《穿成镶边女配的她们》 第1章 碧海潮生1 “穿书的人,哪有不疯的。” “别人疯没疯不知道,反正我是快疯了!” 商枝手里拿着个苹果,躺在地毯上唉声叹气,绿色的青苹果在她指尖上像个陀螺似的转了好几圈,她向上一抛,苹果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了身旁的地桌上。 地桌旁边跪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膝盖上放着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像一只安静的大白猫。 商枝戳戳她,“阿雪,帮我削个皮。” 白衣女子微微点头,一道剑光从商枝眼皮上闪过,长剑出鞘,剑尖挑起了苹果,苹果高高飞起,剑光又是一闪,当苹果落在桌上时,不仅被削了皮,还被切成了大小均等的六瓣。 “豁!三秒钟不到!”商枝拿起一块苹果,“从前你可是连土豆皮都不会削的啊。”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拿起一旁的棉布巾,轻轻擦拭长剑,“你从前也怕鬼,连鬼片都不敢看,现在不也成了一个鬼修么?” 商枝心痛地猛拍大腿,嘴里的苹果都不香了:“你这种爱看小说的人穿书也就算了,我就只摸了一下那本小说的封面,就这样也能穿?!” 事情,要从一本书开始说起。 小区附近开了一家书屋,商枝的好基友——闻人听雪,是个超级爱看小说的人,立刻拽着商枝去了书屋。 书屋的老板是一对退休夫妻,两人退休后无事可做,家里的书又多的放不下,就把自己家的其中一个门市房改成了一间营业性质的书屋,为了照顾年轻人的口味,上架了一排新书。 书架的c位上,放着那本导致她们穿书的罪魁祸首——《重生后,我成了帝王们的掌心娇宠》。 此书一共六册,是一本量大管饱的快餐文学,众所周知,快餐食品虽然营养价值不高,但确实美味,且能让人迅速获得爽感。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当第一册书被她看完后,闻人听雪终于明白这本书为什么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是的,没错。 和女主暧昧的男一号广寒医仙是金月王朝未来的王。 和女主暧昧的男二号阴鸷太子是羽化神朝未来的王。 和女主暧昧的男三号龙族帝子是北阙龙族未来的王。 和女主暧昧的男四号绝美艳鬼是西海魂族未来的王。 和女主暧昧的男五号谪仙公子是玉京古族未来的王。 和女主暧昧的男六号病娇庄主是扶风王朝未来的王。 王王王,王王王,一家更比一家强。 通过以上这些信息可以猜出来,这是一本玛丽苏团宠文,里面的帝王男主们个个有病,各种病娇变态们齐聚一堂,和娇软女主上演了一出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绝妙好戏,并且时不时上演眼红掐腰声音暗哑亲我一口把命给你等等等等令人尴尬到脚趾抓地的咯噔文学。 这种咯噔文学,小学生觉得幼稚,大学生觉得刚刚好。 女主羽落清是一位假公主,她的生母是宫中的一位奶娘,奶娘将自己的孩子与真公主调换,后来事情败露,真公主回宫之后羽落清便哭着离开出皇宫。 曾经的嫡长公主变成了一个清苦绣娘家的女儿,可谓是云泥之别,于是可怜女主离开皇宫在江湖闯荡,开启了她的团宠之路。 爱慕她的男主们都是国家的王储兼超一流宗派的准继承人,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年天骄不近女色脾性古怪,要么冷漠无情,要么病娇狂妄,要么邪恶乖张,而且一定是对其他人不假辞色,只对女主温柔缱绻。 随着书中的情节逐一展开,各种变态轮番出厂,极大满足了人类的猎奇心理。 至于真公主。 呵呵。 因为她让女主不开心,娇软女主红了眼,那些男人们简直要心疼死,于是被女主的爱慕者龙族帝子剥了皮,做成了一面人皮鼓。 里面的男性角色有病,里面的女性角色也病的不轻,通篇看下来,就没几个正常人物。 但,爽就对了。 人不能指望垃圾食品蕴含丰富的营养,也不能在一本快餐网文中寻找三观,至少闻人听雪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看完第一册,闻人听雪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了第二册,商枝不爱看小说,一直戴着降噪耳机在旁边打游戏。 闻人听雪看到了第二册,交完押金后把第二册书带回了家,书屋老板笑眯眯地说道:“这本书还挺火嘛,今天上架的六本新书都被你们这些女孩租回家了。” 闻人听雪也笑了:“这么受欢迎啊。” 她带着书回到家,看完实体书,又在点开阅读app订购了电子版,熬夜看完结局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一觉醒来,一睁眼。 她,穿了。 地桌旁边,商枝咽下嘴里的苹果,随口问了句:“女主最后和谁在一起了?” 闻人听雪说道:“开放式结局。” 商枝忍不住吐槽:“那就是都在一起了呗,女频真是的,男频那边三妻四妾坦坦荡荡,女频这边睡几个男人都要偷偷摸摸,真没劲儿。” 结局是开放式结局,并没有写女主最后到底跟哪个美男在一起。一般这种情况,读者都默认这是大团圆结局,女主和六个男主角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区区六根。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就应该全部都要。 “阿雪,你剑法这么厉害,怎么着也穿成了一个有名有姓的角色吧?” “那没有,我穿成了女主身边的暗卫生下来的女儿,注定要为女主挡毒针而死,无名无姓。” 商枝从地上坐起来,也和闻人听雪一样跪坐在地桌旁,她躺在地毯上的时候还没什么,一坐起来居然比闻人听雪高了半个头,像只皮毛油亮的大黑猫。 她又拿起一瓣苹果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吐槽不断:“我没看过原著,压根不知道自己穿成了谁,但从这些年倒霉催的经历来看,我显然不是主角。” “天杀的!”商枝搂住闻人听雪的肩膀,拿起一瓣苹果递到她嘴边,闻人听雪看了眼,也咔嚓一声咬了一口,商枝一脸哀愁,“真是的,咱们两人没一个主角命,都穿成了书里的炮灰。” 炮灰——指炮弹爆炸后所留下的灰烬,这两个字是替死鬼的另一种称呼,也表示无谓的牺牲者。 闻人听雪咽下苹果,说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故事,里面都少不了炮灰的存在,在很多的故事里,炮灰的血肉是最好的肥料,而书中的主角就扎根在这些血肉上,开出最灿烂艳丽的花朵,我可不想成为炮弹爆炸后留下的那抹灰烬。 桌上的苹果已经吃完了,商枝嘴里闲不住,总想嚼点东西,看到闻人听雪的包袱放在旁边,忍不住伸手翻了翻。 几块铜板,一个水壶,一个火折子,两小罐治伤的药,还有一个长了毛的馒头。 商枝打量着馒头上的绿毛,看着闻人听雪,沉默数秒,商枝问道:“你怎么混成这样,长了毛的馒头你也留着?” 闻人听雪有些尴尬:“这事说来话长。” 商枝扔掉馒头,拍拍手:“那就长话短说。” 闻人听雪顿了顿,斟酌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一剑捅穿了我的小师弟。” 商枝来了精神,扶正了额头前歪歪斜斜的白玉环抹额,身子坐直了些,竖起了耳朵:“细说。” 说起这段事,闻人听雪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太自在,她清清嗓子,低声说道:“我那个小师弟的身份有点特殊,我当时下手太狠,他吐血跪在我面前,我立刻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盘缠都来不及带,就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师门。” 商枝问道:“你的小师弟的身份有多特殊?” 闻人听雪叹了口气:“他是羽朝太子,女主她哥,书里的男二号,也是我在烟都学剑时的小师弟。” 闻人听雪的母亲女主羽落清的暗卫,父亲是太子羽重雪的暗卫。 为了让暗卫忠心耿耿的侍奉主子,所有暗卫都会服用蛊虫,每个月一次解药,不吃就会痛不欲生,五脏六腑都会被蛊虫啃个干净。 而这些暗卫生下来的孩子也从娘胎里就带着蛊,终其一生只能效忠皇室。 唯一的解药,是皇室人的心脏。 闻人听雪的师弟正是羽朝太子羽重雪。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闻人听雪蛊毒攻心,对她的太子小师弟痛下鲨手,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啧啧,听说你那太子小师弟貌若好女青涩客人,亏你也下得去手。” “有什么下不去手的,你当我还是那个连土豆皮都削不好的我么?” 闻人听雪语气凉凉地说道:“我可以被你按在地上摩擦一万次,也绝不会向这帮操蛋的男主低一点头。” 第2章 碧海潮生2 除了太子小师弟那尊贵的身份,闻人听雪的麻烦不止这一个。 闻人听雪被她的太子小师弟一路追杀不说,她身上那蛊虫也是个大麻烦,一旦发作,能让她疼没半条命。 商枝也倒霉,她穿书后跟个老疯子学鬼道,干点倒斗的活儿养家糊口,本来都金盆洗手开豆腐坊了,谁知道某天突然被一群人拿剑架在脖子上,逼她下了一个很危险的墓。 “那西海海底墓危险重重,去的人都死绝了,我逃到一个墓室里,不小心掀了一个棺材,棺材里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红衣男鬼。” “我当时就知道要遭,在这种大墓里,长着绿毛红毛黑毛的不难对付,最吓人的就是长得貌美的,越像人的东西就越危险!” 说起这个红衣男鬼,商枝此刻还意犹未尽,咂咂嘴巴,一脸回味:“那男鬼长得是真好看啊,穿着一身红衣,妖冶艳丽,腰细腿长,皮肤还贼白,但他诈尸的样子就不太美丽了,特别是他诈尸后不仅追着我打,还给我下了要命的尸毒,要不是我有两下子,真得把命交代在那儿!” 商枝狼狈不堪地从墓穴里逃出来,但因为那艳鬼的尸毒太厉害,眼看着就要小命不保,只好连滚带爬地满世界寻找神医救命。 闻人听雪被体内的蛊虫折磨得苦不堪言,也到处求医问药,两人就这么在路上相遇了。 世界治病救人哪家强,那肯定是原著里的广寒医仙,这位医仙住在一个偏僻的海岛上,这个海岛名叫碧海潮生,天下神医共一石,碧海潮生要占八斗。 “还回味呢,命都快都丢了,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闻人听雪无奈叹气,商枝一脸沧桑,走到窗前朝外面看去。 船外海浪滔天,天空上乌云翻卷,一艘体格庞大的商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行驶在骇人的海浪之上,和商枝所乘坐的这艘玄武巨船并行。 “船里头待着太闷,咱俩去甲板逛逛吧。”商枝理了理衣服,看向闻人听雪。 她穿着一身粗布黑衣,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短马尾,额前垂落几缕碎发,在额间的玉环抹额前荡来荡去,是个相当意气风发的江湖少侠。 她额前的玉环是一块材质上好的白玉,玉里带着红色的丝状杂质,呈放射状分布,如同血丝,渗透了玉环的各个角落,使得整个玉环看起来十分诡异。 闻人听雪打量着商枝,叹道:“穿越这么久,你就没有几个蓝颜知己么?” 商枝咧嘴一笑,吊儿郎当地说道:“我这职业,干得都是天天下地的活,地下除了起尸的粽子就是要命的男鬼,我上哪找蓝颜知己去,我这尸毒要是碧海潮生都治不了,算上现代和这里,我妥妥打了两辈子光棍。” 说着说着,商枝自己也笑了起来:“妈耶,我还没有摆脱我的处子之身,活了两辈子,死后仍是处女,笑不活了!” 闻人听雪原本面色沉重,一听她这话不禁嘴角一抽,有些无语:“你有完没有,天天净整这死出。” 话音未落,放在茶几上的手已经被商枝紧紧握住,并被轻轻摩挲,闻人听雪是个剑客,因为常年练剑,手心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但手背却白皙细嫩,光滑无比。 被商枝来来回回这么一摸,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的挚友。 商枝满眼憾恨,看着面前一身白衣姿容清绝的闻人听雪,第一千次重复道:“听雪啊,但凡咱俩有一个人是弯的……” 闻人听雪面无表情地替她说出了后半句:“那我们早就鬼混到一起了,然后被翻红浪,夜夜笙歌,一夜七次,花样百出,时而你在上,时而我在下。” 商枝痛心疾首地说道:“是啊,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么?” 闻人听雪看着她,“什么感觉?” 商枝叹气,“这感觉就像是猪的家门口长了一颗水灵灵的白菜,按理来说应该赶紧拱一拱,这样才不暴殄天物,奈何这只猪只能吃糠。” “然后这糠吧,要么掺了毒,要么掺了屎。” 闻人听雪:“……” 另一手还被商枝紧紧握着并被轻轻摩挲,她只好用另一只手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一双黑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商枝。 过了一会,她也遗憾地叹了一声。 商枝为了省事只穿男装,她眉眼锐利,下颌线比闻人听雪的人生规划还要清晰,因为常年在各种墓穴里穿行,干得都是不见天日的行当,所以肤色比闻人听雪还白一个色号。 商枝身高腿长,长得非常不错,身高一米八五,但平胸,没穿书之前一直想去当超模。 现在穿着男士古装,乍一眼看过去,完全就是一个俊美跳脱的美少年,还带着点雌雄莫辩的味道。 但凡两人有一个是弯的…… 闻人听雪闭目,幽幽说道:“现代的男人都不怎么样,古代这封建地方更找不出一个能看的,直女真是对我的一种诅咒。” 商枝拍了一下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闻人听雪静静地看着她笑,在心中感慨她的没心没肺,种了尸毒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你现在就不担心吗,这尸毒可不是普通的毒,我们这一路拜访了多少位神医,个个束手无策,这些神医里也不是没有碧海潮生的人。” 闻人听雪眉头轻蹙,她的相貌清绝出尘,又经常穿一身白衣,是个仙女一样的姑娘,明知道她武力值极高,还是让人忍不住心中怜爱。 “宝,可别皱眉,眉间会生川字纹,赶紧笑一下,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 两人是发小,商枝这油嘴滑舌的腔调从小到大都没有变,典型的社牛达人。 闻人听雪与她相反,作为一个资深社恐人士,家里来了客人从来不说话,只会往商枝后面躲。 她们两家人正好是邻居,两人的妈妈同一个月份怀孕,两个娃娃同一天在同一家医院出生,俩宝妈住同一家月子中心,房间就在隔壁。 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一起上高中,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就连穿越,都是两人一起穿越。 对方脱裤子,另一个不用猜就知道对方要放什么样的屁。 闻人听雪瞪了她一下:“你要是把这本事用在男人身上,也不至于母胎单身这么多年。” 商枝挥了挥袖子,“说的好像你有男人似的,一起母胎solo这么多年,大哥不说二哥了哈。” 闻人听雪说道:“我心里没男人,谈什么恋爱。” 商枝笑了笑:“心里没男人,但身边可以有男人啊,无聊时当个消遣也挺不错的,再说了,现代人谈恋爱有几个走心的,大家都走肾,别人都5g了,就你还活在2g时代。” 闻人听雪撇了撇嘴:“搞事业不香吗,为什么非得搞男人?” 商枝喝了一口茶,“呵呵,自己不搞男人,天天看小说,看书里的女人搞男人。” “看小说也就算了,非得看什么《重生后,我成了帝王们的掌心娇宠》。” “阿雪啊,你自己听听这名字,你觉得这玩意儿能好看吗?” 闻人听雪陷入沉默,她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拿起一块面纱蒙住脸,“刚刚不是说要出去走走么,屋子里待着怪闷的,走吧走吧,去看看海。”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宅女居然主动出门了,”商枝哈哈大笑起来,两人手拉着手走到了甲板上。 正中午海上太阳最毒辣,甲板上没什么人,只有船老大石烈和一些船员,甲板上放着五个半米高的红木箱子,箱子都打开着,商枝和闻人听雪走近一看,差点被箱子里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闪瞎眼。 硕大的夜明珠和鸽子蛋大小的各种宝石成堆挤在一起,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五彩光芒。另一个箱子里放着一堆玉石,极品玻璃种和碧绿碧绿的翡翠王也成堆挤在一起,连个单独的小隔间都不配有。 商枝又抻着脖子一看,就见另一个红木箱子里放着珊瑚和珍珠,珍珠的个头和鹌鹑蛋一样大,也相当不值钱地挤在一起。 另外两个箱子里放着一些精巧的女子首饰和布匹,这些倒是都规规整整的放着,闻人听雪看着那一箱子首饰,低声说道:“这样的豪奢,就是羽朝的皇室也比不上的。” 商枝张大嘴巴,看着船老大石烈,指着这些红木箱子说道:“人多眼杂的,这么些个宝贝就这么大敞四开地放着?” 石烈说道:“这是孝敬小太岁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偷。” 商枝挠头,看向读过原著的闻人听雪:“小太岁是谁的?” 闻人听雪摇头:“未曾听说过。” 石烈笑道:“我们岛主是碧海潮生的主子,小太岁就是碧海潮生的小主子,。” 闻人听雪眉头一皱:“碧海潮生的小主子?” “那可是我们岛主的心头肉,吃穿用度什么的,一概以小太岁为先,前几日得了一匹极好的月光锦,就那么一匹,本是给岛主做衣裳的,小太岁想要,那匹月光锦就用来给小太岁做鞋子了。” “月光锦做鞋?”商枝咋舌,“这也太奢侈了吧?” 闻人听雪再次打量了一眼箱子里的华贵衣裙和钗环首饰。 都是适合年轻女孩的样式,看来这个小太岁相当年轻。 除了原著女主,闻人听雪并不记得男主1号对谁这么关注过。 有些古怪。 第3章 碧海潮生3 按照原著的剧情,闻人听雪将会成为女主羽落清的暗卫,然后偷偷暗恋太子羽重雪,最后为女主挡了毒针而死。 在21世纪,闻人听雪有个幸福的家庭,妈妈叫李雪,爸爸叫闻人语,所以她叫闻人听雪。 穿书之后,她的父亲名叫十七,母亲名叫廿九,按照暗卫的取名习惯,她应该叫三九。 闻人听雪的父母都是医生,家境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那也是衣食无忧的中产阶层,作为家中的独生女,从小到大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富养的女孩。 这种女孩,但凡有一丝血性的,就不可能用自己的生命为别人做嫁衣。 想要在她的血肉上开出花? 呸! 她一定在临死前斩草除根,把所有人都鲨了。 玄武商船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浪涛拍打着水晶做成的窗子,商枝倚在墙上打了个哈欠。 “这种光线昏暗的环境很适合睡觉,如果不是船太晃的话,我倒真想大睡一场。” “哎呀,到底什么时候能到碧海潮生啊?” 闻人听雪答道:“再过两天就到了。” 商枝揉揉脑袋,愁眉苦脸地说道:“居然还有两天,这时间怎么变得这么漫长啊?” 闻人听雪说道:“等待是世界上最漫长的事。” 商枝懒懒的倚着墙,抬手摸了一下眉间的玉环。 那枚玉环用两根搓在一起的黑皮绳系在额间,上面雕刻着复杂的图腾,里面的红丝呈放射状遍布玉环的个个角落,简直是越看越诡异。 闻人听雪说道:“你不把它摘下来么,这种血玉阴气太重,看着煞气腾腾的,我还没见过谁把它戴在额头上的。” 都说人身上有三把魂火,左右肩头各一把,眉心一把,若是魂火散了,气也就散了。 这块血玉离商枝眉心这么近,闻人听雪总觉不安心。 拴着玉环的皮绳有点松了,商枝又抬手系了一下,“正经人戴这个东西自然不行,可我不是正经人啊,我可是个赶尸客,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阴气重的东西没见过?” 商枝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鬼。 当年看鬼吹灯被吓出神经衰弱,喝了三年的中药才调理好,没想到一朝穿越竟然成了一个赶尸客。 太阳落下海平面的时候,大海终于稍微平静了一点,商枝被这玄武船晃得头晕,脱了外袍倒在舱室里的床榻上睡觉。 舱室条件有限,床榻和别的区域用一面桃木屏风隔开,屏风的材质是半透明的丝帛,透过烛光可以看见朦胧人影。 闻人听雪坐在茶几前擦拭佩剑。 烛火随着船身的晃荡轻轻摇曳,穿着一身白衣的闻人听雪坐在昏黄的烛光中,垂眸看向自己的爱剑。 商枝没看过原著,对剧情知道的不多,对碧海潮生不太了解。 可看过原著的闻人听雪知道碧海潮生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地方。 这片海域湍流莫测,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有各种漩涡暗流,饶是体型庞大的船只经过这片危险海域也会被漩涡卷入海下。 只有生长在这片海域的玄武巨龟才能避开各种漩涡暗流找到碧海潮生岛。 而闻人听雪和商枝所乘的这艘巨船,正建造在玄武巨龟的龟甲上面。 要得到两张船票颇为不易,还是闻人听雪亮了一手剑法,给船老大石烈当了一段时间护卫,这才有资格和商枝登上这艘船。 除却危险莫测的海域,碧海潮生这座海岛遍布毒虫和致命的瘴气,岛上的弟子性情冷漠,轻易不会医治伤者。 最要命的是,碧海潮生的主人医仙月扶疏和羽朝皇室有几分交情,太子羽重雪更是碧海潮生的贵宾。 闻人听雪一剑刺穿太子师弟的胸膛,以太子师弟那个脾性,两人必定不死不休。 如果不是商枝身重尸毒,闻人听雪绝对不会踏足这里。 此番前去碧海潮生千万不能暴露身份,一定要谨慎行事,否则下场真的会非常凄惨。 前路莫测,不免让人心中忧虑。 昏暗的烛光里,闻人听雪低头看向手中的剑。 剑身纤细轻盈,名为细雪,剑柄由整块寒玉雕刻而成,触感冰凉刺骨。 细细一数,从九岁到二十岁,这把剑已经陪伴她十一年之久。 和商枝分别的这二十年,风霜刀剑,朔风凛凛,只有细雪常伴身侧。 她的命运已经和手中的剑牵系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割。 生也是剑,死也是剑。 借着烛光对着爱剑看了又看,闻人听雪这才重新给爱剑乔装打扮。 但凡名剑大多惹眼,先前剑柄总是用布包着,又被商枝拿着烤野鸡,一番烟熏火燎下来,爱剑不禁变得面目全非。 此时即将入岛,这些细枝末节都得注意着,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闻人听雪将寒玉剑柄套上一层金属外壳,又拿出特制的涂料,将寒光湛湛的剑身涂暗了一个颜色,一番加工之后,寒光湛湛剑光逼人的爱剑看上去终于像一把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剑了。 将剑收回剑鞘,闻人听雪拿过一旁易容用的面具,调制好胶水后再次缓缓贴在脸上。 一张清丽脸庞顿时变得清汤寡水,看上去毫无记忆点,随时会淹没在人群中。 做完这些,闻人听雪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 倒在床榻上睡觉的商枝眉头紧皱,全然没了白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 尽管闻人听雪脚步无声,但她刚一靠近床榻,商枝便立即睁开了眼睛。 闻人听雪撇嘴:“都同床共枕睡了三个月了,怎么还么警觉?” 商枝打了个哈欠。 “没办法啊,常年下墓的人哪能没点警觉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被粽子追的到处跑,谁还能睡得实。” 她往里挪了挪,闻人听雪在她旁边躺下,脑中晃过的是商枝高考后穿着大红色吊带裙在商场闲逛的时候。 185cm的身高,攻击性极强的美艳外貌,一头大波浪卷发垂在雪白肩头,所过之处回头率百分之百。 那头大波浪还是她拿着卷发棒给商枝卷出来的,牵着商枝的手走在商场的时候,她心中特别骄傲,觉得自己的卷发手艺真是超绝一流。 正回忆往昔时,肩膀被商枝拍了一下,“阿雪,你想什么呢?” 闻人听雪回过神来,说道:“在想这里的世界对女性的包容度太低了,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女孩,在男人眼里简直像怪物一样,都买不到合适的女装。” 商枝笑了两声:“穿越到现在,就没见过比我高的女人。” 顿了顿,她又补充到道:“也没见过几个比我高的男人。” 这话不知为何触发了闻人听雪的笑点,她抱着枕头笑了好一会,露在衣领外面的脖子都笑红了。 两天之后,玄武商船终于抵达碧海潮声。 玄武巨龟浮出水面,这种比鲸鱼还大的玄武巨鬼凶悍嗜血,龟壳和身体都是青黑之色,唯有双目是碧绿色的。 船老大石烈招呼商队和她们两个下了船。 乔装打扮后的闻人听雪和商枝随着商队一起进了岛。 * 碧海潮生岛位于一片人迹罕至的神秘海域中。 从高空俯瞰下去,这个海岛的形状很像连绵起伏的波浪,周围又是碧绿碧绿的海水,所以叫碧海潮生岛。 碧海潮生来了六位弟子给他们引路。 这些弟子们给他们一人发了一瓶避毒丹,一位年长的男弟子叮嘱道:“岛上瘴气有毒,这避毒丹一日一次,进了岛莫要乱走,这里毒物众多,外人进来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船老大石烈是个四十岁的汉子,平时看起来凶狠野蛮,此刻笑得一脸憨厚,忙不迭地说道:“是是是,我们一定记得。” 一行人跟在这些弟子身后,沿着窄窄的石子小路穿过密林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精巧的屋舍。 这边是碧海潮生安置往来客商的住所,船老大显然已经来了许多次,轻车熟路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些银钱塞给这六名引路的弟子。 “在岛上这段时间,还请各位小哥多多关照了。” 接了钱,这几名弟子的面色顿时一缓,言语之间也不再那么冰冷无情。 那年长的弟子语气和缓地说道:“有心了,在岛上有什么需要跟我们说就是了,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这年长的弟子刚要走,商枝立刻喊住了他。 她热情一笑,也学船老大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这名弟子的手心里。 “哥哥好,我和妹妹是来岛上求医的,初次登临贵岛难免人生地不熟,还请哥哥帮帮忙。” 手中的银子很有分量,年长弟子的语气变得更加和缓了。 “去治病得去医宫,有时间的医者会在医宫门口挂上自己的牌子,价格都写在牌子上,你二人去医宫拿牌子就是了。” 商枝又笑眯眯的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多谢哥哥,还请哥哥帮忙引路了,对了,还不知哥哥怎么称呼暖。” 这位弟子笑得更加和煦了,“好说好说,在下姓徐,单名一个清字,清是清风徐来的清。” 商枝立刻抱拳说道:“原来是徐清大哥。”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闻人听雪像只鹌鹑似的跟在商枝身后,对挚友的社交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碧海潮生有四宫,分别是丹宫,医宫,药宫,商宫。” “丹宫炼丹,医宫医人,药宫管理药材,商宫负责日常大小事物。” 商枝说道:“徐清大哥,我中的毒有点奇怪,一般人恐怕看不好,冒昧的请教一下,除了岛主之外,这岛上还有谁医术最好?” 第4章 碧海潮生4 丹宫弟子穿金衣。 医宫弟子穿白衣。 药宫弟子穿黄衣。 商宫弟子穿黑衣。 等级上分天地玄黄,医仙月扶疏的第四位弟子——姚蓉蓉,便是地字乙等的医师。 这位原著中的恶毒女配,因为嫉妒女主羽落清抢走了师尊和师兄们的宠爱,所以频频针对女主,最后更是想用毒针杀死女主。 最后被羽朝太子羽重雪砍掉手筋脚筋,扔在烈日下暴晒而死。 怎么形容呢。 槽点很多。 但这个恶毒女配的医术是真的很不错。 也是赶得巧,跟着徐清来到医宫时,姚蓉蓉的医牌正巧刚挂上半个时辰。 闻人听雪连忙取下姚蓉蓉的医牌。 商宫的徐清笑道:“也真是赶得巧,地字等级的医师都有自己的院子,姚师姐住在梨花苑,我今个好事做到底,领你们到梨花苑去。” 商枝抱拳笑道:“徐大哥真讲义气,要不是身上的毒还没解,在下一定跟您喝上一杯。” 徐清笑着说道:“客气了。” 梨花苑种满了梨树,梨花一开,白茫茫一片,看着很是凄美。 梨花苑守门的小厮查看了医牌,便恭敬地让他们进去了。 四月,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啊。 闻人听雪心中有些怅然。 她从小学剑的地方名叫烟都,位于高山之巅的茫茫云海深处。 她一剑刺穿太子小师弟的胸膛后,便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地方。 烟都也开满了梨花。 那里常年多雾,因为地高气寒,山上的梨花六月才开。 薄雾中的梨树恍如堆雪,美的亦真亦幻,闻人听雪常常和太子小师弟在漫天飘舞的梨花中对剑。 那时小师弟用化名,名叫重羽,闻人听雪不知他是书中的男主之一,一直叫他小重师弟。 一次对剑时,闻人听雪不小心弄掉了他用来束发的玉簪,小师弟那一头青丝在风中轻舞,片片梨花落在他的发丝上,当真是好看极了。 肌肤雪白的少年乌发垂肩,眼睫轻颤,轻声唤她:“师姐。” 谁能想到,那么乖那么软的一个美少年…… 肩膀忽然被商枝撞了一下,闻人听雪回过神来,脑海中那张面孔就像被风吹散的雾气,忽地消散了。 耳边传来的商枝的声音:“哇,这姑娘漂亮啊!” 闻人听雪抬头,随着商枝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梨花树下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衣衫,发髻上簪着几朵黄玛瑙雕成的棣棠花小簪,脑后系着同颜色轻纱发带,俏生生地站在梨花树下,像一朵嫩嫩的鹅黄色花朵。 徐清眼前的少女行了一礼,说道:“姚师姐,这两位是摘了您医牌的病人。” 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少女转过身,是明媚俏丽的长相,一双漂亮的杏眼黑白分明,眼圈却是微微泛红着的。 她看了商枝和闻人听雪一眼,有些恹恹地说道:“知道了。” 徐清转过身对商枝说道:“你们先好好看病,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商枝冲他抱拳:“徐哥慢走。” 闻人听雪是个社恐,此刻一心记挂着商枝的病,勉强从干涩发紧的喉咙里挤出了声。 “姚、姚姑娘,我朋友中了一种很厉害的尸毒,找了很多人看,都说不能解。” 作为医仙的弟子,姚蓉蓉是有几分傲气的,立刻说道:“尸毒我也解过几种,没什么难度。” 商枝笑了笑,伸手撸起了自己的袖子,衣袖被她挽了上去,露出了一条布满黑色纹路的手臂。 长期在不见天日的墓穴中行走,商枝的皮肤白的像幽灵,那黑色的纹路如同数不清的黑色细线,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向四周蔓延。 姚蓉蓉愣了愣,“把手拿来,我给你把脉。” 商枝朝她伸出一只手,姚蓉蓉的两根纤纤玉指刚搭在她的手腕上,一双眼睛就瞪大了。 “你是女子?” 商枝现在的身高185,穿鞋的话差不多188,,就连身高170的闻人听雪在她面前都显得娇小。 她又是一身男装打扮,也怪不得别人会将她误认作男儿。 商枝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小时候吃的好,所以长得格外高些,人也显得粗犷,要是有姚姑娘这么俏丽可人就好了。” 这一番夸赞让姚蓉蓉红了脸。 闻人听雪气她总在关键时刻插科打诨,连忙替挚友问道:“姚姑娘,她这毒能解么?” 姚蓉蓉皱眉道:“这尸毒有点怪,这么短的时间里看不出什么,要想解毒的话,还得细细查验才行。” 商枝笑道:“我这尸毒确实不好解。” 因为闻人听雪和商枝都是女子,所以直接在姚蓉蓉的梨花苑的东厢房里住下了。 姚蓉蓉诊脉后便去书房里翻阅医书 这一查验,就是整整一个晚上,烛火燃了一夜,姚蓉蓉桌前的医书堆了半人高。 天亮后,姚蓉蓉顶着两个黑眼圈,对她们两个说道:“医书中没有记载,你们两个别急,我去找人。” 医学生摇人,摇来的一定是个大佬。 闻人听雪悬起的心稍稍放松,巴不得姚蓉蓉把医仙月扶疏给摇来。 两人坐在东厢房里等啊等,从天亮等到了天黑,姚蓉蓉还是没有回来。 商枝等的不耐烦,闻人听雪更是焦灼,在商枝面前绕着圈圈走来走去。 商枝被她转得眼晕,干脆拉着闻人听雪出门看梨花。 两人并肩行走在梨花下,商枝拿出随身携带的笛子,给闻人听雪吹了一首曲子。 不知道是不是赶尸客当久了,商枝无论吹什么曲子,都带着一丝森森鬼气。 闻人听雪听得后背发凉,赶紧抬手捂住了笛子上的小孔。 “你这些年被阴气腌入味了吧?” 商枝笑笑不说话,她把手中的笛子潇洒地转了一个圈,问道:“在原著中,姚蓉蓉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闻人听雪说道:“爱说大话,性格有点自恋,又有点骄傲,总以自我为中心,喜欢被所有人关注,希望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女主没来到碧海潮生之前,她是医仙最小的弟子,最小的弟子一直都是最受宠的,当女主来到碧海潮生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女主的天赋比她高,长得也比她好看,又活泼俏皮娇软可爱,还最爱撒娇,这样的女孩谁能不喜欢,医仙和众多师兄的目光都汇聚在女主身上,姚蓉蓉心中不平衡,日积月累中,这种不平衡越来越大,对女主的恶意也就越来越深。” 商枝思索:“这么说,女主是一个纯白无瑕的人了?” 闻人听雪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白无瑕的人,但凡是个人,就会有自己的私欲和私心,女主也不例外。” 商枝好奇:“比如呢?” 闻人听雪说道:“比如,这个梨花苑再过不久就会换了主人。” 商枝来了兴趣:“哦?” 闻人听雪:“梨花苑离仙居殿最近,仙居殿是岛主月扶疏居住的地方,女主羽落清因为思念自己的太子哥哥,所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商枝:“那这和梨花苑有什么关系?” 闻人听雪:“当然有关系了,梨花苑开满梨花,女主的寝宫里也种满了梨花,因为她的太子哥哥羽重雪喜欢梨花。” 商枝:“简直越听越乱,她的太子哥哥不就是你的太子小师弟么?” 闻人听雪点头:“女主和她的太子哥哥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真正的公主被奶娘调换了。” 商枝:“哇,所以女主其实是奶娘的女儿,所以这本书是个伪骨科?” 闻人听雪:“对,没错,是这样的。” 商枝:“那真正的公主呢?” 闻人听雪:“奶娘出宫后当了一名绣娘,这个时间点,真正的公主应该在家绣花。” 商枝:“哦豁,有意思。” 闻人听雪:“女主这个人也很有意思,我在烟都学剑的时候,女主因为思念她的太子哥哥,也曾嚷着要拜师学艺,于是就来烟都小住过一段时间,天天缠着羽重雪教他练剑。” 商枝好奇:“所以,那她学成了吗?” 闻人听雪苦笑了一声:“我倒挺希望她能学有所成,可惜练剑太苦,她只在树荫下蹲了一会马步就受不了了,最后只马马虎虎的学了点内功心法,勉强记下了几个剑招。” 闻人听雪的苦笑又转为冷笑,“是啊,羽朝的公主也不用吃苦,身边一堆武功高强的暗卫为她出生入死呢。” 商枝和闻人听雪相遇这半年,两人只是游山玩水寻医问药,从来不问对方的过去。 商枝不问闻人听雪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从哪里来。 闻人听雪也不问商枝的尸毒和吹笛驭鬼的本事从哪里来。 在这方面她们一向很有默契,似乎不提过去,她们就都还是21世纪的现代女孩的样子,还是彼此脑海中的小仙女。 梨花落在闻人听雪的发辫上,姿容比梨花更清丽几分,商枝打量着她,又伸出了咸猪手,把闻人听雪一张姿容清绝的脸蛋捏成了包子形状。 “那后来呢,在女主那吃亏了?不如这样,你喊我一声宝贝,我一声令下,号令十万阴尸大军破土而出,谈笑间女主灰飞烟灭!” 闻人听雪发出一声干呕,从商枝手中挣脱。 “怎么说呢,我确实在女主那吃了很多亏。” 商枝皱眉。 闻人听雪语气讥讽:“她说自己丢了发簪,最后在我房间里找到,于是我成了手脚不干净的小偷,在烈日下罚跪三天三夜。” 第5章 碧海潮生5 “凭什么她说想要,师尊就让我把梨花苑让给她?” “她一来碧海潮生,小太岁因为她,被师尊关了禁闭,现在我又要让出我的梨花苑给她住,她以为自己是羽朝的公主就很了不起吗?” “这里的梨花都是我辛辛苦苦种下的,梨花树下的小亭子还有我亲手做的棋盘,回廊下的池子里有我养了三年的锦鲤。” 姚蓉蓉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地趴在桌子上。 闻人听雪和商枝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一个递帕子,一个安慰她。 “就不能和你师尊说说吗,碧海潮生这么大,哪个地方不是住。” 姚蓉蓉擦着眼泪,“师尊的话,哪里是我能违逆得了的,若是我现在不肯搬,只怕过几天就有人把我的东西扔出去,那时闹得更加难看。” “只恨我不是小太岁,不得师尊看重,也不是羽朝的公主有权有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有人都要让着她。” 姚蓉蓉的眼泪像小溪一样流淌下来,“凭什么啊,她怎么这么喜欢抢别人东西。” 她哭得伤心,商枝和闻人听雪对视一眼,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忌惮的神色。 她们忌惮的不是女主本身,而是女主背后所代表的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穿书以来,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抗命运。 太年轻,经历太少的人,无法体会这两个字的重量。 它是一座山,牢牢的压在一些人的头顶上。 所以这些人没有选择,他们只能负重前行或是蓄力一击,彻底掀翻它。 闻人听雪看着哭泣的姚蓉蓉,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也曾把自己的屋子让给女主,只因为她的屋子离羽重雪更近些。 穿书的她没有家,唯一的容身之地就是那间屋子,她所有的家当都在那间屋子里。 闻人听雪在烟都没有朋友,只能一个人搬家,她冒着雨来来回回搬了许多次,才把自己的东西彻底搬干净。 从此之后她便住在了烟都最偏僻的位置——一座位于峭壁上的房屋。 每天一睁眼,是望不到尽头的茫茫云海,她在峭壁上练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过话。 那时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总有一天她要摆脱书中的命运,去看世界之大。 闻人听雪拍了拍姚蓉蓉的后背:“不要争一时之气,学医是何等艰苦,金枝玉叶的羽朝公主吃不了这样的苦头,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碧海潮生。” 商枝也在一旁说道:“听说你师尊和羽朝皇室交情匪浅,他让你把梨花苑让给女……羽落清,未必是有多喜欢她,只不过是给羽朝皇室一个面子罢了。” 姚蓉蓉擦了擦眼泪:“是这样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心里倒好受了许多。”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吩咐下人收拾东西。 商枝和闻人听雪顺手帮些小忙,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梨花苑的东西终于搬了个干净。 下人们都走干净了,姚蓉蓉还没走,鹅黄色的衣衫被风吹起,看着满园梨花依依不舍。 正当姚蓉蓉伤感之时,前方的石子小径上突然出现一个白衣少女的身影。 她从白茫茫的一片梨花中走出来,白衣轻盈,似雾非雾,脸上带着甜美的笑,笑盈盈的走到姚蓉蓉面前。 她长了一张楚楚可怜晶莹剔透的面孔,像一朵开在水面上的睡莲,有种不胜凉风的娇柔。 她看似孤身一人前来,可闻人听雪已经察觉出这周围多了两道气息,想必是女主的贴身暗卫,正时刻保护着她。 闻人听雪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这是商枝第一次见到原著中的女主。 大多数女主出场的时候总是穿着一身白衣,也不知道是什么奇葩定律。 白色这个颜色特别衬人,穿在身上显得人很干净,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感觉。 白衣和白衣也不一样,闻人听雪的衣裳是普普通通的粗布白衣,这并不是闻人听雪喜欢白色,也不是想营造一种遗世独立的氛围感。 而是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中,白色的布比较便宜,因为它不用染色。 女主的白衣就很讲究了,一层层薄如嗯嗯蝉翼的白纱堆叠在一块,晚风一吹,衣袂翻飞,好像下凡的小仙子。 羽落清走到姚蓉蓉面前,眼神无辜又清澈,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 “姚师姐,多谢你让出了院子,天色已经很晚了,师姐怎么不回玉笙居呢?” 玉笙居是姚蓉蓉的新住处。 姚蓉蓉冷笑一声:“怎么,还没住进来呢,现在就开始赶人了?” 羽落清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姚师姐,你说话可真伤人,我不是故意要你的院子的,我只是太想家了,想念在梨花树下舞剑的太子哥哥。” 易了容的闻人听雪突然说道:“既然想家,干脆一直待在家里好了,还学什么医,。” 她易了容,声音也故意压低,羽落清没有认出她。 听见这么不客气的话,羽落清脸色微变。 她看了闻人听雪一眼,发现说话的女子相貌平平,穿着也寒酸,便不想和这种寒酸的人计较。 “我的事情,你一个平民怎么会懂,倒是姚师姐回去的时候记得多点几个灯笼,玉笙居偏僻,走路可别摔跤。” 姚蓉蓉咬牙说道:“不劳你惦记,还有,你还没有行过拜师礼,算不上我师尊的弟子,这声师姐我可承受不起。” 被戳到痛处,羽落清的脸色终于变了。 羽落清自小到大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身为羽朝的公主,谁敢给她脸色看,谁敢让她不顺心? 只要略微使一点小手段,就连烟都那一位“一舞剑器动四方”的闻人听雪也要在她这里吃亏。 羽落清之所以来到碧海潮生,拜师学艺是其次,主要目标是医仙月扶疏。 世人只知道医仙月扶疏是碧海潮生的岛主,很少有人知道月扶疏还是金月王朝的储君,是一位真正的天潢贵胄。 羽落清来这里,一是羽朝向金月王朝示好,二是期盼羽落清能得月扶疏青睐,成为金月王朝未来的王后。 可万万没想到,来到碧海潮生后,羽落清原本隆重的拜师礼居然被小太岁搅黄了。 月扶疏性情冷漠,天生寡情,此等天之骄子何时为人让步过? 还未照面,羽落清就在小太岁这里吃了个大亏,心中真是恼恨不已。 姚蓉蓉乘胜追击:“天天就会抢别人东西,其实我师尊只是看在羽朝的面子上,才让我把梨花苑让给了你,你以为你本人很得我师尊看重么,有本事就和小太岁抢东西啊。” 羽落清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眼眸闪烁但声音仍是温温柔柔的:“姚师姐真会说笑,我是羽朝的公主,犯不着和别人抢东西的。” 姚蓉蓉嗤笑一声,仰着头从她身边走过,为自己成功扳回一局而开心。 闻人听雪和商枝看了一出小姑娘斗嘴的好戏,跟在姚蓉蓉身后一起去了玉笙居。 玉笙居比梨花苑小一圈,里面种了很多竹子,虽然不如梨花苑那么仙气飘飘,倒也还算清幽。 闻人听雪看了一圈,说道:“比起梨花苑,我倒更喜欢这个地方。” 商枝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在竹林里练剑,一定更有感觉吧?” 两人插科打诨,把玉笙居夸了又夸,姚蓉蓉面色好了不少,开始给商枝配药。 商枝的尸毒十分诡异,姚蓉蓉只能减缓毒发的速度,并不能根治。 闻人听雪的内伤就更难治了,她内力损耗严重,不是几味药就能治好的。 经历了梨花苑的风波后,三个人的关系明显更进一步,夜色渐深,三人一起坐在玉笙居的亭子里吃茶点。 姚蓉蓉非常积极地和她们分享八卦。 “你们知道烟都那位“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剑道天才闻人听雪么?” 正在嗑瓜子的闻人听雪一愣,商枝给闻人听雪抛了个媚眼,兴致勃勃地接话:“当然知道,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恍若云中仙子下凡尘,剑光如漫天细雪,不见人影杀招已至。” 姚蓉蓉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 “是啊,听说她这个人,比她手中的细雪剑更冷,她离群索居,独自一人居住在高山之巅,每日在云海中练剑。” “来岛上看病的人去过烟都,见过她在云海中练剑的身姿,说她的剑法遗世独立,羽化登仙,恍若九天之上的仙子。” 闻人听雪尴尬的脚趾抓地,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进去。 商枝在一旁憋笑,“有那么夸张么?” 姚蓉蓉说道:“我可没有夸张,羽落清的兄长羽重雪是闻人听雪的师弟,羽重雪多厉害我就不用说了吧,还不是被闻人听雪一剑刺穿胸膛,送到碧海潮生的时候,他的心头血都快流尽了。” 闻人听雪喝了口茶,声音有些发涩:“那……羽重雪后来怎样了?” 姚蓉蓉说道:“昏睡了一个月,我去送药的时候,听他迷迷糊糊的喊了好几声师姐。” “我听人说,羽重雪和闻人听雪曾经也是相敬和睦的,后来羽落清去了烟都小住,两人的关系突然变得很僵,连他们的师尊几次说合都不管用。” 姚蓉蓉一锤定音:“这一定是羽落清的问题。” 闻人听雪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商枝瞥她一眼,拿了一块蝴蝶酥,一边吃一边岔开了话题:“先不说羽落清了,你们经常提到的小太岁是个什么样的人?” 姚蓉蓉拄着下巴说道:“小太岁是很特殊的存在。” 第6章 碧海潮生6 诡异的,狂热的喜欢。 商枝和闻人听雪琢磨了很久,也没搞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喜欢。 回到玉笙居的西厢房,两人趴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商枝:“阿雪,原著里的月扶疏也是这么诡异狂热的喜欢女主么?” 闻人听雪裹了裹被子,“这本书当年非常非常火,相当于女版的斗破x穹,这是一本女主开后宫的文,但说到底,还是快餐文学,经不起仔细琢磨。” 她把压在脑后的长发撩到被子上,“怎么形容呢,月扶疏对女主有种只宠不爱的感觉,好多霸总小说不都这样么,男主好像对女主爱的死去活来,但看完书细细一想,压根不知道霸总男主的感情是从哪里来的,好像只要女主漂亮可爱就足够了。” “看完书之后,我觉得月扶疏最爱他的药。” 商枝纳闷:“什么药?” “月扶疏一心想要长生不老,好好的储君不做,跑到碧海潮生做医仙,他的仙居殿里培育了许多稀有药草,为了照顾这些药草,他可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商枝竦然起敬:“卧槽,不愧是医仙,还真敬业啊,那他后来长生不老了么?” 闻人听雪摇头:“没有,他的丹药里缺了一味很重要的药材,那种药材叫毒太岁,特别稀有,书都大结局了,他还是没找到这种药材。” 商枝:“太岁我知道,毒太岁又是什么?” 闻人听雪回忆着原著的内容,说道:“这种药材的诞生条件和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世间,千百年来,多少神医遍寻毒太岁而不得,最后抱憾而终。” “月扶疏也和其他神医一样找了许多年,到了大结局也没找到毒太岁,这也成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之一。” “而且这本书关于月扶疏的描写,一开始的调子起的太高,作者把他写成了男版的嫦娥,冷冷清清的月宫仙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女孩要死要活,要真这样就崩人设了。” “当月亮朝你跑来的时候,月亮就不是月亮了。” “月扶疏粉丝又多,一旦人设崩了,书粉就跑了,所以作者写的就很束手束脚。” “作者又想弄点时髦人设,又给月扶疏加了个疯批属性,结果不知怎么写成了个恋物癖,疯狂爱恋他的药草,导致我通篇读下来,觉得女主在他的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他的一盆草。” 商枝:“妈耶,确实挺时髦。” 闻人听雪说道:“要是能偷点月扶疏的仙草就好了,我现在就想把你的尸毒治好,再把我身上的蛊解决掉,然后跟着你一起浪迹天涯,过着风一样的生活。” 商枝笑了笑:“那说好了啊,基友一生一起走,谁先放手谁是狗。” 闻人听雪拽了拽商枝的马尾,又和她拉了勾,她在脑中畅想着和好基友游山玩水的场景,非常幸福地入睡了。 * 姚蓉蓉将书房中的医书翻遍了,也没找到解决尸毒的法子。 医学生放出了她的终极大招——摇人。 这次摇来的,是丹宫的宫主阳无尘。 阳无尘是一位很有名气的神医,年过半百依旧精神矍铄,因为早年中了一种热毒,导致头发变成诡异的橘红色,皮肤上也布满了奇怪的橘红色纹路。 看上去像一只化形不太成功的老虎精。 阳无尘看了看商枝的毒,见到那些蔓延在皮肤下面的千丝万缕的黑线,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这尸毒谁给你下的?” 商枝老老实实地说道:“老先生,我是个本分人,就是运气不好,下地干活的时候突然遇见了一个大粽子,一直追着我跑,我好不容易给他按进棺材里,想让他睡个觉休息休息,可他不领情,还给我下了毒。” 阳无尘垂在嘴角的胡须抖了抖,拿出三菱针刺破商枝指尖,挤出了两滴黑血。 “你这毒很怪,我拿去琢磨琢磨。” 商枝点头如小鸡啄米:“老先生尽管拿,再放几滴血也不要紧,我皮糙肉厚不怕疼的。” 阳无尘也不客气,又扎了商枝两个指头。 阳无尘走后,闻人听雪忍不住问道:“你对那粽子做了什么,居然给你下这么狠的毒?” 一旁的姚蓉蓉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商枝擦了擦指头上的血,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是本分人,能对个粽子做什么?” 姚蓉蓉狐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看那粽子的衣裳太好,把人家衣服扒了?” 商枝满脸严肃:“小美女,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是个本分人,怎么能干出扒人衣服的坏事呢。” 姚蓉蓉信了,闻人听雪可不信。 趁着姚蓉蓉跟阳无尘去医宫的时候,闻人听雪撞了一下商枝的肩膀。 “以前没问,现在得问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枝叹气:“其实这事说起来还跟女主有关。” 闻人听雪愣住。 商枝说道:“我本来是个得过且过的赶尸客,谁知道赶尸多年,在外面突然有了点名气。”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人突然找上门,让我跟他们下地干活。” “那个墓啊,大凶,我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结果人家把刀往我脖子上一架,嘿!直接赶鸭子上架!” “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只能硬着头皮下地干活,那个墓哦,是真的凶,刚下地就死了不少人,我又好说歹说,想让他们知难而退,结果你猜怎么着?” 闻人听雪:“怎么着?” 商枝一乐:“这事还跟女主有关。” 闻人听雪目光一凛:“逼你下墓的是她的人?” 商枝点头:“那招式路数,一看就是皇宫里的大内高手,我先前还以为他们缺钱花,想干一票大的,后来才知道是羽朝的公主想要一把上古宝剑。” 闻人听雪的脸色一变再变。 刹那间,她突然想起了一小段原著内容。 羽朝公主想和太子哥哥在月下舞剑,普通的剑自然入不了女主的法眼,她最中意名剑细雪,可名剑细雪寒意森然,剑身看似轻盈纤细,入手却十分沉重。 女主挥不动细雪剑,便想找一把最轻盈最锋利的剑。 世间最轻的剑,正是名剑浮光,百年前一位惊才绝艳的剑道天才曾持有此剑。 他手持浮光,一身红衣,剑锋所指之处,无人敢挡。 那位剑道天才后来走火入魔而死,名剑浮光也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原著中的第四位男主,正是名剑浮光的主人——艳鬼绛卿。 女主派出去寻剑的手下被男主四号杀得鸡犬不留。 其中就有个赶尸客死得异常凄惨,身中诡异尸毒,被男主四号扔在羽朝皇宫的水井里,以至于羽朝宫闹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瘟疫。 女主和艳鬼爱恨情仇也在这一场瘟疫中轰轰烈烈地展开。 闻人听雪突然想起来什么,瞪大眼睛说道:“你刚刚跟说遇到个大粽子一直追着你跑,你好不容易把他摁回棺材里,他却突然给你下了毒?” 商枝点头:“是啊没错。” 闻人听雪:“你说的这个大粽子是不是性别为男,长得特别艳丽妖娆,还穿一身红衣,眉心还有一颗艳红的朱砂痣?” 商枝点头:“是啊没错。” 商枝突然反应过来,身体战术后仰:“妈耶,你认识他啊,你不是一直在烟都学剑么,怎么还和地里的粽子有了交情?” 闻人听雪倒吸一口凉气:“狗屁的交情,那是男主四号,艳鬼绛卿!” 商枝愣住,“哎呀我心里卧槽卧槽的。” 妈的! 这一刻,闻人听雪全身冰凉,心悸不已。 她差一点就要失去商枝了! 怪不得商枝的尸毒这样严重,原来艳鬼绛卿的手笔。 若不是女主身边有诸多高手暗中保护,闻人听雪真恨不得一剑杀了羽落清。 她心中后怕不已,压着心悸低声喃喃:“你怎么惹了他呀,这可怎么办,以后绝对不能被他遇见,我还得尽快治好内伤才是,若是他来找你麻烦,我拼死也要一剑杀了他。” 商枝心头感动,拍了拍闻人听雪的肩膀:“你别担心,我这不好好地站在这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担忧也没什么用,反而会加剧情绪内耗。” “而且这两天我喝了许多药,虽然没根治,但是毒发的速度减缓了许多,还能活个一年半载的。” 她抱着商枝的一只胳膊又开始喃喃自语。 “我一剑刺穿了男主二号,你又得罪了男主四号,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商枝倚在一根竹子上,嘴里叼着一片竹叶,“踏马的,镶边女配没人权啊,这什么破书。” 闻人听雪仍处于震撼之中,“你遇到了艳鬼绛卿,还能把他按回棺材里,中了他的尸毒还能嬉皮笑脸活了大半年?!” “你是怎么惹了绛卿的,你把他浮光剑偷了?” 商枝摇头:“我没偷浮光剑,我只是不小心把他那身红衣扒了下来。” “然后呢?”闻人听雪问道。 “然后啊……” 商枝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了句乃子好粉。” 闻人听雪:“……” 商枝摊手:“然后他就诈尸了,从棺材里跳出来追着我跑,好家伙,我大学体测都没跑这么快过。” “我们俩从墓穴南头跑到北头,又从北头跑到东头,他还拎着一把亮闪闪的剑要砍死我!” “我必然不能让他砍我啊!就一边跑一边吹了赶尸专用曲,趁着他心智迷蒙的时候,赶紧把他按回了棺材里。” 第7章 碧海潮生7 商枝就是那种嘴欠手贱的人,从小到大猫憎狗嫌,只有闻人听雪受得了她。 闻人听雪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还真是……一如既往……” 商枝很忧伤的说道:“阿雪,你不懂,你没有下过墓,所以根本不知道那种深藏地下的墓穴是多么的安静。” “你想象一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你举着一个火把独自前行,没有人跟你说话,当然,也最好别有人跟你说话,因为跟你说话的也不一定是人。” “时间一长,我就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在墓穴里头看见个尿罐都得调侃两句。” 闻人听雪一愣:“那你不和别人一起下墓么,下地干活不都三五成群的吗?” 商枝更忧伤了:“我确实和别人一起,但是下面有很多突发状况,一个粽子起尸就能把人追散,或者某个拖后腿的触发了一些机关,大家四散奔逃,顾头不顾腚,跑着跑着就孤身一人了。” 闻人听雪听着也头疼:“非得下地不可吗?” 商枝说道:“我要是有选择,我也不想下地啊,我也想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在漫天飞舞的梨花下和青涩可人的太子小师弟一起舞剑。” 闻人听雪笑了一声。 商枝又贫了一会嘴,姚蓉蓉推开门走进来了,穿着一身鹅黄衣衫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两人面前,面色很是歉疚的看向商枝:“你身上的尸毒,阳无尘也没办法,目前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在原著之中,丹宫宫主阳无尘的医术仅次于医仙月扶疏,连他都没有办法,闻人听雪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艳鬼绛卿的尸毒当真无人可解吗? 难道商枝真的会像原著中一样,变成一具死尸被艳鬼绛卿扔在羽朝王宫的水井里? 努力了这么久,她们还是不能逃脱书中人物的命运吗? 商枝也是一愣,脸上倒没太多意外的神色,拄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你们两个干嘛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搞得我快要死了一样,况且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 姚蓉蓉叹了口气:“你心态倒是乐观,我阳伯父说了,虽然没法根治你这毒,但让你活个一两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旁的闻人听雪抬手揉了揉眼睛。 商枝的爪子握住了好友的手,“不必为我如此伤心,岛上不是还有个医仙么。” 姚蓉蓉低声说道:“我师尊醉心丹药,很少给人看病。” 能让医仙出手医治的就那么几个,要么是金月王朝皇室的天潢贵胄,要么是羽朝皇室里和他有交情的人。 总而言之,想强迫月扶疏救人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 “那碧海潮生里,还没有没有比阳无尘更厉害的医师了?” 姚蓉蓉想了一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比阳伯伯厉害的人倒有一个,只是她比我师尊更难见到。” 闻人听雪眼睛一亮:“是谁?” 姚蓉蓉说道:“小太岁。” 又是小太岁。 只见其名,不见其影,还是一个书中从未出现过的人物。 闻人听雪有些急切:“小太岁住在哪里,我去求求她。” 商枝握住了她的手腕,嗔怪道:“你急什么,我这个尸毒恐怖连医仙也没有办法,如果碧海潮生的人治不好,大不了我再下一回地去找那个男鬼,正所谓解铃还需系玲人嘛。” 商枝的情绪稳定是出了名的。 闻人听雪这些年在烟都学剑,也练就了一身宠辱不惊的本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看着挚友日渐苍白的脸庞,闻人听雪的心态已经崩的不能再崩,心中更是充满了悔恨。 如果她当年没在书屋里将这本书拿回家,也许商枝就不会穿越了,她会在21世纪过着优渥的生活,是走在路上人人都会回头看一眼的超级大美女。 而不是在这个鬼地方当一个赶尸客,又被女主的人逼着下了墓,还中了男四号的尸毒,搞不好还要被那个该死的男鬼扔到水井里。 如果商枝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闻人听雪拼死也要杀了那个羽落清和那个男鬼为商枝报仇。 闻人听雪越想越恨,抱着商枝的胳膊陷入沉默。 商枝搂着她的后背,抬头问姚蓉蓉:“小太岁这个名字我已经听到好多次了,来岛上也有几日,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她住在哪个院落里呢,我想去拜访一下。” 姚蓉蓉苦笑:“小太岁住的地方你们可去不了,她和师尊住在一起。” “她的药理知识都是我师尊手把手教授的,又日夜陪伴在我师尊身旁,因此最得我师尊真传,阳伯伯也曾说小太岁的医术在他之上。” “广寒宫的仙居殿有诸多高手守卫,其中还有两名天人境的高手,一位擅长诡术,另一位擅长剑术。” 听到有两位天人镜的高手坐镇,两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原著中的很多内容都是谈情说爱,可世界之广阔,又岂是区区六册书能概括齐全的。 道不同,但殊途同归。 无论练刀练剑,还是修习百家之术,人们都会将实力分为五个境界 出凡境,玄人境,生死境,地鬼境,天人境。 每个境界分九品,医仙月扶疏是九品天人境,小太子羽重雪是六品地鬼境。 两个天人境高手坐镇,这仙居殿还真是龙潭虎穴。 姚蓉蓉认真地叮嘱道:“这些年以来,那些偷偷潜入仙居殿店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你们就是再着急,也千万别动了歪心思。” “那小太岁和你们的师尊就一直住在仙居殿里,从来不出门吗?” 姚蓉蓉:“师尊偶尔会出门,但小太岁很少出来过,我只有去仙居殿的时候才能见到她。” 商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还有什么关于小太岁的事情,我还想再听听。” 姚蓉蓉又想了想,说道:“她喜欢在坐在房顶上看星星。” 闻人听雪问道:“每天都看吗?” 姚蓉蓉说道:“当然是有星星的时候才会看啦,没有星星的时候,我去广寒宫就很少见到她了,而且广寒宫那么大,房屋那么多……” 穿着鹅黄衣衫的少女撅起嘴巴,有点遗憾:“我以前也很想找她玩的,那时候师尊的女徒儿就我们两个。” 商枝眼珠转了转:“羽落清不也是女徒儿么,你怎么不找她玩。” 姚蓉蓉摇头,眼神非常坚定:“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闻人听雪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姚蓉蓉说道:“她这个人怪怪的,我觉得她很阴暗,不会真心和什么人做朋友,永远只想压别人一头。” 这女主身上的特色,还真被姚蓉蓉说对了。 闻人听雪对此深有体会。 原著中,女主羽落清没有势均力敌的朋友,她身边的所有女孩都是她的陪衬,都是衬托红花的绿叶。 因为一点点的善意,一点点的施舍,一点点的小恩小惠,她们对女主感激涕零,为女主鞍前马后。 就比如闻人听雪的“暗卫母亲”,只因为女主羽落清在她受伤的时候,给她盛来一碗白粥,她从此便对女主死心塌地,还要自己的暗卫女儿誓死效忠女主。 碧海潮生这里,守卫在女主身旁的暗卫之中,便有闻人听雪的“暗卫母亲”,一位地鬼境巅峰高手。 以至于闻人听雪看见羽落清心里就烦,烦上加烦,没有最烦,只有更烦。 姚蓉蓉从篮子里掏出一串葡萄,“这葡萄是冰镇过的,你们两个留着吃,我要去医宫听师尊讲课了。” 她的丫鬟碧桃替她拿着书箱,跟着姚蓉蓉一起去往仙居殿。 屋中又剩下闻人听雪和商枝两人,有些不方便的话现在终于可以说了。 商枝:“你现在还怀疑小太岁也是穿书者么?” 闻人听雪讽刺一笑:“后宫争斗,嫔妃往皇后的养颜汤里下了剧毒,五岁的羽落清重生归来,知道自己不是真公主,于是故意误食皇后的养颜汤,替皇后挡下一劫,由此获得了皇后的无限宠爱。” “这个毒非常棘手,是好几种剧毒混合成的毒药,就连月扶疏也颇为头疼。” “羽朝的小公主千金玉体金枝玉叶,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于是皇后身边的太监便找来了十个同龄女孩为公主试药。” “那十个年仅五岁的女孩们被太监灌下剧毒,随后被羽朝的人送去碧海潮生,成为了药人,从此之后为尝尽百毒,只为小公主身体康健,岁岁无忧。” 商枝倒吸一口冷气:“十个小女孩,才五岁,天呐。” 闻人听雪脸上的笑容愈发讽刺,“是啊,那毒太厉害,试药的女童们吃尽了穿肠毒药,全死在不见天日的地宫里。” “而女主呢,因为毒药落下病根,从小体弱多病,从此成了羽朝皇室最尊贵最受宠的小公主,人人都要让着她,谁还会记得那些死去的女童呢。” 读小说的时候,轻轻一笔带过的事,写的人没在意,读的人不在意,只有身临其境的时候,才终于感同身受。 闻人听雪说道:“所以我觉得,不管小太岁是不是穿越者,我们都应该试一试。” 商枝十分赞同:“如果是穿越者,我们阵营就会壮大,如果不是穿越者,她也一定对女主十分厌恶,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多一位盟友。” 闻人听雪笑笑:“什么盟友,你还搞上联盟了?” 商枝往榻上一倚:“是呗,镶边女配也得活着呀。” 第8章 碧海潮生8 每个月的单数日子,月扶疏都会在丹宫的丹心阁授课。 丹心阁目前共有四十九个席位。 碧海潮生的弟子分为天地玄黄,只有天字等级和地字等级的弟子才可以进入丹心阁,听医仙月扶疏讲解炼丹之道。 算上还没有行过拜师礼的女主羽落清,月扶疏一共六个弟子。 大弟子江之声,二弟子金焕,三弟子晁煌,四弟子姚蓉蓉,五弟子小太岁,六弟子羽落清。 丹心阁的座位也是按照等级排序,等级越靠前,座位也就越靠前。 月扶疏的大弟子江之声是碧海潮生年轻一辈的翘楚,他是天字乙等的医师,坐在第二席位。 姚蓉蓉是地字乙等,坐在第十二席位。 至于羽落清,因为她是羽朝的贵客,又是医仙新收的小弟子,虽然资历不够,却还是进了丹心阁,坐在第四十九位。 原本坐在第四十九位的弟子名叫白芷,是医宫的一个弟子,医宫宫主柳飞叶是羽朝的人,就让医宫的弟子给羽落清让个位置。 碧海潮生等级分明,白芷是位阶最低的弟子,自然默认是她退出丹心阁,给羽落清腾出位置。 丹心阁又岂是那么容易进的。 这姑娘日日夜夜勤学苦读,差点熬坏了一双眼睛,好不容易晋升到地字丁等,终于有资格进入丹心阁听医仙讲课,如今却被一个刚来碧海潮生的人挤了下去。 这姑娘又怎么能甘心。 便只好流着眼泪在丹心阁外徘徊。 羽落清穿着一袭白衣,头上簪着价值连城的白玉茉莉珠花,姣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愧色。 她声音弱弱的:“我刚来碧海潮生,就这样占了别人听课的位置确实不太好,我还是把位置让给那位师姐吧。” 她柔柔弱弱的起身,却不小心被桌子腿绊了一下,顿时凄惨地摔在了地上。 衣袂翩迁,雪白的轻纱衣裙铺在她身后,羽落清轻轻蹙眉,顿时红了眼眶,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来,像一朵在寒风中不断颤抖的柔嫩花朵,叫人心生怜惜。 那个名叫白芷的女弟子虽然刻苦,奈何姿容平平,又因为夜夜挑灯苦读,面色也憔悴暗沉。 丹心阁四十九个席位,男弟子占了三十六个,女弟子只占十三个席位。 男人总好怜香惜玉,见到漂亮姑娘掉眼泪,一个个的便心疼的不得了,哪里还会出言指责。 “洛清师妹不必自责,白芷师妹只是暂时离开,等她的位阶升上去了,以后还有机会,洛清师妹是羽朝的公主,又是师尊新收的徒儿,自然要来丹心阁听课,白芷让一让新师妹又有何妨?” 几个男弟子围在羽落清身边,像开屏的公孔雀一样展示着他们廉价的善意,“况且医宫宫主也时常授课,白芷师妹若是得医宫宫主真传,以后还愁进不了丹心阁么。 姚蓉蓉常去医宫,和白芷关系不错,看见这一幕顿时怒气冲天,从第十二席位上站起身怒斥羽落清。 “能进丹心阁的人谁不是日夜苦学,花了多少心血和努力才能来这里听我师尊讲课,明明是你占了白芷好不容易得到的位子,你又在这里哭什么,好像自己有多可怜似的,你既然不懂药理,就该识趣点,立刻离开丹心阁,把位置让给白芷。” 一身白衣的羽落清流着眼泪,哭的梨花带雨,声音哽咽地说道:“我刚来碧海潮生,对这里的规矩一窍不通,姚师姐若是生气,那我离开丹心阁就是,可我是懂药理的,并不是师姐眼中那种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 羽落清一袭白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姚蓉蓉一身黄衫,怒气冲冲,娇俏蛮横。 气氛正僵持不下,便有一个男弟子说道:“岛主和羽朝皇室交好,羽师妹来丹心阁也是医宫宫主的意思。” 医宫宫主是羽朝的人,自然是向着羽落清的。 姚蓉蓉顿时更生气了,道:“师尊传授的药理是何其深奥,她药材都没认全呢,就想一步登天?她来丹心阁就是浪费位置。” 羽落清含泪说道:“姚师姐,我刚刚说过了,虽然我刚来碧海潮生,可药材是认全了的。” 姚蓉蓉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一只有力的手掌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重重往下一按。 猝不及防之下,姚蓉蓉直接被按在了座位上,她抬着脑袋,看着站在她身前的白衣青年。 “大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白衣青年长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眉目如画,仙气飘飘,正是姚蓉蓉的大师兄江之声。 姚蓉蓉眼眶一红,“大师兄,连你也要帮着她吗?” 江之声一出手,吵闹的丹心阁顿时安静了,一堆人齐刷刷地看向江之声。 江之声颇为头疼,一个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一个是朝夕相处的师妹,真是哪边也得罪不得。 这两人若是不和睦,闹到了师尊那里,以师尊的严苛,姚蓉蓉必定是要受罚的。 思及此处,他手上的力道又微微重了些,低声说道:“蓉蓉,不要任性。” 姚蓉蓉顿时连眼睛都气红了:“我任性?我怎么任性了!就凭她是羽朝的公主,所有人就要让着她么?” 这时,有另一名女弟子声音弱弱的说道:“这些年来过碧海潮生的天潢贵胄也不少,虽然这些人身份尊贵,可是咱们碧海潮生只论医术,师尊传授的课程也深奥晦涩,洛清师妹若是基本功不扎实,听了也确实没有多大益处。” 她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也确实公道,顿时迎来不少附和之声。 羽落清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眼眸中溢满眼泪,一脸倔强的说道:“若我有资格听师尊讲课呢?” 姚蓉蓉满脸嘲讽:“你若有资格听师尊讲课,我直接把我的位置让给你好了!” 羽落清吸了吸鼻子:“既然师姐都如此说了,不如我们比试一场,我要是输了,就立刻离开丹心阁,把位置还给白芷师姐,若是姚师姐输了。” 姚蓉蓉扬起下巴:“若我输了,自然愿赌服输,将位置让给你。” 丹心阁的众位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来碧海潮生的羽落清哪儿来的底气,居然和姚蓉蓉比试。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那比试什么好呢,医术,毒术,丹术,还是更冷门的祝由术呢?” “是啊,难不成现场抓个病人看病?” 江之声有些无奈,方才说话的女弟子再一次声音弱弱的说道:“最近师尊讲授丹术,不如比炼丹?” 这名女弟子一身的碧色衣衫,人也长得清秀娇柔,像一颗含羞草一般,眼神怯生生的。 她这个提议明显就是偏袒姚蓉蓉了,炼丹之道非一日之功,火候稍有不慎就能毁了一炉苦练多日的丹药。 丹心阁的弟子们互相交换眼神,江之声皱了皱眉头,说道:“青黛师妹说的说的有道理,不知洛清师妹可会炼丹,若是不会,便换种比试的……” 话音未落,丹心阁内传来羽落清轻却坚定的声音:“我会炼丹。” 丹心阁的众位弟子俱是一愣。 这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居然会炼丹? 丹心阁旁的树林里,看了很久热闹的商枝问道:“她这娇滴滴的样子,真的会炼丹吗?” 闻人听雪不咸不淡地说道:“女主有金手指,月扶疏的炼丹笔记遗失在羽朝皇室的藏书阁,女主九岁那年去藏书阁,这卷炼丹笔记好巧不巧的砸在了她的头上,她又过目不忘,看一遍就全都记下来了。” “那年皇宫正巧来了一位精通炼丹的神医给女主调理身体,女主像玩似的,轻轻松松学会了炼丹。” 商枝嘴角一抽:“这buff也叠的太多了吧!” 闻人听雪语气凉凉:“谁说不是呢,可真令人羡慕啊。” “所以现在是恶毒女配惨遭打脸的剧情?” 闻人听雪点头说道:“没错,她们比试九转阴阳生死丹,难度很大,起码天字位阶的弟子才能勉强练出个样子。” 她们两个躲在竹林里讨论剧情的时候,丹心阁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去了丹场。 两人轻功一流,悄无声息的跟着他们去了丹场。 有些丹药需要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所以丹场是露天的,放眼望去,全是样式各异的药鼎。 其他弟子听说姚蓉蓉要和新来的羽落清比试炼丹,都纷纷跑过来看热闹,声势浩大,连医宫宫主柳飞叶和丹宫宫主阳无尘都惊动了。 这两人正好手中无事,便也过来了。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打脸。 在原著之中,这场打脸彻底碾碎了姚蓉蓉的骄傲,让她失去了所有光环。 她开始变得偏激,在黑化的路上一路狂奔。 商枝和闻人听雪挤在一堆看热闹的弟子里,肩膀贴着肩膀,脑袋贴着脑袋,耳朵贴着耳朵,闻人听雪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道:“怎么办,我不想让姚蓉蓉输。” 商枝心里也有点着急。 姚蓉蓉虽然刁蛮任性了一点,但她是个热心肠负责任的好姑娘,那一点刁蛮任性也不会让人讨厌。 商枝的嘴唇贴着闻人听雪的耳朵,悄声说道:“把姚蓉蓉打晕拖走?” 闻人听雪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贫。” 商枝说道:“不如等她们快要丹成的时候,我偷偷把丹炉毁了?” 闻人听雪:“你怎么毁?” 商枝:“我尸毒发作得了失心疯,如行尸走肉一般闯进丹场阴暗爬行并伴着诡异嘶吼,然后左一拳右一拳,对两位如花少女的炼丹炉大打出手。” 第9章 碧海潮生9 医仙月扶疏。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每当他一出现,原著中都会出现大段大段的关于他外貌的文字描写。 什么霜雪天降,什么凛若冰霜,什么超尘脱俗,什么白衣谪仙…… 对于闻人听雪这种只爱看剧情的人来说,每次看到这一堆文字就脑壳痛痛。 她还没穿书那阵,流行高岭之花。 月扶疏就是一朵顶配的高岭之花。 原著中战力第一,武功深不可测,长得倾国倾城,说话声好像渺渺仙音,周身自带一股神秘的冷香,还是金月王朝的皇太子,也是站在王座上俯视众生的帝王。 在一本充满了狗血的女主后宫像言情文中,他简直独树一帜。 他没为女主受过伤,没为女主吐过血,没为女主流过泪,也没为女主伤过心。 在闻人听雪心中,其他角色虽然各种病态,但他们都有一种人的感觉。 只有月扶疏似乎被抽离了所有属于人类的感情,也缺乏一个人物角色该有的血肉感,更像一个完美无缺的符号。 一个象征着无上美丽和滔天权势完美符号。 这个符号,表达了一种女性对男性的极致想象,也许比起正真的男人,她们更爱自己的幻想。 她们的幻想会赋予一个男人无上的魅力。 当一个男人只存在于幻想中时,他便会永远屹立不倒。 一旦这个男人从幻想中走出来,有了实体,他就像被嚼碎的甘蔗。 闻人听雪此刻,心如止水。 商枝还在一旁嘀咕:“我知道比例不对,但这并不妨碍我将他认作一坨鸟屎,就像那句话,道理我都懂,可是这鸽子怎么这么大。” 在商枝心中,这火爆全网卖了超多版权的原著就是一坨屎,所以书中的人物在商枝眼中也不怎么样,全踏马的一坨屎。 她没怎么度过原著,就潦草地翻了几页,对书中的角色没有什么敬畏心,自带袪魅特效。 闻人听雪知道商枝和自己的不同,商枝是个非常自我的人,她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中的焦点,习惯了被追捧,也习惯被人簇拥在人群最中心。 她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值得最好的一切,她对自身有一种包容和深刻的爱,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怎么爱自己。 闻人听雪就很敏感,曾经的她非常注重别人的眼光,总想活成别人眼中的样子。 所以她非常喜欢和商枝在一起。 因为无论她是什么样子,无论是二十一世纪的社恐书呆子,还是现在这个杀人如麻的女剑客,商枝眼里的她永远都不会变,商枝永远都会觉得她是最好的。 丹场中,姚蓉蓉和羽落清已经开始比试了。 药鼎下的炉火熊熊燃起,两人开始挑拣药材炼制九转阴阳生死丹。 外行人可能会觉得这东西没什么好比较的,不就是炼丹么,按照书上说的放药材就行了。 事实上,炼丹这玩意就像一套数学卷,公式都写在书上,解题步骤也都写在书上,试卷再怎么变也都是那些题型,考个满分应该很容易吧? 然而除了真正的学霸,没有人会觉得容易。 羽落清相当于从小就拿了清北状元的独家笔记,还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还具有一个女主应有的天赋。 而姚蓉蓉相当于班上的优秀生,虽然老师是顶级学神,但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没有什么女主光环,不会天降秘籍砸在她身上。 “我记得书中说过,炼丹不仅需要炉火,有些药材的药性是炉火无法催化出来的,需要人的内力将药性析出,内力渗透药鼎中,再不断对药材进行催化和调整。” 商枝:“写文不容易啊,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作者怎么编出来的,她不累吗?” 闻人听雪:“作者累不累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很累。” “姚蓉蓉马上就要被女主打脸,有月扶疏和两位宫主在这里,你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你没法发疯,然后打碎她们的药鼎。” 商枝:“你在此地不要动,我去摘个马蜂窝回来。” 闻人听雪:? 她还没出声,商枝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看来她在墓里被粽子追的上蹿下跳这些年,练就了一身很不错的轻功。 丹场的上的较量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姚蓉蓉将内力渗透到药鼎之中,析出生死草的药性。 九转阴阳生死丹的最主要的一味药材便是生死草。 有些药材需要雷电之火炼化能析出药性,此为天火。 有些药材需要大地之火才能炼化,譬如山川之火,此为地火。 人火,便是人的内力凝聚的无形之火,也叫无焰之火,这种火焰没有温度,对于一些怕热的药材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生死草便是这样一种药材,它生长在极阴极暗之处,见光就会枯萎,遇热就会失去药性,采摘时一定要用隔绝光与热。 炼化这种药材,只能用人火。 炼化生死草的时候,姚蓉蓉诧异地发现羽落清居然有着不错的内力。 而她对炼丹也并不是一窍不通,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娴熟,她的炼丹节奏如行云流水,手法虽生疏,但步骤都是对的。 理论十分成熟,实践略有生疏。 姚蓉蓉心中暗觉不妙,她终于发现这个羽朝公主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一无是处。 她很会隐藏,具有相当深的城府,她像个经验老道的猎手,勾引猎物跳入她设下的陷阱之中。 羽落清没有行过拜师礼,岛上的弟子一直对她颇有微词,就是想在弟子中建立起她的声望,就必须选一块有分量的踏脚石。 姚蓉蓉忽然发觉——她就是羽落清选择的那块踏脚石。 羽落清的炼丹术在她之上。 尽管姚蓉蓉很不想承认这一点。 拉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咬着牙继续下去。 丹场中围观的弟子们已经小声议论起来。 “真是没想到,洛清师妹居然如此深藏不露,炼丹术竟然如此厉害!” “姚师姐是岛主的亲传弟子,居然比不过一个刚拜入师门的羽落清。” “可见洛清师妹的天赋远在姚师姐之上,怪不得岛主会收她为弟子。” “先前我们以为岛主只是看在皇室的面子上收她为徒,这场比试终于可以为洛清师妹正名了。” “既然名副其实,那拜师礼也应该找个时间举行了吧?” “啊这……这可不好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岛主有多看重小太岁。” 提起小太岁,众人讨论声诡异顿时一静,气氛顿时有些冷滞。 过了半晌,才有个弟子酸溜溜地说道:“是啊,论受宠,谁能比得过小太岁,就连辨别药材这种微末小事,都是岛主手把手教她的。” 月扶疏冷心冷情,虽然名下有几个弟子,但弟子们都是在丹宫医宫同其他弟子们一同上课,只有涉及到极其深奥的的药理知识,才能得到他的指导。 小太岁在碧海潮生的地位仅次于月扶疏,就连各宫的宫主们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小太岁。 这种独一份的偏爱和荣宠,太让人嫉妒了。 “谁能和小太岁相比,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看眼前的热闹吧。” 那个穿着碧色衣衫的女弟子和白芷站在一起,面带忧虑,喃喃说道:“情况不太妙啊。” 白芷站在她身边,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另一头,商枝已经跑到了丹场旁的林子里,因为要砍柴炼丹,丹场附近都是郁郁葱葱的密林。 商枝这几天到处转悠,遇到过好几个马蜂窝,她记忆力极强,把这些马蜂窝的位置记得一清二楚。 一颗参天巨树下,马蜂振翅的嗡鸣声清晰地传进商枝的耳朵。 马蜂窝就藏在葱郁的枝叶里,得爬上树才能找到。 商枝身姿轻盈地飞上树,一头钻进了巨大的绿色树冠里。 她在一根枝杈上站定,刚一抬头,就看见脑袋上方的枝条里垂下一截雪白色的裙摆。 在绿叶的掩映中,那一截裙摆像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商枝猛地愣了一下。 她这种常年下地干活的人,对生人的气息最是敏感,不成想这么个大活人隐藏在树冠里,她愣是一点没发现。 难不成尸毒降低了她的警觉性? 商枝对那截裙摆看了又看,见树冠里的人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清清嗓子仰头说道:“这棵树上有马蜂窝,美女你还是小心一点。” 枝条颤动了一下,从里面传出一道有些冷漠的声音:“知道有马蜂窝,你还跑到树上来?” 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音色像冰川化成的水,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一个很不好接近的女孩。 商枝很是自来熟,“我就是为了马蜂窝来的,姚蓉蓉你知道吧,正和一个叫羽落清的人比试丹药呢。”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商枝已经找到了马蜂窝,马蜂窝比成年男子的脑袋还要大上两圈,一群黑色的大马蜂正绕着蜂窝嗡嗡的飞来飞去。 商枝脱下身上的外袍准备套住蜂窝,对那女孩说道:“你和羽落清关系好么?” 女孩的声音冷冷的:“不好。” 商枝一乐:“行,我告诉你,我不想看姚蓉蓉输,正准备把马蜂窝扔到丹场上,闹出乱子后我再趁乱打碎她们的丹炉。” “姚蓉蓉说丹场林子里的马蜂很毒,被咬到的话很难受。” 商枝刚要用衣服包住马蜂窝,那个女孩又说道:“没有用的。” “怎么没用?” “有月扶疏在,这些马蜂根本不敢在丹场乱飞。” 商枝傻眼:“啊?那怎么办?” 枝条抖动起来,穿着白衣的女孩像只轻盈的白鸟,落在商枝站立的枝条上。 第10章 碧海潮生10 丹场上的比试正是紧要关头,再过两刻钟便是成丹的时候。 丹宫宫主阳无尘和医宫宫主柳飞叶闲来无事站在丹塔上看热闹。 阳无尘摸了下胡子,微微讶异地说道:“咦,羽落清这丫头有些意思,她对丹药的处理手法很像岛主。” 柳飞叶一身青衣,他虽然年过四十,但因驻颜有术,容貌看上去仅仅二十出头,而且容颜俊秀,气质儒雅,让人想起竹林里的潇潇绿竹。 他目光中也透着股赞许,温柔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骄傲:“我们羽朝的小公主怎么会比别人差。” 阳无尘可不爱听这话,他瞥了柳飞叶一眼,似笑非笑:“哟,跟蓉蓉这丫头比自然是不差,可是比起仙居殿的那位小太岁,可是差了不少啊。” 柳飞叶笑容顿时一顿,表情有些不太自在,“好端端的,提那个煞星做什么?” 阳无尘看戏似的说道:“戳到你痛处了?” 前阵子柳飞叶中了小太岁的毒,原本温润悦耳的声音变得尖细无比,和宫中太监的声音一模一样。 其他宫的宫主笑成一团,柳飞叶琢磨了半天也没解了这毒,为了面子,他硬是一个月没开口说话,都快变成哑巴了。 这两人原本就有旧怨,小太岁前阵子又搅黄了羽落清的拜师礼,以至于羽落清在碧海潮生没名没分。 这事一直像根刺似的扎在柳飞叶心上,是以每每提起小太岁,他便十分不愉快,语气也淡淡的:“小太岁得岛主真传,其他人自然是比不得的。” 阳无尘正要说话,耳朵却突然一动,“飞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柳飞叶侧耳细听了一下,果然捕捉到一片奇特的嗡嗡声,他皱着眉头说道:“咦,好像是蜜蜂振翅的声音。” 话音刚落,那嗡鸣声顿时更加清晰了。 阳无尘循着声音一低头,就见一片黑压压的马蜂朝着丹场这里飞来。 丹场林子里的马蜂飞行速度极快,毒性也格外强烈,很快就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中,众多弟子纷纷抬手躲避,丹场顿时混乱起来。 姚蓉蓉和羽落清正在用内力析出生死草的药性,这一步正是成丹的关键时期,不能有一点分心。 正当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马蜂飞向羽落清时,顿时一道漆黑的人影从天而降,一道炫目的剑光闪过,那只可怜的马蜂顿时被劈成两截。 羽朝的公主有暗卫保护,姚蓉蓉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放在药鼎旁输送内力的手腕顿时被只马蜂咬了一下,不过眨眼的功夫,纤细的手腕就肿了一大圈。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这场比试她必输无疑了。 姚蓉蓉眼中有了一丝泪意,却仍咬着牙,势必要有始有终,完成最后的比试。 站在丹塔上旁观的柳飞叶震惊不已,“有岛主在这,这些毒蜂怎么敢闯入这里?”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恨恨地说道:“这些毒蜂被冰魄流萤寄生了,小太岁这个毒物,一直把冰魄流萤放在银薰球里养着,在岛主眼皮子底下就敢这么猖狂。” 一旁的阳无尘笑笑不说话。 马蜂一冲进去,观战的弟子们就闹哄哄地乱成一团,闻人听雪一边躲在人群里寻找商枝的身影,一边寻找机会砸碎两人的药鼎。 忽地,喧闹声非常突兀地停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又一声的惊叹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是一种说不清是惊艳还是惊吓的吸气声。 闻人听雪抬头望去。 拥挤的人群突然分开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从人群中走来,所过之处,所有人都默契地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闻人听雪这些年见过不少姿容绝色的女子,但这个从人群中走过来的白衣少女,还是颠覆了这些年来她对人类颜值的认知。 她不太像人。 她像一个苍白的幽灵,像一缕薄雾汇聚成的人影,阳光似乎能穿过她轻飘飘的骨骼和发丝,以至于她的肌肤像是海面上漂浮着的碎冰,给人一种极度易碎极不真实的感觉。 抛开这些形容她容貌的辞藻,从一个易于理解的角度朴实地描述她的容貌,那就是她的肤色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白了好几个色号,包括肤如凝脂如花树堆雪的女主羽落清。 其次,她的肌肤实在是太细腻太通透了,没有肉眼可以观测到的纹路和瑕疵。 现代人都知道,哪怕是每年花几百万保养的女明星,脸上也不可能一点肌理纹路也没有,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脸上也会有正常的、肉眼可以观察到的肌理纹路。 但这个白衣少女没有,她美得是这样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毛骨悚然。 当她出现在人群中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的身上,就连闻人听雪也不例外。 她和其他人一样,用充满了震撼的视线狂热地追随着她,贪婪地捕捉着她在微风中飞舞的发丝和蹁跹的衣摆,就像虔诚的信徒追随着天上乍现的佛光。 闻人听雪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女走向丹场比试的两人。 身后传来一阵幽幽的药香,姚蓉蓉忍着剧痛转过头,她早已是强弩之末,眼神涣散,漆黑的头发也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十分狼狈。 待看清来人的脸庞后,姚蓉蓉顿时一愣。 “小……小太岁?” 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太岁? 医仙月扶疏最宠爱的弟子居然是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小姑娘! 姚蓉蓉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强撑这口气问她:“你怎么来这儿了?” 江雨眠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你中了蜂毒,内力运转只会加剧毒气攻心的速度,丹药即将成形,这时放弃未免太过可惜,剩下的比试就我为你代劳,想来羽国的公主也不会介意吧?” 说罢,一只雪白素手悬在药鼎上空,姚蓉蓉泄了力气,虚弱地倒了下去,被手疾眼快的商枝一把扶住。 羽落清向来为自己的容貌自傲,她常穿白衣,其他女孩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便会默契地避开白色,生怕自己被比不下去。 直到这一刻,她第一次尝到容貌完全被人碾压的滋味。 同穿白衣,同样的年纪,一个是萤火之光,一个是皓月之辉。 羽落清那一身无瑕的白衣霎时变得黯淡无味,这是第一次,她从红花变成了绿叶,成了别人的陪衬。 绝对的美貌本身带着一种强大的震慑力,小太岁自带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场,在场的弟子只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竟无一人想着反驳。 还是羽落清咬牙说道:“我知道你和蓉蓉师姐亲厚,我刚拜入师门不久,你偏心蓉蓉师姐也是应当的,可在炼丹的最后关头更换对手,还是有些不公平吧?” 江雨眠也不客气,冷笑着说道:“是啊,你刚拜入师门,自然与碧海潮生的弟子不算亲厚,刚才毒蜂朝你们二人飞来,也不知道让你的暗卫保护你的蓉蓉师姐。” 商枝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帮腔:“就是就是,不是怕比不过吧?” 这般强词夺理,羽落清气得要命,却又不知从何反驳,只能红了眼眶,继续专心炼药。 她漂亮,自然有男弟子怜香惜玉,总是为她出头。 可是当一个比她漂亮十倍的少女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便享受不到这种偏爱了。 一刻钟后,药鼎传来一阵浓郁的丹香。 羽落清的九转阴阳生死丹要出炉了。 内力一震,药鼎的盖子被巧劲震开,一股浓浓的丹香飘出,羽落清的九转阴阳丹练成了。 片刻之后,姚蓉蓉那炉丹药也由小太岁炼制成功。 那是一枚有着黑白两色纹路的丹药,羽落清手中的九转阴阳生死丹纹路清晰,丹香浓郁,一看便知是上品。 小太岁手中的九转阴阳生死丹半黑半白,呈现太极图案,丹药更是有种半透明的奇特质感,与羽落清那枚丹香四溢的丹药不同,她的那枚丹药没有半分丹香。 一位观战的丹宫长老高声说道:“阴阳流转,敛而不出,所以没有丹香,乃是可遇不可求的上上品,便是老朽也只能侥幸炼成!” 站在丹塔上观战的柳飞叶身体一震,看向阳无尘:“我知道小太岁医毒双绝,怎的她炼丹也这么厉害,这种程度的九转阴阳生死丹,除了岛主和你,也就只有她能随手练出来了吧?” 阳无尘说道:“后生可畏,再过些时日,怕是能与岛主并驾齐驱了。” 这场比试毫无悬念。 江雨眠看向羽落清,似笑非笑道:“你输了。” 羽落清眼里泛起了泪花,哽咽道:“这不公平,若不是你出手……” 江雨眠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一双幽幽紫眸中淬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弱者总是会给自己找理由,别忘了,你还没行过拜师礼,算不上碧海潮生的到弟子,无论是赢是输,你都没有资格进入丹心阁。” 羽落清的眼眶通红,眼泪又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梨花带雨的说道:“我初来碧海潮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你先是逼得师尊取消了我的拜师礼,现在又这样咄咄逼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江雨眠微微一笑:“看你就讨厌,不行吗?” 她辛辣而直白的话语让羽落清一噎,嘴唇嗫嚅了半天,却愣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飞叶眉头一皱,他见不得羽朝的公主受委屈,刚要飞身下去,衣袖却被阳无尘拽住。 阳无尘抚着胡须嘿嘿一笑,“敢惹小太岁,不想活啦?” 柳飞叶怒声说道:“碧海潮生的主人是岛主,还轮不到她一个小辈在这里横行霸道,我今天就要替岛主管教她一番!” 第11章 碧海潮生11 月扶疏喜静,身为碧海潮生的岛主,他独占了整整一座山做他的华美宫殿。 宫殿名叫广寒宫,是上一任岛主取的名字。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可是世间却有数不清的人想得到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梦想着服下后能像嫦娥一样飞升月宫,自此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机体的衰老令人恐惧,古代帝王对长生的痴迷远远超乎想象。 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种权力缺乏制约,被他们无限滥用。 书中的世界,并不是只有谈情说爱,在书页之上,笔墨之外,有封建王权,有刀光剑影,有杀人不见血的毒,有求而总不得的药,有洒满眼泪的一方衣袖,有浸满鲜血的一抔黄土。 狭窄的山中小径上,一袭白衣的江雨眠在细雨中孤身前行。 五岁的她被卖了二十两银子,被羽朝皇室送到碧海潮生为女主羽落清试药。 当年一起来到这的女童一共十个,十二年过去了,其他人全都死了,只有她活了下来。 小桃花,小囡囡,小七,小九,小红,小石榴,青杏,小春风,还有她的小瓷妹妹。 穷苦人家的女孩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这些五岁的女童懵懵懂懂,被家里人用几两银子潦草卖掉,又被带到皇宫里,几经辗转飞洋过海后被带到碧海潮生,被人关在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咽下了一碗又一碗的毒药。 她们曾紧密地依偎在一起,用小小的身体互相取暖,她们曾共同分食一小块糕点,坐在蜡烛旁说着记忆中逐渐模糊的家乡。 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在一碗又一碗的毒药中渐渐失去了颜色,作为活到最后的人,江雨眠亲眼见证了那些稚嫩生命的凋零。 江雨眠小时候住在乡下,无聊的时候拿着小木棍掘过很多蚂蚁窝。 她家里人信佛,对她说:“你这样毁了小蚂蚁辛辛苦苦建造的家园,将来长大是要遭报应的。” 小孩哪里懂这些啊,他们只觉得好玩,所以想做就做了。 至于蚂蚁的死活,那关他们什么事啊,反正也只是只小蚂蚁嘛。 直到大三放暑假那一年,她在一家书屋里看了一本小说。 ——《重生后我成了帝王们的掌心娇宠》。 有着绝世容貌的女主被一堆男人抢来抢去,这些男人权势滔天,女主只能被动承受着少年天骄们对她那狂风暴雨般的爱。 这种不用动脑子的书看起来太爽了。 女主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眼眶一红,就有无数男人为他肝脑涂地的感觉也太爽了。 代入一下的话,真的很难抗拒。 江雨眠是在一个平常的傍晚看完这本书的,那时残阳如血,天边红彤彤一大片,还没有找到实习的江雨眠决定做一个废物。 她向书屋借了那本书,乘着飞机回到乡下老家,拿个小板凳坐院子门口的大树下看小说打发时间。 大树旁边有一个小土堆,又有一窝蚂蚁在这里落了户。 书页翻了又翻,蚂蚁在她脚下来来往往,白色的洞洞鞋沾了点土,天边的晚霞越来越浓艳,金红色的晚霞铺在天空上,一直往远处延伸,很像火凤凰的长长尾羽。 这只美丽的火凤凰正飞向地平线,独留美丽的尾羽在天空中摇曳。 这是江雨眠关于家乡的最后记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她穿书了。 就那么突然的,没有任何征兆的穿进了那本书里。 一睁眼不是卧室里雪白的天花板,也没看见床边的白色蚊帐,而是低矮的天花板和窑洞一样漆黑阴暗的屋子。 她以为自己做了噩梦,正打算叫喊,可一张嘴只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呼声。 她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小的一团,变成了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愕然地抬眸,看见屋子里有一个大土炕,睡着一家五口人,炕头睡着一大一小两位男性,她自己在炕尾,旁边睡着一个瘦弱女孩。 那一刻的惊恐和茫然,不是文字可以形容出来的,哪怕过了很久很久,江雨眠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小小的细节。 深夜里男人的呼噜声。 年轻男孩的磨牙声。 尽管在熟睡中也面容愁苦的女人从嘴里吐出的梦呓:“孩他爹,家里没钱,咋给大娃娶媳妇哟?” 那破旧的木窗子半开着,底下用一根棍子支了起来,白霜似的月光洒在地上。 命运的转变到来的那一刻往往悄无声息,然后顷刻间让一个人的人生天翻地覆。 江雨眠穿成了书里的路人甲,是一个农户家的新出生的女婴。 一个普通人,穿书之后也是一个普通人,连原著里叫的出名字的角色都没有穿成,依旧过着普普通通的穷日子,生活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改变,女主团的一切波澜都与她无关。 至少在发现自己穿书的那一刻,江雨眠是这么以为的。 她一天天长大,认为最令她痛苦的,是这个世界里过于贫穷的生活,以及这户人家那重男轻女的行为。 比如家里有有两个鸡蛋,一定是便宜爹一个,便宜哥一个,家里的三位女性——妈妈姐姐和江雨眠都没有鸡蛋吃。 而且贫民人家的孩子是没有鞋穿的,五岁那年,江雨眠不喜欢光脚走路,她想要一双鞋。 这户人家实在太穷,面容愁苦的母亲只能给江雨眠编了一双草鞋,五岁的小女孩脚嫩嫩的,脚上总是会被草鞋磨出大大小小的血泡,都快让江雨眠疼死了。 异世界里的母亲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在一旁叹气,她头上戴着灰色的布巾,因为长期勤苦劳作,面容也像蒙了一层灰似的,身上还透着一股说不上的土腥味和厨房的烟火味。 她粗糙的手指拿着一根针在烛火里烤了一会,慢慢把江雨眠脚上的血泡挑破。 她絮絮叨叨地嘟囔:“光着脚就行了,穿什么鞋嘛。” 她每次都要这么唠叨,后来江雨眠就自己挑血泡了,再涂一层不知道用什么药草做的药膏。 久而久之,江雨眠也烦了,就把那双磨脚的草鞋扔到一边,也学着其他孩子赤脚走路。 就在这一年,在扔掉草鞋那一刻,江雨眠学会了认命。 就和投胎一样,这次穿书也没穿成人上人,那能怎么办啊,自己没那胆量和骨气,没法一刀抹了脖子再去投胎。 只能这么很不痛快的活着,看着便宜爹和便宜哥碗里的鸡蛋流口水,有一次忍不住偷吃,还被便宜爹扇了一耳光,打得江雨眠眼冒金星,鼻血流了一上午,把前襟都染红了。 去河边洗鼻子的时候,河面很平静,就像一面大镜子似的,江雨眠蹲在岸边照了一会。 平静的河面倒映出一个枯瘦的女童,眼白泛着黄色,这是严重营养不良的象征。 她蹲在河边数着日子,就在这一年,因为后宫争斗,皇后的养颜汤被人下了毒,五岁的女主误食了皇后的养颜汤,身中剧毒昏睡不醒。 过了几天,大街小巷都贴了皇榜,公主身中剧毒,太医束手无策,若有人能治好公主,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一群人围在皇榜前看热闹,江雨眠也挤进人群里看了一会,很快就被街边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吸引了目光。 她连鸡蛋都吃不上,更别提肉包子了。 穿越爽文看看就行了,要是真穿过去,大部分都是炮灰。 女主角中毒后的第三天,王媒婆来了,是来给家里的那个便宜哥说亲的。 王媒婆走之后,穿书后的父母乐呵一会后又满面愁容,因为家里太穷,实在没法给儿子娶媳妇。 五岁的江雨眠搬个小板凳坐在树下吹风,慢慢地看着从学堂附近捡来的一本旧书。 她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也考上了一个985,是个还算有点墨水的废物。江雨眠学东西非常快,除了学习,别的什么都不擅长,填鸭式教育模式下,她就是那只膘肥体满的鸭子。 家里愁云惨淡的气氛持续了好几天,一天吃早饭的时候,江雨眠突然发现自己碗里有个蛋。 江雨眠震惊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疑惑地看了又看,发现每个人的碗里都有鸡蛋,不用担心偷吃鸡蛋被打耳光,于是就放心地开吃了。 吃完鸡蛋,一向脾气糟糕的便宜爹居然还给了她一碗糖水。 江雨眠喝完糖水后觉得很困,倒在炕上睡着了。 这一睡,再醒来后就又换了地方。 原来便宜父母的便宜儿子要娶媳妇,于是江雨眠被卖给了人牙子,价格是二十两银子。家里人怕她哭闹,还给她喂了一碗带蒙汗药的糖水。 人牙子把她卖给了宫里的太监,太监掐着江雨眠的脖子给她惯下了一碗毒药,正是女主中的那种奇毒。 一同被试药的,还要另外九个女孩,都是差不多的年纪。 也是在这一年,江雨眠和那九个女孩被送到一个叫碧海潮生的地方,正式成为了一个倒霉的试药人,从此之后尝尽百毒。 后来,她成了小太岁。 她曾经尝试过一次逃走。 那次的逃走自然是没有成功的,否则江雨眠现在也不会还在这个岛上。 她是被月扶疏亲手捉住的,然后被月扶疏亲手打断了两条腿。 双腿愈合之后她又尝试了第二次,那次逃亡坚持了三个月,又被月扶疏亲手抓住。 这一次月扶疏没有打断她的腿,而是用锁链穿透她的脚踝,把她锁在仙居殿整整半年。 那年江雨眠十五岁。 当她赤裸着一双鲜血淋漓的脚,忍着剧痛走到窗前时,她在窗前的梨花树下看到了一窝忙碌的蚂蚁,这些蚂蚁分工明确,正扛着一只虫子走向洞穴。 第12章 碧海潮生12 商枝和闻人听雪闲着没事,跟着姚蓉蓉去了丹宫,丹宫宫主阳无尘正拿着药碾子磨药,一张约三米长两米宽的大木桌上摆满了各种草药,还有一些色彩艳丽的蜘蛛和蝎子在桌子上爬来爬去。 “蓉蓉丫头怎么过来了?” 阳无尘抬起脸,脸上黑一道黄一道,像个人脸大老虎似的,冷不丁就把人吓一跳。 姚蓉蓉有些扭捏地说道:“我想问问,小太岁炼出的那种阴阳九转生死丹有没有什么秘诀和窍门,一颗丹药居然能出现阴阳两极的图案,看起来真漂亮。” 阳无尘摸着胡子笑道:“她的炼丹术啊,有一半是我教的,你是问对人喽。” 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爬到商枝脚边,商枝嘴角一抽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一旁的姚蓉蓉好奇地问:“可是小太岁一直住在仙居殿,她的炼丹术不应该是从我师尊那里学来的吗?” 阳无尘摇头:“她在地宫那阵子,我就教她炼丹术了,炼丹师看见好苗子就忍不住手痒啊。” 阳无尘回忆道:“那时候,她才五岁……” 五岁成为试药工具被送往碧海潮生后,江雨眠在碧海潮生的地宫里待了五年。 从五岁到十岁,江雨眠都是在地宫里度过的。 阳无尘去过药童的房间,那些女孩们睡觉的房间是没有光的,一个很大的房间,木床摆成一排,上面铺着白色的粗麻被褥,每个木床之间还有个木头架子,摆着女孩们的换洗衣物。 地宫有天窗,那是唯一有光的地方,阳无尘经常看见江雨眠和其他女孩们一起坐在天窗下面等日出。 日头出来的时候,透过天窗洒在暗室里的光便有了形状,金色的光束犹如一道金色瀑布,从九天之上垂落下来。 羽朝公主中了奇毒,羽朝皇室求到了碧海潮生这里,碧海潮生的主人答应了。 大约是这种毒入不了医仙月扶疏的法眼,所以这位医仙广袖一挥,把这活给了柳飞叶,柳飞叶是羽朝的人,自然为羽朝的小公主忙前忙后。 阳无尘那阵子也在地宫里,他脾性古怪,因为中过热毒,头发是诡异的橘红色,皮肤上布满了奇怪的橘红色和黑色纹路,这毒发的时候怕光,所以他就一直住在地宫里。 因为样貌不太好,其他试药的小女孩们都怕他,只有江雨眠有事没事经常溜到他放药书的屋子里转一转。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皮肤白的像幽灵,因为剧毒侵入肺腑,眼睛的颜色不知怎么也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浅琥珀色变成了剔透的紫色。 那双大大的眼睛像两颗紫葡萄,地宫的烛光映照在她的眼睛里,配上她与年纪极不相符的冷漠表情,看上去还有点渗人。 不是一个五岁小女孩应该有的表情。 阳无尘和地宫里的弟子们不怎么约束这些药童,药人的寿命都很短,基本活不过长,像江雨眠这种眼睛都变了颜色的药人,更是活不过十二岁。 因为她实在长得玲珑剔透玉雪可爱,药宫宫主戚海棠也很喜欢她,她和阳无尘一样,时不时给她带点小女孩喜欢的小玩意。 江雨眠不止眼睛变了颜色,她七岁那年突然晕倒,戚海棠使用刺血术为她医治时,发现她的血液也因为各种剧毒变成了紫色。 戚海棠急忙找到阳无尘:“再养几年,等这血变成黑色,说不定就是千年难求的毒太岁了!” 太岁——又名肉灵芝。 根据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太岁可食用,入药。 至于毒太岁,就是人形的肉灵芝,因为带着剧毒,所以叫毒太岁。把毒太岁投入药鼎,去发剥皮,五脏六腑连着四肢骨骼一起碾碎,混着血与骨的肉泥就成了一味珍惜无比的奇药。 毒太岁是毒药,也是补药。 只需一点点,就可以顷刻间毒死一头大象,也可以和其他珍稀药材搭配,练就一味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十全大补丸。 这可是比千年肉灵芝更加珍贵的东西,只在很古老久远的医书中有过记载,是历代神医梦寐以求的神药。 正因如此,连月扶疏都被惊动,屈尊降贵地来到了地宫里。 这些年,阳无尘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哭过,骂过,闹过,最后那些激烈的情绪在她紫色的眼睛中逐渐凝实,变成了一种近乎无情的漠然。 她一直喜欢来地宫里看医书,那些医书看完了一本又一本,有些书放的太高,她小小的个头够不到。 阳无尘还特地在书房里放了一个木梯子,见她年纪小看书不方便,阳无尘还给她做了一把小椅子放在旁边,江雨眠一看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阳无尘也会好奇,“小太岁,你能看得懂么?” 坐在椅子上的小女孩皱了皱眉头,把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稚嫩的声音透着股恹恹的情绪,“能看懂。” 阳无尘很惊奇,脸上橘黑相间的花纹都因为惊讶而张开了。 他怪笑了几声:“小太岁,看得懂是一回事,亲自动手治病又是另一回事,杀人容易医人难。” 江雨眠把书合上,“那我试试,反正我无聊。” 阳无尘摸着胡子:“行,那就试试,看你能试出什么来。” 阳无尘有很多药鼎,这些药鼎或大或小,最小只有巴掌大,最大的能装上百人。 阳无尘最常用的那口药鼎能装下一人有余,金色的鼎下面堆着木柴,两条漆黑的小蛇绕着鼎爬来爬去。 阳无尘给江雨眠拿了一口青铜小鼎,比女童用的洗脸盆大上一点。 他把小鼎架在铁架上,拿着火折子把底下的木柴点燃,开始热鼎。 一旁是放着药材的架子,江雨眠挑拣了一会,拿着几味药走了过来。阳无尘看着她捣腾,时不时念叨两句。 “双尾毒蝎,九转毒蟾,人面花,鹤顶蜘蛛,干草,陈皮,半枝莲,生姜,芥末,鸡蛋清,半斤白砂糖……” 阳无尘疑惑:“你放这么多糖作甚?” 江雨眠皱眉:“你练得那些毒丸难吃死了。” 阳无尘面色微微尴尬,看着江雨眠把这些东西依次放入鼎里开始熬炼。 第一次跟着阳无尘配药炼药,江雨眠成功炼出了常吃的毒丸,因为放了半斤白糖,吃起来很甜很甜。 阳无尘惊讶极了,他原本只是看着小孩胡闹,也不指望一个七岁的孩童能炼出什么东西来。 正震惊的时候,站在椅子上的江雨眠正把白糖碾碎,往毒丸上裹糖霜。 碧海潮生的神通数不胜数,随便一个弟子放出去都是世间难寻的神医。然而能在七岁炼出一味完整毒药的孩童仍是少之又少,他不禁哑然,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你这小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不过嘛,那些书倒也没白看。” 药鼎里还残存了一些药渣,阳无尘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药鼎,打开盖子抖出两条血红色的虫子。 那两条血红色的虫子在那堆黑漆漆的药渣上蠕动,不一会就把毒药吃了个精光。 稚嫩的童声在炼药房里响起,“这是什么?” 阳无尘一转头,就见小女孩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苍白的额头上。 一条穿插着浅紫色发带编成的辫子垂在脑后,一双紫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鼎里的虫子。 阳无尘又怪笑了两声:“火蚕,喂得胖胖的再给你吃,等你吃了这两条火蚕还不死,就是真正的小太岁了。” 江雨眠十岁那年,其中一条火蚕配着其他罕见毒物被阳无尘一起炖了,历经四十九天,药性被完全熬炼出来,炖出了一碗奶白色的汤。 喝下这碗汤的第二天,江雨眠的血变成了极深极深的紫色,已经无限接近黑色。和她一起来地宫的女孩们都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了,坐在天窗下等光来的女孩最后只剩下她和一个叫小瓷的女娃娃。 第二条火蚕被炖汤后,江雨眠成为了真正的小太岁,那个叫小瓷的女娃娃也死去了。 与此同时,她也成为了月扶疏的第五位弟子。 那高贵冷淡的月扶疏,那如谪仙般白衣飘飘的神秘医仙,恍若苍穹上的一轮冷月。他对她悉心教导,关怀备至,宠爱至极,将他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阳无尘没说小太岁这个称呼的由来,这是碧海潮生的机密,他只捡了些不要紧的事同她们说了,姚蓉蓉听得专注,商枝和闻人听雪听得五味杂陈。 姚蓉蓉说道:“她如今地位尊崇,碧海潮生的所有人见了她都要行礼问候,从前受的苦也值了。” 阳无尘听了只能苦笑,不知道若是江雨眠听了姚蓉蓉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那小丫头确实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卑微的、在地宫里哭哑了嗓子都没人理会的小可怜了。 她得天独厚。 她天赋异禀。 她享尽偏爱。 第13章 碧海潮生13 江雨眠回到仙居殿的时候,身上的衣衫已经被细雨淋湿了。 仙居殿是是按照她的起居习惯布置的,古代没有玻璃,江雨眠嫌弃室内采光不好,所以仙居殿四面有窗,用极薄的月影纱做了窗纸,这种月影纱价值千金,是皇室的贡品,只有后宫最得宠的妃子才能分得一匹月影纱裁成衣裙。 摆着罗汉床的地方有个双层立地花窗,一层是推拉花窗,江雨眠看了好多图纸,最终选了偕隐双山方形纹窗棂,推开这道花窗,后面是一道圆形空窗,空窗边缘处弄一掌高的祥云窗棂做点缀,看上去不至于太单调空旷。 窗外种着粉玉兰,天气暖和的时候,江雨眠经常躺在罗汉床上看书,累了一抬眼就是满目芳华,若是风大了,她就把推拉花窗关上,再透过窗棂去看玉兰。 床帐前用一个白玉象牙屏风与其他地方隔开了,江雨眠绕到屏风后面,透着淡粉的雪白指尖解开了腰带上的玉扣。 衣衫一件件落地,像一堆雪堆在她的脚背上。 月扶疏悄无声息的走进来时,江雨眠正背对着屏风脱肚兜,古代的肚兜只有一条细细的带子在后背系着,若有若无地贴着少女不堪一握的腰肢。 屏风是用白玉和极其珍贵雪蚕丝制成,雪蚕丝织成的纱很薄很薄,就像一片朦胧的白雾。 薄雾后面的少女已经将手臂绕到背后去解肚兜的带子了,单薄纤瘦的脊背完全赤裸着的,几缕被细雨打湿的发丝正黏在她雪白的肩头上。 窗子半开着,细雨透过窗扉洒落进来,窗前的一盆山茶花结了一个柔柔的白色小花苞,在微风细雨中轻轻颤动。 悬在少女背后的白色肚兜带子已经被纤长的手指解开了,像片云朵似的轻盈落地。 屏风后的江雨眠撩起被细雨打湿的发丝,正要脱下白色云纹曳地裙,屏风后却突然响起一声轻咳,提醒她有人来了。 她捂着胸口转过身,隔着屏风与那她那谪仙似的师尊对望。 透过薄雾似的雪蚕纱屏风看东西,入眼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犹如雾里看花。 从窗外传来的细雨声中,一道雪白身影立在那,姿容绝滟,青丝如墨,气韵高洁如皓雪一般。 歹毒的心肠,绝世的姿容,这就是医仙月扶疏。 江雨眠看见他谪仙般的师尊别过头,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扔过来。 一阵风声过后,雪白的大氅挂在屏风上垂落下来,将后面裸露着上半身的少女遮挡的严严实实。 江雨眠扯下大氅披在身上,随意地拢了拢,穿着来不及换下的湿透鞋袜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坦坦荡荡,没有一丝少女的羞赧,淋雨后的脸有种霜雪般的色泽,看得人倒吸冷气。 她懒洋洋地站在屏风旁说道:“师尊怎么来了?” 月扶疏背对着她,站在小轩窗前低头看着那朵被雨淋湿的白色花苞。 好半晌,他才将目光从那朵花苞上收回,依然背对着江雨眠,问道:“今天怎么去丹场了?” 江雨眠笑了一声,“怎么?我现在连丹场都不能去了?” 她说话一直阴阳怪气夹枪带棒,永远都不学乖,永远对书中这位男主一号、碧海潮生的医仙岛主兼金月王朝的皇太子不够尊敬。 经年的相处,月扶疏被这朵亲手养大的玫瑰扎了无数次,早已习惯了她这全身带刺的桀骜性格,被顶撞了也不动气,依然声若清泉和风细雨地问道:“什么时候,你也会像小女孩一样争风吃醋了?” 江雨眠扯了扯嘴角,“我本来就是一个小女孩啊,师尊你年纪大了,不懂我的。” 月扶疏终于转过身,一双漆黑的眼眸看向倚着屏风的江雨眠。 没了屏风的遮掩,那种不属于凡尘俗世的美貌蛮横地闯入他的眼帘,无论看过多少次,依旧会让人心头一颤。 江雨眠头发湿漉漉的,睫毛也湿漉漉的,脸上的雨水没有擦干,额头和鬓边的发丝贴在潮湿的肌肤上,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白鸟。 月扶疏说道:“就这么讨厌羽落清?” 江雨眠瞥他一眼,眼神冷冷的,“你要偏心她了么,既然如此,你直接把我炖了喂给她吧,正好和她做一对长生不老的神仙眷侣。” 气氛又凝滞下来,江雨眠面色冰冷,一身冲天戾气。 僵持半晌,月扶疏只好说道:“一年前你说想与其他弟子一同上课,我便开始在丹心阁授课,你听了几次后就日日不来,首席的位子一直空着,如今却为了一个最末等的席位踏出广寒宫,还动用了冰魄流萤。” 江雨眠轻轻的笑了一下,说道:“师尊,你别忘了我是如何来到碧海潮生的,若不是羽落清,我也不会成为试药的药童。” 月扶疏听她这么说,不禁微微摇头,像是长者看幼童那样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的恨意真是毫无来由,你难道不觉得,来到碧海潮生是你此生最大的幸运和机缘么?” 江雨眠觉得这话简直是荒谬极了,冷笑道:“哈,机缘,你是这么以为的?” 月扶疏说道:“一个只用二十两白银就能卖掉自己女儿的父母,你留在那里只会过着地狱一样的生活,还能比现在更好吗。” 江雨眠愣了愣。 望着少女怔愣的神色,月扶疏的语调慢慢的,像一把割肉的钝刀子。 “几亩薄田,一间草屋,一年赚得碎银几两,连你的一片裙角都买不到,待你十二三岁,便将你潦草嫁人,此后夙兴夜寐,每日耕作纺织操持家务,白日里还要孝敬公婆,晚上又要侍候夫君。” “稍好一点,成了富贵人家的妾,也是随意买卖的玩意,或者被父母卖到春楼,以你的姿容,必定会艳压群芳,恩客不绝。” 月扶疏就是这样,长了张神明的脸,说尽了恶毒的话。 他来碧海潮生做医仙,并不是怀着一颗普度众生的心,也不是想做避世的隐者,而是想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生生世世,永世为王。 月扶疏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叹息道:“眠儿,你的苦难并不是因为羽朝的小公主,你这样卑贱的出身,从你降临到人世那一刻,就已经身在地狱之中。” “而我,将你从地狱里拯救出来,让一只蝼蚁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女,我给你荣华富贵,对你予取予求,换成任何一个女孩都会对我感恩戴德,将我奉若神明。” “所以,你的恨从哪里来?” 月扶疏最大的特点就是坏而不自知。 江雨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都快被他气笑了:“你没搞错吧,你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想让我将你奉若神明?你把因果关系搞反了吧?” 她拢着大氅看着他:“该对我感恩戴德的人是你,应该将我奉若神明的人也是你,没有我,你的长生梦就像天上的泡沫,都不用动手戳,风一吹就散了。” 那双眼眸目光锋利,犹如淬了剧毒的银针,江雨眠笑了笑:“抛开这些不谈,难道出身卑贱就连恨的权力都没有了么,你以为你是谁?外界的恭维听多了,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可以掌管人七情六欲的的神仙吧?”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月扶疏。 江雨眠神色讥诮看着他,她眉宇间一直有一种月扶疏看不懂的神色,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东西,眼底总凝着一层霜,从月扶疏遇见她开始,这层霜越凝越重,从来没有融化过。 她刚来仙居殿时只有七岁,十岁那年成为小太岁后便同他一起长住仙居殿,很懂怎么讨好他。 她讨得他的欢心,享用着他的偏爱,又趁他松懈时一次次逃跑,又被他一次次捉回来,从此之后江雨眠就撕掉了伪装,变得牙尖嘴利,寡性薄情。 明明是个弱不胜衣的小姑娘,性格却这么倔强强硬。 月扶疏见她身姿纤弱,比窗前那朵在细雨中颤抖的白色小花苞还要脆弱几分,心肠到底软了一下,神色温和地说道:“你从小在碧海潮生长大,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总是想逃,以为那是一片世外桃源,却不知道那是通向深渊的入口。” 他这话骗骗无知少女,也许会有人信。 江雨眠说道:“我有过正常的生活,我不觉得这里的生活有多好,我曾经拥有的东西是你无法想象的,比你给我的好一千倍一万倍。” 月扶疏又笑了,他的笑容里有权势滔天者对自己的绝对自信,有些好笑地说道:“眠儿,你又生气了,你一生气就总是说些胡话。” 月扶疏心中可没有自由和平等。 江雨眠知道,她的一些话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还是些异想天开的笑话。 月扶疏笑她幼稚。 她笑月扶疏狭隘。 夏虫不可语冰,来自现代社会的穿越女和位于封建王权权力顶峰的男主自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无论说些什么东西,最后都会不欢而散。 月扶疏离开时说道:“把你屋中的那扇屏风换掉。” 江雨眠:“为什么要换?” 月扶疏说道:“遮不住什么。” 江雨眠看着他:“我又需要遮什么,我身上哪一处你没见过?” 江雨眠想起扔到屏风上的大氅,诧异的瞥了他一眼,惊奇地说道:“看来你终于意识到我不仅是一味药,还是一个正当妙龄的青春少女了。” 不仅是一个正当妙龄的青春少女,还是一个十分美丽、身姿窈窕、性格泼辣、令人头疼的青春少女。 月扶疏离开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是想回头看她一眼。 短暂的停顿后,他终究是没有回头,迈着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步子离开了这里。 第14章 碧海潮生14 姚蓉蓉往手上贴了一剂清热解毒的膏药,玉笙居位置偏僻,一直没什么人来,夏季里屋子闷热,三个人索性在凉亭里坐下闲聊。 凉亭位于小湖中央,闻人听雪带着□□,抱着手里的剑坐在凉亭里看水面上的鸳鸯戏水。 自从羽落清的暗卫廿九出现后,闻人听雪终于换掉了那身辨识度极高的粗布白衣,穿上了姚蓉蓉送她的一套粉色衣裙。 她脸上还带着□□,样貌普普通通,但她常年练剑身段极好,换上一身粉裙后,姚蓉蓉都看呆了。 商枝还是那副打扮,头戴白玉环抹额,穿着一身黑色男装,手里拿着一只古朴的竹笛耍来耍去。 羽落清在小太岁那里吃瘪,这让姚蓉蓉很是高兴,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说道:“你们知道吗,当我转头看见她的那一刻,所有东西都被我抛到九霄云外眼里,脑子里只剩下那张脸。” 闻人听雪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我也是。” 商枝也心有余悸地点了下头:“我也一样,美得我头皮发麻,你师尊天天对着这么个小仙女,他脑子里就不会冒出点什么想法吗?” 姚蓉蓉做贼似的往四周看了一圈,往前挪了挪身下的圆凳,这才把脑袋凑近她们,小声说道:“我也想过,但是你们两个知道的,我是个尊师重道的徒弟!” 尊师重道也抵不住人们热爱吃瓜的天性。 要放在没穿越之前,她们这两个看破文的破看文的估计已经脑补出一篇霸总圈养金丝雀的强娶豪夺文,或者是充满禁忌感和背德感的清冷师徒恋。 穿书之后,她们都变得现实了,书中的世界太残酷了 ,任何满是黄色废料的思想都会怦然坠地。 她们两个的问题姚蓉蓉解不了,阳无尘也无可奈何,月扶疏就别想了,闻人听雪身上那种世代相传的蛊虫还是碧海潮生亲自研发的呢,找他就是找死。 眼下只有小太岁有可能争取。 姚蓉蓉叹息:“见她可不容易,你得想法子让她来见你。” 闻人听雪苦笑:“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姚蓉蓉回忆道:“有一次我的风筝断了线,不知怎么飘到她那去了,她拿着风筝来了梨花苑找我,我觉得她一个人待在仙居殿也怪可怜的,就把风筝送了她。” “还有一次,那天太阳都落山了,她突然出现在梨花苑说想折几枝梨花,又与我闲聊了一会。” 商枝说道:“你们聊了什么?” 姚蓉蓉说道:“先是聊了一些关于刺血术的心得,又问我有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我说我没有,玄武巨船太颠簸,我从来只是坐着玩。”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个月后,突然传来她逃跑的消息,碧海潮生人仰马翻,师尊更是动了雷霆之怒,让人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捉回来。” “那段时间人心惶惶,天天都有人搜查我们的房间,各个角落都不放过,就连我以前住的梨花苑也被搜了好多次。” 姚蓉蓉眼神有点难过:“那次我也被罚了,因为是我把玄武登岸的日期告诉她的,半年后,她又来找了我一次,什么也没说,送了我一匣子首饰就走了。” 她拄着下巴,很不理解,“来碧海潮生的人都说我们这里是世外桃源,她为什么总想到外面去呢?” 姚蓉蓉的眼珠心虚地转了一圈,更加小声地说道:“我虽然没有离开过碧海潮生,但外面的话本子还是看过许多的,我也曾想过,是不是我师尊见她天人之姿,所以动了妄念,于是就强迫了她,她不肯屈就,于是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闻人听雪一口茶喷了出来。 商枝也被呛住,连连咳嗽。 是哪个穿越者写得话本子啊,都开始荼毒异世界少女了! 咳嗽了好一会,商枝接过闻人听雪递过来的手帕擦擦嘴,想了想说道:“或许我有办法让她出来见我。” 商枝的办法很简单,她直接拿着赶尸用的笛子去广寒宫附近吹倩女幽魂。 古代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再宅的人也不能一个月不出门。 另一边,闻人听雪两头准备,让姚蓉蓉给小太岁送当下时兴的话本子。 送进广寒宫的东西都有人检查,夹带小纸条根本不可能,闻人听雪想了想,大笔一挥在书的扉页里写下了一行大字:重生后我成了帝王们的掌心娇宠。 只要是穿书者或者穿越者,一定能明白闻人听雪的意思。 第七天的傍晚,广寒宫里走出来一个婀娜倩影,一只手里拿着一枝桃花,另一只手拿着本话本子,安静地站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看着商枝吹奏。 夕阳的余晖也格外偏爱这个过分美丽的女孩,金光灿灿,容颜如仙,仿佛下一秒就要远离尘世羽化飞升。 商枝放下笛子,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你猜猜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江雨眠很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不用试探了,我和你们一样,都是穿书者。” 江雨眠那双紫色的眼睛看着她,“说吧,找我做什么?” 商枝说道:“你知道书中的男主四号是个艳鬼吧?” “艳鬼绛卿,名剑浮光,具有勾魂夺魄之姿,惊鬼泣神之剑,他本是百年前的绝世天骄,死后百年突然诈尸,羽落清的手下逼我下墓去找那把浮光剑,一番打斗后我种了他的尸毒,如果再不解毒,我的时间就不多了。” 她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经过说完就撸起袖子,露出了布满黑色纹路的手臂,“我是来求医的,这种尸毒你能解么?” 江雨眠对着她的手臂看了一会,半晌后慢悠悠的问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解毒,就凭你是穿书者?” 有些时候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有时候见老乡,老乡能坑死你。 穿书之前她们是象牙塔中的少女,穿书之后她们活在一片危险的丛林里,有时候是猎物,有时候是猎人。 商枝说道:“你不想离开碧海潮生吗?” 江雨眠的目光望向远处斜阳,淡淡说道:“说的好像你能带我离开似的。” 商枝又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带你离开,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有你的长处,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齐心协力共同筹谋,未必不能成功。” 远处的斜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江雨眠态度冷淡,把手中的话本子递给商枝,声音透着股心灰意冷的意味:“想要成功离开碧海潮生,起码有三名天人境的高手,否则离岛之事无一丝可能。” “你那位练剑的朋友是地鬼境巅峰,离天人境还差得远,你虽然与艳鬼有一战之力,但也不是天人境的高手。” 商枝急忙说道:“我那位朋友天赋绝世,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一定会到达天人境,我也一样。” 江雨眠冷嗤一声:“时间?” 她看向手里的那枝桃花,幽幽说道:“开这种空头支票很没意思。” 商枝继续尝试说服她:“但你没有盟友不是么,你在碧海潮生孤立无援,我不知道月扶疏为什么对你这么紧张,但是这种男人不可能恋爱脑,也不会和你搞什么师徒虐恋,你又曾经尝试离岛,所以我猜测,你身上一定有他图谋的东西,而一旦他从你身上得到这种东西,你的下场一定会相当凄惨。” 她看见江雨眠的睫毛颤了一下,这点微小的反应没能逃过商枝的眼睛,她继续添了把火:“我没有看过原著,不知道你在其中担当一种什么样的角色,我也不用猜,没穿成主角还和主角阵营对立的,那基本都是炮灰。” “炮灰的方式各有不同,结局都是殊途同同归,如果你不能找到更好的盟友,不如考虑一下我们。” 太阳落山了,最后一丝余晖消失,笼罩在仙女身上的金色圣光也熄灭了,江雨眠的脸上恍若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她的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带着一股森森鬼气,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幽魂。 沉默许久,她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那枝桃花,开口说道:“我会把这枝桃花放在我的床头瓷瓶里,明日太阳落山之前你若能在仙居殿找到这枝桃花亲手交给我,我就会考虑你的提议。” 真是一个棘手的考验。 她正用这个考验来衡量她们是否具有与她结盟的资格。 江雨眠拿着花枝走远了。 回到玉笙居,将今天的事和闻人听雪一说,闻人听雪微微变了脸色。 广寒宫守卫森严,而仙居殿作为月扶疏和江雨眠的住所,更是有两名天人境的暗中护卫。 闻人听雪拿着剑在走来走去,一脸正色:“你身上的毒不能等,既然有希望,就要尽力试试。” 她提着剑就要往外走,商枝急忙拉住她,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还没到天人境呢,况且你内伤严重,实力只有从前的三分之一。” 闻人听雪叹了一声:“不成功便成仁,何况我身上有蛊虫,若是一直没解药也活不了多久了。” 与其在蛊虫的噬咬下痛苦死去,还不如豁出性命给商枝挣个机会。 商枝拍了拍她的肩膀:“阿雪,别这么悲观,就算是镶边女炮灰,我们也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就算我们不是主角,不是被命运偏爱的人,但我们也有自己的机缘和小幸运啊。” 闻人听雪鼻子一酸,眼泪顿时止不住了,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掉落下来,砸在她手中的细雪剑上。 “商枝,我一直觉得,能在这个世界与你重逢,就是我最大的机缘和幸运了。” 第15章 碧海潮生15 江雨眠找了个甜白釉长颈瓷瓶,把手中那枝桃花插了进去。 她换了身衣裳,穿着一件轻薄的裙子坐在床上,看着瓷瓶里的桃花发呆。 那个戴着玉环抹额长相俊美的女生有点过于自信了,江雨眠其实能理解她的这种自信。 现代人的想象力很丰富,但武学知识很匮乏,穿书之后学了点轻功能在天空上飞来飞去,就以为自己很有本领了。 那个女孩太轻视月扶疏了。 江雨眠的时间也确实不多了,如果三年之后还是不能离开碧海潮生,她会逐渐失去意识,变成真正的毒太岁,然后被月扶疏扔进丹炉,或是被人分而食之。 灯花突然摇晃了一下,一个声音在江雨眠背后响起:“怎么就点一支蜡烛?” 一阵朦胧清冷的月桂香气幽幽传来,江雨眠的鼻子动了动,有些恼怒地说道:“你拿了我的月桂香包?” 江雨眠小时候和外婆一起住,外婆家在乡下,街道两旁种满了桂花树,每当桂花盛开的时候,桂花香会都会随着风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味道太美好了,江雨眠睡觉的时候都舍不得关窗,她闻着桂香入睡,整个童年都是桂花的香气。 深秋的时候,外婆会将桂花风干,用废弃的蚊帐做成香袋挂在她的窗前,有时候一开窗,秋夜的寒意伴着幽幽的桂花香飘满整个屋子,她坐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目光掠过院子,去看门前的月光下的桂树,有时候没有月亮,她就一颗一颗数着天上的星星。 穿书之后,“家”对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了。 江雨眠离家上大学的时候,在微博上看过一句话。 往往无助的时候,脑子里就蹦出一句“想回家”,但又好像不是真的、现实中真正的家,而是一个臆想中安全的自在的,没有痛苦和烦恼的地方,可能是一个场景,可能是一种情绪,也可能是一种气味和触觉。 刚做好的月桂香包,还来得及挂在窗子前就被月扶疏堂而皇之的拿走了。 江雨眠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干脆拿着烛台朝着月扶疏狠狠扔过去。 月扶疏稳稳地接住了烛台,上面的蜡烛却摔在地上,火苗闪烁了两下就熄灭了,室内一片黑暗,只有幽幽月光从窗子那洒进来。 室内静默了片刻,月扶疏说道:“不就是一点小心思又被我发现了么,也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怒。” “什么小心思?”江雨眠开口问道。 月扶疏没答她的话,带着一身月桂香气绕过屏风躺在床榻上,声音柔和:“小太岁,你该歇息了。” 江雨眠闭上眼,最终还是绕过屏风躺在床榻上。 倒不是他们师徒二人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江雨眠对于月扶疏而言,只是一味世间仅此一株的稀世奇药。 他恨不得日夜守护,不叫这株稀世奇珍离他半步。 两人同床共枕有七年了,江雨眠十岁那年从地宫出来后就一直跟他睡在一张床榻上,十四岁那年来了葵水,她剧痛难忍无法起身,是月扶疏帮她换的月事带。 都说医者眼中无男女,江雨眠也知道她在月扶疏眼中算不上“人”,可这并不妨碍月扶疏在江雨眠眼中是个实实在在的变态。 每晚和变态同床共枕,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桂花的香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天气冷的时候,桂花香清新冷冽,天气一暖味道就变得暖洋洋甜滋滋的。 而这桂花香到了月扶疏身上,就变成了广寒宫里的月桂树,不仅冷冽,还带着几分高不可攀的味道。 从月扶疏身上飘出来的桂花香一直围绕在她的身边,江雨眠躺在软枕上望着地上的月光,脑子里全都是儿时背过的古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月光中,瓷瓶里的那枝桃花已经有些萎靡了,她这才想起白天事多,她忘记在瓷瓶中放水了,于是掀开被子下了床。 床榻的另一侧传来月扶疏的声音:“怎么下床了?” 江雨眠说道:“去找水。” 她穿着贴身的白绸裙子,踩着一地月光走到屏风后面,月扶疏从床榻上侧过身,凝视着那道映在屏风上的少女的影子。 一阵轻风吹过,几片花瓣伴着风被吹进屋里来。 少女束着发丝的轻纱发带和垂落在身前的衣袖也随着风摇曳起来。 风影轻飞,花发摇林春未知。 妄念随心,咫尺长生不老梦。 月扶疏的视线牢牢地追随着她,他看着那道纤弱身影由虚转实,好似朦胧的梦有了实体,少女又踏着一地月光朝他走过来,拿着白玉茶壶往床头小柜上的细长瓷瓶里倒水。 他这才看见那长颈瓷瓶里摆着一枝桃花,也像少女的身姿一样纤纤弱弱,好不可怜。 “怎么不多折几枝?” 江雨眠意兴阑珊地说道:“折那么多干什么,挤在一起闹哄哄的。” 她刚要脱了鞋子上塌,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乍一听到这么大动静,倒把江雨眠吓了一跳,她愣了一瞬,若有所感地看了眼瓷瓶的桃花。 月扶疏也从床榻上坐起来,第一时间将江雨眠护在怀里,看向小轩窗的方向,皱着眉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轩窗外突然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属下遵命。” 他的手揽住了江雨眠的肩膀,以一种保护者和占有者的姿态,将江雨眠牢牢地圈尽他的怀里。 江雨眠皱着眉头,试图拿开放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只是一味药材,可我到底也是个女子。” 月扶疏看她一眼,用非常低非常轻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有世间唯一一颗长生不老药,你也会每时每刻都将它捧在手心里,一刻也不敢离身。” 江雨眠从他臂弯里挣脱开,“既然不让我离开你身边,那就一起出去看看吧,我也好奇是怎么回事。” 月扶疏欣然应允。 江雨眠换好衣服,跟着月扶疏离开了仙居殿,离开仙居殿没多久,便闻到了一股恶臭,熏得人头昏脑胀,几欲作呕。 江雨眠用袖子遮住鼻子,月扶疏也拿出一方丝帕捂住口鼻。 江雨眠硬是要去看看怎么回事,月扶疏向来对她千依百顺,也只好硬着头皮一直往前走。 走到一处水榭时,方才探查消息的暗卫像一阵风似的回来了,跪在地上说道:“启禀岛主,是百花堂的茅厕炸了。” 广寒宫的宫殿有很多,仙居殿是月扶疏的日常住所,百花堂则是专门种植各种珍稀药草的地方。 百花堂的人手最多,想要药草长得好,施肥的肥料不能少,古代可没什么化肥,肥料都是由各种动物的粪便或者人类的粪便发酵成的。 所以这里百花堂的茅房,格外大。 粪坑一炸,五谷轮回之味漫天都是,还顺着风飘到仙居殿,味道十分炸裂,就连月扶疏的贴身暗卫飘羽也开始闭气。 月扶疏问江雨眠:“你还要往前走吗?” 江雨眠捂着鼻子摇头,想起和商枝的约定,她闷声说道:“那也别回仙居殿了,去找个没味道的地方吧。” 月扶疏也正有此意,于是带着江雨眠离开广寒宫,去了悬崖边的一个亭子里。 这亭子是他看日落日出用的,建造得十分豪华,四周有雪白纱幔,长度垂地,边角坠着装满防虫草药的银熏球,既可以增加重量不让沙幔被风吹走,又可以防蚊防虫。 崖边风大,垂下的纱幔正好挡风,亭子中央摆了一盘棋,江雨眠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意兴阑珊地坐在亭子里的贵妃榻上,透过纱幔去看天上的星子。 过了一会,有两个模样俏丽的侍女送来了一床被褥和一个软枕,在贵妃榻上将这些铺好就告退了。 江雨眠脱下鞋袜,抱着被子一角躺在贵妃榻上,她心中有事,躺了一会还是没有睡意,就翻身从贵妃塌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医术翻看起来。 书中世界里的古人虽然不缠足,但脚也是女子极为私密的部位,身为现代人的江雨眠却没这个意识,每到夏天就不想穿袜子。 她在地宫那些年已经练出了黑暗中视物的能力,也不用点蜡烛,倚着贵妃榻翻看着手里的书,她身上穿着件白色小褂,一双脚踩在藕粉色的丝绸被面上,月扶疏的目光在她雪白的脚背上顿了顿,继而又迅速移开,在棋盘上独自对弈。 这一晚很快过去了,天蒙蒙亮时江雨眠在贵妃榻上醒来,静候在外的侍女们端上洗漱的热水和早膳,月扶疏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江雨眠吃了口银丝卷,“夜里有点冷。” 月扶疏笑了:“你总踹被子,刚给你盖好,你就又踹下去。” 江雨眠问他:“你在和我邀功吗?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奖赏你的。” 月扶疏神色无奈。 用完早膳,两人回到了广寒宫,风中仍有飘散的恶臭,江雨眠捂着鼻子走进仙居殿,发现长颈瓷瓶里的那枝桃花不见了。 第16章 碧海潮生16 江雨眠承认她确实放水了,她让月扶疏带着她离开仙居殿,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天人境暗卫自然也随着他们一同离开。没有那些高手暗中守卫的仙居殿,潜入进来确实容易一些,这样才能达成目的。 那个叫商枝的女生虽然天真了的一点,但确实有些本事。 江雨眠将长颈瓷瓶里的水倒了出去,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洗漱完毕又换了身衣裳后出了广寒宫,坐在树下的青石上等人。 身为长生不老药中的一味主药,江雨眠对月扶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她身边原本是有八个侍女的,但是现代社会的人,有些东西和思想是刻在骨子里的。江雨眠不用丫鬟,不喜欢人随身侍候,就算来到这里多时,也依旧不习惯封建社会那一套的主仆规矩。 月扶疏只当她出身贫微,习惯事事亲力亲为,便将那八个侍女放在仙居殿打理她的饮食起居。 所以平时走动,她身边只有两个天人境的高中暗中护卫,如果没有需要,这两个人从来不会出现在别人面前。 看过原著的江雨眠知道,即使书中世界广阔无边,天人境的高手加起来也不过百人,而碧海逃生的天人镜高手起码有十人左右,分别镇守在碧海潮生的不同方位。 想要顺利逃出碧海逃生,起码要摆脱身边的两个天人境高手。 凡是江雨眠出现的地方,以她为半径的五百米范围内,都是两位天人境高手的监控领域。 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会离她太近,所以和别人的说话声以及说话的内容是什么,他们是不知道的,这也给了江雨眠喘息的空间。 树荫凉爽,青石温热,暖风习习,熏然欲醉。 江雨眠躺在青石上,抬起一只手半挡住眼睛,眯着眼眸看着从枝叶间隙里洒下来的阳光。 树影斑驳,远处的枝条簇拥在一起,像一面密不透风的高高绿墙。 商枝从一堆枝条中挤出来,脸上带笑,手中拿了一枝桃花。 她步伐轻快地走到江雨眠身前时,还特地把那只桃花放在江雨眠眼前晃了晃。 躺在青石上江雨眠起身,问道:“你是怎么潜入进去的,说来听听。” 商枝坐在青石另一边,笑道:“广寒宫的高手善于察觉生人气息,我虽然不是天人境高手,但我所修鬼道秘术,最善隐匿自身气息,再加上尸毒掠夺体内生气,活人的气息本就剩的很少了。” 江雨眠耐心听她讲完,才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藏在哪里进去的?” 商枝笑容一滞,抖了抖手里的桃花,“哈哈,这个就不要问了嘛,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江雨眠摇着手里的团扇,“让我猜猜,往常进入广寒宫的,要么是运送食物的人,要么是运送药物的人,还有一种是运送肥料的人。” “广寒宫有些药材,只能在动物的粪便和尸体中才能长得好,你该不会……” 话还没说完,商枝就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钻到粪桶里!我只是躲到了运送肥料的马车下面,像只壁虎似的贴在马车底下进了广寒宫!” “那百花堂的茅厕又是怎么回事?” 商枝抹了把脸:“我本想放把火制造混乱来出声东击西,然后趁乱潜入仙居殿偷走这枝桃花,后来打量了一圈百花堂的茅房,这才发现这块的茅房密闭性极好,通风很差,粪便堆积在一起很容易产生沼气,就随手扔了个火柴棍进去。” 她摊开手,一脸无辜的神色:“然后它就炸了。” 江雨眠打量了她一会,觉得她靠谱又不靠谱,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思量。 商枝见她神色犹豫,赶紧拍拍胸脯,豪言壮语一通输出:“我今年才二十岁,就已经步入地鬼境,放眼整本小说,我都是凤毛麟角的天才,鬼道秘术冷门且小众,不像那帮学剑道的遍地都是,专业对口,稀缺性高,难替代。” 她滔滔不绝:“只要你治好我和阿雪的伤,我就把我毕生所学传授予你,尤其是鬼道秘术的至高心法《万年老鳖龟息术》。” 江雨眠抬眼:“你把这名字再说一遍?” 商枝搓搓手:“名字是难听了点儿,但这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它就跟咱们的国货品牌一样,虽然卖相和名字不怎么样,但它有一种朴素的地气之美,而且格外实用,只要你练了这门心法,就可以完美敛去自身气息,即有天人境的高手在你身侧,也察觉不到你的半点存在!” 她开始举例说明:“当年我靠这门心法,在墓穴中阴暗爬行,不知道躲过了多少粽子的嘶吼追杀,哪怕是天人境的艳鬼粽子,我也毫不畏惧!” 江雨眠托腮:“如果你真的毫不畏惧,那身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商枝哽住,“那不是这门秘术的错,那是我的错,是我那颗总是跳动的色心犯的错,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有一天我们逃跑,学会这门秘术完全可以事半功倍。” “而且我还买一赠一,买个修炼鬼道秘术的天才,还赠一个修炼无情剑道的天才,她和我同样年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地鬼境巅峰,放眼整本书,她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江雨眠:“……” 商枝声情并茂:“她的剑,是流风回雪,是极夜流光,是白虹贯日,是锋不可挡,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千万人吾往矣,只要再给她几年,她的名将传遍整个江湖,这书中的地,再埋不了她的心,这书中的天,再遮不住她的眼,她将所向披靡,整个江湖的人都将吟诵着她的名字!” 她自豪地说道:“没错,这个人就是我的此生挚友,闻人听雪!” 江雨眠冷笑一声:“她爸妈可真喜欢古龙啊,怎么不叫闻人吹雪。” 商枝摇头:“不是,她复姓闻人,她爸叫闻人语,她妈叫李雪,一开始她爸打算让她叫闻人爱雪,她妈嫌弃这名字土,改成了闻人听雪。” 江雨眠沉默了。 商枝适时打起亲情牌:“你这个名字也很有诗意啊,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你爸妈起给你起名字的时候,一定看了不少古诗吧,唉,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江雨眠依旧沉默着,她眼眸低垂着,山茶花似的柔白脸颊上是轻轻晃动的树影。 她这个表情,不用说商枝也知道。 她想家了。 因为闻人听雪想家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商枝想家的时候从来不照镜子,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表情什么样,想来也和她们差不多吧。 她在心中苦笑一声,换了个严肃正经的表情:“说真的,我不知道穿书的人一共有多少,但肯定不止我们几个,凡是能活到现在的,都已经做了太多曾经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江雨眠露出一个微笑:“你成功说服我了,我会找时间见一见你的那位朋友。” 她一个纵身,像只轻盈的白鸟,从无边的绿木之中飞向远处。 商枝傻眼:“这就走了?小仙女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第二天清晨,朝阳刚刚升起,地处偏远的玉笙居来了一位客人。 江雨眠坐在湖心亭里喝茶,一同坐在旁边的有商枝、闻人听雪和姚蓉蓉。 每次小太岁一出现,现场的气氛往往会很紧绷,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有一些奇妙的气场,可以使空气不流动,并在周围筑起到一道无形的屏障。 姚蓉蓉的侍女端上了一些茶果点心,她要去丹宫和阳无尘学丹药,吃了两块点心就带着一箱子药材离开了。 于是玉笙居的湖心亭里就剩下她们三人。 江雨眠看了眼闻人听雪,又看了眼商枝,瞬间看出这是一对i与e组合。 她眯了眯眼睛里,看向闻人听雪,一字不差地说道:“你就是商枝口中的那位所向披靡,未来整个江湖的人都将吟诵着的你的名字的那个朋友?” 闻人听雪呼吸卡顿,身体战术后仰,眼眸中带着一分惊恐、一分得意、一分羞涩、七分无语看向商枝。 商枝说道:“我说的是实话。” 江雨眠问道:“你们两个是一起穿过来的?” 商枝说道:“差不多吧,我们俩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 江雨眠心中有些羡慕。 她不是啰嗦的人,喝了口茶后就开始为她们两个诊脉。 商枝只有一个尸毒需要解决,闻人听雪麻烦一点,内伤严重还有蛊虫。 “你和羽朝皇室什么关系?” 闻人听雪答道:“实不相瞒,书中男二羽朝太子羽重雪是我师弟,我们曾在烟都同修,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女主身边那个暗卫生下来的女儿,将来要为女主挡姚蓉蓉的毒针而死。” 江雨眠是完全看过原著的,她记忆力好,稍稍回忆就能想起对应的剧情。 那是一个爱慕太子,最后为女主挡暗器死掉的女暗卫。 出场次数也算多,大多数时间都在听女主吩咐,当个安静忠心的奴才,寥寥几笔心理活动也是从侧面衬托太子的丰神如玉,是如何的高不可攀生人勿进,是如何如何让她倾心。 描写这个镶边女配的笔墨比江雨眠多,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工具人。 当书中的工具人从书页上走出来,就坐在江雨眠身边时,江雨眠再一次感受到书中的世界是多么荒诞而残酷。 “你受过很多伤,半年之前,你受过一次几乎致命的内伤。” 闻人听雪点头。 “除此之外,你体内的经脉被蛊虫啃噬,受损严重,受损的部分有三分之一,经脉不畅,气滞血瘀,只有被内力护住的一小部分经脉是畅通的,勉强让内力运行。” 第17章 碧海潮生17 还不等商枝说话。 闻人听雪已经一口茶喷了出来。 商枝愣住,呆了好半晌才面容扭曲地说道:“就没别的精华液了吗!!” 江雨眠想了想,还真的点了一下头。 商枝眼中亮起希冀的光芒。 江雨眠说道:“奶水也行。” 闻人听雪倒吸冷气:“男人怎么能产奶?” 商枝也是倒吸冷气:“我怎么让男鬼产奶?” 两人异口同声,江雨眠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说道:“碧海潮生收治的患者中有分泌奶水的男人,所以男人是可以产奶的。” 闻人听雪风中凌乱,商枝沉吟不语。 江雨眠对商枝说道:“你右尺脉弦微无,左手脉象沉微迟弱,我给你开两副破格救心汤,你按时喝,等补足了气血,我会给你封脉。” 商枝问道:“封脉是什么?” 江雨眠:“封住你的一部分经脉,延缓尸毒向心脏蔓延的速度。” 她合上药箱,看向两人。 商枝很热情地说道:“我们的事情弄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闻人听雪和商枝端正地坐在石凳上看着江雨眠。 江雨眠并不热切,仍是那种万事万物都不在乎的倦怠模样,声音淡淡地说道:“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我要逃出碧海潮生。” 她把药箱放在一旁,看着商枝和闻人听雪,“这很难,因为我身边一直有两个天人境的高手跟着,所以我至少需要两个天人境的高手。” 商枝和闻人听雪面色凝重起来。 天人境高手可不是大大白菜随地可见。 放眼全书,天人境的高手都不到一百人。 然而光是监视江雨眠的天人境就有两个。 如果没记错,就连月扶疏身边也才只有一个天人境的暗卫,女主羽落清的两个暗卫也只是地鬼境巅峰而已。 就连闻人听雪的太子小师弟羽重雪,身边也只有一个天人境守卫。 江雨眠这个安保档次,已经超出了皇子皇女的规格。 所以江雨眠到底什么来头,值得月扶疏那么上心? 江雨眠说道:“你们身上的毛病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商枝问道:“需要多久?” 江雨眠竖起三根手指:“三年。” “三年之后,如果你们达不到天人境,也没办法助我逃出碧海潮生,那时候你们另请高明,不必请我医治了。” 闻人听雪说道:“时间上可否再宽限一点?” 江雨眠笑了笑,对闻人听雪说道:“你们或许有很多时间,可我的时间只有三年。” 商枝问道:“能稍微透露一下么,我看看我们能不能帮到你。” 江雨眠说道:“炼丹师都很疯狂,从前有个一心长生的神医,为了炼出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以城为炉,以人为丹,弄死了两万人。” 她又是轻轻一笑:“也许碧海潮生也不过是月扶疏的一个丹炉罢了。” 湖心亭一阵暖风吹过,商枝和闻人听雪却遍体生寒。 一片死寂的沉默中,江雨眠站起身整理衣袖,顺便拎起了桌上的药箱。 “投资这种事,有时候会赚得盆满钵满,有时候会赔得血本无归。” “希望你们两个不要让我赔得太惨。” 她袅袅娜娜地离开了玉笙居,孤身穿过层层绿竹,商枝和闻人听雪看着她走远,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商枝叹气:“为什么穿书的人都这么倒霉?” 闻人听雪也叹气:“穿书的人,哪有不倒霉的?” * 百花堂的茅厕还没有修好。 江雨眠嗅觉灵敏,是不可能回仙居殿了,她想了想,干脆拎着药箱去了山上的亭子里。 古代没有手机,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唯一的好处是风景好,站在崖边看风景真的很惬意。 她心绪烦闷,独自在亭子里站了一会,目光突然落在亭中石桌的棋盘上。 棋盘上是月扶疏昨晚独自对弈的棋局,棋没有下完,江雨眠拿了一枚黑子,独自一人完成这场对弈。 棋刚下完,风掀起纱幔一角,一阵冷冷的月桂香气飘荡过来。 江雨眠转过头,看着那道落在纱幔上的颀长人影。 月扶疏走进了亭子里。 他对着棋局看了一会,淡声问道:“你今天去了玉笙居。” 江雨眠开始收棋子,说道:“我不能去玉笙居么,我这个年纪,正是应该和同龄女孩子一起玩乐的时候,你也承诺过,要在最大限度内给我自由。” 月扶疏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这次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喜欢江雨眠和别人太过亲近,自己花费那么多精力养的猫猫狗狗不和他亲近就算了,怎么能和别人亲近呢? 猫猫狗狗不懂事,又是花了大精力大价钱养的,沉没成本太高自然舍不得罚太重,那都是别人不长眼,勾引了他的宠物,杀掉就好了。 月扶疏这个人就是这种心态,而且他还相当敏锐。 江雨眠不知道他的这种敏锐是从何而来,他总是能把两件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轻松地捕捉那些常人无法发现的蛛丝马迹。 若是这些蛛丝马迹让他心生不悦,他就会将碍他眼的东西全部抹去。 江雨眠就是他的禁脔,她的孤立无援和月扶疏脱不了干系,凡是她亲近的,月扶疏就会让她远离。 抹杀商枝和闻人听雪,对月扶疏而言就像拍死两只蚊子那么简单。 真巧,江雨眠也擅长把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扯到一起掩盖她的真正目的。 江雨眠微笑着说道:“你知道的。” 月扶疏的声音冷冷的:“我知道什么?” 她的眼眸里一派天真,声音柔柔的:“因为我真得好奇,明明是同样年纪,为什么你不和姚蓉蓉睡一张床上,她也长得也很漂亮啊。” 师徒二人大被同床,放眼整本书都是悖德乱伦之事。 月扶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姚蓉蓉和你不一样,你是小太岁。”他冷声说道。 江雨眠仍是笑眯眯的:“真的么?我不信。” 她紫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恶毒的光芒,对月扶疏说道:“我觉得姚蓉蓉也和我一样,羽落清也和我一样,你就是对年轻漂亮的小女孩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就喜欢和她们睡一张床。” “下一个躺在你床上的女孩是谁?让我猜猜,应该是羽落清吧,她好像比姚蓉蓉漂亮一点。” “以你这龌龊的本性,说不定还会再收几个漂亮的女徒弟,到时候大被同床夜御十女,搞不好还没长生呢,就先死于马上风了。” “眠儿,出言不逊也要有个限度。”月扶疏说道。 他身居高位,别人在他面前莫不是卑躬屈膝小心说话,被江雨眠这样指着鼻子骂,再是纵容江雨眠,此刻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白衣飘飘,恍如乘风而来的天人,是在现代社会的强大妆造下也看不到的仙姿绝色。 江雨眠每次看他,都能被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恶心到。 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和月扶疏正面硬刚一定会吃亏,至少今天一定会为此刻的出言不逊受到惩罚。 用晚膳时,侍女端上了一盘灯笼椒。 灯笼椒的形状像个通红的小灯笼,很是玲珑可爱,整整齐齐地摆了一盘。月扶疏坐在桌前看着她,屈尊降贵地给江雨眠倒了一杯水。 江雨眠看着那盘灯笼椒,知道这是她出言不逊的惩罚,沉默地捡起一个放进嘴里。 辣是一种痛觉。 仅仅只是嚼了两下,江雨眠就控制不住生理反应,泪水哗哗而下,瞬息间就淌了满脸。 她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惩罚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这种辣椒是用来驯兽的,也经常用来驯服一些难以管教的毒物。 灯笼椒多放嘴里咀嚼一会都是酷刑,但凡皮肉沾了一点都会起水泡,更别提脆弱的黏膜,一定要迅速咽下去才能减少疼痛和伤害。 刚咽下一个,喉咙火辣辣疼,像是有人把一杯沸水灌进了她的嗓子里。 口腔中的黏|膜仿佛着了火,江雨眠的视线在剧烈的灼痛中变得模糊了,眼泪一滴接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朦胧的视线中,是月扶疏面无表情的脸,如一轮浸入水中的皓月。 一盘灯笼椒椒,一共十二个。 江雨眠吃完最后一个灯笼椒,一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她眼前发黑,口腔、喉咙、胃部、头部一阵阵剧痛。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当江雨眠视线发黑,眼前出现一片旋转着的螺旋形状的七彩光芒时。 让人生不如死的神经痛终于来了。 * 当仙居殿的侍女来药宫拿灯笼辣椒的时候,药宫宫主戚海棠立马知道事情不妙了。 当年江雨眠在地宫当药童时,是戚海棠和阳无尘将她一手带大的。 当年只有五岁的女童被毒药折磨得满脸淤紫,戚海棠身为女子,到底动了些恻隐之心,抱着她来阳无尘这里配药。 后来这小丫头待在阳无尘的地宫书房里,看遍了他所有医书后,阳无尘不禁起了爱才之心,传授她炼丹术。 江雨眠的医术和药理知识,一半来自月扶疏,另一半来自阳无尘和戚海棠。 经年累月,要说没有感情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戚海棠急急忙忙去丹宫找阳无尘。 阳无尘又急急忙忙跑到山崖边的揽月亭。 两人赶来时,江雨眠已经昏迷不醒了。 她的皮肤本来像幽灵一样苍白,此刻却蔓延开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潮红。 少女的脸庞和睫毛一片濡湿,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额头和鬓边的碎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即使在昏迷中,脸上的表情也极为痛苦。 第18章 碧海潮生18 江雨眠一整晚都在昏睡,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 戚海棠留在仙居殿照顾她,时不时解开她的衣衫,拿着帕子蘸着冰水给她滚烫的身体降温。 阳无尘煎好了药,用冰块冰镇凉透后才给江雨眠喂下,当戚海棠撬开江雨眠的牙关喂药时,发现她的口腔里全是血水,喉咙也被灯笼椒烧坏了,怕是好多天不能说话。 阳无尘顶着一张花猫脸叹气,低声唠叨着:“怎么就这么倔呀,知道你心里苦,知道你心里怨气深,可岛主的身份贵不可言 ,你怎么能顶撞他呢,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是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戚海棠听着他的念叨,趁着月扶疏不在,小声说道:“小太岁医毒双绝,也知道自己没几年时间了,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心里哪能没怨气。” 阳无尘很是心疼:“正因为没几年时间才要好好过日子,成了真正的毒太岁,那就是一坨活着的肉灵芝,哪知道苦和甜。” 戚海棠白了他一眼:“你这话敢当小太岁的面说吗?也就趁她昏迷不醒敢跟我唠叨几句。” 阳无尘:“我可不想给小姑娘心理添堵。” 戚海棠叹了口气:“岛主这几年已经很少给她喂毒了,估计也是存了些恻隐之心吧。” 她伸出涂了红蔻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少女娇嫩的脸颊,越看心中越怜爱,“当真是冰肌玉骨啊,别的女子与她一比都是肉体凡胎,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我是岛主,还追求什么长生,早就和这样的绝世佳人双宿双飞了。” “咱们岛主真是心如铁石,与她朝夕相对这么多年,雨眠竟然还是完璧之身。” 阳无尘说道:“在别人眼里,她是个活色生香的姑娘,在岛主眼里,她只是一株人形的药材。” 后半夜,江雨眠的体温终于降了下去。 戚海棠和阳无尘离开了仙居殿,两人还是不放心江雨眠,并没有出广寒宫,一起去百花堂歇着了。 他们两人一走,仙居殿只剩下月扶疏的气息,江雨眠又睡不安稳了。 月扶疏亲自煎了一碗药回来,也用冰块冰镇好了才给江雨眠喂下去。 阳无尘和戚海棠给她喂药的时候还是乖乖的,轮到月扶疏给她喂药,她就下意识地挣扎躲避,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肯松口。 眼看着下唇已经被牙齿咬出血,月扶疏只好卸掉了她的下颌关节,小心地把药喂了进去,一碗药喂完又将她的下颌复位,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雪白的丝帕沾染了点点血迹。 月扶疏将它浸在冰水里,洗净了血迹敷在江雨眠的额头上。 她脸上的潮红从眼眶处往外晕开,一直蔓延到太阳穴,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打湿,变成一簇一簇的,贴着眼眶处潮红的肌肤轻轻颤动。 月扶疏把手伸进被子里,被窝里潮乎乎的,江雨眠身上新换不久的衣衫又被汗水打湿了。 他栽植的药草,一向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犹豫了一会,月扶疏还是亲手给江雨眠新换了一身干爽的贴身衣物。 她这会已经不怎么出汗了,月扶疏把她从床榻上抱起来,侍女们换了一床新的被褥,他这才把江雨眠重新放回被窝里。 这么一通折腾,江雨眠睡得越发不安稳了,她痛苦地张开嘴唇吸气,模模糊糊吐出几句梦呓。 “妈妈……” “我要妈妈……” “我要回家……” 回哪儿去? 回到那个二十两银子就把她卖了的家? 女孩子长得漂亮是件好事,若是漂亮的女孩子生长在穷苦人家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江雨眠这个容貌,无论在哪里都会惹人觊觎,不是权势滔天的人根本守不住。 月扶疏摇摇头,心想江雨眠不食人间疾苦,这个从小在碧海潮生长大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以为她的那个家是什么好地方呢。 第二天正午,江雨眠终于醒过来了。 她昏昏沉沉地一睁眼,活动了一下身体后才发现自己正被月扶疏搂在怀里。 她的后背贴着月扶疏的胸膛,一股寒凉的内力传输过来,顺着她体内的经脉游走。 古人云饱暖思□□,月扶疏过午不食,内力寒凉无比,从不吃饱饭再加上体温冰冷,江雨眠觉得这是月扶疏没有世俗欲望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也练了与月扶疏相同的内功心法,对这种极阴极寒的内力并不抗拒。 月扶疏内力深不可测,江雨眠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轻柔的声音:“冷了么?” 江雨眠没说话,把被子掀开一角往里面看了看,她身上换了件浅紫色的丝绸肚兜,上面绣着紫丁香,后背就一根带子系着,几乎完□□着,紧紧贴着月扶疏的胸膛。 月扶疏给她换衣服,和给药草浇水培土差不多,江雨眠没来仙居殿的时候,每天天不亮他就要起床侍弄那些花花草草,连哪株药草多抽了一个嫩芽都知道。 江雨眠来了仙居殿之后,那些药草就失宠了。 毕竟药草常有,毒太岁不常有。 江雨眠挪了挪身子,腰被月扶疏按住了。 腰侧那里哪是能随便摸的,月扶疏运功的时候手凉的跟冰一样,江雨眠一个激灵,挣扎得更厉害了。 耳畔传来月扶疏无奈的声音:“别动,再忍一会就好。” 江雨眠只好咬牙忍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月扶疏才收了内力,他亲手给江雨眠穿好衣衫后,侍女们鱼贯而入送来准备已久的汤药膳食。 江雨眠喉咙肿痛,只喝了一罐冰镇的奶茶,她吃了药后用冰水漱了口,换了件浅紫色的衣裙穿在身上,强打起精神拎起了她的药箱。 月扶疏坐在桌子旁看着她,“又要去玉笙居?” 江雨眠一张脸冷若冰霜,完全把他当透明人。 月扶疏说道:“我昨天只是随口问问,就算你是说气话,也实在不该那样揣测我。” 江雨眠继续无视他,月扶疏知道她脾气大,发起火来不管不顾,想让她服软绝不可能,只能慢慢等她消气。 两年前月扶疏把她囚禁在仙居殿不得外出,她直接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大半个仙居殿,脾性之暴烈,令人瞠目结舌。 看着江雨眠的浅紫色裙摆消失在门外,月扶疏这才想起明日羽朝太子登岛,恐怕又要一番寒暄。 * 玉笙居里,闻人听雪和商枝刚刚知道羽重雪要登岛的消息。 闻人听雪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抱着细雪剑仰头望天。 江雨眠撸起袖子给商枝针灸,商枝被扎成了刺猬,顶着一脑袋亮闪闪的银针嘶哈吸气。 姚蓉蓉一边吃着桃片糕,一边在纸上记录江雨眠下针的穴位,她一心三用,还不忘顺便跟她们吐槽。 “羽朝太子来了,羽落清又要神气了,刚刚我去医宫取药,正碰见羽落清身边的人打听闻人听雪的消息呢。” 闻人听雪和商枝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姚蓉蓉。 还不等两人问,姚蓉蓉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他师姐闻人听雪的蛊毒快犯了,除了我们碧海潮生,外头的人可治不好,她要想活命啊,早晚得来碧海潮生求医。” “那羽落清和她的太子哥哥算准了时间在岛上堵她呢。” 江雨眠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扎完最后一针,她擦干净手,从药箱里拿出一罐冰镇好的牛乳茶,插上一根草杆做成的吸管默默地喝了起来。 商枝和闻人听雪闻到奶香味,又齐刷刷地转过头看着她。 江雨眠迟疑了会,换了根新吸管把乳茶递给她们俩。 商枝和闻人听雪就着一根吸管,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就喝得精光,姚蓉蓉一吃奶制品就拉肚子,还是对八卦更感兴趣,眼睛晶晶地、兴致勃勃地和她们分享着‘羽朝太子和冰山师姐的爱恨情仇’。 “要说年轻一代的剑道天才,最令人瞩目的就是烟都这对师姐弟了,其他人都是陪太子读书,捧个人场罢了。” “闻人听雪和太子师弟有一段不可言说的往事,据说太子师弟一直爱慕他的师姐!” 化名商雪的闻人听雪说道:“假的。” 姚蓉蓉:“啊?” 闻人听雪:“闻人听雪是暗卫的女儿,暗卫是他们的奴才,暗卫的女儿是奴才生的奴才,羽朝太子一开始也把她当奴才,这是烟都人人都知道的事。” 姚蓉蓉愣住:“可是我还听说,他们在燕都日夜舞剑,日久生情。” 闻人听雪:“假的。” 姚蓉蓉:“啊?” 闻人听雪:“羽朝太子年轻气盛,白天比剑输了,晚上还要再比,不跟他比就一直在闻人听雪门外吹笛子,闻人听雪要是不出来他能折腾一晚上,烦都烦死了,怎么能日久生情,这也是烟都人人都知道的事。” 姚蓉蓉犹疑地说道:“是这样的吗?我还听说闻人听雪对羽朝太子爱而不得,由此因爱生恨,特意选在太子师弟生辰那日,一剑刺穿太子师弟的胸膛,好让他刻骨铭心。” 闻人听雪:“假的。” 姚蓉蓉:“啊?” 闻人听雪:“杀他就杀他,还要挑日子吗?” 第19章 碧海潮生19 姚蓉蓉问道:“商雪姐姐,你好像很了解烟都得事情,那羽重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闻人听雪说道:“他啊,是话本子里的人。” 现代社会的读者精神阈值高,电子鸦片吸入过量,写书的作者们为了博得读者的眼球,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 极致的狗血,极致的享受。 疯批的男主,疯狂的心动。 闻人听雪说道:“这种狗血文的话本子有个通病,里面的男人语言功能不健全,而且心理扭曲,人格扭曲,三观扭曲,什么事都得拿捏你一下。” 商枝也说道:“我知道,明明是举手之劳的事,非得等着你求他。” 姚蓉蓉眨巴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呀?” 江雨眠淡淡说道:“权力带来的支配欲。” 商枝点头:“没错。” 闻人听雪很嫌恶地说道:“这帮奇葩以为这是情调,用它来调情,还又自诩深情。” “但凡是个三观正常的女性,都觉得这帮人有那个大病,看见他们的操作就像吞了只苍蝇那么恶心。” 商枝说道:“一个人若想真心对一个人好,不用对方开口,就会把对方所需要的东西送到他面前还生怕不够。” 江雨眠说道:“这是制造激烈冲突的写作手法,但凡男主们性格正常点儿,这本书都写不长,直接he就好了。” 姚蓉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玄武巨船破开海面,碧波重重,巨浪滔天。 羽重雪睡得很沉。 这连续数日的奔波让重伤未愈的他十分疲倦,伴着淡淡的苦涩药香,他白日里要睡上一两个时辰解乏,同时也避免思虑过度导致的心血损耗。 能让他思虑过度,导致他心血损耗的,自然是闻人听雪了。 在睡梦中,烟都的记忆总是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九岁来烟都学剑,那一年闻人听雪十一岁,师尊对他说:“这是你师姐闻人听雪。” 那年七月,烟都地高气寒,别处的梨花早都落了,这里的梨花却仍然开着。 十一岁的少女站在树下,有一双异常平静的丹凤眼,她的眼皮薄薄的,眼尾向上翘,眼珠是漆黑的,有种无法形容的坚硬与坚定,像结了一层霜的石头。 师尊又对闻人听雪说道:“这是你重羽师弟。” 他没有叫她师姐,心想她不过是奴婢之女,身份如此卑贱,怎配让羽朝太子唤她师姐。 她却不生气,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笑,笑着叫他:“小重师弟。” 这一声小重师弟,她叫了七年。 后来羽落清来烟都小住,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再也不叫他小重师弟了,只有一声冷冰冰的太子殿下。 她和他有了嫌隙,一声不响地搬到山巅的陋室里独居,每日天不亮就在云海中拿着一枝梨花练剑。 他像做贼似的偷偷去山巅,躲在梨树后面偷偷看她。 师尊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把他们二人比剑的时间从每天一个时辰增加到两个时辰。 她买了个能发出声音的计时沙漏,时间一到,也不管他是否尽兴,直接收剑转身就走,他刚发出的剑招只能滞留在半空中无人回应,好像台上的戏子凄凄惨惨地唱着无人应和的戏。 茫然过后,他愤怒地提着剑在身后追赶她。 她永远都一直往前走,永远不会回头,永远都无视他的愤怒和追赶。 他也曾放下自己的骄傲,用哀求的语气求她:“师姐,我们不能和好如初吗?” 她说道:“不能。” 他气急败坏:“你不想要解药么?” 话一出口,羽重雪就后悔了。 闻人听雪脸上果然露出一个冷笑:“生有何欢,死亦何惧,我虽然贱命一条,却也没法奴颜婢膝地奉承太子殿下,你把那解药喂狗吧。” 十八岁生辰那日他一身盛装去山巅找她,心里满怀忐忑与不安,打算与她彻夜长谈,心想无论如何也要解开他们之间的嫌隙。 谁能想到,迎接他的是当胸一剑。 * 羽重雪站在甲板上看海,一个身披金甲的护卫站在他身后,递上来一件黑色鎏金披风。 “殿下,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登岛了,这片海域湍流暗涌,您又重伤未愈,在甲板上站久了容易眩晕。” 羽重雪把目光从万顷碧波中收回,对护卫说道:“庙堂是庙堂,江湖是江湖,在外面要称呼我公子。” 侍卫说道:“属下遵命。” 羽重雪穿上披风,又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侍卫答道:“闻人听雪逃出燕都后一路往南,途经溧水,遇到星月神教追杀后继续南下,半年前消失在赵家村芦苇荡,此后再也查询不到她的踪迹了。” 羽重雪轻声念道:“赵家村芦苇荡?” 侍卫答道:“赵家村芦苇荡水匪横行,闻人听雪经过后,这些水匪被灭口,只剩下一些女人和孩子。” 羽重雪沉默良久。 他的师姐还是这么嫉恶如仇,就算身负重伤也不忘惩奸除恶。 算算时间,闻人听雪体内的蛊虫已经到了最后期限。 中蛊的人如果没有按时服用解药,蛊虫会在体内繁殖幼虫,一生二,二生三,即使是天人境强者靠内力也压制不住。 地鬼境巅峰高手中了蛊,最多也只有半年时间,半年时间一到还没服下解药,体内的经脉也被蛊虫啃食得七七八八,一身武学功夫一定是废了。 羽重雪料定闻人听雪一定会来碧海潮生寻找解药,羽重雪知道他的师姐有这个本事。 半个时辰后,玄武巨船靠岸了。 羽重雪是个低调的人,这次来碧海潮生并没有弄出太大动静。 他曾经也年少轻狂过,在被闻人听雪忽视的那段岁月里,他就像一只不甘的雄鸟,疯狂展示身上的漂亮羽毛。 如果说权势是一个男人身上最好的点缀,那么闻人听雪对此一定是不屑一顾的。 因为他的所有轻狂,他刻意在闻人听雪面前所展示的一切,最终只收获了闻人听雪看傻子似的目光。 她似乎意识不到眼前的这个小师弟有多么尊贵崇高的身份,只把他当成一个惹人厌的少年。 又或者,他的尊贵身份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奇耻大辱,时刻提醒着她:就算你武功再高又怎么样,还不是奴才和奴才生下来的小奴才。 所以他的师姐闻人听雪、那个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天之骄女,她和她的剑一样孤傲,势必要用他的鲜血洗刷掉这份耻辱。 羽重雪下了船,他穿得也朴素,一身仙鹤祥云纹雪青袍子加一件黑色鎏金披风,额前戴了个雪青色流云抹额,配饰仅有腰间的一把剑,环佩和香囊都没有佩戴。 他原本是一个性喜奢靡的人,喜爱穿辉煌艳烈之色。 学剑那些年和闻人听雪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也学了几分闻人听雪的朴素和节俭,衣食住行不再奢靡无度,服饰的颜色也变得素净淡雅起来。 月扶疏派了大弟子江之声和二弟子金焕来迎接他。 江之声白衣,金焕也白衣,还有一旁的羽落清也是白衣。 羽重雪心里轻嗤一声,月扶疏的弟子别的没学到,只学会穿白衣了。 羽重雪旧伤未遇,神色疲懒,身后的一行人跟在他身后下了船。 羽落清自然也来了,一身轻盈白裙,外面罩着一层梨花暗纹纱衣,头上的簪子也换成了白玉雕成的梨花,岸边的海风吹起她的衣摆,像朵花似的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当真是漂亮极了。 羽重雪刚下船,她就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太子哥哥,你终于来了,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羽重雪说道:“尚可。” 他对羽落清并不热络,羽重雪对谁都恹恹的,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随风飘过来的灰尘,只有比他强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羽落清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公主,她和眼前这个一出生就手握滔天权柄的少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既然没有血缘关系,那可以有别的关系。 得到上位者的爱,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捷径。 羽落清走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声音轻柔:“太子哥哥,这些日子我真得好想你。” 羽落清是羽重雪的皇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挽手臂也并无不妥,羽重雪对她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女孩家的声音像温柔的风,耳边的梨花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梨花,烟都也开满了梨花啊。 羽重雪心口蓦地一痛,那一剑伤了他的心脉,时隔半年仍未痊愈,胸口仍会时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隐痛。 碧海潮生风景秀丽,羽重雪却是半点没有注意到这份世外桃源般的美景,他这一路一直有点心不在焉,总是想着捉到闻人听雪后该怎么杀了她。 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的犯人需要脱衣服再行刑,确实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可好歹有过一段同修轻易,多少要顾及些情面。 五马分尸? 似乎有些血腥,也不太好。 炮烙之刑? 羽重雪不喜欢烤肉的焦糊味,人肉也不行。 直接十大酷刑都轮番在她身上用一遍,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然后再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废了她一身武功绝学,再用铁链刺穿她四肢关入铁笼,让她一生都拿不起细雪剑。 他最终会让她低下她高傲的头颅,让她只能卑微地匍匐在他脚边,做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第20章 碧海潮生20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衣衫褴褛的老人走在干涸的黄土坡上,疯疯癫癫地吹着笛子,哭哭笑笑,边吹边唱。 逃荒的人形成了一列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风卷起漫漫黄土,隐约传来的几声孩童啼哭都是有气无力的。 商枝走在逃荒的队伍里,听着那疯疯癫癫的老人又哭又笑地吟诗,她饿得双目发昏,身子是沉重的,卖出的脚步却轻飘飘的。 两把剔骨刀被她揣在怀里,多亏了这两把剔骨刀,她才没有沦为别人的食物,这一路上,她已经杀了两个饥不择食的人了。 那个衣衫褴褛的老疯子步伐歪斜地走在她身后,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在极度饥饿下连话都不想说,呼吸都觉得费力气,这老头却还有力气鬼哭狼嚎地吟诗。 日头正中午,逃荒的队伍停下了。 商枝找了个土坡倚着,衣袖下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剔骨刀,随时警惕着。 前面又有两户逃荒的人家架起了铁锅,各自交换了孩子,两三岁的孩子饿得连哭得力气都没了,瘦骨伶仃呆呆地被按在地上,男人手中的剔骨刀磨得锃亮,铁锅底下堆着木柴正在往外冒着青烟。 剔骨刀被人高高挥起,继而重重落下。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钝响后,热腾腾的血喷出来很远,溅湿了商枝的草鞋。 铁锅里的水沸腾了,浓重的血腥味随着风往远处飘散,肉香飘了出来。 商枝闭上眼,不忍再看,肚子却传来了咕噜噜的叫声。 她饿了。 那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正在黄土坡上打着滚,溅起的沙尘像一阵黄色的小旋风,他疯疯癫癫地滚到商枝脚边,听到商枝咽口水的声音,老疯子突然停止打滚,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用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看着她。 “丫头,饿了吧。” 他咧嘴笑着,笑容十分诡异可怖,两片青黑发紫的嘴唇几乎裂到耳根去了,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齿。 “丫头,吃粽子不?” 商枝问道:“哪有粽子?” 老疯子大笑起来:“地下!” 梦里的商枝点了点头,现实里的商枝梦醒了。 这时候三更天,小窗子隐约透了点亮光。 她怕吵醒闻人听雪,身子不敢乱动,只好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发呆。 一旁的被子轻轻动了一下,床榻的另一侧传来了闻人听雪带着困倦的声音。 “商枝,你又做噩梦了?” 商枝的嗓子有点哑,“不是噩梦,是梦到了以前的事,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了你?” “没有,羽重雪要登岛了,我也睡不踏实,你还好吧,刚才我听你呼吸乱的很。” 商枝抬手按了按眉间的血玉环,有些疲惫,“梦到了一些逃荒时的事,那时候吃口像样的东西比登天还难。” 闻人听雪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商枝的肩膀,“说给我听听吧,多一个人帮你分担点总是好的。”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点燃了床边的蜡烛,又拿了灯罩把烛台罩住。蜡烛的光芒顿时柔和了,就像在房间里点了一盏温柔的小夜灯。 闻人听雪看着灯笼,低声说道:“我在烟都学剑那会,每个晚上都要点灯睡觉,蜡烛一旦熄灭就会迅速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商枝问道:“为什么?” 闻人太听雪说道:“羽朝的暗卫都是从小培养的,有些童子功要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练,我刚到三岁的时候,他们让我学缩骨功。” “他们把我全身骨头的关节一节一节地掰开,然后把我扣在一个很小的小瓮里。” 闻人听雪比划了一下,“那个瓮有多小呢,它的直径比婴儿用的脸盆还要小一圈,如果不想憋死,全身的关节都要拉开脱臼,再把它们错进去,这样才能在瓮中腾出一点喘息的地方。” 缩骨功这门功夫,听上去很神奇,其实就是习惯性脱臼。 要将关节反复强拉强拽,将骨头错位放置,每次脱臼后的红肿很久才会褪去,直到脱臼时不再红肿,这门功夫才算是小有所成。 商枝这些年在下地干活,见过不少会缩骨功的祖传手艺人。 有的盗洞只有头部大小,只有练过缩骨功的成年人可以顺利钻进去。 闻人听雪说道:“我一直练到九岁,童年的大半时光都在黑漆漆的瓮中度过,不知不觉养成了点灯的习惯。”她朝着商枝笑了笑,“你呢,这些年也吃过不少苦吧?” 商枝满不在乎地说道:“人总是要吃苦的,干一行受一行的苦,慢慢熬,熬着熬着,这日子也就一天一天地熬过去了。”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梦中的饥饿仍旧如影随形,胃部翻滚着,升起一种强烈的想要进食的渴望。 商枝整理了一下额间的玉环抹额下了床,床的屏风后面摆了一张小茶案,她从茶案的抽屉里掏出一包海棠果干和葡萄干,就着昨天煮好的甜茶和剩了半盘的山楂锅盔凑了一桌零嘴。 商枝咬了一口山楂锅盔,“说真的,阿雪,我好想吃辣条。” 闻人听雪咽了咽口水:“说真的,我也很想吃麻辣小龙虾还有蒜蓉小龙虾。” 古代当然也有精致的菜肴,然而现代人的味蕾经过各种科技与狠活的磨练,可不是能轻易满足的。 商枝舔舔嘴唇:“我还想吃巧克力蛋糕和芒果慕斯,再来两个酸奶夹子。” 闻人听雪也舔了舔嘴唇:“还有珍珠奶茶和幽兰拿铁,还有芝士热狗棒和火鸡面,再配个无菌的生鸡蛋和两大片芝士,要是能吃到这些,我都不敢想象我会多么的开朗活泼。” 两人眼冒绿光,可惜吃不到这些美食,只能配着凉茶干嚼山楂锅盔。 越吃越幽怨,越吃越想家。 商枝喝了口凉茶,“你说咱们俩是胎穿,那另一个时空的我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闻人听雪往嘴里塞了半个山楂锅盔,把它想象成披着芝士外衣的火鸡面大嚼特嚼。 听商枝这么问,她也想了一下,有点怅然地说道:“也许书中的世界只是南柯一梦吧,或许我们回去那天一切一如既往,时间还停留在那个时间,什么都没有变。” 山楂锅盔有点掉渣,商枝用手捡起那些残渣放进嘴里吃了,一点也不浪费。 * 这些天,羽落清过的很不好。 羽落清有个秘密,她是一个重生的人。 她还有一个秘密,她并不是真正的羽朝公主,只是一个奶娘的女儿。 真正的公主被奶娘调包,正在绣坊里绣花,再过三年真公主就会回到皇宫。 上一世,她离开皇宫后嫁给了一个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虽然待她不错,也不曾纳妾,但是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她一个人在后宅过得很是凄凉,总是怀念皇宫的生活,不到三十就郁郁而终。 这一世,她得到上天的眷顾重活一世,一定不会像前世那样落得个如此凄惨的结局。 她依旧要做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依旧要骄傲而美好地活着。 宫墙之内,除了骨肉亲情,还有永恒不变的利益抉择。 如果她能得到月扶疏的看重,有了这座靠山,羽朝皇室必定不会轻易放弃她。 羽落清知道自己的优势。 她虽不是真正的公主,却得上天眷顾,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若是放手一搏,说不定就给自己挣了个好出路。 只要成了月扶疏看重宠爱的弟子,羽朝皇室就会对她看重三分。 可来到碧海潮生后,她连个拜师礼都没有,硬生生地被那个小太岁搅黄了。 丹场的那场比试原本很顺利,可即将赢了姚蓉蓉的时候又被小太岁横插一脚,弄得她输了比试进退两难,失了好大颜面。 而她最得意的容貌,在那个小太岁面前也变得黯淡无光,就连平分秋色都做不到,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容貌完全能碾压她的女孩。 一想起小太岁那张脸,羽落清根本忍不住心底那股烦闷焦躁,把手里的梨花都揉碎了。 她看着一地的残花,面无表情地扔掉了花枝。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万般努力还是得不到月扶疏的青睐,那就要牢牢抓住羽重雪的心。 失去权势的人就是一粒卑微的尘土,从云端跌落在泥里的滋味她不想再尝一次了。 第21章 碧海潮生21 江雨眠拎着药箱来到玉笙居,开始给闻人听雪治疗内伤了。 她一来,就像天仙下凡了似的,满屋子都是仙气。 商枝和闻人听雪的目光都快黏在她脸上了,直勾勾地看着她,江雨眠把药箱放好,瞥了她们两个一眼,“看够了没有?” 闻人听雪是社恐,立刻面红耳赤,十分羞愧地低下头。 商枝大大咧咧,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多看看,才能对你的美貌免疫啊。“ 江雨眠虽然脸上没什么笑容,但熟悉她的人会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愉快的。 内伤需要内力医治,越严重的内伤对医治者的内力要求就越高。 闻人听雪知道江雨眠医毒双绝,是碧海潮生中仅次于月扶疏的绝世神医,但她并不觉得江雨眠还能抽空修炼内力。 她有点担忧地说道:“我是地鬼境巅峰,你内力够么?如果在治疗途中力竭,对你我来说都很危险。” 江雨眠很淡定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穿着一身暮山紫衣裙,一头漆黑如瀑的发丝用白色发带系在脑后,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有一种云遮雾绕的氛围感。 这么个弱不胜衣的羸弱小仙女,阳光照在她身上都让人担心她被晒化了,商枝不禁也对她的内力修为抱有怀疑。 江雨眠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把袖子撸到手肘上方用丝带绑紧,对闻人听雪说道:“我的内功有点特殊,治疗的时候你得脱了衣裳。” 闻人听雪愣住:“全脱吗?” 她成功收获了江雨眠看傻子似的目光,“只露出后背就行,如果你全脱我也不会介意。” 闻人听雪有点尴尬。 她迅速脱下衣服,只留一件白色吊带,肩带上有调节长短的金属扣,前胸处缝了一层较厚的布料,正好可以防止凸点,江雨眠看了两眼,有点动心了。 古代的肚兜穿着很不舒服,而且穿着很没有安全感,后面就一根带子系着,放到现代妥妥的情趣play。 江雨眠把一双冰冷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上开始运功,商枝负责在外面守门,避免外人打扰。 两个女孩的内力同一时间运转起来,闻人听雪这才发现江雨眠的内力隐约在她之上,几乎可以媲美初入天人境的高手。 学医学毒学炼丹学内功,江雨眠样样精通样样出类拔萃,这一刻,闻人听雪被震撼到了,脑海中只有两个字。 ——卷王。 在江雨眠阴冷冰寒的内力以下,闻人听雪的血管里仿佛结满了冰棱花,一阵又一阵尖锐的刺痛漫延至周身各个角落,她紧咬牙关,缓缓调整呼吸节奏,任由江雨眠的内力侵入到她的每一寸经脉。 淤堵的经脉被慢慢疏通,内力流转的速度再无先前的滞涩与迟缓。 人体经脉繁多,要完全疏通闻人听雪的经脉需要很长时间,这次治疗持续了一炷香,当香炉中的檀木香燃尽时,江雨眠收回内力,把撸起的袖子又放了下去。 闻人听雪穿好衣服,门外的商枝听到动静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急切:“怎么样,有没有效果?” 闻人听雪对她一笑,“有效果。” 商枝可算是松了口气,“这伤得尽早治,你的太子小师弟已经来到碧海潮生,而且住进了女主的梨花苑,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趁这时候来,是不是算准了你体内蛊毒发作的时间,知道你要来碧海潮生求医,所以守株待兔专门来这里堵你。” 闻人听雪系好腰带,无奈道:“就算他守株待兔我又能怎么办,腿长在他身上,他想来我也拦不了。” 商枝看向江雨眠:“小太岁,咱们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会坐视不理吧?” 她们三个坐在床上,江雨眠沉思,闻人听雪皱眉,商枝在那干着急。 “你们两个倒是说句话呀。” 闻人听雪叹气:“不让他找到就行了。” “你说的容易,进岛的外来人员都是要登记在册的,你的太子小师弟一个一个地查过去,早晚查到你头上,就算戴着易容面具也挡不住你露馅。” 一直默不作声的江雨眠说道:“大家都看过谍战片,你们把自己当做卧底,将自己的身份进行伪装,尽最大可能排除自己的嫌疑,不让他怀疑到你们头上就行了。” 闻人听雪说道:“看过是看过,可是谍战片里的卧底都是假扮成夫妻掩饰身份的。” 江雨眠看向商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对闻人听雪说道:“你面前就有个现成的,在这个时代,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不算女人。” 商枝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不算女人了,很伤心的好吧。” 江雨眠说道:“我目测你身高超过185,古代鞋底厚,你穿上鞋子将近一米九,在营养不良的古代,男性身高基本在170左右徘徊,女性身高基本在155左右徘徊,除了文中那六个男主,我目前没见过身高将近一米九的人形生物。” 商枝:“……” 闻人听雪:“……” 江雨眠一锤定音:“你们假扮成夫妻,闻人听雪是怀胎三月的孕妇,你是一个养活妻儿的倒斗人,为了给孩子赚奶粉钱冒险下墓,感染尸毒后携带妻儿来碧海潮生求医。” 商枝点头:“这是一个充满灵性的想法。” 闻人听雪也点头: “我觉得能行。” 江雨眠在腹部比划了一下,看向闻人听雪:“三个月的胎儿这么大,你要么多吃点东西,要么多塞点衣服。” 说完,她拎着药箱回仙居殿了。 闻人听雪和商枝觉得好玩,一口气塞了好多件,晚上姚蓉蓉从医宫回来,一抬眼就看见闻人听雪隆起的肚子,差点把手里的药箱摔飞出去。 她睁大眼睛:“谁搞大了你的肚子?” 商枝叉腰:“我搞大的。” 姚蓉蓉:“?” 商枝轻轻抚摸闻人听雪的肚子,眼神充满慈爱:“已经三个月了。” 姚蓉蓉:“?” 闻人听雪点头:“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天呐,疯了,全疯了,姚蓉蓉已经开始怀疑世界了。 鉴于姚蓉蓉对女主的讨厌程度,商枝说道:“蓉蓉啊,你也知道我干得都是一些不光彩的活。” 姚蓉蓉似懂非懂:“呃,你是下地干活的,我知道,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有一个孩子?” 商枝:“实话告诉你吧,我掘过羽落清祖坟,羽落清和羽重雪是一家人,掘羽落清祖坟也是掘了羽重雪祖坟,。 姚蓉蓉倒吸冷气。 商枝:“所以我要和阿雪假扮成夫妻掩人耳目,伪装成一个爱妻如命的男人。” 姚蓉蓉试图理解:“可我还是不懂。” 商枝开始忽悠小姑娘:“蓉蓉啊你想一想,哪个老婆怀孕的男人会干出掘人祖坟的事,退一万步说,都快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谁还下地干这种刀口舔血活,多多少少得留条命,好歹得给孩子积点阴德,这不就洗清我的嫌疑了么!” 姚蓉蓉终于懂了。 这小姑娘很热心肠,特意拆了一床被子,掏出被芯里雪白的棉花,又从被面上剪下一块布,亲手给闻人听雪做了个假肚子。 “这样等你月份大了就不用塞衣服了,等你开始显怀的时候,就往里面加点棉花,以后我有空再做个水牛皮的给你,往里面灌满水,再用树胶粘合,摸上去就和真的孕肚一样。” 她缝好假肚子,还伸手拍了拍,兴致勃勃地问她们:“你们给孩子起名字了吗,我看就叫小棉花吧!” 商枝笑得前仰后合:“棉花做得孩子,可不是得叫小棉花。” 她看向闻人听雪,闻人听雪捂着肚子说道:“挺好的,小名小棉花,大名商棉。” 她俩默契击掌,达成共识。 * 翌日,江雨眠又来了,给她们治疗后又扔给她们一瓶神药。 “吃下去可以假装怀孕,每次一粒,不能多吃。” 闻人听雪吃了一粒,这玩意难吃的很,把她的脸都酸变形了,商枝觉着好玩也吃了一粒,过了半个时辰嘴里都还在往外冒酸水。 一切准备做足之后,羽重雪派来的眼线果然盯上了这里,开始打听商枝和闻人听雪的消息。 眼线是个娇俏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白衣,一看就是医宫的弟子,打着送药的幌子和商枝闲聊。 商枝愁眉苦脸,嘴里叼着根旱烟,她早些年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还抽空学了门口技,此刻压低了嗓子,完全就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壮汉音。 “哎哟,我家那婆娘怀胎三月了,也不知生的是胖小子还是俊闺女,俺是觉得男女都行,生了个小子就和我一样学手艺,长大了跟我一起下地干活,生了个女儿就得给她攒嫁妆喽,到时候嫁户好人家。” 闻人听雪很配合地挺起肚子,翘起兰花指含羞带怯地捶了商枝一拳,嗲着嗓子捂嘴娇笑:“着什么急,这胎要是女儿,下胎咱们再努努力,好歹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眼线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她微笑着说道:“商娘子,我刚学会从脉象判断男女,怀的是女胎呀这脉象就稍弱一些,怀的是男胎这脉象就稍强一些,不如我给你把把脉,猜错了你也别怪我。” 闻人听雪做妇人打扮,穿着一身很显老的紫色裙子,头发盘了起来,戴了几根银簪子,又在易容面具上画了个很显憔悴的妆,微笑着伸出手。 自打来了碧海潮生,她这阵子天天用白醋泡手,每天晚上都要抹厚厚一层护手霜用皮子裹上。 这样精心养护,她手上练剑磨出的茧子已经消失了大半,一双手被养的又白又嫩,还带着了个粉玛瑙镯子和一个镶嵌着碧玺石的银戒指。 眼线一看她这双手,便知道这不是一双剑客该有的手,心里的怀疑瞬间就打消了六七分,再一把脉,这位商娘子确实是三月怀胎。 第22章 碧海潮生22 江雨眠回到仙居殿就累倒了, 她四肢无力,头脑发晕,步子都变得飘忽起来,好不容易走到床上脱了绣鞋, 连衣裳都没换, 直接就躺在了床榻上发起了呆。 仙居殿的床是一张黄花梨祥云玉兔洞门架子床, 四周垂着象牙白帷幔,人在极度疲倦的时候大脑会空白一片,江雨眠抱着暖玉枕发呆了很久,一只手下意识地从蚕丝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小瓷人。 江雨眠的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沉,地宫那段日子又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 被当做药人的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在她眼前, 最后剩下的只有她和小瓷, 小瓷妹妹原本是可以活下来的,医宫宫主柳飞叶拿她养蛊,小瓷的手臂里全是虫卵, 两条手臂最后都烂掉了。 很多人都说她太执着于过去, 从不肯转头往前看。 往前看, 又能看到什么? 等体内那种极度疲惫的感觉消失了一些,江雨眠这才打起精神起身。 一片疲惫地将外衣脱了扔在地上, 江雨眠穿着里衣开始运功调息。 闻人听雪内力相当深厚,所受的内伤也相当严重, 想要给这样的高手治疗内伤,江雨眠所耗费的内力相当可观。 她做的这一切都逃脱不了两个天人境高手的监视,内力的损耗自然也瞒不过月扶疏的眼睛。 书中描写这位医仙, 只写他如何超尘脱俗,如何一袭白衣胜雪,如何雍容华贵容止摄人, 仿佛他这人都不用吃喝拉撒睡,每日就靠吸风饮露活着。 江雨眠看原著的时候就在想,他是不是绿巨人,体内含有大量叶绿体,可以把光能用二氧化碳和水转化成化学能。 然而事实令人幻灭,只有江雨眠知道这个医仙有多烦多碍眼。 这位静时如苍穹冷月,动时如月华流转的医仙其实非常非常的神经质。 他太渴望长生,对江雨眠的一举一动都分外敏感,就连夜里江雨眠睡觉多翻了几个身,月扶疏都要绷紧神经。 对于他而言,江雨眠的出现让那遥不可及的长生梦变得近在咫尺,月扶疏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守她身边。 江雨眠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长生的,就算是可以活上一千年的毒太岁也并不是真正的长生。 因为在成为毒太岁的那一刻,人就会失去神智,变成一坨可以活到上千年的“肉”。 作为一坨肉活下去,连猪狗牛羊都不如。 江雨眠不屑地嗤了一下,看着窗外的日晷。 这个时间是上午九点钟,穿越这么久,江雨眠还是习惯用现代的计时方式计算时间,因此她的日晷有二十四道刻痕。 给闻人听雪医治内伤用了一个半小时,给商枝封脉用了一个小时,或许是忙起来的缘故,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有点踏实,不像以前那么空飘飘的。 唯一烦心的,就是接下来要怎么应付月扶疏的盘问。 运功两小时,江雨眠耗损的内力还是没有彻底恢复,她叹了口气,下地喝了口茶又坐回床上专心致志地调整内息。 突然间,一股冷冷的月桂香气幽幽袭来。 江雨眠的睫毛颤了颤,不用睁眼就知道是月扶疏来了。 她停止运功,缓缓睁开了眼睛,幽紫色的瞳仁对上了月扶疏的眼眸。 一身白衣的月扶疏正站在她的床边,离她很近很近,江雨眠只要稍稍往前一探头,鼻尖就能蹭到他的胸膛上。 江雨眠赶紧往后挪了挪。 她看了月扶疏两眼,又开始挖苦他:“有两个天人境高手跟着我呢,师尊你都不放心,与我分别一小会就心浮气躁,你可真是一刻也离不开我。” 她的声音实在太好听,骂人都很悦耳。 月扶疏已经习惯了她的挖苦,脸上也不见愠怒,在她身边坐下后握住了她的手腕给她诊脉。 “内力几乎耗尽。”他脸色微冷,“还从未见你对别人这样上心,不免有些好奇。” 江雨眠说道:“我若是不救死扶伤,如何知道你有没有藏私,别因为我过几年就死了,就在传道授业解惑上敷衍我。” 她又很嫌弃地看着月扶疏,“师尊你好歹是个医仙,又是金月王朝的皇太子,你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天天围着一个女人转来转去,别人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月扶疏轻笑一声:“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肆意妄为么,内力损耗成这个样子还跟我犟嘴,你这样巴巴地帮人治病,又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内力的损耗超过江雨眠的预料,这种反常当然逃不过月扶疏的眼睛。 江雨眠早就有了说辞,不慌不忙地说道:“那个叫商枝的人很会讲故事,我很喜欢听。” 月扶疏微笑着问道:“都是些什么故事?” 江雨眠也学着他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都是外面的故事。” 月扶疏又看着她,“讲几个故事就让你心甘情愿地救人了?” 江雨眠叹了口气:“我为什么不能救人,我是魔头么,还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女?况且除了他们,谁还愿意讲故事给我听呢。” “就只是听故事?” 江雨眠沉思了几秒,悠悠说道,“那个叫商枝的长得很俊美,说话又好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见这个男子心跳就会变快,每天都想看见这个美男子。” 月扶疏面色一滞。 他只把江雨眠当成毒太岁,现在她这么一说,才恍然想起她是个正当妙龄的姑娘,这个年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少女怀春,饶是月扶疏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女儿家的心动他也管不了。 江雨眠眼睫低垂,声音夹杂着少许低落和不甘:“可是她已经有妻子了,她的妻子长相很一般,没有我漂亮,也没有我年轻,就算那个女人怀胎三月又怎样,我只要动动心思就能把这个男人新一届抢走。” 江雨眠一向心狠手辣,刚满十六岁那年偷偷闯进地宫杀了柳飞叶七名弟子。 那七个弟子死状凄惨,全身筋骨尽断,月扶疏赶到的时候有名弟子还没断气。 江雨眠养的冰魄流萤吸饱了血,在他们的皮肉里钻来钻去,那个弟子一边发出惨叫一边向他求死,场面十分残忍。 休闲月扶疏问她为什么这么做,江雨眠一脸天真地问他:“为什么不能这样做?他们的蛊虫就是用人养出来的啊?” 她是药人,柳飞叶的弟子也曾在江雨眠身上养蛊,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在场的人谁也无法反驳。 把婴孩扔进狼群里,这个婴孩就会变成狼。 所有人都知道小太岁从五岁时就生活在地宫里了,地宫是碧海潮生最阴暗的地方,这里每天都有无数阴暗的事情发生,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她们的世界里没有光,也没有对与错。 江雨眠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目睹这样的事情,她的心性和行为自然和普通女孩不一样。 那一刻,月扶疏责怪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他还在回想从前的事情,身边的江雨眠继续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声音柔软动听:“师尊,你把他妻子杀了吧,把那个盗墓贼送给我好不好,等我变成了毒太岁,你再把这个盗墓贼杀了给我陪葬,这样我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她这么美的一张脸,说出的话却这么恶毒,偏生她又不要知道自己恶毒,用那双紫水晶似的眸子水盈盈地看着他。 月扶疏忍不住说道:“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江雨眠叹气:“我也想啊,可是你不允许我杀人啊,况且我若杀了她的妻子,她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我不想和他做一对怨偶诶。” 月扶疏又说道:“如果我杀了他,你们就不是怨偶了么?” 江雨眠笑盈盈的,眼眸里是动人的波光:“如果你杀了她的妻子,那恶人就是你,我装好人假装救下她,每天温言软语地安慰他。” “时间一久,我们就可以日久生情,我又这样年轻貌美,以男人那不值钱的操守,他一定会会忘了那个姿色平平的妻子,死心塌地的爱上我。” 她又扯了一下月扶疏的袖子,跟他撒娇:“师尊,你把那个男人的妻子杀了吧,正好给你的药材做肥料,我在古书上看到过,死过人的地方草木都长得旺盛葱茏呢。” 江雨眠和别人过于亲近,月扶疏会相当不悦。 若是江雨眠把人当玩物,月扶疏就会一笑而过,“眠儿,不要胡闹。” 江雨眠说道:“我没有胡闹,我很认真。” 她盯着月扶疏的脸,突然抬手摸了上去,那张美到窒息的脸庞也凑了过来,对着月扶疏的脸细细地打量着。 她甚少亲近月扶疏,平时见到个好脸色都难,说话也是冷言冷语,对月扶疏极尽挖苦嘲讽。 江雨眠这样,月扶疏倒不自在了,他呼吸微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声音放得很轻:“眠儿,你在看什么?” 江雨眠很认真地说道:“师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月扶疏依旧用很轻的声音问她:“发现什么?” 江雨眠的眼珠犹如剔透的紫水晶,这世上的大多数男人见了她是连呼吸都不敢的,此时此刻,这世间独一份的绝色几乎贴上了月扶疏的鼻尖。 月扶疏不闪不避,又问了一遍:“你发现了什么?” 江雨眠抚摸着他的脸,说道:“发现你是个男人,还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 这种话要是从其他女子口中说出来,月扶疏会觉得风骚浪荡,卖弄风情。 可是江雨眠的眼神无辜而纯洁,脸上不见一丝一毫少女的羞涩,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第23章 碧海潮生23 闻人听雪的妈妈叫李雪, 是一名优秀的整形科医生,穿书之后也有个亲生母亲,是女主羽落清身边的暗卫廿九。 关于这个暗卫母亲,闻人听雪有关她的记忆并不多, 她一出生就被丢到冷宫里, 是冷宫那些妃子用羊奶喂大的, 稍微大一点又被丢到训练营开始练缩骨功,九岁又去烟都学剑,见暗卫廿九的次数寥寥无几。 直到羽落清来烟都小住,闻人听雪和暗卫廿九接触的次数才频繁了起来,但都是些不愉快的记忆, 母女温情那是一点没有的。 这对闻人听雪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因为在她心中,她的妈妈只有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妈妈。 沉思间, 一旁的商枝折了跟草叶叼在嘴里, 眯着眼睛看向那个黑衣女人, “阿雪,那个就是暗卫廿九么?” 闻人听雪点了点头, 看着羽落清撩起裙摆上了台阶。 折腾了一通,连小太岁都出手了, 可羽落清还是进了丹心阁,似乎女主想做的事情,整个世界都会为她让路。 就在羽落清即将踏上第二个台阶时, 一道浅紫色身影如疾风般朝着羽落清飞掠过来,她出手如电,五指如勾, 朝着羽落清左脸挥去。 刚登上台阶的羽落清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来不及出手格挡,左侧脸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尽管身旁的暗卫廿九迅速拔剑格挡,却仍是晚了一步。 “啊!”羽落清发出一声痛呼,白皙柔嫩的左脸顿时出现了五道血淋淋的爪痕。 暗卫廿九怒斥一声,拔剑和那道紫色身影缠斗起来。 那道紫色身影轻功绝妙,像只鸟似的高高飞起,以一种反重力的速度和身姿,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避开了廿九快如疾风的剑法。 她的身姿极为曼妙,在空中翻身一跃后,便轻盈地立在丹心阁的檐角上,晨风荡起她的紫色衣裙,发丝飞舞,露出一张让人神魂颠倒的面容。 闻人听雪看着那张煞气腾腾的脸,低声惊呼:“是江雨眠!” 商枝倒吸冷气:“医毒双绝就算了,怎么武功也这么强,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什么卷王啊!” 暗卫廿九站在丹心阁的另一个檐角上,剑指江雨眠,厉声说道:“竟然伤我羽朝公主!” 江雨眠不屑冷笑:“不过是个公主而已,能有多金贵。” 她伸出一只纤纤素手,那手掌肤如凝脂十指流玉,晨光几乎能透过肌肤与骨骼,素白的指尖却染着艳红的血,她脸上的笑容冷酷轻蔑,如仙如鬼,不禁让人心惊肉跳。 羽落清被丫鬟芜菁搀扶着,这么一会功夫,她左脸的鲜血顺着纤长的脖颈淌下来,将半个衣领都染红了。 暗卫廿九知道她是小太岁,地位仅次于月扶疏,一时间也不敢轻易动手。 但江雨眠却没这个顾虑,一声冷笑后,缀着明珠和白玉的浅紫绣鞋轻轻一点檐角,整个人便像一支利箭激射而出。 破空之声响彻羽落清耳边,眨眼的功夫,眼前已经是江雨眠那张杀气森森的脸,丫鬟芜菁一声怒喝,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朝江雨眠直刺过去,江雨眠不闪不避,伸出两指夹住剑尖轻轻一弹,那软剑剑身柔韧轻薄,立即转了方向朝芜菁弹去。 这芜菁竟然也是个地鬼境的高手。 暗卫廿九迅速飞身而至,手中一把女刺正要朝江雨眠背后砍去。 那女刺寒光森森,眼看着那截锋利剑尖就要刺入江雨眠后心,躲在林子里的闻人听雪正准备拔剑相助。 恰在此时,空气中响起一阵尖锐爆鸣声,一道绿影以及快速度飞身而至。 一个身着绿衣的女人像变戏法似的,凭空出现在江雨眠身后。 她头戴青铜鬼脸面具,背后背着一把漆黑古剑,手中只拿着一根树枝随意一挡,就挡住了暗卫廿九拼尽全力的一剑。 闻人听雪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天人境高手!” 商枝也跟着嘶了一声,地鬼境巅峰多如狗,看似与天人境只差一步之遥,其实犹如天堑般难以逾越。 多少少年天骄年纪轻轻就是地鬼境巅峰,然而真能跨过这个坎的却是寥寥无几。 芜菁正手持软剑和江雨眠打斗,羽落清见势不妙,神色仓皇地捂着脸想要逃走。 见她要走,闻人听雪眼睛微眯,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朝着羽落清脚腕处扔过去。 她内力深厚,哪怕手中只是一片树叶也足以切金断玉,那块碎银顷刻间打中了女主的脚踝,女主顿时跌倒在地。 江雨眠动作极快,一掌击中芜菁胸膛,侍女芜菁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江雨眠一个飞跃过去,就要对羽落清痛下杀手。 羽落清在烟都那些年也学过些内功,强撑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使出轻功歪歪斜斜地想要逃走,江雨眠身影如疾风飞掠,眨眼间便伸出一掌抓住她的肩头。 她五指如银钩,深深嵌入羽落清肩头,羽落清又发出一声惨叫:“啊,我的内力。” 江雨眠也不知使了什么邪功,居然可以吸干人的内力,羽落清面色扭曲,脸部肌肉在巨大的痛苦下变形,面部表情十分狰狞。 江雨眠抬起左手,那只手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眼看着就要朝着羽落清的天灵盖劈过去,一枚竹叶突然打着旋儿从远处飞过来,正正好好打中了江雨眠的手腕。 江雨眠手腕一麻,那种酸麻顺着手腕蔓延到整个臂膀,让她再也抬不起手。 众人朝着竹叶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丹心阁的檐角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白衣如雪、神姿高彻的身影。 闻人听雪喃喃道:“是医仙月扶疏,天人境巅峰强者,原著中战力第一的绝世高手。” 管中窥豹,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九品天人境的广寒医仙,仅用一片竹叶就能让势如破竹的江雨眠毫无还手之力。 月扶疏从丹心阁的檐角上飞了下来,白衣飘飘,当真风姿绝世,戴着鬼脸面具的绿衣女子也停止了打斗,恭敬地站在月扶疏身旁。 江雨眠揉着手腕。 羽落清冷汗涔涔地倒在地上。 见了月扶疏,羽落清立即撑着口气膝行几步,跪着抓住了月扶疏的一截衣摆,带着满脸的血迹,声音凄厉地说道:“师尊!师尊!徒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惹了小太岁,今日竟然要遭此大祸,求师尊给徒儿做主!” 她手中的血迹染红了月扶疏的衣摆,鬓发散乱发,白衣上血迹斑斑,虽然狼狈不堪,却多了一分惹人怜惜的凄艳美感。 江雨眠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噗嗤一声笑了,“羽朝公主当然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你五岁那年中了毒,十二年过去了仍旧余毒未消,当年替你试药的十名女童也死了九个,她们被毒药折磨得四肢溃烂,整张脸都烂掉了,如今再看你这花容月貌,可真是分外碍眼啊。” 羽落清泪眼迷离,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脸,恨声说道:“这又与你有何干系?你见不得别人的花容月貌就要出手毁掉吗?” 江雨眠垂眸看着那张脸,笑盈盈地说道:“因为我也是给你试药的药童啊。” 羽落清微愣,继而眼泪又滑落下来,拽着月扶疏的衣摆哀泣:“师尊,我当年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 还不能月扶疏说话,江雨眠耸肩:“唉哟,我当年也是个五岁的孩子。” 围观的弟子神色各异,小声议论起来。 江雨眠嘲笑她:“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满脸的眼泪和鼻涕,真是丑死了,还以为掉两滴眼泪男人就会怜惜你么,只会越看越恶心。” 羽落清扑簌扑簌地掉眼泪。 月扶疏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理会这种小辈争执,如果肇事者不是江雨眠,就算死了人他也不会看一眼,直接交给各宫的宫主处置了。 他看了眼江雨眠,沉声说道:“眠儿,你可知错?” 江雨眠撇过头,想起地宫里凄惨死去的女孩们,眼眶蓦地一红。 江雨眠鲜少示弱,月扶疏即将说出口的惩罚堵在喉咙里,责怪的话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扶起羽落清,修长白皙的手掌带着冰冷的温度,轻抚着羽落清满是泪痕与血迹的脸颊。 他亲手为羽落清拭泪,羽落清心中虽爱慕羽重雪,可是月扶疏这样的天人姿容,又岂是一个十七岁少女能抗拒的。 即使处境如此狼狈,心中满是愤恨苦楚,羽落清却依旧被月扶疏晃了神,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月扶疏柔声说道:“小公主,今日你受委屈了。” 羽落清的眼泪流得更欢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湿漉漉地看着月扶疏,格外惹人怜爱。 月扶疏看向江雨眠,声音转冷,说道:“江雨眠出手狠毒,无故伤人,更欲戕害同门弟子,罚杖责五十,仙居殿禁闭一月,在此期间静思己过,不得外出。” 戴着鬼脸面具的绿衣女子走到江雨眠身旁,声音妩媚,带着股酥麻的慵懒感,“小太岁,请吧。” 江雨眠转身走去。 绿衣女子扭动着纤细腰肢,不住地往江雨眠脸上看,啧啧感叹:“你这张脸真是好看,我一个女人见了都心动不已,怪不得月扶疏这么宝贝你。” 这绿衣女子名叫应绿浓,天人境一品强者,虽然用剑,修炼的却是合欢秘术,总爱调戏漂亮的少男少女。 江雨眠不理她,沉着脸沿着山中小径往广寒宫走,应绿浓又笑嘻嘻地说道:“你瞧你这表情,好像我欠了你似的,两年前你咬开手腕寻死,小小年纪下嘴那么狠,那小手腕血肉模糊,皮肉翻卷,骨头都露出来了,还是我给你缝的针呢。” 第24章 暗涌1 月扶疏的广寒宫里除了百花异草, 更有浩如烟海的武学典籍,这些典籍中有正派的武功绝学,也有偏僻冷门的诡谲秘术。 应意浓当年身受重伤导致境界跌落,不得不冒险潜入广寒宫偷一本心心念念的武学秘籍, 这才不慎被抓, 成了月扶疏的手下。 和羽朝皇室控制暗卫一样, 月扶疏的手下也被他种下了厉害的蛊,只能终生听命于他。 为了有朝一日逃出碧海潮生,江雨眠将这些秘籍熟记于心,后来通晓武学,又受到以前看过的武侠片影响, 选了一门和吸星大法十分相似的邪攻, 可以夺人内力化为己用。 江雨眠当年急于求成,这才选了这种夺人内力的邪攻。 她以前看过小鱼儿与花无缺,里面的嫁衣神功可以夺人内力, 还有笑傲江湖里任我行修炼的吸星大法, 以及天龙八部中段誉修炼的北冥神功。 穿越女武学知识的匮乏就在这时体现出来了, 书中的世界里,就算是一个刚学武功的五岁小孩都知道不能练这种功夫。 现实世界和武侠小说毕竟不一样。 举个例子, 人体器官移植一不小心就会发生排异反应,哪怕是同个血型匹配度极高的器官也不行, 因为移植物是异体物质,所以排异反应可能终身存在,不会随着时间推移就消失, 有很多病人移植以后会终身服用抗排斥药物。 内力也是同样的道理,当年创造这门邪功的人估计也和江雨眠一样处境急迫,所以才会急于求成。 江雨眠私自练了这门邪功后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月扶疏迫于无奈,这才亲自传授江雨眠冰魄神功。 这冰魄神功和江雨眠养在银熏球里的冰魄流萤还有点关系。 冰魄流萤和灯塔水母一样,可以跨越生死定义,打破了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当冰魄流萤的生命走到尽头时便会和灯塔水母一样,开启一种特殊的分化转移能力,冰魄流莹会将自己转化为透明的卵,当找到合适的生存环境时,就会再次复活。 灯塔水母和冰魄流萤的复活过程没有次数限制,可以通过反复的通常生殖和分化转移来获得无限的寿命。 同灯塔水母一样,冰魄流萤虽然拥有逆天的永生能力,但也限制颇多,比如这玩意的体格非常非常非常小,数量极其极其极其的少,环境稍有不对就会先死上一死,然后用百八十年的漫长时光等待复活。 书中的世界这么大,冰魄流萤只有三百来只,全都养在江雨眠的银薰球里。 这东西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到,是个通体雪白的小飞虫,全身都能发光,光是冷白色的,吸血后体型会涨大十倍到二十倍,在江雨眠身边飞来飞去。 羽落清在烟都修炼的那些内力全被江雨眠用邪功吸干了。 医宫宫主匆匆赶来时,羽落清几乎要昏死过去了,她满脸鲜血,如雪的白衣上是还未彻底干涸的斑斑血迹,泪珠混着鲜血滴落在她在衣襟上,晕开一道道带血的泪痕。 羽朝公主何等尊贵,今日竟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柳飞叶无比愤怒,顿时怒不可遏:“江雨眠不仅伤她面容,还夺走了她的内力,羽落清不仅是她的师妹,更是羽朝的公主!江雨眠怎能如此对她!她怎可如此狠毒!” 柳飞叶看怒声说道:“大逆不道!” 继而又无比悲愤地看向月扶疏,嘶吼道:“岛主,你为何如此纵容她,她这样心狠手辣,这一次可以对羽朝的公主出手,下次就敢对岛主大逆不道!” 江雨眠的秘密只有戚海棠、阳无尘和月扶疏三个人知道,柳飞叶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月扶疏对她如此纵容的原因。 他和别人一样,以为月扶疏色令智昏,被江雨眠的容色迷惑,这才对她如此娇宠溺爱。 月扶疏神色淡然,仍是一身仙人气度,温声说道:“先给公主治伤要紧。” 羽落清没有了内力,炼丹时怎么用内力化作人火析出药材的药性? 起码要三五年,羽落清是别想炼丹了。 无法炼丹,自然就无法进入丹心阁听月扶疏传授丹道秘法,那位名叫白芷的弟子捡了个渔翁之利,有惊无险地坐稳了丹心阁的的位子。 丹心阁的首席位置仍是空着,人人都知道这是小太岁的位置,就算丹心阁的竞争再激烈,也没人敢肖想。 今日一战,小太岁的霸道狠毒已经深入人心,碧海潮生的弟子们人人自危,唯恐惹怒了这位小祖宗。 岛主虽说要将小太岁杖责五十,可广寒宫大门一关,谁知道那刑杖会不会落到小太岁身上,便只是浮皮潦草地打了几下,其他弟子又敢说些什么。 毕竟小太岁可是连羽朝的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江雨眠在仙居殿禁足,商枝和闻人听雪最着急了,两人一直猫在丹心阁附近的林子里看完了这出闹剧,眼看着江雨眠被绿衣女子带走,她们两人不禁大眼瞪小眼,双双傻眼了。 商枝看着闻人听雪,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自己:“她被禁足一个月,那我们怎么办?” 闻人听雪小声说道:“内伤我可以自己运功调息,至于体内的蛊虫,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商枝挠挠头:“江雨眠应该有办法吧?” 闻人听雪一脸忧虑:“江雨眠是很有办法,可她面对的是月扶疏,江雨眠目前的一切,身份、地位还有她的肆无忌惮都是月扶疏给的,月扶疏是戴在江雨眠头上的金箍,是压在江雨眠身上的五行山,她自己没事就很好了。” 商枝没看过原著,听了闻人听雪这一番话不禁愣住:“月扶疏这么厉害吗?” 闻人听雪说道:“你知道月扶疏的粉丝为什么那么多吗?” 商枝:“为什么?” 闻人听雪:“因为大家都是慕强批,原著中的文字还是侧重描写爱情,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月扶疏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商枝开始担心江雨眠了:“那江雨眠怎么办,她会不会受罚?那么个娇滴滴的小仙女,月扶疏真能下得去手么?” 闻人听雪也很担忧,“我不知道,岛上不少人都说她是月扶疏的禁脔。” 商枝看了她一眼,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这在小说里不是很正常吗,绝世美女成为某某大佬的禁脔,就算我不怎么看言情小说,也知道这种金丝雀文学很火的好吧,况且江雨眠长成那样,我一个女人看了都两眼发直,更别提月扶疏这么个单身多年的老光棍了。” 她又补充道:“当然小说是小说,二次元不能同三次元相提并论,这要放在现实中就不行了,哪怕这个男人权势滔天还长得貌比谪仙。” 闻人听雪虽然爱好狗血言情文,但那是她的二次元xp,放到三次元果断报警并以每秒180迈的速度奔向警察叔叔。 她对商枝说道:“从前我自己身处漩涡之中,还总是感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遇到了你,我发现你也身处漩涡之中,现在遇到了江雨眠,发现她也身处漩涡之中,穿书的人都这么倒霉么,还是就我们这样?” 商枝苦笑:“那是因为我们的现代思想和这里的封建王权发生了激烈碰撞,阶级会一直存在,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发展,阶级的差距会逐渐缩小,现代的工业文明给了女性尊严,到了这里……” “举个例子,当他们觉得我是男人时夸我身姿伟岸,当他们知道了我是女人时个个瞠目结舌,说我是怪物,还都一脸同情,说我长得如此粗鄙,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闻人听雪倚着商枝的后背,愤怒地说道:“你别当真,他们那是嫉妒你长得比他们高还比他们帅!” 商枝啧啧感叹:“我以前一直想去北欧来着,在荷兰和丹麦,女生身高超过180很正常的好吧,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去荷兰的时候?” 闻人听雪笑出了声,“我记得,当时我168,你去洗手间,留我一个人在那,一个老奶奶突然给我一份麦当劳儿童套餐,还对我竖起大拇指,夸我勇敢。” 商枝也笑了起来,“咱们去酒店,镜子只能照出你的闹瓜尖,你只能踩凳子上。” 闻人听雪找了个树蹲坐了下来,商枝也挪蹭过去跟她挤在一起,两人后背紧挨着,互相倚靠着,回忆着往昔的时光。 与此同时。 女主羽落清居住的梨花苑已经人仰马翻。 羽重雪看见羽落清的模样也是一愣,她娇美的左脸上是皮肉翻卷的五道伤疤,已经晕死过去了。 羽重雪沉声问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侍女芜菁流着眼泪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末了又咬牙说道:“那小太岁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不过是为公主试了几年药罢了,居然对公主怀恨在心下此毒手。” 羽重雪听完后沉思良久,身为一个王储,女人间的互扯头花他是不屑理会的,只问了柳飞叶一句:“脸上的伤能治好么?” 柳飞叶恭敬地说道:“脸上的伤需要些时日,可公主内力全无,多年苦修毁于一旦,只怕要从头再来了。” 羽重雪点了点头:“女子最重容貌,容貌无损则是最好不过,内力从头修炼便是了。” 柳飞叶一脸惋惜:“可这样一来,公主就无法进入丹心阁了。” 羽重雪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道:“她向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个皮毛就够了,再学下去就要吃苦头,我更好奇那小太岁是什么来头,居然动用天人境强者贴身保护。” 要知道身为公主的羽落清也只有两个地鬼境的高手贴身保护而已。 柳飞叶低声说道:“她是岛主的禁脔。” 羽重雪失笑:“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公子,微臣还有一事向您禀报。” 第25章 暗涌2 月扶疏见完羽重雪回到广寒宫时, 天已经大黑了,暗卫飘羽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一个螺钿盒子。 星光璀璨,漫天繁星, 月扶疏随口说道:“流星透疏木, 走月逆行云, 今夜星空真是璀璨。” 飘羽说道:“主上,这会儿小太岁应该在屋顶上看星子呢。” 月扶疏说道:“是啊,一看就是一整夜,星子有那么好看吗?” 飘羽说道:“女儿家的心事,属下着实不懂。” 月扶疏走进了仙居殿, 果然没看到江雨眠的身影。 仙居殿的正厅只有两个烛台是亮着的, 飘羽说道:“主上,要不要再添上两盏灯?” 江雨眠喜欢光亮,但在夜里却不喜欢太亮的烛火, 她在地宫里呆久了, 眼眸与正常人不同, 黑暗中可以清晰视物,阳光刺眼时便会双目刺痛。 月扶疏在紫藤椅上坐下, 两个穿着浅绿衣裳的侍女静候一旁侍奉,一个长相秀丽的仕女端上热茶, 月扶疏问道:“小太岁呢?” 长相秀丽的侍女躬身说道:“回主上,小太岁正坐在偏殿的屋顶上看星子呢。” “叫她回来。”月扶疏说道。 侍女连忙出去了。 不一会,带着一身夜风气息的江雨眠从门口走进来了, 身上还是那套溅了几点血迹的暮山紫衣裙,鬓发被夜风吹得散乱,发带随着脚步飘飞。 如仙如鬼, 倾世绝色。 飘羽连忙低头,不敢多看,用着绝顶轻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月扶疏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系着的小瓷人上,那是一个穿着红色夹袄梳着双髻的瓷娃娃,约有拇指大小,江雨眠在地宫时就戴在身上了。 她对这个瓷娃娃很是珍爱,炼丹和打斗时从不带在身上,唯恐磕碰了它,自从羽落清来到碧海潮生后,这个瓷娃娃她就很少带着了。 现在一想,当羽落清来到碧海潮生时,江雨眠就已经动了杀心,今日她出手狠辣,如果不是羽落清身边的暗卫反应迅速,在关键时刻挡了一下,恐怕羽落清的半张脸皮都会被她活生生地撕下来。 月扶疏说道:“把手伸出来。” 江雨眠剔透的紫色眼睛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伸出了左手。 月扶疏拿起桌案上的戒尺,打了她五下手心。 力道很轻,江雨眠的手心只是微微红了一点。 月扶疏把戒尺放到一旁,坐在紫藤椅上看着她。 十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浅紫衣裙,衣襟处绣着白紫相间的绣球花,她不喜发髻,也不喜欢复杂的发饰,一头及腰的长发用浅紫色的丝带穿插着,在脑后编了个鱼骨辫,全身上下素的惊人,除了腰间的银熏球和瓷娃娃,身上再无一点配饰。 系着发辫末尾处的浅紫丝带已经松散了。 月扶疏伸出一只玉雕般的手,捞起江雨眠垂在肩头的鱼骨辫,修长的手指穿过发尾处松散的浅紫丝带,重新在上面系了一个蝴蝶。 江雨眠从他手里捞回自己的发辫,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连个眼神都欠奉,一语不发地转身。 刚一转身,一只寒冷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头上,手掌缓缓用力有如千钧重担,压得江雨眠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她只好侧过脸,用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看着月扶疏,眼中微微带着一丝疑惑,细密纤长的的睫毛微颤了一下,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蝶。 月扶疏低头看着她,垂眸说道:“张嘴。” 江雨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皱着眉头,微微张开了略显苍白的嘴唇。 心里正提防着,嘴里突然被月扶疏塞了一块东西。 江雨眠的舌尖卷了一下,发现那居然是一块薄荷味的糖果。 月扶疏眼带笑意,“用雪蜂的蜂蜜和薄荷做成的糖。” 江雨眠想要吐出来,然而那糖已经完全融化了,她的口腔里都是沁凉的甜,就连呼出的吐息也带着点凉丝丝甜滋滋的味道。 她别过头,给月扶疏留下一个后脑勺,月扶疏揽着她单薄的肩膀,声音带着无奈和妥协:“眠儿,你难道要一辈子不和我说话吗?” 江雨眠想走,可是月扶疏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却让她动弹不得,她呼出一口气,心里觉得好笑。 “如果你咽下十二个灯笼椒,你也不想说话的。” 她被灯笼椒灼烧的喉咙和食道还没有痊愈,原本如玉石相击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月扶疏又很难对她生气了,他手上微微松了力道,重若千钧的力道刚卸了下去,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麻顿时席卷了江雨眠的整个臂膀。 她身体一麻,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月扶疏将她抱了个满怀,发出了几声低笑,他的胸膛随着低笑声震颤起来,江雨眠贴着他的胸膛,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震动的频率。 月扶疏是个恶劣的人。 当然,书中的男主们都很恶劣。 那个时代短视频兴起,大脑不断被碎片化的资讯吸引,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信息的刺激。 在短平快信息冲击下,大脑变得紊乱而没有条理,无法进行深入思考,也无法将接受的知识与信息进行关联,形成有效记忆。 很多人的大脑都在短视频的冲击下逐渐失去觉察力、专注力和思考力,最直观的一点就是长阅读能力下降。 人们很难静下心去读一本书,很难专注地沉浸在一个故事中,当人们的阈值越来越高时,就需要更激烈的刺激。 网文作者们顺应时代的发展,不得不迎合下沉市场,笔下的文字与故事也变得狗血轻浮起来。 江雨眠也是深受短视频荼毒的人,为了戒掉短视频,给自己的专注力和长文阅读能力进行复健,她选择看狗血言情小说。 这种做法相当于拿着蜈蚣打蟑螂,或者是拿着蟑螂打蜈蚣,江雨眠不是很推荐。 她看原著的时候就有这种感受,能感觉到大环境下网文作者和读者们的浮躁。 那时候她也浮躁,浮躁地玩手机,浮躁地刷视频,浮躁地去图书馆看书,浮躁地背着考研单词,浮躁地背诵数学公式和解题技巧。 就连穿书后的两次逃亡,也是带着浮躁的,她太害怕书中的命运降临到自己身上,以一种头破血流不顾一切的姿态,妄想冲出命运这堵高墙。 当然,她失败了,她是个失败者。 她成为了强权下的一只漂亮宠物,只要不要尊严,不要人格,她就会活得很好,就像农场里待宰的羔羊,当屠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农场主都是温柔而高贵的。 江雨眠怔愣间,月扶疏已经抱着她坐在了紫藤椅上,江雨眠身姿纤弱,月扶疏只用一只手就能将她牢牢抱住。 他一手揽着江雨眠的腰,另一只手拿起了桌案上的螺钿盒子。 那是个流光溢彩的百鸟朝凤螺钿盒子,月扶疏把螺钿盒子放在江雨眠怀里,又抬手揉着江雨眠酸麻的臂膀,柔声说道:“打开看看。” 江雨眠皱着眉头,被月扶疏抱在怀里,让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伸出手,默不作声地解开了螺钿盒子上的凤凰箱扣。 刚一打开盒子,一股清爽香甜的糖果香气就从盒子里飘了出来,糖果用白色的糖纸包着,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盒子。 江雨眠拨弄了几下,除了蜂蜜薄荷味的,还有梨子甘草糖和杏仁牛乳糖,都是清火止燥的。 她把盖子盖上,鼻尖一动,闻到了月扶疏身上若隐若现的糖霜甜香。 一个荒唐的想法出现在江雨眠的脑海中,这些糖果不会是月扶疏亲手熬制的吧? 果然下一秒,就听月扶疏说道:“我亲手做的,比炼丹的时候还用心,淡了怕你觉得寡淡,浓了怕你觉得甜腻。” 江雨眠问他:“这算什么?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月扶疏笑了笑,“这一盒子不是巴掌,也不是甜枣,前阵子侍女做的牛乳茶和麦芽糖都被你吃光了,我亲手做的,总好过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拿着吃吧。” 牛乳茶和麦芽糖不是她吃光的,是闻人听雪和商枝吃光的,来自现代的人都嗜甜,她们两个吃起糖来简直不要命。 江雨眠心想哪天就趁他不注意偷偷把这些东西全倒掉。 然而月扶疏好像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又说道:“不许扔掉,也不许给别人。” 江雨眠说道:“我伤了羽落清,你是金月王朝的太子,羽落清的哥哥羽重雪是羽朝太子,我做了这样的事,两国邦交也许会受到影响,你不仅不罚我,还给我一盒糖,你疯了吗?” 她又看了一眼螺钿盒子,幽幽说道:“这糖里面是不是掺了什么毒药?” 月扶疏有些诧异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一个皇室公主而已,又不是正宫所出,你并未伤她性命,我又为何罚你?” 江雨眠觉得更荒诞了,“所以,我对别人如何都无所谓,只要对你恭敬就行了?” 月扶疏对她这番话颇觉好笑,不禁问她:“你何时对我恭敬了?” 江雨眠难得无话可说,月扶疏慢吞吞地说道:“我也不要你对我恭敬,我也不会夜御十女,更不会死于马上风。” 他抱紧了江雨眠,低声说道:“眠儿,我珍爱你,你自然也要珍爱我的。” 第26章 暗涌3 杖责五十虽然糊弄过去了, 可禁足一个月是不能敷衍的,江雨眠得老老实实地在仙居殿里待上一个月。 江雨眠知道羽重雪这次登岛除了治伤之外,还想捉住闻人听雪。 她看过原著,知道羽重雪的手段, 这小太子貌若好女, 有一双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瞳, 一张面容更是生得秀雅无双,但他处置背叛者的手段却十分残忍。 书中有一段描写,他将一个意欲轻薄羽落清的纨绔士削去四肢做成人狗,扔在猪圈与猪狗同食。 闻人听雪差点杀了他,若是真落在他手里, 闻人听雪绝对会生不如死。 江雨眠不放心, 她打开花窗,看了两眼盛放的玉兰花,突然朝外面喊道:“应姐姐。” 她的声音穿花影缤纷的玉兰, 不一会儿, 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从花树中走了出来。 “哟, 小太岁这声姐姐,喊得奴家心口都酥了。”这声音妩媚含笑, 听在耳里魅惑至极,应意浓站在花窗外, 伸出一只修长润泽的手,随手摘了一支玉兰簪在鬓边。 江雨眠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递给她,“应姐姐, 劳烦你这几天帮我看着玉笙居。” 应意浓打开木匣,里面放着一枚九转阴阳生死丹,丹药晶莹如玉, 呈现阴阳两极图案,是不可多得的上上品。 应意浓合上木匣,语气带着惋惜:“我这个天人境强者是专门侍候小太岁的,怎么能大材小用,干这些盯梢的小活呢?” 江雨眠说道:“我只要结果,不要过程,你找别人盯着不就好了。” 应意浓一愣,打趣道:“我虽然是个天人境强者,却也只不过是月扶疏的奴才,上哪找听我话的人啊。” 江雨眠笑了一下:“你背后的剑是摆设吗,谁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杀了他。” 她又把花窗关上了,回字纹窗棂后是她缥缈朦胧的身姿,有种弱不胜衣的羸弱之感。 应意浓拿着木匣,小声嘀咕:“连个影子都美成这样,长得这么仙姿玉色,心肠怎么比蛇蝎还毒。” 她是月扶疏的奴才,江雨眠就是她的小主子,交代的事情还是得办妥才是。 * 没了江雨眠,也就没了小太岁的特供糖果和牛乳茶,商枝和闻人听雪嘴里寡淡的厉害,托姚蓉蓉从别处找来了麦芽糖,但放进嘴里一嚼,味道和江雨眠的实在差得远。 没有了麦芽糖,两人开始尝试制作奶茶,商枝找了个奶牛挤奶,挤完牛奶后就用闻人听雪涮干净的陶罐装着,小心地端到小厨房里来。 闻人听雪点了火,往灶坑里添柴,商枝说道:“我记得自制奶茶要小火,糖和茶叶先放在锅里炒一炒,炒出糖色再放牛奶。” 闻人听雪依旧带着易容面具,一身妇人装扮,穿了件紫色妇人衣衫,一头乌黑的秀发用月牙簪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插着两根扇形的银簪。 “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她对商枝说道。 商枝把糖和茶叶放在锅里开始翻炒,等糖融化了,闻人听雪放锅里倒入牛奶继续翻炒。 她一边翻炒,一边观察着奶茶的颜色,对商枝说道:“我觉得这次能成功。” 商枝拿了个木勺,两眼放光地说道:“我先尝尝!” 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随后咂咂嘴,又点点头:“不错不错,很满意,这就是我想要的茉莉奶绿。” 闻人听雪也十分雀跃低尝了一口,眼睛绽放出快乐的光芒:“茉莉味很浓,放了挺多茉莉花茶吧?” 商枝:“一半铁观音,一半茉莉花茶,成品还不错,拿个蒸布把茶叶滤掉就好了。” 两人拿着蒸笼布开始过滤茶叶,奶茶倒在了陶罐里,小厨房香气四溢,她们做的奶茶没有江雨眠的牛乳茶层次丰富,江雨眠的牛乳茶增加了很多珍贵药材,虽然很好喝,但是喝起来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闻人听雪说道:“如果江雨眠在就好了,正好给她尝尝咱们现代人做的奶茶,这可是家乡的味道。” 穿书之前,她们来自五湖四海,穿书之后,她们口中的家乡就只有一个了。 隔着遥远的星系,隔着无法跨越的时空。 商枝苦笑了一下,“你这么一说,嘴里的奶茶都不甜了。” 闻人听雪正色说道:“就因为难受,所以才要多吃甜食,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 商枝打趣:“你在烟都吃了很多糖吧?” 闻人听雪叹息:“古代没有牙医,我担心吃坏了牙没法治,一直没怎么吃糖。” 商枝说道:“不吃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闻人听雪很赞同挚友这句话,“没错,人活着就要吃糖,怪不得我以前总是苦大仇深的。” 两个人正在说笑,小厨房的柴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闻人听雪转过身望去,只见一道颀长的雪青色人影立在那里。 少年身姿如松,容颜秀雅无双,一双金色的眼瞳眸光如电,微微抿着朱红的薄唇。 闻人听雪愣住。 商枝也愣住,搞不明白这个通身贵气的公子哥不赏花喝茶,为什么跑到这杂乱的小厨房来。 刚才熬制奶茶的热气还没有散去,小太子那如画的眉目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格外诱人。 书中的男主各有各的疯批,但长相方面挑不出毛病。 月扶疏神姿高,彻恍若谪仙。 小太子男生女相,秀雅如空谷幽兰。 看挚友怔愣,商枝连忙说道:“这位公子怎么跑到这小厨房来了,是不是饿了?” 她捧着陶罐热情的招呼:“快来快来,我这里有刚熬好的奶茶。” 那陶罐她们两个洗刷了半天,干净虽然干净,但外表看上去却脏兮兮的,商枝本以为羽重雪这种人一定会干脆利落地拒绝,没想到小太子蓦地一笑,说道:“在下正好有些口渴,便不推却兄台这番好意了。” 商枝怼了一下闻人听雪的后背,粗嘎的嗓子说道:“你这婆娘,也忒没眼力劲儿,还不快给公子端个碗过来。” 闻人听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小厨房的碗柜里拿了个白瓷碗,给小太子倒了一碗奶茶递了过去。 闻人听雪特意拿了个有好几个豁口的破碗,羽重雪含笑接过,双手捧着破碗,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奶茶,居然没有半点嫌弃的样子。 “夫人熬制的奶茶真是醇厚香甜。” 闻人听雪笑了笑,她不会像商枝那样变声,担心一说话就被小太子认出来。 商枝发出一连串豪迈的大笑,搂着闻人听雪的腰说道:“我这婆娘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害羞,见了人就不爱说话,公子莫怪,这奶茶熬起来也容易,把糖和茶叶用小火炒化再倒牛奶,拿个蒸笼布把茶叶过滤出去就行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乡小吃,吃了几次也就腻了。” 羽重雪将碗中奶茶一饮而尽,发出一声喟叹:“怎么会腻呢,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商枝又发出了几声气冲云霄的大笑,把闻人听雪的耳膜都震疼了。 羽重雪将空碗递给闻人听雪,闻人听雪伸手接过碗,手腕突然被少年炽热的手掌紧紧握住。 她心中一惊,马上想起了自己的人设,她只是个略会一些粗浅功夫的妇人,于是只是象征性地抽了抽手。 羽重雪的指尖搭上了她的脉搏,发现她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是实打实的喜脉。 这一刻,羽重雪脸上血色尽失。 他的面容尽是冰寒之色,一双金色眸子如震怒的猛兽,猛地看向一旁的商枝。 这种凶戾之气不禁让闻人听雪下意识后退一步,商枝急忙上前拉住闻人听雪,把她挡在身后,怒气冲冲地看向羽重雪。 “我好心给你茶喝,你个登徒子,摸我老婆的手干什么?” 羽重雪冷冷说道:“她既有身孕,你为何还要让她劳作?” 商枝振振有词:“这牛奶是我亲手挤的,这柴火是我亲手烧的,这茶叶和糖是我亲手炒的,这陶罐是我亲手刷的,我老婆是我心肝宝贝开心果,现在又怀了孩子,我怎能忍心让她干活呢!” 她转头,问闻人听雪:“是吧老婆?” 闻人听雪捶了她一拳,用这辈子最矫揉造作的声音说道:“讨厌!” 商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羽重雪面色阴沉地走了。 羽重雪离开小厨房后,商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闻人听雪说道:“我也觉得他有点奇怪,说实话,虽然和他在烟都同修多年,但我始终觉得自己很不了解他,他心事很重,藏得很深,说话从来都拐弯抹角,非要别人揣测着他的意思来。” 商枝说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 闻人听雪有点好笑:“别逗了,帝王心术是施威利恩制衡之术,我是个剑客,一人一剑,不惧天威,不承圣恩,他若是真把帝王心术用在我身上,那和媚眼抛给瞎子看有什么区别?” 商枝随口说道:“你也别这么说,万一他真的一直把媚眼抛给瞎子看呢。” 闻言听雪头看着手中布满豁口的瓷碗,半晌后她突然抬头,说道:“他或许发现我了。” 商枝睁大了眼睛。 * 羽重雪从玉笙居走出来时,正巧碰上了医宫宫主柳飞叶,柳飞叶穿着一身青衣,两名医宫弟子跟随在他的身后,手中拎着两个大大的药箱。 柳飞叶见到羽重雪,立即行了一礼,“公子怎么来这儿了?” 羽重雪说道:“我见这一块的竹子长得好,忍不住过来看看,柳宫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柳飞叶笑道:“正是因为这里竹子长得好,所以领两名弟子来这里取些竹沥,公主心烦气躁痰热上壅,多喝些竹沥可以清肺降火滑痰利窍。” 第27章 暗涌4 闻人听雪十分果决地说道:“为了以防万一, 我们不能留在玉笙居了。” 她立刻拿出了细雪剑,又把身后背着的另一把剑递给商枝,“这把剑你留着,用来防身。” 商枝拿过剑, 拆开了包着剑的黑布, 露出了一把通体雪白的宝剑, 白玉剑鞘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真龙图案,在云层中上下翻飞。 除了皇室之人,谁能用龙纹佩剑。 商枝握住雪白的剑柄,仅仅瞬息之间,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就顺着她的手掌蔓延到她的整个右臂。 她嘶了一声, 惊讶道:“这剑是用寒玉做的?怎么这么凉?” 闻人听雪握着细雪剑, 说道:“这把剑叫仰天雪,曾是羽重雪的佩剑,它和细雪剑一样, 是用万年不化的玄冰做的, 这玄冰比陨铁还要锋利坚硬, 铸剑师夜烛明用了十年的时间才锻造出这两把剑。” 商枝感叹道:“如此好剑,却如此冰寒彻骨, 我这会整个右臂都被冻麻了。” 闻人听雪说道:“寒气确实很重,用了这把剑, 我大姨妈几乎不怎么来了,有个医生说我再用细雪,恐怕会很难生育。” 商枝欲言又止。 她和闻人听雪一样, 也不怎么来大姨妈了,经历过饥荒之后又经常下地干活,体内阴气很重, 恐怖也会很难生育。 闻人听雪又说道:“所以江雨眠才会让我假扮有孕吧,可是羽重雪还是发现了我的身份。” 商枝说道:“剑是好剑,可我不会用剑,剑是双刃,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还是你留着吧。” 闻人听雪又把这宝剑用黑布包起来,再用麻绳缠住背在身后。 “先离开玉笙居找个地方藏身,再找江雨眠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穿过层层绿竹,两人刚走到玉笙居的大门口,顿时感受到了好几道强大的气息,闻人听雪立刻脸色一变。 她喃喃道:“羽重雪果然认出我了,他动作真快,玉笙居已经被人围住,我现在的实力还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就算对战,侥幸之下也只能和羽重雪打个平手。” 商枝身中尸毒,被江雨眠用碧海潮生的秘法封住了经脉减缓尸毒蔓延的速度,可封住经脉的同时,便意味着有一部分内力无法在经脉内调动。 商枝是地鬼境巅峰的鬼道强者,被这尸毒折磨了一年多,没死已是万幸,如今的实力不如巅峰期的十分之一,更是发挥不出全力。 她们两人真是满血不出门,残血到处浪。 “那现在怎么办,硬闯出去肯定是不行了。”商枝摩挲着下巴,多年在墓穴中行走的经历,让她养成了关键时刻能够迅速镇定下来的能力。 闻人听雪也并不是很惊慌,在反抗命运的那一刻,她早就做好了为此而死的准备。 只是商枝…… 闻人听雪心中酸涩,她原本是不怕死的,可看见商枝在她身旁,这会却对死亡产生了莫名的惧意。 如果她死了,商枝就要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们相遇时曾许下携手走山河的诺言,她如果不能应诺,那她要欠下商枝多少孤单? 心中思绪万千,闻人听雪整顿情绪,柔声对商枝说道:“商枝,羽重雪的目标是我,你是能脱身的,他要是抓了你,你就说是我胁迫你,你原本不认识我的,是我逼迫你与我假扮夫妻。” 商枝大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要是没遇到也就算了,我只当你在现代世界过着好日子,现在遇到了,正是生死关头,我怎么能抛下你呢!” 闻人听雪心中激荡,喉咙哽了哽,只好对商枝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身上的尸毒解决了,再为我报仇也好啊。” 商枝耸肩:“你别哄我了,你若是落在这帮人手里,只怕生不如死,等我解决掉身上的尸毒给你报仇,你都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商枝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可是很清楚这些达官贵人是如何能糟蹋人的。 越是有傲骨的女性,他们越是要粉碎她们的一身傲骨,送到青楼里接客都是稍好点的,有的废了武功做性奴或者送到军营,还有把美人当做痰盂的,直接掰开美人的嘴把痰吐进去。 古代的封建社会,糟践人的手段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要是闻人听雪真的沦落到那一步,简直比死还惨,商枝还不如一剑杀了她。 闻人听雪又对商枝说道:“你先自己逃走吧,我和羽重雪曾经也是师姐弟,多多少少会留一些情面。” 商枝瞥了她一眼,“拉倒吧,我怎么能把你的人身安危建立在男人虚无缥缈的情感上呢,反正我已经决定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她的手摸上了腰间的笛子,思量了一会,又说道:“如果姚蓉蓉回来了,我们让她去给江雨眠递信,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言放弃。” 她们两个蹲在墙脚观察外面的动静,长势茂盛的竹子将她们两个的身影完全遮挡住了,商枝捡起两片落在地上的竹叶,将竹叶打了个结,不一会就编成了一只绿蜻蜓。 她把竹叶编成的蜻蜓放在掌心上,微阖着双目,低声念道:“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 话一出口,商枝的双目彻底闭上。 她手中的绿蜻蜓突然蹦了一下,绿色的翅膀开始抖动,突然活了一般,竟然从商枝掌心里飞了出去。 闻人听雪知道书中世界广阔,修炼之法不止百家,她以前从未离开过烟都,同师尊说起其他宗门,师尊大笑道:“剑是百兵之首,一剑挥出去,斩他个星垂平野阔,任他魑魅魍魉,你只需一剑破万法便是了。” 她那时坐井观天,听师尊如此说,也就以为这些秘术都是旁门左道,后来入了江湖,方知道任何东西修炼到极致都有惊鬼泣神的威力。 此时见到商枝能让竹叶编成的绿蜻蜓有了生命,不禁睁大眼睛,连呼吸都停住了。 那竹叶编成的蜻蜓在竹林的掩盖下,从玉笙居飞了出去,玉笙居附近也都长满了郁郁葱葱的竹子,蜻蜓飞动的声音比其他昆虫还要轻微,那些潜伏在竹林中的高手并没有发现它。 绿蜻蜓看到一身雪青色衣衫的羽重雪正坐在竹林中擦拭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宝剑,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魁梧男人站在他身后,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裳,手里拿着两把通体漆黑的黑色弯刀,那弯刀上拴着漆黑的锁链,缠在他健壮的两条手臂和宽阔的后背上。 绿蜻蜓从气息辨认出,这手持弯刀的魁梧壮汉是一位天人境高手。 绿蜻蜓又飞了一圈,发现玉笙居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埋伏了不少弓箭手,弓箭的金属箭头微微泛蓝,一看就是淬了剧毒。 这可真是布了天罗地网,若是商枝和闻人听雪鲁莽地闯出去,眨眼间就能被射成筛子。 绿蜻蜓在一根竹子上歇了会,羽重雪正不断擦拭手中的宝剑,仔细一看,还能看出他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不知他是兴奋还是恐惧。 绿蜻蜓看到羽重雪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握紧了剑柄,对身后那魁梧壮汉说道:“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动手,闻人听雪留给我,那个商姓男子活捉。” 魁梧壮汉问道:“活捉之后如何处置?” 羽重雪轻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阉了。” 居然敢染指他的师姐,该死! 绿蜻蜓悄悄离开了竹叶,它振翅一飞,再次飞回了玉笙居,身姿轻盈地落在商枝的掌心上,那双竹叶做成的翅膀抖了两下后就彻底一动不动了,又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机的死物。 与此同时,商枝睁开眼睛,脱口骂道:“卧槽他有病吧!” 闻人听雪急忙问道:“怎么了?” 商枝气不打一处来,“你那太子小师弟把玉笙居围得水泄不通,竹林里一堆弓箭手带着重型弩箭埋伏着,箭上还淬着毒,不仅如此,他居然还要阉了我!” 商枝指了指自己,“我压根就没有啊!” 闻人听雪叹道:“你瞧,他就是这样狠毒,我之前眼瞎,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我一直把他当成一个乖软少年,真是被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给骗了。” 商枝吐槽:“还人畜无害的小脸,我瞧那张脸凶的很,尤其是那双金色的眼珠子,和豺狼虎豹一模一样。” “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要杀进来了,一盏茶十分钟左右,我们就只剩下十分钟了!埋伏在竹林里的那些人就不说了,光是那个天人境高手就可以一打二,你那个太子小师弟也是地鬼境,咱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坐以待毙,除了这两个,咱们也好像没有什么选择了。” 闻人听雪做了一个深呼吸,“还有一个选择。”她提起剑,“我选择一剑抹了脖子,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家呢。” 商枝大惊失色,连忙按住她拿剑的手,“使不得使不得,还不到最后时刻呢。” 她从腰间拿出一个匕首,在手臂内侧划了一道伤口,黑色的血液顺着手臂缓缓流淌下来。 商枝把血抹在闻人听雪的发尾上,对上闻人听雪疑惑的目光,她解释道:“我这个血里有毒,万一真到了关键时刻,你把自己的手心划破,悄悄握住你的发尾,毒血顺着血液进入你的体内,你就会心跳消失呼吸全无,脸上还看会出现尸斑,跟一具真正的死尸一样。” “不是真死噢,过了两个星期左右你就会醒来,虽然我这毒血也很毒,但能迷惑敌人暂时保命,如果能活着,再寻找解毒的办法也不迟。” 闻人听雪惊叹道:“那万一沾了水把毒血洗掉怎么办?” 第28章 交锋1 一道浩浩荡荡的剑气猛地冲向竹林。 剑气掀起强大的气浪, 竹林中的无数竹子被气浪催折,弯折出一个满月般的弧度,继而又像弯弓般猛地回弹,一时间竹林哗然作响, 无数片竹叶随着剑气被卷向高空。 细雪剑铮然出鞘, 剑身寒芒闪动, 一道如雪炼般的剑光猛地冲向前方,两股剑气激烈对撞,彼此的力量相互对抗抵消,又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这声音震得商枝耳膜发疼。 剑气的余波以对撞点为中心冲向远处,地上的草木和落下的竹叶再一次被气浪掀飞。 一时间竹林里狂风大作, 飞沙走石, 闹出的动静十分骇人。 闻人听雪手握细雪,漫天飘飞的竹叶中,小太子一身雪青色衣衫, 手中拿着一把寒芒迸放的宝剑, 出现在狂风大作的竹林之中。 他生的秀雅俊美, 又是天皇贵胄,通身的雍容贵气, 眉目间又有着少年飞扬锐利的神采,确实是一位世所罕见的美少年。 被气浪掀上高空的竹叶又纷纷落下, 他和闻人听雪隔着竹林对望,俱是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彼此熟悉的神色。 羽重雪望向那一双冷漠沉静的眼,纵使女剑客顶着相貌平庸的面具, 穿着样式庸俗的紫色衣裳。 但只要她拔出剑的那一刻,这些外在的东西都不重要了。 玉笙居的围墙上,除了埋伏的弓箭手之外, 那名手持弯刀的魁梧壮汉也站在上面,好整以暇地看着竹林里的一切。 羽重雪看向那双熟悉的眼睛,声音和眼神都带着一种奇特复杂的情感,用着紧绷到极致的声音哑声说道:“师姐,好久不见。” 那双金色的眼睛正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光,那是大型野兽看到猎物时的眼神。 闻人听雪嘴唇紧闭,左手紧紧地握着剑柄。 在她拿起剑的那一刻,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不再是商枝记忆中那个社恐到连烤冷面不要香菜和葱花都不敢大声说出口的女孩了。 她浑身都是锐不可挡的锋芒,那是一种悍不畏死,要斩尽一切的决绝信念,这一刻她身上的冷意,甚至盖过了名剑细雪所散发的如雪剑光。 闻人听雪知道此次无法逃出生天,心中唯一牵挂的只有挚友的安危。 羽重雪说道:“师姐,你总是这样,总是不肯理我,就连此时此刻这般情境,你都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如果你向我求饶,我也许会放过你。” 羽重雪怎么可能放过她,他只会看着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丑态罢了。 闻人听雪冷冷说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尽管从前你总是输,好歹还敢一个人来面对我,如今却要带上这么多帮手,你何时变得这么懦弱了?” 羽重雪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一双金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死死地看向他的这位师姐。 “我向来知道师姐的剑狠绝无情,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师姐的嘴巴也变得这么厉害了。” 那双金色的眸子十分阴冷,极其不善的眼神从闻人听雪脸上移开,看向了闻人听雪后面的商枝,继而又看向了闻人听雪。 “都是这个男人将你教坏了是不是,师姐之前虽然自视甚高冷漠无情,却从不贬损别人,一定是跟这个土夫子在一起久了,染上了他身上的恶劣习气。” 他神情倨傲地看向商枝,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脸上露出了讥讽鄙薄的神色,“师姐,你这么冰清玉洁心高气傲的人,居然嫁给了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明珠在侧视而不见,错把鱼目当真珠,你挑男人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闻人听雪脸色更冷,商枝看向这位小太子,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认出阿雪的?” 羽重雪微微挑眉,“阿雪?” 萧萧绿竹之下,小太子的眉目更加凛冽冰寒。 一层如有实质的愤恨与妒意攀爬上他的眉眼,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叫的这么亲热,真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你与我师姐这样如胶似漆,却连她耳后有颗小痣都不知道。” 商枝看着自己的多年挚友,发出了灵魂疑问:“你的耳后有痣吗?” 闻人听雪也愕然:“我的耳后有颗小痣?” 商枝好奇之下,伸手揪住了挚友的耳朵,果然在闻人听雪的耳朵后面发现了一颗很小很小的小红痣。 就算是非常亲密的朋友,也不可能天天盯着好朋友的耳朵看,何况那颗红色的小痣只有米粒尖那么一丁点,还在一个非常隐蔽的位置。 若不是心中怀着不可言说的情愫,谁会对一个人这样观察入微,连耳后的这么一颗小痣都能看见。 也许在闻人听雪不知道的时候,羽重雪的目光曾一次又一次地在这颗小痣上往返流连。 商枝揪着闻人听雪的耳朵惊叹道:“我的天,你耳朵后面真的有颗很小很小的小红痣,我只知道你胸前有颗朱砂痣,大腿也有一颗,竟然不知道你耳朵后面还有一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听在闻人听雪的太子小师弟耳里,羽重雪不禁双眸赤红,金色的眼眸竟然泛起一阵骇人的血色。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金不换,杀了这个肮脏的男人。” 小太子一声令下,那个手持弯刀的魁梧壮汉脸上露出一个狞笑,他跳下墙,持着双刀的双手微微抖了一下,一双褐色的眸子牢牢地盯住了商枝。 闻人听雪厉声说道:“羽重雪,你我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有什么都冲着我来。” 她将商枝牢牢挡在身后,羽重雪看了,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 商枝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眼睛盯着那个壮汉,那个壮汉脸上露出了猫捉老鼠的戏谑笑容,一只脚狠狠跺向地面,打着旋地举着弯刀朝商枝挥来。 能躲过艳鬼绛卿的追杀,商枝的轻功堪称绝顶,她飞速躲开壮汉的弯刀,身姿极快地在竹林中穿梭,手中飞速结印。 “召冥冥魂火,聚八方之魂!” 一个诡异的厉啸声在竹林中响起,地上的竹叶飞卷起来,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那个骷髅头约有五米高,眼眶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咆哮着冲向壮汉。 壮汉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修得鬼道?” 他挥舞弯刀,朝着那个大骷髅头劈去,天人境强者一击,刀光如银河倒悬,猛地劈开了那个骷髅。 谁知道那飘飞的竹叶再次汇聚成骷髅,张开闪烁着绿色幽光的嘴巴猛地一张,居然将那弯刀壮汉吞入其中。 鬼道修行不易,但凡小有所成的,都是棘手不能再棘手的人物。 那骷髅一次次被刀光劈开,却一次又一次汇聚在一起。 那壮汉一边劈砍,一边叹道:“怪哉怪哉,真是神乎其技!” 商枝再一次迅速结印,厉声念道:“画地为牢,魔障遮眼。” 那骷髅头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桀桀怪笑,地上的竹叶冒着绿光,变成了一只只怪异的手掌,困住了弯刀壮汉的脚掌和视线。 另一边,羽重雪和闻人听雪也开始战斗了。 羽重雪手握一把剑身泛蓝,中间沁出一抹赤红的宝剑,幽幽说道:“师姐,这把剑叫赤宵,你喜欢么?” 闻人听雪说道:“名剑赤霄,帝道之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羽重雪说道:“当日你丢弃细雪剑,我为你寻遍天下名剑,这把赤霄,原本是想要给你的,不曾想竟是我自己用上了。” 闻人听雪说道:“这把剑象征权力与威严,本来就不适合我。” 羽重雪深深地凝视着她,“我知道,师姐是高山之巅的一捧雪,冰心一片,云心月性,不在乎这些虚名薄利,也不在乎……”他顿了顿,“也不在乎烟都。” 闻人听雪担心商枝,冷声说道:“多说无益,出招吧。” 羽重雪有一身惊人伟力,天生力大无穷,十一岁就力能扛鼎,他的剑招也大开大合,剑势霸道无匹,挟带一股摧拉枯朽撼天动地的王者霸气。 闻人听雪向来以技巧和速度取胜,虽然在力量上面对羽重雪有弱势,但她对剑的感悟在羽重雪之上。 她的剑招轻盈如风,速度极快,避其锋芒,又能在极快的对决中找准时机,借力打力,此消彼长。 两人缠斗在一起,眨眼间便过了数十招,羽重雪又是一招雷霆万钧之剑。 剑气携带风雷之声,以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道和速度劈向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手中的细雪剑抵住羽重雪的赤霄剑,两把宝剑在激战中相击一起,立刻发出一声铮然剑鸣,两把剑在高速磨擦中迸溅出火星。 细雪剑借力打力,贴着赤霄剑剑身,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完美圆弧,终于将赤霄剑上那山呼海啸般的力道给完全卸掉,完美化解了羽重雪的雷霆一剑。 羽重雪最烦闻人听雪这一招,便是有千钧万钧的力道,也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人心中说不出的恼火与郁闷。 眨眼间,两人又过了十几个剑招。 闻人听雪心中记挂商枝,挚友身中剧毒,又被江雨眠封住大部分经脉,只能用一些鬼道秘术托住时间。 闻人听雪一心想速战速决,羽重雪这边人多势众,但他与她单独打斗,就给了闻人听雪机会。 又过了一百个剑招,闻人听雪已经积聚起足够的剑势,用尽全力使出了她的细雪剑法。 剑光如漫天细雪,当速度达到极致,闻人听雪的身影和她的剑光一样,变成了无数个。 第29章 交锋2 闻人听雪咬牙说道:“是我薄情, 还是你们步步紧逼?” 羽重雪说道:“师姐难道不薄情吗,你当初一剑刺穿我胸口时,可曾对我有半点情谊与不忍?” 那个拿着弯刀的天人境汉子声音粗犷地说道:“闻人姑娘,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和太子从小在烟都同修, 这份情谊难得可贵, 你若放开太子跟我们回去,太子殿下不会不念旧情。” 还不等闻人听雪说什么,商枝立刻破口大骂:“你这汉子胡说些什么,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指望男人心软, 谁在乎他会不会念旧情!” 商枝又看向闻人听雪, 大喊:“阿雪你不要听他放屁,你挟持太子赶紧走,不要管我!” 闻人听雪怒道:“我说过, 这种话你不要再说第二次, 我就是死, 也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已经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了吗? 羽重雪听了她这话,心中当真是酸楚极了, 除了难言的酸楚之外,更充满了浓浓的嫉恨与不甘。 这个姓商的男子确实长了副好相貌, 有种雌雄难辨的俊美和风流。 羽重雪冷笑一声,细雪剑横在他的脖颈前,鲜血顺着剑峰划开的伤口汩汩流下, 染红了他的衣领。 他却浑不在意,一双金色的眼睛眸光锐利地盯着商枝的脸,再次对闻人听雪说道:“师姐, 你对这个男人可真是深情。” 羽重雪的声音带着股讥诮,“可这个男人很没用,他只会成为你的累赘,师姐你从小在烟都长大,没见过什么男子,一出烟都,就被男人的几句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了。” 他加重了语气,声音恨恨的:“师姐,这不怪你,都怪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 商枝也怒了,也不顾那架在她脖子上的锃亮弯刀和身后的天人境强者,对羽重雪怒目而视:“你这狗崽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好男人吗,还有脸说我?” “你又带天人境强者,又带着弩箭手和重型弩箭埋伏我们,你口口声声念着师姐师弟的情谊,却半点不给你师姐活路!” 身后的天人境强者猛地按了一下商枝的肩膀,又把弯刀往前送了送,威胁商枝闭嘴。 商枝扯着大嗓门怒吼一声:“你别扒拉我!” 天人境强者被她这一声怒吼震得脑瓜子嗡嗡直响,商枝无比愤慨无比痛心地说道:“今天就是死,我也要把话说完!” “阿雪本来是个纯善柔弱的女孩,她削个土豆皮都能切到手,看只流浪猫都会给吃的,还敢扶老奶奶过马路,她现在砍人如切瓜,对你挥剑相向,都是她压力太大了,都是她承受了太多!” “你们一个个都是天潢贵胄,都是皇子皇孙,只有我们阿雪出身不好,你们就轻视她,又总想要拿捏她,还用你们的权力压迫她,你们想把她一个独立自由的人变成你们听话的傀儡,让她也成为你们手中听话的奴才,为你们肝脑涂地,为你们赴汤蹈火。” “你们在用你们的权力逼迫她走上一条你们为她设定的路,还怪她为什么反抗这一切。” “不是在沉默中灭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她变成你口中无情无义情薄如纸的模样,都是你逼的,都是你的错!” 羽重雪愣住了。 他的后背正紧贴着闻人听雪的胸膛,鼻尖轻轻一动,就能闻到她身上带着的甜味和茶香。 他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 分明已经离得这样近了,却为何又觉得两人越来越远,羽重雪不由得低喃出声:“师姐,你也这样觉得吗?” 闻人听雪说道:“如今这样,我也不是半分错处都没有,但她说的字字句句,都是我心中所想。” 闻人听雪知道有个词叫破窗效应,这是一个犯罪学理论。 一扇完好的窗子是没有人会轻易打破的,但如果存在一扇被打破的窗户,而这扇窗子又没有及时修补好,就会导致更多的人来打破这扇窗户。 她在烟都的时候受到过许多欺辱和不公,有许多人试图打破她的窗户。 但她有剑。 她的剑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强大的屏障,任何攻击都会被这道屏障阻挡回去。 闻人听雪很清楚,她只要低了一次头,弯了一次腰,那她的脊背将会匍匐得越来越低,早晚有一天她会跪在他们面前。 听见羽重雪这样问她,闻人听雪不禁苦笑一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她不知道羽重雪的真正身份时,她是真得把羽重雪当作家人的。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早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唯一让闻人听雪心中有愧的,只有传授她剑道、将她视为亲女的恩师。 闻人听雪心中五味杂陈,对羽重雪说道:“太子殿下,你这样站在云端上俯瞰众生的人是利益既得者,只会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你不必反思,我也不必怅然悔恨,我们之间总是要死一个的,但我只求你我的恩怨不要波及旁人。” 双方对峙间,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商枝回头一看,居然是羽落清带着暗卫廿九和侍女芜菁来到了这里,柳飞叶也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侍卫和一些医宫弟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玉笙居的竹林里,把闻人听雪和商枝围在正中间。 羽落清仍旧一身白衣,因为左脸受伤,她戴了白色的面纱,看见闻人听雪的刀正架在羽重雪的脖子上,顿时娇声怒斥起来:“闻人听雪,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太子哥哥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忍心这样对他!” 她看着闻人听雪脸上的易容面具,发现她是姚蓉蓉身边的小跟班,还曾因为姚蓉蓉顶撞过她,不禁再次怒斥起来:“闻人听雪,只要你此刻放下手中的剑,我和太子哥哥可以饶你不死。” 此时此刻,闻人听雪是真心想把羽落清给杀了。 暗卫廿九已经拔出手中女刺,身为闻人听雪的生母,她此刻神情冷漠,眼中没有半分波动,随时等待着羽重雪和羽落清的命令准备出手。 闻人听雪对这个母亲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没有任何期待,古代很讲孝道,在知道她与暗卫廿九是母女的那些人的眼中,她简直是铁石心肠。 暗卫廿九、侍女芜菁、医宫宫主柳飞叶,这三人都是地鬼境的强者。 羽落清见闻人听雪势单力薄,心中大为畅快。 她深知羽重雪就算抓到闻人听雪,也不会忍心要她的命,说不定只会废去闻人听雪的武功,让闻人听雪当他的妃子。 思及此处,羽落清的声音变得柔和悦耳起来,故意拿话激闻人听雪:“听雪师姐,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她柔柔叹息一生,话语中尽是惋惜劝告之意:“你是人人夸赞的剑道天才,只要你此刻放下手中的剑,以太子哥哥对你的情份,他定然会宽宏大量地饶恕你。” “只要你留在太子哥哥的身边为他效力,死心塌地、忠诚不二地侍奉在他身侧,你这样的天之娇女,一定会在后世留下美名,与太子哥哥成就一段主仆佳话。” 闻人听雪:“主仆佳话?” 闻人听雪简直都快被这个女主烦死了。 这世上好人很多,好女孩也很多,但世界不可能是纯白的,总有那么几个煞风景的泥点子。 人这一辈子,谁没遇到过几个特别恶心的男人和女人,见不得别人一点好,在生活和工作中处处给别人使绊子。 闻人听雪已经离开烟都,再不用、也再不想受这位女主的鸟气。 她看过原著,知道这位女主对她的太子哥哥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正是烦躁紧绷极点的关键时刻,这位女主又喋喋不休地说道:“听雪师姐,为太子哥哥尽忠效力,总比跟着这个姓商的男人好呀,听说你怀胎三月了,可你的穿戴却如此朴素破旧。” 这位女主又看了眼商枝,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声:“我听说你的夫君中了尸毒,连登上玄武的船费都是你自掏腰包,谁能想到烟都的天之骄女会嫁给这样一个中了尸毒的短命之人呢。” “听雪师姐,你听我一句劝,放下手中的剑吧。” 她话里话外都是得意和讽刺,暗中讽刺商枝没用,又说商枝是短命之人。 闻人听雪见过商枝尸毒发作生不如死的模样,如果不是羽落清想要浮光剑,商枝又怎么会中了尸毒受尽折磨。 她顿时怒不可遏,当即变了脸色,厉声说道:“羽落清你最好闭上你的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羽重雪的那点心思么,你要是再说一个字,我就放下剑,立刻扒了你太子哥哥的衣服,滚到你太子哥哥的床上,让你的太子哥哥一夜七次,跟你的太子哥哥夜夜笙歌!” 基友之间很容易染上对方的口癖,闻人听雪被商枝传染得很彻底,脑子里关于风月之事只有什么一夜七次,被翻红浪,夜夜笙歌。 怒气冲冲一说出口,回过味来,闻人听雪自己也觉得尴尬,更别提竹林中的古代人了,他们简直对她这番话瞠目结舌。 被她挟持的羽重雪也是面红耳赤,猛地涨红了一张雪白的俊脸。 姚蓉蓉听说玉笙居被人围住,那个一舞剑器动四方的闻人听雪就藏在她的玉笙居,顿时连炼丹都不顾了,急急忙忙从丹宫跑回来。 刚跑到竹林,就听见这一番话。 姚蓉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柳飞叶突然甩袖,绿色的衣袖里飞出三枚寒光湛湛的毒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闻人听雪的后背。 第30章 交锋3 柳飞叶的实力接近地鬼境巅峰, 全力甩出的三枚毒针比弓箭手的重型弩箭还要快上三分。 闻人听雪重伤未愈,刚才和羽重雪一战虽然获胜,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知道身后飞来三枚剧毒无比的毒针, 反应也比满血状态慢了不止一点。 商枝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一看见这三枚毒针朝着闻人听雪的后背飞去, 霎那间嘶吼道:“阿雪,小心你的后背!” 商枝手中飞速结印,一只由竹叶汇聚成的小骷髅头猛地飞了过去,但商枝此时也是强弩之末,那小骷髅头吐出一团绿色鬼火, 也只挡下了两枚银针。 关键时刻, 闻人听雪左右扼住羽重雪咽喉,右手持剑反手挥出细雪,猛地一挡。 那枚飞速射来的银针撞到细雪剑上, 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反应虽快, 却到底分了心, 速度和力道还是因为内伤过重慢了几分。 羽重雪抓住时机,一掌击上闻人听雪左手的麻穴, 另一只手挥起剑,剑尖抵住了闻人听雪的脖颈。 这就是剧情的强大力量了。 闻人听雪没有死于姚蓉蓉的毒针, 却即将被柳飞叶射出的毒针置于死地。 这一刻,一直苦苦压抑的内伤再也止不住,在体内如山洪般爆发出来, 一股腥甜的液体顺着闻人听雪的喉咙往上涌,她微微低下头,脸色苍白地吐出一口血来。 羽重雪惊呼一声:“师姐!” 羽重雪刚来烟都学剑的时候, 闻人听雪比他高出一个头。 如今羽重雪站在她身后,已经比闻人听雪高出大半个头了。 少年人筋骨结实,臂膀有力,右手虽拿着剑横在闻人听雪的脖颈前,左手却牢牢地抱住了摇摇欲坠的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又咳出一口血,鲜血顺着她洁白的下巴流淌到纤长的脖颈,又顺着脖颈淌到衣领,不一会,前襟就染红了一片。 见她伤势如此之重,羽重雪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扔了手中的赤霄剑,紧紧抱住她。 羽落清声音掺上尖利的调子,“太子哥哥,这不是心软的时候!你忘了她是如何对你的吗?” 闻人听雪这会气血翻腾,肺腑剧痛,连说话都觉得费劲,她早有赴死的觉悟和准备,此时此刻落在羽重雪手中也不觉得惊慌和绝望,反倒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只是…… 只是商枝…… 闻人听雪想起两人在芦苇荡相遇后一起度过的大半年时光,又想起自己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用所有零花钱买了条百褶裙,那裙子很难打理,洗了一次褶就全没了。 她心痛的哇哇哭,商枝偷了她妈妈的熨板溜进她家,坐在沙发上给她熨裙子。 她们明明已经在异世相遇了。 可是在一起的时光却如此之少,她们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重逢时许下的诺言再也来不及实现了。 她们两人到底败给了自己最终的命运。 闻人听雪咽下嘴里的血,强撑着口气,对身后的羽重雪说道:“你把、把商枝放了吧。” 商枝看着这一切,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羽重雪用衣袖擦拭她的鲜血,指尖在下颌缘碰到一处微微的凸起,他微微一用力,将闻人听雪脸上的□□揭了下来。 平庸的易容面具之下,是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孔,比记忆中要苍白消瘦许多。 这一刻,羽重雪简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抛弃了烟都,抛弃了师尊,也抛弃了我,就只为换得今天这个结果吗?” “师姐,曾经的你是多么耀眼,你这样的天之骄女,王侯将相大可嫁得,来日想要一方后位亦是不在话下,何苦自甘下贱,委身给这种男人,还怀了他的孩子。” 一旁的羽落清听到他这一番话,不禁心神巨震。 什么叫王侯将相大可嫁得? 什么叫来日想要一方后位亦是不在话下? 难不成,羽重雪竟然还想闻人听雪做他的皇后? 还好,还好,闻人听雪自甘下贱,和这个土夫子无媒苟合,还已经珠胎暗结,这样并非完璧之身又怀了身孕的女子,想必羽重雪不会再对她那样迷恋了。 羽重雪又无比痛心地说道:“师姐,你糊涂啊!” 羽重雪又呕出一口血,把羽重雪的衣袖染红了一大片,很是平静地说道:“不求英雄万世名,但求知己同路行。” “知己?”羽重雪冷笑一声,看向商枝,“这种人也配当你的知己?” 商枝是个倒斗人,这个职业放在哪个朝代都不光彩。 商枝的语气和闻人听雪一样,透着股心如死灰的平静,淡淡说道:“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怎么就不算知己了,难道非要你这种以势压人的皇子王孙才配?” “一个人高贵的品格不是来自他高贵的身份,你这样的人,世界上的男人都死绝了,我家阿雪也瞧不上你。” 羽落清心中暗自思量起来。 羽重雪这种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是不会轻易对一个女子动心的,他之所以迷恋闻人听雪,是因为闻人听雪有一手令人惊叹的剑法。 如果闻人听雪不再用剑,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名动烟都的天才了,她会一点一点地泯然众人,逐渐沦为一个普通女子。 那时候,她在羽重雪心中再无任何特殊之处。 羽落清面露担忧,出声说道:“太子哥哥,我知道你念旧情,可她已经对你动了杀心,差点要了你的性命,我知道你于心不忍,太子哥哥,你不如废了她一身武功,再挑断她的手筋,让她日后再也无法用剑,再好好对待她,让她一生衣食无忧就是了。” 羽重雪开始思量起来。 商枝冷笑着说道:“阿雪出身低微,孤家寡人,能保护自己的只有手中的剑,你如果废了她武功,不如直接杀了她,给她一个体面。” 闻人听雪把嘴里的血咽下去,声音虚弱但很坚定:“她说得对,太子殿下,你杀了我吧。” 柳飞叶看见羽重雪脸上满是犹豫和不忍,便上前一步说道:“太子殿下,这事便交给微臣来做,不会让这位闻人姑娘有一丝痛苦。” 羽重雪抱着她,低声说道:“师姐,你虽然一心求死,可我怎么能让你死呢?” 他抬起手,点了闻人听雪的穴位。 闻人听雪睫毛一颤,便彻底昏睡过去了。 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道紫色的身影突然从竹林里飞了过来,那身影超乎想象的快与轻盈,恍若一片被风吹来的紫色薄雾。 与此同时,又有一道绿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弯刀壮汉的身后,手持一柄漆黑的古剑,猛地刺向弯刀壮汉的左肩。 同是天人境的强者,弯刀壮汉不敢大意,再也顾不得挟持商枝,拿起手中的弯刀挡住绿衣女子的剑。 商枝趁乱躲到一颗竹子后面。 那一道如紫色薄雾般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羽重雪身旁,不过眨眼间的功夫,羽重雪面前就出现一只如冷玉雕砌的手,带着阴森的煞气扣向他的左肩。 羽重雪连忙躲闪,柳飞叶见事不妙也上前帮忙。 他又从衣袖中甩出三枚毒针飞向江雨眠。 江雨眠不闪不避,五指一晃,竟然徒手接住了淬着剧毒的银针,又轻轻抖了一下手腕,将三枚毒针反甩回去。 柳飞叶闪身躲避,那三枚毒针钉在一颗竹子上,原本青翠欲滴的竹子竟然开始迅速发黑,可见毒性之剧烈可怕。 羽重雪只觉得这个美到不像话的紫衣少女形如鬼魅,身影就像飘动的幽魂一样飘忽不定难以捕捉。 羽重雪不得不使了个巧劲,把怀里的闻人听雪抛向他的侍从们。 那些侍从们纷纷飞上高空试图接住闻人听雪,就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闻人听雪的衣角时,竹林中突然狂风大作竹叶纷飞。 一个冒着绿光的巨大手掌猛地拍向他们,伴着一声桀桀怪笑,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这只鬼手上传来,那些侍从就像被风吹走的风筝,被这只鬼手一巴掌扇飞。 商枝飞向天空,接住了下坠的闻人听雪,她这才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猛地按向闻人听雪的人中。 商枝以前下地的时候,学过发丘郎中将的绝活发丘指,她右手食指和中指力量极大,能轻易破解一些细小的机关。 此刻用了五成的力道按住闻人听雪人中,哪怕闻人听雪死了,此刻估计都能诈尸。 果然,闻人听雪猛地一个激灵,眼神中带着惊恐之色,在商枝怀里睁开了眼睛。 商枝松了口气,连忙拖着她找了个战斗余波波及不到的安全地方,避开了气浪乱飞的中心战场。 闻人听雪被那一下掐得不轻,连肺腑中的疼痛都忘了,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看向和羽重雪与柳飞叶缠斗在一起的江雨眠。 江雨眠一打二,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她的内力雄浑磅礴,如滔滔江流,出手更是快如闪电迅如疾风。 闻人听雪是正统科班剑修,商枝是从实战中摸爬滚打练出来的野路子,两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江雨眠武学造诣颇深,但实战经验较少。 商枝眼睛里带上了一些忧虑:“久战的话,江雨眠会吃亏。” 她的手摸上了腰间的笛子,闻人听雪的细雪剑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离了手,闻人听雪又吐出一口淤血,直接以手为刀,削下一根竹子为剑,准备出手相助。 闻人听雪拿着竹剑再一抬眼,便看到外围观战的女主羽落清目光阴沉,正一脸冷意地看着她,侍女芜菁和暗卫廿九分别站在她左右。 闻人听雪暗道不妙。 下一秒,果然看见羽落清低声说了句什么,芜菁和廿九直接提着剑朝着她们杀了过来。 第31章 交锋4 她们现在这种情况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暗卫廿九目光冷漠, 身为地鬼境巅峰的强者,她拿着女刺对上了闻人听雪,芜菁则拿着软剑冲向商枝。 闻人听雪心如止水,她能有如今这样的成就, 自然有与之匹配的强大心境, 更何况她对眼前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没有半点情感。 暗卫的剑快准狠, 闻人听雪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忍着身体内传来的剧痛和力竭之感与她战斗。 鬼道秘术对自身负荷太大,商枝也学着闻人听雪那样砍下一根竹子当做兵器,她没有将竹子削成剑,而是拿着整根竹子当做枪挥了出去。 只要不对上地鬼境巅峰和天人境强者, 商枝都会比较轻松, 她和手持软剑的芜菁打的有来有往,她的招式大开大合,一根竹子愣是挥舞出了月涌大江流的磅礴豪情。 残血之人不能久战, 久战就会露出颓势。 无论是江雨眠, 还是商枝与闻人听雪, 她们都很明白这个道理。 江雨眠一掌击退柳飞叶,伸出双指夹住羽重雪刺过来的剑, 另一侧,被击退的柳飞叶抵上一根翠竹, 柔韧的竹子被他压成弯弓模样,柳飞叶借着翠竹回弹的力道,再次舞动衣袖朝着江雨眠攻击过来。 灌注内力, 柔软的衣袖也会变得坚硬如铁,江雨眠若是被柳飞叶这一手打中,少说也得伤筋动骨, 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江雨眠冷冷一眼,修炼的邪攻心法在体内运转,竟然直接用左手徒手格挡。 柳飞叶的衣袖刚刚碰到江雨眠的掌心,就感觉到一股强大诡异的吸力从江雨眠掌心迸发出来。 他惊骇地看着江雨眠,江雨眠扯了扯嘴角,对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冷笑。 另一侧羽重雪也察觉出不对,体内的内力竟然有脱体而出的迹象,他果断丢下赤霄剑,连忙运功稳住紊乱的内力。 可是柳飞叶就没有羽重雪那么幸运了。 地宫的累累血债犹在眼前,江雨眠对他恨之入骨,修炼的一身邪攻猛地运转,竟然叫柳飞叶挣脱不得。 柳飞叶的身体各处经脉恍钻进了装满倒刺的钩子,使劲搜刮着他的内力,他苦不堪言,因为经脉中的剧痛和内力的飞速流失而面色狰狞,扭曲无比。 再这样下去,他这一生苦修多年的功夫就会化为须有,为他人做了嫁衣。 柳飞叶当竟然断则断,他紧咬牙关,双眸赤红,竟然硬生生扯下自己的右臂。 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撕裂的声音在竹林中响起,霎时间鲜血喷溅,血流如注。 江雨眠抓着柳飞叶的断臂,一声冷笑后,将那截断臂随手丢弃,那截手臂在满是竹叶的地上滚了一圈,沾了不少草屑碎末。 她脸上被溅了几点血,一袭浅紫衣裙上更是晕开了一朵朵的血花,她眼里带笑,笑盈盈地说道:“断臂求生,柳宫主还挺果断呀。” 柳飞叶面色惨白无比,捂着血流如注的断臂伤口,厉声说道:“你这妖孽!” 随着柳飞叶一同前来的医宫弟子在丹心阁那日就已经见识到了小太岁的残忍手段,如今更是为她的残暴血腥心惊不已。 这些弟子浑身冰寒,一时间竟踌躇不前,不敢上前为柳飞叶医治了。 墙上的弓箭手的头领见太子这方的人马陷入劣势,当机立断命令弓箭手放箭,那些重型弩箭带着破空之声,纷纷射向江雨眠。 正在和芜菁对战的商枝大吼一声:“江雨眠,小心!” 江雨眠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弯刀壮汉金不换说道:“你还不护着你家的小主子?” 与弯刀壮汉交手的应意浓也是不慌不忙,声音妩媚地说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小主子吧。” 突然间,这些飞速射来的弩箭竟然在空中停住了。 就好像电视剧播放到一半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这些弩箭滞留在半空中,一股强大的气机出现在竹林之中,来自强者的压迫力令在场的所有人胸口发闷,膝盖发软,就连内力的流转也出现了滞涩和卡顿。 那些滞留在空中的弩箭开始弯折起来,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任意揉捏它们。 弩箭被折断的嘎吱声接连不断的响起,这些弩箭断为数截,纷纷从空中落下。 在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中,感官敏锐的武者纷纷望向强大气机的源头。 玉笙居的一颗绿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人,斗笠遮住了老人的大半张脸,长长的花白胡子正随着微风在斗笠下微微飘荡。 被江雨眠的邪攻弄得内力紊乱无比的羽重雪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这位老者竟是江湖中早已销声匿迹的蓑衣客,一位六品天人境强者,早些年在江湖之中曾掀起无数腥风血雨,后来突然消失在江湖中,谁能想到他居然在碧海潮生,还成了一个年轻少女的护卫。 这位一身煞气的小太岁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雨眠微微眯起那双紫水晶般剔透的眼睛,看向站在一群侍卫前的羽落清。 她指尖轻轻一转,两枚竹叶打着旋飞上她花枝般的指尖,两根手指夹住竹叶轻轻一甩,两枚竹叶猛地朝着羽落清飞去。 羽落清尖叫起来:“廿九!” 蓑衣客一出现,暗卫廿九和芜菁本就时刻关注公主的情况,现在听到羽落清的尖叫,两人立刻停止打斗,一脸警惕地回到了羽落清身边。 朝着羽落清飞去的竹叶被一个侍卫用剑挡住,但这名体格高大反应迅速的侍卫也连连后退十几步才堪堪稳下身形。 累得气喘吁吁的商枝和闻人听雪几个纵步跑过来,站在江雨眠身边。 江雨眠身高和闻人听雪一样,闻人听雪是挺拔如竹的女剑客,江雨眠骨骼纤细,加之皮肤的病态苍白和过分美丽的眉眼,是那种看上去会被一阵风吹跑的病弱美人。 但此时此刻的她,那弱不胜衣的身影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给了商枝和闻人听雪十足十的安全感。 江雨眠看向独坐在绿竹上的蓑衣客,扫视了一眼玉笙居神色各异的众人,微笑着说道:“谁要是拦我的路,谁就得死。” 她声音不大,但是竹林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弯刀壮汉金不换也收了刀,目光警惕地护在羽重雪身边,应意浓嗤笑一声,收了剑站在江雨眠身后。 江雨眠说道:“走吧。” 商枝咳嗽了好几声,拍着胸口问道:“去哪里?” “去玄武船上。” 商枝又说道:“今天不是玄武开船的日子吧,船老大石烈能开船么?” 带着青铜面具的应意浓娇笑一声:“哎哟,别说叫他开船,就是让他宰了玄武给小太岁炖汤喝,他也得照做。” 商枝犹豫道:“那月扶疏?” 江雨眠说道:“你们两个在月扶疏眼里和猫狗差不多,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人,是生是死他都不会在意的。” 闻人听雪跟在江雨眠后面,能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一道强烈的视线牢牢地锁住了她。 她知道那是羽重雪。 闻人听雪擦了下嘴边的血,惟愿今后和这位太子小师弟永不相见。 她们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玉笙居,门边正有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那里,拉车的是两匹神俊的白马,正打着响鼻,用蹄子蹬着脚下的地。 姚蓉蓉坐在马车上,手里提着个药箱,一脸焦急。 见她们几个全须全尾地从里面出来,这个明媚娇俏的小姑娘总算松了口气。 走到马车前,江雨眠问她们:“你们还能上车吧。” 闻人听雪点点头,商枝扶着腰,也点了一下头。 一番苦战之下,她们两个累的连话都不想说,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 江雨眠也坐在了马车里,姚蓉蓉拿着药箱钻进来,一双杏仁眼滴溜溜地看着她们几个。 商枝好笑,逗她:“看什么啊?” 姚蓉蓉说道:“你们俩可真是深藏不露,瞒得我好苦。” 闻人听雪脸红了,讷讷地说道:“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姚蓉蓉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也不是怪你们啦,算了,先不说这个了,给你们治伤要紧。” 她打开手里的药箱,掏出一大瓶药丸递给商枝和闻人听雪,“这是恢复元气的归元丹,你们路上记得吃。” 商枝顿时感动的不得了,这哪里是什么恶毒女配,这明明是一个明媚善良的小姑娘。 “蓉蓉,真是太谢谢你了。”商枝眼眸真诚,闻人听雪也一脸感动和不舍。 江雨眠拿过针灸袋,掏出一根银针扎在闻人听雪身上:“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们两个少说话,我要开始下针了。” 闻人听雪立刻静心凝神调整内息,一旁的姚蓉蓉也拿起银针给商枝针灸。 马车一路前行,当天大黑的时候,终于驶到了海边。 她们几个下了船,抬头便看到满天璀璨的星斗,海浪在夜色中翻滚低吼着,肆虐的海风吹起她们的发丝和裙摆,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黑暗中现出了巨船孤独的轮廓,江雨眠抬手把发丝别到耳后,对她们说道:“上船吧。” 商枝低头看着她,轻声问道:“你不上船么?” 江雨眠沉默了一会,说道:“那我送你们上船吧。” 姚蓉蓉说道:“我就不上去了,我晕船。” 玄武巨龟从海中探出巨大的脑袋,漆黑的海面上,玄武巨龟睁开眼,比灯笼还大的绿眼睛射出两道诡异渗人的幽绿光芒,穿过海面上的薄雾,向她们一行人看过来。 机关转动的轰隆声响起,一道机关梯从船上延伸下来,停在她们脚下。 第32章 静看流萤舞1 江雨眠静静地看着那艘玄武巨船驶向黑暗中, 直到黑暗吞没了巨船的轮廓,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湿透的鞋袜已经被换掉了,江雨眠踩着一双缀满珍珠的新绣鞋,站在甲板的栏杆前, 仰头看着满天的璀璨星斗。 月扶疏站在她身边, 永远一身白衣, 他身如玉树,头戴白玉冠,海风吹拂着他的如墨发丝,倒真似仙人下凡尘,高高在上无悲无喜地俯瞰着世间众生。 江雨眠感到指尖微微发痒, 她低头一看, 不知不觉间,竟有月扶疏的一缕发丝悄悄缠上了她的指尖。 她眯了眯眸子,勾起手指狠狠一扯。 与他并肩而立的月扶疏岿然不动, 只是轻轻地蹙了蹙眉, 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 轻轻握住了江雨眠的指尖,把那一缕青丝从江雨眠手里拽了出来。 这一霎那, 他仿佛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月宫仙人,只是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公子, 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打趣道:“眠儿,我的头发好玩吗?” 江雨眠往旁边挪了一步, 和这位广寒医仙拉开距离。 虽然极力压抑体内的不适,她放在栏杆上的手掌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江雨眠吸干了柳飞叶一大半内力, 这对她的身体负荷太大了。 江雨眠很能忍痛,虽然面上不怎么显露,但体内的剧痛已经犹如山呼海啸一般了。 玄武巨船很快靠岸了,月扶疏走到她身边,把她抱了起来,“难受的话要说出来,不要强忍着。” 江雨眠呼出一口气,突然问道:“柳飞叶呢?” 月扶疏神色淡淡,“正在找阳无尘为他接上断臂。” 江雨眠说道:“我还以为他会找你。” 月扶疏飞身下了船,即使怀里中抱着一个人,他的身姿也仍然轻盈优美极了,一举一动之间,充满了一种摄人心魄、令人头晕目眩的美感。 江雨眠早就对他身上的这份美感免疫了,她体内也确实难受,用邪攻吸了别人的内力,就像海中的生物吃掉了大量塑料袋那么难受。 那是一种无法兼容的感觉,会让身体出现强烈的排异反应,她的经脉也不接受外来的陌生内力,外来的陌生内力也不肯为她所用。 像那次吸干羽落清的内力就让江雨眠难受了很久,如今柳飞叶这些内力,江雨眠自身无法消化吸收,只能依靠强大的外力帮助她消化这些内力。 月扶疏抱着她坐上马车,江雨眠神色恹恹,月扶疏握住她的手腕,发现脉象紊乱的厉害。 “你太贪心了,竟然妄想吸干柳飞叶的内力,这么多内力进入你的体内,只会让你痛不欲生。” 江雨眠浑不在意的模样,没骨头似的倚在马车里,声音倦怠:“柳飞叶比我更难受,这就够了。” 她这玉石俱焚不计后果的性子,便是月扶疏也会叹气的。 江雨眠倚在马车上看他:“柳飞叶怎么说也是你的左膀右臂,内力没了一大半,右臂也没了,和个废人差不多,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月扶疏不甚在意地说道:“柳飞叶终究是羽朝的人,他为了小太子与你作对,便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江雨眠闷咳了两声,脸色逐渐苍白,内力的排异反应又开始加重了。 她昏昏沉沉地回到仙居殿时,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月扶疏把她抱上床,看她全身泛起高热,不禁摸着她的额头说道:“又要吃一番苦头了。” 江雨眠懒懒的抬了下眼皮,又把眼睛闭上了。 她正要昏昏沉沉地入睡,仙居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江雨眠你这妖孽!” “你不得好死!” 是柳飞叶的声音,他是医宫宫主,经常出入广寒宫,所以这里的守卫们并没有拦他。 他声嘶力竭地诅咒江雨眠,月扶疏皱了皱眉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江雨眠竟然翘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走出仙居殿,就见柳飞叶披头散发,抱着那截断臂状若疯癫地怒吼咒骂,阳无尘和戚海棠则一脸无奈地站在他身后。 还不等月扶疏发问,见他出来的柳飞叶立刻膝行到他面前,两行眼泪顺着他赤红的眼眶滚滚而落。 “岛主!岛主!你要为我做主啊!” 他把手中的断臂递到月扶疏面前,月扶疏定睛一看,竟然看到手臂的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把皮肤撑起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凸起。 过了一会,一只发着冷光的飞虫从断臂的创口处钻了出来,在众人眼前飞舞着。 紧接着,又有虫子接二连三地从断臂创口飞了出来,如萤火虫一般散发着幽冷光芒,似乎天上的星子从空中坠落下来,在众人身前飘飞着。 竟然是江雨眠养的冰魄流萤。 碧海潮生有续接断臂的秘术,可是被冰魄流萤啃噬的断臂是没法再接回去了。 先不说被冰魄流萤啃噬损坏的血管和神经以及其他组织,就是这冰魄流萤的毒性也让人吃不消。 眼下那一截断臂已经呈现出紫黑之色,最多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化为一滩血水。 柳飞叶身后的阳无尘和戚海棠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的神色复杂难明。 柳飞叶是他们多年同僚,自然也是有一些情分的,如今见他这状若癫狂的样子,两人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月扶疏屈指轻弹,一道无形的气劲顿时击向柳飞叶的穴位,疯疯癫癫的柳飞叶顿时晕了过去。 “把他带走,让他好好治伤。” 阳无尘和戚海棠连忙应是,一起把柳飞叶拖出了广寒宫。 走出了广寒宫,阳无尘把柳飞叶背在身后,戚海棠小声说道:“这柳飞叶也真是的,虽说是羽朝的人,也不能帮着外人对付小太岁啊。” “一臣不事二主,两个主子早晚要站一个,他这么摇摆不定的态度,恐怕岛主也对他心生不满了。” 阳无尘也感叹道:“小太岁可是岛主的命啊,柳飞叶真是不知轻重。” 戚海棠脸色怪异:“你这话说的也没错,小太岁确实是岛主的命,但总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 阳无尘干笑一声:“我也觉出来了,这话听着是暧昧非常,好似什么男女之情,实则比男女之情牢固多了。” 戚海棠叹气:“那样一个仙女般的小姑娘,你说岛主到了最后关头,真的会忍心吗,其实长生也没有那么好吧,孤孤零零一个人活那么久,想一想真是怪可怕的,反正我不想要长生。” 阳无尘说道:“就是你不想长生,可你总想容颜永驻吧,不然外头也不会盛行什么肉灵芝了。” 戚海棠是女子,自然爱惜容貌,顿时心有戚戚,闭口不言了。 两人背着柳飞叶下了山,身影渐渐远去。 仙居殿内,江雨眠正泡在寒池里,与月扶疏赤身相对。 月扶疏正在梳理她体内排异的内力,寒池雾气氤氲,江雨眠体内忽冷忽热,十分难捱。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人也昏昏沉沉的,月扶疏在她这边说道:“你若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江雨眠深吸一口气,狠狠咬了一下舌尖。 进汤池前,月扶疏解开了她头上的鱼骨辫,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漂浮在冒着寒气的水面上,虽然有冷雾遮挡,却还是依稀可见少女美妙无比的胴体轮廓。 江雨眠的身体已经被月扶疏看过许多次了,她自然没有什么害羞的情绪。 不穿衣服的月扶疏倒是很少见,江雨眠为了不让自己昏睡过去,于是努力睁开眼睛,眼神穿透冷雾看向月扶疏的胸膛。 书中的男主都是顶配,身材都很有料,放在江雨眠没穿书那会,她这个乐子人估计还要说一声男菩萨。 感受到江雨眠的眼神,月扶疏问她,“在看什么?” “在想冰魄神功可以使人容颜永驻吗?” “可以。” 月扶疏的手掌抵着她的手掌,江雨眠手指纤长,比月扶疏的手小了一圈,方才因为内力的折磨,江雨眠昏昏欲睡全身无力,手掌总是往下滑去,月扶疏不得不与她十指相扣,牢牢抓住她的手。 江雨眠又问道:“一直都可以吗,一点都不会变老?” “我父皇今年百岁有三,相貌仍是青年模样,但他发丝如雪,想来有一天我过了百岁,也会如他那般吧。“ 江雨眠睁着沉重的眼皮,“你父皇已经一百零三岁了,你今年三十七岁,他在六十六岁和你母后生了你,他可真是……老当益壮……” 对于她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月扶疏却没什么怒气,见她昏昏沉沉的样子,也知道她是想找些话说,避免昏睡过去。 他神色温和,声音如潺潺流水:“我父皇不近女色,冰魄神功大成之后更是清心寡欲,并不热衷男女之事。” 江雨眠又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既然不近女色,又怎么和你母后生了你?” 月扶疏笑道:“他这一生,只钟爱我母后一人而已。” 江雨眠体内躁动的内力被他强大的内力镇压下来,月扶疏缓缓停止运功,江雨眠迷迷糊糊地,一头栽进他怀里。 两个侍女走上前跪在寒池边,为月扶疏呈上衣物,月扶疏拿起托盘上的白绸布裹在江雨眠身上,抱着她走出了寒池。 寒池旁有个小榻,榻前还有个石桌,上面放着一壶醒神茶。 月扶疏把江雨眠放在小榻上,两个侍女走上前,脸色羞红地为他更衣。 江雨眠裹着湿哒哒的白绸布躺在小榻上,过了一会,穿戴整齐的月扶疏拿着绸布为她擦拭身体,给她换了身干爽衣裳。 折腾了好半天江雨眠才回到卧房,抱着被子倒在床上。 第33章 静看流萤舞2 冰魄流萤最后还是老实下来, 只有先前那一只不肯回到银熏球里,趴在了江雨眠的耳垂上。 中午的时候,体内的高热终于退去,江雨眠倒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月扶疏喂了她一颗冷雪丹, 在药物的麻痹下, 体内的疼痛开始缓缓褪去, 睡梦中的江雨眠紧蹙的眉头也开始缓缓松开。 香炉里升起了袅袅烟雾,若有若无的月桂香气萦绕在江雨眠的鼻尖,在她的梦中弥漫开来。 她真得变成了一只鹤,飞到了璀璨的城市上空,她又飞回了自己的家乡, 看到无数萤火从森林山涧中飞起, 落在她洁白的羽翼上。 坐在床边的月扶疏看到江雨眠笑了一下,他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也不自觉地轻笑起来。 昏睡了一天一夜后, 江雨眠终于醒了, 她醒来的时候朝霞满天, 屋子里是熹微的晨光,她掀开床帐, 从月扶疏身上跨过去,推开了罗汉床旁边的推拉花窗。 粉玉兰开的如火如荼, 窗外的山水园林在霞光中恍若仙境。 江雨眠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撑着酸枝炕几,拄着下巴看着掉落在花窗旁的几朵粉玉兰。 她随手拿起一朵粉玉兰簪在了头发上, 一只冰魄流萤从她衣袖中飞了出来,停在了那朵玉兰花上。 冰魄流萤是一种很懒的生物,没有她的驱使, 它们都会挤在银熏球里休眠,眼前这只冰魄流萤却格外活泼,昨天闹得冰魄流萤全都跑了出去飞了一整夜,今天也依旧如此活泼,竟然绕着她飞来飞去。 江雨眠有些好奇地看了一会,朝着它伸出指尖,这只冰魄流萤竟然从玉兰花上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月扶疏侧身躺在床上看着她,也是有些惊奇地说道:“这只冰魄流萤倒是格外活泼。” 岂止是格外活泼,已经是活泼到反常的程度了。 江雨眠也不急着让它飞回银熏球,任由这只冰魄流萤自在地飞来飞去。 飞了一会后,这只冰魄流萤飞到了江雨眠的头发上,竟然把那当做了个休息的地方,好在白天的时候冰魄流萤身上的光芒并不是很显眼,不大看得出来。 月扶疏下了床,侍女们鱼贯而入,开始为他更衣洗漱,江雨眠穿着一身里衣坐在罗汉床上,拿着本医书安静看着。 “我要去丹心阁授课,你在仙居殿好好养病。” 江雨眠扬了扬眉毛,虽然处在病弱状态,眼神却还是和淬了剧毒的毒针一样危险:“羽落清不会也去丹心阁吧?” 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让侍奉月扶疏更衣的侍女们战战兢兢,动作之间愈发小心。 月扶疏看了眼广袖上用银线绣着的银月桂,对江雨眠说道:“羽重雪犯了心疾,正在梨花苑静养,兄妹情深,羽朝公主自然不会去丹心阁。” “眠儿,你和羽朝公主的小打小闹我不会过问,只要不太过分,我不会追究,羽朝也不会追究。” 江雨眠眨了下眼睛,“如果羽落清不是羽朝的公主呢?” 月扶疏说道:“这世上没有如果。” 江雨眠轻哼一声,“假如,假如你是羽朝的皇帝,发现羽落清是个假公主,并没有皇室血脉,那时你会怎么办?会把她驱逐出皇宫么?” 月扶疏略微思索,回答道:“羽朝的公主很多,若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随便处置就是了,若是美名在外十分得宠的公主,自然留在皇宫,或是用她拉拢得力臣子,或是送去别国联姻。” 江雨眠叹了一声:“到底不是皇子。” 月扶疏笑了笑,“花了心思养大的,怎能轻易舍弃,总归要有些用处。” 真公主是个不起眼的妃子生出的女儿,否则也不会被奶娘轻易掉包。 羽落清重生后依靠玉雪可爱的外表和前世的经验获得了皇后喜爱,五岁那年替皇后挡了毒酒之后,更是成了皇后的心头肉,待她如亲女一般。 猫猫狗狗养了几年都会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更何况那样一个大活人。 原著中,真公主回宫之后,皇后对她更是疼爱宠溺,皇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真公主自然也受了不少冷待和白眼。 江雨眠看了眼那些侍女,还是把嘴里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攥紧了手里的医书下了罗汉床,朝着书房走去。 月扶疏喜欢看书,所以仙居殿的书房很大,和古装电视剧里看过的书房布置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放书的架子,所有书架直达棚顶依次排列,简直像个小型图书馆,看上去十分壮观。 书架前用一扇扇山水屏风隔着,形成了一道屏风长廊,再往前走,是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里面放着博古书架、带托泥束腰画桌、玫瑰椅三件套和一个花几。 前方有一道碧青色暗竹纹帷幔,走过这道帷幔,里面是小憩的地方,摆着一张罗汉床。 江雨眠听戚海棠说过,月扶疏博览群书,少年时不眠不休,吃住都在书房,想来这是他以前休息的地方。 也许叫做书库会更加合适。 江雨眠不常来这里,这是月扶疏的地盘,江雨眠只有找书的时候才会来这。 这次她病中憋闷才想着在这里逛上一阵,闻闻这里的书香静静神。 她穿过层层书架,沿着屏风隔断出的长廊走到最里面,尽头是一面白色的石墙,雕刻着一只在云层中腾飞的巨龙。 这浮雕十分巨大,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尤其是浮雕中的白色巨龙,几乎要随时从云层中飞出来似的。 无论江雨眠看了多少次,都会感叹匠人巧夺天工的技艺,她仰头看着龙头,目光辗转一圈后停在龙眸上,不禁想起了画龙点睛的由来。 她伸出手臂,摸上了龙的眼睛,指尖刚按在眼球上,就有一种奇特的触感从指腹传来,江雨眠愣了愣,指尖微微用力往下按。 这一按,龙的眼珠还真被她按下去了,机关转动的声音在江雨眠耳边响起,石墙突然缓缓转动起来。 这居然是一道机关墙,而且这机关极为精妙绝伦,如果不是江雨眠一时心血来潮,绝对不会发现这道石门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她谨慎的朝里面看了看,机关墙后点着两盏宫灯,地面上铺着青石地砖,往下是一道曲折的台阶,不知道通往哪里。 江雨眠内心深处隐隐有些兴奋,犹豫了片刻,她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沿着石阶一路往下,温度越来越低,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江雨眠看到了一屋子的画。 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江雨眠看向这些画,发现这些画上画着的是同一个女子。 古代的画师画工再传神,也比不得现代的照相机,很难完全体现出女子的美貌,但这女子的神态和气韵还是从画纸上透了出来。 想必真人一定是一位绝代佳人。 画上的女子从少年到成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服饰也逐渐华丽起来,其中有一张画,女子头戴凤冠,穿着一身正红色宫装。 难不成这是月扶疏的母亲,金月王朝的皇后? 江雨眠定睛一看,发现画卷的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她低声念了出来:“皑皑鬓雪,咫尺长生。” 她不禁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意思,这位皇后追求长生失败了吗?” 可江雨眠记得,原著末尾出现过有关金月皇后的描写,说那是个美艳无边的女子,生得灿若朝霞,是原著中唯一一个可以艳压羽落清的绝世美女。 关于这位皇后的描写并不多,江雨眠只知道这位皇后体弱多病,女主羽落清来到金月王朝为月扶疏的父皇献丹时,仅仅是隔着珠帘看到过她,当时这位皇后正被发丝如雪的皇帝抱在怀中喂药。 “追求长生的,不是我母后。”一个声音从江雨眠身后传来。 江雨眠转过身,看到了霜雪天降般的月扶疏。 地宫本就黑暗,宫灯也不是很明亮,月扶疏走路没有声音,又一身白衣出现在她的身后,倒还真把江雨眠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又转过身去看着这些画卷,有些纳闷地说道:“为什么要在地宫放这么多你母后的画像?” 月扶疏走到她身边,抬手摸了摸画中女子的脸庞,“这是我父皇放在这里的。” 江雨眠好奇心有些重,又走到一幅画卷旁细细观看起来,这幅画卷底下也有一行小字。 江雨眠念了出来:“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你父皇居然还是个情种,帝王太专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月扶疏说道:“我父皇眼高于顶,世间的女子在他眼中各有各的瑕疵,与其说他专情,不如说他无情。” 江雨眠不太相信,“帝王坐拥天下,难道还寻不出几个绝色佳人了?” “绝色佳人又如何?会老,会丑,不过是肉体凡胎,一身浊气。” “你母后就不是凡人吗?” 月扶疏看向江雨眠,他有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有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感觉。 “她和你一样,算不得是人。” 江雨眠又愣住了,喃喃道:“毒太岁,你父皇居然爱上了毒太岁,还让你母后生了你。” 她愕然地抬起头,剔透的紫色眼眸仔细端详着月扶疏的脸。 月扶疏被称为广寒医仙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肤色要比正常人白好几个色号,透着一种霜雪般的质感。 虽然他的肤色没有江雨眠这样极端,但也确实异于常人,原著中形容这位男主有着独一无二的美貌,就连江雨眠初见他的时候,也对他惊为天人。 原来月扶疏继承了他母亲的肤色和一部分容貌。 第34章 肉灵芝1 只有在海上航行过的人, 才知道大海是多么的安静和空旷。 这种安静并不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海风的声音,海浪的声音,这些一直响彻在耳边,但除了这些声音, 他们就再也听不见别的了, 毕竟海里的鱼又不会说话。 玄武巨船开得太急, 这次登上玄武巨船的乘客只有闻人听雪和商枝,江雨眠为她们支付了巨额的船费,包下了整艘玄武巨船。 她这样豪横的大手笔和一掷千金的做派,不禁令闻人听雪和商枝这两个一直风餐露宿的穷鬼十分肉痛,莫名替江雨眠心疼起那笔巨款来。 船老大石烈倒是面带喜色, 活少了, 但钱不变,哪个做生意的人都会在梦里笑出声来。 但海上航行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船老大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因为这位性格外向的船老大闷得慌, 巨大的玄武船上空旷无比, 连带着他的心就像长了草似, 总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只好拉着闻人听雪和商枝坐在甲板上喝着小酒解闷。 海上的风虽然很大, 太阳也毒辣,但商枝体内阳气不足, 再加上日光对克制她体内的尸毒也有一定效果,所以商枝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躺在甲板上晒着太阳。 闻人听雪自然是同商枝一起的,无聊的船老大也来两人这里凑热闹。 他在甲板上摆了一张小炕桌, 又拿来三个蒲团,又往炕桌上摆了瓜子和各类果干蜜饯,还有商枝最爱的五香瓜子。 这一番闲聊之下, 两人才知道船老大其实也是月扶疏的人。 想来也是,这种体格巨大的玄武巨龟只有金月王朝的人懂得怎么驯养,船老大既然当了船长,自然也是金月王朝的人了。 这种巨龟以前用于海战,再配以神奇精巧的机关术,就建造出了一艘艘令别国羡慕不已的玄武巨船,也造就了金月王朝战无不胜的银甲海军。 一个王室的皇储,显然是不可能独自一人待在这座岛上,碧海潮生看似与世隔绝,实则位于权利旋涡的中心位置,如铜墙铁壁一般。 船老大对自己的身份倒毫不遮掩,但凡有点渠道的人都知道玄武巨船是金月王朝特有的产物,那所有玄武巨船的船长自然也是金月王朝的人。 商枝有些好奇,问道:“月扶疏干嘛这么做呢,他是金月王朝的皇储,也不缺钱吧,难道是为了笼络一些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可我听说金月王朝高手如林,是六国之中最强大鼎盛的国家。” 船老大石烈说道:“我们王朝确实是六国之中最强的国家,但人要居安思危,天人境界的高手还是要放在眼里,也是值得拉拢的。” 商枝突然明白了什么,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们能来到玄武巨船,不仅仅只是交了船费的原因吧?” 船老大说道:“当然不是,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地鬼境巅峰,将来自然有希望冲击天人境界。” 闻人听雪也明白了,原来在船老大眼里,她和商枝都是值得拉拢的潜力股。 “所以你们和那小太子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岛主也并未多管,其一,这是你们和那小太子的事,我们岛主只负责治病救人,可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花费力气,其二,你们与羽朝为敌,将来有朝一日走投无路,也许会投奔我们碧海潮生。” 商枝有些不屑:“投奔你们碧海潮生又如何,还不是要服下那种恶心的蛊虫,一辈子受你们的控制。” 船老大开怀大笑起来:“被逼着吃屎和上赶着吃臭豆腐,这两者可不一样啊!” “天人境界的强者求到我们岛主头上,那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我们岛主也是要费些手段和心思解决的,不然又怎么会让这些强者心甘情愿吃下蛊虫,听命于我们岛主呢?” 这样一想,确实也是如此,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些代价。 商枝想到了江雨眠身边的蓑衣客,即使她常年下地干活,也仍然听过蓑衣客的赫赫凶名。 “那小太岁身边的蓑衣客,为什么会成为你们岛主的手下,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秘辛?” 船老大还真是知无不言,一脸痛心地说道:“倒也没什么秘辛,这个天人境界的强者有个小孙子,小孙儿三岁那年,这位强者离家修行,在深山老林里闭关。” “他这一闭关,那三岁的孙儿突然被人掳走,被做成了肉灵芝。” 商枝愣了愣:“肉灵芝?活人怎么能做肉灵芝?” 船老大唏嘘不已:“这肉灵芝就是人肉,将那些幼儿喂食各种药物,最后扔进丹炉里炼成丹药,炼成的丹药可以使人延年益寿,容颜不老,自然就成了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仙丹妙药。” 商枝脸色发白:“这简直丧尽天良。” 坐在蒲团上饮茶的闻人听雪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船老大见她们两人面色难看,也是叹了口气,拍着大腿说道:“确实是丧尽天良的禽兽行径,话说这肉灵芝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神药,这玩意儿极容易令人上瘾,一旦停止服用,就会加速机体衰老,而且痛苦不堪,几乎不可能戒断。” 闻人听雪和商枝十分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毒品!” 船老大十分赞同地点了下头:“确实是一味毒药,但架不住药效猛烈,这东西吃了下去,能让人年轻十岁,肉灵芝的药效只能维持两年,两年后若是不再次服用,会一年衰老十岁。” 闻人听雪说道:“若是我,我绝对不会服用这种依赖性极强的药物。” 船老大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达官贵人富得流油,自有大把的金银珠宝,便是叫他们拿出一座金山银山来想必也毫不费力,区区几个肉灵芝又算得了什么,依赖性强又如何,一直吃着就是了。” 闻人听雪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商枝抖了抖肩膀,“都是活生生的小孩,这些达官贵人也能下得了口。” 船老大嘿嘿一笑,似乎嘲笑年轻小辈的天真和懵懂。 “那帮炼丹师炼出的丹药比上好的朱砂还要鲜艳润泽,顶级的丹药更是剔透晶莹,比红玛瑙还要美上几分,再者你不问我不说,彼此心照不宣,便只当着肉灵芝是普普通通的灵芝了。” 商枝冷笑:“这一手掩耳盗铃玩的挺好。” 闻人听雪咬牙说道:“哪里有买卖,哪里就有杀害,有买方需求,自然就有卖方市场。” 船老大虽然不太能听得懂什么是买方需求,什么是卖方市场,但也大致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于是又说道:“我们金月王朝的皇帝都精通医术,他们知道肉灵芝的危害,所以早就下了禁令,不许食用肉灵芝,否则连诛三族。” “那穿着蓑衣的老头求到我们岛主头上,我们岛主把那个养肉灵芝的门派剿灭,事后又下了禁令,凡是服用肉灵芝者格杀勿论,这才止住了这可怕的风气。” 商枝点头:“你们王朝的统治者还蛮清醒的。” 船老大一摊手:“嗨,我们王朝的历代帝王也不都是千古名君,也有那性情暴虐大兴土木的,但才能方面没得说,都是做出过一番伟业的,否则我们王朝也不会成为六国最强。” 闻人听雪吃了一惊:“这有点不可思议。” 船老大说道:“这其实也与他们登基的年岁有关,我们王朝的皇室之人,寿命比普通人长很多,登基称帝都已经年近四十了,五六十岁的也不少,他们在这之前游历各国,又博览群书,登上皇位后自然懂得怎么治理国家。” 商枝惊叹:“这也太得天独厚了吧。” 闻人听雪也惊叹:“所以皇帝登基前基本不在皇宫待着,怪不得你们岛主一直待在碧海潮生。” 这高武低魔的玄幻武侠世界确实无奇不有,人们也比想象中残忍许多,即便是商枝这种见过易子而食的人,也觉得恶寒不已。 闻人听雪摸索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商枝和她从小长大,只看了一眼就察觉出她有心事 她莫名想起两人重逢那会,闻人听雪一身白衣被血染红,江雨眠也曾说过,她受到过一次几乎致命的内伤。 商枝问道:“这肉灵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船老大说道:“这个可不好说,也许以前就有了,只是没现在这么多人知道罢了,其实这东西还不如我们碧海潮生的医师们练出的驻颜丹,驻颜丹虽然见效慢,但没这么多副作用,就算停止服用容颜也不会快速老去,这些人太心急了。” 商枝冷笑一声:“我看不是心急,而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我看有一天肉灵芝没了,他们会怎么样。” 船老大又说道:“你们知道这船的乘客都有谁吗?虽然身份不好透露,但有两个年纪大的老女人就是因为吃不到肉灵芝,痛苦不堪机体衰老,才来到碧海潮生求医。” 两人来碧海潮生时并不常出门,而船上的人都是达官贵人,也不轻易出门见客,不过两人确实知道这艘船的乘客里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女子。 “将近大半年前,有一批肉灵芝被一个剑客救走,那个剑客也因此受到星月神教的追杀,肉灵芝形成的时间很长,短时间内无法弄出来,那帮达官贵人断了药,可不就想到碧海潮生了吗。” “听说那剑客一路逃到赵家村芦苇荡,杀了那里买卖儿童的水匪,从此之后就消失了踪迹。” 水匪,剑客。 赵家村,芦苇荡,那不正是他和闻人听雪重逢的地方吗? 第35章 肉灵芝2 船老大问道:“这几天都忘了问, 你们两个想要去哪儿?” 商枝一愣:“你们玄武巨船不是有固定的航线吗?” 船老大嘿嘿笑了两声:“小太岁付了船费,让我听你们指挥。” 商枝一方面心疼江雨眠的钱包,一边难掩激动地搓了搓手,说道:“去西海魂族。” 船老大石烈瞪大了眼睛:“去那地方做甚, 听说那里邪门的很!” 商枝豪爽地说道:“我这种江湖儿女, 自然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西海魂族有什么去不得的。” 闻人听雪也在一旁说道:“对,我们去西海魂族。” 船老大说道:“这个王朝可邪门的很,鬼道秘术的起源地就在这,听说那里人人都会两手邪门秘术,我以前拉过一个人, 他中了西海魂族的夺魂术, 脑子里插了六根充满符咒的铜钉,据说这是西海魂族的傀儡术,那个人要是再晚来一个月, 马上就被炼化成傀儡了。” 闻人听雪在原著中看到过, 艳鬼绛卿使用傀儡术吓唬女主, 惹得女主哭泣不止,最后晕倒在他的怀里, 来了一出英雄救美。 闻人听雪抱着细雪剑坐在一旁,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去陪挚友寻找艳鬼绛卿, 一定要帮挚友解了身上的尸毒,否则商枝的性命可就只剩下三年了。 这三年的时光,一天都不能浪费。 艳鬼绛卿的墓穴在西海海底的一座宫殿里, 商枝曾说下了那个大幕的人都死绝了,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回来。 虽然商枝没有细说,但想来那一定惊险万分惊心动魄, 但凡商枝的本事差一点,恐怕就被那艳鬼弄死,再被他丢在羽朝皇宫的水井里了。 到时候羽朝皇宫闹了瘟疫,疫情向民间蔓延,苦的还是缺医少药的老百姓。 “行吧,既然你们两个执意去,那我也不劝你们,我还是喝我的酒吧。” 船老大石烈吃着瓜子,又喝了一大口酒,醉醺醺地倒在甲板上,中午日头毒,海上的日头更毒,船老大被阳光晒得面色发红,不一会就从地上滚起来,灰溜溜地回到了船里 商枝和闻人听雪不怕热,依旧坐在甲板上晒太阳,两人头上戴着宽边草帽,看上去十分滑稽。 头戴草帽的商枝掰开一个橘子,递给闻人听雪一半,说道:“我记得初中生物课上学过,中世纪时期有很多船员得了坏血病,后来才知道是缺乏维生素c,每次在船上,不带点橘子总是很没有安全感。” 闻人听雪说道:“那没有橘子你要怎么办?” 商枝说道:“有什么水果就带什么吧,实在不行带点晒干的果干泡水喝,这里就是这样,干什么都不方便。” 她喝了口茶,微微犹豫了一小会,趁着甲板四周无人,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刚刚船老大提起肉灵芝的时候,我看见你脸色不太对。” 闻人听雪笑了笑,“这都被你瞧出来啦,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呢。” 商枝眨巴眨巴眼睛,“其实我刚刚听到肉灵芝的事儿,我心里也不太舒服,我以前走江湖,天南地北到处混,隐隐约约听说过几句贵族拿人炼药,但都没有太当真。” 商枝本事再高,说到底也是个下地干活的,这职业她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没脸,被人知道了高低得啐上几口,再往她头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她这种人,奇人异事接触的不少,要说达官贵人那是真没见过几个,自然不太知道肉灵芝。 闻人听雪虽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剑痴,但她身边全是天潢贵胄,知道点什么小道消息也是情理之中。 商枝心里一颤。 生活在现代的孩子,对黑暗的想象力是很有限的,与之相对应的,是她们接触黑暗面后不堪一击的心理承受能力。 商枝的父母都是有名的大律师,处理过的案子,接触过的人,遇到过的事,都是生活幸福的普通人很难接触到的。 耳濡目染之下,商枝对人性的认识很深刻 ,她也从小就展露出早熟的一面,别同龄人更有心计和手段。 如果没有穿越的话,商枝当了几年模特后玩腻了,也许会接手父母的律所,接过他们积攒下来的人脉,也和父母一样成为一名律师。 闻人听雪和她不一样,闻人听雪的父母都是医生,她的父母性格都非常温和有趣,很少对她讲负能量的事情,所以闻人听雪是个非常单纯的人。 她可能没有办法处理好这些负面的东西。 对上商枝担忧的眼神,闻人听雪心里那种说不出的酸涩又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泡。 在这个世界里,她被很多光环笼罩着,也被很多锁链桎梏着,但此刻看到挚友关切的神色,那些笼罩在她心头上的阴霾,突然间便都烟消云散了。 原来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是没有人懂她,是没有人人知道她的来处,没有人再记得她最初的样子,没有人理解她的软弱和痛苦。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显然是回忆起了一些不愿记起的事情。 “商枝,我们都知道江雨眠是被她的母亲用二十两银子卖掉,从此之后被困在碧海潮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商枝点点头。 闻人听雪继续说道:“除了江雨眠之外,羽朝还有许多幼童是被人贩子拐走的,我九岁的时候,就知道羽朝拐卖幼童之风十分猖獗了,这些年依旧如此,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的迹象,只有天子脚下的上京要稍好一些。” “我也曾想过,羽朝为何不下令制止,直到我离开烟都后,我才知道一直有人拿幼儿练药,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们把这些孩子叫做肉灵芝。” 她的声音愈发苦涩了:“甚至,我也曾误食过肉灵芝。” “当初、当初刺向羽重雪的那一剑时,我状态不太好,后来一想,八成是有些走火入魔了。” 那段日子的记忆又开始浮现在眼前。 自从来到烟都学剑后,每隔一年,师尊都会替她去皇宫里求一年的蛊虫解药。 那些药对闻人听雪来说是救命的药,被她十分珍重地放在床头的暗格里,一般人轻易不能发现。 在女主没有来烟都之前,闻人听雪的生活是十分平静的。 对于她们这些穿书的镶边女配而言,平静的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 她每天跟着师尊一起练剑,夜里无聊时,就跑到梨花树下看梨花,秋天的时候梨树结了梨子,就飞到树上摘梨子吃,吃不完的梨子会被她做成秋梨膏,剩下的梨子被切片晾干,用来煮小吊梨汤。 用晒干的梨子煮出来的小吊梨汤,不如新鲜梨子煮出来的那样鲜美,小师弟挑剔得很,闻人听雪刚开始送他小吊梨汤时,他尝了一口便说这汤不新鲜,一直都是不肯喝的。 闻人听雪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性格,煮了小吊梨汤后就不给师弟送过去了。 入冬的时候,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闻人听雪在雪地中练剑,练到兴起时怎么也睡不着,就煮了一壶小吊梨汤顶着漫天风雪送到师尊那里。 师尊也没有睡,正在用雪水烹茶。 她和师尊围炉煮茶,一边饮茶一边欣赏窗外的雪景,大雪落满梨树,竟仿佛梨花盛放一般,真是应了那句古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师尊同她谈论江湖上那些名动天下的剑客,唏嘘不已:“百年前有红衣绛卿,一把浮光惊日月,今有广寒医仙,一把青霜斩山河,为师虽有剑仙之名,但古语有云,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要论剑道上的成就是远不如这两位的。” “阿雪,你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更应当记住这句话,不要在恭维夸赞中迷失了自己。” 闻人听雪恭敬说道:“弟子受教,弟子定当知不足而后进,望山远而力行。” 师尊慈爱地笑了一声,抚摸着洁白如雪的胡须,点头赞许道:“光而不耀,静水流深,很好,很好。” 闻人听雪听到夸赞就会脸红,抖着手拿起白瓷杯,喝了碗小吊梨汤。 师尊看她这样子忍俊不禁:“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不禁夸,夸你一句便要手抖,等哪日听到外面那些人一声声天骄喊着,你怕不是连剑都拿不稳了。” 闻人听雪十分羞窘,连忙转移话题:“师尊,你可见过广寒医仙?” 师尊抚着胡须说道:“有过一面之缘。” 闻人听雪想起书中那些描写,不禁问道:“师尊,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师尊略微沉思一瞬,便说道:“为师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年为师去拜访这位广寒医仙,只见他玉袍长剑,孤身行走在山川之上,为师奋起直追,却还是眼睁睁看他消失在那千顷绿波的尽头。” 他眉目间染上了一丝惆怅,叹道:“试问谪仙何处?青山外,远烟碧。” 闻人听雪回忆着原著的内容,满怀好奇地说道:“师尊,我听说这个广寒医仙长得很好看,任何女子只要看了他一眼,就再也不会忘记他。” 师尊正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了小师弟的声音:“这风雪交加的夜晚,师姐只想着给师尊送小吊梨汤,却把我这个小师弟抛到九霄云外了。” 刚才师徒二人赏雪,窗子是开着的。 闻人听雪惊讶地转过头,就见小师弟顶着满身的雪花站在窗外,就连长长的睫毛都堆满了雪,变成了霜白色的。 他推门走了进来,站在闻人听雪身边抖着身上的积雪,他身上的寒气扑面而来,雪花扑簌簌地落了闻人听雪一身。 第36章 肉灵芝3 凉滋滋的雪伴随着师弟身上的寒气, 一同落在闻人听雪身上。 闻人听雪听了他这话,只好放下挡雪的衣袖,看着小师弟秀美无双的脸庞,笑吟吟地说道:“小重师弟, 你长得比我还要秀气, 哪里不堪入目啦。” 羽重雪却不接话, 脸上闷闷的,仍是语气淡淡地说道:“广寒医仙一身白衣,师姐也是一身白衣,以前只当师姐喜欢素净,却原来是仰慕那位医仙才穿白衣的。” 闻人听雪看原著的时候是挺喜欢这位男主一号, 但她白衣还真和这位男主一号没什么关系。 主要是她囊中羞涩, 钱都用来买其他的小玩意了,白色的衣物不用染色,要比其他有颜色的衣服便宜一些, 所以她常穿粗布白衣的。 羽朝的贵族们崇尚深色, 因为越华贵的衣物颜色越深, 也代表这个人的地位越高,羽朝的帝王服饰就是纯黑色的, 上面用金线绣着团龙图腾,再缀以各色明珠宝石。 羽重雪今晚穿着一身黑衣, 外面披着件黑色披风,披风没有什么图案,在领口处有一圈雪白蓬松的狐狸毛领, 此刻他的披风和头发上落满了雪,狐狸毛领也被融化的雪洇湿了。 羽重雪抖落身上的落雪时,几点雪花落在了闻人听雪的睫毛上, 沾上她的体温后很快就融化了,变成一个个细小的水滴,挂在她的睫毛上。 闻人听雪不好说自己的窘迫,只是笑了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白衣染尘立刻就能发现,适合我这种爱干净的人。” 她看着羽重雪的一身黑衣,站在她身边好像一大块人形黑炭,忍不住说道:“倒是你,年纪轻轻总穿一身黑,瞧着怪沉闷的,一点少年郎的明艳活泼都没有。” 羽重雪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衣,“是吗?原来师姐喜欢明艳活泼的少年郎。” 闻人听雪端坐在蒲团上,围炉旁的宫灯亮起一团朦胧昏黄的烛光,笼罩在她的身上。 羽重雪睫毛上也是细细雾雾的小水滴,挂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竟然把那双向来锐利无情的金色眼眸衬得温柔缱绻了。 十四岁的少年肤白如雪,眉眼如画,他的面容尚还稚嫩,眉眼五官还未长开,大大的狐狸毛领淹没了他的下巴,更是把那张脸衬得很小。 闻人听雪叹了一声,真心实意地说道:“是啊,师弟年轻貌美,总穿黑色,不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被师姐夸貌美,羽重雪雾蒙蒙的长睫轻轻一颤,微微有些羞赧了,耳根泛起一层淡淡的薄红,脱了披风坐在闻人听雪身边,低声说道:“师姐长得更好看。” 闻人听雪拿着瓷杯的手又是一抖,里面的小吊梨汤差点洒出来。 坐在对面的师尊喝了口茶,眼神慈爱地看着他们这对师姐弟,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打趣道:“小重啊,你师姐一向不禁夸,以后可莫要说你师姐好看了,你看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羽重雪低笑了一声,转头看着闻人听雪,他眼里带着笑意,像水面上荡开的涟漪似的,轻轻荡漾开来。 闻人听雪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顾盼生辉,什么是眼波如水,她这种骨灰级社恐人士最禁不起逗,只好别过头去,抬手捂住了脸,透过指缝看着窗子外面的雪景,好让自己冷静一下。 师尊和师弟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围炉煮茶,说说笑笑过了半夜,小吊梨汤和师尊煮的茶都被喝光了,闻人听雪和羽重雪子夜时方才离开。 今夜的风尤其大,卷起雪沫子就往人的脸上拍,两人在没过膝盖的大雪里一同前行。 闻人听雪衣衫单薄,全靠内力御寒,被风吹来的雪沫灌了她一脖子,眼看着雪就要顺着脖子化成水淌进衣服里,闻人听雪连忙扯开衣领往外抖雪。 她是现代人,不注重什么男女大防,何况在她眼里,小重师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所以闻人听雪并不觉得撩开衣领往外拨雪是什么轻挑的事。 漫天风雪中,她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露在外面,隐约能看见一点她自己缝的白色吊带。 在外男眼中,她自己缝的吊带相当于女子的肚兜,那是极为私密的贴身物件。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几声低咳,羽重雪忽然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十四岁的少年郎凑过来,低头整理着狐狸毛领,把闻人听雪的脖子围得严严实实,毛领上的狐狸毛十分绵密厚实,闻人听雪愕然:“小重师弟,我不冷啊。” 少年脸红的像天边的火烧云,闻人听雪被惊到,连忙说道:“小重师弟你发烧了吧,我内力深厚,这披风我用不着,还是你自己穿着吧。” 羽重雪哼了一声:“我是男子,没那么娇贵,你穿上这披风,总比你扒开衣领拨雪要好。” 少年郎好面子,过于推拒反而叫他不快,闻人听雪也就穿着了,顶着鹅毛大雪与他回到了住处。 师尊喜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他认为一个合格的剑客首先要学会苦修,不能被世间繁华迷了眼。 虽然烟都有许多精巧楼阁,师尊这里却只有几亩薄田和两三间简单屋舍。 闻人听雪和师弟的住处自然是挨在一块的,两间土屋隔着一道砖墙,闻人听雪的屋子要小一点,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两室一厅带个独立小院,院里还有一颗梨花树,树下摆着一张小石桌和一张躺椅,是闻人听雪看书用的。 羽重雪把她送到院子里,两人站在屋檐下,闻人听雪解开身上的披风递给他,随手拍掉了毛领上的雪。 羽重雪接过披风,“师姐,再过半个月就是除夕了。” 闻人听雪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过去了。” “我这次回家过年,师姐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师姐捎回来。” “想要的?”闻人听雪有些出神,继而笑了笑,“没什么想要的。”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是永远都得不到的。 “师姐,等来年冰雪消融,我带你去外面看一看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见的多了,自然就有想要的了。” 闻人听雪随口说道:“好啊。” 次日,闻人听雪的重羽师弟回家过年去了,闻人听雪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后才忽然想起,她忘记与师弟告别了。 心头浮现出些许歉意,闻人听雪走出房间,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小院里积了厚厚一层雪,闻人听雪撸起袖子拿起扫帚,开始给小院扫雪。 扫到门前时,闻人听雪推开木门,一抬眼才看见,门外的雪竟然被人清扫干净了。 她拎着扫帚走出去,看见墙外摆着个精致的木盒,闻人听雪蹲下身打开木盒,里面放着昨晚那件白狐毛领披风,上面还有张纸条, “雪骤风急,御寒之用。” 这居然是师弟留给她御寒的,想必庭前的积雪也是他早起后清扫干净的,闻人听雪心里一暖,拿起披风,摸了摸柔软蓬松的狐狸毛领。 闻人听雪和师尊两人过了除夕,师尊被世人称为剑仙,自然有许多想要上门拜访的人,甚至还有不少地位显赫的人备了厚礼求见。 师尊闭门谢客,一概不见。 闻人听雪继续练剑,新年过后她长了一岁,从十七岁岁变成了十八岁。 过完正月十五后,小师弟也回到了烟都。 一天她和师弟在雪地里练完剑后,观战的师尊状若无意地问道:“阿雪,你今年十八岁,可曾想过婚嫁之事?” 闻人听雪果断摇头:“不曾,以前不会想,如今不会想,以后也不会想。” 一旁的羽重雪微微皱起了眉。 师尊摸了摸胡子,“女孩子就像树上的花,花期很短,只有那么几年,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啊。” 闻人听雪说道:“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她抱住细雪剑,声音铿锵有力:“愿作松柏,长翠长青。” 师尊眼中带上了一丝喜意,再一次问她:“你可想好了?” 闻人听雪一直都想的很清楚,现代世界的女孩嫁人后也许能家庭美满其乐融融,可是在书中的这个古代世道,女子嫁人就相当于给别人做了奴隶。 她已经握起剑,就没有再放下的道理,一双握剑的手,怎可操持家务,洗手做羹汤。 若日后生了孩子,生养孩子的难处暂且不提,单单是元气大损,就得有两三年光景不能全心全意的练剑。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两三年,足够足够让一个一流剑客跌入到二流境界,指望一个男人给自己幸福,不如握紧手中的剑,自己劈砍出一片天地来。 师尊见她心意已决,不由得连声说了几句好。 “好一个愿作松柏长翠长青,待为师百年之后,烟都又有另一个女剑仙了。” 师尊竟然存了让她继承烟都度的意思,闻人听雪的脸又开始红了,讷讷道:“弟子资质驽钝,不敢奢望日后可与师尊齐名。” 师尊又开始打趣她,“果然是个不禁夸的,罢了,你与小重继续练剑吧,为师去尝尝那壶新茶。” 待师尊走远,羽重雪抬脚踢走了一个雪块,“师姐,松柏也是会开花的。” 闻人听雪又是一愣,“什么?” 裸子植物哪有真正的花? “师姐没见过吗?” 闻人听雪又愣了愣,就听羽重雪说道:“柏树会开粉色的小花,改日遇到了,我给师姐折一枝回来。” 她看着小师弟,只觉得他眉眼之间缭绕着一股阴郁之色,整个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的。 第37章 肉灵芝4 “不可结缘, 徒增寂寞。” 商枝低声念了两遍,想起现代生活的快乐时光,心中也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玄武巨船破开海面,以极快的速度在大海中行驶, 闻人听雪坐在蒲团上, 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 天际有一行白鸟飞过,很快就没入云层之中。 次年六月,羽落清来到了烟都。 “原著中只围绕女主写着各种情情爱爱,写着男主们是如何对女主痴迷不已、宠溺无边,对于太子练剑的事情只是一笔带过, 我知道太子叫羽重雪, 却从来想过羽重雪会化名重羽来到烟都学剑。” 闻人听雪十八岁这一年,气候异常温暖,雪很快就融化了, 梨花也开的比往常要早一些。 这一年的六月初, 羽落清来到了烟都。 “在我知道她是女主的那一刻, 一种可怕的直觉像寒流一样席卷了全身。” 闻人听雪看一下自己的好友,“商枝,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受,就好像冥冥之中, 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你推上了既定的轨迹,你无论做出了什么样的努力,都只能沿着这个轨迹继续往前走, 没有办法逃脱。” 商枝:“我和你一样,有过这种感受,其实我这次去西海魂族, 心里也是很害怕的,生怕自己走上那条轨迹,成了皇宫井里的一具女尸。” 命运这东西其实挺有趣的,被它眷顾的人可以从一个乞丐变成开国皇帝。 不被它眷顾的人可就惨了,命运往往会从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给予一个人致命一击。 当时女主在烟都,受到了闻人听雪的刺激,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学剑,女主拿不动细雪剑,便想要浮光剑。 当时商枝在西海魂族的边界处,已经金盆洗手一年之久,攒钱开的豆腐坊开张不到一个月,就被女主的人挟持,下了男主四号的海底墓穴。 商枝是没看过原著的,不明白穿书之后的人生为什么跟预想之中南辕北辙。 好像一直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推动她,让她走上鬼道之路,直到闻人听雪告诉她,她是书中的镶边女配角。 商枝这才知道,原来她的一切挣扎和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完成镶边女配的炮灰使命。 她神情凝重地嗑了个五香瓜子,脑子里想起了她的豆腐坊,她连本都没收回来呢,这么久没回去,里面的豆腐和豆子不知道要发霉成什么样了。 闻人听雪也嗑了个瓜子,“原著中虽说男主四号是艳鬼,但我觉得他其实没有死透,应该介于半人半鬼的状态。” 商枝惊愕:“半人半鬼的状态?” 她揉了揉太阳穴:“我下墓前查了查他的生平事迹,发现他是一百六十八年前的人,我们一行人历经艰险,终于进入那座沉没海底的宫殿,我在无意中碰到机关,又在无意中打开了他的棺椁,那时他躺在里面,是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的。” “我修鬼道秘术,也没听闻有什么秘法可以让人死后活上将近两百年。” “我绝对不会判断错,他身上绝对是鬼气,那种气息我隔着五百米都能感受到。” 闻人听雪眼珠一转,带了点促狭,“那你怎么还扒了人家衣服?是不是他的衣服镶满了宝石和明珠,看上去很值钱?” 商枝一脸尴尬。 “他那身红衣看起来的确很值钱,用金线绣满了华丽的图腾,我当时没想着要扒他的衣服,说实话,我当时被他那栩栩如生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本来就力竭了,而且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一定是个不好惹的大粽子,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当时我碰倒了一个瓶子,里面装了一堆圆溜溜的东西,咕噜噜滚了一地,我正想溜走,谁知墓穴中黑灯瞎火,脚下就踩着了一个,于是脚下一滑就要摔进棺材里。” “眼看着就要和那男鬼嘴对嘴了,我可不想真亲上去,本能地一用力,想伸手抓点什么稳住身形。” 闻人听雪说道:“你这一用力,就扯开了人家的衣服。” 回想起当日情景,商枝仍是浑身冒冷汗,她抖了一下,讷讷道:“我也只是不小心。” 闻人听雪又说道:“然后你还说人家乃子好粉。” 商枝干咳了两声:“这个事儿咱就先不提了,当时我拿着火把往地下一照,发现自己撞翻了一个药鼎,里面的红色丹丸滚了一地,个个剔透的像红玛瑙一样,如果不是散发着淡淡的丹香,我还真以为这些都是红玛瑙呢。” 闻人听雪陡然间抓住了什么。 “红色的丹丸,剔透如红玛瑙?” 商枝向来敏锐,联想起方才船老大说过的有关肉灵芝的事情,立刻脱口而出:“那红色丹药不会也是肉灵芝吧!” 两人一个学剑,一个修鬼道,专业不对口,对丹药是一窍不通。 如果江雨眠此刻在这里,说不定仅凭她们的三言两语就能判断出那是什么丹药。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江雨眠,双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商枝的手摸上了挂在腰间的小瓷人。 “江雨眠给咱们治病的时候说过,她也是月扶疏的一味药,你说她会不会也是肉灵芝?”商枝声音干涩,为自己的猜想感到一阵阵颤栗,“除了肉灵芝,我目前还没听说拿活人当药的。” 闻人听雪脸上又是一片惨白。 商枝看到她的脸色,赶紧闭上嘴不说话了。 闻人听雪呼出一口气,“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刚才跟你说过,我误食过肉灵芝。” “也是那种红色的丹药吗?”商枝问道。 闻人听雪摇摇头,过了几秒钟,又点了点头。 当年在她说终身不嫁后,师尊有意收她做义女,打算等皇帝寿辰时为她求个恩典,让她彻底摆脱蛊虫的控制,恢复自由之身。 师尊说这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叫闻人听雪放心。 闻人听雪自幼便听说过,皇宫里的人是不肯轻易放这些暗卫自由的,不知道师尊为何如此笃定。 皇帝的寿辰在九月,六月的时候,书中的女主来到了烟都。 在刚知道女主身份的那一刻,闻人听雪除了对命运的恐惧之外,一开始也抱着和女主搞好关系的心态。 和女主搞好关系,羽重雪又是又是她的师弟,这样师尊去皇宫为她求解药也更容易一些。 谁知道女主见了她,一开口便要闻人听雪跪拜自己的生母暗卫廿九。 当时一身黑衣的暗卫廿九站在女主身后,羽落清笑盈盈地说道:“听雪师姐,这是你的亲生母亲,听说你一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如今你们母女团圆了,你还不赶紧跪拜生母,叩谢她对你的养育之恩?” 古代百善孝为先。 跪拜自己的生母也是应当的。 可闻人听雪当时就懵了。 她是带着记忆胎穿的,自打她出生起,就被丢到冷宫里等死,还是那些冷宫的妃子宫女们见她可怜,把她捡回来一起合力养活的。 她喝着羊奶和米糊长大,刚长大一点点,一个和宫女私通的暗卫碰见了她,这个暗卫诧异冷宫里竟然有这么幼小的孩童,便向宫女询问闻人听雪的来历。 后来他随手捏了一下她的骨头,便说闻人听雪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把闻人听雪带给暗卫老大训练去了。 可以说,这个素未谋面的暗卫母亲对她没有任何养育之恩。 更何况闻人听雪有自己的妈妈,她都没有跪过自己的妈妈,怎么可能跪拜这个对她没有任何养育之恩的陌生女人。 她本来就是个容易脑袋短路的社恐。 当时脑袋里一片浆糊,只留下一句,“我是喝羊奶和米糊长大的,不记得自己有过生母。” 然后便转身急匆匆地离去了。 就是这一举动,使她成了其他人口中不认生母的败类。 那一晚闻人听雪独自坐在院中,看着自己的细雪剑发呆。 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师尊,闻人听雪还是决定和女主搞好关系,不能与女主为敌,也不能和自己的太子师弟生分,更不能让师尊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开始女主对她也算友好,就连闻人听雪都觉得羽落清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孩。 谁知道有一天,闻人听雪练完剑回来后,就听说女主丢了一只价值连城的凤钗,那凤钗皇后和皇帝的定情之物,更是具有特别的意义。 闻人听雪一开始还傻乎乎地为女主着急,直到暗卫廿九和侍女芜菁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那只凤钗。 而闻人听雪今日早晨正巧去过女主那里,给女主送了半罐子蜜饯。 当时女主塑造的形象实在太好,而闻人听雪又因为不肯跪拜身份卑微的生母,背上了爱慕虚荣的坏名声。 就连师尊和师弟都动了疑心。 这下子,闻人听雪真是百口莫辩。 偷到皇室珍宝本应重罚,羽落清替她求情,说道:“听雪师姐是我兄长的师姐,也就是我的师姐,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受重罚。” 于是闻人听雪在烈日下罚跪三天三夜。 最后一夜下了大雨,闻人听雪终于可以在雨中肆意地流下眼泪。 罚跪之后,闻人听雪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见羽重雪站在她门前,递给她一个流光溢彩的螺钿盒子。 那时,她觉得这是自己与羽落清之间的矛盾。 羽重雪本来就是男主二号,就算羽重雪误会了她,说什么让她改过自新,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类的话,她也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太生气。 闻人听雪打开盒子。 螺钿盒子里竟然是一整套镶金嵌玉的钗环首饰,随便拿一个出去都价值连城。 第38章 肉灵芝5 解药被偷, 已是闻人听雪罚跪之后的事情了。 羽朝的皇宫有一种鼻子很灵的药猫,是一些神医用来寻找药材用的。 羽落清的药猫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鸳鸯眼狮子猫,在没和女主交恶之前,闻人听雪也相当喜欢这只名叫团儿的狮子猫。 她还曾去河里捞鱼, 给这只狮子猫烤小鱼干吃。 闻人听雪一直把解药藏在床头的暗格里, 奈何那狮子猫鼻子太灵, 对丹药的气味尤其敏感。 女主身边的廿九芜菁都是武学高手,偷偷潜入她的屋内偷一瓶丹药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师尊从皇宫里给闻人听雪求来了蛊虫的解药,为了避免解药再被羽落清偷走,她从此之后将解药贴身带着,片刻都不离身。 服下解药的第一个月, 闻人听雪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特别细腻光滑。 除了色泽有点发黄之外, 古代的铜镜照人其实很清楚,并不像一些古装电视剧里粗制滥造的铜镜那样,把人照得歪歪扭扭的。 习武之人活的粗糙, 闻人听雪并不太关注自己的外貌, 平常生活中也只是做到干净整洁就好, 编发的发型就学会那么几样,都是特别容易简单上手的。 她不会在容貌上花费太多时间, 确保将所有时间都留给自己手中的细雪剑。 在这种世道下,女子长了张好看的脸并不是件好事, 闻人听雪也并不觉得自己长得多么好看,她也不准备走雌竞这条路。 闻人听雪对商枝说道:“我顶多算是长相清秀,又不是江雨眠那种真正的倾世绝色, 雌竞这条路基本走不通。” “我觉得还是雄竞这条路比较适合我,”闻人听雪顿了顿,“但是当一个女人选择了雄竞, 这也就意味着她成了男性的敌人,在这些男人那里享受不到一点性别带来的好处。” “师尊要将我收为义女的消息传开后,当时在烟都的我,突然就陷入到了这种处境中。” 商枝啧了一声,“这消息又是女主传出去的?” 闻人听雪点头,“不得不承认,女主确实很会玩弄人心。” “我的师尊无子无女,羽重雪将来要继承皇位,他们觉得我身为女子总是要嫁人生子,是没有继承资格继承烟都的,所以烟都的继承人只能从一些比较出色的男弟子中去寻找,这是一件大家都默认的事情。” “当我终身不嫁和师尊要收我为义女的消息传遍烟都后,他们发现我有了继承资格,于是我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 商枝太知道这帮人的套路了,“让我猜猜,他们肯定抓住了你不认生母的把柄,使劲儿往你身上泼脏水,从而打消你师尊收你为义女的念头。” “你还真是猜对了。” 太阳被一片云遮住,阳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海面也不再刺眼,就连海风也变得柔和了,轻柔地拂过两人的脸边。 闻人听雪拿下了头上的遮阳草帽,指了指自己的脸。 “商枝,你知道我的,我一着急,压力一大,脸上就容易起痘,就算我穿书后有了一身还算不错的武功,这起痘的毛病还是没治好。” “那段时间我都快焦虑得疯掉了,我本来都准备好祛痘的药膏了,但我发现我脸上一颗痘都没有。” 有些细节是生活中注意不到的。 但一旦注意到了那些细微的变化,这些反常就再也逃不过人的眼睛。 闻人听雪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特别好。 就连师尊都称赞她最近气色很不错,闻人听雪觉得有些古怪,但人体本来是一套很精密复杂的系统,油皮能变干皮,干皮能变油皮,痘痘肌也可能变成无痘肌。 虽然脸上没起痘,但那些压力还是如排山倒海一般,朝着闻人听雪拍打过来。 这时候,女主羽落清又说自己想和太子哥哥住的近一些,好方便她向太子哥哥讨教剑法。 闻人听雪还能怎样。 解药被偷走那天,她体内的蛊虫开始苏醒作乱,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没有人想尝第二次。 她的解药都是师尊从皇宫里求来的,也没那个底气拒绝女主的要求。 至于羽重雪。 闻人听雪想起那一匣子钗环首饰,再想起那一日的奇耻大辱,她已经对古代女子的首饰产生了ptsd,恨不得当场挥剑给自己剃个毛寸。 还好她这种社恐人士最怕别人异样的目光,这才保住了她那一头及腰的秀发。 于是闻人听雪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烟都最高的山巅上的一处陋室里。 那茅草屋年久失修,都快塌了。 闻人听雪只好下山找了个木匠,把房子简单修补了一下,这才勉强能住人。 她本以为到了这份上,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女主羽落清又开始要她的细雪剑。 细雪剑本来就是羽朝皇室留在烟都的宝剑,闻人听雪再舍不得,也只能忍痛割爱。 一个剑客,失去自己的爱剑,就好比将身体的一部分血肉生生撕裂出去。 闻人听雪九岁来烟都学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从未有过一日懈怠。 痛失细雪后,闻人听雪连续三天没有练剑,一个人蒙着被子无声痛哭,连眼睛都哭肿了。 这么颓废也总不是办法,她失魂落魄地折了一枝梨花,开始拿梨花作剑。 好在,这里有云海。 云海一般在海拔1200米以上,烟都的山巅可以达到这个高度,山巅早晚温差极大,有充分的水汽,有使水气凝结的冷空气,又有促使水汽凝结的凝结核,这三个条件都满足的情况下,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云海。 远山连绵,重峦叠嶂。 云海出现的时候,这些险峻的山峰只能从一望无际的云海中露出依稀几个山头。 是日出和日落时,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云海上,透过云雾的折射,散发出无比瑰丽的光。 那时的云海仿佛是在空中奔腾的金色汪洋,而她是金色汪洋里的一叶扁舟。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感谢种花家的语文书,感谢写下这传世名篇的苏轼,感谢这篇《赤壁赋》。 当闻人听雪背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时。 她突然悟了。 羽落清可以抢走细雪剑,但她抢不走这漫天云海,抢不走她的十年苦修。 世间名剑于她,不过是过耳秋风,身外之物而已。 闻人听雪在此刻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一次突围。 她一个鲤鱼打滚,滚到云海中练剑去了。 * 商枝很为闻人听雪感到骄傲。 她一脸深情款款,把闻人听雪的鹅蛋脸捏成了包子形状,“我的宝,你是最棒的!” 闻人听雪把自己的脸蛋从商枝手里解救下来,有点不好意思了,摸着自己的鼻子,有点心虚。 “其实也没那么棒啦,烟都的流言蜚语越传越多,甚至还有一些人说我这种不认生母的不孝不悌之徒,不配做师尊的弟子,让师尊将我逐出师门。” “那一阵子我和师尊都承受了很多压力,我就像红楼梦里的林妹妹那样,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不然真会落得个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结局。” “所以我折了一枝梨花下山了。” 那是闻人听雪第一次离开烟都。 也是这次下山,她发现蛊虫的解药被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外面的风景很令她新奇,她没有去什么繁华之地,反而去了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路过一些田地时,会在田野间看着劳作的农户,有时候走累了,会在田垄里小坐一会,向农户讨一碗水喝。 闻人听雪身上没什么钱,农户给她一碗水,她就帮农户割小麦。 烟都出身的科班剑修,挥舞镰刀都能挥出道道残影。 这时候正是秋天,农户们都很忙,见她来帮忙又如此有效率,不禁个个面带喜色,帮完忙之后,闻人听雪还能拎块五花肉回去。 游历了一个月后,闻人听雪背着一块农户送的风干腊肉路过一片柳树林,走到了一片棉花地里。 九月秋老虎发威,天气还是很热的。 棉花地里的农户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中午一家人在地里休息,正在田垄间吃饭。 那五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头上扎了两个羊角辫,用红发绳系着。 小女孩长得很乖巧,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像水盈盈圆滚滚的两颗荔枝。 闻人听雪实在渴的厉害,从荷包里摸出一杯铜钱递给那个长相清秀的女子,有些羞赧地说道:“实在口渴,不知可否向这位娘子讨碗水喝。” 还不等那娘子说话,荔枝眼的小姑娘像只活泼的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的开了口。 “姐姐,水不要钱的,你随便喝!” 她把自己碗倒满水,用两只小手捧着,递给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接过这碗水,就见这个小女孩竟然把手里的饼子掰成两块,把其中一块递给了她。 幼童的善意和天真无邪让闻人听雪心中一暖。 她慢慢喝光了一碗水,接过那半块饼子,把手里那枚铜钱塞进了女孩的小手里。 女孩的小手软乎乎的,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和一点棉絮,就像小猫沾了灰的粉色肉垫。 第39章 肉灵芝6 这时正是十月初, 天已经冷了许多,道路两旁树木的叶子也变成了金色,三三两两地从枝头上落下来,堆了满地。 闻人听雪在来的路上就闻到了一阵从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还有杀猪时划破肚子, 肠子冒出来后的那种热腾腾的臭味。 天一冷, 腥气更重,几乎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闻人听雪一开始还以为农户家宰了牲畜,她笑了笑,捂着鼻子,踩着满地金色的落叶一路前行。 直到她走到农户家的院门前, 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夫妇。 闻人听雪愣住了。 天地间仿佛都变成了黑白两色, 只有院落中的那两滩血迹红的刺眼。 闻人听雪走进小院,在农户娘子身旁蹲了下来。 农户娘子包头的布巾散开了,上半个身子泡在一泊血里, 嘴角正在往外冒着血沫, 半张脸都浸了血。 农户娘子还剩一口气, 眼睛已经开始涣散无神,她的脖子有一道窄而深的伤口, 一看就是剑伤,正往外淌着血。 闻人听雪一时茫然极了, 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捂她脖子上的伤口,农户娘子见了她, 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一只手,朝着闻人听雪伸过来,那手刚刚抬起一点就无力地垂落下去了, 闻人听雪握住她的手,她紧握的掌心这才松开。 里面是一根红头绳。 那是团儿用来扎羊角辫的红头绳。 农妇娘子看着闻人听雪拿起红头绳,这才睁着眼睛咽了气。 闻人听雪死死地握着红发绳,朝着门口走去,那个笑容朴实面色黝黑的青年农夫正倒在门口的位置。 他的肚子被划破了,里面花花绿绿的肠子散了一地,人还清醒着,见了闻人听雪,涣散无神的眼睛也突然微微一亮,用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叫着:“团……团儿……” 闻人听雪问道:“团儿在哪? “采……药……使……” 没等这句话说完,这个农户汉子也断了气。 刺鼻的血腥味儿萦绕在她的鼻腔里,闻人听雪闭了会儿眼睛,这才伸手把农户的眼睛给阖上了。 闻人听雪的剑不曾见血。 无论在烟都还是外出游历这些日子,不喜热闹的她都刻意避开人群,很少去人多的地方。 她见到过这世上最顶级的剑法,拥有过这世上最顶级的名剑,却不曾见过世间众生的苦难。 师尊曾对她说过,一个顶级剑客的剑是一定要见血的,因为剑客也是一把剑,所有剑客的命运都悬在剑尖之上,而杀戮是剑客们最好的磨刀石。 闻人听雪在她拿起剑的那一刻起,即使没有离开过烟都,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血淋淋的江湖。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仍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没有太多的悲痛,没有太多的惊恐,非常平静地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自责起来。 如果她能早来一会儿,不曾在路上耽误那么多时间,她就能用手中的剑救下这对夫妻了,团儿也不会被人带走。 闻人听雪为两人阖上眼睛,也顾不得伤春悲秋,回头看了这对夫妇一眼就立刻飞出院子,去寻找带走团儿的人。 院子里有很多凌乱的脚印,闻人听雪可以辨认出来这是两个成年男子的脚印,其中有一个人左脚是瘸的,从挥剑的准头和用箭的手法来看,这两人只粗略会一些武功,脚力比普通人要快。 若是时间一长,那伙人走远,恐怕就再难找到团儿了。 闻人听雪一向害怕冲突和纷争,更是惧怕死亡,来烟都学剑也只是为了自保,并不想做一个惩奸除恶的侠客,她以前所做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反抗书中的命运,不希望自己像原著中那样潦草死去。 团儿圆圆的眼睛又出现在眼前,那天她用柔软的小手捧着水碗,给闻人听雪递了一碗水。 那是一碗沁凉的水。 闻人听雪握紧手中那根红发绳,飞出了院子后一路打听,又顺着车辙的痕迹一路追赶,终于一条小道上找到一辆拉箱子的马车。 拉车的是两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身上都带着一把剑,身上传来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闻人听雪闻到了他们身上残存的血腥味,习武的人只要闻过一次,就会对其格外敏感。 她低头看了一眼马车车轮在地上印出的痕迹,缓缓拔出身后的剑。 那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甚至有些劣质,只是闻人听雪花了二十枚铜钱在一个铁匠铺买到的残次品。 她怕找错了人,也知道自己的剑法十分决绝,挥出去的剑连她自己都无法收回来。 师尊曾说过,剑客的命运悬在剑锋之上,也意味着很多人的命运也悬在他们的剑锋之上,所以挥出的每一剑都要十分慎重。 闻人听雪握住手中的剑飞到马车上,驾车的两人醉醺醺的,还不知道马车上已经站了一个人。 车上放着两个大箱子,闻人听雪剑尖一挑,箱子的盖子被挑开,露出里面的幼童。 孩子都被迷药迷晕了,被随意地扔在木箱里,低头看去都是一片乌黑黑的小脑袋。 闻人听雪的剑尖挑开另一个木箱,看见了缩在角落里昏睡过去的团儿。 团儿的羊角辫松了一只,小脸上还有个巴掌印,细细一数一共十二个幼童,都被迷晕了装在拉运货物的马车里。 闻人听雪不再犹豫,她拿着剑鞘一使力,把驾车的两个男人从马车上击飞,看着他们两个像沉重的米袋子似的怦然坠地,这才跳下马车向他们走去。 这两个男人都很年轻,也就二十五左右的样子,长得贼眉鼠眼,又一脸凶恶奸猾之色。 突遭重击,两人都懵掉了,见了闻人听雪提着剑走过来,其中一个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厉声说道:“你一个黄毛丫头,竟敢耽误我们采药使采药!耽误了达官贵人的好事,你担待得起吗?” “采药使?”闻人听雪冷笑一声:“那对农户夫妻是你们谁杀的?” 那两个男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一身粗布白衣,手中的剑一看就是价格低廉的劣质品,以为是哪家的野丫头学了三拳两脚的功夫就出来行侠仗义了。 她又长得很漂亮,眉眼清丽如带雨梨花,肌肤白皙润泽,即使拿着剑,也不像会杀人的样子。 两个男人喝了酒,本就醉醺醺的,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禁对视一眼,颇为暧昧地笑了笑,“小美人是不是画本子看多了,不要以为白嫩的小手拿了把剑,就可以出来行侠仗义了。” 这两个男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打了身上的泥土,拔出剑来一左一右包围了闻人听雪,用一种淫猥而下流的目光打量着她。 “今晚遇到个送上门的,不让哥两个快活几次,小女侠今天是别想脱身了!” 对上这样的臭鱼烂虾,闻人听雪甚至不需要任何技巧,手腕一转,其中一个男人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下一刻他的血就像喷泉一样,从他的脖子中喷了出来。 另一个男人这才知道眼前这漂亮姑娘可不像表面这样好惹,见情势不对连忙跪在地上求饶,脸色煞白地说道。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们原本只是想买几个孩子走,我不想闹出人命的,谁知道那家伙喝了酒杀性上头,那对夫妻都是他杀的!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一番询问一下,闻人听雪这才知道这些孩子都是抢来的,这两个男人为非作歹,专挑无权无势的平民下手,今个采药使喝了酒,杀性上了头,竟然连杀了五家农户,抢走了十二个小孩。 闻人听雪也不废话,直接一剑挥出去,来了个一剑封喉。 做完这些她跳上马车,驾着马车掉了个头,往团儿的村落里赶回去。 那村子叫石棉村,村子里的五户人家被灭口,孩童全部被掳走,早已经惊动了村庄。 闻人听雪回到团儿的家时,家门口已经围了好多人,还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 孩子们还在昏睡着,闻人听雪把孩子带回来,和孩子们有亲属关系的连忙过来认亲,村子里的宗族也会帮忙抚养失去父母的幼童。 天已经黑了,乡亲们举着火把站在马车前,哭声一阵一阵的,孩子们被人从马车上抱下来,闻人听雪抱着团儿,伸手掐着小女孩的人中。 团儿在她怀里醒过来了。 小女孩哭得伤心,闻人听雪把红头绳拿出来,把女孩散落的辫子扎好,抱着团儿借住在村长家中。 隔壁村有团儿的舅舅,村长已派人给她的舅舅递了信儿,过两日就会来这村里接走团儿。 团儿太小,古代的女孩也不早熟,还不太懂什么是生死离别,只知道娘亲和爹爹都不在了。 闻人听雪哄着小姑娘睡觉,见小姑娘的情绪还算平稳,也逐渐放下心来,过了三天,团儿的舅舅终于来接他了,小姑娘这才哭喊着要娘亲和爹爹。 闻人听雪拿出前几日从集市上买的手绳,小姑娘很快就止住眼泪,抱着闻人听雪泪汪汪地说道:“姐姐,你以后会来看团儿吗?” 闻人听雪说道:“会的。” 村里的人强忍着泪水,把小姑娘送上马车,闻人听雪站在一堆乡亲中间,看着马车逐渐走远。 马车已走远,闻人听雪也离开了村子,一个人晕晕乎乎地往前走。 她的脑子在这些日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冷风一吹,这些浆糊又凝固起来,像猪油一样粘住了她的所有思绪。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还是尽快回到烟都,去和师尊诉说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第40章 肉灵芝7 闻人听雪那一剑给她的太子小师弟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心疾。 距离闻人听雪和商枝离岛的那一日,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此刻碧海潮生的梨花苑中,刚刚针灸过的羽重雪坐在罗汉床上,皱着眉头穿好了衣衫。 他住在梨花苑的偏殿里, 梨花苑到处开满了梨花, 碧海潮生这个地方充满古怪, 所有植物的花期都变得很长很长,梨花开了很久也不曾衰败,花期一直持续着。 金不换知道太子喜欢梨花,背着弯刀在梨树中找了半天,折了好几枝梨花回来, 放在罗汉床的酸枝木炕几上。 羽重雪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衫, 脸上略微带着一丝病容,一头泼墨似的青丝散落下来,犹如上好的锦缎。 便是闺房中娇养的大家闺秀, 也不见得有如此乌黑亮泽的秀发。 他微微垂着头, 拿着花剪将这几枝梨花修剪了一番, 插在炕几上长颈青瓷瓶中。 梨花素白,青瓷如碧水, 显露着主人的高雅意趣。 金不换背着弯刀站在他身边,见羽重雪一直盯着瓷瓶里的梨花, 就知道太子又在想他的那位师姐了。 太过专情,对帝王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身为一个帝王,就该雨露均洒, 泽被苍生。 见太子面色郁郁,不等太子开口询问,他便十分尽职地说道:“刚得了信鸽传出来的消息, 她们乘坐的玄武巨船朝着西海魂族的方向去了。” 羽重雪眉头微微一皱,眉宇间现出一丝困惑来:“西海魂族?师姐去那里做什么?” 金不换咳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说道:“属下令人细查了那姓商的底细,那个姓商的土夫子金盆洗手后,曾在西海魂族的边境开了一家豆腐铺。” 说完这番话,他不禁小心地瞧着太子的脸色。 见太子面露怒容,金不换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属下估摸着,那土夫子怕是要带着闻人姑娘重操旧业,继续在魂族边境卖他的豆腐。” 羽重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手背冒出道道青筋。 “师姐她疯了么?” “居然要去卖豆腐?”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烟都的天之骄女,百年难寻的剑道天才居然弃剑不顾,要去魂族卖豆腐。 羽重雪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想象师姐卖豆腐的样子。 闻人听雪这种人,是山巅雪天上月,无论如何都与卖豆腐这三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或者说,闻人听雪这四个字,便是与人间的任何尘埃烟火格格不入的。 不只是羽重雪这么觉得,就连天人境界的高手金不换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姑娘是罕见的武学奇才,年纪轻轻便是地鬼境巅峰的强者,在剑道上建树颇深,假以时日,说不定也会成为名动天下的女剑仙。 没听说过哪个剑仙是卖豆腐的。 背着双刀的魁梧壮汉也陷入沉思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嘶了一声,幽幽说道:“若真是这样,实在是暴殄天物。” 正在此时,一个侍卫走上前,躬身说道:“公主想要来看望太子殿下。” 羽重雪的原本紧皱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立在一旁的金不换听到公主二字,也挑了挑浓密漆黑的眉毛,脸上露出了看戏的表情,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问道:“太子殿下还是不见吗?” 那日文人听雪的话犹在耳边。 想起那日师姐说的话,雨重雪又是一阵热意上涌,脸颊微微泛红,耳朵也红了起来。 金不换显然也记得竹林里闻人听雪那番惊世骇俗的话,此刻看向太子的目光不禁带了一丝揶揄。 “不见。”羽重雪当即立断地说道。 侍卫领命退下。 羽落清早已等候在外,虽然穿着白衣戴着面纱,但露在面纱外面的眉眼是细致描摹过的,头上挽着精致的发髻,戴着白玉雕就的梨花发簪,就连耳饰也是梨花。 她打扮的十分素净淡雅,一身皎洁的白衣迎风而立,与满园的梨花相互映衬,十分清新脱俗。 她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见侍卫从后院走出来,一双杏眼不禁微微亮起。 下一瞬却见侍卫面带歉意,回禀道:“太子殿下正在休息,不便见客,公主请回吧。” 羽落清的双眸又暗淡了下去,脸上露出强颜欢笑之色,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侍卫:“这是本宫精心熬制的鸡汤,李侍卫给太子哥哥送去吧,告诉太子哥哥趁热喝。” 侍卫接过羽落清手中的食盒,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把食盒送进去了。 “太子殿下,这是公主送来的鸡汤。” 羽重雪又揉了揉眉心,对侍卫挥了挥手:“随意处置吧。” 那侍卫拎着食盒退下去了。 等屋中又剩下他们二人,金不换自顾自地叹了一声,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当日闻人姑娘说公主对太子殿下怀有别样的心思,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羽重雪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 金不换身体往后一仰,扯着粗犷的大嗓门说道:“哎哟,太子殿下可别嘲笑属下了,属下可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几次,哪能知道女儿家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哟。” 这位天人境界的高手抬手摸了摸下巴,“我瞧太子殿下从那日起就开始避嫌,显然是把闻人姑娘的话牢牢记在心中了。” 羽重雪欣赏着青瓷瓶里的梨花,屈起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酸枝木炕几。 “师姐虽为女子,性格却清正刚直,从不会污蔑他人,想必她是察觉到了什么,才在竹林里说出了那番话。” 金不换常伴太子身侧,可以说他是看着羽重雪长大,对烟都发生的一切自然也是知晓的。 羽重雪不仅要学习剑术,还要学习治国之道和用兵之法,功课十分繁重,对羽落清和闻人听雪之间的摩擦虽然有所耳闻,却也实在分心乏术。 他又觉得女儿家的那点纠葛小事,身为男子也不好参与其中。 当年闻人听雪离开烟都后,羽重雪让金不换绑了羽落清身边的侍女,一番严刑拷打之下,侍女这才吐露出羽落清的那些手段。 这位皇妹见惯了宫中争斗,居然把那一套带进了烟都。 羽重雪这才知晓事情原委。 他身为皇后独子,曾经对这位俏丽可人的皇妹可是十分宠溺纵容的,如今对羽落清的态度是大不如前了。 羽落清也察觉出他的冷淡,自然小心讨好。 羽重雪顾及羽落清当年为他的母后挡了毒药的恩情,也并未对羽落清完全置之不理,可如今从师姐口中知道这位皇妹对他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愫,他又岂能不避嫌。 金不换也懂太子的心思,却也觉得这样一味避嫌不是办法。 “那太子殿下要怎么办,公主说到底还是您的皇妹,虽然和太子殿下不是一母所生,但与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感情深厚,难道要一直这样冷落下去吗?” “不然又能如何。” 以前旁人不说,金不换和羽重雪只当是妹妹对兄长的独占欲作祟,可如今闻人听雪这番话,却如惊雷一般在他们耳边炸响,就不得不让人疑心了。 这一疑心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到处都是破绽。 就连金不换细细一品,都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 羽落清自然也能察觉出羽重雪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和现在这明显到毫不掩饰的疏远。 她心中恼恨无比,心想羽重雪到底还是信了闻人听雪那番话。 她心事藏得很深,这种压抑了两辈子的情感,就连身边的亲信也不知道,实在想不通闻人听雪那个剑痴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你们说太子哥哥是不是听信了闻人听雪那番话,误误以为我对他有违背伦常的情愫?” 廿九和芜菁对视一眼。 短暂的沉默后,芜菁斟酌着说道:“太子殿下素来敬重她,想必对她说出的话也会听信几分。” 羽落清凄然一笑,咬牙说道:“芜菁,你觉得太子哥哥对她只是敬重而已吗?” 当然不仅仅是敬重。 她们这些在宫中侍奉主子的人最会察言观色。 廿九闭口不言,芜菁瞄了眼公主的脸色,强笑着说道:“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宫中佳丽无数,太子身旁连个伺候的侍女也没有,又怎会对闻人听雪那种无趣之人动心呢。” 虽然芜菁如此说,可羽落清还是满怀心事,心中的愤怒无处宣泄,只能强自镇定下来,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回到自己的房中,思索着如何挽回她与羽重雪之间的情分。 该死的闻人听雪。 真是阴魂不散。 还得尽早处理了才是。 羽落清眼珠一转,忽然问道:“查到载着她们的玄武巨船去往何处了吗?” 芜菁连忙说道:“去了西海魂族。” 羽落清轻笑一声,“呵,给星月神教的人递个信吧,她当年杀了那么多人,这笔账,星月神教的人可一直记得呢。” 梨花苑的后院里。 羽重雪紧紧抿着嘴唇,“我这次来碧海潮生,除了医治心疾之外,也是准备去西海魂族为父皇和母后寻药的。” 金不换叹道:“听说西海魂族有毒太岁,服下可以使人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碧海潮生都没有毒太岁这种神药,西海魂族会有吗?” 羽重雪说道:“不管是真是假,总要替父皇和母后去走一趟的,不然也不会出动玄武。” “太子殿下,你的心疾还未痊愈呢,这事急不得。” 羽重雪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抬手揉了揉眉心,“不能再耽搁了。” “她好歹是我师姐,沦落到如此地步简直辱没师门,不仅坠了我师尊的威名,也使我这个师弟面上无光。” 第41章 肉灵芝8 “听闻那柳飞叶找了一个精通机关术的高手, 正为他打造一只玄铁手臂。” 应意浓又换了一身裁剪得当的绿衣,发髻上簪了两朵绿牡丹,站在花窗外和江雨眠讲着听来的八卦。 自从闻人听雪和商枝离开碧海潮生后,江雨眠的时间大把空闲下来。 吸收内力造成的排异反应还在折磨着她, 江雨眠总是恹恹的, 胃口也不好, 再精美的菜肴也只用一口就放下筷子,宁愿喝水也不肯吃饭。 就算是月扶疏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着她吃,吃多了也会吐出去。 这几日仙居殿被折腾的够呛,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想着法的给江雨眠倒腾膳食, 就盼着小太岁能多用一口。 就连不管闲事的蓑衣客都问了两句,“那丫头还是不吃东西吗?” 应意浓叹气,“内力排异难受得很, 这邪功可真是害人不浅。” 蓑衣客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碧海潮生神医无数, 岛主也没办法吗?” “快别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太岁看见咱们岛主就烦得厉害,一向没好脸色的。” 两人坐在玉兰树下聊着天, 蓑衣客自然不好进女子闺房,大多数时间都躺在玉兰树下睡觉晒太阳,醒了就开始喝酒。 此时正是中午, 阳光灿烂,天气炎热,正是人昏昏欲睡的时间。 往常这时候江雨眠是要午睡一小会的, 这几日却总躺在罗汉床上看书。 应意浓站到花窗前,看到罗汉床的炕几上又堆了一摞书,她定睛一看,竟然全是一些记载奇闻秘术的古籍,而摆在一旁的茶点依旧分毫未动。 应意浓不禁叉着腰抱怨,“哎哟,我的小祖宗哎,你就没什么想吃的吗?” 江雨眠坐在罗汉床上,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白绸裙子,及腰的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鱼骨辫,被她极白的肤色一衬,这上好的如雪白绸竟然有些微微泛黄。 都说白衣衬人,可一个女子若是长得太美,世间的一切加之她身,都只会让人觉得累赘无用。 江雨眠手里翻过一页书,随口说道:“我想喝冰可乐。” 应意浓听到她有想吃的东西,顿时面色一喜,继而又皱起眉:“冰可乐是何物?” 江雨眠又把手里的医书翻过一页,说道:“这里没有。” 应意浓又忍不住叹气了。 “总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吧,你瞧你,为了那柳飞叶把自己搞掉了半条命,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再这样下去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江雨眠不甚在意,“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应意浓一噎。 早膳吃了一口,午膳一口未动,茶点茶水也一口未动。 应意浓瞪了一眼,“你若不吃,那这茶点不如便宜了我。” 江雨眠终于从书页间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再让侍女拿壶酒给蓑衣客吧。” 应意浓端走一整盘精致茶点跳出了花窗,走到玉兰树下,躺在树荫底下睡觉的蓑衣客鼻子一动,摸着胡子坐了起来。 “遥想老夫当年凶名赫赫,也是威震一方的好汉,如今却只能吃别人不要的剩饭了。” 应意浓嗤了一声,“你这老头发什么牢骚呢,要不是小太岁,你想吃这样的剩饭都没得吃,虽说我们俩是月扶疏的奴才,但跟对了主子,日子可比从前好过多了。” 蓑衣客仰天长叹:“你说的也对,要是有一壶好酒就如意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穿着杏色衣裳的侍女端着一壶酒,婀娜多姿地走了过来。 仙居殿的侍女们各有来头,眼前的这个侍女步履轻盈,走路无半点声音,显然也是个武学深厚的高手。 她走到两人身前行了一礼,笑盈盈地把酒递了过来:“这酒烈的很,二位不可贪杯哦。” 应意浓把装着茶点的盘子递过去,“杏花妹妹,要不要尝一块?” 貌美的侍女也不客气,伸手从盘子里拿走一块,笑嘻嘻地走了。 蓑衣客开始大口喝酒,吃了几块茶点后,扔了脑袋上的斗笠,倒在树荫下呼呼大睡。 应意浓也也寻了一块树荫,倚着玉兰树闭目小憩。 江雨眠一直看着古籍,除了看看书,好像也没有别的消磨时间的办法了。 想想也怪可笑的,她所拥有的时间本就所剩无几,却找不到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去做,只能把时间消耗在浩瀚的书卷里。 博闻强记又如何,医毒双绝又怎样,还不是困在樊笼之中,做一只锦衣玉食的鸟雀。 古籍比不上现代的印刷技术,字数很大,页数也不多,江雨眠阅读速度非常快,有时候一天能看二十多本。 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江雨眠无奈地笑了笑,她没有使唤人的习惯,除了实在不会的,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 她理了理身上略微凌乱的衣衫,下了罗汉床去书库里拿书。 刚穿上绣鞋,月扶疏就走进来了,身后的飘羽拎着一个食盒,把它放在罗汉床的炕几上。 江雨眠面色懒懒地瞥了一眼,月扶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是低烧不退。”他叹道。 “不退就不退吧。”江雨眠往后仰了仰头,避开他的手。 飘羽放完食盒就退出去了,江雨眠只好又坐回罗汉床上,月扶疏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天青色的坛子,坛子外面挂着一层水珠,里面应该是冰镇的东西。 江雨眠微微来了一点兴趣,托腮看着。 月扶疏倒了一碗,递给江雨眠。 江雨眠喝了一口,入口冰凉清爽,酸甜开胃。 是用山楂、洛神花、甘草、红枣、乌梅、陈皮、重瓣玫瑰熬制的小甜水,刚好符合江雨眠的口味。 她喝了两碗,补充了些糖分,精神也为之一振,终于不像方才那么萎靡了。 江雨眠不禁赞叹道:“是哪个厨子熬的甜水?药材配比得当,酸甜也拿捏的正好,当个厨子真是屈才了。” 月扶疏轻笑了一声,“是我。” 江雨眠放下了碗,恨不得把方才那话嚼碎了,连皮带骨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月扶疏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喝了一小口,“让小太岁吃口东西,还是很不容易的。” 江雨眠阴阳怪气地说道:“君子远庖厨,碧海潮生是没有厨子了吗?” 月扶疏的一双黑眸静静的看着她,嗓音温和:“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这话原意是叫人爱惜物命,成全君子的恻隐之心,可不是叫男子不要下厨。” 江雨眠嗤笑一声,一脸讥讽:“也是,你这人不爱惜物命,也全无恻隐之心,真是天生的厨子。” 见她身上的尖刺全都竖起来的样子,月扶疏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平时病恹恹的,骂人的时候还是这么牙尖嘴利,像个扎手的刺猬。” “这甜水调理脾胃,生津止渴,我会让小厨房给你常备着。” 江雨眠一脸可有可无的表情,又变成了那副懒洋洋的倦怠样子,倚着花窗不再说话。 虽然她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每说一句话就要扎人几下,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可一旦她变得沉默寡言,对万事万物不理不睬的模样,月扶疏反倒是不习惯的,甚至还会有些忧心。 这个从小在地宫长大的少女和别人不一样,有时候月扶疏也搞不懂她到底想要什么。 在她病重不醒时,也听她低声呢喃好几次,说什么想要回家。 她在碧海潮生的地位仅次于月扶疏,只要她一句命令,就会有无数人为她奔走。 江雨眠自己也是清楚的,却又不见她派人去羽朝打听家人近况,这个举动就连月扶疏本人也感到些许不解。 最后只能归为近乡情怯,又对那个花了二十两银子就把她潦草卖掉的家人心怀怨恨不满。 月扶疏看向那一轮明显被翻过的古籍,“这些书又看完了?” 江雨眠看着窗外的粉玉兰,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月扶疏说道:“知道你从羽朝太子手中救下的两个人去了哪儿吗?” 江雨眠终于转过头来,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月扶疏这人十分恶劣,三言两语挑起了江雨眠的兴头,这会又开始吊她胃口,喝起了冰镇的甜水。 江雨眠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继续说下去,只好开口问他,“她们去哪了?” 月扶疏眼里含笑,“终于肯主动和我说话了?” 江雨眠无语,“你有病吧?” 月扶疏不再逗她,放下手里的玉碗说道:“那两人去了西海魂族。” 江雨眠微微蹙眉,“西海魂族?” 看来商枝和闻人听雪应该去找那个艳鬼了,那个艳鬼是西海魂族的皇子,百年之前服毒自尽,百年之后又死而复生,离开墓穴后就回到了西海魂族,后来又使羽朝皇宫爆发瘟疫。 涉及到原著剧情,江雨眠终于打起了精神,理了一下原著中重点剧情发生的时间线。 她一向是一个条理清晰的人,虽然原著中很多时间并未交代明确,但江雨眠完形填空的成绩特别好,联系上下文还是能够推测出来的。 这个时间段,龙族帝子应该来碧海潮生了。 这也是女主羽落清和龙族帝子结缘的地方。 试问一个面容绝美的女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一个病重的男子,为他解开衣衫擦拭身体,又不顾女子名声以口喂药,这天下大多数男子恐怕都会心动。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江雨眠绝对不可能让羽落清亲自接触这个龙族帝子,壮大敌方阵营。 第42章 肉灵芝9 在海上航行一个半月后, 玄武巨船终于抵达了西海魂族。 在高武低魔设定下的世界中,玄武巨龟的速度比商枝和闻人听雪曾经乘坐的游轮还快那么一点点,原著中还写过广寒医仙有一只巨大的白鸟为坐骑,这只白鸟形似鸾凤, 有着长长的白色尾羽, 一直栖息在金月王朝皇宫的扶桑树上。 想到那只白鸟, 闻人听雪不禁再次想到令人糟心的女主羽落清。 “女主去金月王朝献丹的时候,正巧看到这只白鸟在扶桑树下踱步,她想抚摸这只白鸟,结果被它的尾羽抽伤,还是月扶疏亲手为她包扎的伤口, 还好一番柔声劝慰, 惹得女主心动不已,暗自倾慕这位广寒医仙,又觉得愧对她的太子哥哥。” 商枝听着, 突然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奇怪, 真奇怪, 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书中一共有六个男主对女主进行强取豪夺, 世间女子那么多,这些男人为什么都围着女主转来转去?” 闻人听雪说道:“毕竟是言情文嘛, 哪个言情文的女主身边没有五六个男人围着呢,就算没有五六个,三四个也是有的吧, 而且这本来就是一本女主开后宫文的啊。” “况且男人其实是一种很肤浅的生物,他们不需要女子有多少才学,并不需要女子有多少智慧, 女子只要年轻漂亮,温驯听话,就能获取大多数男人的喜欢。” 商枝点头:“男人们还是挺专一的,永远都喜欢年轻漂亮的。” 说完,她又立刻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省:“我也这个德行,永远喜欢年轻帅气臀翘乃大的小伙,在这方面大姐不说二哥。” 闻人听雪扑哧一笑,有点羞赧:“我也喜欢。” 商枝:“嘿嘿嘿。” 她又好奇问道:“阿雪,女主自己最喜欢哪一个呢?” 闻人听雪说道:“女主喜欢羽重雪,嗯……其他男主们也都是天潢贵胄,青年才俊,相貌上乘,霸道强势,又对女主百依百顺宠溺非常,所以女主也不可避免地对其他人动了心。” 商枝点头:“我倒是挺理解女主的,她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误,六个美男对我殷勤备至,日日围在我身边对我嘘寒问暖,这搁谁谁能拒绝得了,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可得雨露均沾。” 商枝脸上露出一个豪气干云的笑容,“况且,区区六根……” 闻人听雪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呸呸呸,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快说你一根都不想!” 商枝苦着脸说道,“也不至于吧,我其实还是很想有男人的,我还是很想谈恋爱的,最好一年换一个,保持新鲜感和活力感。” 闻人听雪听好友这么一说,心中也不禁泛起波澜,拄着下巴沉思,“其实我也挺想谈恋爱的。” “我高考完那会儿,你的小姑劝我快点谈恋爱,她说在现代社会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女生,是因为年龄不仅代表着女性的容貌,还代表着生育价值,一旦过了三十岁就是高龄产妇,在相亲市场上的身价突然就贬值一半。” 商枝的小姑是干医疗器械的大美女,因为专注搞事业所以迟迟不生孩子,一转眼就到了三十五岁还没结婚。 周围都开始给她介绍二婚带娃的男人了。 后来赶上特殊的那三年,闻人听雪的小姑一下子赚了个盆满钵满,然后飞去丹麦一番精挑细选,找了个高鼻深目的藤校二十岁男大,怀孕后回国做了产检,兴高采烈地生下了一个基因非常优秀的混血宝宝。 商枝还没穿越那会,小姑的孩子出生了,父母基因好,那混血小崽子特别聪明漂亮,商枝喜欢得不得了。 她从小就立志做小姑那样的人,生娃风流两不误。 闻人听雪是老实人,她的家里人和亲戚们也都是老实人,她的家族都是那种技术型的精英人才和知识分子,家庭氛围十分和睦友好。 不像商枝,每次家族聚会都能听到各种惊天八卦,比如她还上初中的小表妹一口气搞了四个对象,还是两个男的两个女的。 再比如她的一个还上初中的另一位小表妹沉迷于画各种bl涩图,还自掏腰包印成本子免费送给二次元网友最后被警察叔叔找上门,然后她的父母向商枝父母请求法律援助这种事。 可以说,闻人听雪人生中听到的80%的八卦,都来自于商枝和她的家族。 商枝母胎solo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她的个头远超同龄男性,要不然闻人听雪都不敢想象她会搞多少个男人。 一个净身高185的女生,穿上鞋将近190,大多数男人都会望而却步。 闻人听雪十分忧虑地拉着商枝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好友说道:“商枝,在这个世界谈恋爱实在是很不安全,你要是一次谈好几个,只怕会更不安全。” 商枝摸了摸鼻子。 闻人听雪知道她心虚。 玄武巨船找了一个特别繁华的港口停了下来。 那港口附近停了不少船,船老大站在甲板上,眺望忙碌的港口,“这是西邻港,最繁华的港口,大宗货物都从这儿走。” 商枝笑了一声,抱拳说道:“这一路上麻烦石大哥了。” 船老大石烈一挥手:“嘿,客气啥,我也是拿钱办事。” 两人下了船,船老大还有些依依不舍了,临别时各赠了两人一个金瓜子。 商枝拿着金瓜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上面被她咬出一个浅浅的齿痕。 “这金瓜子真是精巧,哎呀,真是纯金的!” 闻人听雪把金瓜子揣到了自己的荷包中,打算用金瓜子换一些银两,给两人添置一些生活用品,如果要去寻找那西海魂族的艳鬼,说不定还要去为好友寻一些帮手,更少不了银钱打点。 两人和船老大告别之后,终于踏上了岸。 有过漫长航海经历的人都知道,如果在船上待的时间久了,脚一旦沾了陆地,便会有一种眩晕和站立不稳的感觉。 两人互相搀扶着,晕晕乎乎地踩着脚下的土地,里倒外斜地朝着港口前方走去。 港口上往来的行客们见她两个这副瘪样,忍不住指指点点,“瞧,又是两个不会走路的。” 扛货物的汉子们随意瞥来一眼,也是爆出一阵毫不客气的笑声。 闻人听雪从兜里掏出一块布巾,蒙住了下半张脸。 商枝脸皮厚,主打的就是一个无所畏惧。 过了一阵儿,两人终于适应了不少,又花了点小钱找了辆马车,让车夫找了一家价格公道的客栈送她们过去。 到了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两人倒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 这小客栈规模也小,一间上房也花不了几个钱,房内的布置更是乏善可陈,只能说还算干净。 床帐子和被褥都是浅灰色的亚麻布,闻人听雪扯了一下帐子,神色有些恍惚:“真奇怪,我们两个都是武学高手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累?” 商枝伸了个懒腰,“主要是心灵上的疲惫吧,还有不太习惯这种舟车劳顿的感觉,今天好好在客栈里歇一歇,明天赶路回我的豆腐坊。” 闻人听雪问道:“要不要买两匹马?” 商枝想了想:“动物养久了都会有感情,我现在的情况还负不起这个责任。” 她转头看着闻人听雪,“你想养马吗?” 闻人听雪眼睛一亮,点了一下头,“想养一头通体雪白的白马,身上的毛发没有一丝杂色,能够日行千里。” 商枝嘶了一声,“千里马呀,把咱们两个卖了都买不起。” 插科打诨一番,两个人的疲惫劲儿总算过去了,闻人听雪开始步入正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去找艳鬼?” 商枝说道:“有卖消息的地方,我得去豆腐坊拿点钱,我在那埋了一袋金豆子。” 闻人听雪也嘶了一声。 她穿书后的技能点全点在练剑上了,其他东西一窍不通,生活技能也十分低下,没遇到商枝之前,她一路上都在喝凉水啃窝窝头。 “我那个豆腐坊开在一条挺繁华的街道上,生意还算不错。” 闻人听雪好奇问道:“是因为你的豆腐做的特别好吃吗?” “啊不是,主要是因为我长得眉清目秀,小姐姐和大姐姐们都特别愿意支持我的生意,那段时间别人问我名字,我都说我叫商城武。” 闻人听雪抬手捂住了脸。 “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你性别为女吗?” 商枝特别忧伤:“我比那条街上的屠户还高半个头,就算我说自己是女人,也没人信啊,上门给自家女儿说亲的倒不少,还有好多漂亮小姑娘送我小手帕。” 闻人听雪又憋不住笑了。 “现代社会网络发达,想去哪儿就买张机票的事,我总能找到对眼的吧。” “你说说这古代世界,车马慢,啥都慢。” “巴山楚水凄凉地,都没骚男勾me。” 闻人听雪笑得够呛,忍不住抱着细雪在床上打滚,什么烦恼都忘了。 在客栈休整一夜,又去周边店铺买了些蜜饯果脯和不易变质的干粮随身携带着,两人又开始赶路了。 两人虽然都是残血状态,但轻功都不错,三天后终于到了春晓街。 春晓街特别繁华,一条街两面,一面卖的都是吃食,这里有豆腐坊、有包子铺、有粥铺、有糖果铺、有肉铺。 另一面卖的都是些胭脂水粉、首饰铺子、成衣铺子、裁缝铺子、木匠铺子。 商枝的豆腐坊一直关着,临走前托隔壁包子铺老板照看着,隔壁包子铺老板也是一对年轻夫妻,一年都不见她回来。 第43章 肉灵芝10 商枝偶尔会觉得, 穿越到这本破书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偶尔就能看到让人印象深刻的漂亮姑娘。 活泼俏丽的女孩有姚蓉蓉,清冷绝尘的有闻人听雪,娇艳无边的有羽落清。 还有江雨眠那种一出场就艳压群芳、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石破天惊、惊天动地的仙姿绝色,见过一面就要回味很久很久, 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眼前的这个年轻姑娘, 不像姚蓉蓉那么活泼娇俏, 不像闻人听雪那么冷傲彻骨,不像女主那么娇艳动人,不像江雨眠那样遗世独立。 她身上有一种其他女孩没有的,那种特别明显的文弱书卷气,全身上下自带浓浓的书香。 她整个人的气质也是特别温和, 特别好接近的, 一看就是那种特别温柔特别柔弱的女孩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 商枝总觉得不太对劲。 商枝看着她左眼下方那颗红到宛若泣血的朱砂痣,后背突然窜上一股寒意,头皮也跟着一麻, 莫名有些发怵。 只有下地干活, 碰到特别凶的粽子时, 商枝那敏锐的直觉才会给身体发出这样的信号。 她下意识地牵住了闻人听雪的手。, 闻人听雪也是一愣, 察觉出不对来,也不再往前走了, 默默的和商枝站在一块,格外谨慎地观察眼前这个淡青衣衫的少女。 闻人听雪很确定,这是一个不会任何武功的姑娘。 有些人天生就是不适合习武的。 举一个浅显易懂的例子, 人人都说生命在于运动,运动也确实对人很有好处,可天生体弱或气血亏损的人过度运动, 反而会损耗气血,就好比加班一天的人去跑马拉松,下场一定不怎么好。 习武也是如此,武学能激发出一个人的潜力,这是一个艰难而缓慢的过程,天生体弱的人根本熬不过去,直接就折在开头的路上了。 眼前的这个姑娘就天生体弱,应该是从娘胎里就带着病根,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伤了根本。 她是不可能在武学上有所成就的。 但是相比自己的判断,闻人听雪更相信商枝,她一直对自己的好友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 无论商枝做什么,肯定都有她的道理。 那姑娘见她们两个走进店里却直直不动,而是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茫然之色。 “两位要……买……衣服吗?” 这姑娘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犹如落在人心头上的细雨,让人心间微动,不自觉生出一股怜惜来。 闻人听雪转头看着商枝,商枝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后走了过来,“你这店里还卖衣服吗,我看都是一些绣品。” 穿着淡青衣衫的姑娘说道:“也有一些成衣售卖的,只是我看二位身量极高,衣衫恐怕要定做才能合身。” 闻人听雪170,商枝185,两人身高远超古代人,确实很难买到合身的衣服。 商枝说道:“在下囊中羞涩,姑娘你扯块粗布,随便给我做一身就是了。” 闻人听雪也跟着点头。 这姑娘笑了笑,眉目间没有一点轻视人的意思,声音仍旧温温柔柔的,看上去一团和气,“两天够吗?” 商枝点头:”够,太够了,要是有那种耐脏的料子就更好了。” 这姑娘又看向闻人听雪,见闻人听雪身后背着两把剑,眼中不禁带了一丝艳羡之色。 她微微有些惊喜,又带着点惊讶说道:“这位姑娘是剑客吗,居然还用的双手剑。” 闻人听雪点点头。 她只用单手剑,用双手剑的是她的师弟羽重雪,后背背着那把仰天雪,是从羽重雪那夺过来的。 商枝指了指闻人听雪,“她的衣裳做精致一些,多做几件,还有,在下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呢。” “我姓羽,名叫羽流萤,你们唤我流萤就好了。” 商枝又说道:“姑娘不用量我们的尺寸吗?” 羽流萤笑了笑,“不用,我的眼睛就是尺。” 商枝爽快付了定金,回到了自己的豆腐铺里,这里显然是被隔壁那对热心的包子铺老板找人打扫过了,东西规整的井井有条。 春晓街的房屋都是两层建筑,楼下是商铺,楼上用来住人或者放置东西,后面还带着个院子。 商枝平时就住在二楼,楼上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床和桌子之外的地方都摆着博古架,上面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木雕摆件。 一半是猫猫狗狗,另一半就是闻人听雪看不懂的艺术品了。 靠窗子的地方有个罗汉床,商枝开窗通风,指着罗汉床说道:“我都把这玩意儿当沙发用的,你还别说,我觉得古人真挺有智慧的,这玩意儿比沙发实用很多,摆在中间那个炕桌特别有用处,看书吃饭喝茶都行。” 这是闻人听雪第一次来到商枝住的地方,觉得特别新奇有趣,站在博古架前挨个看着商枝的木雕。 商枝拿了个小铲子,跑到后院掘土,在一棵大树底下挖出一个青铜匣子,匣子里装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拉开袋子的抽绳,里面是满满一袋子的金豆子。 金灿灿的小金豆沉甸甸的,这是商枝打拼出来的全部身价,也是她金盆洗手的底气。 她本可以靠这些小金豆高枕无忧过完一辈子。 闻人听雪看着满满一袋子的小金豆,心底那股压抑多时的怨恨和杀意又开始沸腾起来。 她到底不是圣人,也不是过去那个心如冰雪,一片澄澈的剑道天才了。 一股淡淡的苦涩和悲哀在心中弥漫。 她不愿扫了好友的兴致,更不愿在好友面前做出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很快就整顿了情绪,笑着说道:“你还是像以前那么喜欢攒钱,就算来到了书中的世界,也给自己存了不少身家。” 商枝抓出一小把金豆子,给了闻人听雪一半,自己留了一半,又重新把匣子埋回了土里。 她特别快乐地说道:“以前孑然一身,攒了钱也不知道该花在哪里,现在好了,老天爷让咱们在这里重聚了!” “阿雪,我以后还要赚很多钱,我们就是有钱人了!” 闻人听雪叹息一声,“商枝,你总是这么乐观,脸上的笑容从来不会消失。” “这生活呀,就是这样,没有苦就衬不出它的甜来。” 距离商枝中毒已经过去了一年了,艳鬼的行踪一向飘忽不定,原著中他也是神出鬼没,只有他来找女主,女主是怎么都找不到他的。 尽管如此,商枝还是准备拿金豆子去买消息。 这里的情报贩卖机构要先交钱再打听消息,若打听不出来,定金返还一半。 商枝花出去了好几个金豆子。 金豆子都是实心的,商枝很心疼。 闻人听雪继续梳理着原著中的剧情,“艳鬼刚刚离开墓穴,一定会回到西海魂族的皇宫看一看,顺着西海皇城的方向找,也许会有结果。” 交通不发达的古代真是太难了,偌大的世界找这么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磨刀不误砍柴工,商枝看家里还有点黄豆,觉得不能浪费粮食,于是她的豆腐坊也重新开张了,做了一些豆腐出来卖。 在外面摆摊的时候,商枝发现那新开的裁缝铺子生意很不错。 特别是男人,经常去那家铺子。 卖包子的刘大哥和商枝聊着八卦,朝着对面的裁缝铺努努嘴,“喏,瞧瞧你对面那个,未出阁的漂亮姑娘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正经的客人没几个,都是些见到个姑娘就走不动路的贩夫走卒和纨绔公子。” “你说说这天长日久,那还得了。” 商枝说道:“这世道,女子生存总要格外艰难一些。” 刘大哥继续说道:“赶紧嫁个人得了呗,有丈夫撑腰,多少有点底气,就是那姑娘的娘亲身患重病。” 商枝随后问他:“什么病?” “那姑娘家里以前是开绣坊的,后来绣坊失了火,她娘亲被浓烟呛坏了,救活后话也说不出来,动也动不了,就只能眨眨眼睛。” 刘大嫂也叹息了一声,“这姑娘也不容易呀。” 闻人听雪默默坐在一旁吃着豆腐花,看向对面的裁缝铺。 有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拎着酒坛走了进去,一身的武夫打扮,腰间还挂着一把剑,看样子应该是镖局的人。 闻人听雪放下手里的豆腐花,握住了细雪剑。 刘大嫂说道:“你瞧,有个醉鬼进去了,那姑娘怕是有麻烦了。” 商枝撸起了袖子,“刘大嫂,你帮我看着点摊儿,我进去看看。” 闻人听雪握着剑紧随其后。 刘大嫂:“唉,小商你小心点儿。” 刘大哥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想去看热闹又怕被老婆骂,看他们一个个拿刀带剑的,心里也有点发怵,只好抻着脖子看着对面的动静。 商枝和闻人听雪进去的时候,只见那挂着绣品和布帛的架子倒了一地。 那醉醺醺的大汉长相粗鲁不堪,满身酒气不说,被酒气熏得通红的眼睛露出淫邪的神色,嗓子里还冒出猥琐粗嘎的笑声,扯着那姑娘的手臂不放。 “小美人……陪大爷我快活快活……保你爽的□□,比天上的神仙妃子还快活。” 那浑身书卷气的漂亮姑娘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衣衫,衣襟已经被那大汉扯松散了,袖子也被扯破一截,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这可怜的姑娘挣扎着,大腿还没有这醉汉的胳膊粗,就连骂声也细声细气的,像小猫似的。 “你放开我,来人啊,救命啊!” 第44章 肉灵芝11 碧海潮生的夜晚一向让江雨眠觉得分外漫长。 她实在是不喜欢黑暗, 可当黑暗来临的时候,却又见不了太刺眼的光。 她的一部分容貌和生活习性已经在地宫那段时日里被永久改变了,或许对于在黑暗中长久生活过的生物而言,光明并不是一种救赎, 反而会时时刻刻灼烧着它们的灵魂, 是一种让它们感到痛苦的东西。 江雨眠躺在床里面, 月扶疏躺在她身侧。 广寒医仙摘了白玉发冠,脱下了绣满云纹月桂的广袖长袍,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侧躺在白玉枕上。 他的脸是朝着江雨眠这一边的,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江雨眠侧过身背对着他, 放在软枕上的指尖亮起一点微光, 逗弄着指尖的一只冰魄流萤。 银熏球一直挂在江雨眠身上,每到夜晚就有一只格外活泼的冰魄流萤从银熏球里飞出来,在碧海潮生四处乱飞。 这只冰魄流萤白天的时候格外安静, 只有在日落时才格外反常, 从来不会好好待在银薰球里, 江雨眠也找不出原因。 “这只流萤似乎格外活泼?”耳畔传来月扶疏的声音,昏暗的夜色中, 他的音色如山涧里的潺潺流水,比这世间最动听的乐器弹奏出的曲子都要悦耳动听。 月扶疏的声音, 在很多人耳中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但是在更多人的耳中,他的声音宛如恶魔的低语。 江雨眠动了动指尖,盯着这黑暗中唯一一点光亮, 声音轻轻的:“活泼一点挺好的。” 月扶疏知道江雨眠不喜欢黑暗,夜里睡觉需要一些光亮,却又不能点蜡烛, 因为烛光太刺眼,会扰得她无法安眠。 有月光的时候她睡得最好,没有月光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她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夜没有月色,也没有璀璨的星光,她迟迟不肯入睡。 “不喜欢夜明珠吗?”月扶疏问道。 江雨眠背对着他,声音轻飘飘的:“不喜欢。” 他本想用夜明珠做一面穹顶的,可惜夜明珠到底难与月光相比,江雨眠喜爱自然之物,觉得世间珍宝太过匠气,远远比不上清风明月。 月扶疏对衣食住行的吹毛求疵,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江雨眠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奇珍异宝易得,收之于室便可尽情占有把玩。 但自然四时之景,天地奇绝之色,又岂能是世间凡人可以收入囊中的。 “自从那对夫妻离开后,你便郁郁寡欢,可是惦念着那个商姓男子?” 江雨眠思索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月扶疏说的那个商姓男子是女扮男装的商枝。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就连月扶疏这样的人物也错把商枝认成了男子。 想来也是,一些漂亮姑娘在越剧中的小生扮相比真正的男人还要俊美风流,更何况商枝得天独厚,伪声比男人还要雄浑低沉。 她往脖子上贴个假喉结,就算是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来了,也认不出她是男是女。 江雨眠忍不住笑了一声。 什么天下第一,不过如此。 她这声轻笑传到了月扶疏耳朵里,立刻多了一层别样的意味,像极了少女思慕英俊少年时,不自觉发出的羞涩轻笑。 江雨眠翘起的唇角还没来得及放下去,一只微凉的手掌突然捏住了她的下颌骨,五指如铁箍一般,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把江雨眠的脸掰了过来。 江雨眠睁大眼睛,停留在她指尖上的冰魄流萤受惊似的飞了起来。 银白色的光点在两人之间飞来飞去,光线明明灭灭。 少女的脸颊是温热的,脸还没有月扶疏的手掌大,一双剔透的紫色眼眸宛如紫水晶。 冰魄流萤的光芒倒映在她的双瞳里,紫色瞳仁里亮起了不断飘飞的银色光点。 月扶疏掐着她的下颌,食指的指腹刚刚触及到她的唇角,江雨眠一惊之下不禁呼出一口气,唇齿间的温热气息就那样吹拂在月扶疏微凉的指腹上。 月扶疏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江雨眠没有挣扎,她抬起手,扣住了月扶疏掐住她下颌的手背,冷冷说道:“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月扶疏俯身看着身下的少女,又用那一贯温和冷淡的声音说道:“让我瞧瞧,思慕男子的眠儿是什么模样。” 他好像在逗弄一只幼猫似的,把只会挥爪子的幼猫牢牢按在掌下,用一种极具压迫力的视角冷冷地俯视着她。 江雨眠一看他这德行,就知道月扶疏那古怪的独占欲又发作了。 一只亲手养大的猫猫狗狗,对他冷淡也就罢了,又怎么能摇着尾巴与别人亲近呢。 江雨眠神色鄙夷,极其轻蔑地笑了一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思慕男子就该像我这样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吧。” 月扶疏捏着她的下颌细细瞧了一会,突然微微一笑:“原来你一直不肯吃东西,是因为这个。” 江雨眠抬眼看着头顶上飞来飞去的冰魄流萤,月扶疏的手更加用力了,几乎要把江雨眠的下颌骨捏碎。 “看流萤做什么?” 江雨眠吃痛,心里也恼怒了,“你非要管这么多吗,我看什么都要管,我想什么也要管,我想得不止这个,还在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你管天管地,还要管别人做春梦吗?” 古人含蓄,对床笫之事避之不及。 江雨眠原以为月扶疏能闭嘴,再不济转移话题,不成想月扶疏竟然冷冷笑了一声,居然真有些动怒了。 “原来你不仅思慕男子,还在想巫山云雨之事,竟是动了春心了。” 江雨眠整个人都非常无语,非常不耐烦,“我只是你养的一株药草,早晚要被你扔进丹炉中炼药,我动不动春心,做不做春梦,跟你这个广寒医仙有什么关系?” 月扶疏微微一愣,手上的力道也缓缓松开。 正当江雨眠以为他的手要放开时,那只扣着她下颌的手却又突然收紧了。 月扶疏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到了江雨眠的耳朵,在她耳边慢慢说道:“既然知道你是毒太岁,动了情,只会害人害己。” 江雨眠随口敷衍:“朝夕露水之情,一夜春宵之事,动情做什么?” 她这话一出口,又让月扶疏沉默好一会。 他语气有些恼怒:“原来,眠儿在想这种事,就没有一点礼仪廉耻么?” 江雨眠的语气更加敷衍了:“你教了我医术毒经,教了我冰魄神功,教了我琴棋书画,但你没教我礼仪廉耻,也没教我男欢女爱。” 她看着月扶疏墨黑的眼睛,嗤笑着说道:“所以礼仪廉耻和男欢女爱又有什么关系,你这样道貌岸然的虚伪之人不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只是你养的一株药草,你倒也不用费心教我这些。” 月扶疏又沉默了,掐着江雨眠下颌的手开始缓缓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还是要教的。” 江雨眠听他这么说,倒觉得有些好笑了,正要反唇相讥,那只手忽然缓缓松开。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月扶疏的手移到她的衣襟,解开了小褂上的盘扣,“礼仪廉耻需要花费些时日。” 小褂上第二颗盘扣也被解开了,月扶疏看着江雨眠怔愣的脸,幽幽说道:“男欢女爱却现在就能教会你。” 月扶疏是没有情|欲的人。 江雨眠也修炼了冰魄神功,这功法一运转起来,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肺腑之间皆是冰寒之意,便是有燎原的欲火也要被冻灭了。 月扶疏这个疯子。 他是真的不带一丝情|欲,在教她什么是男欢女爱。 白绸小褂上的第三颗盘扣也被解开了,里面是一件防止激凸的现代样式丝绸小吊带。 细细的带子搭在少女雪白的肩头,看上去摇摇欲坠的。 月扶疏的手已经移到了第四颗盘扣上,江雨眠捂住了他的手。 她手心贴着贴着月扶疏的手背,又往上移了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指,很冷静地说道:“你不用教,我不想学。” 月扶疏却说道:“你刚刚还说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可见很是向往巫山云雨之事,怎么这会又不学了。” 江雨眠倒也不慌张,身处其中却又带着置身事外的游离感,一脸戏谑:“男欢女爱,男子不欢,女子无爱,算什么男欢女爱?” 她抬眸看着眼前玉雕似的男人,忍不住挖苦他:“你自己都没有的东西,还想来教我?” 月扶疏面露沉思之色。 他从小就学习冰魄神功,从不知情欲为何物,听江雨眠如此说,倒也慢慢放开手,把亲手解开的盘扣又一一记上了。 给江雨眠系好了小褂,江雨眠也以为“思春”之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正准备安心睡觉,就见一直在她头顶上飞来飞去的冰魄流萤,突然亮光大增,猛地朝着月扶疏飞去。 冰魄流萤攻击人的前兆就是亮光大增,那是它们体内产生剧烈毒素的反应过程。 冰魄流萤剧毒,月扶疏比冰魄流萤更毒。 要是咬了一口这个广寒医仙,冰魄流萤是肯定要被毒死的。 江雨眠很喜欢这只会在夜晚陪伴她的冰魄流萤,见状不禁大惊失色。 那只冰魄流萤速度极快,眨眼间就从月扶疏的衣领钻了进去。 江雨眠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冲过去撕开了月扶疏的衣襟,把手伸了进去。 衣帛碎裂之声响起,月扶疏被她按在身下,胸膛大敞着,隐隐泛着冷玉般的颜色。 可怜那只冰魄流萤,已经咬到了一身剧毒的广寒医仙,被毒得四爪朝天。 第45章 肉灵芝12 在豆腐坊二楼睡觉的商枝猛地惊醒了。 她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睡在一旁的闻人听雪被她惊动,也立刻紧张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商枝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一道缝隙。 此时正是子夜,街道上十分空旷, 各家店铺也都关了门, 天地间静悄悄的, 只有几声虫鸣从远处传来。 看上去毫无异样,可是商枝刚才却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息。 她心底隐隐不安,闻人听雪见她脸色不对,已经握住了身侧的细雪剑。 商枝在窗口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后才关上窗子,小声对闻人听雪说道:“我刚刚察觉到一阵阴气, 和我所修的鬼道秘术有点像, 但又不太一样,应该是同源不同盟的秘法。” 所谓同源不同盟,用个通俗易懂的比喻, 就是同一块面, 一半做成了馒头, 一半做成了面条。 都是同一块面做出的面食,但吃法上却有很大不一样。 闻人听雪问道:“和鬼道同源不同盟的秘法有什么, 我竟然没有听说过。” 商枝倚着窗子,抱着手臂说道:“鬼道本就小众, 入门太难,修行起来也难,不为世人孰知也是理所应当的, 和鬼道同源的秘术同音不同字,是诡异的诡,被称作诡术。” 闻人听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名词。 “诡术?” 商枝点点头, “诡术很复杂。” 她随手从罗汉床的炕几上拿过来一张纸,折成了一个千纸鹤。 商枝随手一点,手里的千纸鹤动了动翅膀,竟然飞了起来。 “我这一手,你瞧着挺简单吧,连句咒语都不用念,但就这一手,我练了整整六年。” 闻人听雪抓住千纸鹤,纸鹤的喙轻轻地啄了啄她的指尖,和她嬉闹起来。 “我记得那时你在竹林里也露了一手,当时还念了句咒语,怎么这会儿就不用念了。” 商枝叉腰:“发大招的时候才念咒语,现在夜深人静的,只想露两手给你看看。” 闻人听雪看着在两人中间飞来飞去的千纸鹤,十分惊 叹:“这是怎么做到的,它好像有了生命。” 商枝开始解释原理:“附魂,把自己灵魂的一部分附身在上面,更多的时候是召唤其他的灵魂。” 闻人听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困惑:“灵魂的一部分?难道灵魂也可以切割吗。” 两人好像回到了上学时讨论数学题和物理题的时候,商枝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竖起手掌往中间一切。 “准确来说,这不叫切割,叫分裂。” 闻人听雪此刻已经化身为一个好奇宝宝,“那既然可以附魂在无生命的物体上,那有生命的物体是不是也可以进行附魂呢?” “你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商枝朝那只千纸鹤勾勾手指,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千纸鹤“嗖”的一下飞了回来。 “能是能,但是你想,就附魂一个没有生命的纸鹤上,我都练了六年,附魂活物,难度是以几何倍数增长的。” “而且附身在活物身上,这就意味着你分裂出的灵魂要和活物的灵魂挤在一起,一个不小心,你的灵魂就会被其他的灵魂弄伤或者污染,残损好 i的灵魂是无法回到身体的。” “一个人类的灵魂,永远被囚禁在动物的身体里,都不用想,都知道这后果是多么可怕。” “这属于禁术,教我鬼道的老头子都不敢轻易使用,那帮修炼诡术的家伙都是疯子,疯狂盲目地追求力量,也早晚会死于这种力量。” 闻人听雪愣住,“既然这么可怕,为什么还要练?” 商枝耸耸肩:“因为那种感觉太令人着迷了,你可以变成鸟,可以变成鱼,天地之间任你遨游,太自由了,就好像你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你。” 闻人听雪露出了警惕的眼神,眯着眼睛看着商枝:“你试过?” 商枝竖起一根手指。 闻人听雪:“试过一次?” 商枝很陶醉:“试过一次,我变成了一条鱼,在大海里游来游去。” 闻人听雪:“那后来呢?” 商枝哆嗦了一下:“被我师父踹断了四根肋骨。” 闻人听雪深吸一口气:“你师父真是的,至于这么严重吗?” 商枝摸了摸已经长好的肋骨,“人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等欲望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理智就会被掩埋。” “修炼的诡术的人会沉迷在力量带给他们的自由里,可是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被各种东西牵绊住,除了死亡,没有真正的自由。” * 碧海潮生,浪潮迭起。 玄武巨船停在岸边,又一批来碧海潮生求医的人上了岸。 这次来岛上求医的一共十六人。 月扶疏的大弟子江之声和二弟子金焕居然也站在岸边,姚蓉蓉闲来无事,听大师兄和二师兄去了岸边,也跟着过来看热闹。 来碧海潮生看病的达官显贵实在太多了,见的多了就不太当回事儿。 只有身份特别的人,师尊才会让大师兄和二师兄出来迎接。 羽重雪早就离岛去了西海魂族,姚蓉蓉觉得这位小太子忘不掉那一剑之仇,八成要去找他的师姐报仇。 那今日来岛上的又是谁? 姚蓉蓉的鹅黄色裙子在风中翻飞着,像一朵在风中绽放的迎春花。 很快,就有第二艘玄武巨船从远处驶来停在岸边。 六个带刀侍卫扛着一顶严严实实的轿子,用轻功飞下了船。 上次有这个排场的,还是羽重雪来岛上的时候,估计又是什么皇子公主。 这次来的人一直没下轿子,只有个身形高大的侍卫主事,姚蓉蓉等啊等啊,见这人一直不下轿子,也没了兴趣,自己又悄悄溜掉了。 在她走后,这轿子被六个轻功绝佳的侍卫扛到了广寒宫。 姚蓉蓉不知道轿子里的人是谁,但江雨眠知道。 轿子里的人去了无尘阁,这是广寒宫里用来收治伤者的地方。 无尘阁的病人都是月扶疏要亲手医治的,上次羽重雪被闻人听雪捅了一剑,也是在无尘阁里被月扶疏救活的。 向来不怎么离开仙居殿的江雨眠,这次换了一身新的慕山紫衣裙,跟着月扶疏去了无尘阁。 她这次倒要看看这位龙族皇子受了什么样的重伤。 原著里,龙族帝子遭到皇后的陷害,修炼的内功心法是被篡改过的,皇后的人将心法修炼的顺序打乱了。 顺序一旦被打乱,修炼的人就算不死也会疯癫,奈何这位龙族帝子天赋绝世,硬生生把篡改过的功法修炼到大成境界,但修炼到最后一层时,还是遭到了反噬,受了很重的内伤。 这位龙族帝子受了重伤后又和人打架,身上外伤一堆,内伤也特别严重,女主整日对他悉心照料,两人之间也暗生情愫。 江雨眠这次来无尘阁,就是想把照顾龙族帝子的活揽在自己手里,绝不让羽落清有接触这位帝子的机会。 有月扶疏一堆人护着,江雨眠暂时奈何不了羽落清,但也绝对不能容忍她继续壮大下去。 月扶疏不知道她的心思,只当她无聊了,想找点事情做。 侍卫们将那位龙族帝子放在床榻上,主事的侍卫开始交代事情经过:“我们主子修炼的功法出了岔子,痛苦难忍之下,主子独自一人去外面散心,我们许久不见主子回来,找到主子时,主子已经在一家村落里晕倒了。” 江雨眠走近一看,发现这位男主三号和书中描写的一样,生得狂戾邪魅,典型的霸总长相。 相貌如何暂且不提,江雨眠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主三号,随手把了一下脉。 过了一会,江雨眠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月扶疏在一旁坐着,“眠儿,可是看出什么了?” 江雨眠搭他在脉搏上的手指又往下按了按,“触感似乎有些不对。” 月扶疏:“哪里不对?” 江雨眠说道:“他脉搏里有根绣花针。” 月扶疏微微扬眉,一旁的侍卫也皱紧了眉头,这些人知道广寒医仙的威名,也不敢胡乱说话,只能静静听着这对师徒对话。 江雨眠用剪子剪开了龙族帝子的衣袖,指尖顺着血管一路摸索过去,按到一处,她的手指停了下来,又说道:“不止一根。” 这下,屋中的侍卫们全都变了脸色。 主事的高大侍卫面色惨白,有些失态:“我们主子身边没有女子,体内怎么会有绣花针呢?” 在一边旁观的大弟子江之声说道:“也不一定是女子,男子也可用绣花针做成武器暗中伤人。” 那侍卫立马否决:“这不可能,我们主子有内力护体,肌体坚硬如石,徒手接刃也不在话下,区区几根绣花针怎么能刺入我们主子的身体里呢?” 江雨眠不甚在意,语气淡淡:“内力护体又如何,也护不住人的七窍,这些绣花针是从耳孔里刺入进去的。” 侍卫面色大变,脸上惊骇欲绝。 江雨眠自言自语:“这么多绣花针,随着血液的流动早晚会刺入心脏,内功深厚的人,可以用内力将绣花针逼出体内……” 她声音忽然一顿,指甲轻轻一弹,一根绣花针便刺破龙族帝子的血管,从皮肤里飞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这绣花针虽然飞了出来,根部却还扎在血管里。 一直有些漫不经心的江雨眠终于多了几分认真,捏住这根绣花针轻轻往上一提。 绣花针后面居然连着一根长长的红线! 第46章 肉灵芝13 即使是广寒医仙月扶疏, 取出龙族皇子体内的红线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过了小半个月,那些红线总算是断断续续地取出来了,龙族皇子的躯体也变得千疮百孔,被血浸透的纱布和床褥换了又换。 江雨眠算好时间, 正要留在无尘阁里贴心照料这位龙族皇子, 没想到月扶疏态度十分强硬地把她带走了。 夜色沉沉, 江雨眠穿着一身单薄的浅紫衣裙,执拗地站在无尘阁外面不肯离去。 今夜月光格外皎洁,江雨眠的鱼骨辫又有些松散了,她今日又穿了白衣,衣衫的前襟用薄薄的绢纱缝了一朵朵白色小花, 夜风轻柔吹来, 那些白色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摆,纤弱之姿,惹人爱怜。 算算时间, 今天晚上龙族皇子就要醒来了。 这样的关键时刻, 怎么能够掉以轻心。 一个不慎, 女主恐怕就和这位皇子看对眼,若再添一个权势滔天的皇子护着, 地宫里的累累血债如何能报。 两人站在无尘阁门前无声对峙。 月扶疏脸色微冷,眼看着是要发怒了。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江雨眠微微一笑,把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别在耳后。 抬手间衣袖滑落,恰好垂在手肘的位置, 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在月色下散发着霜雪般的光泽,却又有着少女肌肤的柔腻质感。 她难得和颜悦色起来, 好言好语地说道:“回去也没有什么事,我想等那位皇子醒来之后再离开,你不会连这点要求都不想满足我吧?” 月扶疏看了她一会,抬手摸上了少女的脸颊。 “脸都被风吹凉了,留在这里做什么?” 月扶疏的手更凉,没有一丝温度,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白玉雕就的无情仙人。 江雨眠和他对视了一会,说道:“我不冷。” 话音刚落,静谧的庭院突然起风了,树木沙沙作响,江雨眠前襟上的绢纱小花也瑟瑟抖动起来,白裙在风中纷飞起舞,像一朵在黑夜中乍然绽放的柔白山茶。 风中的冷意让江雨眠一抖,单薄的身体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修炼的邪功让她内力紊乱,内力运转生硬滞涩,有时无法及时运转内力抵御外界的寒冷。 没了内力护体,江雨眠才发觉碧海潮生的夜晚竟然这样冷,就像一面结了冰的湖泊,正将沉入水面下的人缓缓淹没。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又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月扶疏伸出广袖替她挡风,一旁的飘羽很有眼色地递上了一件绣着白梅的披风,月扶疏抖开披风,披在了江雨眠身上。 江雨眠被披风完全罩住了,月扶疏抬手揉了揉江雨眠的鼻子,说道:“我如此珍爱你,你却不懂爱惜自己。” 江雨眠又打了一个喷嚏,裹着披风瑟瑟发抖,“我知道,你对珍奇药草一向爱惜,可我今晚就想留在这,我要亲眼看着那个龙族皇子醒过来。” 月扶疏最终还是让步了,又带着江雨眠回到了无尘阁。 江雨眠生怕待在梨花苑的羽落清突然跑进来,整夜都未曾合眼。 天亮时,龙族皇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张冷厉的脸上竟然生着一双暗绿色的眼睛,瞳孔和人类不一样,居然是兽类才有的竖瞳。 这龙族皇子睁开眼睛时,竖瞳也随着光线缓缓收缩,直到变成一根窄窄的细针。 不想龙,倒像只绿眼豹子。 虽然身体里密密麻麻的红线和绣花针已经全部取了出来,他却仍然不能动弹,只有一双暗绿的眼珠能够转动,眼中迷茫的神色逐渐褪去后,最终定格在江雨眠身上。 这少女生的仙姿玉色,更为罕见的是她竟然有一双紫色眼眸,雪白的肌肤恍若透明,宛如花瓣上的莹莹露珠,似乎会随时消散在朦胧的晨光里。 如仙如鬼,姿容绝色,乃是他生平仅见。 眼前的少女微微一笑,“你终于醒了,我守了你一夜呢。” 龙桂云正想开口道谢,却发现自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他却并未惊慌失色,而是眨了一下眼睛以示谢意,少女从衣袖里拿出一块雪白的丝帕,又拿出一个胭脂色的口脂盒,用丝帕蘸了点唇油,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轻点了两下。 唇油里加了薄荷,并不像寻常女儿家用的唇油那样甜腻。 少女的紫眼睛看着他,“眼睛能看清东西吗?看得清就眨一下眼睛,看不清就眨两下。” 龙归云眨了一下。 少女的睫毛密密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道:“看清楚我是谁,别忘记我的样子,我叫江雨眠。” 倒也不用这少女叮嘱,世上任何人见了她,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终生都忘不了这样的绝世容光。 龙归云又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回应。 不枉费她熬了一夜,江雨眠满意点头,起身离开,走出无尘阁的时候,她随手把那块帕子扔了。 应意浓从树上跳下来,语气满是嗔怪:“守着那龙族皇子做什么,你可是小太岁,怎能学那些邀宠献媚的女子,居然还用帕子蘸了唇油给男人擦嘴。” “你知不知道月扶疏一直看着。” 江雨眠:“哦,他一直看着吗?” 应意浓和蓑衣客不知道江雨眠是毒太岁,只把她当成月扶疏的禁脔。 瞧见江雨眠不以为意的模样,不禁数落两句:“你可是岛主的人,怎么能对别的男子殷勤备至呢?” “他本来是要等你一起回仙居殿用早膳的,见你拿帕子给那个龙族皇子擦嘴,他就和飘羽走了,虽然面上不显,但我瞧着他是生气了。” 哦,那畸形扭曲的独占欲又上来了。 江雨眠朝着仙居殿走去,还随手摘了几朵沾着露水的野花,心情很好的样子。 回到仙居殿,炕几上已经摆满了早膳,月扶疏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已经动了筷子。 江雨眠坐下来,琉璃盏里盛了一碗雪白的杏仁酪,上面还撒着金色的桂花。 她拿着勺子吃了一口,大约是改写了原著的内容,江雨眠现在心情舒畅,食欲也跟着好转了,竟然第一次感觉到饥饿。 她吃了一整碗,竟然还觉得有些饥饿,又喝了一碗紫苏粥。 碧海潮生的吃食十分精致,分量也很少,饭量大的女孩也就两三口的事儿。 学医的人都吃七分饱,下午四点之后就不再进食,放到现代就是16+8轻断食。 极端一点的,像月扶疏这种吸风饮露的人更是过午不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的早膳格外精致隆重。 四样点心果子,四样乳酪甜粥,四样鲜美高汤,四样爽口小菜。 这还是精简过的,他以前用早膳格外隆重,后来是因为江雨眠有段时间养病不愿意走动,这才把早膳精简了一些,搬到了罗汉床的炕几上。 炕几两侧有延长版,菜多了也能放得下,古代的能工巧匠技艺精湛,就连来自现代的江雨眠也觉得这个炕几颇为巧妙。 江雨眠吃完了紫苏粥,又吃了一个糖包,吃完糖包又吃了两个胭脂山药果子。 吃完山药果子,她又喝了一整碗荷叶鸡汤。 月扶疏放下筷子,把自己未用的杏仁酪放在她面前,江雨眠摇头,“吃不下了。” 月扶疏说道:“还是尽量吃些吧,明天闭关,你体内的内力乱成一团,还是要趁早炼化。” 江雨眠愕然:“明天就闭关吗,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见你还有心思给男子擦唇脂,想来也快大好了,不如把时间花费在正事上。” 江雨眠还想去看望那位龙族帝子,“晚两天吧,我还是有些不舒服。” 月扶疏说道:“不能。” 江雨眠只好点头:“行吧。” 月扶疏闭关之后,龙族皇子就由他的两个弟子照顾着。 羽落清听到了龙族皇子的消息,也想来无尘阁照看一二,她虽然没有行过拜师礼,但也是月扶疏的弟子之一,趁这个时候与龙族皇子交好,对她自己也有益处。 当江之声去丹宫取药的时候,羽落清拎着一个药箱找到了他,她的目光楚楚动人,一双杏眼乖巧地看着江之声。 “大师兄,我也想随你去无尘阁照顾那位龙族皇子。” 江之声取了丹药,柔声说道:“无尘阁被龙族皇子的人守卫者,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 羽落清愣住,喃喃说道:“大师兄,我也是师尊的弟子啊,怎么就成了闲杂人等。“ 江之声面带歉疚:“小师妹,师兄不是这个意思,那龙族皇子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照看。” 羽落清软着声音说道:“大师兄,我不怕苦,也不怕累的,我既然来到这里学医,就自然是准备吃些苦头的。” 她虽然言辞恳切,可江之声从未见这位师妹下过什么苦功夫,便是天赋惊人的小太岁,平日里也是书不离手的,勤勉程度连江之声见了也自愧不如。 金枝玉叶的羽朝公主从小是生活在蜜罐里的,又怎么会真的吃苦呢。 他无奈一笑,“若是没有师尊的命令,师兄我也是不能进入无尘阁的,毕竟那是龙族皇子,守卫森严些也是正常的。” 见羽落清眼眶泛红,江之声心里一软,劝慰道:“学医枯燥乏味,小师妹天资聪颖,天赋远胜于我,若是能静下心来戒骄戒躁,将来定有一番成就。” 眼看着羽落清就要落下泪来,江之声头大如斗:“小师妹,师兄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 待他走远,羽落清擦干眼泪,猛地把药箱摔在地上。 第47章 肉灵芝14 羽落清到底还是没能进入无尘阁。 龙族帝子还是不能动弹, 吃喝拉撒全需要别人伺候,这对一向骄傲的龙族皇子而言,简直是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折磨。 江雨眠闭关前还不忘去了无尘阁一次,向来不施粉黛的她居然稍微打扮了一番, 用姚蓉蓉的螺子黛浅浅描了眉毛, 晕开少许胭脂涂在双颊上, 最后又在嘴唇上涂了一层淡粉色的唇脂。 她照了好半天镜子,又在首饰盒里挑了一会儿,戴了一对玉兰坠子。 向来不施粉黛的仙女峨眉淡扫,轻点朱唇,雪色的裙袂翩翩如烟, 白玉兰坠子在她耳边轻荡, 少女的容色之美,使碧海潮生的桃源美景都苍白失色了,唯独她依旧清晰分明, 令人为之神魂颠倒。 今早上完妆, 就连月扶疏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停留了很长一会。 精心装点过的江雨眠微微一笑, 身上那飘忽的仙灵鬼魅之气淡了一些,用帕子沾了薄荷唇油涂在龙归云的嘴唇上。 龙族皇子的黯绿色眼睛看着她, 耳根泛着薄红,江雨眠柔声说道:“我要闭关去了, 我已经叮嘱过他们好好照顾你,你安心养病吧。” 龙归云眨了下眼睛表示谢意。 江雨眠闭关前还是很不放心,完全炼化内力需要的时间不短, 她和月扶疏要在寒池里泡一个月。 这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难免节外生枝。 怀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态, 看望完龙族皇子后,她皱着眉头和月扶疏闭关去了。 * 豆腐坊的生意还算不错,两人做生意的时候,也帮对面裁缝铺的女掌柜赶走了不少登徒子。 那帮人见色起意,又见她身量纤纤,家中又无男人主事,胆子就大了起来。 没嫁人的姑娘,便是辱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又如何,去了衙门也只是吃顿板子,大不了将姑娘娶回门做老婆,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回家还能吃上一口热饭,还有人烧热水给他洗衣洗脚。 这些人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商枝和闻人听雪看不过去,帮了几次忙,一来二去也和裁缝铺的女掌柜熟悉了起来。 艳鬼的消息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商枝和闻人听雪只好待在豆腐坊里,短暂地过起了安稳日子。 一顿胡吃海喝后,两人的腰不知不觉间粗了一圈,闻人听雪的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闻人听雪体重长了十五斤,买猪肉的时候站在屠户家的秤上一量,体重已经有112斤了。 一米七的身高配上这个体重其实还是偏瘦的,但是闻人听雪有个特点,体重一旦高于110斤,剩下的肉就会全长在肚子上。 于是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就像有孕的女子刚刚显怀的样子,看着有点不太美观。 穿书这么多年,在物质匮乏的古代世界里讨生活,闻人听雪早就没有了身材焦虑和容貌焦虑,她运动量一向十分恐怖,过一阵儿陪着好友一起去找艳鬼,运动量一上来,长出的肉很快就会被消耗下去的。 商枝则是脸圆了一圈,脸一旦长出肉来,轮廓和五官都会柔和许多,原本艳丽深邃的女性面相就会显露出来。 于是当她再次去对面的裁缝铺取衣服时,那个名叫羽流萤的女掌柜对她突然亲近了许多,甚至还面带微笑,十分体贴温柔地问她:“我这也可以定做裹胸的胸衣,穿上要透气很多。” 看来这女掌柜认出她是女子了,这还是头一遭,真是件稀奇事。 商枝也不再用伪音了,用声线偏低的成熟女性嗓音说道:“不用,我是对a。” 话说出口,才想起古代的女子不理解什么是对a和飞机场,赶紧又补了一句:“我很平坦。” 即使胖了一圈,她也还是体格偏瘦的,胸前依旧一马平川,只有在大姨妈来的时候,平坦的胸部胸才稍微有那么一点存在感。 羽流萤忽地一愣,如春水般温柔动人的面色忽然变幻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怔忪和迷离。 下一瞬,那种如秋日薄雾般的朦胧思绪很快从她眼中褪去,她脸上又绽开一个笑容,那种一直笼罩在她面容上的晦暗颜色消失了,少女的面容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她勾唇一笑:“这样也好,省了许多麻烦。” 商枝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带着一丝扭捏问她:“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的,从小到大我都被当成男人的。” 羽流萤笑着说道:“一开始见你,便觉得你的面容雌雄莫辨,也太过俊美了一些,但你身形高大,便也没想过你是女子。” 商枝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我最近胖了许多,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了,男相削弱,女相就明显了?” 羽流萤摇头,“也不全凭这个。” 商枝:“除此之外,那还凭什么认出来的?” 羽流萤说道:“你三番五次上门帮我,却不像对我有情意的样子,看我的眼神也和其他男人不一样,那时我就有一点怀疑了。” 商枝失笑:“有什么不一样?” 羽流萤说道:“当然不一样了,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犹如猎人在看猎物,目光先是在脸上流连一圈,然后看向胸,又再看向腰,最后目光往下移,落在女人的裙摆上。” “大概是在想裙摆里隐藏的双腿是否笔直纤细吧,然后目光又是一转,隐隐瞥向女子的绣鞋,估量脚掌大小,是若是脚掌小的,恐怕要在心里说一声纤纤玉足,已经想着来日如何放在手中把玩了。” 商枝从小便被人认作男子,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目光,即使在现代社会,因为身高实在是鹤立鸡群,即使长相艳丽夺目,也没有几个男人敢站她的身边。 商枝假想了一下,假如这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顿时头皮发麻,打了个哆嗦,“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吧,总有一些秉性高洁,节身自好的男子吧” 羽流萤摊手,“也是我倒霉吧,这一路走来竟没遇到过什么正人君子,看上去再矜持高雅的君子,看我的眼神也是如此,而且风流韵事什么的,对那些所谓的君子而言也是一桩美谈吧。” 商枝说道:“你好像有点恐男,呃,就是不愿意接近男人,其实你也不必对这世道失望,总有一些很好的男人,我这些年走江湖,也见过不少有情有义的男儿。” 她看着羽流萤楚楚动人的娇美脸庞,“而且漂亮姑娘嘛,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总免不了许多烦恼。” 羽流萤抿嘴一笑,“我倒希望能像你这样,日日活得这么潇洒。” 她从架子上拿了一团黑色的线,“你这腰带和钱袋都破损了,我给你缝补一下吧。” 商枝也不客气,解下了身上的腰带,又从系在腰带上的钱袋里拿出离开碧海潮生时江雨眠送她的小瓷人,才把钱袋递过去。 穿着红夹袄,梳着双髻的瓷娃娃眉眼弯弯,笑眯眯的,看着特别喜气。 羽流萤的目光落在瓷娃娃上,仔细打量了一阵,两根纤纤玉指捏住了绣花针。 “这瓷娃娃看着玉雪可爱,是从哪里买的?” 想起困在碧海潮生的江雨眠,商枝神色有些低落,抚摸着手里的瓷娃娃说道:“不是买的,是朋友送的。” 羽流萤接过钱袋,看了一眼上面的破损之处,坐在绣架旁细细缝补起来。 “看你一直贴身戴着,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是不是相识很久了?” 商枝坐在绣架旁的另一个凳子上,看着绣架布帛上绣好的水墨山水,语气怅然:“相识时间不算长,只是那时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我们又有求于她,向她许下承诺,只要她肯帮忙,我们就会助她离开樊笼重获自由。” 羽流萤捏着绣花针的手指顿了一下,又慢慢在钱袋上缝下一针,“然后呢?” 商枝长叹一声:“后来啊,我才知道我们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她也是知道的,却还是帮了我们,我们离开的那天她把这个小瓷人给了我,说让我带着这个瓷娃娃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羽流萤又落下一针,黑色的钱袋,黑色的细线,完美融合一体,细密的针脚和精湛的绣功将破损处慢慢缝补好,她拽着那根长长的黑色细线,不知为何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想为她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一直活在愧疚和自责中。” 商枝说道:“你说的对,确实是这样的滋味,但我不会放弃的。” 羽流萤抬头看着商枝。 这个浑身书卷气的姑娘有一双开扇型的柳叶眼,眼角微弯,眼尾上扬,这种眼型风流婉转,含蓄柔情,有一种非常古典的婉约美感,尤其是右眼眼尾处的艳红泪痣,更衬得她眼波流转,楚楚动人。 这样一双漂亮眼睛,柔情脉脉、眼波流转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简直十分要命。 商枝虽然是个直女,但也被她看得老脸一红,不禁在心中大喊漂亮妹妹我爱你。 羽流萤冲她笑了笑,对她说道:“你这个钱袋既然贴身带着,那我给你多缝几针,你若不急着用,我在里面给你缝一个夹层,你单独把这瓷娃娃装在夹层里,就不用担心磕碰了。” 商枝胡乱点头。 闻人听雪卖了一下午豆腐,日头落山的时候,她终于看见商枝从对面的裁缝铺里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崭新的钱袋。 闻人听雪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去对面的裁缝铺里买钱袋了么?” 商枝摇头:“我没买钱袋,她把我的钱袋翻新了一遍,还在里面缝了个夹层,又在钱袋上缝了好几片枫叶。” 第48章 肉灵芝15 日头落山了, 铺子也该关门了。 羽流萤关了店,转身去了厨房,灶台上摆着一盆对面豆腐坊送来的豆腐。 她自言自语道:“豆腐很好,可以做小葱拌豆腐。” 砂锅里的米已经泡好了, 她切了两根腊肠放在砂锅里, 撒上一把搓下来的玉米粒, 又放了一把切好的香菇和油菜,撒上酱油后用盖子焖好,往砂锅下面的炉子里添了两根柴。 做完这些她拿起菜刀切了把小葱,做了一道小葱拌豆腐。 另一半豆腐和昨天剩的米饭放在锅里,煮了一碗青菜豆腐粥。 煲仔饭出锅后, 羽流萤就着小葱拌豆腐吃完了晚饭, 随后她盛了一碗青菜豆腐粥,朝着卧房走去。 两间卧房是挨在一起的,最里面那间卧房躺着一个全身不能动弹的“母亲”。 她叫刘翠, 曾经是宫里的奶娘, 出宫后开了一家绣坊。 羽流萤的刺绣功夫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 房里亮着一盏灯, 躺在床上的女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床顶。 听见了羽流萤的脚步声, 她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转过头来看她。 可惜那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她所有的生机, 滚滚浓烟将她淹没,羽流萤从浓烟里跑了出来,她却被困在浓烟中晕死过去。缺氧时间太长, 对大脑产生了永久性损害,醒来时只有一双眼珠能动弹了。 羽流萤坐在床前,拿着勺子将粥吹凉, 一口一口喂给女人。 看着刘翠艰难喝下一口粥,羽流萤面露微笑,“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们离开上京去别的地方开一家绣坊,可是你总是不听,心里总想着离你那个亲生女儿近一些。” 她又喂了刘翠一口粥,“那天你一直没回来,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找到了你,让你把我烧死在绣坊里?” 刘翠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把我当做亲生女儿的,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也都是记在心里的。” 羽流萤放下粥碗,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坐在昏暗的烛光下,眼角的红色泪痣在烛光中忽明忽暗,就像从眼里流出的一滴血泪。 “可我到底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所以羽落清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将你动摇,让你狠下心火烧绣坊。” “我没有死在那场火力,你很失望吧?” 刘翠的嘴唇继续抖动着,眼珠在眼眶里乱颤,两行眼泪从眼眶里滑落,顺着太阳穴流下来,打湿了深绿色的枕巾。 羽流萤揉了揉因为长时间刺绣开始发僵的脖子,拿着一块帕子擦拭她的泪水。 “其实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公主,我很喜欢和你一起在绣坊里生活的日子,小时候你没日没夜刺绣,就为了卖钱给我买书,你还给我缝了一身男装,我穿着男装去私塾里听课。” “爹也待我很好,他走得早,那一阵你总抱着我哭,那时候你是为什么而哭呢,是爹爹不在只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还是皇宫里贵为公主的亲生女儿没能与亲生父亲见最后一面呢?” 羽流萤脸上的笑容愈发嘲弄,“可惜呀,可惜呀,你的亲生女儿不仅想烧死我,还要一把火将你这个生母也烧成灰。” “你们两个我该说什么好呢,一个可以忍心杀死养了十七年的女儿,一个忍心杀死自己的亲生母亲,不愧是母女,这狠辣无情的性格真是一模一样,是不是啊,刘翠?” 又是两行眼泪顺着刘翠的眼眶滚落下来,羽流萤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直到烛花响了一声,她才从床边起身给刘翠掖了掖被角。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会让你好好活着的,我会让你每天都活在背叛和悔恨里。” 羽流萤端起放在一旁的粥碗,走向了烛台,“我知道你怕黑,所以今晚就不给你留灯了,也不会点安息香,让你体会一番彻夜难免的滋味。” 她吹灭了烛台,黑暗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冷笑。 * 商枝与闻人听雪逐渐和羽流萤熟稔起来。 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功夫,羽流萤做东西特别好吃,尤其是她做的梅菜扣肉和五花肉,肥而不腻,简直一绝,商枝和闻人听雪能就着米饭吃上两大碗。 羽流萤做的烤牛骨髓也特别好吃,她力气小,常常自嘲自己只能拿得起绣花针,劈开坚硬的牛骨太难为羽流萤这样的柔弱姑娘了。 闻人听雪一挥剑,再坚硬的牛骨也得乖乖被劈成两半,她索性承包了切菜的活,烟都的剑道天才拿起菜刀,手起刀落,眨眼间便能将土豆切成粗细相同的细丝。 她再也不是那个连土豆皮都削不好的废柴了,甚至还能在胡萝卜上雕花,给羽流萤秀了一手文思豆腐。 商枝厨艺贼差,这些年走江湖,唯一学会的家常菜就是烤野鸡,一般只能给两人打下手,洗个菜,扒个蒜,顺手递个土豆什么的。 两人已经习惯了去羽流萤这里蹭饭吃,最主要的是羽流萤做出的饭菜很符合现代人的口味。 她还会做一种类似煎饼果子的面食,甚至还会将鸡大腿裹上面糠放在锅里油炸,再往炸至金黄的酥脆鸡皮上撒上酸酸甜甜的话梅粉,吃起来怎是一个爽字了得。 商枝和闻人听雪像饿了二十年的疯狗一样,桌上堆满了鸡腿骨头。 羽流萤震惊,“你们两个多少年没有好好吃饭了?” 商枝咬着鸡腿,微微哽咽:“好饭倒也是吃过几顿的,只是这个鸡腿,它充满了家乡的味道!” 闻人听雪嚼着酥脆的话梅鸡皮:“学剑之时过午不食,差不多也有二十年没吃过饱饭了。” 羽流萤顿时有些心疼,给两人端上两碗解腻的梅子酒,“你们慢点吃,想吃的话我再给你们做就是了,可别把自己撑坏了。” 商枝喝了一口梅子酒,酸酸甜甜的梅子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不禁让她产生一种还能再来二十个炸鸡腿的万丈豪情。 但是看了一眼羽流萤纤弱的小身板,想到她连牛骨头都劈不开,觉得还是不能让人太过劳累,于是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把碗里的梅子酒喝光了。 那梅子酒喝着酸酸甜甜,却十分醉人。 商枝和闻人听雪带着一身酒香回到了豆腐坊,睡到日上三竿才解了酒劲儿,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 闻人听雪揉揉眼睛:“今天还卖豆腐吗?” 商枝在床上滚了一下:“歇一天吧,反正也挣不了几个钱。” 昨天那一坛梅子酒几乎都被商枝喝光了,她醉的比较厉害,还想再睡一会儿,闻人听雪睡不着了,用手扒拉商枝额前戴着的玉环。 “我一直都想说,你这玉环看着很值钱。” 说到钱,商枝这才想起来,“我昨天用一颗金豆子和羽流萤换了些钱,你拿着零花吧,去街上买点东西,顺便再给我捎回点吃的。” 闻人听雪下了床,穿好靴子。 陪商枝卖豆腐这些日子,她很少穿白衣了,市井活计和练剑不一样,穿白衣实在不耐脏。 她最近常穿的都是一身浅灰色的衣服,学着隔壁卖包子的刘大嫂那样打扮,腰间系个围裙,往头上包个布巾,一看就是正经靠谱的生意人打扮。 此时要是有烟都的人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这是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昔日白衣如雪的天之骄女。 唯一不变的是闻人听雪剑不离身,她把细雪挂在腰间,带着商枝给她的零花钱逛街去了。 街道繁华,行人众多,这一路走走停停,闻人听雪在一处卖簪子的地方停下了。 她看中了一支梨花簪子,眼中一亮,问道:“这簪子多少钱?” 买簪子的是个中年男人,笑得憨厚:“一钱银子。” 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和八百元软妹币差不多,一钱银子差不多是八十块钱。 还是有点贵了。 闻人听雪实在喜欢这簪子,跟着商枝卖豆腐这些天也长了不少胆量,至少敢跟人讨价还价了。 “能不能再便宜点?” 卖簪子的老板一脸苦笑:“娘子哟,我这小本生意,可不能再便宜了。” 闻人听雪正犹豫不决时,身旁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掌,递给货郎一钱银子。 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手背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脉纹。 “这簪子我要了。” 那是一道有些沙哑的、富有磁性的少年嗓音,九年的朝夕相处,这声音实在是熟悉极了。 闻人听雪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秀雅绝伦的侧脸,少年转过头,如猛虎般的金色双瞳光华灿烂,尽是锐利锋芒。 第49章 肉灵芝16 羽重雪貌若好女, 穿着一身华贵的黑色织金箭袖,乌黑的长发用一枚二龙戏珠的金色发环束起,一双金色眸子在阳光下灿然生辉,宛若纯金铸成, 眸光十分凶悍冷厉。 闻人听雪对上他的目光, 不禁身形僵硬, 指尖发麻,她深吸了口气,目光稍稍从他脸上错开,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金不换。 金不换背着弯刀,手臂上缠着黑色的锁链, 脑袋上戴着个不伦不类的斗笠, 正在吃着一串糖葫芦。 见闻人听雪看过来,这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咧嘴一笑,手臂两旁的锁链缓缓蠕动着, 背后的一把弯刀眨眼间就到了手里。 倘若没有这个天人境的强者, 闻人听雪还能拼一把, 眼前这个情况,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定了定神, 缓缓开口,说道:“太子殿下, 好久不见。” 她这声太子殿下一出口,羽重雪脸上霎时又添了三分冷意。 闻人听雪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袖口处还有两块补丁, 头上包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巾,两缕碎发从布巾里露出来,被拨到脸颊两侧, 身前围着的围裙还沾着一些豆腐渣,完全是市井妇人的打扮,一看就是整日操劳生计,被生活磋磨得灰头土脸。 昔日白衣如雪,在纷飞梨花中舞剑的闻人听雪,如今竟像只从灰堆里滚出来的麻雀,全身上下的都是灰尘,只有一张脸还算白净。 羽重雪唇角勾起一抹讥笑,上下打量了一阵,幽幽说道:“师姐,两月不见,你真是愈发不成样子了,离开烟都的这一年,你到底得到了什么?” 闻人听雪抿了抿唇,说道:“我得到了一份真挚的感情。” “真挚的感情?” “呵,师姐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居然也迷失在情爱里了。” 羽重雪又发出了一声讥笑,脸上的讽刺愈发明显,他看向闻人听雪的腰身,发现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算算日子,五个月的身孕,也是改显怀的时候了。 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酸涩之意在一刹那间席卷过来。 曾在雪地中说终生不嫁的师姐,曾经说愿做松柏长翠长青的师姐,曾经心如冰雪般无垢无情的师姐,曾经眼里除了剑什么也装不下的师姐,如今竟然嫁人生子了。 她再也不是山巅雪,而是沦落成了地上泥。 羽重雪嗓音发闷,看着闻人听雪微微隆起的腹部,问道:“你那夫君呢,怎么不陪你出来。“ 闻人听雪的手握住了细雪剑的剑柄,羽重雪注意到她的动作,眼中悲哀之色一闪而过。 “师姐,你我之间虽有仇怨,我也恨你入骨,可你到底是我师姐,你现在怀着身孕,我在你心中再是不堪,也不会对一个孕妇怎样。” 闻人听雪都快忘记自己“怀孕”这事了。 江雨眠曾经给她的假孕药丸除了扰乱脉象之外,还有健脾补气的作用,闻人听雪不愿浪费,仍是每月按时服用一丸。 这段时间胡吃海喝,肉全长在肚子上,竟然让羽重雪以为她显怀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闻人听雪心思飞速运转,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对方有一个天人境强者,己方势单力薄,不如假意服软,再伺机找机会逃离。 闻人听雪打定了主意,语气也软了下来:“我常年使用细雪剑,寒气长久淤积在体内,这一生都很难有孕。” 羽重雪的脸色变了变。 闻人听雪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低头说道:“这也许是我此生唯一的骨肉,无论如何我都要保全这个孩子,太子殿下,我知道你恨我,等孩子出生后我任由你处置,要杀要剐都无所谓。” 她一低头,左耳耳侧那颗位置隐秘的朱砂小痣就这样暴露在羽重雪眼前。 曾经的他极力克制着,唯恐惊扰了心爱的师姐,只敢偷偷用贪婪渴求的目光悄悄流连着。 不知道她的夫君在发现这颗小痣后,在床笫之间,情热之时,是否会伸出温热的舌尖,一遍一遍温柔舔舐。 羽重雪不敢再想下去,可是闻人听雪微微隆起的腹部实在碍眼极了,没看一眼就令羽重雪分外的厌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心和心悸。 这个孽种,正是他们欢好的证明。 如今这颗种子正在师姐的肚子里一点一点长大,羽重雪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孽种从闻人听雪的肚子里挖出来。 他咬牙,面色阴沉:“师姐知道就好。” 金不换吃完了手里的糖葫芦,转悠着手里的弯刀走过来,闻人听雪握住细雪剑的手只好缓缓松开。 卖簪子的老板假装看一旁卖胭脂水粉的摊子,眼睛却一直往这边瞟,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见那衣衫华贵的贵气公子将手放在那豆腐娘子的肩膀上,人到中年,家中还有妻儿要养活的老板顿时清清嗓子,笑得一脸谄媚。 “这位公子,你师姐刚刚也挺喜欢这个红豆簪子的。” 羽重雪停了脚步,老板拿起红豆簪子,十分殷勤地说道:“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刚刚你师姐拿着这个簪子看了许久,说不定在想你呢!” 羽重雪停下脚步,似笑非笑:“我师姐不会想我,就算想我,也只会在想怎么杀我。” 老板一哽,讷讷无言。 羽重雪看了一眼闻人听雪,闻人听雪对上他的眼睛,不禁避开他的目光。 羽重雪复又看向老板:“这簪子我要了。” 老板面色一喜:“一钱银子,公子你俊美非凡,出手大方,何愁不能虏获你师姐的芳心。” 闻人听雪正心中绝望,听了这话只能无奈苦笑,对前路充满担忧。 她怀的又不是哪咤,而且又是假孕,再过四五个月就真瞒不住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羽重雪又会如何处置她。 也许真会被废了一身武功,被羽重雪圈禁在某处吧。 她从前是不怕死的,后来在这个世界遇见了商枝,遇见了困在碧海潮生的江雨眠,有了羁绊后,终究对这个尘世有了贪恋。 羽重雪将那梨花簪子和红豆簪子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会,老板的手艺还算精湛,只是和宫中的钗环首饰相比还是有些粗劣了。 想当年他精挑细选,将一匣子的珍宝首饰送到闻人听雪面前,她不屑一顾。如今怀着身孕还要跟着那无能的夫君卖豆腐,不仅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更是困窘到连一钱银子的簪子都舍不得买了。 实在是可笑至极。 “师姐心里没有相思,即使有相思,也一定不是在想我。” 羽重雪把那根红豆簪子扔给金不换,将手里的梨花簪子戴在了闻人听雪随手挽起的丸子头上。 闻人听雪一脸木然,心如死灰,别说是根簪子,便是羽重雪朝着她脑袋上插一把剑,她也不会变了脸色。 她抬手摸了摸簪子,问羽重雪:“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羽重雪勾唇一笑,“当然是让我的好师姐和她的夫君告别了。” 闻人听雪一愣,“你会这么好心?” 羽重雪看着她,眼中带着一股深深的恨意:“我要让他输的明白,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多么没用的男人,连自己的妻儿都守护不住,我还要让他明白,即使天上的月亮落在了他的怀里,也终究不属于他。”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确实是一种天大的耻辱。 还好,商枝不是男人。 和商枝做个告别也好,这次被羽重雪带走,下次相遇就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了。 三个人一路走到了商枝的豆腐坊,就见商枝从对面的裁缝铺里走出来。 隔着一段距离,三人看见穿着一身竹青衣衫的羽流萤站在商枝身边,羽流萤衣衫精致,被商枝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衬托得格外娇小柔弱。 商枝换了一身新衣,头戴白玉环抹额,抹额有些歪了,羽流萤踮起脚尖,竹青色的衣袖从她手腕垂落,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臂,给商枝整理歪掉的抹额。 商枝对她笑了笑,把手放在羽流萤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十分不老实地摸着羽流萤头上带着的绿梅珠花。 两人站在屋檐下,动作十分暧昧亲昵。 男子风流俊俏,女子柔美娴静,下午日光十分柔和,像一个特别美的滤镜,映照在两人身上,有一种柔情蜜意、岁月静好的感觉。 天人境强者金不换微微张大了嘴巴,眼珠在眼眶飞速转动,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看向灰头土脸的闻人听雪。 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荆钗布裙,为男人洗手做羹汤,却落了个这样令人唏嘘的结局。 羽重雪下颌紧绷,看了会屋檐下正“打情骂俏”的一对男女,又转头看着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心中的死灰复燃了,木然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虽然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可她还是别过头,抬手捂住了脸。 她宁愿面对羽重雪的恨意和杀意,也不愿面对羽重雪的同情和怜悯。 商枝,都是你干得好事! 捂住了脸,但没能捂住耳朵,羽重雪那恨铁不成钢的痛心之语还是钻进了闻人听雪的耳朵里。 “师姐啊师姐,你荆钗布裙,放下手中剑为男人洗手做羹汤,可你夫君见你容色衰败,在外面勾三搭四,不知你心中此刻作何感想。” 闻人听雪凌乱了,就听羽重雪又挖苦她:“骄傲如你,能忍受二女共事一夫,看着你的夫君坐享齐人之福吗?” 闻人听雪抹了一把脸,语气很沧桑:“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我们三个在一起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第50章 肉灵芝17 羽重雪几乎瞠目结舌。 金不换倒吸一口冷气, 向来处变不惊杀伐果断的天人境强者,此刻也睁大眼睛,瞳孔震颤,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闻人听雪。 他啧了一声, 抚摸着缠在胳膊上的漆黑锁链, 苦口婆心地说道:“闻人姑娘, 这等负心薄幸的男人,实在不值得你如此。” 好友以男人身份行走江湖多年,在江湖上结交的朋友也把商枝当成男子,若是女子身份暴露,再人口相传, 怕怕是会对好友以后的生活增添不少麻烦。 闻人听雪看着下午日光下十分亲密的的商枝和羽流萤, 心中也颇为欣慰和不舍,即使没有了她,商枝身边也还是有一二好友, 无聊时可找人对酌一杯, 烦闷时也可有人诉说心事。 可是商枝身上的尸毒又该怎么办呢, 孤木难成林,独木难成舟, 难道要好友一个人孤零零的去找那艳鬼么,那艳鬼也是一个天人境强者, 两人相遇少不得一番殊死搏斗。 那时商枝一人又该如何面对。 见闻人听雪沉默无言,金不换又摸了摸手臂上的黑色锁链,开口说道:“闻人姑娘, 只要你开口,我就杀了那负心汉,从此之后你跟着太子殿下, 辅佐未来君主也不算埋没了你这一身剑法,有烟都同修的情谊在,太子殿下也不会亏待于你。” 羽重雪抿着嘴唇,面色紧绷,似乎在等待闻人听雪的答案。 闻人听雪说道:“她到底是我孩子的父亲,世上负心薄幸的男子多了,天人境的强者也杀不过来。” 离别之际到底难舍,若是商枝和羽重雪见了面,搞不好又是一番冲突打斗,商枝一直重伤未愈,不能给好友再添麻烦了。 沉吟片刻,闻人听雪说道:“她既如此,我也没有告别的必要了,我会写一封信叫人送过去,到底夫妻一场,就算此后天涯陌路,也还是留些体面吧。” 羽重雪沉默片刻后,微微点头:“也好。” 他扣住闻人听雪的肩膀,闻人听雪转过头,再次看了商枝一眼。 那家伙正在摸羽流萤的流苏耳坠呢,真希望她永远这么无忧无虑,永远开开心心。 这一错身,就不知道何时再见了。 三人很快消失在来往的人潮里,街上集市依旧热闹,摊贩的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没有人听到这无声的告别。 * 商枝把羽流萤身上的头饰都看了一遍,内心很是羡慕,她也是女孩子,也喜欢女孩子的东西,可惜却没什么机会戴,就算戴上了也显得不伦不类的,只能对女孩的珠花死了心。 “阿雪会喜欢的,等她回家时,我多给她零用钱,让她多买点饰品,过过瘾。” 羽流萤笑着说道:“我看阿雪姑娘也挺喜欢这些的,只是习武的女子戴首饰不方便,所以她才一直素面朝天。” 习武的女子当然不怎么戴钗环首饰了,这是现实生活,又不是唯美武侠剧,可没有化妆师随时补妆,也没有造型师维持发型。 打斗的时候动作那么猛烈,要真带了满头首饰,怕不是要洒一地,头发乱成鸡窝。 真穿着一身华丽衣裙,戴着满头首饰打架的,要么是菜鸟,要么是绝世高手。 商枝和闻人听雪在碧海潮生过完了她们的二十一岁生日,二十一岁就能修炼到地鬼境巅峰,放眼全书都是凤毛麟角的天才。 但这还不够。 想要在这个世界活得好,就只能变得更强。 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也不拖累身边的挚友。 回了豆腐坊,商枝去王屠户家里买了一块五花肉,王屠户有个两岁的小儿子,扎了根冲天辫,穿着件红色小褂,还偷了他娘亲胭脂抹在脸上,像乡下媒婆涂红的腮帮子,像极了西游记里的红孩儿。 这孩子的小名也很有趣,就叫小红,说是起个贱名好养活。 几个孩子在肉铺里闹来闹去,正玩着捉迷藏,大家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彼此都是眼熟的,商枝也认得这些小孩,从兜里掏出几块糖分给他们。 王屠户把五花肉用绳子绑好,商枝摸了摸小红头上那根冲天辫,拎着五花肉走出去了。 回到豆腐坊时闻人听雪还没回来,商枝拎着五花肉去了裁缝铺。 羽流萤新得了一匹雪白色的锦缎,正打算用这锦缎裁一身新衣裳。 她的绣功非常厉害,别人三五日要赶出来的活,她不到半日就能做完。 见商枝回来,她看了一眼商枝身后,“阿雪姑娘呢,还没回来吗?” 商枝说道:“这五花肉是王屠户特意给我留的,我先给你放在厨房里,然后去找阿雪,喊她回来一起吃饭。” 她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羽流萤微微一笑,目光又转向手中的雪白锦缎,开始一针一线细细缝制起来。 商枝找遍了整条街,还是没找到闻人听雪,这时候她心中已经有些不安了,眼看着日头就要落山,天色越来越黑,她只好回到豆腐坊,看看闻人听雪有没有回来。 “真奇怪,阿雪到底去哪里了?” 她急匆匆回到豆腐坊,就见一个背着弯刀的壮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啃了一半的猪蹄。 商枝见到他,整个人都痉挛了一下,被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金不换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子,看着眼前过于俊美男子,这雌雄莫辨的风流长相一看就不是正经过日子的男人,可怜那闻人听雪真情错付。 “商城武是吧?” 金不换也不废话,从腰间摸出一封信,屈指一弹。 那封信就像锋利的刀片似的,打着旋儿飞向商枝。 商枝手中黑气涌动,隐隐汇聚成一颗骷髅头的模样,张开嘴巴咬住了那封信。 尽管如此,信上的力道还是让商枝后退一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心急如焚,拿着信低头一看。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商枝头上缓缓冒出两个问号。 这确实是闻人听雪的字迹,每个字她都认得,怎么连在一起就有点看不懂了。 只茫然了一秒钟,她来回把这行字看两遍,又接着看下去,商枝脑子转的快,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脸色也是一变再变。 待看完了末尾的一行“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商枝仰着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金不换又啃了口猪蹄,把猪骨头扔到豆腐房的屋顶上,拿着一块布擦手,“信送到了,我也该走了,听闻人姑娘说你中了尸毒无药可医,与其将你一刀抹了脖子,不如让你生不如死。” 商枝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金不换又说道:“你的老婆太子会养着的。”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豆腐坊的屋檐下。 商枝拿着信,失魂落魄回了屋。 她不是没有设想过羽重雪找上门那一天,在她的想象里,一定会有一场惨烈无比的打斗,她和阿雪一定会血染衣襟。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迎头重击,打得她茫然不知所措。 在碧海潮生时能够脱身,完全是因为有江雨眠的帮忙,没了江雨眠,她和阿雪对上这帮男主完全就是螳臂当车,毫无还手之力。 因无能而产生的羞愧和耻辱在心头萦绕不散。 商枝拿着信,倒在床上,身体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一点也不想动,什么也不想做。 床上放着两个荞麦壳枕头,闻人听雪的枕头上还盖着粉色的枕巾,商枝抱起枕头,一条用来束发的白色发带正放在枕头底下。 商枝看着那条发带,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空了一大块。 豆腐坊二楼全是两人生活过的痕迹,这段与好友携手并肩的日子,就像一场美好的梦。 商枝捂住脸,眼眶开始发酸胀痛。 羽流萤做好饭,许久不见商枝和闻人听雪过来,犹豫了一会后去了豆腐坊。 天黑了,豆腐坊里没有点灯,羽流萤摸着黑,踩着台阶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羽流萤听见了一阵擦鼻涕的声音,她站在楼梯口,一瞬间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黑暗的房间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烛台突然亮了起来,朦胧的烛光里,商枝坐在烛台下面,正拿软纸擦着鼻涕。 羽流萤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商枝的眼睛肿了起来,里面全是红血丝。 屋子里就她一个人,羽流萤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闻人听雪,她微微走上前一步,柔声说道:“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和闻人姑娘闹矛盾了。” 商枝摇头,“没有。” “那阿雪姑娘呢,天都这么黑了,怎么还是没见她回来?” 不问还好,一问商枝的眼泪又止不住了,捂着脸说道:“她被人抢走了。” 羽流萤一愣。 “她有生命危险吗?” 商枝低头看着手里的信,一串眼泪落了下来,哑着嗓子说道:“我不敢想。” 羽流萤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了很久了。 她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隔着炕桌上的烛台看着商枝,见商枝无比消沉的样子,心中也泛起一丝不忍。 “你要是实在难受,就放声哭一会儿吧。“ 商枝耷拉着脑袋说道:“就算哭破嗓子又怎么样,还是抢不回阿雪。” 羽流萤看着她:“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我最了解了,你看着一个人身陷囹圄,看她受着各种伤,看她忍着各种苦,你看她用尽力气去挣扎反抗,你想帮她,却又什么都帮不了她,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在一旁默默看着。” 商枝擦了一把眼泪,“我很羞愧,我对不起她,原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第51章 肉灵芝18 江雨眠和月扶疏在寒池中裸身相对。 白寒池白雾缭绕, 水气氤氲,便是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倒也少去了许多尴尬。 内力再次运转一个周天过后, 消化他人内力的痛苦让江雨眠实在撑不住了, 她不怕疼痛, 却十分讨厌这种吞了一个塑料袋吐也吐不出来的感觉。 浓浓的雾气中想起月扶疏的声音:“贪心不足蛇吞象,柳飞叶再无能也是地鬼境,现在知道怕了?” 江雨眠脸色惨白,病恹恹地说道:“我已经是地鬼巅峰大圆满,如果消化了这些内力, 是不是就可以达到天人镜了?” “不能。” 江雨眠:“为什么?” 月扶疏说道:“有形似无形, 无形却有形,天人境,天人合一, 天地与我并生, 而万物与我唯一。” 他抬手理了理江雨眠湿漉漉的头发, 悠然说道:“你眼里没有万物,也没有天地, 只有你自己,所以你到不了天人境。” 江雨眠冷冷看他:“我不信, 你这种眼里只有自己的人都成了天人境,凭什么我不能?” 她拂开月扶疏的手,猛地扎进寒池, 坠入池底。 天色渐晚,姚蓉蓉从医宫出来,拎着药箱去了丹宫。 最近月扶疏和小太岁闭关, 丹心阁的授课也就因此停了,姚蓉蓉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没有新课业研究,索性就和白芷来了丹宫找阳无尘。 阳无尘的院子到处都是毒物,走过垂花拱门,一只比人脸还大的五彩蜘蛛悬着根蛛丝荡悠下来,身上五彩斑斓的绒毛和鳞粉在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蓝紫光芒。 再低头,地上爬着两条碧绿的小蛇,正互相朝对方吐着蛇信子,眼看着就要扭打在一块。 这种剧毒之物,姚蓉蓉虽然不害怕,但也是不敢轻易触碰的,赶紧绕着走过去,一直走到阳无尘的院子里。 阳无尘坐在那张宽大无比的厚实木桌上,拿着捣药杵捣药。 姚蓉蓉走过去一看,里面是只被捣乱的大蜘蛛,一股刺鼻的腥气从巴掌大的白玉药鼎里传出来,姚蓉蓉捂着鼻子,忍不住抱怨:“阳伯伯,这蜘蛛的味道也太难闻了。” 碧海潮生的人都有极强的抗药性,如果是普通闻了这股味道,怕是当场就晕死过去了。 一条红色的小虫子穿过桌面上的瓶瓶罐罐,一扭一扭地爬到那个白玉药鼎里。 阳无尘盖上盖子,悠闲地倚在木椅上,抬手摸了摸胡子:“蓉蓉丫头,怎么又来我这儿了,是不是又有治不了的病人了?” 姚蓉蓉有点扭捏起来。 阳无尘嘿嘿笑了一声:“你不用问我都知道。” 姚蓉蓉清清嗓子,“最近碧海潮生来了很多容貌衰老的病人,有一个看上六十岁的老妇人摘了我的医牌,我一问,才知道这个老妇人只有三十三岁。” 阳无尘皱眉:“又是断了肉灵芝,随后开始快速衰老的人啊。” 姚蓉蓉点头:“这老妇人虽然相貌衰老,气血却旺盛的厉害,犹如一堆正在剧烈燃烧的木柴,再这样烧下去,就只剩灰烬了。” “我用了寒性极强的药物压制燥性,给她服了冷丹静气散,又给她吃了一枚化毒丹,再用银针止住她沸腾的气血,她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 阳无尘点点头表示赞许。 “可我发现肉灵芝的恶毒之处不仅在此,它还能使人成瘾,突然戒断不仅会加剧人体衰老,还会使人痛不欲生。” “我倒也可用药,使他们戒除药瘾。” “可是……心瘾难戒。” 阳无尘嗟叹,“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姚蓉蓉闷闷地说道:“可这些病人并不知道肉灵芝是什么东西,只听说能延年益寿,还能美容养颜,就一直吃着。” “后来羽朝丹丘谷被人毁了,那些肉灵芝也随着大火付之一炬,这些人断了药,这才发现肉灵芝的可怕,如果在刚戒断肉灵芝的时候,他们及时来碧海潮生医治,或许还能挽救。” 姚蓉蓉神色很郁闷,“现在倒好了,那些人看着自己衰老的容颜,日日寻死觅活,还有人哭着跪下求我,可我能怎么办呢,一根着了火的木头被烧的只剩下半截,我只能拿水把火扑灭,保住剩下的半截木头,要把木头恢复原样,就连我师尊也做不到啊。” 阳无尘笑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捣药杵。 “人呐,就像一堆燃着小火的木柴,这木柴总有燃尽之时,若是要它永不熄灭,就只能不断往里加柴,加了柴,火越来越大,等火势大了起来,木柴突然没了,就会更快地变为一堆灰烬。” 姚蓉蓉叹了口气:“唉,那些人虽然容颜衰老,但也能看出年轻时长得很漂亮,男子女子都哭得那样伤心,我心里也实在是有些难过的。” “他们这样子,搞得我也有点怕老了,我以前可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的,我现在也就十七岁啊!” 阳无尘无奈一笑,“傻丫头,谁能不老呢,便是有几个容貌不变的,一头青丝也尽成霜雪了。” 又待了一会,姚蓉蓉抓了只小蜘蛛放进药箱里,快快乐乐的走了。 姚蓉蓉刚走不一会,戚海棠又过来了,江雨眠是毒太岁的事除了月扶疏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最近这段日子,肉灵芝之事愈演愈烈,受害者也越来越多,又有消息传来,说西海魂族的炼丹师培植出了毒太岁。 戚海棠坐在桌子旁,问阳无尘:“你说这消息是真还是假?” 阳无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毒太岁又不是大白菜,你以为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啊,那帮家伙说培植出毒太岁了,你还以为真得了个毒太岁?” 戚海棠压低声音:“我觉得也是,金月王朝的皇后也不算是真正的毒太岁,真正的毒太岁到底只有那一个。” 阳无尘瞥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怎么,岛主闭关前给你交代什么了?” 戚海棠说道:“岛主也不太相信,但也派人去了西海魂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单说我自己的私心吧,我也希望还有第二个毒太岁。” 阳无尘说道:“我也是,如果真有第二个,这对小太岁来说是件好事。” * 被金不换一顿敲打,谢清曲总算不对闻人听雪说什么酸言酸语了。 山间的破庙满是蛛网和灰尘,仿佛被世人遗忘在这天地之间。 闻人听雪踩着地上的枯枝败叶,看向供奉在高台上的石像。 西海魂族供奉鬼神,这里的宗教信仰十分复杂,宗教势力可以与王室分庭抗礼。 闻人听雪和商枝乘着玄武来到西邻港,西邻港所属的万向城属于移民城市,是西海魂族边界的交通枢纽,外来人口占了七成,所以宗教氛围并不浓郁,若是到了内陆城市,就是另一番气象了。 商枝修炼鬼道,金盆洗手后特意选在万向城定居,一定是经过各方考量后深思熟虑过的。 高台上立着的神像是一个手持长剑的男子,姿态是回身点剑后的一个收势,右手握剑持于臂后,左手在胸前掐着一个剑诀,眉眼微阖,唇边浅笑,广袖玉带,衣袂飘然。 若是商枝在这里,或许能凭借渊博的鬼道学识认出这石像是哪位鬼神。 “到此处的,都是歇脚的行人,因缘际会,在山林深处偶遇这一方遮风挡雨之地时,也许也会如师姐此刻一般,探寻这神像的来历吧?” 身后传来羽重雪的声音,枯枝轻响,他穿着那身华贵的黑色织金箭袖走了进来。 他站在闻人听雪身边,仰头望向那尊石像。 闻人听雪一声喟叹:“顽石之躯蒙尘多年,浩荡剑意不减半分,想来这是一位震古烁今的绝世剑客,可惜我见识不广,有幸在此间相遇,却相逢不相识。” 羽重雪说道:“对面不相识,千里却同风。” 他看着闻人听雪微微隆起的腹部,语气幽幽:“师姐,你此番身怀有孕,五年之内剑道不得寸进,等婴儿呱呱坠地,你慈母之心泛滥成灾,可还能在锅头灶脑柴米油盐间,寻得当年的无暇剑心?” 闻人听雪说道:“无瑕剑心?” 她眉眼间显出一丝淡淡的苦涩,那一片澄澈无瑕的剑心,早在知道误食肉灵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裂痕。 “在烟都的时候,我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生命里只有剑,离开了烟都,剑也不曾离身,可生命里却多了好多东西,你说我剑心无瑕,却不知道越是纯白的东西,就越容易变脏。” 闻人听雪很少与人倾吐心事。 她是一个习惯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的人。 与挚友在书中世界相逢时,也不曾大倒苦水,倾吐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委屈,早已习惯一人默默承受。 此刻看到庙中石像剑意浩瀚,再想起自己的迷茫和有了裂痕的剑心,不仅心中酸涩难言。 细雪剑锋利一如往昔,自己却再没有当年所向披靡,剑指云海的万丈豪情了。 被一尊石像牵动了那些隐藏极深的隐秘情绪,对羽重雪说完这番话后,闻人听雪不禁感觉此刻的自己有点矫情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走,手腕却被羽重雪紧紧握住。 少年郎的金色眼眸定定地看着她,恨声说道:“你说此生除了剑多了好多东西,你说纯白最容易变脏,那多出的东西又是什么,把你染脏的又是什么?” “是暗卫之女的身份?” “还是是血脉相传的蛊虫?” “还是你知道我是羽朝太子,发现我们尊卑有别,心生落差和不满,才对我挥剑相见?” 第52章 肉灵芝19 古代帝王对长生的执念已经到了一种疯魔的地步。 在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里, 最为强盛的六大王朝都有著名的炼丹之地,在这个世界中,炼丹师是最受欢迎的一个职业,往上倒数五百年, 几乎每个帝王身侧都有炼丹师的身影。 服食丹药延年益寿之事, 在各个王朝都十分常见, 别说王孙贵族了,就是出手阔绰的朱门大户,服食丹药也如同吃饭喝水一样,都是日常的一部分。 就连闻人听雪,也曾吃过师尊给的归元丹和补气丹, 但是西海魂族这个王朝, 对丹药的狂热是超出她想象的。 师尊对丹药并不热衷,闻人听雪和羽重雪作为他的亲传弟子,也并不痴迷丹药。 先前和商枝在豆腐坊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 如今这一路上, 光是坐在马车里就已经见到了不少去三危山求药的人。 金不换烤了只野兔, 烤焦的地方都被收拾干净了,挑着肉嫩的部位切好装在盘子里。 羽重雪和闻人听雪回到了马车里, 过了一会,谢清曲和另外两个貌美的侍女端着菜走进了马车, 把菜摆在了罗汉床的炕几上。 外面的条件比不到皇宫,尽管侍从们使尽浑身解数,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只尽力做出了四菜一汤。 一盘腌好的生姜萝卜,一盘山药枣仁膏,一盆野鸭酸笋汤, 一盘蜂蜜野果烤兔肉,还有两碗碧梗米饭。 闻人听雪看着那盘生姜萝卜,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又又翻涌上来了。 以前没穿书的时候,她经常和商枝去吃日料,有些日料店会免费提供解腻的寿司姜,商枝对日料热情一般,唯独爱吃寿司姜。 吃喝粥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吃猪肘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吃螃蟹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吃烧烤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轻断食的时候要吃一小碟。 穿书之后没有商枝在身旁的日子实在是太煎熬了,闻人听雪实在是太想她了,那时还以为好友在现代世界中过着众星拱月的日子,迈着那双逆天大长腿在t台上散发万丈光芒,走上超模巨星之路。 于是只能通过吃寿司姜的方式来思念她。 寿司姜是用糖腌出来的,闻人听雪会挑选新长出来的仔姜切成薄片,放进陶罐中用冰糖腌制,可惜她刀功虽然精湛,奈何厨艺实在不怎么样,于是这羽重雪就会过来帮忙。 他对吃食一向挑剔的很,为了使颜色漂亮,腌仔姜的时候还会往坛子里放胭脂萝卜,胭脂萝卜的色素会浸在薄薄的仔姜片上,于是腌制好的寿司姜也会变成美丽的胭脂色。 师尊对这道小菜也是赞不绝口,尤其喜欢吃里面的胭脂萝卜,于是就成了师徒三人桌上的日常小菜。 有商枝在身边,闻人听雪自然就把寿司姜忘在脑后了,此时此刻看到这碟小菜,想起在烟都那段日子,不禁在心中感叹时移世易。 羽重雪见她低头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却一直不肯动筷,目光下意识放在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师姐身怀有孕,可是这些菜不合胃口?” 闻人听雪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师尊。” 两人到底是师姐弟,羽重雪的眼神也落在那盘腌制好的生姜萝卜上,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胭脂萝卜,借着一旁的烛光看着萝卜薄片中的纹理。 “师尊不爱吃姜,却喜欢吃与生姜腌在一起的胭脂萝卜,说是酸甜爽口,十分开胃,还赞叹师姐你奇思妙想。” 闻人听雪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低声说道:“师尊他……还好吗?” 教诲如春风,师恩深似海。 她自始至终最辜负的,最愧疚的,只有师尊一人。 “呵,师姐还记挂着师尊啊?我还以为师姐把师尊也忘了呢。”羽重雪把那片胭脂萝卜放在口中细细咀嚼了一会,斜飞入鬓的长眉突然微微皱了皱,把萝卜吐在了一旁的空碟子里。 闻人听雪默默看着他。 羽重雪说道:“太酸了。” 闻人听雪也夹了一口寿司姜放在嘴里,食不知味地嚼了两下后,不禁想起了商枝。 不知道商枝现在怎么样了,自己的离开也许会让她消沉一阵,但以她的性格,很快就会振作起来的。 羽重雪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还在想着师尊,心中那股淤积多时的沉闷之气,终于稍稍消散了一些。 她总归还是记挂着的。 他缓了缓脸色,说道:“来碧海潮生求医之前,我去烟都看过师尊,离开时师尊曾嘱咐我,有朝一日我若寻到了你,就算心中有再多恨,出手时也要念及往昔情谊。” 闻人听雪低头说道:“我对不起师尊。” 羽重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对不起的又何止师尊一人,你连你自己也对不起了,也对不起你手中的细雪剑。” 说完这些话,他又皱了皱眉:“算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赶紧吃饭吧。” 此刻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旁的人在一旁伺候太子用膳,羽重雪亲自盛了一碗野鸭酸笋汤放在她面前,说道:“听说怀孕的人爱吃酸的,你的愧疚,等回了烟都后亲自说给师尊听吧。” 闻人听雪默默喝着汤。 她肚子里可没有小娃娃,如果不吃东西,哪天腹部平坦下去,受到这样一番愚弄的羽重雪,不知道会是何等暴怒。 闻人听雪喝完汤,又吃了一只烤兔腿,吃完这些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够,又把筷子伸向了山药枣仁膏。 筷子尖刚挨到山药枣仁膏上,就被羽重雪的筷子挡住了,羽重雪抬头看着她:“酸枣仁性寒,怀孕的人不能吃,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师姐还是不懂照顾自己。 ” 闻人听雪说道:“我还以为这里面是枣泥。” 羽重雪懒懒抬眸:“酸枣仁养心。” 两人在尴尬别扭的气氛中吃完了一顿饭,羽重雪去外面练剑,闻人听雪现在能不动就不动,极力避免能量消耗,恨不得肚子上再长两斤肉。 羽重雪用完晚膳去外面练剑,等他练剑回来,闻人听雪已经倒在马车里面的千工拔步床上躺下了。 以前的羽重雪,也不是没有肖想过有朝一日与师姐同床而眠。 如今倒是同床而眠了,却是同床异梦,同室操戈。 闻人听雪躺在里面,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就露了个脑子在外面,羽重雪看了她一眼,脱下了身上的黑色织金箭袖挂在酸枣木衣架上,穿着一身雪白的丝绸里衣躺在了外侧。 碧纱帏幔垂落下来,完全挡住了这一方小小天地,马车里分外安静,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闻人听雪闭着眼睛,看似在熟睡,睫毛却一直在抖。 羽重雪身体僵硬地在床上平躺了一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旁传来闻人听雪身上的皂角香气,一直在他的鼻尖迂回萦绕,久久不肯散去。 小太子斜飞入鬓的长眉又皱了起来。 枕在玉枕上的脖颈不自然的动了一下,羽重雪十分别扭地转过头,睁着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躺在他身旁的闻人听雪。 他的视线实在是太强烈了,就像一道能把人灼伤的光,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更别提感知敏锐的武者了。 闻人听雪的睫毛抖得更厉害了。 马车里只点着一盏灯,拔步床的碧纱帏幔放下来后,光线就更加昏黄朦胧了,闻人听雪的长发铺在软枕上,清丽的面容犹如灯下的皎洁梨花。 羽重雪看着她一直抖来抖去的睫毛,像是有只猫爪子在心上挠来挠去,实在是痒的厉害。 他掀开身上的被子,朝着闻人听雪挪了过去,成年男子的身躯像一堵厚实的围墙,将闻人听雪严严实实地圈住了。 少年郎身上的气息和压迫感实在是太鲜明太强烈了,闻人听雪身处其中,几乎都快不能呼吸了。 羽重雪单手支着下巴,低垂着眸子看她,闻人听雪实在受不了这种压力,只能无奈睁开眼,见到羽重雪的这个姿势,恍恍惚惚想起了甄嬛传里侧躺在龙床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玩着珠子等着妃嫔来侍寝的大胖橘。 而她,像极了被裹在被子里的可怜嫔妃,如果不是她极力克制,恐怕抖的比安陵容侍寝那晚还要厉害。 闻人听雪躺下来时已经紧紧贴着床里面了,此刻挪无可挪,退无可退,只能翻过身侧躺着,背对着突然发神经的羽重雪。 她这一侧身,左耳耳侧的那颗朱砂小痣在耳垂后方若隐若现。 闻人听雪正要用被子蒙住脸来躲避这无处不在的尴尬,耳垂后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柔腻的触感。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居然是一截温热的舌尖,正在舔舐着她的耳后。 闻人听雪的瞳孔震颤起来,耳畔全是男子混乱粗重的呼吸声,下一瞬,耳垂被湿热的口腔紧紧含住,一种奇特的酥麻带着火花,噼里啪啦地顺着闻人听雪的脊椎往上窜。 母胎solo的大领社恐女光棍,哪里受得了这个。 她绷起了修长的脖颈,从被窝里伸出手按住了羽重雪的脑袋,低声怒斥:“你疯了吗?” 话音刚落,耳垂就被小太子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了一下,他的鼻尖在闻人听雪脸上蹭来蹭去,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师姐,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你如今落到我手里,就该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闻人听雪的手指穿过他垂下来的黑发,咬牙说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我现在是个孕妇。” 小太子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所以呢,为了保住你心爱夫君的孩儿,你就更应该委身于我,我会小心的,等你的孩子出生,我就是他的父亲,绝不会亏待了他。” 第53章 肉灵芝20 自从闻人听雪被小太子掳走之后, 商枝一蹶不振,每天都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豆腐坊也不营业了,羽流萤跨过一地的酒罐子,走到了豆腐坊的二楼, 商枝倒在一地的酒坛中, 全身都是刺鼻的酒气。 羽流萤摇了摇头, 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她满脸酡红呼呼大睡,又是摇了摇头。 她走到脸盆旁,拿着擦脸的棉布巾沾了水,蹲在商枝身旁给她擦脸, 被凉水一激, 商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后,小声嘟囔着:“流萤来了啊。” 羽流萤叹了口气, 娇美的脸上有些忧愁:“我好话坏话都说尽了, 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你这个样子,阿雪姑娘看了也会生气的。” 商枝耷拉着眼皮从地上坐起来, 一起身,身旁几个酒罐被她碰倒, 咕噜咕噜满地乱滚。 “我没有消沉,我只是觉得人生变得很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我这么辛辛苦苦二十年,想着金盆洗手安心做个小老百姓,结果好几把剑突然架在我脖子上, 又逼着我重操旧业。”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小命来,正觉得人生无望,灰暗消沉之时,突然和挚友重逢,本以为可以一直在一起游山玩水,同甘共苦,结果呢,现在就剩我自己了。” “真没意思,真是太没意思了,天杀的,我好像听见阿雪在我耳边喊我名字了。” 羽流萤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拿着棉布巾给她擦脸,商枝醉眼朦胧地看了她一会,又打了个酒嗝,吐字不清地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几天我也要离开这了,流萤你一边开裁缝铺,一边还要照顾你全身瘫痪不能动弹的母亲,你其实比我还要不容易。” 羽流萤看着她:“你怎么突然说这话了?” 商枝躺在地上,上半身倚着罗汉床,这会儿终于清醒了点,晃了晃脑袋后说道:“也不是突然,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情,把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想了一遍,嗯,我确实不能再消沉下去,等喝完最后一坛酒,我就会很快振作的。”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坛,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商枝实在是醉的厉害,羽流萤不放心,今天她的裁缝铺也没有开业,一直留在豆腐坊二楼照顾商枝。 给她擦了脸,换了衣服,羽流萤又亲自熬了一些醒酒汤,捏着商枝的脸给她灌了进去。 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下午后商枝终于醒了酒,揉着脑袋盘腿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羽流萤。 羽流萤正坐在罗汉床上绣花,她绣的不是花草树木,也不是鱼虫鸟兽,而是繁星闪烁的夜空。 醉酒后的脑子还有些懵,商枝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拿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的灌了下去。 咽下一口冰凉的茶水,她伸着脖子看着羽流萤的刺绣,看见那繁星闪烁的夜空,忽然觉得她和古代女子不一样,审美非常超前。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夜空绣在绣布上,绣的可真好看啊。” 商枝真心实意地夸赞起来,羽流萤转头看她一眼,歪着头看她:“怎么,终于酒醒了?” 有一种人醉酒之后最痛苦,就是喝醉的时候神志不清,什么蠢事都能干出来,醒来的时候却能清晰无比地回想起全部的记忆。 商枝就是这种人,想起自己酒后失态哭哭啼啼的样子,她不禁老脸一红,为自己辩解:“额,我也不是经常这样子的,只是偶尔喝点酒排解一下。” 羽流萤笑了一下,她歪着头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小动物,特别像歪着脑袋看人的小绿鸟,毛茸茸软乎乎的,还带着股娇俏的天真劲。 商枝真心实意地跟她道歉:“对不起,今天我这一醉,耽误你不少生意了。” 羽流萤捏着绣花针,又绣下一针,“也没什么正经生意,都是些眼睛乱转的男人,看我家中没有男丁,母亲生了重病,就想把我娶回家,打着吃绝户的主意,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有些女子,一看就有很多棱角,全身上下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和冷淡,不是能够轻易得手的,闻人听雪就是这样的人。 有些女子长得娇美柔弱,说话温温柔柔细声细气,性格也是温柔如水,让人觉得像面团一样好拿捏,羽流萤就是这种。 商枝说道:“找个男人嫁了吧,知道你嫁了人,也许这帮人会歇了吃绝户的心思,你的日子也就清静了。” 羽流萤绣花的手一顿,皱着眉头看着绣布,过了一小会,有些怏怏不乐地说道:“我不想嫁人,嫁了人要侍奉公婆,伺候丈夫,还得生孩子,如果生不出孩子,还得给丈夫纳小妾,干嘛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商枝越来越觉得眼前这柔弱貌美的少女意识超前,很有主意。 不过也是,一个女子带着病重的母亲从羽朝长途跋涉后来到这里,心性必然极其坚韧。 商枝摸了摸下巴,有点担心她的未来:“你的想法倒也没错,可是在这个世道里,没嫁人的女子就像一块肥肉,谁见了都恨不得咬一口。” 这话也说到羽流萤心里去了,她放下手里的绣撑,有些忧愁:“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曾经我也有过两情相悦的男子,也盼望着早日嫁给他,我们两个再生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商枝问道:“那后来呢?” 羽流萤脸色落寞:“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有一天我生了病,他带着我去医馆,有个厉害的郎中说我天生体弱,很难有身孕,我问他若是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他该怎么办。” 商枝:“那他怎么说的?” 羽流萤:“他说让我给他纳几个小妾,当时他一贫如洗,就连科考的银子都是我掏的,我当时就想着,给他纳小妾花的也是我的钱,我一边养他,还要养他的小妾,怎么算都是一桩赔本生意。” 商枝噗嗤一声:“确实是个赔本生意。” 羽流萤倚着软塌,把手里的刺绣放在膝盖上,“他学问很不错,长得也很好看,后来又中了探花,如果我嫁给了他也能做个当家主母,给他娶几个小妾也没什么,哪个当官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呀,可他的母亲实在是刁钻刻薄,他又是那种愚孝的人,我嫁进去恐怕有许多苦头吃,所以就打了退堂鼓。” “后来家里的绣坊失了火,我也几经辗转来到这里,不希望这一生大富大贵,就希望能过一段平静顺遂的日子。” 商枝笑了:“你长得这么漂亮,日子就不会太平静。” 羽流萤转头看着商枝,“你说的对,没嫁人的女子就像一块无主的肥肉,所以我应该嫁个人。” 商枝张大嘴巴:“啊,你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羽流萤突然凑了过来,单手托着腮打量着商枝,“你不也算是男人吗,不如你娶我吧,我们做一对假夫妻,你觉得怎么样?” 商场瞪大眼睛:“啊?这也行吗?” 羽流萤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当然啦,我会给你报酬的,你喜欢金子做的实心小金鱼吗?” 金子做的,实心的。 商枝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猛地点了点头。 双方都很满意,羽流萤笑得很开心:“那我们得张罗婚事了,我听你酒醉后说要离开豆腐坊一段时间,我既然成了你名义上的妻子,等你离开后,也会帮你照顾好豆腐坊。” 太妙了。 实在是绝妙! 两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一个回到裁缝铺里绣起了自己的嫁衣,另一个出门去买上好的纸张写聘书,顺道去采购一些聘礼。 七天后,两人成婚。 婚礼虽然匆忙,却办得很热闹,整条街相识的商户们都过来送了礼,喝了喜酒,商枝胸带大红花,一身新郎官打扮,亲手掀了羽流萤的红盖头。 第一次掀漂亮妹妹的红盖头,商枝兴奋之余还有一丝复杂。 在这个世界里,她这个身高搞对象真的很难! 商枝长得人高马大,看着就很不好惹,自从成婚之后,上门骚扰羽流萤的男子果然没了,裁缝铺顿时清静了许多。 羽流萤的心情好了许多,到了古代的父亲忌日那一天,她穿了一身白衣,挽了个简单发髻,头上只带了一根银簪子,在夜晚降临时买了一摞黄纸去街口烧了。 商枝担心她晚上一个人出门不安全,一直陪着她。 等羽流萤给父亲烧完纸,两人并肩走回去,走到裁缝铺时,羽流萤正要回去。 商枝一把拉住了她。 羽流萤一脸疑惑:“怎么了?” 商枝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表情凝重起来。 “别回去,有点不对劲。” 第54章 肉灵芝21 商枝对危险的直觉, 是在无数次死里逃生中磨练出来的,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也数次救了她的命。 后脖颈的凉意顺着脊椎缓缓扩散, 头皮也跟着麻了起来, 身体犹如浸泡在一盆冰水之中。 羽流萤挽着商枝的手臂, 静静站在她身边,她看向街道对面的裁缝铺,铺子外面已经落了锁,楼上的烛台亮着,是她为不能动弹的老绣娘留的灯。 古代人睡得早, 街道上亮灯的人家就那么两三户, 街道两侧高高低低的房屋被淹没在夜色中,此时是十一月中旬,天气渐渐凉了, 夜里更是寒冷, 街道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霜。 商枝低头看着街道上的霜, 羽流萤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薄霜上有一行浅浅的猫爪印。 夜晚光线昏暗, 如果不是目力极佳的人,很容易就忽视掉这一行浅浅的动物爪印。 商枝在一行猫爪印旁蹲下身, 伸出手沾了点猫爪印上的霜,霜在她指尖上慢慢融化,商枝的鼻尖动了动, 闻到一缕淡淡的奇特药味。 “是谁家的猫儿跑出来了吗?”羽流萤的声音压得很低。 商枝搂着指尖,摇摇头,说道:“这不是普通的猫, 这是羽朝皇宫的药猫,鼻子灵的要命。” 听到羽朝皇宫这四个字,羽流萤的脸色悄然一变,她拿着手帕捂住了鼻子,小声说道:“这里可是西海魂族的边界,羽朝的药猫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是啊,羽朝的药猫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难道是专门来寻闻人听雪的? 可是闻人听雪已经被羽重雪带走了,难道还来了第二拨人? 两人闲聊时闻人听雪曾对她说过,羽落清有一只药猫,当初就是这只药猫找到了她在暗格里的蛊虫解药。 如果是找阿雪的话,这只要猫不应该跑到她的豆腐房里吗,为什么跑到对面的裁缝铺呢? 商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羽流萤,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问道:“流萤,你可否得罪过羽朝皇宫的人?” 羽流萤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歪着脑袋说道:“为什么不是羽朝皇宫的人得罪我呢?” 她一歪脑袋,漆黑的瞳仁微微一动,十分灵动警觉,像极了一只歪着脑袋看人的小鸟。 这给了商枝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少女是一只成精的鸟雀,虽然化形成人,人类的皮囊之下,却还是一只鸟雀的灵魂。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羽流萤的脑袋,把人家小姑娘整齐的头发都揉乱了。 “别卖萌,说正事呢。” 羽流萤眨了眨眼睛,把歪着的脑袋一点点转正,又变成了那个一身书卷气的娇弱少女。 她倒有点委屈:“我没卖萌,我在和你说正事啊,像我这样三天两头就要病上一回的人,怎么可能去得罪别人,都是别人来得罪我。” 商枝揉了揉发凉的后脖梗。 掌心的热度让脖颈后的凉意消散了少许,她索性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对面的裁缝铺。 羽流萤也蹲了下来,往商枝身旁挪了挪,紧紧挨着商枝的肩膀,商枝回头看她一眼,突然“啧”了一声。 “你一蹲下来,像个小土豆,我刚一转头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跑了呢。” 羽流萤差点被她气个倒仰,“那我站着?” 商枝一边看着裁缝铺亮着烛光的窗户,一边抽空看她一眼,“你站着也是个小土豆。” 羽流萤深吸一口气,说道:“商枝,我想打你。” 商枝抖了抖肩膀,“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长太高了,我以前和阿雪在大学食堂排队打饭,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萌妹音,指责我为什么插队,我一转头什么都没看到,特别纳闷地把头又转回去了,然后等我买完饭,拿着餐盘一转身,突然发现餐盘底下多了个小脑袋瓜,上面还别着个红蝴蝶结。” 羽流萤:“……” 她悻悻地看了商枝一眼,“还好阿雪姑娘长得高,要不然得被你气死。” 商枝笑了一声:“她也很不容易的,洗头洗得很勤,生怕我看到她头皮屑。” 羽流萤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商枝转头看着她的笑脸,突然问道:“所以,你是什么穿过来的?” 羽流萤的笑声戛然而止。 对上羽流萤凝固的脸色,商枝很淡定地说道:“我看你这一路颠沛流离,犹如丧家之犬一样从羽朝逃到这里,估计也穿了个镶边女配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商枝摊手:“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古怪吗,你难道一点都没发现你自己与这里的世界格格不入吗?” 羽流萤又歪了一下脑袋,“就凭这个?” 商枝说道:“如果说先前还有一些怀疑,那现在就是百分之百确定了。我刚刚说你的裁缝铺里有危险,你那全身瘫痪不能动弹的母亲正躺在裁缝铺二楼,你却还能与我在这里谈笑风生,刚刚我说到大学食堂,你的脸上没有一点疑惑,完全不像听到陌生词汇的样子。” 羽流萤往冻得冰冷的手里哈了一口热气,声音凉凉的:“是啊,没事的时候真不能看什么狗血言情文,如果当初没看那本书,我现在应该过得挺不错的。” 她身上那种少女的娇憨和纯真一瞬间褪去了,显露出几分冷漠和凉薄,全身上下都写着三个字——不装了。 羽流萤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看向商枝。 “我还真挺好奇,你这样的人怎么也看狗血言情小说呢,还有阿雪姑娘,她也不像是会看狗血言情文的女孩子。” 商枝说道:“这本书不是很火吗,看的人多也正常,我倒是没怎么看,看了一眼封面就穿过来了,也不知道你穿成了谁。” 羽流萤清了清嗓子,“我们成了婚,古代的人都是夫妻一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你也是被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了。” “我确实穿成了一个镶边女配,虽然戏份不多,身份倒有点特殊。” 商枝问道:“什么身份?” 羽流萤说道:“我是羽朝的公主,女主的母亲在我们出生时把我们调包了,我的戏份就那么点儿,回到皇宫后和女主争宠,处处给女主使绊子,惹得女主不开心,让她落了几滴眼泪。” “我只是一个见证女主和龙族皇子爱情的工具人,只因女主红了眼眶,再加上几句抱怨,于是被龙族帝子切开头皮灌了水银剥下人皮,被做成了一面人皮鼓。” 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止不住了。 两人一边蹲在街道上关注裁缝铺的动静,一边说起了各自的倒霉遭遇。 “我不想做什么公主,当个绣娘也挺好的,我刺绣这些年也攒了一些家底,眼看着再过几年原著的剧情就要来临,就在我想方设法把绣坊搬到偏僻地方,打算远离羽朝皇都时避开剧情时,不知道女主发了什么疯,突然派人来灭口。” 商枝:“那你家里那个全身瘫痪的母亲是怎么回事?” 羽流萤的声音突然变得干巴巴的:“她想杀我,没杀成。” 于是商枝就不问了,猜也能猜出的事,说了也是徒增伤心。 商枝叹气:“你这么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女孩,能在书中的世界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运气还算好,虽然有点坎坷,但也别灰心,福气在后头呢。” 羽流萤苦笑一声:“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啊什么也……” 话还没说完,裁缝铺二楼的窗子烛光忽地一闪,一蓬血花突然在窗纸上炸开。 就像看皮影戏似的,被烛光映得通红的窗子上出现了打斗的影子。 三个人正在围攻一个人,打斗之声十分热闹。 被围攻的那道人影出招虽快而凌厉,可动作却十分诡异,不是那种学过正统武学的武者,超市看着很凌乱,甚至看上去不太像人。 肢体柔韧度不太好,打斗全凭本能,而且力大无穷,就像没有痛觉似的,挨了几招也不见后退,像极了商枝在墓穴里遇到的粽子。 四个人混战在一起,突然间棚顶上又跳下一个人,这下就是五人混战,正好二对三。 从棚顶上跳下的这个人肢体间还是有点僵硬。 难不成是两个粽子? 那这两个粽子为什么会跟屋里的三个人缠斗在一起? 她微眯着眼睛,定睛细看,喃喃道:“奇怪,这都是谁的人,难道是两拨人遇一起了,怎么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发现不对之前,商枝已经在脑中设想出了各种状况,唯独没想过会是如此。 商枝一头雾水,蹲在豆腐坊底下看了一会,等到打斗停了之后,她才掏出别在腰间上的笛子,蹑手蹑脚地进了裁缝铺。 羽流萤蹑手蹑脚地跟在她后面,打开裁缝铺的锁,刚迈过门槛时,羽流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诡异的风声。 她转过头,看到身后的街道上竟然匍匐着数十道诡异扭曲的黑影,这些格外扭曲的影子正以极快的速度飘了过来,更有一道黑影直接趴在了商枝的后背上,发出一阵桀桀怪笑。 羽流萤差点叫出声。 她抬手捂住了嘴,又看到一条黑影飘到商枝脚边,商枝拿着笛子,打了个响指,那鬼影直接上了二楼。 阴风阵阵,两人沿着楼梯走上去,羽流萤踏上最后一道台阶,一阵骨头被嚼碎的声音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响了起来。 人类对指甲刮过黑板的尖利声音有本能的恐惧,因为这是刻在人类基因中的、被大型肉食动物嚼碎头盖骨时发出的声音。 第55章 肉灵芝22 屋中亮着一盏四角宫灯, 商枝一进了屋子,身后趴着的鬼影忽地朝着宫灯吹了口气,火苗一跳,突然变成了幽绿色。 羽流萤低下头, 地上是横七竖八的血痕, 像拖布蘸饱了红墨水胡乱画上去的, 纠缠在一些的鬼影发出一阵阵低吼,已经把死掉的三个人拖到了床底下。 骨头被咬碎的咯吱声,就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床上躺着的老绣娘已经死了,被人捏断了脖子,脑袋歪在一边, 一双浑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惊吓的神色已经凝固在这张脸上。 商枝看了一眼:“是个没什么痛苦的死法,这伙人埋伏在房间很久了,一进屋就杀了她, 这三个人穿着寻常服饰, 身上自带着一股奇特的药味, 不知道是不是羽朝皇宫的人。” 羽流萤低头看了会,先前屋子里发生打斗时, 她还能神色自如地和商枝谈笑风生,这会却默默垂着头, 咬住了下嘴唇。 她眼眶微微有些泛红,颤抖着伸出手合上了老绣娘的眼睛,声音哑哑的, 听着很叫人难受。 “我叫了她十七年的娘。” “她从前,也对我很好的。” “可这些都抵不过她亲生女儿的一句话,为了亲生女儿的前程, 她什么都愿意做,包括杀了我。” 屋顶上破了一个洞,羽流萤抬头一看,才发现今天晚上的星空很璀璨。 以前她夜里坐在蜡烛旁刺绣的时候,老绣娘总会叮嘱她,不要急着干活,小心伤了眼睛。 父亲去世的时候,羽流萤总是哭,老绣娘会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她:“你爹爹没有离开我们母女两个,他变成了星星,在天空上看着我们呢。 羽流萤说道:“我一直都想杀她,也一直都下不了手,现在好了,我也不用背上弑母的罪了。” 商枝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谁没有被背叛过呢,别人说是在书中的艰难世界了,就算是生活在现代世界中的人,怕是也经历过好几次亲人与好友的背叛和算计。 一个人渴望的东西,往往会成为伤害他的利器。 渴望亲情的人,终究会被亲情所伤。 见羽流萤站在床边一副要落泪的样子,商枝拽着被子蒙住了老绣娘的脸。 “节哀吧,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羽流萤回过神,抬手擦了擦眼睛,“是啊,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刚刚我看打斗的人影一共有五个,现在只剩下三个,剩下的两个是不是跑了?” 商枝拿着笛子查看地上的血痕,低声说道:“剩下的两个不一定是人。” 在烛火发出的幽绿色光芒里,商枝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羽流萤说道:“它们朝着后院去了,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裁缝铺和豆腐坊一样,两层小楼后面带个独立的院子,春晓街的门市房都是这样,商户们在一楼做生意,平时休息在二楼,有些院子大的,后院还有房间。 羽流萤的脸色变了变。 这些人轻功极好,地上除了一堆凌乱的大豆打斗痕迹之外,根本看不到脚印,也不知道商枝是怎么看出来的。 羽流萤忽然觉得商枝的本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厉害一些。 两人来到后院,后院墙角处摆着一个大水缸,水缸旁边是一个古代的抽水泵。 水泵旁的地皮被掀开了开,碎石屑和草屑到处都是。 商枝摸摸下巴:“你是不是在地底下藏了金条?” 羽流萤摇头,“比金条重要多了。” 商枝睁大眼睛:“那你还这么淡定,你都不慌的吗?” 羽流萤眼神有点发直,喃喃道:“慌有什么用,谁抢走的,我再抢回来就是了。” 商枝说道:“方便问一下是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帮你找。” 羽流萤搓了搓被夜风吹凉的手:“是一根来自西海海底墓的定魂针,我埋在地底下让它吸收地气来着。” 一旁的商枝好像突然被呛到了似的,连连发出了好几声咳嗽。 她声音突然变得怪异起来,“你一个绣娘,怎么还买西海海底墓的定魂针呢,总不能是拿来绣花吧?” 羽流萤也抬起袖子捂住嘴咳嗽了一声,眼珠在眼眶里迅速转了一圈,声音虚弱:“我先天不足,天生体弱,所以魂魄也不是很稳,偶尔会有离魂之症。” “我以前就从古籍上看到过有关的记载,说是西海的 海底墓穴有稳定魂魄的定魂针,可是那墓穴在海底深处,古代又没有潜水设备,武功高强的人可以潜得深一些,但也抵抗不了那么高的液体压强,除此之外,据说墓穴之中埋葬的是一个身份贵重的大人物,里面凶险异常,夺人性命的机关更是数不胜数。” “后来我的离魂之症越来越严重,不得不四处打听定魂针,正巧羽朝的古珍阁收到了一批新货,我碰巧就遇到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能从那海底墓穴中全身而退,还能拿出东西来卖钱。” 商枝又开始摸鼻子了。 有时候摸鼻子是心虚,有时候摸鼻子是心中暗爽,暗自得意。 如果闻人听雪此刻在这里,就知道这是三分心虚,三分暗爽,三分得意,还有一分是对身上尸毒的担忧。 商枝此刻的嘴角比ak还难压,她清清嗓子,“也没什么啦,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夫子,说不定还是被逼上梁山的。” 羽流萤摇头:“这个世界,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我花重金买下这根定魂针后,又问珍宝阁的人还有没有海底墓穴的东西,珍宝阁的人告诉我先前还到了一批货,里面有一只来自海底墓穴的男靴,除了男靴之外,竟然还有一只袜子。” 她娇美的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真的,我真不知道那个盗墓的在想什么,靴子就算了,上面镶嵌着很多珠宝,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可他为什么连人家的袜子都扒了下来?” “扒了人家袜子也就算了,还都是单只,如果成双成对,价格能翻五倍不止。” 商枝:“……” 她在这一行浸淫已久,能不知道行规么! 可是在墓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被那只艳鬼追得抱头鼠窜吱哇乱叫,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总算强撑着口气逃了出去,谁还能顾得上成双成对。 天可怜见! 她老本行是赶尸客,只是在赶尸的路途中交了一些倒斗的朋友,经历了一番波折后有了过命的交情。这个倒斗的朋友在墓里遭了难,那个倒斗的朋友下了墓之后没了信,朋友的朋友和家人们哭哭啼啼找上门来,她难道能不管不顾吗? 打着盗墓贼的名号,干着救生员的活。 操着卖白粉的心,拿着卖白菜的钱。 都金盆洗手了,刀架在脖子上被逼着下了墓,死里逃生衣衫褴褛,又中了要命的尸毒,连回家的路费和求医问药的医疗费都拿不出来,只能一瘸一拐,拿着单只的靴子和袜子出来卖了。 天杀的古董贩子!她都这么惨了还在那杀价!抠抠搜搜给了那么一点钱!要不是饿的听见阎王爷的声音!她也不至于急卖了那么点钱!那点钱够干什么啊!饿的她一天都只吃两顿饭了! 商枝嗯抹了把脸,很沧桑地说道:“咱们还是说说你那根定魂针吧,没了定魂针,你的离魂症怎么办,这个病一旦发作起来要么形容痴呆,要么昏睡不醒,很危险的。” 羽流萤脸上也带上了一抹沧桑:“只能尽快找了,我离开之后,这裁缝铺就要麻烦你多照看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我有自己保命的手段。” 商枝撸起袖子,掏出火折子点亮,小声嘟囔:“我早就知道了,穿成镶边女配能活到现在的,肯定都有一身本事,你就是扮猪吃老虎。” “我看你不会一点武功,应该是学了什么秘术,又有离魂之症,需要定魂针定住三魂七魄,肯定比较消耗来自的灵魂的本源力量,光我知道的,有西海魂族的牵丝术,玉京古族的灯影琉璃术,还有源自鬼道的诡术。“ 联想到那日和闻人听雪在豆腐坊察觉到的气息,和看到羽流萤第一眼时后背发凉的感觉,商枝猜了出来,却还是不太敢相信。 “难道你是……诡术师?” 羽流萤真没想到商枝的见识竟然如此渊博,平时一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却连这种偏门冷僻的秘术都知道。 联想到她身边拿着剑的阿雪姑娘,羽流萤莫名觉得那阿雪姑娘也不是等闲之辈,这倒是好事,多个朋友多条路,若是目标一致,来日也省得孤军奋战。 yeah i一次 羽流萤点了点头。 商枝:“嘶!” 她当年只不过是附魂在一条鱼上在海里游了一会儿,就被老头子一脚踹断四根肋骨,不敢想象羽流萤这样娇弱的姑娘,居然敢修炼这样禁忌的秘术。 真是人不可貌相。 渴望亲情的人被总是被亲情所伤,渴望力量的人也会被力量所伤,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商枝是没什么立场劝说的,一个娇弱的不能习武的漂亮女孩子来到这个处处潜藏着危险的世界中,你叫她不要再练习这种邪门的禁术,相当于叫她自断羽翼,自断爪牙。 江雨眠为了保命练了夺人内力的邪攻,常常把自己搞得苦不堪言。闻人听雪常年手握细雪导致寒气淤积体内,终身都难有孕。商枝自己修炼鬼道满身阴气,大姨妈都六七年没来了,如果不是还要蹲着尿尿,她搞不定都忘了自己是个女的。 千般感触萦绕在心头,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商枝心有戚戚,拿着火折子在地上继续寻找遗留的线索。 第56章 肉灵芝23 老绣娘的丧事简单办完了。 老绣娘爱自己的丈夫, 也深爱着自己亲生女儿羽落清,她给羽流萤的爱非常少,对羽流萤的好,多半是出于愧疚和一种补偿心理。 羽流萤穿着身白衣服, 头上戴着朵小白花, 看起来纤弱又可怜。 柳树林里, 又立起新坟一座。 商枝吹完了安魂曲,羽流萤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纸钱,说道:“如果有机会回到羽朝,再将她与我的父亲合葬吧,他们也是恩爱了一辈子的。” 在新坟前烧完纸钱, 羽流萤静坐了一会, 回忆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心中也觉得伤感。 正想起身腿,却已经跪麻了, 商枝朝她伸出手, 她叹了一口气, 拽着商枝的手站了起来。 十一月的天气是越来越冷,魂族边界的万向城沿着海, 几乎一年四季如春,只有十一月和十二月寒潮降临时气温稍微冷一些, 下上那么几场雪,也很快就化了。 两人并肩行走在柳树下,商枝说道:“此行凶险难测, 不如你在家看着裁缝铺和豆腐坊,我替你拿回定魂针。” 羽流萤摇头:“我知道你是好心,担心我体弱, 撑不了长途跋涉,可是定魂针对我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东西,而且拿走定魂针人也不好对付,多一个人总会多添一份助力。” 她又微微一笑,语气带上了几分调皮:“而且你也不要总小瞧了我,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商枝赶忙说道:“我的天,我哪敢小瞧了你,自古以来诡术师杀人于无形,很多人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死于谁手,我就算再自负,还不至于得意忘形。” 诡术师比较特殊,因为有一部分诡术师无法修炼武学,所以把武学划分为四个境界的出凡境、生死境、地鬼境、天人境这套标准并不适用于他们。 历史上也有强大的诡术师,名叫桑梧,年过半百,疾病缠身,却仍以病弱衰朽残躯力战两位天人境强者不落下风。 诡术师的厉害可见一斑。 青铜铃铛已经被一根红线束着,系在了商枝的手腕上,这个青铜铃铛有控制人心智的作用,一旦响起来,就会导致人神志错乱,商枝以前当赶尸客时,曾用这种铃铛驱使尸鬼。 铃铛里面已经用棉花塞满了,即使奔跑起来也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两人结伴回到了春晓街,各自收拾了赶路要的东西,一起去西市买了一辆马车,两人又连夜备菜,烤了一堆锅巴和青稞饼子,带了十斤小米,又装了一大袋晒干的野菜和肉糜,备好了清水和常用药物之后,这才驾着马车出发了。 青铜铃铛上的气息正好可以给商枝指路。 豆腐坊和裁缝铺拜托了隔壁的包子铺夫妻照看着,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两人乘着马车,渐渐走出了万象城。 羽流萤体弱,驾车的活就由商枝来了,她一边赶着马,一边看着夹道风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艳鬼的战斗力十分恐怖,生前是个天人境的强者,他那会被商枝惊醒,刚从棺材里诈尸,战力还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因此才让商枝有机可乘逃了出来。 过了这么久,想必艳鬼的实力已经恢复到生前的巅峰状态了。 如果此番对上他,生死未可知。 而那令人尴尬万分的解药,更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想起昔日江雨眠说过的话,商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怎么才能得到艳鬼的精华之液。 精华之液要么是去掉华之两字的那啥,要么是奶水。 强撸恐怕不成,搞不好会灰飞烟灭。奶水恐怕更不成,她商枝再有本事,也不能让男鬼产奶啊。 就算能真的产奶,想象了一下自己趴在男鬼胸前嘬嘬嘬的样子,商枝的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当初只是嘴欠说了一句“乃子好粉”,就差点把小命丢掉,要是嘬艳鬼的胸,搞不好脑袋都会被那艳鬼掀下来当球踢。 难啊。 循着气息追了一路,商枝发觉那艳鬼朝着三危山去了。 商枝是很不愿意去三危山的,顿时脸色更愁了。 说起艳鬼,羽流萤这个看过原著的人当初是很喜欢这个男主四号的。 当初看原著只是看乐子,把马车停在路边,让马儿休息吃草的时候,羽流萤对商枝说起了原著的剧情。 “当初看书的时候只是打发时间,女生看言情文要么磕cp,要么找代入感在书中暗爽一把。” 商枝奇怪:“不是说六个男主都各有风姿吗,你当初为什么喜欢艳鬼?” 羽流萤有点不好意思,“男主一号月扶疏让人觉得太遥远了,男主二号小太子年龄太小,我更喜欢熟男,男主三号龙族皇子倒是够熟男,就是性格太专断霸道,总是上演强制爱,在男女之事上像个莽夫,没有丝毫情趣可言。” 商枝:“那男主四号呢?” 羽流萤:“男主四号,嗯,总是会冷不丁冒出来吓女主一跳,给女主吓得眼泪汪汪了,又会搞点惊喜哄女主开心,黑灯瞎火的时候搞一袋子萤火虫,在女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给她放烟花,划船带她看河灯,就很浪漫啊。” 商枝撇嘴,完全不吃这一套:“玛德,这死男人挺会pua啊。” 羽流萤说道:“那是没穿书的时候,二次元世界嘛,那时我正准备考研,看书就是求个放松,也不那么讲究三观,所以我还是很喜欢艳鬼这个角色的。” 商枝:“那你现在呢?” 羽流萤:“这里的一切都叫我恶心,我现在心如止水断情绝爱只差遁入空门四大皆空,只想快点拿回定魂针。” 羽流萤喝了口水:“我还没问你呢,你刚刚下马车的时候脸色有点忧愁,是前方的路不好走吗?” 商枝苦笑:“何止是不好走,别看咱脚下的这条羊肠小道不起眼,其实它叫古乡夹道,因为偏僻难寻,不想惹人瞩目的赶尸客专门走这条路。”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面:“再往前走一段路,跨过前面那座山,走过一条独危道,就到了三危山。” 羽流萤微微歪着脑袋,“那里很危险吗?” “难以形容,这是一个又危险又恶心的地方。” 羽流萤:“恶心?” 商枝点头:“没错,就是恶心,西海魂族是个宗教国家,这是丹药出口大国,三危山是星月神教的地盘,供往其他国家的丹药也大多出自这里,星月神教有一批很疯狂的炼丹师,经常拿活人炼丹,或者用活人做各种残忍的实验。” 羽流萤皱眉:“就没人制止吗?” 商枝:“星月神教的背后是长生殿,长生殿是盘踞在整个西海魂族上空的幽灵,百年之前的王室还能与长生殿分庭抗礼,现在王室衰微,长生殿才是掌控这个王朝的真正统治者。” 羽流萤若有所思,“我以前听说羽朝的达官贵人们经常服用一种永葆青春的丹药,正是来自西海魂族的星月神教。” 商枝耸肩:“是啊,他们估计靠这味药赚了不少银子呢,而且这药成瘾性极强,也就是价格太贵,才没有在老百姓中泛滥起来。” 马儿已经吃饱了草,两人停止闲聊继续赶路,天快黑时,两人又乘着马车走过一段路,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前。 商枝喜上眉梢:“唉,我没记错,这庙还在这里,还以为自己找不到了呢,晚上可有烤火和歇脚的地方了。” 两人走进了破庙里,商枝在周围捡了一堆干柴,在庙里生起了一堆火。 高台上立着的石像飞扬神采一如往昔,右手握剑持于臂后,左手在胸前掐着一个剑诀,眉眼微阖,唇边浅笑,广袖玉带,衣袂飘然。 商枝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倚在石像脚下打了个盹。 第57章 肉灵芝24 水雾氤氲的寒池旁, 江雨眠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堆叠纱衣,这薄薄的素蝉纱被剪裁成一片片花瓣的样子,被绣娘的精湛绣功缝在一起,像一朵由薄雾交织成的白色莲花。 素蝉纱薄如蝉翼, 即使数层堆叠在一起, 身体的起伏曲线依然朦胧可见。 江雨眠坐在寒池旁的白玉台阶上, 长发还在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睫毛上是细细密密的水雾,手里正拿着一块白绸布擦着滴水的发梢。 两条纤细笔直的小腿从层层堆叠的纱衣里伸出来,透着淡淡粉色的脚尖浸泡在寒池里,脚尖一动, 水雾氤氲的池面就泛起层层涟漪, 一直荡漾到月扶疏身边。 涟漪泛起,池面上倒映的少女影子也晃动起来,池面上的寒雾也被涟漪搅动, 散了又聚, 聚了又散。 江雨眠擦干了发梢上的水滴, 这才把那截脚尖从寒池里伸了出来,她把后背湿漉漉的长发拨到胸前, 背后的纱衣被发梢的水珠打湿,正紧贴在纤薄雪白的后背上。 曾经扎着羊角辫的沉默女童, 如今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拥有了这样颠倒众生的美色,此刻就连月扶疏不得不感慨白驹过隙, 时光飞逝。 绕过山水半透丝绢屏风,是一张象牙寒玉床,玉床四周垂着轻纱帷幔, 两个玉枕摆在床头,床上雪白的被褥略微有些凌乱,显然没来得及好好收拾。 江雨眠运转内力,烘干了身体和身上的纱衣,神色倦怠地躺在了玉床上,躺了一会又觉得有些冷,于是又懒懒地抬起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过了一会,月扶疏也从寒池里起身了,闭关一月,修炼内功心法时最忌讳别人打扰,因此这寒池旁并没有侍奉在侧的侍女,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他捞起池边的袍子披在身上,犹如从雾里走出来的谪仙,身上内力运转起来,极寒的内力使袍子上瞬间结了一层冰霜,他抬手弹了弹衣袍,冰霜簌簌而落,就这样踏着一地霜花绕过屏风,来到象牙寒玉床前。 他坐在床边,从床头拉开一个玉匣,拿出一把牛角梳,捞起江雨眠铺在玉枕上的凌乱长发,仔细地梳理起来。 “明天就能出去了,怎么还是恹恹的?” 江雨眠眼睛睁开一条缝,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柔顺冰凉的发丝从月扶疏掌心滑落,像握不住的沙,月扶疏拿着牛角梳,又重新捞起少女的如瀑长发,耐心地梳理起来。 江雨眠腰很酸,胸部也有些胀痛,应该是那从不准时的大姨妈要来了。 晚上又运了一次功,终于吸收了最后一点排异的内力,冷汗涔涔地倒在床上。 腰酸还能忍,胸部的酸胀实在难受,月扶疏给她把了脉,说道:“眠儿,你的葵水要来了。” 江雨眠说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看她一直捂着胸口,月扶疏也猜到了几分,“是不是胸部胀痛难受了?” 经期来临前的胸部胀痛虽然难忍,对江雨眠来说也好解决,用不着什么复杂昂贵的药,等离开这闭关的地方,用温水服用一粒逍遥丸就能缓解一些。 对江雨眠而言最麻烦的还是来大姨妈的时候没有卫生棉,只能用古代的月事带。 平民百姓家用草木灰包在棉布里当做月事带,有钱人家用纱布包了棉花垫在亵裤里面,可就算每次都换新的,对江雨眠这种享受过现代高科技便捷生活的现代人而言,每次来大姨妈还是让她烦不胜烦。 江雨眠脸色苍白:“既然知道我难受,你不如给我来一剂猛药,让我彻底断了葵水。” 月扶疏抚摸着她的头发,“好端端的,吃那种虎狼之药做什么。” 他掀开了被子,把手探进江雨眠的纱衣里。 他的按揉手法十分专业,月扶疏医术全能,丝毫不逊色那些杏林圣手。 这种事情对于他而言,就和给一株药草浇水施肥差不多,在侍弄药草方面,他一向十分上心。 江雨眠疼的吸了口气,她第一次来葵水,难受到不能起身,月事带都是月扶疏亲手更换的,她全身上下的私密之处,对月扶疏而言早已没有任何秘密。 放到现代,月扶疏大约能做一位不错的催奶师,江雨眠在心里幽幽想着冷笑话。 月扶疏一边为她按揉缓解胀痛,一边说道:“你这几天总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在想从西海传来的消息?” 他问到感兴趣的事情,江雨眠终于精神了一些,半睁着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眨动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紫色眼睛,低声说道:“九成是假消息,怕是星月神教夸大其词,如果真的培植出了毒太岁,这些炼丹师自己就私藏起来了,怎么还敢到处招摇?” 就算是原著中的战力天花板月扶疏得到毒太岁后也是日夜守在身旁不敢张扬半分,生怕泄露了消息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祸端。 他都如此谨慎小心,星月神教怎么敢大肆宣扬。 “九成是假消息,也有一成可能是真的。”江雨眠又开口说道,她的眼神渐渐有些恍惚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女的胸膛如细腻的温玉般令人爱不释手,听到她的话,月扶疏手上的动作一顿,江雨眠转动着眼珠看过来,“你一定派人去寻了吧,若是有两个毒太岁,你怕是做梦都要笑醒,整个皇室都能长生不老了。” 月扶疏缓缓摇头,叹息道:“若是整个皇室长生不老,下一个储君怎么登上皇位。” 江雨眠眼中满怀恶意,笑了:“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月扶疏又重新给她按揉起来,“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欲望就会无限膨胀,人一旦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对天地将再无敬畏之心,终归是害人害己,所以世人不配享有长生。” 江雨眠眼神嘲弄:“那你配吗?” 月扶疏低头看她,两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再也不分你我,等来日血肉入药,便是真正融为一体,世上便再没有江雨眠了。 他说道:“上天将你赐予我,想来我是配的。” * 商枝倚着石像打了个盹后就醒了过来,羽流萤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疲惫不堪了,身下垫着一堆干稻草,靠着商枝睡得很香。 江雨眠十七岁,女主羽落清十七岁,羽流萤也十七岁,先不论人品如何,也不管女主做的那些恶心事,这三个同龄的少女都是鲜活而美丽的。 江雨眠是一朵在绝望中绽放的花朵,拥有着令人窒息的美丽。 羽落清是春和景明之时绽放的樱花,娇嫩明艳却没有攻击力。 羽流萤不像花,她身上的动物性特别明显,尤其是那双纯黑色的眼睛,人类的眼睛很少有纯黑色的,当她睁着那双纯黑的眼睛歪着脑袋看人的时候,商枝总会觉得这是一只小鸟。 商枝的小姑家里有小狗和小鸟,小狗和小鸟看人的时候就喜欢歪着头,眼神很单纯干净,就算有情绪也是不加掩饰的,和人类有着明显的不同。 商枝猜测羽流萤使用诡术里的附魂秘术时,应该经常附身在一些鸟类动物身上。 她又把肩膀放低,尽量让羽流萤靠得舒服些,另一只手拿了根树枝拨了拨眼前的火堆。 火堆里燃着小火,外面是呼啸而过的山风。 深山老林里的风,向来带着渗人的冷意和浓重的阴气,破庙的门和窗子都是坏的,根本不能挡风,睡在墙角一堆干草上的黑马也被惊醒了,转动着马头看着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窗子。 火堆里燃着的火苗突然猛烈摇晃起来,下一瞬,橙黄色的火苗突然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 黑夜里,突然传来一阵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山上的风变大了很多,一阵鼓乐之声突然从漆黑的山林深处遥遥传来,飘忽不定,时远时近。 商枝听出来了,这是群邪礼赞曲。 看来是有大鬼出行了。 这个世界的鬼,不是虚无缥缈不可见的魂灵,而是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形成原因很复杂,形态也不一样,神智也不一样,有些肉眼可见,有些肉眼不能见。 大鬼一般在墓穴中沉睡,轻易不会醒来,若是惊扰大鬼,等大鬼出世之后世间必有大乱。 这也是商枝在海底墓穴时非要把艳鬼按回棺材里的原因。 西海魂族目前就被长生殿的大鬼统治着,这些年肉灵芝开始泛滥,背后也应该有大鬼的手笔,不知毁掉了多少圆满家庭,祸害了多少无辜幼童。 肩膀忽地一轻,羽流萤也醒了,她紧紧裹着披风,看着火堆里燃起的绿光,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商枝赶紧扑灭了火堆,立马咬破手指,从衣襟里拿出三张符纸来,她在上面画好符咒之后贴在了羽流萤的脑门上,又给黑马脑门上贴了一张,最后一张贴在了自己脑门上。 她拉着羽流萤跑到墙脚,和黑马倚在一起,用气音说道:“有大鬼出行了,符咒可以遮蔽阳气,不让他们发现。” 那阵庄严煊赫的鼓乐之声越来越近,脚步声震动山林,就连脚下的土地都都传来明显的震感。 破庙里的温度降低了好几个度,羽流萤的牙齿上下打架,两人一马头贴黄符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脚,全都屏住了呼吸。 墙角处的砖石正好裂开一道缝隙,商枝贴了上去,暗中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如墨水般浓稠的黑暗中渐渐出现一抹诡异的红。 那是一队华丽的仪仗,八匹高大神骏的白马在前面开路,马匹身上披着织金红布,那些吹奏着乐器的人穿着艳丽的红衣坐在马上,后面是一台红木金顶奢华无比的八抬大轿,被八个穿着甲胄的鬼兵扛着。 第58章 三危山1 那一队华丽的仪仗行至庙前, 鼓乐之声突然突然停住了。 透过砖石上的裂缝,商枝看到那个艳鬼下了软轿,一个鬼卒跪在轿辇下,趴在地上放平后背, 轿子里伸出一只镶满了红宝石的织金红靴, 踏在了那鬼卒的背上。 艳鬼一身红衣, 下了轿辇,仪仗队的骏马和吹奏乐器的鬼兵静静伫立在古林夹道上,艳鬼孤身一人,缓缓走到破庙前。 要命! 是八抬大轿不香吗? 如此好摆谱的骄奢大鬼为什么要为一间破庙驻足! 如果他进了破庙里怎么办! 商枝和羽流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颗心在胸中砰砰乱跳, 两人捂住嘴巴屏住呼吸, 和瑟瑟发抖的黑马紧紧缩缩在一起。 那艳鬼停了脚步,站在破庙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高台上的石像。 他眉心一点朱砂,虽为男子, 面容却极为艳丽妖娆, 微微抿着红唇看着石像, 一点唇珠更是格外嫣红。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商枝在心中拼命呐喊着, 只要这艳鬼一进了庙,马上就能看见躲在墙角处的她们,她现在的实力虽说已经恢复到从前的七成, 可是与天人境界的艳鬼相比,实在不够看。 羽流萤更是紧张,紧紧攥着商枝的胳膊。 “石像蒙尘, 浮光尽倾,今昔已非昨,良辰非此夜。” “不过是在海底中睡了一觉,一朝醒来已是百年之后了。” 那艳鬼孤身站在破庙的石阶上自言自语,大红衣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商枝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就见那艳鬼摇头笑了笑,往前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居然又转身走了。 看着那道红色背影上了八抬大轿,跪在地上当脚凳的鬼卒起身回到队伍之中,软红纱幔复又垂下,艳鬼又以手支颐,侧倚在轿辇中自斟自饮。 商枝终于松了口气,擦了一把头上冒出的冷汗,萎靡在墙角不想说话。 羽流萤倚着黑马瘫坐在稻草堆上,耳边的鬓发已经被冷汗打湿,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受了惊吓的马。 “如果他刚才进来的话,我们会怎样?”羽流萤颤抖着嗓音问道。 商枝言简意赅:“会死。” 尽管江雨眠说过解药是艳鬼的精华之液,可是眼下这情景,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直接走到艳鬼身边,讨要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解药。 恐怕话还没说完,就被艳鬼一巴掌掀开头盖骨,新仇旧怨加在一块,直接来个脑浆迸裂,血溅当场。 想象这可怕的情景,商枝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把贴在脑门上的黄符摁了又摁,紧贴着石砖墙缝看着那对华丽的仪仗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时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庙内骤降的温度开始缓缓回升,那种深入骨髓肺腑的阴冷气息也渐渐消失了。 两人在庙里担惊受怕的睡了一晚上,次日天刚亮时赶紧出发,心惊胆战地跟在艳鬼后面。 大黑马经过昨晚一事,赶路的时候也有些精神萎靡,连草料都不怎么吃。 羽流萤这时候已经有点绝望了:“对方太强大,我的定魂针还能拿回来吗?” 定魂针有很多,但不是所有定魂针都有好效果,艳鬼身为书中的男主四号,全身上下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外面那些定魂针加起来也不及他身上那一根。 果然,羽流萤抱怨起来:“如果其他定魂针能助我稳定魂魄,我何必这么辛苦啊。” 商枝也跟着抱怨:“如果其他的药材能够解我身上的毒,我也不用这么辛苦啊,一路追踪过来,艳鬼是朝着三危山的方向去了,也不知道他去这里干什么,原著里写过吗?” 羽流萤摇头:“我只记得主要情节,细节什么的记不太清楚了。” 她记得的主要情节都是原著中著名恋爱打卡场面,该死,早知道要穿书,当初真应该全文背诵。 “真奇怪,那么华丽的仪仗,白天不应该更加引人注目吗,怎么反倒一点踪迹也没了?” 商枝解释:“这个原理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白天的光线会让人类的眼睛看不见他们,相当于自动穿上了一身隐形衣。” 羽流萤:“萤火虫的光芒白天也是看不见的,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才能被人看清。” 又走过一段路,坐在前面驾车的商枝突然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了一个英文单词——snow。 snow是雪花的意思。 她的眼睛顿时一亮,这是她的阿雪留下的记号! 这个英文单词是指尖灌注内力以后在树干上留下的,再低头一看,地上有一道道深而宽的车辙印记,从这些车辙的深度和宽度来看,马车必定十分宽敞豪华,就算是寻常富贵人家也用不起这样的马车。 商枝心中的小鸟高高飞起来了,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喜悦叫声,在心头活泼乱跳。 看了羽重雪也去了三危山。 在心里稍加一思索,商枝觉得事情有些古怪,怎么这书中的男主不围着女主献殷勤,一个个都跑到三危山来了? 两人继续赶路,一路上留意着闻人听雪留下来的记号,等到了独危道附近,又在一棵树干上看到了snow。 独危道是一条特别惊险的山道,蜀道难中的天梯石栈相勾连用来形容这条山道最合适不过了,这条山道横在两座山之间,宛如狭窄的刀锋,两边都是万丈悬崖,没有任何依凭的地方。 偶尔会有那么两三只羚羊在悬崖峭壁上腾跃,一般人看一眼就会腿软,更别提在这条道上走路了。 更糟糕的是,羽流萤生病了。 她的病情来势汹汹,身上高烧不退,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了。 商枝踌躇不前,羽流萤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一病不起,看出商枝的顾虑,柔声宽慰着她:“是我拖累你了。” 商枝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艳鬼身上的阴煞气就是八尺壮汉来了也受不住,更何况你一个弱女子,这都是意料之外的事,你不必为此自责。” 羽流萤满是歉意:“定魂针的事还要麻烦你了,独危道附近有村庄,民风很淳朴,我打算在这里休养一阵,你也不用担心我,我虽然体弱多病,但诡术师从来不缺乏保命的手段,哪怕对上地鬼巅峰的高手我也有一战之力。” 商枝说道:“这我倒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只是把你一个人留下,我总归有些不放心。” 羽流萤露出一抹微笑:“让你一个人去找那天人境界的艳鬼,我也是很不放心的,这次没帮上忙,反倒拖累你,我心里实在是很愧疚。” “这有什么愧疚的,大家都是朋友嘛。” 独危道附近有一个田家村,商枝有个朋友,金盆洗手后就隐居在田家村里过上了田园生活。 这个朋友恰好也姓田,道上人称田老头,会一身绝活缩骨功,是一个六十三岁的独臂老头,当年商枝在墓里救过他一命,在西海魂族隐居的日子,她隔三差五就会找这老头喝一顿酒。 驾着马车去了田家村,田老头正在园子里浇菜,这老人长得瘦瘦小小,脊背微微佝偻着,左眼有道疤,眉毛和胡子都长长的,特别爱笑,长相十分和蔼可亲。 商枝忙着去找艳鬼和闻人听雪,也来不及和田老头寒暄,田老头看她神色匆匆,问道:“你是要去三危山?” “是啊。”商枝已经走到了门口,田老头看着她,神色有些凝重:“小商,你是为了毒太岁么?” 商枝一愣。 “毒太岁?” 田老头摸着胡子,脸上带了一丝劝告之意,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知道就最好,这种事儿啊,咱们这些在地里干活的就别掺和了,你此行小心点儿,三危山早晚要出大乱子。” 如果三危山有真正的毒太岁,岂止是三微山要出大乱子,恐怕天下都要乱了。 怪不得羽重雪和艳鬼都往三危山去了,原来都是为了毒太岁。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的有毒太岁,星月神教的人怎么还舍得拿出来卖,难不成是内部起的什么分歧? 给田老头留下了三颗金豆子,嘱托他好好照顾羽流萤,商枝这才急匆匆地去了独危道。 一路的艰难险阻自是不必说,半个月后她终于来到了三危山边缘处。 一到夜里,艳鬼那华丽的仪仗就又出现了,伴着鼓乐之声在夜里回响。 商枝一路远远跟在后面,仪仗队伍的最后方是一群头戴狰狞面具的鬼卒,商枝眼珠一转,打起了主意。 又路过三危山附近的一处村落时,商枝去卖衣服的铺子里买了一身红衣,又找了个铁匠铺,加钱加快打了个狰狞的野猪面具。 她穿着一身红衣,带着青面獠牙的野猪面具,当艳鬼那华丽的仪仗又在夜晚中现形时,她悄悄跟在队伍后面,成功混入其中。 鬼卒脚步轻盈飘忽,行进速度比千里马还快,还好商枝轻功绝顶,脚力也跟得上,天亮之时,鼓乐之声停了,一行队伍已经进入了三危山。 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将三危山劈凿成一处天险之地,三座山峰围拢而立,地势孤险至极,恍若三根天柱。 走过独危道,两座山峰之间有一个三角形的狭窄入口,这种地势易守难攻,商枝跟着仪仗队走了进去。 又走了一天一夜,到了夜晚时,三危山突然起了大雾。 这雾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伸手不见五指,就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队伍在这迷雾中缓缓前行。 突然间,前方传来了一阵唢呐声。 不知怎么的,突然和一个丧葬队伍撞上了。 丧葬队伍一身白,艳鬼队伍一身红。 第59章 三危山2 “这是哪来的野猪 他吐出的那口香雾缓缓飘到商枝这里。 商枝在心中编出的谎话已经到了嘴边, 可是那香雾飘进鼻腔里,她就像喝醉了酒的酒鬼似的,舌头突然僵硬不听使唤,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烟雾, 比商枝闻过的所有名贵香料还要摄人心魂, 其中还有一味定魂香。 定魂香是鬼灵最喜欢的食物, 商枝以前驱使魂灵为自己作战的时候,也要自己弄些魂香喂养小鬼。 定魂香的制作实在是太复杂了。 一味好的定魂香,需要采集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无根之水、在不见光的暗河里浸泡数百年而不腐烂的带有异香的沉水木、在阴气旺盛的墓穴深处生长出的九死还魂草。 喂养大鬼,这三样是基本配料,若是豪奢一些的, 魂香的制作则更有讲究。 有些魂香的制作配方是同盟秘法家传绝学, 对外人不可道也,商枝在这一行浸淫多年,早就养成了狗鼻子, 闻起香味也能猜个七八分的配方。 一般的魂香都是师门世代相传, 有些材料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去搜寻, 若是运气不好的,可能要集齐好几代人的心血才能制作出大鬼所用的定魂香。 商枝的魂香是老头子留下的, 已经是难得的上上品,可此时与这艳鬼所用的相比, 倒还真是相形见绌。 哪怕商枝不是鬼,闻到这股香雾也是脑子迷糊,深深陶醉了。 那艳鬼不见商枝答话, 睁着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将商枝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商枝穿的那一身做工粗糙的红衣, 艳红的唇角勾起一抹懒懒笑意,拿着手里的烟斗抖了抖,在商枝的野猪面具上戳了两下。 八抬大轿前立着两个身披红甲的高大鬼将,其中一个鬼将转头看着商枝,鬼将脸上也带着厚厚的红甲面具,遍布着诡异的符文。 商枝被他盯着,头皮又是一麻。 先前跟在队伍后头时,商枝这一身潦草赶工出来的粗布红衣还能勉强糊弄过去。 可是到了八抬大轿前,这些鬼兵身上的红衣面料华贵,做工精致,商枝这身红衣混在里面,恍若是一只在脑门上涂了点红色颜料的大白鹅,妄想混进一群丹顶鹤里。 实在是太拙劣了。 鬼将盯了商枝看了一会儿,说道:“主上,这应该是循着魂香蒙混进来的奸猾小鬼,竟不知死活摸到了轿子边上。” 艳鬼又慢慢吐出一口香雾。 商枝像是被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甚至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叽里咕噜的满足声音。 商枝这个没出息的德性,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惹得周围鬼兵们都跟着哄笑起来。 艳鬼也哼笑一声:“这小鬼,真是个奸猾的。” 那鬼将立刻瓮声瓮气地说道:“主上,属下这就让这小鬼灰飞烟灭。” 鬼将手中持着一杆赤红的方天画戟,商枝见势不妙,立刻跪地求饶。却被那香雾弄得舌头发直说不了话,只能从喉咙里拼命挤出一些吭哧吭哧的声音。 于是周围的鬼将鬼兵们又开始哄笑起来。 “瞧这小鬼,没吃过这么好的定魂香呢,不过是嗅了几下,舌头都打结了,陶醉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艳鬼懒洋洋地斜了商枝一眼,朝那持着方天画戟的鬼将挥挥手。 “罢了,虽然奸猾,倒也不失机灵,路上无聊,就当养个逗趣的玩意儿吧。” 艳鬼又吸了一口红玉髓烟斗,那色泽纯正的红玉髓烟斗在他雪白修长的手指间转了一圈,食指的指尖微微翘起,突然朝着商枝一点。 商枝突然感到身体里涌入一股阴冷的寒流,仿佛有数不尽的无形丝线缠绕在她体内的各个关节上。 肢体完全不受控制了。 商枝惊恐地望向艳鬼,又见那艳鬼勾了勾白中透粉的指尖,所有关节都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让她不受控制地在轿辇旁翻了个滑稽的跟头。 又有鬼兵哄笑起来。 商枝仿佛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即使有意识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任人摆布,在轿子旁翻了一个又一个跟头,末了又摆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单脚站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公鸡打鸣。 艳鬼忍俊不禁,指尖又是轻轻一点,那种被人操控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商枝又恢复了自由之身。 队伍又开始行进,鼓乐之声再次响起。 艳鬼吸够了定魂香,就把手里的红玉髓烟斗朝她一扔,商枝就得伸出双手恭敬地捧着,等艳鬼想吸食魂香的时候,再往烟斗里添上魂香乖乖递过去。 除了逗趣取乐,她又成了艳鬼身边捧烟斗的小鬼。 又是接连好几天的长途跋涉后,队伍突然走到一座山前,山前已经没有路,商枝正好奇队伍还要往哪里走,脚下的大地突然震颤起来,就见山石从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石雕拱门。 队伍走进石雕拱门里,入口狭窄黑暗,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见到一点光亮,再走一段路,便突然柳暗花明,来到一处华美的楼台宫阙。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竟然是一处隐藏在险峻山峰里的世外桃源。 哪怕是星月神教的迎客之处,也不及这里一半华丽。 艳鬼语气有些唏嘘:“到底破败了。” 鬼将立刻说道:“主上已归,何愁琼楼玉宇没有生辉之时。” 艳鬼点头:“自然。” 华丽的仪仗队在弥漫着淡淡薄雾的夜色中来到了这处楼台宫阙,宫阙入口有个巍峨壮阔的山门,上面的牌匾上写着蓬莱宫三个大字。 商枝捧着红玉髓烟斗,在心里嗤笑一声。 这这艳鬼倒真会起名,要不是知道这三危山内里是什么样的德性,还以为这真是个得道成仙的好地方呢。 在心里腹诽着,商枝看着山门旁的守卫殷勤地走上前来引路,把艳鬼的仪仗队引到一处极为豪奢宽阔的宫殿里。 前方的队伍散开一条路,八抬大轿停在正殿门口,一个鬼兵连忙跪在轿前当做脚凳,艳鬼踩着鬼兵的后背下了轿辇,商枝捧着红玉髓烟斗跟在后面。 宫殿里的装潢摆设更加奢靡无度。 艳鬼在宫殿走了一圈,又觉得无聊,没骨头似的倚靠在贵妃榻上。 看见商枝的野猪脸面具,又觉得好笑,开始操控商枝在宫殿里翻起了跟头。 他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起来,于是又随手一点,商枝四爪着地,摆出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像只红色大蜘蛛似的,在地上快速爬行起来。 他吸着烟斗,吐着香雾,时不时从嗓子眼里发出几道笑声,他的嗓音十分特殊,笑声拖得长长的,听着缱倦又慵懒。 等他撤掉了操控人身体的秘术,商枝已经累得趴在地上呼呼喘气。 艳鬼笑了一声,问道:“你这野猪脸儿小鬼姓甚名谁?” 名字是最短的咒。 各行有各行的忌讳,就像医院里值夜班的医生见不得芒果和旺仔,像商枝与这一行打交道的人,在道上都有自己的代号,从不让自己的真实姓名流传在外面。 既然这艳鬼说她是野猪脸,商枝心里气不过,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小的名叫商佩奇。” “商人的商,玉佩的佩,奇怪的奇。” 艳鬼又缓缓吐出一口香雾。 缭绕的香雾飘到商枝鼻尖,商枝又变得醉醺醺的。 艳鬼又问道:“跟着本王做什么?” 商枝脑子不受控制,吐露了心声:“求药。” 老天爷! 怎么会这样! 这香雾是吐真剂吗! 好在没说出这药是什么药,否则艳鬼真得会活劈了她。 商枝一颗心砰砰乱跳,就听着艳鬼又问道:“什么药?” 商枝狠狠咬了下舌尖,这才恢复了几分神智,硬抗着本能没说话,而是望向艳鬼拿着红玉髓烟斗的手。 艳鬼瞥她一眼,以为她说的药是他手里的魂香,哼了一声:“真是个贪吃的野猪脸。” “从今以后跟着本王,给本王捧烟斗吧。” 商枝心里腹诽着,还得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从地上爬起来磕了几个头。 从此商枝在艳鬼身旁伺候,成了艳鬼身边的大红人,每日都能吸食极品魂香,自然惹得众鬼眼红。 仪仗队里吹奏乐器的鬼兵们对商枝的晋升速度十分不满,一顿吵嚷后惊扰了披着红甲的鬼将。 于是鬼将说给艳鬼听。 艳鬼看向商枝,朝着披红甲的鬼将微微一笑:“这小鬼看着奸猾贪吃,实力却不逊于你,假以时日,说不定能长成与我比肩的大鬼。” 商枝不禁有些得意。 这个艳鬼的眼光还挺好。 鬼将惊疑不定,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野猪脸小鬼有何特别之处。 商枝立马殷勤地说道:“主上慧眼如炬,小的敬佩不已,愿为主上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艳鬼十分满意地点了下头,说道:“把你的野猪脸面具摘下来,给本王看看你的鬼脸。” 要被艳鬼看见她的真容,那还得了! 商枝立马捂着脸上的野猪面具,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杀的,小的相貌丑陋,长得油头粉面,獐头鼠目,如今见了主上的容颜,小的自惭形秽,羞愧欲死,幸而有着野猪面具遮挡自己丑陋的面容,若是没了这面具,小的还有何面目侍奉在你的身侧呀!” 这小鬼的身形修长如竹,十分风流倜傥。 不成想面具之下竟长的油头粉面獐头鼠目。 艳鬼狠狠皱了皱眉头,顿时没了兴致。 “罢了,戴好你的野猪脸面具,若是哪日露出你獐头鼠目的脸,本王就让你灰飞烟灭。” 第60章 三危山3 三危山峰峦叠嶂, 共有七七四十九峰。 三山呈合抱之势,最中心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万丈悬崖,若是从高空俯瞰,三危山像极了一个由大自然亲手雕琢出的巨大无比的炼丹炉。 羽重雪的马车来到了摘星峰。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摘星峰宫殿林立, 好一片琼楼玉宇。 由于地势高, 这里虽然没有烟都梨峰那样的漫天云海,但是也有几缕淡淡的薄雾缭绕在山峰和宫殿之间,朦胧缥缈,亦真亦幻。 自然,只有花费了大把银子的贵客才能享受这样的顶级待遇, 由星月神教的引路使热情接待, 询问需求后安排合适的住处。 羽重雪掀开车窗处的帷幔,看了眼摘星峰周围的地形,对使者说道:“我师姐喜静, 烦请使者安排一个幽静雅致的住所。” 穿着紫色袍子的引路使笑着说道:“那就住鲜花满月楼吧, 这名字看着花团锦簇, 但地方够大,除了奇花异草, 还有有树木山石遮挡,最幽静不过了, 是一顶一的好住处。” 闻人听雪坐在马车里,靠在罗汉床的软垫看着一本剑谱。 她还是一身白衣,脑后的一半头发用月牙银簪盘成一个发髻, 另一半垂落在身后,就算是看书打发时间,坐姿也十分端正挺直。 这是一个很冷的人。 谢清曲在皇宫里不是没见过那种冷若冰霜的女子, 但闻人听雪身上的冷和她见过的女子不一样。 谢清曲见过的所有女人,包括羽朝皇宫里那位雍容无双的羽朝皇后,在面对一些才情惊艳的男人时都会流露出与平时不同的神态。 身为女子,谢清曲很明白这种神态的来由,这是一个雌性面对强大美丽的雄性时,由内而外发出的一种求偶信号。 她们在用男人惊艳爱慕的目光,来证明自己身为女人所拥有的美丽和风情。 这是万物众生得以繁衍的根本,是男男女女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 但闻人听雪不同。 她身上从没有出现过这种信号。 谢清曲以前修炼合欢秘术的时候,她的老师曾对她说,有种女子,男人只想扔上床,有种女子,男人只想把她供在高台上。 闻人听雪的冷,是让人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 哪怕此刻她就近在咫尺,近得可以让人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但此刻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也十分清楚地知道,此刻和她的交集只在这短暂一瞬,总有一天,她会到达一个令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变得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你们在一个世界,却不在一个高度。 这种感觉令人心头发闷,甚至发痛,甚至还会在嫉妒中酝酿出极为苦涩的怨恨。 所以怎么看,都觉得她很不顺眼。 谢清曲心里不舒服,坐在对面剥了一盘的糖炒栗子的,放在羽重雪手边。 再看羽重雪的坐姿,居然和闻人听雪一模一样,谢清曲再一次意识到,这两人确实是师出同门,连生活中一些微小习惯都是相同的。 她放好栗子,又给羽重雪的茶盏续上茶,娇滴滴地说道:“太子殿下,吃点栗子吧,奴婢剥了好久呢。” 羽重雪微微颔首,把栗子往闻人听雪手边推了推,“师姐,要不要吃点栗子?” 闻人听雪为了假孕,这些日子拼命吃东西,恨不得一天吃头野猪进肚里,唯恐肚子上的两斤肉突然消失,假孕的事情被拆穿。 两人做了九年的师姐弟,对彼此的性情十分了解。 闻人听雪心中清楚,此刻羽重雪对她以礼相待,是因为蛊虫血脉相传,她若生了孩子,这孩子自然带着蛊虫,身为孩子的生身母亲,怎么能忍心孩子受蛊虫折磨,一定想法设法为孩子求得蛊虫解药,必定受制于人。 如果没了这个孩子。 羽重雪发觉自己再次受到愚弄,怕是会怒不可遏,直接将她囚禁于深宫内院。 那样就太可怕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上位者的爱和恨,都是残忍而可怕的。 闻人听雪合上手里的剑谱,默不作声地吃起了栗子。 希望这栗子能让她多长点肉。 谢清曲翻了白眼,一脸不满地坐在罗汉床上,金不换背着两把弯刀在一旁看戏,一边剥着栗子扔进嘴里看戏。 星月神教的引路使在前面引路,马车走过一段崎岖山路后,终于到达鲜花满月楼。 一行人下了车,当谢清曲身姿袅娜地从马车上下来时,那两个引路使的眼睛顿时直了。 这样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尤物,自然是主子心爱的婢妾,是他们这些引路使无法染指的,于是一路偷瞄,眼神放肆。 作为重点押运犯,闻人听雪自然和羽重雪住在正殿,侍女换了床榻上的被褥后,羽重雪说道:“师姐,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你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闻人听雪摇头:“我去小榻上看会书。” 她拿着剑谱去了小榻,羽重雪跟着走过去,看了剑谱一眼,笑道:“这剑谱里的剑招比起师姐的剑差之甚远,师姐宁愿看它,也不愿理我。” 闻人听雪把手中的剑谱翻过一页,从书页间抬头看他一眼,说道:“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你说什么,我洗耳恭听就是。” 羽重雪坐在小榻上,看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语气幽幽:“师姐,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你知道蛊虫会由母体传给孩儿,你生了这个孩子,就有了致命的弱点,命门就要拿捏在我的手里,那个男人不过是一个卖豆腐的盗墓贼,只是有张好皮相,就能让你情深至此么?” 情深到什么程度不敢说。 对于闻人听雪来说,这世界上确实没有比商枝更重要的人了。 没遇到商枝之前,闻人听雪像断线的风筝,一直在这个世界里飘来飘去,除了对命运的恐惧之外,她对这里的一切没有实感。 商枝是拴住风筝的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羁绊,正是与商枝重逢,心中的那些裂痕才开始慢慢粘合在一起,她才能重拾勇气,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即使此刻暂时分离了,她知道商枝在这个世界里,心中也会稳定踏实,对未来多了一丝期待。 “太子殿下,对于女人来说,孩子比男人更重要,这不仅是生物繁衍的需要,也是因为我身世飘零,想有个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 羽重雪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师姐能如此想,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等这个孩子降生,我必将视如己出,若是能继承师姐的天赋,师尊一定会很高兴。” 当年他们的师尊师清恒进宫时,正遇见九岁的闻人听雪在冷宫的宫墙下舞剑。 仅凭三招两式,他就断定在宫墙下舞剑的女孩是一个罕见的剑道天才,于是将闻人听雪从皇宫带到烟都,正式收她为亲传弟子。 师尊爱剑成痴,不喜束缚,十分向往外面的大好山河,也曾对闻人听雪说过时光飞逝,不要囿于一地,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他虽如此说,却一直待在烟都的梨峰教授弟子剑法。 有时候闻人听雪也会在心中暗想,是不是她和羽重雪成了师尊的责任,所以这份责任束缚了师尊游历山水的脚步呢。 “师姐,你在想什么?” 闻人听雪回过神来,慢慢说道:“我在想师尊那样向往外面的景色,他是九品天人,世间险峻奇绝之地尽可自由来去,为什么还要一直待在烟都呢?” 羽重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师姐,这世上大大小小的王朝加在一起有两百多个,小王朝依附大王朝生存,六大王朝中,又以金月王朝天人境强者最多。” “曾经的百寿王朝与六大王朝并肩,被世人称作七大王朝,后来百寿王朝数百年都没有九品天人,于是逐渐剔除一流之列,成为了次一流的王朝。” 九品天人是武学巅峰的极致。 天赋与机缘缺一不可。 “正因为师尊在烟都,那些不愿入世的隐世贤者们才纷纷来到烟都,其中就有用兵如神的兵法大家秋世水,和精通治国之术的前百寿王朝丞相尹匡扶。” “这些人曾是搅弄一番风雨的大人物,苦尘世纷争已久,却又渴望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于是来到烟都教书育人,如果师尊离开烟都,烟都纷争又起,你猜这些人会不会心灰意懒,再重新寻一处避世之地呢。” 烟都有一心远离纷争的隐世贤者,也有看似想远离纷争,却顺时而谋伺机而动的争权夺利者。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海面暂时平静无波,是因为有师尊这个九品天人做定海神针。 闻人听雪不禁想起了碧海潮生岛。 或许碧海潮生岛的性质和烟都一样,身为九品天人的月扶疏也是一根定海神针。 别说在古代,哪怕在现代社会,各个国家之间对人才的争夺也十分激烈。 九品天人的号召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可以对人才起到一个可怕的虹吸效应。 闻人听雪的声音有些艰涩:“这些话,师尊从未对我说过。” 羽重雪说道:“一棵有参天之姿的小树,如果在未长成时就背负不应有的重量,只会将它折断。师姐的剑心澄净无邪,师尊与我一向不对你说这些事。” 师尊曾说要她接管烟都,竟然是对她有着这样的期许。 学剑的日子虽然苦,师尊却将她保护的很好。 她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师尊如此看重。 第61章 三危山4 入夜, 星月神教的人为了羽重雪这位一掷千金的贵客,特意送来了两个修炼合欢秘术的床宠。 这两位床宠年方十八,一个娇艳如灼灼桃花,一个清冷如月下霜。 看来引路的那两位使者暗中观察, 以为羽重雪喜欢这两个口味, 照着谢清曲和闻人听雪的样子找来的床宠。 这两个少女不像谢清曲那般媚色无边, 也不像闻人听雪看起来那么沉默冰冷,她们青涩可人,脸上的青春都快从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上溢出来了。 一个低头浅笑,便惹人心中生出无限怜惜柔情。 羽重雪因为心疾,躺在卧房里休息。 闻人听雪正好出来散步, 见了这一幕只觉得星月神教的做派令人恶心, 谢清曲却倍感屈辱,染着蔻丹的玉手摸了摸脸庞,阴阳怪气地说道:“到底年轻, 脸庞通透水润, 跟花瓣上的露水似的, 让人好生羡慕啊。” 她看向闻人听雪,“闻人姑娘, 你瞧这个一脸清冷的小姑娘,像不像你十六岁的时候?” 闻人听雪细看了看, 说道:“不像,我十六岁的时候没这么漂亮。” 谢清曲为之气结,她言语刻薄地把两个少女挑剔了一番, 等两个少女眼泪汪汪了,才把人轰了出去。 金不换见了,啧了一声:“生这么大气?人家姑娘鲜嫩水灵的面孔戳你心眼子上了?” 谢清曲说道:“你懂什么, 这两个姑娘看着青涩,却是修炼合欢秘术的老手,专门榨人精元,就是你这个天人境强者上了她们的床榻,完事后也得扶着墙走出来。” 看金不换一脸不信的样子,谢清曲扶了下鬓边的朱钗,翻个了颇具风情的白眼:“那两个姑娘还没走远,你大可牵着人家的手领回来,来个双凤戏游龙。” 金不换抱着双臂,冷笑一声:“整那劳什子没用的,还不如耍会刀。” 闻人听雪突然说道:“难道每个来这的贵客都要送姑娘过来吗,如果连天人境的强者都要扶墙走出来,若是第二日与人对战时,岂不是战力大减?” 金不换惊了一下:“啊?” 谢清曲看怪物似的,“哎哟,闻人姑娘还会说荤话呢?” 金不换还真细想了一下,说道:“若是些杂鱼,那倒不影响什么,若是同等的高手,可就说不准了。” 谢清曲说道:“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火候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是没有人用这招算计过别人。” “那两个姑娘说不定是星月神教派来的耳目,专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 说着说着,谢清曲若有所思:“毒太岁的消息肯定是星月神教散播的,引来这么多人,难不成是想哄抬物价?” 金不换说道:“不好说,如果是真的毒太岁,没等消息传开之前就被人拆吃入腹了,哪还轮得到我们,八成是手里的东西有一部分毒太岁的功效,打了个幌子出来叫卖,人一多,竞争起来,价格也高了几倍。” 他又是冷冷一笑,抚摸着手臂上的铁链,道:“太子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若是星月神教货不对版,哪怕有长生殿做靠山,来这求药的人也得掀翻了它。” 翌日,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来求药的果然有各国皇室的人,星月神教每年有一次拍卖大会,会拍卖一些珍稀丹药,毒太岁也会放在拍卖会上进行拍卖。 闻人听雪眉头一皱:“拍卖毒太岁的人怎么离开?一定会遭到各方势力的围攻。” 金不换和谢清曲也眉头紧锁。 * 抵达三危山的第十天,拍卖会开始了。 拍卖丹药的地方正在摘星峰的摘星楼里。 摘星楼共有九层,位于摘星峰的峰顶,越往上,拍卖的东西越是珍稀罕有,价格也就越贵,能够拥有竞价资格的人也少之又少。 进入摘星楼第九楼,需拿出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证明自己有进入第九层的资格。 普通的宝物入不得星月神教的眼睛。 羽重雪投其所好,拿出了一个失传已久的丹方,丹方递过去不久,就有人恭敬地请他上了九楼。 九楼金碧辉煌,最中央有个圆形的莲花拍卖台,莲花台的花蕊处镶嵌着数颗硕大的夜明珠,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直冲云霄。 拍卖的客人都有单独的隔间,隔间里的装潢十分雅致,门口垂着珠帘,既可以看清外面的景象,又可以遮挡住隔间里的情景,阻隔了他人的窥探。 隔间里摆着一张玉桌,上面摆着茶水点心。 九楼一片静默,安静的针落可闻。 突然间,一阵钟声响起,九楼的所有灯盏齐齐熄灭,只有莲花台镶嵌着夜明珠的花蕊处发出一道明亮的光柱。 一个身着华贵紫衣的女子,婀娜多姿地走上莲花台,俏生生地说道:“各位贵客,拍卖会现在开始,拍卖的第一件珍宝是阴阳生死丹。”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东南方向的隔间里传来,带着几分不屑:“九楼的珍宝竟然就是这种货色?” 紫衣女子笑容不变,缓缓道来:“这可不是一般的阴阳生死丹。” 她将身前玉桌上的木匣打开,拿出一个水晶匣子,里面是一枚宛如灰玉髓打磨而成的丹药,这丹药一边颜色极淡,一边颜色极深,正好形成一个阴阳两极图案。 “此丹是极其难得的上上之品,丹药有如水晶剔透,呈阴阳两极之形,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只要服下此丹,就可为自己留得一线生机,哪怕是寿数将近者服用,也可再活上五年之久。” 她敲了下手中金色锤子。 “起价,一千两黄金。” 闻人听雪心中唏嘘,一千两黄金换算成人民币大约是一千五百万,江雨眠若是离开碧海潮生,以她的本事,到哪里都会功成名就吧。 这枚阴阳生死丹以三千两五百两的价格成交。 第二件拍卖的宝物是顶级暗器暴雨梨花针。 第三件拍卖的宝物是象牙雕刻而成的鬼工球,可以养数万魂灵,是修炼鬼道之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闻人听雪只恨自己囊中羞涩。 第四件宝物是一小匣魂香,可以用来喂养天人境大鬼,食人魂香,为人做事,可真是万金难求,而且没有使用门槛,于是引起一轮激烈竞价。 当第八件宝物拍完完毕之后,楼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摘星楼只拍卖九件宝物,最后一件压轴的珍宝一定是毒太岁。 紫衣女子环顾一圈,笑道:“最后一件拍卖的珍宝,想必各位神通广大的贵客们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东西了。” 她拍了拍手掌,齿轮转动之声响起,十个蒙着红布的笼子突然从黑暗中缓缓降下。 羽重雪握紧了手里的茶盏。 谢清曲和金不换更是眼都不眨,紧紧盯着。 闻人听雪看到这十个笼子,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笼中的东西不会是毒太岁了。 原著中连月扶疏都求而不得的长生不老药,三危山怎么可能有十个,她静静坐在桌边看戏,相较其他人的凝重,她显得有些漠然。 闻人听雪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看过去。 就是这一眼,她突然看见一个笼子上蒙着的红布突然动了一下。 她一愣,心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难道毒太岁是活物吗? 在闻人听雪的想象中,毒太岁应该是一株巨大的灵芝,或是五彩斑斓的奇特植物,唯独没想过它是活的。 笼子缓缓绛在莲花台上,紫衣女子笑道:“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那道粗犷的男声又骂骂咧咧起来。 “你这娘们,怎么唧唧歪歪这么多废话,不就是毒太岁吗,直接开价就是!” 紫衣女子掩嘴一笑,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如黄鹂:“这位贵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毒太岁是真正的长生不老药,这等逆天神医,打破了世人生老病死的规律,自然为天地所不容,所以生长途中极易夭折。” 她盈盈一笑,“所以摘星楼此次拍卖的,是未长成的毒太岁。” 隔间里,羽重雪紧皱眉头,谢清曲诧异道:“未长成的毒太岁?这是要我们买回去自己养么?万一养死了,岂不是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金不换说道:“长老不老药与天争命,自然不易得,太子殿下,这是一场豪赌啊。” 果然,那女子话音刚落,那急性子的粗犷男声又开始骂骂咧咧了。 “什么!要我们自己养?养死了怎么办!” “老子就是把金子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随便拿个东西糊弄我们,把我们骗得血本无归?” 他这番话引来不少人附和。 有一道中年女声说道:“这位好汉说的对,谁也没见过真正的毒太岁,谁知道你们星月神教是不是拿别的东西糊弄我们。” 又有一道年轻公子哥的声音从西南方向传来:“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可毒太岁极易夭折,这等逆天神医,想来能成活的毒太岁万中无一,你这只有十个笼子,怕是全养死了,也养不出毒太岁。” 又有几道声音纷纷响起。 “若是如此,我们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呵,你们星月神教真是好算计。” 紫衣女子笑着说道:“各位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养毒太岁的最后一味药,名为火蚕,这火蚕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药,我们星月神教实在无力承担,这才忍痛割爱。” “培植成毒太岁的几率虽然渺茫,但也并非不可能之事,难道诸位忍心与这长生不老药擦肩而过吗?” 第62章 三危山5 红布被掀开, 笼子里关着的,居然是八九岁左右的幼童! 这些幼童六女四男,有的幼童全身发紫,有的幼童全身发黑, 有的幼童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遍布红紫血点, 还有一个幼童全身赤红如血, 就连眼珠也是血红的。 这些幼童被剧毒搞成了奇形怪状的模样,神色不见惊恐,只有历经折磨后的麻木,呆呆坐在笼子里。 闻人听雪只看了一眼,就又想起昔日误食的那四枚药丸, 胃中一阵翻滚, 又忍不住趴在桌边干呕起来。 “师姐你怎么了?” 羽重雪连忙拍着闻人听雪的后背,一旁的谢清曲已经捂住了嘴,看着莲花台上的那些笼子, 惊骇地说道:“天哪, 怎么都是些小孩子?” 金不换也愣住了。 闻人听雪强压下那股作呕之感, 朝着羽重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羽重雪这才将目光投向莲花台。 再看清笼子里关着的那些幼童时, 他的瞳孔也瞬间收缩起来,脸上也露出一丝骇然之色:“居然是一些孩子, 怎么能将幼童做药?” 闻人听雪垂眸,心中冷笑一声,脸色惨白一片, 淡淡说道:“你难道不知吗,你母后服用的肉灵芝,本就是拿小孩做药的。” 羽重雪眸中显露出一丝愕然的情绪。 谢清曲眸光微动, 见气氛不对,悄悄走到金不换那边,金不换抱着手臂望向珠帘,只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羽重雪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摘星楼很快起了一阵喧哗之声。 那个声音粗犷的男声再次嚷嚷道:“真有意思!让我们吃小孩啊!” 紫衣女子笑容不变,依旧身姿款款看向周围,娇声说道:“这可不是小孩,这只是没有长成的毒太岁,只是一味药,长成了人形罢了。” 那个女声也跟着响起,言简意赅道:“开价吧。” 紫衣女子握着手中的金色小锤,说道:“这样的珍宝自然不是金银之物可以换来的,摘星楼第九层的规矩,稀世珍宝千金不换,当以物易物才行,就看各位能不能拿出打动摘星楼的珍宝了。” “各位把自己的珍宝写在纸上,再由侍女交给奴家,让奴家与摘星楼的各位主事商议后再行定夺。” 这次的竞价无声无息,却更加暗潮涌动。 雅致的隔间中,金不换低声问道:“太子殿下,这买卖似乎有些不划算,我们也要竞拍吗?” 羽重雪思索片刻后说道:“当然要竞拍,羽朝的一些人苦肉灵芝久矣,也许能从这些幼童身上找出肉灵芝的破解之法。” 侍女已经走到隔间的珠帘外,谢清曲接过笔墨呈上来,羽重雪拿起毛笔,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字。 谢清曲将纸条对折,交给等候在珠帘外的侍女。 闻人听雪此刻心乱如麻。 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似乎那日的雷声再一次在耳边炸响,小女孩圆圆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了气息,温热的小小身躯逐渐冰凉。 大雨倾盆,被捏碎的赤红药丸被雨水冲走,红色的血水从她的指缝间蜿蜒流下。 她心中再次升起一股浓浓的怨恨,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看这本破书,为什么要穿进这个可怕的世界中。 她更加恨起了女主羽落清,恨她为什么要来烟都,恨她为什么打碎了自己的平静生活,让她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时,直面歹毒的人心和这些不堪的真相。 也许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肉灵芝和毒太岁,不知道上层的贵族们是如何糜烂残忍。 他们的欲望已经幻化成一头狰狞的野兽,正贪婪吞噬着下层百姓们的一切。 你真的要站在那高高的天梯上做一个俯瞰众生的异世之魂吗。 可是在知道这一切之后,她还如何能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她再也不能了。 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当年可以孤身一人闯入丹丘谷,屠戮星月神教在羽朝的窝点,可以凭着一腔孤勇和必死的信念浴血而战,一剑砍下地鬼境巅峰炼丹师的头颅。 可是此刻的她,在这高达九层的摘星楼里,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又能做些什么呢。 闻人听雪呆呆地看着笼子里那些面目全非的幼童,心中除了痛苦,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手中只有一把剑,也只有一把剑。 珠帘晃动着,侍女接过纸条放在托盘里转身走向莲台。 一共十二名貌美的侍女依次走上莲台,将托盘中的纸条呈给紫衣女子,紫衣女子又将那些对折的纸条依次打开,中间不断有侍女往来传话,显然是与摘星楼的背后主事们商议。 一刻钟后,又有两个侍女走上前,紫衣女子将未选中的纸条放在托盘中,吩咐侍女送还给竞拍的客人。 十二个参与竞拍的贵客,十个人竞拍成功。 紫衣女子敲下了手中的金锤,“奴家在此恭喜竞拍成功的贵客们,当贵客将珍宝交与摘星楼进行交换后,便可将毒太岁带走了。” 说罢,那个十个笼子又被蒙上红布,缓缓上升,逐渐隐入黑暗之中。 闻人听雪以前和商枝去过拍卖会,知道要在拍卖会结束之后再提货,那时和商枝穿着漂亮的裙子手牵着手高高兴兴去提货,如今一想,恍如隔世。 摘星楼提货的地方在守卫森严的地宫之中。 一行人离开了摘星楼准备前往地宫,摘星楼的客人络绎不绝,香车宝马,衣香鬓影,豪华车架摆了长长一排。 摘星楼附近的明廊上摆着朱红宫灯,连成一条笔直的红线延伸至青石台阶。 羽重雪一行人正要踏上青石台阶时,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震动起来,明明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天空中却突然涌来大片翻卷的漆黑乌云,像一片墨色的怒海,在天空中掀起巨浪。 遮天蔽日的黑云挡住了太阳,光线一瞬间就黑暗下来,气温一下子变得很低,一股粘稠阴森的冷意不知道从哪飘了过来,让闻人听雪感觉自己好似泡在了冰水里。 狂风呼啸,无数浓雾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摘星楼附近很快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闻人听雪警惕地握住了细雪剑,突然间,一只手从迷雾中伸了过来,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羽重雪的手掌。 另一旁传来金不换凝重的声音:“不好,这是天人境的鬼道强者布下的迷阵。” 紧接着,迷雾中又传来了谢清曲牙齿打颤的声音:“你不也是天人境强者吗,难道比你还厉害?” 金不换说道:“天人境强者也有强有弱,布下迷阵的人比我强上不少。” 大雾中的寒意直往人毛孔里钻,连骨头都在发着冷,闻人听雪没有挣脱羽重雪的手,面对这诡异阴森的情况,最怕和队友分散,她的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握住细雪剑的剑柄,准备随时出鞘。 突然间,一阵缥缈的丝竹鼓乐之声从迷雾远处遥遥传来。 金不换声音变了调,大声说道:“不好,这是群邪礼赞曲,有大鬼来了!” 一阵阵桀桀鬼笑在迷雾中响起,似乎是孩童、青年、男子、女人、老者、野兽的声音混响在一起,乍一听仿佛近在耳边,再一听却又好似远在天边。 这雾太大,闻人听雪只能勉强看清羽重雪的脸,一旁的谢清曲声音惊慌:“雾这么大,方向都分不清楚,现在怎么办哪,我们要朝哪里走?” 金不换说道:“哪里都别走,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百鬼迷雾阵,百鬼藏身雾中,方位不断变动,迷阵瞬息之间有千变万化,不是精通鬼道的行家根本找不到活路。” 突然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亮起一片诡异红光,借着这道光,闻人听雪依稀看见了身处迷雾中的摘星楼,危楼高耸,一道道诡异红光相互交错,以摘星楼为中心,形成一道巨大的法阵。 法阵有五角,最后一道红光补全法阵后,法阵大放诡异红芒,宛若仙炉倾倒,天火燎原。 各有五个身披红甲的高大身影分别矗立在法阵五角,阴风大作,吹得人站立不稳,兵戈交织声不断从法阵中响起,还夹杂着战马的凄厉嘶鸣。 一道低柔缱绻的男声从远方传来。 “五鬼搬山。” “起!” 那个起字刚落下,成千上万道怒吼声从地底深处隆隆响起,一时间地动山摇,战马的嘶鸣声顿时更加凄厉了,法阵中传来万鬼嚎哭大笑的声音。 大地像一块被人随意揉搓的薄布,不断有隆隆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地底冒出道道黑气,高耸入云的摘星楼开始猛烈摇晃起来。 金不换大喝一声:“跑!” 四个人手牵着手朝前方跑去。 前脚刚离开,身后就响起一声轰隆巨响,震得人脑子发懵。 摘星楼塌了。 烟尘四溅,迷雾中到处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笑之声。无数道红色鬼影在迷雾中穿梭飞舞,千万人奏响的鼓乐之声也越加高亢激昂。 迷雾遮眼,又有鬼影横行,凄厉可怖的鬼哭狼嚎声和人们的哭喊声响在一起,连身边人说话都听不太清,凡此种种,使得前进之路变得极为困难。 正在此时,那道低柔慵懒的男声又响了起来,分明是从极远处传来的声音,却又好似在耳边响起似的。 “野猪脸小鬼,拿本王的烟斗来。” 前方出现数道艳红鬼影,啸叫着朝着四人飞袭而来,金不换的弯刀飞进雾中,与鬼影缠斗在一起,细雪剑也铮然出鞘,挥向左侧袭来的鬼影。 第63章 三危山6 迷雾障目, 去往何处? 脚下之路崎岖不堪,也不知道是跑到了哪里,迷雾中的那股奇特幽香萦绕不散,闻人听雪狠狠咬了下舌尖, 这才没有被这股香味迷惑神智。 眼前不断有红色鬼影晃过, 耳边响起凄厉的鬼笑声, 闻人听雪手持细雪剑,乍然挥出一道如雪剑光,一剑震退鬼影后,脚下的大地又猛地摇晃起来,又有数不清的山石从天而降。 闻人听雪只能听声辨位, 身如鬼魅般在石雨中快速躲避, 尽量远离战场最中心。 百鬼迷雾,遮天蔽日。 阵眼最中心,却仅有一层淡淡的薄雾, 艳鬼的软轿正停在这里, 软轿上的软红纱幔随风轻扬, 艳鬼倚着软塌,红靴抵在软塌前的案几上, 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红玉髓烟斗,一边十分嫌弃地看着头戴野猪脸面具的小鬼。 刚刚这小鬼跑到五鬼搬山术的阵法里, 借着阵法护体,躲在一个红甲鬼将后面,自己号召五个小鬼灵, 弄了个小型的五鬼搬山,从倒塌的摘星楼里搬出一堆盖着红布的笼子来。 十个笼子在后面连城一串,艳鬼本以为这奸猾无比的小鬼想趁机捞点珍宝出来, 不成想红布一掀开,里面竟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小孩。 商枝跟在艳鬼身边这些天也不是日日都侍奉在他旁边,无聊的时候就用两片叶子搓成一个绿蜻蜓,魂魄附在上面到处乱飞。 这一飞,就飞到了摘星楼的楼顶。 楼顶布满机关,藏了许多宝物,商枝借着绿蜻蜓的眼,巧合下看到了关在笼子里准备拍卖的十个小孩。 今日艳鬼施展五鬼搬山术,商枝在摘星楼倒塌时卡住时机,弄了个小型的五鬼搬山,终于搬出了这十个笼子,里面的小孩子们虽然受惊晕厥,但是没有被倒塌的摘星楼砸成肉泥。 她拖着十个铁笼子站在艳鬼的奢华软轿旁。 笼子上盖着的红布都已经被掀开,露出里面奇形怪状的小孩子,因为毒入肺腑,小孩们的皮肤颜色异于常人,可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十分的五彩斑斓么! 看艳鬼一脸嫌弃。 商枝嘿嘿一笑,拿下身后用红布系成的包袱。 包袱一打开,里面的一堆珍宝胡乱堆在一块,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比龙眼大的紫珍珠串成的腰带、由整块红玉髓雕成的鼻烟壶、用冰种翡翠雕成的玉葫芦、还有各种晶莹剔透的丹药。 各种珍宝,琳琅满目,熠熠生辉,几乎闪瞎人眼。 商枝十分谄媚地把包袱递到艳鬼面前,笑嘻嘻地说道:“这是小的孝敬大王的。” 艳鬼转着手里的红玉髓烟斗,懒懒地看了一眼这些奇珍异宝,一脸不为所动,反倒是把目光放在了商枝的衣襟上。 那处衣襟微微鼓起,艳鬼眼睛微眯,知道这小鬼奸滑贪财,十分不老实,于是拿着红玉髓烟斗戳了一下商枝脸上的野猪脸面具,存心敲打她:“呵,衣襟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商枝一听,顿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没没,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一点不值钱的小玩意!” 艳鬼勾唇一笑,拿着红玉髓烟斗挑开了商枝的衣襟,衣襟里面藏着个红玛瑙小香炉,里面装着的是喂养大鬼的稀有魂香。 艳鬼看着那个比婴儿拳头小一圈的红玛瑙香炉,不禁挑起了眉毛。 商枝冒出了冷汗,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说道:“哎哟,这是大战告捷之后,小的专门给大王准备的贺礼,现今儿被您老人家看见了,这可叫小的怎生是好啊!” 艳鬼一笑:“怎生是好?” 他悠悠说道:“把你袍子底下藏着的鬼工球献上来,不就行了?” 商枝拍大腿的动作猛地一顿,这回可真是要哭了。 那可是她眼馋了好久的养魂器,里面能养数千鬼魂,来日若是有幸踏入天人境,再将这养魂器好好温养调教一番,就相当于有了千军万马。 她哭丧着脸,掀开大红袍子的下摆,一个精巧绝伦由象牙雕刻而成的鬼工球正用一根红绳穿着,系在她的腰间。 商枝吸了吸鼻子,解开腰间的红绳,把鬼工球拿在手里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这才万分不舍地把宝贝递上去。 艳鬼接过鬼工球,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笑了一声后,又十分随意地丢给她。 商枝接过鬼工球,大喜过望,道:“大王,这、这、这是赏给小的了?” 艳鬼斜了她一眼,“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本王还能与你这刁滑小鬼争抢?” 商枝算是明白了,她就是个逗趣取乐的捧烟斗小鬼,其他鬼兵鬼将们威风赫赫,严肃高冷,只有她独树一帜,别具一格,担任了仪仗队中的丑角角色。 看野猪脸小鬼捧着鬼工球爱不释手的没出息模样,艳鬼又调笑了一声:“日后跟着本王,这宝贝还是少吗?” 商枝喜上眉梢,问道:“那这些笼子?” 艳鬼看向商枝身后的笼子,厌恶地皱起眉头:“活着也是受罪,给他们一个痛快死法吧。” 商枝犹豫了。 这些年在江湖厮混,死在她手里的人确实不少,但要对这些幼童痛下杀手,目前还真是做不到。 艳鬼看出她的犹豫,吸了口魂香,吐出一口香雾后淡淡说道:“这些孩子毒入肺腑,用不了多久,就会全身溃烂而死,或者被人捣碎成肉泥,扔进丹炉里炼药,你今日让他们痛快死去,也是积了一份阴德了。” 商枝扭头看向身后。 那些晕厥的孩子已经醒过来了,缩在笼子一角静静地看着她,听见艳鬼的话,眼神也没什么波动,一副已经彻底麻木认命的样子。 这惨绝人寰的折磨,竟让这些孩子连基本的求生欲望都没有了。 商枝知道艳鬼说的是实话,有时候活着比死难受多了。她自己对此也是深有体会。 商枝的手指动了动,指尖黑雾凝聚,只需要再动动手指,这些没有任何武力的小孩子就会没有任何痛苦地死去。 指尖的黑雾凝聚成一个小骷髅头的模样,商枝抬眸,刚好对上一个孩子的眼睛。 那是个小女孩,穿着黑色的布衣,身上全是紫色的瘀斑和红色的血点,眼白也透着暗红,眼珠里亮着两个小光点,她实在瘦弱极了,像只满身伤痕的小猫。 那小女孩看见了她手里的黑雾骷髅,吓得闭上了眼睛,把脑袋缩在手臂里。 商枝的手指又开始蜷缩起来,她的手抖了又抖,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软轿里响起一声轻叹。 艳鬼倚着软轿,说道:“你若不忍心,就找个地方随处丢了吧,本王让鬼将为你指路。” 商枝低声应了句是。 可还是有些不忍心,但这又能怎样呢,有怜悯之心却又无能为力,她都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了,可是还会止不住的心痛。 当时她修鬼道的时候,老头子对她说:等你进入出凡境就好了。 等她踏入出凡境,老头子又对她说:等你踏入生死境就好了。 等她踏入生死境了,老头子就又对她说:等你踏入地鬼境就好了。 现在她踏入地鬼境了,老头子又对她说:等你踏入天人境就好了。 像极了现代社会里,那些家长对自己的孩子说:等你上了大学就好了。 老头子是懂画饼的,可惜这大饼画来画去,商枝是一口没吃到,思来想去,竟然在生死境的时候最快乐,那会饭也吃得饱,觉也睡得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阴暗面。 到了地鬼巅峰,见了这世间的不平后反而深感无力。 闻人听雪是如此,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商枝吸了口气,让鬼灵背着笼子,向鬼兵借了一匹白色骏马,拉着这些笼子走了。 百鬼迷雾中的鬼影纷纷为她让路,加上商枝所修鬼道,又有战马指路,在百鬼迷雾中避开了地动山摇地裂天崩的地方,这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 她一边骑着白马,一边拉着这些笼子,一边在脑里想着安置这些孩子的地方。 有时候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也不奢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免得夜半时分梦里醒来,后悔得抓心挠肺寝食难安,搞不好将来老了躺进棺材里,断气后还忘不了这件事情。 走着走着,战马突然走到了三危山的出口处,朝着独危道的方向走去了。 商枝眼睛一亮。 田老头在独危道,他家院子也够大,这老头还会奇门遁甲之术,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他家,最适合藏人了。 等安置了这些小孩,再和田老头和在那养病的羽流萤商量一下,就算救不了,也得让小孩们体面死去,然后还得找个地方火葬,不然埋进土里也不管用,还是会吸引那些专门训练用来寻药的药猫。 商枝打定了主意,心中也安定下来。 星月神教的人都困在百鬼迷雾中,其他地方也是大雾弥漫,还好商枝修成了鬼眼神通,不至于分辨不出方向。 这一战后,三危山必定易主。 星月神教死伤无数,艳鬼那边还得进行大战后的善后事宜,暂时没人顾得上这些小孩了。 艳鬼的白色骏马全力奔跑起来,速度比日行千里的千里马还要快,经历了三天两夜的奔波后,商枝走过独危道,来到了附近的田家村。 过了整整三天,三危山附近的大雾仍是没有散去,就连田家村也是雾气弥漫。 商枝摸到了田老头家,田老头正在园子浇菜,羽流萤头上抱着布巾,也拿着水壶在一旁帮忙。 看见商枝风尘仆仆走进小院里,两人都是一愣。 第64章 三危山7 商枝眨巴眨巴眼睛, 田老头皱了皱眉毛,过了一会,田老头开始摇头。 “先不说玄武巨船的船票千金难换,就说那些诊金吧, 一个咱们都付不起, 你还想付十个, 多大的一笔钱?” 羽流萤拍了拍商枝的肩膀,“我倒是很懂商枝,眼下这情况,就像在路上遇到一窝生病的小猫崽,明知道自己居无定所囊中羞涩, 却仍想着把这窝小猫崽带回家好好照顾。” 商枝搂住羽流萤的肩膀, 神色略有些疲惫:“是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天给了我一颗怜悯众生的心, 却没有给我拯救众生的能力。” 田老头来来回回摸着胡子, 也叹了口气。 商枝听他叹气, 也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钱什么的倒还好说,去大墓里走上几次, 总能弄到钱救人,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些中了毒的小孩可不是普通小孩,他们是未长成的毒太岁。” 羽流萤面色倒还平静,田老头摸着胡子的手猛地一抖, 眼神顿时变了,无比震惊地说道:“毒太岁怎么能是小孩呢,不应该是药草吗?” 商枝苦笑不已:“别提你们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想过毒太岁可以是植物,也许会是动物,就没想过会是活生生的小孩。” 三个人齐齐沉默。 小院子雾气弥漫,三人把笼子搬进屋,看着笼子里颜色各异不吭一声的小孩,羽流萤拽了拽商枝的袖子,小声说道:“这些孩子怎么这样安静?” 商枝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应该被毒哑了,我赶路这几天,他们也从未发出一点声音,当时我猜那帮人给小孩喂毒时嫌弃惨叫声太吵闹,所以才把他们毒哑吧。” 田老头啐了一口:“丧尽天良。” 羽流萤抿了抿嘴唇,拿出一包点心给这帮小孩们各分了两块。 这帮七八岁的小孩们很喜欢甜甜的点心,伸出小手接过点心后缩在笼子里,小口小口啃着点心,时不时转动眼珠,好奇地偷瞄他们。 三人安顿好小孩,围坐在小圆桌前,继续讨论羽流萤刚刚提出的建议。 田老头是信得过的人,羽流萤也信得过,商枝别的东西不说,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商枝坐在圆桌前,说道:“我在碧海潮生有一位故人,她是一名医毒双绝的神医,单论医术上的造诣,不在广寒医仙月扶疏之下。” 羽流萤静静地喝着茶水,眼睫轻轻颤动。 商枝屈起手指敲击着桌面:“如果求她帮忙,我有七成的把握,但我还有个顾虑。” 田老头说道:“什么顾虑?” 商枝揉揉太阳穴:“这些是未长成的毒太岁,我担心把这些孩子送到碧海潮生,碧海潮生的人会把这些孩子培植成真正的毒太岁,那样岂不是羊入虎口?” 羽流萤微微一笑:“商枝,你错了,这些小孩根本不是毒太岁,更不是未长成的毒太岁,他们只是具备了成为毒太岁的一部分条件,成功的几率还不到万分之一。” 她拿起茶壶,给商枝和田老头的杯子里加满茶,又说道:“而且想要培植成真正的毒太岁,有一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商枝和田老头被勾起了好奇心,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田老头敲了敲桌子,有点着急了嗯:“流萤丫头,你就别卖关子了,勾得我这心里不上不下的。” 羽流萤娇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笑容,顿时有些调皮了,“好啦,我也不是要卖关子,那个必不可少的东西叫火蚕。” 田老头:“这是何物?” 羽流萤:“有些火山口附近有一种火烧不化的石头,石头里的石髓生长着通体赤红的虫子,会吐丝,吐出的丝火烧不化,这就是火蚕。” “火蚕是剧毒无比的毒虫,被毒太岁使用的火蚕不止这样,还需要放在药鼎中养一段时间,每日要喂不同的毒虫,一般要养好几年,若是火蚕能食尽百毒而不死,才能用来培植毒太岁。” 商枝震惊:“这么麻烦?这么复杂?” 羽流萤点头:“不止这样,培植毒太岁需要两条火蚕,一条蚕吃的毒物毒性属热,另一条蚕吃的毒物毒性属寒,吃了两条火蚕不死的药人,才会成为真正的毒太岁,血液会变成黑色,同时毒入脑部神经,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植物人。” 当然也有例外。 有些人的毒抗力在毒药的摧残下变得十分恐怖,所以在成为毒太岁后可以暂时抵御毒素的侵蚀,依旧保留自己的意识。 可是时间一久,就不好说了。 商枝有点纳闷,都是看完原著的穿书者,怎么羽流萤知道这么多秘辛呢? 她不禁想起老头子说过的话——诡术师是拥有最多秘密的人。 商枝顺着她的话慢慢分析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碧海潮生根本看不上这样的残次品?” 羽流萤说道:“天人境的强者眼界太高,尤其是月扶疏这种九品天人,我估计这些孩子在他眼里和垃圾差不多,很没必要,太得不偿失,而且据我所知,这世上已经没有火蚕了,至少碧海潮生没有。” 商枝摩挲着下巴:“怪不得星月神教会把这些孩子拿出来拍卖,原来是缺少原材料,根本培植不出来。” 田老头说道:“世界之广,无奇不有,说不定就有谁偶然寻到了一两只火蚕,况且人都会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是那个最特殊的,肯定会有了不得的大机缘。” 他这话有点自嘲的味道,想到他的过往,商枝不禁轻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除了火蚕之外,还有什么毒药使这些孩子拥有了长成毒太岁的可能性呢?” 随着她这句话说出来,羽流萤瞳孔不禁猛地一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她又顾忌着什么东西,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真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田老头面露骇然之色:“若是如此,那才叫可怕呢,好在那什么火蚕不好弄,万中无一的几率啊,那些想着长生不老的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指不定多少孩子遭殃呢。” 他的话得到了两人的一致认同。 若是火蚕易得且能大肆养殖,搞不好养人也像养猪一样,把人圈禁起来,让母体不断生育幼崽。 商枝不禁打了个哆嗦,庆幸上天有好生之德,让那什么火蚕十分稀有。 此时再想到江雨眠,商枝不禁摸了摸藏在荷包里的小瓷人,耳边再次响起闻人听雪说过的原著内容——江雨眠曾是为羽落清试药的药人,不知以前曾遭受过怎样的折磨。 又联系最近发生的种种关于毒太岁的事,想起她说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所以想要迫切逃离碧海潮生,搞不好江雨眠也和这些关在笼子里的小孩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江雨眠拥有更高的药用价值,所以月扶疏才视她如珍宝,派了两个天人境的高手日夜看护。 再想起碧海潮生对江雨眠的称呼——小太岁。 某种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如果不是知道原著剧情的穿越者,如果不是熟知剧情又和江雨眠相识,无论是谁,都绝对不会将这些线索串联在一块,把江雨眠和毒太岁联系到一起的。 就连商枝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无他,实在是江雨眠活得太体面了,太光鲜了。 笼子里的那些小孩只是残次品,就已经因为剧毒导致神智不明,反应迟钝,而且形容可怖,一看就是毒物。 江雨眠不仅没有失去神智,她还是月扶疏最心爱的徒儿,拥有仅次于月扶疏的地位,又是那样一个惊心动魄美绝人寰的少女。 谁会想到她是毒太岁? 如果她真是,如果她真的是…… 那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可怕,太疯狂了。 第65章 三危山8 整整七日过去, 百鬼迷雾终于退散,三危山的地貌也在五鬼搬山术下彻底换了个样子。 迷雾散去后,阴气盘旋在三危山上空经久不散,化作寒潮降临三危山, 四季如春的三危山下起了鹅毛大雪, 不过短短一天, 三危山就被大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 九品天人,有移山倒海之能,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能引起天象的变化。 阵法虽然结束, 但余波犹在, 时不常还有余震。 闻人听雪在七天七夜的奔逃后也精疲力尽了,她这几日水米未进,全靠一身内力撑着, 反应迟缓了许多。 在又一次地裂来临时, 本就崎岖的山路在一阵地动山摇中被晃动的板块大力挤压, 猛地向上垂直拱起,形成一个标准的垂直角度。 山路前方恰好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涧, 闻人听雪是循着水流的声音走到这里来的,她本就力竭, 又突逢这样的惊险变故,直接被异军突起的垂直峭壁掀飞,坠落到深涧里。 好在她轻功一流, 又在生死关头时激发出身体内的潜力,用细雪剑插入峭壁作为缓冲,这才侥幸留下一条小命, 有惊无险地坠入深涧底处的冰冷寒潭中。 寒潭冷如冰,闻人听雪被冷水一激,全身都打起了摆子,她将脑袋露在水面,猛地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一鼓作气哆哆嗦嗦游地上了岸,胡乱找了个山洞跑进去。 这七日的艰难奔波,对体力消耗巨大,湿透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闻人听雪这才发现自己的腰细了一大圈,微微隆起的腹部也变得十分平坦。 她脱下身上的湿衣服用力拧干,身体颤抖的像筛子,上下牙齿来回打架,又接二连三地打了个好几个喷嚏,脑壳都被冰水激得疼了起来, 这温度怕是在零下十度左右,闻人听雪本想用内力烘干这些衣物,可惜此刻经脉中的内力消耗无几,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恢复。 还好山洞里有些干柴,闻人听雪把这些干柴枯叶扒拉到一块,用钻木取火的老办法生了一堆火。 随着火焰渐渐旺盛,冰冷的山洞也有了几分温度,闻人听雪坐在火堆旁烤着湿透的衣服,又把滴水的头发用力拧干,随着火堆渐渐燃尽,湿透的衣物也烘干了七八分。 闻人听雪稍稍缓过来一些,脸上多了一丝血色,冰冷的手足也渐渐有了温度,她往手心呼出一口热气,胡乱披上衣服去外面寻找木柴。 寒潭四面环山,远处传来瀑布之声,周围没有什么树木,倒是岩壁上生长着不少扎根在岩石深处的孤松,闻人听雪用轻功飞了上去,拾了一捆干柴回来,用还未熄灭的火堆又在山洞里升起一堆篝火。 这回衣衫和头发完全干透了,闻人听雪找了跟结实的树枝削尖,去寒潭里抓了些鱼放在火堆上烤。 没有佐料的调味,烤鱼的腥气很重,闻人听雪已经饥肠辘辘,连吃了五条烤鱼。 吃完烤鱼,闻人听雪又找了块中间凹陷的石头,用细雪剑加工一番后做了个粗糙简陋的石碗,盛了清澈的潭水架在火堆上烧开,这才敢放心喝下去。 烤鱼和热水一起下了肚,闻人听雪的身体才终于有了几分暖意,山洞的墙壁太过冰凉,闻人听雪只好又拿着剑跑到外面到处找干草。 她现在处在下游位置,下游地势低,所以在此处汇聚成一处寒潭,越往上游走植物越丰茂,虽然树木都被大雪覆盖,但还有一些果实露在外面。 闻人听雪摘了些野果子,正要再往前走一走,突然和一头出来觅食的黑熊正面对上。 闻人听雪宰了熊,剥了皮,把厚实的熊皮放在大雪里反复揉搓,用这种方法把熊皮清理干净后,她又打了两只野兔拎回山洞里,当做今晚的晚餐。 此时的处境虽然不太乐观,条件也十分艰苦,闻人听雪却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纷争,看到这被大雪覆盖的白茫茫的世界,心中的许多忧愁和烦恼也一并远去了。 唯一需要她烦恼的只有一件事——生存。 她把熊皮和野兔带回山洞,把熊皮铺在干草上,灰色的野兔皮剥下来塞进靴子里当鞋垫,又挥剑砍了一棵树做了个木门,放在山洞前挡风和野兽。 忙碌一整天后,山洞已经可以作为一个短暂的休憩之所了,闻人听雪躺在厚实的熊皮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闻人听雪顶着两个黑眼圈,又持着细雪剑出去打猎,这里的上游有不少野兽出没,她准备再杀几头野熊和老虎,给自己找个被子盖,再做一件毛坎肩儿和毛皮裙御寒。 这回,她宰了一头老虎。 闻人听雪并不想杀老虎,没穿越之前,老虎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她自己也很喜欢这种矫健而优雅的大型猫科动物。 但真正在野外对上野生的老虎,对大型猫科动物的可爱滤镜会瞬间破碎,只能搏个你死我活。 闻人听雪剥了老虎皮放在雪地里搓洗干净,终于有了一床虎皮被子,她扛着虎皮准备回山洞时,上游突然飘过来一个漆黑的人影。 那道人影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随着上游的水流浮浮沉沉,一直飘到了下游这里。 等他随着水流飘到闻人听雪这边,闻人听雪低头一看,发觉那黑色织金的衣服有些眼熟。 她再定睛一看。 这人居然是羽重雪! 她脑子一乱,下意识扔下手中的虎皮和野兔,跳入寒池中游了过去,羽重雪正面朝上,一张俊美的脸庞被冰寒入骨的池水浸泡得发白,黑发如水草般在潭水下微微摇曳。 闻人听雪拽着他的腰带连拉带拽,终于把他拖到岸边弄上了岸。 再一探羽重雪的脉搏和心跳,都是十分微弱,仿佛很快就要消失一般。 闻人听雪抹了把脸上冰寒的潭水,把湿漉漉的长发拨到脑后,她看着脚边奄奄一息的羽重雪,心有余悸之外,一时间也觉得造化弄人,让这等天潢贵胄都沦落至此,还被水流冲到她这个宿敌脚边。 如果她此刻还是误食肉灵芝后的疯魔状态,保不齐还要再捅他一剑,把他的心挖出来生吞,彻底摆脱身体里的蛊虫。 但是眼下这会…… 闻人听雪握着细雪剑,想着年幼时一声一声唤她师姐的小重师弟,想着远在烟都对两人充满期许的师尊,终究忍不住苦笑一声。 羽重雪顾念昔日烟都的同修情谊,所以她一朝不慎落入他手中,他不曾对她痛下杀手,这一路上也算是照拂有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自己又何尝不顾念烟都那段岁月呢。 就算此刻可以冷血无情地杀掉羽重雪,可日后遇见师尊,让师尊知晓他们两人同门相残,身为师姐的她不仅对濒死垂危的师弟见死不救,竟然还挖了师弟的心想要生吞。 若师尊来日想要清理门户,一剑杀了她这个孽徒,她怕是死的时候也没有颜面喊一声师尊了。 终究还是不忍心啊。 闻人听雪在心中低叹一声,撸起袖子,开始按压羽重雪胸部中央,羽重雪吐出几口水,仍旧昏迷不醒,闻人听雪只好把他背回山洞里。 羽重雪失温太厉害,全身上下冰凉一片,只有心窝处还残存一点温度。 即使在昏迷中,他的身体也忍不住微微颤抖,闻人听雪在山洞里生起篝火,把羽重雪湿透的衣服全部扒光扔在一旁,又拿着兔皮擦干他的身体和头发,把他扛到了温暖厚实的熊皮褥子子上,将新得来的虎皮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闻人听雪蹲在他身边观察了好一会,把手探进被窝里一摸,还是冰凉一片,一点温度都没有。 她这会是真有点着急了。 闻人听雪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不知道怎么想起了电影《神话》里的玉漱公主脱了衣服用身体给蒙毅取暖的情节。 如果是内力充沛的时候还好说,大可以用内力给羽重雪疗伤,但现在的情况,也只能用土办法了。 救人要紧。 往篝火里又添了好些木柴,让山洞里更加暖和些,闻人听雪脱了身上湿透的衣服,把自己的头发潦草擦干后,掀开羽重雪身上的虎皮被子钻了进去。 刚一贴到羽重雪身上,就跟搂了一块冰似的,冻得闻人听雪直哆嗦。 闻人听雪慢慢呼出一口气,伸手把虎皮的边角处掖好,避免温度流失,随后紧紧抱着羽重雪的身躯,在心里面默默数羊。 数着数着,被窝里渐渐暖和起来,闻人听雪心情也渐渐复杂起来。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除了商枝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被窝里搂着别人睡觉。 而且这人性别为男,年方十八,还是她的师弟。 为了避免和羽重雪脸对脸,也为了让羽重雪心口处的温度不要散去,她的脑袋正贴在羽重雪的胸膛上,鼻尖抵着少年人很有韧性的肌肤。 旖旎的心思到没有,她这会横竖睡不着,心里面又有对一丝异性身体的好奇,于是摸了摸羽重雪的后背,又摸了摸他的六块腹肌,发现男人的身体肌群与骨骼要比女子坚硬厚重许多,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触感。 在烟都练剑时,羽重雪的剑充满了刚猛霸道的力量,往往震得闻人听雪手臂发麻,所以她一直都选择避其锋芒,以技巧和速度取胜。 女剑客的弱势往往体现在力量上,为了弥补这个短板,闻人听雪开始在瀑布下练剑,一开始她被瀑布拍打得睁不开眼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更别提练剑了。 差不多大半年,她才能在瀑布下练完一套完整剑法,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惧怕羽重雪的力量了。 第66章 三危山9 这一刻, 羽重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师姐为了救他,小产了。 闻人听雪在小腹传来的一阵阵绞痛中醒过来,她感觉下半身湿漉漉黏腻腻的,下意识伸手一摸, 才发现自己的短裤已经湿透了。 一只微凉的手掌正放在她的小腹上, 有微弱的内力从掌心传输过来, 时断时续的。 闻人听雪勉强睁开眼皮,看到羽重雪坐在他身边,上半身还裸着,黑发从肩头披散下来,发梢轻轻撩着她的脸。 他这一起身, 山洞里的寒风呼啦啦地往被窝里灌, 闻人听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扯了扯虎皮,说道:“你醒了?” 她的声音十分虚弱, 听得羽重雪心里一紧, 心口蓦地一疼, 哑声说道:“师姐,是我不好, 害得你没有保住孩子。” 闻人听雪诡异地沉默了一会,黑暗中,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起来:“是……是啊……” 她这七日忙着逃命,忘了吃江雨眠给她的假孕药,那药吃着的时候不会来月事, 还有养血调经的功效,一旦断掉半个月,停了好几个月的月事就会汹涌而至, 如血崩一般。 闻人听雪的短裤全都湿了,她叹了口气,眼下这等光景,连个做饭的锅都是她费了好大功夫用石头凿出来的,条件简陋不堪,现在又来了大姨妈,让她上哪去找换洗的衣物和月事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拿下羽重雪放在她小腹上的手,说道:“你也受了重伤,内力所剩无几,还是先护住心脉给自己疗伤吧,不用管我。” 羽重雪还是没有收回手,固执地说道:“师姐,你流了好多血,我还能撑一会儿,现在你更要紧。”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闻人听雪赶紧说道:“你快躺下吧,再这么折腾下去,被窝里都没温度了,我也觉得冷。” 羽重雪只好又躺了下来。 他一躺下,闻人听雪就起来了,羽重雪问道:“师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正想起身,羽重雪发现自己居然未着寸缕,只好裹着虎皮坐在熊皮褥子上,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衣衫。 夜里山洞的温度更低了,温度在零下,体感温度则更加低,闻人听雪瑟瑟发抖,快步走向堆着干柴的地方。 折腾一会后,火堆被点燃了,橙色的光芒填满了整个山洞,山洞也渐渐暖和起来。 看羽重雪摸索衣衫,闻人听雪说道:“寒潭里湿透的衣服还没彻底干透,穿上只会更冷,你先躺在那吧,别给我添乱。” 羽重雪只好又躺了回去。 贴身的衣物倒还能用内力和体温烘干,这种大件的衣服,闻人听雪此刻实在是有心无力。 她从衣服下摆扯了几块布条,裹上灰烬做成了一个简陋的月事带。 山洞不大,地方自然不宽敞,闻人听雪坐在一个矮树墩上弄着月事带,正背对着羽重雪,漂亮的脊背赤|裸着,就只有一条白色的肚兜带子系在后背那里。 羽重雪别开眼,声音带着痛惜:“师姐,你为了救我,不仅失了自己的清白,还失去了腹中孩儿,你如此待我,我必然不会负你。我会对此事负起责任,待我们回到烟都,我会写好婚书呈给师尊,请他老人家为我们做媒。”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还隐隐透着一分伤心:“师姐,我知道你的体质很难有孕,你若想要孩子,我们成婚之后,我会请最好的医师为你调理身体,孩子总会有的。” 闻人听雪拿着月事带的手顿时一抖。 古代人保守,对于现代人的她来说,她只不过是穿了件膝盖以上的短裤和露背的背心,搂着羽重雪睡了一觉,又没做那种事情,算哪门子失去清白。 当年她和商枝穿着比基尼去三亚,要是让古代男人知道了,怕是会吓死,搞不好还得把她们两个浸猪笼。 闻人听雪沉默了好一会,才尴尬说道:“不用,我并无婚嫁之心,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种事你不用在意,更不用对我负责。” 羽重雪声音发涩:“师姐,你和那卖豆腐的如胶似漆,到了我这里就无心婚嫁,你既然对我半分情意也没有,为何还要用这种方式为我取暖,不惜自损清白也要救我?” 闻人听雪真被他气笑了。 “不然呢,我该怎么救你?” “但凡有个火炕,或者有几个热水袋和暖炉,我都不会自己脱了衣服给你取暖,当时你危在旦夕,全身冰冷,只有心口处残存一丝温度,再晚个一时半刻,你怕是一命呜呼了。”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捕猎一只大型猛兽,剖开它的肚子把你塞进去,先不说捕猎猛兽需要的大量时间,就算在你没死的时候捉到一只,可是你身高一米八,哪只猛兽能把你装下?我是把你的上半身塞进去,还是把你的下半身塞进去?” 况且给野兽开膛破肚,还得把里面血淋淋的五脏六腑和臭气熏天的肠子给掏出来,那股又腥又臭的气味,能把人眼泪给熏下来。 闻人听雪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幽幽说道:“你若心存感激,对我心中有愧,不如把蛊虫的解药给我。” 羽重雪沉默了。 闻人听雪把弄好的月事带放在膝盖上,语气带着淡淡的嘲弄:“你不愿意吗?” 过了好一会,羽重雪才慢吞吞低说道:“师姐,师尊也曾去皇宫为你求药,他还准备在我父皇寿辰之时将你从暗卫名册上除名,再收你为义女,给你一个高贵的出身。” “师尊待你如亲女,也视我为亲子,身为师弟的我,也将你与师尊当做我的血肉至亲。” 听他说将师尊与自己当做血肉至亲,闻人听雪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羽重雪深吸一口气:“师姐,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并非是我不愿意给你解药,而是唯一能配出解药的人,只有碧海潮生的月扶疏,这解药制作繁琐,为了防止暗卫生出异心,来日招致祸端,所以从没有现成配好的解药。” “解药的一味药是皇室人的心头血,尤其以天人境效果最佳,做成药酒后还需要沉淀三五年,才能真正发挥效用。” 闻人听雪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原著误人。 书中只写蛊虫的解药是皇室人的心脏,却不想这么复杂。 她心中沉甸甸的,对一直深信不疑的原著内容突然产生了几分疑惑。 好像有一头庞大无比的狰狞巨兽,蛰伏在那些情爱纠缠的文字之下。 为什么所有男主都非女主不可呢? 这些男主都是眼高于顶的天骄,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羽重雪,眼睛也是长在头顶上的。 这些男主真的会因为爱情放下自己的骄傲,和别人共享心爱的女子吗? 突然间,闻人听雪的小腹又传来一阵绞痛,一股热流涌出,闻人听雪连蛊虫的折磨都能挺过去,这点姨妈痛自然不在话下,可眼下尴尬的,是她没有换洗的贴身衣物。 短裤是为了骑马时避免粗糙布料磨伤大腿根,专门找裁缝用柔滑的丝绸做的,里面还有一条三角蚕丝内裤,眼下只能把外面的短裤脱了,在内裤里放月事带。 眼下真是火烧眉毛,再顾不得其他了,闻人听雪把解药的事放在一旁,,对羽重雪说道:“你背过身去,我要换衣服。” 羽重雪一愣,随即背过身,又扯出虎皮被子,把脸严严实实地捂住了。 闻人听雪把弄脏的短裤放在一旁,站在火堆旁把里衣烤干,又在弄脏的熊皮褥子上垫了一块兔皮,折腾了好半天这才安心躺下。 他们先前在马车上时也没少同床共枕,可那时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穿得严严实实,中间又放了两个枕头隔开,哪像此刻条件简陋,铺着熊皮的小床又窄窄的,要两个人挤在一起才不会掉下去。 羽重雪赤身裸体,好在闻人听雪穿上了刚烤干的里衣,羽重雪看着简陋木架上挂着的衣物,只能在心中祈祷他的衣服快点干透。 闻人听雪睡了很长一觉,醒过来之后觉得舒服多了,侧过头一看,身边空着,羽重雪不知道去哪了。 过了一会儿,山洞门口挡风的小木门被打开,一阵呼啸的寒风灌了进来,羽重雪带着一身雪花,拎着两只野兔和一堆野果回来了,身后还背着一捆干柴。 闻人听雪翻了个身,大姨妈的突然造访实在是让她疲惫极了,于是继续闭眼睡觉,充分的休息也会让内力恢复速度加快,实力恢复后,她要想办法走出这里去找商枝,陪她一起去找艳鬼求药。 羽重雪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也没打扰她,把东西放好后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还升起了一堆火,寒冷的山洞又变得暖和了。 闻人听雪又翻了一个身,羽重雪背对着她,通红的手正拿着件湿哒哒的白色丝绸短裤放在火堆上烤。 闻人听雪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猛地惊醒了。 那不是她被经血弄脏的短裤吗! 她倒吸冷气,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荒诞,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你、你把我的短裤给洗了?” 羽重雪咳了两声,后背突然绷直了,声音也有些不自在:“师姐,就算你是地鬼巅峰的强者,小产之后也要注意调养,是不能碰冷水的。” 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是一个不擅长撒谎的人,因为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无数谎言来遮掩,或许有些像她这样的资深社恐都是如此,天生带有一种强烈的道德感,有时又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负罪感,以至于买烤冷面让老板不要加香菜时都要鼓足勇气,生怕给别人添麻烦,唯恐冒犯了对方似的。 第67章 三危山10 看着羽重雪被冷水激得通红的手, 闻人听雪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她家虽说没有商枝家那样有钱,但从小到大也是有保姆阿姨的,后来上了初中,性别意识变得更加强烈, 她就买了一个专门洗内衣的小型洗衣机, 放在自己的洗手间里。 羽重雪身为太子, 衣食住行都有人精心伺候,如今他在冰天雪地里洗她染了经血的短裤,若说闻人听雪心中没有一丝动容,那也是不可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惜她志不在情爱, 一生许剑, 半生许友,注定要辜负这份情意了。 闻人听雪心中叹息,无论如何, 她也干不出蹲在寒潭边和羽重雪互抢短裤的事儿, 踌躇了半天, 只好拿着以前削尖的长棍,在寒潭里扎了两条银鱼。 这寒潭里的水虽然冰寒刺骨, 但里面的银鱼肉质清甜软嫩,生吃鲜美, 煮成鱼汤也很好喝。 她带着两条鱼回到了山洞里,山洞已经堆满了干柴,剥下的动物皮已经在雪地中搓洗干净了, 整齐地堆放在一起。 不一会,羽重雪带着一身的寒气回来了,将洗干净的短裤放在火堆旁的木架上烤干。 闻人听雪兀自尴尬着, 羽重雪的面色却一派淡然,坐在矮树墩上,在火堆旁烤着通红发僵的手。 他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高马尾,更有少年气了。 闻人听雪心中还是不自在,拿着细雪剑将银鱼剔骨后削成薄片,放在石锅里煮了。 没有盐巴,汤也淡淡的,人长久不吃盐,会变得虚弱无力,无精打采,不只是闻人听雪发蔫,就连羽重雪也有些不太精神。 四天之后,闻人听雪的月经期终于结束了。 大姨妈一结束,闻人听雪的气色顿时好了许多,这几日两人互相运功,内力恢复很快,只是闻人听雪曾经走火入魔,大伤经脉,再加上剑心破碎,所以实力只能恢复到巅峰期的七成半,状态好的话,能有八成。 羽重雪对此深感愧疚,只以为闻人听雪小产后伤身,这才恢复得这样慢。 闻人听雪倒不气馁,无论是多么天赋绝世的天才,在修行之路上总会遇到一些坎坷,大伤小伤更是家常便饭。 宝剑锋从磨砺出,不经历生死大战,学的东西终究是纸上谈兵而已。 当年也是在丹丘谷清理星月神教的分部时,闻人听雪在血战之中摸索到天人镜的门槛,随之又因为炼丹师的那一番话,让她剑心破碎走火入魔,这才让境界停滞不前。 这种事,几乎每个在武学上有所造诣的强者都遇到过,就看怎么突围了。 四季如春的三危山依旧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当百鬼迷雾阵的后续影响结束之后,这里的温度才会逐渐恢复正常。 又过了两日,三危山的温度终于恢复了正常,寒潭的水不再那么冰寒刺骨,积雪开始快速融化,发蔫的树木和花草也恢复了几分颜色。 闻人听雪想尽早启程。 羽重雪不同意,一脸痛心地看着她:“师姐,你总是这样好强,外头这样天寒地冻,你又刚刚小产,才休息了几天就要赶路,怎么能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于是两人只好在山洞又待了两天 当冰雪完全消融时,两人才收拾东西开始出发,天气暖和起来,行路就变得容易了许多,累了就找个高大的树木躺在树上睡一觉,或者找个背风的地方铺上兽皮将就一晚。 两个人轻功一流,这样快速走了五六天,羽重雪鼻子一动,嗅到了从前方传来的炊烟气味。 “没想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竟然有村落!” 两人心中大喜,精神也为之一振,连忙朝着炊烟传来的方向走去,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来到一个小型的冲击平原,看到了一排排整齐的房屋。 屋舍俨然,道路两旁绿柳如烟。 找到村庄就可以借住一晚,说不定还会有村民知道出去的路线,两人心中全是喜悦之情,背着行囊朝着村落走去。 走到村落前,正好有七个中年男子背着筐篓和镰刀走了过来,他们互相说笑着,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男子见到了他们两个,脸上顿时露出了震惊之色,身边的同伴们也纷纷停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两个。 羽重雪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清了清嗓子后走了过去,十分有礼数地说道:“各位大哥,小弟和妻子不小心迷了路,不知可否在贵村暂住一晚,我们两人也不白住,会给报酬的。” 走在最前面的的那个中年汉子头上带着布巾,长相虽然刚正,眼里的神色却有些凶狠。 这附近有许多猛兽,如果是靠打猎为生的村民们,拥有这样的凶狠神色也不奇怪。 那个汉子看了看羽重雪,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闻人听雪,顿时又是一愣,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才说道:“行,跟我走吧,我家的小北屋正空着。” 两人跟着那个中年男人走到一家小院里,除了正房旁的小北屋,西面还有个杂物间,窗子上钉着木板,把窗户封得严严实实的,里面还时不时传来一些古怪的响声 闻人听雪问道:“这屋子里是有活物吗。” 那个男人的看了一眼,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这是猪圈,里面养着几头猪。” 闻人听雪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村民家里有个妇人,穿着身绛色的衣裳,有一双三角眼,眼珠小而黑,左转右转,不断往上翻,点击下方露出一截眼白,看着十分刁钻凶狠,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看闻人听雪进来,她上上下下将闻人听雪打量个遍,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十分热情地夸赞起来:“这姑娘长得可真标致啊,盘靓条顺,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见他们两人都带着佩剑,又问道:“你们这对小夫妻还会功夫呢?” 羽重雪说道:“只是会个一招半式,瞎比划罢了。” 那妇女又笑了起来:“我做个猪肉炒豆角,再贴几个饼子,一会儿就做好了,你们两个去外面转转吧,厨房里油烟大,免得熏坏你们两个。” 说着,那妇人往锅里舀了一勺猪油,又下了几块肥肉放在大锅里煸炒。 呛人的油烟顿时冒了出来,羽重雪被呛得直咳嗽,赶紧拽着闻人听雪走了出去。 农家的院子还算宽敞,闻人听雪咳嗽了两声,又听到封住的杂物间里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正在此时,浓浓的油烟又从厨房里飘了出来,闻人听雪又被呛得一阵咳嗽,羽重雪赶紧说道:“师姐,我们去外面走走吧,这烟也太呛人了。” 闻人听雪点点头,两个人走出这个农家小院,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又看到不少用木板封住窗户的屋子。 农户家里养些鸡鸭鹅等家禽实属正常,可就算是养了动物,也不用把窗户封住吧? 这些木板倒也没有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封死,还留了几道缝隙。 路上又遇到几个出来干活的村民,这些村民见了他们两人,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而且不知怎么,总是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放在闻人听雪身上。 闻人听雪身材修长,容颜清丽,村民们多看几眼也不奇怪,可他们的目光里的暗暗打量,还是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羽重雪也沉下脸色,对闻人听雪说道:“师姐,我觉得他们的目光很奇怪。” 闻人听雪说道:“确很奇怪,这里是由地势形成的冲击平原,面积并不广阔,耕地并不充足,但这里的人家却有很多,这难道不奇怪吗?” 她往远处看了一眼,明明是绿柳如烟的好景色,却无端让她后背发凉,“这里的土地并不足以供养这么多的村民,这些村民的衣衫虽然普通,却十分整洁,并不像生活困窘的样子,刚刚看那户人家的灶台上放着白馒头,他们吃的是精细的白面。” 古代可不比现代,精致的米面是很奢侈的东西。 羽重雪说道:“我心中也有疑虑,总而言之,此地不宜多留,我向村民要点盐,然后就立刻启程赶路。” 两人走了一圈,心中有了几分警惕,又回到了那个农户家里。 农妇的饭已经做好了,一盆猪肉炖豆角,一盘腊肉炒鸡蛋,饼子是玉米面和白面混在一起的,还有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闻人听雪夹了一块腊肠放到嘴里,刚嚼了两下,就发觉这腊肠味道有些发苦,里面竟然掺了分量十足的蒙汗药。 这两样菜十分重口,若非武者味觉灵敏,绝对尝不出这点的苦味。 羽重雪也发觉出异常,在桌子下撞了一下闻人听雪的膝盖,闻人听雪微微点头以作回应。 两人衣衫褴褛,十分狼狈,一看就知道身上并没有多少钱财。 或许他们不想劫财,只想劫人,毕竟闻人听雪生的貌美,貌美的女子总是惹人觊觎,不知要面对多少人的腌臜心思。 这点蒙汗药倒不至于让两人失去意识,轻轻松松就能将这点药性逼出体外。 于是两人神色不变,继续吃着饭菜,不多时便装作昏昏欲睡的样子。 那长着三角眼的妇人见他们两个困得睁不开眼,十分殷勤地说道:“我们已经把北屋收拾出来了,炕也烧热了,你们两个小夫妻去炕上睡一会儿吧。” 于是两个人去了小北屋,躺在火炕上闭眼装睡,倒要看看这户人家打什么主意。 突然间,北屋外头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是他们先前遇到的那个村民,正在门外低声问那妇人。 “他们两个睡死过去了?” 那妇人赶忙说道:“我看他们都提着剑,怕是不好弄,那药下的足,不睡个一天一夜是不会醒来的。” 第68章 三危山11 闻人听雪的手按在羽重雪的肩膀上, 羽重雪紧握的拳头这才缓缓松开。 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三角眼的中年妇人正沿着墙角往外溜,闻人听雪抬脚踢起一枚石子,狠狠打在那妇人的膝盖上 三角眼的妇人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那个会些内功的汉子已经被打怕了, 满脸是血, 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哆哆嗦嗦地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两位少侠饶命……两位少侠饶命啊!” 羽重雪面色阴冷,轻蔑一笑。 闻人听雪正想问星月神教的事情,没想到那间被木板封死的杂物间又响起了锁链互相撞击的声音,还有东西不断往墙上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闻人听雪和羽重雪对视一眼, 察觉出这杂物间里有古怪, 闻人听雪手持细雪剑,一剑劈开了封死窗户的木板。 剑气锋锐无比,木板应声而断, 一股扑鼻的恶臭突然从里面传出, 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闻人听雪捂住鼻子, 朝里面望去,只是一眼, 就让她遍体生寒,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刚刚询问她问那村民这里有什么, 那村民说这里养着几头猪。 可是这里哪有什么猪,里面都是一个个衣不遮体的女子! 杂物间极其阴暗,里面摆着一张张简陋的铁床, 上面铺着发黑的被褥,这些女人面色呆滞地坐在铁床上,大多都是身怀有孕, 腹部隆起着,被铁链拴在铁床的架子上。 里面的女子大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窗子旁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脖子和手脚都被铁链拴住,大张着嘴竭力嘶吼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有一个稍微年长的女人疯狂地朝着闻人听雪嘶吼,她张着嘴,嘴巴里空洞洞的,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 羽重雪看到这一幕,也是血液倒流,全身冰冷,声音微微发抖:“这、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 闻人听雪握剑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挥剑砍向拴着年轻女子手脚的铁链。 几声脆响,铁链断裂,那个年轻的女子从窗子里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闻人听雪的衣袖。 她无声地嘶吼着,五官的因此扭曲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闻人听雪通过她的口型,发现她说的是:“逃,快逃,逃得远远的。” 闻人听雪心中一震,眼眶蓦地发酸,心中更是酸涩难言。 她紧紧握着细雪,努力让颤抖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对这名年轻的女子说道:“不要怕,我是一名剑客,剑法很好。” 年轻的女子一愣,这才看见小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她的神志似乎有些不太清楚,发呆了好久,才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拼命摇晃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羽重雪喃喃说道:“师姐,刚刚我们两个人在外面闲逛,见到不少被木板封死的窗户,难道那些屋子里都是……” 他已经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了,猛地转过身走到那汉子面前,一脚踩断他的五指。 那个汉子又惨烈嚎叫起来,羽重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怒声说道:“屋子里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敢说一句假话,我就把你全身的骨头折断!” 那汉子的都快被吓死了,顶着一脸的血,胡乱抹了抹,跪在地上说道:“这妇女是他们从别处掳来的,生出的小孩会卖给星月神教,星月神教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用银子和粮食换小孩。” 他涕泪横流:“我与我家夫人也是被掳来的,进了这魔窟里,这些事情都是他们逼我做啊!” 这中年男人话里话外都在撇清关系,也许他说的也有几分真话,但他最后还是沦为了这些人的伥鬼。 这个地方隐蔽,又与世隔绝,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却被用来做这种阴暗的勾当,若不是两人落入悬崖走到这里,又怎能发现这个如炼狱一般的所在。 闻人听雪看向那个农夫,冷冷说道:“知道出去的路么?” 那人忙不迭地说道:“知道知道,小人愿给两位少侠引路,只求两位少侠饶命。” 扒着窗口的那个女子却猛地拍打着窗户,闻人听雪转过头看她,女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指了指那个没了舌头和牙齿的女子,又神色激动地指着那个男子。 闻人听雪问道:“是这个男人毒哑了你,又拔那个女子的牙齿和舌头?” 年轻女子拼命点头,那男人哭爹喊娘地骂道:“是那个臭娘们咬我,又咒我不得好死,我这才拔了她的舌头和牙齿啊,都是她的错!” 羽重雪皱眉,狠狠一脚过去,踹断了男人的左腿,这男人又开始在地上打滚惨叫。 那女子眼中淌下一行泪,朝着闻人听雪拼命点头,又开始比划了一个走路的手势。 闻人听雪说道:“你是说你认得路,能带我们走出这里?” 女子神色激动,又开始拼命点头。 闻人听雪转头看向神色惊恐的男人,冷冷说道:“既然如此,他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都不用她挥出细雪剑,羽重雪又是一脚踹过去,将那个男人踹飞三米多远,狠狠撞在小院的石墙上,又从石墙上滑落下来,拖出一道粗长的血痕。 那三角眼妇人也被羽重雪一并解决了。 屋子里共用铁链锁住了十二个女人,闻人听雪走进屋子里,屋子里又闷又潮,这些女子也被折磨的不成人样,闻人听雪挥剑斩断铁链。 这些女人蜷缩在床上,看着断掉的锁链,神色惊恐又不安,瑟缩在床角看着她。 她回到正屋里,去屋子里找出了一堆衣物,沉默地分给这些衣不蔽体的女子,这些女子拿到衣服后,神色终于带上了一丝感激,迫不及待地穿了起来。 先前那个年轻的姑娘穿好衣裳,走到闻人听雪身边跪下,不断给她磕头,闻人听雪心里难受极了,连忙弯下腰把她扶起来。 这女子拿了一根树枝,沾着地上的血,在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田小莲。” 闻人听雪柔声说道:“田姑娘,你不要怕,我们会救你出去的。” 田小莲继续在地上写道:“家住独危道田家村。” 闻人听雪和羽重雪来三危山的路上自然是路过独危道的,一行人还曾在田家村附近歇息了一夜。 “其他的女子也是从田家村掳来的吗?” 田小莲在地上写道:“不知。” 两人交谈的功夫,屋子里的女人们穿好衣服,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呆呆地看着屋外的阳光。 羽重雪看向闻人听雪:“师姐,我们找些干粮,把身体强健的女子带到田家村,剩下的那些,等人手齐了再想办法吧。” 两人虽然武功高强,但到底势单力薄,而且有些女子身怀有孕,有几个女子更是即将临盆,为长久关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她们的身体极度虚弱,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奔波。 两人一脸愁容,还没商量完,外面的村民就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人人手里拿着镰刀和锄头,大约有一百来号人,把小院围的水泄不通,目光阴狠地看着他们。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村民,穿的衣服更讲究一些,看样子应该是这个村的村长。 那村长上了年纪,嗓门却洪亮,站在小院门外,朝他们两个喊道:“两个少侠好功夫,你们若是此刻离开,我们村的人不会为难你们,还会给你们准备盘缠,你们若是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们下死手。” 田小莲吓得赶紧躲在闻人听雪身后,羽重雪面沉如水,往前一步站在闻人听雪身前。 后面又有个高壮的汉子挥舞着镰刀大声骂道:“你们两个小崽子少管闲事,以为带着把剑就了不起了?赶紧拿着盘缠给老子滚出去,否则别怪老子手中的镰刀不客气!” 闻人听雪向来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她用力握紧手中的细雪剑,手背已经冒出了青筋,蓦地挥出了一道剑光。 只是非常朴实无华的一个招式,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动,那道剑光掠过人群,只是过眼一瞬,那些人就像被拦腰斩断的树,躯干骤然离体,当上半身的躯干倒下后,一道道血柱喷了出来,失去躯干的下半身也纷纷倒地,横七竖八地泡在血泊里。 闻人听雪很少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杀人。 大多数情况下,哪怕是要她命的敌人,她都会最大程度地保留死者的体面,但在这一刻,她的杀心已经无法遏制,心中只有暴风般的狂怒,恨不得摧毁这里的一切。 羽重雪低声唤道:“师姐,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把这里彻底清理了吧。” 先前两人还想徐徐图之,找个稳妥的法子把这些女子安全救出来,但此刻已经下了杀手,杀一百人和五百人没有区别。 一路杀过去就是了。 羽重雪拔出赤霄剑,两人挨家挨户地劈开被木板封死的窗户,一番杀戮后,他们从一百户人家中救出了一千多名女子。 这数目让两人心惊肉跳。 杀到村尾,村尾有一片茂盛的柳树林,林子里是一个又一个鼓起来的土包,密密麻麻看不到头。 除此之外,白骨随处可见,甚至还有婴儿的小小头骨。 哪怕是在医疗条件发达的现代社会,生产都是年轻女性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更何况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了。 这些女子如牲畜一般被圈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不断生产后身体一定极为虚弱,难产而死的必然不少。 “是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卖不上钱就丢到这了。”羽重雪低声说道,他也不忍细看,别过了头。 第69章 三危山12 羽重雪话音刚落, 金不换猛地一愣,就连谢清曲都忘了哭,脸上挂着两泡眼泪,震惊地看着闻人听雪。 马夫和其他侍从也竖起耳朵, 看向闻人听雪的平坦小腹, 就连田小莲也看着她, 眼里流露出悲伤惋惜的神色。 众人的目光齐齐朝她看过来,闻人听雪这个社恐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只觉得呼吸不畅,连忙转过身, 背对着众人深吸了一口气。 落在别人眼里, 就是伤心难过,背过身去暗自垂泪,独自悲伤。 闻人听雪正尴尬的脚趾抓地,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掌紧紧握住, 耳旁传来羽重雪低沉暗哑的声音。 “师姐, 你若难过,我也是伤心的, 你正值壮年,何愁日后没有孩子。” 金不换也赶紧说道:“是是是, 怪我多嘴问了一句,闻人姑娘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何况生了孩子就要分心,还耽误练剑,不如不生。” 谢清曲赶紧瞪他一眼, “你耍刀耍傻了,这话也说得出口,当母亲的没了孩子哪有不伤心的,还说什么修炼的事,不是让人家更难过吗?” 金不换冷声说道:“你们女人就是多愁善感,整天磨磨唧唧,我说话难听,却全是大实话,整天柴米油盐酱醋茶,再锋利的剑也要被磨平了。” 闻人听雪都快窒息了,赶紧岔开话题,说道:“我的事情不要紧,小莲姑娘还等着回家呢。” 两人把坠下山崖后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众人惊诧不已,急忙拿着那些女子留下的地址,去田家村里送信。 一行人陪着田小莲找到家,田小莲的父母正站在小院的木门前弄篱笆。 白发苍苍的父母见到田小莲,激动得说不出话,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街坊邻居们听到动静也纷纷走出来,跟着抹泪,见到一家人团聚,又忍不住感叹。 羽流萤和田老头在院子里浇菜,忽然听见外面热闹起来,一会哭,一会笑的。 田老头放下浇水壶,把门开了条缝隙,朝着外面看去。 羽流萤心里一紧,家里面还有十个价值千金的小孩子,那些渴望长生的人怎肯放过,导致外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的神经就会敏感起来。 她不禁心里打鼓,生怕星月神教的人找到这里。 那天商枝趁着大雾把这些孩子弄到这,有着迷雾遮掩行踪,一路上也没有村民看到这些孩子。这里阴气又重,嗅觉灵敏的药猫也会下意识远离这里,可是这世间奇人异士颇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怕来了一两个会真本事的。 田老头透着门缝看了一会,对羽流萤说道:“不关咱们的事,是田铁匠的女儿找回来了,一家人正抱在一起哭呢,四周的街坊邻居也过来看热闹了。” 羽流萤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手上的土,松了口气:“太好了,一家人终于团团圆了,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 田老头趴在门缝上继续看着,说道:“是啊,喜事一件,送那丫头回来的是个穿白衣的姑娘,长得神清骨秀,还有个穿着黑衣的小伙子,年纪看着不大,样貌长得俊秀极了,比大姑娘都好看。” 他又把门缝关上,对羽流萤说道:“为了稳妥起见,这两日我们就闭门不出吧,我瞧着送那姑娘回来的人个个拿着宝剑,不是普通人,其中有个背着弯刀的魁梧汉子,老朽我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心悸,约莫是天人境的高手了。” “还有那个持剑的白衣女子,也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 持剑的白衣女子? 不会这么巧吧? “田老伯,让我看看是不是熟人。”羽流萤也凑过去,田老头给她让了位置,她扒着大门,朝着门缝往外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白衣持剑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商枝的好友阿雪姑娘啊! 早在万向城的春晓街做生意时,羽流萤就知道两人身手不俗,身份也成谜,又听商枝说好友被仇家掳走,还一直为她的处境担心过。 只是万万没想到阿雪姑娘会出现在这里。 田老头看她神色变幻,顿时起了好奇心,问道:“咦,还真是熟人?” 羽流萤点点头,“是熟人,只是她旁边的人我不熟悉,避免节外生枝,我还是暂时不要和她相认了。” 田老头点点头:“人心难测,海水难量,谨慎些总是好的。” 商枝带回来的孩子们正在屋子里安静待着,这些孩子日日服用剧毒之物,脑子被毒得不太灵光,个个都有点呆滞痴傻。 他们从小被毒哑了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田老伯在村子的集市里买了不少动物陶塑,这些孩子们就坐在笼子里玩着这些用陶土捏出来的猫猫狗狗,玩累了就吃块糖,然后躺在笼子里睡觉。 两人关好院门,回到屋子里,看着靠墙放的一排排笼子,田老头又开始唉声叹气。 “商枝那小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与商枝交情甚深的田老头也不知道商枝性别为女,用商枝的话来说,男儿身行走江湖更方便,让别人知道她是女的,不仅没啥好处,反倒给自己也给别人徒增困扰。 羽流萤说道:“这么大一笔钱,总是需要时间的。” * 商枝骑着那匹英俊神武的白马喜欢回到了三危山。 她一路见到了不少死人,尸体腐烂,尸臭弥漫,一种硬甲壳的黑色小虫子到处乱飞。 这种虫子是从尸体里生出来的,往常见不到。 上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小尸虫,还是在幼年那次大逃荒中,可见这次三危山死伤之重。 她捂着鼻子,朝着星月神教的神殿飞奔而去。 星月神教供奉的神像是个闭目的神女,还将一整座山都雕刻成神女的模样,十分巍峨壮阔。 神女像脚下,就是星月神教的总部神殿,四十九道擎天巨柱依次排开,托起了美轮美奂的神殿,神殿下是一千道石阶,宛如一条登天路。 一靠近这座神殿,就能感受到一股阴森森的鬼气,使人瞬间如置冰窟。 酷夏来临时,倒是个很好的乘凉地方。 石阶前站着一排红甲鬼兵,商枝戴着野猪脸面具,穿着一身奢华的红衣跳下马,刚走到石阶前,立刻被鬼兵伸出来的方天画戟拦住了去路。 鬼兵厉声说道:“来者何人?” 商枝抱拳说道:“在下是鬼王身边的鬼兵,前几日奉命出去办事,今日归来拜见鬼王。” 拦路的鬼兵仔细打量了她的野猪脸面具,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大王身边的野猪脸小鬼,捧烟斗的。” 另一个鬼兵嬉笑一声,“原来是个捧烟斗的小鬼,还自称鬼兵,你这小狗腿子,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商枝瞪他一眼:“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我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你个看门的神气什么!” 两个鬼兵哄笑起来,“你瞧,这小鬼开始背酸诗了,搞不齐他还要跟我们讲茴字的几种写法哩!” 商枝骂骂咧咧:“捧烟斗怎么了,瞧不起谁呢!真是鬼眼看人低,你想捧,鬼王还不要你呢!” 那两个鬼兵继续哄笑,发出一阵桀桀怪笑,引得其他鬼兵纷纷侧目。 商枝忙着筹钱,往上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走上台阶。 走进神殿里,艳鬼正坐在一个豪奢无比的宝座上,懒洋洋地看着皮影戏。 商枝定睛一看。 呵! 那帮吹奏乐器的文艺鬼们还真是多才多艺,居然在这儿演上皮影戏了。 一个文艺鬼声音荡漾:“汝何着品如之衣?” 另一个文艺鬼声音更加荡漾:“既欲激,则贯终!” 先前那个文艺鬼语调惊叹:“汝甚骚之!” 商枝停下了脚步,抬手捂住了脸。 继碧海潮生姚蓉蓉看的那些《霸道王爷爱上我》《嗜血帝王的神医皇后》《冷血皇上爱上我》之后。 这位未曾相识的穿越者同行,终于,还是,对《回家的诱惑》下了毒手。 那艳鬼坐在宝座上看得津津有味,神殿内的其他鬼兵鬼将也是沉迷于其中,欲罢不能。 商枝悄悄溜过去,站在红甲鬼将的旁边。 这位红甲覆面的鬼将名叫符臣,都是鬼王身前侍奉的人,和商枝关系也算不错。 符臣看了她一眼,冷冷说道:“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要当个临阵逃兵,再不回来了。” 商枝小声说道:“哪里话,我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高风亮节,光明磊落,我若是一声不吭逃走,便叫大王将我打得灰飞烟灭了去。” 符臣冷哼一声,不再理她,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皮影。 当这一集皮影戏演完的时候,艳鬼和鬼将们还有些意犹未尽,就连深知剧情的商枝也没看够。 文艺鬼们撤下了皮影,艳鬼吐出一口缭绕的香雾,这才懒洋洋地瞥了眼商枝。 “野猪脸小鬼,过来给本王捧烟斗。” 商枝忙不迭地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红玉髓烟斗。 艳鬼倚在宝座上看她,妖娆艳丽的脸庞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不过是丢几个笼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商枝这一路上都感觉身后有鬼兵跟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肯定瞒不过艳鬼的耳目。 商枝捧着烟斗,噗通一声跪下来,哭天抹泪地说道:“小的生是好人,死是好鬼,实在是见不得这惨绝人寰的事。” 艳鬼垂眸看她,浓密的长睫也微微垂落,似笑非笑道:“所以呢?” 商枝抱住他的大腿,抽噎起来:“实在是养活不起,这才投奔您来了!” 第70章 三危山13 那奸猾的野猪脸小鬼抱着他的靴子撒泼打滚, 面具上的野猪獠牙被铁匠打磨得尖利,不小心勾花了靴子上的金线,金线上串着的价值连城的血珀魂珠顿时松动了,挂在金线上荡来荡去。 商枝傻眼。 随即心虚地抬起衣袖, 捂住了野猪獠牙勾花的地方, 装作无事发生, 试图蒙混过关。 这小鬼惯会卖乖耍赖,艳鬼怎能看不见她这小动作,哼了一声后抬起靴子,镶嵌着硕大血珀魂珠的靴子尖踩上了商枝的肩膀,也不见他使劲, 就好似有座山压在了商枝身上, 直叫她动弹不得。 商枝哎哟一声,噗通一下,四仰八叉地跪趴在宝座旁, 艳鬼斜睨了她一眼, 懒懒说道:“怎像个王八似的?” 商枝欲哭无泪, 连忙讨饶:“大王,小的不是故意弄破大王的宝靴的, 小的只是个道行低微的小鬼,哪禁得住您的神通, 快饶了小的吧!” 艳鬼笑道:“你这野猪脸,不仅要本王给你养孩子,还把本王最爱的靴子勾花了, 你倒是说说准备拿什么赔?” 天杀的! 不仅没借到钱,怎还背上债了! 商枝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听艳鬼这话, 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却哭得更大声了:“大王,求您可怜可怜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小,家中还有十个娃娃等着养活呐,等养活了娃娃,小的给大王捧一万年的烟斗。” “一万年?” “一万年!” 艳鬼冷哼了声:“你倒真敢说。” 背上如山岳般的压力突然消失了,商枝胸口一松,猛地咳嗽了两声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讨好地看着艳鬼。 往常她只要露出星星眼,无论男女,皆会对她网开一面。 但此刻,艳鬼看到的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野猪面具,想起这小鬼说自己长得油头粉面,顿时有几分嫌恶地别过头。 “又整这死相。” 商枝扯着他从宝座上垂下的衣摆,身子扭成了麻花,一叠声地叫唤:“大王,我的好大王,我举世无双惊才绝艳神通盖世的好大王。” 艳鬼轻蹙着眉头,深处一根手指头抵着她的野猪面具,“行了,别在这耍贱了。” 商枝立刻松开他的衣摆,跪得端端正正。 艳鬼坐在宝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悠悠说道:“你倒挺会给自己找麻烦,那几个孩子中毒已深,你若心存恻隐,想救他们,只能去碧海潮生找广寒医仙。” “广寒医仙是九品天人,怎能理会一个小鬼?” 商枝委屈:“可我是大王的小鬼,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宝座下面,传来鬼将符臣不屑的冷哼,显然对她这谄媚行径十分不爽。 艳鬼轻笑了一声,“你顺便去一趟碧海潮生也好,正好给本王取个东西。” 商枝忙不迭地点头:“取什么?” 艳鬼微微一笑,说道:“羽朝公主,羽落清。” 商枝脑瓜子嗡的一声,心也跟着重重一跳,身上的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 她后背冒出了冷汗,连忙说道:“小的遵命,定然将那羽朝公主的人头带回来。” 艳鬼慢悠悠地说道:“要活的。” 啧! 看来艳鬼已经知道闯进他墓穴的人是女主的手下了,此番让她活捉羽落清,这是要上演强取豪夺、霸道鬼王爱上我的狗血桥段了! 剧情诚不欺我,看来女主即将和艳鬼展开相爱相杀的经典狗血桥段,可怜她这个倒霉的镶边女配,不知道能不能摆脱书中的命运。 为了避免成为倒霉的炮灰,被艳鬼弄死扔进皇宫的井里,男主和女主一相遇,她就跑得远远的,远离男女主的爱情纷争。 商枝太阳穴隐隐作痛。 转念再一想,把女主弄到艳鬼身边也好,既然是女主和男主,那一定会发生一些少儿不宜的激情戏份。 等艳鬼对女主情根深种了,她就找准时机下手,先弄点药让艳鬼失去神智,自己再易容成女主的样子,给艳鬼手动解决一番,这不就能弄到艳鬼的精华液了吗! 要说节操什么的,商枝是一点不在乎,人都快死了,要那节操干什么,不如活着吃两个热乎乎的猪肘子来的实在。 她顿时拍着胸脯,豪情壮烈慷慨激昂地说道:“请大王放心,小的此番前去,定不负大王所托,必将把那羽朝公主活着带回来献给大王!” 说罢,她又充满期待地看向艳鬼,“大王,那公主身边高手颇多,小的独木难支,到底需要一些帮手,不知此行您准备让哪位鬼将随小的一同前去?” 艳鬼沉吟片刻,朝宝座下看了一眼,红甲鬼将符臣立刻跪地说道:“臣愿随商佩奇一同前去。” 艳鬼点点头,说道:“野猪脸小鬼轻浮油滑,你做事稳重,本王放心。” 商枝在心里又骂了艳鬼两句,如果不是她需要弄到解药,何至于像个小丑似的天天扮丑逗趣,真是有苦难言,一把辛酸泪。 艳鬼又说道:“花袭影,你牵丝术甚佳,正好助他二鬼一臂之力。” 神殿那群拿着乐器站在一旁的文艺鬼中,走出来一个红衣文艺鬼,手里拿着个白漆螺钿箜篌,身高略比商枝矮一点,生得长眉细目,斯文白净,脸上总是笑盈盈的。 这不就是刚刚那个摆弄皮影戏的文艺鬼吗,这可真是多才多艺,不仅会弹箜篌,还会演皮影戏。 他手中那把白漆螺钿箜篌可是砸了商枝好几下,直接把商枝砸到了艳鬼的八抬大轿旁,还扯破了轿子的软红纱幔。 商枝一脸悻悻,花袭影抱着箜篌跪地说道:“小的遵命,定会替大王好好盯着野猪脸小鬼,免得他偷奸耍滑,不务正事。” 这些文艺鬼天天在鬼王身边吹奏乐曲,是鬼王身边的近侍,时不时就逮着时机在艳鬼旁吹几阵耳边风,说商枝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一通酸言酸语,醋味能迎风酸十里。 那帮文艺鬼早看商枝不顺眼了,在这些文艺鬼眼中,野猪脸小鬼半点本事没有,要长相没长相,要才艺没才艺,就是个逗趣的丑角,就靠着那油嘴滑舌哄得鬼王开心,这才成了鬼王身边的红人,能时刻吸到鬼王吐出来的魂香,怎能不让众鬼心生嫉妒。 魂香对于鬼灵而言是大补之物,即使吸的是鬼王吐出来的二手魂香,那也是世间难寻的极品。 太过优秀的人往往是寂寞的,一只鹤矗立在鸡群中,是注定无法融入的。 商枝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跟这文艺鬼一般见识。 这时,艳鬼又说道:“花袭影,你备足去碧海潮生的银钱,这一路低调行事,不可太过张扬。” 一听到让文艺鬼管钱,商枝的脸顿时黑了。 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三个人走出了神殿,骑着三匹白马前往田家村。 田老头的小院本来就不大,放了十个装孩子的大笼子就已经很拥挤了,再来一个商枝和两个男鬼,顿时更显拥挤,连个说悄悄话的地方都没有了。 田老头不禁摸着胡子感慨起来:“金盆洗手十余载,我这小院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 商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啊田老伯,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 田老头说道:“咱两个是忘年之交,又有着过命的交情,就别说这见外的话了。” 羽流萤看着两个红彤彤的男鬼,小声问道:“商枝了,他们两个靠谱吗,不会中途把这些孩子给卖了吧?” 商枝也小声说道:“我偷偷跟你说,那穿红甲的高大鬼将是个正直的,那拿着白漆螺钿箜篌的文艺鬼十分奸诈狡猾,但我也不是吃素的,他要是敢起坏心思,我就弄死他!” 两人站在后园的苹果树下,倚着树干说着八卦,听说艳鬼要活捉女主,羽流萤眼睛微微睁大,歪着脑袋说道:“他们的相爱相杀要开始了吗?” 商枝摸着下巴,点了下头:“我估摸着应该要开始了,但我实在想象不出艳鬼和女主羽落清相爱相杀的样子。” 羽流萤:“怎么说?” 商枝说道:“不知道原著中是怎么描写这个人物的,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觉得艳鬼很难喜欢上什么人,他只爱他自己,他每天都要揽镜自照。” “你知道吗,他一照镜子就是一个多小时,太水仙了,太自恋了” 羽流萤有点尴尬:“呃这,我以前去洗手间照镜子,也会不知不觉一照就是一小时。” 商枝哈哈大笑起来:“画个眼影,涂个口红,来回拨弄额前的几缕头发,再换上漂亮的裙子,对着镜子摆着妖娆的pose,再拿手机自拍几张,我能搞上两个小时啊哈哈哈哈!” 现代社会的生活已经很久远了,但是每每想起现代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依旧是那么清晰。 羽流萤笑着笑着,突然抬起双手捂住了脸,她倚着果树的树干,背对着商枝。 商枝也是心里一酸,仰头看着枝繁叶茂的浓绿树冠。 羽流萤很快就恢复平静了,她转过身来倚着树干,轻轻说道:“我父母都是农民,我从小到大都活在自卑里,初中的时候家里没有钱,鞋子破了也没钱买,上课的时候从来不敢抬脚,不敢跷二郎腿,很怕同学看见我鞋子上的破洞,下雨的时候,雨水就顺着破洞往鞋子里灌。” “后来我上了大学,我的大学是个还算不错的学校,学校附近有很多楼盘,有个楼盘绿化很好,我们班上好几个有钱的同学都住在那里。” 羽流萤耸了耸肩膀:“可能我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那里的一个厕所,我那时候又太向往这一切了,就很好奇有钱人是怎么生活的。” 第71章 三危山14 遗憾是人生的常态。 商枝拍了拍羽流萤的肩膀, 感慨万千地说道:“我以前特别皮,总惹我爸妈生气,现在想起来心里也后悔,要知道自己会穿书, 当年就该听他们的话, 多跟他们撒娇卖萌。” 羽流萤有点好奇了, 她看着商枝的个子,问道:“在现代社会的你也这么高吗?” 商枝无奈一笑:“一样的,我当时还想当超模,玩一阵之后再收心,然后再乖乖继承家业。因为我爸妈都是律师, 律师和医生不一样, 攒下来的人脉可以传给下一代的。” “我们家族的人都比较叛逆,每个人都很有想法,每年家族聚会都特别热闹, 堪称群魔乱舞, 比春晚的相声精彩多了。” 羽流萤笑了起来:“商枝, 你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原来你的家族也这样有趣, 而且还很有钱。” 商枝也笑了起来:“那是现代世界的有钱,在这里, 你的身家不知是我的多少倍,你不仅温柔漂亮,还有一手精湛的绣功, 又这么会做生意,可比我这种得过且过的人强多了。” 看羽流萤恋上仍有郁郁之色,商枝摸了摸她的脑袋, 柔声说道:“流萤,虽然我们都是镶边女配,但我相信我们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当我们逃脱命运的束缚,我们就可以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商枝的声音中满怀深深的向往和浓郁的感情,宛如高中生上演讲台作诗朗诵。 “我们会过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那时,我开我的豆腐房,你继续经营你的裁缝铺,大家就住在对面,每天早晨我买早餐都给你带一份,晚上你做完饭喊我一起吃。” “我不仅会做豆腐,还会做豆花,会磨豆浆,还会做臭豆腐和豆腐乳,我做的梅子味豆腐乳特别好吃,不仅如此,我还会做寿司姜,我做的寿司酱,我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 “到了冬天晚上,我们就坐在窗边围炉煮茶,然后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多么风雅,多么有意境!” 这时的商枝没有用雄浑低沉的伪声,她真正的声音是很御姐的。 比起大多数女孩子清脆甜美的声音,她的嗓音略微低沉一些,声线十分撩人,本来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御姐音,奈何她的感情过于饱满,铿锵有力的语调比羽流萤高三时大喊“蟾宫折桂,舍我其谁”的时候还要坚定。 于是羽流萤所有的悲伤都没了。 商枝就是这样一种人,再灰暗的底色,也会因为她的出现添上一道温暖明媚的光。 商枝叽里呱啦地说完一大堆,很开心地说道:“这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是不是?” 在她画出的美好愿景之下,羽流萤脸上的阴霾之色一扫而空,少女娇美的脸孔又变得明媚起来,漆黑的眼珠亮晶晶的。 “你说的对,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无论是在现代社会还是在这里,我们都会凭借自己的努力过上很好的生活,我们都会有很好的未来!” 话音一转,羽流萤又歪着脑袋,黑漆漆的眼珠亮起两个小小的光点,问道:“可是在春晓街,我只见你做过豆腐啊。” 商枝摸了摸鼻子:“因为我懒。” 羽流萤平复了心情,看向商枝,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商枝,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就在前一阵,我看到了阿雪姑娘。” 商枝瞳孔一震。 不等她问,羽流萤就语速很快地说道:“你不用担心,阿雪姑娘过得很好,她带回来一个被拐卖的姑娘,我听别人说,她救了很多很多被拐卖的可怜女子。” 商枝呼出一口气,有些唏嘘:“阿雪总是这样,她是个特别善良的宝宝,把我们小区的流浪猫喂得比猪圈的猪还肥。”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强烈的怀念:“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我手机里有个相册,里面全是猫的蛋蛋。” 羽流萤震惊:“啊?绝育的猫猫么?” 商枝揉揉额头,无奈摊手:“从小学五年级到大二,我们两个差不多阉了五十只猫。” 羽流萤心想,这也就是有钱人家的子女才能做出来的事。 在大城市给猫做次绝育起码五百块钱,母猫要更贵一些,五十只猫加在一起差不多两万五到三万,这还只是做绝育的钱。 要是遇见一些有病的流浪猫,搞不好闻人听雪和商枝还会带着病猫去做全套的检查,要知道给宠物看病,可是比人看病还要费钱的。 由此可见,她们的家庭氛围一定十分友好,父母都是社会上的精英分子,不仅拥有智慧,在对子女的教育上也十分包容而开明,所以才把女儿教育的这样好。 羽流萤见了流浪猫顶多会喂点水,再把手里的火腿肠掰下一小块分给它。 经济窘迫导致了她的冷漠。 那点钞票只够让她爱自己。 商枝和闻人听雪在现代社会可以花好几万救流浪猫,所以来到书中的世界,她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救这些孩子。 有些人,越是接近,越是了解,就越是让人感到嫉妒。 思绪翻飞间,羽流萤又听商枝说道:“知道阿雪平安无事,我就可以放心去碧海潮生了。” 说起碧海潮生,难免会想到小太岁江雨眠。 于是商枝锐利明艳的五官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她十分愧疚地叹息起来:“我欠了小太岁好多债,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还完。” “她说想要自由,不愿再做笼中鸟,我却没法把她从笼子里带出来。” “流萤,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帮她。” 羽流萤微笑起来,“商枝,如果你真的想帮她,那就帮我把一个东西交给她吧。” 商枝警觉起来,问道:“你知道小太岁?” 羽流萤脸上又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不止救过你,也救过我。” 商枝愣住,震声说道:“你不是没去过碧海潮生吗?流萤你居然骗我!” 羽流萤眼珠一转,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没去过碧海潮生,但我附魂的小动物去过,你是不是总觉得我长得人畜无害,个子还矮,就忘了你眼前的小土豆是一名诡术师了?” 商枝哽住,一时无言。 小太岁江雨眠和闻人听雪身高相同,都是超过一米七的高挑姑娘,商枝自己更是185cm,来到古代没有卷尺,一直忘了量身高,估计实际身高还要更高一些。 若是再穿上古代的厚底鞋,再戴上古代的高帽子,或者戴上贾宝玉那种发冠,视觉上直奔两米。 只有羽流萤,虽然她总嘴硬,说自己身高一米六,但商枝那双眼睛毒辣的很,她的眼睛就是尺,可以一眼看出精巧机关的尺寸,羽流萤虚报的两厘米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所以羽流萤这个小萌妹的身高只有158。 商枝每次和她说话都要低头,心中满是慈爱。 “小土豆怎么了,你知道男朋友视角吗,45度角俯视看人,这个角度最好看。” “所以我眼中的你,超级漂亮的!” 羽流萤实在没忍住,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 商枝语重心长:“所以找男朋友,一定要找长得高的。” 羽流萤放下捂脸的手,推了商枝一小下:“好啦,话题都被你扯远了,你少贫嘴,我们说正事吧。” 商枝清清嗓子:“好吧,我们说正事,诡术对天赋的要求实在太高了,这个和练剑不一样,剑术门槛低,只要手里拿着一把剑,人人都能学会几招剑法,都可以说自己是个剑客。” “诡术不一样,如果天赋不够,根本连门槛都摸不着,江雨眠医毒双绝,在这方面的造诣和天赋都是十分惊人的,甚至武学境界也在我与阿雪之上。” “江雨眠确实是个六边形战士,但这并不代表她十项全能,如果天赋不够硬修诡术,这对魂体造成的负荷实在是太大了。” 想起江雨眠那种吸人内力的邪功,商枝的语气带了几分担忧:“而且,江雨眠是个很极端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和我虽然所修不同,但是鬼道和诡术是同源而生,如果想学到真东西,是需要付出很多代价的。” “我当年学附魂术,因为无法在生命力旺盛的情况下让灵魂离开躯体,教我鬼道秘术的老头子直接把我给活埋了。” 回想起昔日种种,商枝冒出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天杀的,老子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滋味儿,现在还有心理阴影。” “这东西没人引路,是真会死的。” 羽流萤抿着嘴唇,陷入沉默。 商枝继续说道:“江雨眠她不仅极端,还是个很疯狂的人,她和月扶疏一样,都是个冷静的疯子。” “你完全不知道她会拿着你的秘籍干出什么样的事儿。” 商枝深吸了一口气,摸着脑袋:“你知道我现在心里什么感受吗,我本来是想给她一把钥匙,结果却给了她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 两人站在果树下,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树叶在风中簌簌轻晃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羽流萤艰难开口:“商枝,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你说的这些我也曾想过很多次。” 羽流萤的声音轻轻的,“可我身无长物,唯一能拿出手的,只有这一身诡术功夫,能将灵魂附身于天地万物,得到无尽的自由。” 她闭上眼,仰头看着天空,对商枝说道:“都说来日方长,可是江雨眠的时间不多了,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她的声音重重落了下去,充满一种破釜沉舟的“非常之时,要用非常之法。” 第73章 白发生1 三危山易主, 摘星楼倾倒。 那十个未长成的毒太岁也消失了。 往来不少显贵之人,驾着奢侈的马车,带着豪华的车队,沿着独危道来到了田家村。 田家村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山村, 但这里的客栈却修建得十分豪华, 往来之人多会在此处歇脚。 闻人听雪在田家村送完信, 又把那些姑娘的信物交给家人,田家村这些年一共走丢了十二个女孩,其中八个女孩被囚禁在人迹罕至的山底下,还有四个女孩多半是遭遇不测,不在人世了。 羽重雪的车队有医师, 田小莲的嗓子被治好了, 终于能说话,可惜嗓音再也回不到从前。 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闻人听雪回到清圆客栈, 坐在窗边, 看着窗外葱郁的树木发呆。 一旦空闲下来, 脑中就是那些女子的惨状。 她误食的肉灵芝,都是那些女子生下的孩子。 离开烟都已经有一年零三个月, 如今十二月要过去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羽重雪一行人也准备启程回羽朝了。 可是闻人听雪实在不想回去。 不知道怎么面对烟都,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师尊。 心间千回百转,闻人听雪趴在窗沿上, 雪白的衣裙映着金灿灿的阳光,仿佛一只安静的大白猫。 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声音由远及近, 又一队豪华的车队来到了这座客栈。 那辆最大的马车描着金漆,四匹毛发漆黑如墨的高头大马在前面拉着马车,看上去比羽重雪的马车还要豪华几分。 队伍里的侍从们穿着深蓝色衣裳,身后背着双刀,后后面还有三辆稍小一点的马车跟着。 闻人听雪看了一会,注意到那辆最豪华的马车旁,有一个骑着黑马的女子。 和其他穿着深蓝衣服的侍从不同,她穿着一身灰色短打,衣着格外简洁利落,及腰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金棕色的光,被一个黑色皮绳束在脑后,耳朵上戴着飞鹤穿云银耳饰,随着黑马的颠簸在她耳边轻晃,反射着刺目耀眼的阳光。 这个女子和她差不多年纪,皮肤是十分健康有光泽的小麦色,脸上有种飞扬快乐的神采。 那一行队伍行到了客栈处,那个姑娘翻身下了黑马,站在马车旁,马车的车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 月白色并不是白色。 它的颜色是月光洒在白色物体上呈现的微蓝色,又称月下白。 这个颜色不好穿,皮肤稍微黑一点就是灾难。 闻人听雪家里有一套月白色的瓷器,颜色很像鸭蛋,高中军训的时候闻人听雪被晒黑好几度,那套瓷器拿在手里特显黑,从此被闻人听雪打入冷宫。 这个年轻的男人穿月白色却十分清雅出众,虽是个身高八尺的男子,却给人一种温润如瓷的感觉。 闻人听雪顾不得欣赏男人的美貌,脑中的警铃猛地被拉响了。 但凡姿色极其出众又十分有钱的男人,都值得她们这些穿成镶边女配的人警惕。 作为看完原著的穿书女,闻人听雪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玉摇光。 玉京古族的皇太子,玉京王朝未来的帝王。 是的,又是个王。 但这没办法,谁让这本小说就叫《重生后我成了帝王们的掌心娇宠》呢? 书里用了大量瓷器来形容玉摇光,什么温润如瓷,什么青瓷如水,什么谦谦君子,说什么似玉非玉而胜玉,说什么雨过天青云破处。 男主一号月扶疏神姿高彻,是遥不可及的天上谪仙。 男主二号羽重雪阴鸷偏执,是阴郁霸道的俊美少年。 男主三号龙归云残忍冷血,是嗜杀冷酷的绿眼豹子。 男主四号男艳鬼冶艳千古,是喜怒不定的看乐子人。 那么男主五号,玉摇光,最大的特色就是温柔。 他做什么事都是很温柔的,就连杀人的时候也很温柔,是像春风像柳丝一样的温柔男人,又有着绝世名瓷的温润生光。 这个男人也爱穿白衣。 他和月扶疏最大的不同,就是坏而自知。 月扶疏是个坏而不自知的人,他实在傲慢到了极致,在他眼里,万物应为他所用,天地应为他而转,所以容不下“人”的存在。 除了天上日月,没有需要月扶疏仰望的东西。 玉摇光则不同,他一出生,就遇到了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于是从小流落在外,在民间吃尽了苦头。 回宫之后,为了远离宫廷纷争,他说自己无心朝政,醉心江湖,于是开了一家风雪山庄,表面上做逍遥自在的庄主,其实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在原著中,他坠崖后被女主所救,知道女主是他的救命恩人后,他被女主的善良单纯所打动,于是成为了女主的爱慕者。 当然,这种小说总少不了一些狗血桥段。 毕竟《重生后我成了帝王们的掌心娇宠》一共6册,每一册有70万字,加在一起就是一本420万的大长篇。 这并不是奇怪,越长的文越赚钱,所以作者都会把文章写长。 越长的文章就越要注水,而这本书能火爆全网的原因就是书中一共有六个男主。每个男主都有一定的篇幅,所以虽然是420万字的大长篇,但作者不水字数,内容虽然狗血狗血却又十分饱满详实。 就其中就有一段狗血剧情。 玉摇光坠下山崖后双目失明,被女主所救。 女主那时重感冒,声音粗嘎难听,不愿说自己的名字。玉摇光又没有见过女主的面容,恢复视觉后寻找恩人时,一个小偷的女儿便冒名顶替了。 小偷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偷,确切来说,他是个神偷。 这是一个智慧的神偷,他觉得自己实在担不起一个神字。 古语有云,德不配位,必遭灾殃,于是他一直让别人喊他小偷。 小偷是玉摇光的手下,小偷的女儿自然也是玉摇光的手下。 但凡女儿家,对玉摇光这样的男人哪有不动心的,小偷的女儿更是如私生粉一般爱的疯狂,偷偷藏着玉摇光碰过的每一样东西。 玉摇光触碰过的柳枝,被小偷的女儿折下来偷偷珍藏。 玉摇光触碰过的花朵,被小偷的女儿折下来后戴在鬓边。 小偷的女儿拥有世间最好的轻功,却还是没能逃过爱情这道网,于是她顶替了女主,妄想借此获得爱情。 小偷的女儿害怕女主揭穿她的谎言,让她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荣华富贵和玉摇光的温柔注视。 于是小偷的女儿一直针对女主,并三番五次对女主痛下杀手,险些要了女主的命,搞的女主十分狼狈。 作为一个镶边女配,还是一个反面角色,小偷的女儿下场自然不怎么好。 她的小偷父亲为了救她,被女主的暗卫杀死。 玉摇光念及她父亲劳苦功高,因昔日主仆之情,到底留她一命。 但小偷的女儿已经疯魔,她在一个晚上把女主偷走,又给女主灌了春药,把女主扔进了乞丐堆里。她想要让女主失了清白,让女主生不如死,好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然后她再一次被玉摇光的手下捉住,玉摇光仍是留了她一条命,把她扔到了军营里。 小偷的女儿做了军妓。 小偷的女儿和女主再次相见已是两年之后。 那时女主跟玉摇光去了军营,因为贪玩跑到了军妓的营帐里。 玉摇光来找她,向来温柔的男人第一次沉着脸。 此时此刻的,小偷的女儿因为被长期凌辱折磨,又因误食了什么丹药,短短两年,已是满头白发,形如老妪。 看到女主的如花容颜,她疯疯癫癫,时哭时笑,念念叨叨:“可怜白发生,可怜白发生,可怜白发生啊!” 闻人听雪心中唏嘘。 那疑似玉摇光的人下了马车,那个小麦色的姑娘跟在后面。 似乎感受到了闻人听雪的目光,那姑娘抬起头,朝着闻人听雪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有一双新月形的金棕色眼睛,眼眸和碎发在阳光下呈现出金子般的美丽色泽,宛若一层金色的毛边。 她好奇地看了闻人听雪一眼,步履轻盈地走进了客栈。 闻人听雪看她的步伐,就知道这是一个轻功很好很好的姑娘,再加上那辨识度极高的金棕色眼睛和阳光下金灿灿的长发,八成就是书中那个小偷的女儿了。 她现在神采飞扬,青春正好,没有一根白发。 闻人听雪收回目光,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柔顺的黑发滑过她的指尖。 闻人听雪看到了一根白发。 第74章 白发生2 美人自古如名将, 不许人间见白头。 剑客何尝不是如此。 闻人听雪看了那根白发许久,直到房间的门被人敲响,她才扯掉那根白发,看着它随风飘向远处。 门外传来羽重雪的声音:“师姐, 是我。” 闻人听雪叹了口气, 说道:“进来吧。” 吱嘎一声, 羽重雪推门走进来了,他换了一身新的黑色织金箭袖,头发用金环束起,容貌秀雅无双,一双金色的眼瞳粲然生光, 犹如猛虎环视, 再不见半点落入悬崖时的狼狈模样。 他看到闻人听雪坐在窗边,一身白衣曳地,细雪剑正放在她的膝盖上, 通体雪白的剑身在阳光下宛如上好的美玉。 羽重雪锐利的眼神蓦地柔软下来了。 这些天, 师姐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自小产之后, 原本有些圆润的师姐又变得消瘦起来,神色一直冷冷的, 眉间还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之色。 在悬崖底下的寒潭时,两人同床而眠, 为了救他,冰清玉洁的师姐甚至不惜名节,褪去衣衫帮他身暖身。 可是离开了那里之后, 师姐又恢复成冷冰冰的模样,对他的态度也没有半点亲昵。 和卖豆腐的臭男人在一起时,师姐脸上全是笑容和女儿家的娇嗔, 天天和那个臭男人打情骂俏。 一到了他这里,就冷若冰霜,郁郁寡欢。 无论他如何体贴温存,师姐也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羽重雪心里恼恨又无奈,可是想起师姐为了救他失去了名节,又因他失去了孩子。 他只能言语温柔,和颜悦色,不敢惹师姐半点不开心。 他站在闻人听雪身旁,看着开着的窗子,声线温柔地说道:“师姐,你怎么坐在窗边了,当心受风。” 他伸手把窗子关上,又搬来个矮凳坐在闻人听雪身旁。 闻人听雪看着他:“找我有什么事?” 羽重雪金色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道:“师姐,你这几日总是郁郁寡欢,我很担心。” 闻人听雪说道:“我很好。” “可是师姐,你已经很久没笑过了。”羽重雪缓缓说道。 闻人听雪一愣,“我天生就不爱笑,在烟都的时候不也一直这样吗?” 羽重雪凑近了一点,盯着她的双眸:“师姐,在烟都的时候你经常笑,见了梨花盛开会笑,被师尊夸奖会笑,看我笨手笨脚地练剑也会笑。” “就连我半夜爬进你院子里,非要你陪我练剑,你也会无奈地笑。” “那些笑容都很浅,转瞬即逝,很快就不见了。” “我那时候想,师姐要是能多笑一会儿就好了,可是现在,我却连那种转瞬即逝的笑容都见不到了。” 羽重雪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师姐,你可是不愿与我回烟都?” 闻人听雪没有犹豫,说道:“不愿。” 羽重雪眼神一黯,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师姐,我真不明白,在悬崖底下时,我以为我们已经摒弃前嫌,能够和好如初,可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和我回烟都?” 闻人听雪声音轻轻:“虽然不愿,我总要回去见师尊的。” 羽重雪一阵心寒,脸色带上了几分凄凉,抬手捂住了心口:“师姐,你就不能想想我,你当日刺我一剑,若不是广寒医仙亲自救治,我就要死在你的剑下了,如今我心疾难愈,每日都会心口绞痛,你就半点也不心疼我么?” “我至今都稀里糊涂的,不明白你为何这样对我,师姐,我心里实在委屈。” 羽重雪眼眶红了。 小时候的羽重雪,胜负欲比现在还要强烈,白天比剑的时候输给闻人听雪,夜里就会翻墙,跑到闻人听雪的窗前想要继续和她比试。 如果闻人听雪不出来,他就一直在闻人听雪的窗前练剑,吵得闻人听雪睡不着觉。 闻人听雪实在被这个犟驴小师弟烦得够呛,于是一次下手的时候就狠了点,小师弟不仅被挑飞了剑,闻人听雪还把矮她半个头的小师弟摁在桌上,拿着毛笔在他脸上画了乌龟。 心高气傲的小师弟恶狠狠瞪她一眼,红着眼眶跑出去了。 闻人听雪苦笑一声,“等我能说出口的那一天,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羽重雪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小狗的叫声,两人敏锐察觉到门外的生人气息。 自己和师姐的私密谈话,怎么能叫别人听了去? 羽重雪脸色一冷,猛地挥出一掌,房门被强大的内力震开。 门外站着一个小麦肤色的漂亮姑娘,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崽。 宋时绥脸色尴尬,抱着怀里的小狼崽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听到的,是这只小狼崽到处乱跑,我才追到这里来。” 羽重雪发出一声冷笑,拔出了赤霄剑。 刚刚那一掌,已经能看出这衣着华贵的少年内力极强,宋时绥的轻功虽然上乘,却不是眼前这少年的对手。 宋时绥立刻看向屋中穿着白衣的姑娘,那位清冷美女抬手按住了少年的肩膀,少年身上的怒气顿时一收,乖乖回头看着清冷美女。 宋时嘟囔一声:“真是醉了。” 这极具现代风格的吐槽,顿时让闻人听雪目光一凛,脱口而出道:“奇变偶不变。” 宋时绥不假思索道:“符号看象限。” 说完,她猛地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闻人听雪。 直到怀里的小狼崽抖抖耳朵,两只前爪刨着她的衣袖,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声。 “汪!” 第75章 白发生3 小狼崽不断刨着宋时绥的衣袖, 宋时绥已经傻眼了。 又随着几声清澈的汪汪声,宋时绥这才如梦初醒般,喃喃念叨着:“我的天,我的天, 我的老天爷啊, 我的老天爷啊, 我就知道不止我一个,钢笔都有了,肯定不止我一个。” 闻人听雪也是心潮澎湃,先前她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真的能有回应, 现在有了回应, 她又呆呆站在那里,像个雕塑般僵硬。 再看宋时绥,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闻人听雪。 羽重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低声问道:“师姐, 你与她相识吗?” 闻人听雪正精神恍惚,还未来得及回答, 就看姑娘抱着怀里的小狼崽激动地朝她挥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位同志,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怀里的小狼崽又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闻人听雪如梦初醒,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羽重雪从后面握住她的手腕,神色关切:“师姐,此女来历不明, 行事古怪,你千万小心。” 闻人听雪点头,羽重雪这才松开手。 宋时绥倒被他这番言语气笑了,说道:“这位小公子,你师姐的武功比你还强呢,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闻人听雪微微一笑,“这位姑娘好眼力。” 两人沿着回廊走出客栈,又沿着石子小径走到林子中的凉亭里,见四周无人,凉风习习,这才敞开心扉说起自己的遭遇。 宋时绥说道:“我姓宋,名叫宋时绥,是顺颂时绥的时绥,不知道姑娘你怎么称呼?” “我复姓闻人,名叫闻人听雪。” 宋时绥瞬间睁大了眼睛,惊呼起来:“是烟都的那个闻人听雪么?那个一舞剑器动四方,一剑万雪梨花开,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吗?” 闻人听雪容易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听着一连串的名号,瞬间觉得呼吸困难。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连连摇头:“不不不,我的剑法平平无奇,只是看在我师尊的面子上,那些人才给了我许多夸赞,浪得虚名罢了,你不要当真,还是说说正事吧,你是怎么穿过来的?” 提到这个问题,宋时绥顿时脸色一垮。 “我室友的父母都出差了,她不敢一个人在家,放暑假后,就让我陪她一起回家住,她们小区有一个特别高端的书屋,她打游戏的时候,我就去书屋里看看书。” 她一脸心酸和懊悔:“然后我就看到了那本书,《重生后我成了帝王们的掌心娇宠》。” 说起这个名字,宋时绥脸色顿时有些羞耻,再次听到这个书名,闻人听雪也是眉心一跳。 宋时绥倚着凉亭的柱子,欲哭无泪:“我把那六本书全都看完了,看到最后,一觉醒来就在别人的肚子里了,生出来后又被嫌弃是个女婴,被人拿个木盆装在里面扔河里去了,然后被我爹和我娘捡到,从小养到大。” 闻人听雪说道:“所以你也穿成了书中的镶边女配,成了男主五号玉摇光的手下,那刚刚从马车里下来的穿着月白衣裳的年轻男子就是玉摇光了?” “男主们的气质都很显眼,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宋时绥嘿嘿笑了,“我第一眼看到你那个小师弟,就觉得他的容貌和气质很像书中的男主二号。” “我最好奇的还是广寒医仙,听说他容貌不似凡人,有着绝世容光,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她这一番话,不禁让闻人听雪想起了关于碧海潮生的种种往事,说道:“观赏性极强,就是看了心里发堵。” 宋时绥点点头:“那倒也是,书中的男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叹了口气:“如果你也看完原著的话,就知道我穿过来的这个角色命运有多悲惨了,因为惹了女主,最后被扔到军营里做军妓,又因为误食丹药身体早衰,明明芳华正好的年纪,却变得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回想起原著的内容,那确实是一个悲惨招人恨的角色,闻人听雪看着凉亭外的银杏树,问她:“那你呢,你身处其中,是怎么想的?” “我不会像原著里那样去针对女主,也不会冒领女主的功劳,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宋时绥竖起一根手指,“我一点都不喜欢玉摇光。” “我觉得就算哪一天遇到女主了,我和女主之间也并不存在什么矛盾,我的父亲为玉摇光效力,我自然也跟着父亲一起满世界跑,和玉摇光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看她这一身健康又光泽的小麦肤色,就知道她常在户外运动。 闻人听雪好奇起来:“所以你也成了一名神偷?” 宋时绥赶紧说道:“你别误会啊,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身不由己,可我从来不偷穷人家的东西,都偷那些为富不仁的。” 看她一脸生怕自己误会的样子,闻人听雪笑了笑,其实宋时绥不用解释的,她这阳光活泼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开心小狗,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 “古代不比现代,交通这么不发达,你和你爹爹天南地北到处跑,不会觉得颠簸吗?”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宋时绥笑笑,“我和我爹这样的江湖人就是这样啊,为了养家糊口,得了个半纸功名,却不得不奔走于风雪千山,也许有一天会安稳下来,我们一家三口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吧。” 江湖人,并不都是来去如风的。 神偷拥有世界上最好的轻功,然而重病的妻子却束缚了他的脚步。 “留在男主身边总是不安全的,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尽早离开吧。”闻人听雪说道。 宋时绥笑道:“我也这么想的,所以这些年跟着我爹走南闯北,这样就能避开剧情啦。” 闻人听雪心中有些不安,她当年的想法和宋时绥一样,都认为自己不会和女主产生矛盾,可以避开书中的命运。 想到此处,她怀着忧虑的心情出言提醒宋时绥:“如果你遇到了女主,一定要小心,女主实在不是一个心性善良的人。” 宋时绥微愣:“原著里倒看不出什么,还觉得女主挺可爱的。” 女主的厉害和心机,闻人听雪可是切身体会过的,她不禁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反正你小心就是了,如果哪一天女主出现在玉摇光身旁,你最好远远地走开。” 宋时绥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这些年在外面闯荡,早就见识过人心是多么险恶可怕。 此刻感受着来自老乡的关心,除了有些温暖,心中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凄凉之感。 这里的世界再精彩,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乡。 宋时绥是北方女孩,家在辽宁丹东,父母是种大棚的,家里盛产丹东草莓。 她每年都有吃不完的水果,草莓更是没断过。 要说草莓嘛,这个世界也有,可是和她家的丹东草莓比起来,这些草莓似乎还没满月。 最好吃最好看个头最大的草莓,爸妈都会给她留着。 宋时绥的眼睛耷拉下来,“咱们这些穿越者老乡能在茫茫人海中重逢,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闻人姑娘,咱们一起吃晚饭吧,我有好多话想说。” 闻人听雪很懂这种感受。 想当初她在赵家村芦苇荡和商枝相逢的时候,两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然后手拉着手躺在小船上聊了一天一夜,嗓子都聊哑了,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好啊,我们再小酌几杯。”闻人心中有着无尽感慨,如果日后再遇到商枝,还可以把宋时绥的事情告诉她。 又多了一个穿越者老乡,这是这是闻人听雪离开挚友后,为数不多的高兴时刻。 以商枝的性格,见到了宋时绥也会非常开心的。 可是商枝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宋时绥正在询问闻人听雪这客栈的菜怎么样,准备去客栈订些菜。 闻人听雪在这住了几天,对客栈的美食有些了解,给宋时绥介绍起来:“这客栈的老糟烧不错,味道很醇厚,喝了也不太醉人,鸡油卷儿好吃,当主食很好,就是不能多吃会腻。这里的鸡髓笋和胭脂鹅脯还有灯影牛肉都是一绝,甜食甜食有奶月饼和蛋黄酥,还有雪花酥,都不是很甜,吃着很清爽。” 正说着,石子小径突然走来一个穿着竹青色衣裙的姑娘,梳着垂鬟分肖髻,头上戴着几朵简单的小珠花,长得十分娇美柔弱。 宋时绥眼睛一亮,赞叹道:“好漂亮的女孩?” 闻人听雪定睛一看,失声说道:“流萤?” 羽流萤也看到了凉亭中的她们,顿时快跑了几步,闻人直接从凉亭中飞了出去,稳稳落在羽流萤身前,抓着她的肩膀焦急地往后看。 “商枝呢,她没和你一起来么?” 羽流萤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她往闻人听雪身后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凉亭中的宋时绥身上,“这是你的朋友吗?” 闻人听雪没看见商枝,心中蹦起的小鹿啪叽一声摔倒在地。 她恹恹地说道:“和我们一样的穿越者,今天刚认识的。” 羽流萤有些意外:“那还真是巧,这位不会也穿成了一个镶边女配吧?” 闻人听雪点点头,羽流萤脸上露出了然神色:“是啊,大家都没主角的命。” 羽流萤的戒备心十分强烈,她拉着闻人听雪走了一段距离,采用最小的声音对闻人听雪说道:“商枝让我给你传信,她已经成功混进了艳鬼的队伍里,成了她手下的一个小鬼,她还从摘星楼里救下十个身中剧毒的小孩子,就在昨天,她带着那些孩子去了碧海潮生,准备去找江雨眠医治。” 第77章 白发生5 羽流萤用她最后的一丝倔强, 坚强地说道:“我才十七岁,还能长高呢。” 闻人听雪和宋时绥齐齐点头,一脸慈爱:“对对对,没错没错, 流萤肯定会长高的。” 宋时绥还特别贴心地传授她经验:“一定要多吃肉蛋奶多晒阳光, 这样才能补充维生素d, 促进钙的吸收。” 闻人听雪也表示赞同,对羽流萤的身高非常乐观:“还要多运动,尤其是多做拉伸,你才十七岁,再长高两厘米不成问题的。” 羽流萤就没这么乐观了, 她上辈子就没到一米六, 估计这辈子也够呛,只能悄悄把鞋底弄厚点,再梳个发髻, 视觉上也是一米六。 三人秉烛夜谈, 到了晚上九点钟, 才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离别的时候宋时绥依依不舍,准备等明天天亮, 让两位朋友看一看自己的黑皮体育生男友。 她男友是羽朝人,出身不怎么样, 父亲是一个炼丹师的家奴,因为有些功夫底子,力气又打大, 所以在炼丹师身边当打手,母亲是个医师的女儿,因为懂些药理, 干着照料药草的活。 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幸福,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位炼丹师遇到了江湖上的高手,这些高手上门寻仇,谁能抵得住。 于是炼丹师死了,作为打手的父亲死了,母亲跑向父亲的时候也死了。 宋时绥男友的武功很不错,后来他到了玉摇光身边,做了一名护卫,算是一个高端点的打手。 放到现代社会,宋时绥男友的工资差不多每月两万,再加上古代物价低,房价也不高,所以这是一笔很丰厚的薪酬。 玉摇光从不亏待手下,宋时绥的工资也不低,等再过个五六年,宋时绥和男友攒够了钱,就能在二线城市买一处不错的宅子,从此安稳下来。 羽流萤十分羡慕,不禁想起那个想吃她绝户还要纳妾的探花郎。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真有点羡慕宋时绥。 宋时绥对男友各方面都很满意,唯一令她担忧的只有一点。 ——男朋友总想着要报仇。 宋时绥不胜唏嘘:“在那些高手眼中,众生如蝼蚁,人命如草芥,他们倒是快意恩仇了,却不知道多少普通人跟着遭殃。” “可普通人能做什么呢,我的男朋友是有些武学天赋,他是个练剑的,从小被人夸到大,可和闻人姑娘一比起来,他那点天赋就不算什么了。” “放在咱们种花家,大部分人都能读得起书,可是本科率也只有4%,只要上了本科的人,都是有点学习天赋的,估计从小到大都被人夸过学习好。然而考上985和211的能有几个,考上清北的能有几个,考完清北能去国外顶尖名校深造的又有几个,去国外深造之后,在科研上取得重大成果的又有几个,取得科研成果能得诺贝尔奖的又有几个?” 宋时绥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男朋友那点天赋,撑死了也就211水平,和闻人姑娘这种未来的诺奖得主没法比。” 羽流萤也是羽朝人,自然知道“闻人听雪”这个名字。 先前在豆腐坊那会,闻人听雪化名商雪,羽流萤不知道她姓闻人,直到在田家村看到闻人听雪身边有个背着弯刀的天人境高手,她根据原著内容推测出这是羽朝太子的护卫。 羽朝太子又对闻人听雪礼数有加,那时闻人听雪又穿着一身辨识度极高的白衣,她这才猜测出闻人听雪的真实身份。 羽流萤这样的性格自然不会多问,闻人听雪这样的性格也不会多加解释。 宋时绥唉声叹气:“我很理解我男友,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噩梦,哪怕是不自量力,都会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理解,但是我不赞同,没了孩子还好说,万一我们有了孩子,他若是因为报仇没了性命,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她那双新月眼看着闻人听雪和羽流萤,闻人听雪讷讷说道:“抱歉,我没谈过恋爱,没法给你提供意见。” 于是宋时绥又看向羽流萤。 羽流萤说道:“你也别看我,我从来劝分不劝和。” 宋时绥有点萎靡:“恋爱是甜蜜的,柴米油盐是琐碎的,以后的日子是漫长的,现实是引人考量的。” 羽流萤想了想,提了个建议:“也不一定谈个恋爱就要结婚吧,性不一定要与爱联系在一起,谈恋爱也不一定要和结婚联系在一起吧,享受当下最重要,纠结那么多只会内耗,不适合的话就分开好了啊。” 还真是劝分不劝和。 闻人听雪说道:“再磨个几年吧,一入江湖岁月催,经历的事多了,无能为力的事常常有,少年时再高的心气都会慢慢磨没了。” 宋时绥眨巴着眼睛,“闻人姑娘,你好像有点心灰意冷。” “你男朋友早晚会像我一样认清现实。”闻人听雪十分平静地回答她。 她看得出来,穿书之后的日子虽然苦,但宋时绥在精神层面上是没受过太多苦的。 当然,闻人听雪也不希望眼前的快乐姑娘受这种苦。 吃苦不是什么美德,苦也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这玩意儿比肝肠寸断的毒药还厉害,能别碰就别碰。 他乡遇故知,三个姑娘大半时间都在聊感情问题,从宋时绥男友说到羽流萤的前男友,又从羽流萤的前男友说到闻人听雪的太子师弟。 三个人聊到晚上九点钟,闻人听雪和羽流萤已经对这个有着八块腹肌的黑皮体育生充满了强烈好奇心。 宋时绥由于太过兴奋,一晚上都没睡好,天还没亮时就醒了,她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直接从窗户飞了出去,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天空是宝石蓝色,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这个时候世界最安静了,就连草叶间的昆虫都在睡觉。 此刻万籁俱静。 对于拥有四色视觉的宋时绥而言,眼前的世界热闹的很。 大自然是一个正在呼吸的庞然大物,呼出的气息正在花草树木和远处的从山中流动,她能看到草叶上的露珠正散发着柔和宁静的光辉,隐藏在草叶间沉睡的昆虫亮起一道道微小的生命光柱,这是生命的颜色。 地上的石子缭绕着一股霜色,这是寒冷和潮湿的颜色。 宋时绥快乐极了,她踩着石子小径,准备去昨日的凉亭。路过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时,一朵黄色的小花正好掉落在她面前,她伸出手,那朵五瓣小花就轻柔地落在她的掌心里。 宋时绥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株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缠上了高大的银杏树,被它缠上的枝杈都开满了黄色的小花。 她将黄色的小花戴在鬓边,脚步轻快地拐了个弯儿,那个凉亭出现在她眼前。 可是她的脚步却停住了。 亭子里正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裳。 他没有带发冠,头发用一根月白色的发带束在脑后,像瀑布似的垂在肩头上,借着蒙蒙天光,仿佛是一尊清透如水光净明澈的薄胎细瓷雕像。 宋时绥愣了愣,正想悄悄离开,可是那一双琉璃色的眼瞳已经朝她望了过来。 于是微微抬起的脚尖只能又悄悄落下,宋时绥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公子今日怎么起这样早?” 玉摇光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小花上。 嫩嫩的小花还带着露水,簪在女孩子的鬓边,她一身简单朴实的短打灰衣,连束发的头绳都是灰色的,蓬松的头发扎在脑后,泛着金棕色的光,像毛绒绒的狐狸尾巴。 玉摇光看了她一会,轻声说道:“被吵醒了。” 他的声音特别轻,生怕吵到什么,如果不是宋时绥耳力过人,恐怕真听不到他说什么。 玉摇光不大声说话,作为他的手下,宋时绥自然也不敢大声说话,小声说道:“是我吵醒了公子吗?” 玉摇光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小时,过来。” 宋时绥只好走过去。 她来到凉亭里,站在玉摇光身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玉摇光微微一笑:“小时,女儿家不可所托非人。” “啊?”宋时绥听了这句话不禁有点莫名其妙。 “小时,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我虽为主仆,我却把你当成我的小妹看待。” 宋时绥新下了然。 哦,这是老板要对员工pua了。 先打感情牌,第二步画大饼,第三步图穷匕见,露出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不知道是什么艰巨任务等着她呢。 她正心里不爽,玉摇光又说道:“今日早起,静候在此,只想问你一句。” “问什么?”宋时绥说道。 她心里正紧张着,却不想玉摇光突然石破天惊的一句:“张璟说你不肯给他。” 他声音很轻,犹如一阵微风,轻轻吹向宋时绥的耳朵。 可是落在宋时绥耳中,这句话简直是一声惊雷,立刻把她劈得外焦里嫩。 这是什么话? 这是一个古代男人该说的话吗? 就算是一个现代男人也不应该跟女生说这种事吧! 太越界太唐突了! 宋时绥瞳孔地震。 玉摇光脸上有些尴尬,宋时绥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似的,赶紧旁边退了两步,脸上出现一丝薄怒:“公子,你什么意思啊?” 玉摇光叹了口气,指了指前方的林子。 宋时绥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闷哼,随后便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声音。 第78章 白发生6 “公子?” “绥妹?” 张璟惊呼, 脸色煞白。 宋时绥吐了。 是真吐了。 她不断干呕起来。 昨夜里吃的东西已经被消化,只吐出一滩又一滩的酸水,喉管烧的厉害,眼泪夺眶而出。 刚才听那动静和步骤, 张璟显然是个中老手, 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 此刻看他嘴唇下巴脖子湿淋淋一片, 她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 太讽刺,太恶心了。 年少爱得热烈,宋时绥也曾用指尖抚摸男友的嘴唇,在上面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喜欢嚼薄荷叶,嘴里都是清爽的薄荷味道。 可是现在一想到他用那张嘴、伸着舌头在数不清的女人身上又亲又舔, 宋时绥就觉得那张嘴脏得厉害, 记忆中的薄荷味没了,那张嘴已经变得臭气熏天,臭不可闻, 比公共厕所还要脏。 明明是那么一个高大而爽朗的男生, 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 眼睛是那样明亮而有神,会充满笑意看着她。 可是为什么? 是什么时候? 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烂掉的? 这一瞬间, 她深爱的黑皮体育生已经死了,爱情也跟着一起死了, 心中只剩下满满的厌恶。 眼前站在这的,是个狎妓的下头男。 宋时绥整个人恶心得不行,就见张璟失声惊呼:“绥妹, 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爱的人只有你,唯一想娶的人也只有你。” 怎么古代和现代的男人都一个德行? 听他这话, 宋时绥又是干呕一声,赶紧朝着他摆了摆手,“别别别,我又没犯天条,犯不着受这种罪,嫁给一个狎妓的男人。” 张璟把怀中的女子推到在一边,赶紧跑到亭子里,伸手想拉宋时绥的手,宋时绥一个闪身,猛地避开了。 做爱之后不洗手,谁知道他手上有什么东西。 玉摇光站在亭子角落里,悠哉悠哉地欣赏着眼前这出闹剧。 见宋时绥如避蛇蝎的样子,张璟大声说道:“绥妹,我只是睡了个妓子而已,天下的男人都是如此,你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宋时绥站在柱子前怒声说道:“什么叫我斤斤计较,白布找白布,花布找花布,昔日你说自己是处男,我这才答应和你在一起的!” 古代虽然没艾滋,可也是有各种花柳病的,得了菜花现代医院都难治愈,更别提古代了。 宋时绥以前在市井打探情报时,见过不少得了尖锐湿疣的女子,都是爱在外面眠花宿柳的丈夫传染给她们的。 有些女子得了严重的妇科病,连请医生都不敢,更倒霉一些的得了宫颈癌,就这里的医疗技术,只能在家里安静等死。 宋时绥可没有什么处男情结,她只是为自身安全着想,古代不能验血,也没有各种测试病毒的试纸,宋时绥很不放心,只想找个干净的。 此刻看着张璟乱搞,她宁可终身不嫁,也不想得一身妇科病。 胃里仍然翻腾着,冷静了会后,宋时绥对张璟说道:“我理解你的需求,但嫌弃你也是真的。” 张璟面色一喜,期期艾艾地说道:“绥妹,你可是原谅我了?” “不不不,我不想戴绿帽子。”宋时绥一脸嫌弃加嘲讽,“从此你我一刀两断,只当没好过,你知道我的性子,你若是敢死缠烂打,就是连普通朋友也没得做了。” 若说张璟先前脸上还有愧疚,一天宋时绥要分手,脸上就只剩下不忿和狡辩了。 他梗着脖子说道:“我只是睡了个女人而已!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可我心里只爱你一个人,难道这还不够吗?” 宋时绥冷冷说道:“什么煞笔,你是觉得我非你不可么?” “当初你说娶妻当娶完璧之身,现在还没成婚呢,又到处和别的男人抱怨来抱怨去,说我不肯给你,合着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婚前不做那种事是古代人公认的事情,宋时绥是现代人不至于这么死板。 先前张璟几次撩拨,宋时绥是顾虑这里没有避孕套和避孕药,怀孕了不好办,就坚定地拒绝了。 想起往事,宋时绥越说越气,“现在这话都传到公子耳朵里了,你当着一堆男人的面私下里说这种事,害得我各种没脸,你这种不贞不义又碎嘴的狗男人赶紧给我滚,你再和我磨磨唧唧,姑奶奶我大耳刮子扇你!” 张璟红了眼睛,又开始悲伤了:“绥妹,你当真执意如此?” “闭上你的狗嘴,绥妹也是你叫的!”宋时绥狠狠呸了一下,脚尖猛地一点地,直接转身飞走了。 张璟红了眼眶,失魂落魄地站在亭子中,两行眼泪从眼眶中淌了下来。 一转身,又见到玉摇光,这才擦着眼泪行了一礼,哭着说道:“公子,您帮我劝劝绥妹吧。” 玉摇光温柔一笑:“男女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怎能插手。” 张璟知道,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连忙找经常一起鬼混的兄弟给他出主意。 宋时绥实在气不过,急需人倾诉,于是去找了闻人听雪和羽流萤。 一夕之间,变化竟然如此之快,闻人听雪和羽流萤目瞪口呆。 闻人听雪一脸迷茫:“他不是要为父母报仇吗,怎么还有空狎妓?” 羽流萤语气飘忽:“呃,可能是压力太大,所有走了歪路子,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新型的放松方式?” 宋时绥哭了会,大骂起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是我要求太高么,我一个黄花大姑娘,只是想找个处男有什么错?” 羽流萤递给她一条新手帕,让她擦眼泪,劝说道:“挺难的,大户人家都有通房丫头,男的十四五岁就开了荤,除了婢女,他们身边还有漂亮的小厮和书童侍候,憋的狠了,身边又没有女人,就荤素不忌走旱路了。” 宋时绥听着,又是一声干呕。 “我知道,我知道古代人的道德底线忽高忽低的。” “他也是真的喜欢我,可我忍受不了他在别的女人身上舔来舔去,光是一想,我就犯恶心,过不去这道坎了。” 她又干呕起来,闻人听雪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 羽流萤打量着宋时绥的反应,说道:“我感觉比起伤心,你好像愤怒更多一点,都快气得七窍生烟了。” 宋时绥咽下水,捧着茶盏苦笑着说道:“你是说我并没有那么爱他吧?” “我跟他在一起,只有俩字,合适。” 宋时绥又喝了口水,对两人说道:“我不是不婚主义者,我这人最怕孤独了,百年之后我父母不在,我得自己的小家,得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给自己一个新的寄托,也是与这个世界建立一种新的联系,我不想孤单一人在这个世界里飘零,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他干这事让我生气,离了他之后,我也怕越找越差。”宋时绥一脸颓丧,“可又能怎么办呢,瞧他嘴上和下巴上那东西,谁知道他舔哪了,叫我以后怎么跟他亲嘴,老天爷啊,现在看他我就恶心,是真处不下去了。” “叫我以后怎么跟他结婚生子啊!” 闻人听雪和羽流萤对视一眼,各自咳簌了两声,又迅速别过脸去。 都是现代来的姐妹,各种本子是少不了的,设身处地一想,羽流萤也一阵恶心,赶紧喝了口茉莉香茶压压惊。 宋时绥又开始说起了现在的婚恋状况,“女生年纪大了,相亲市场上的优势就少了一大半,我今年二十岁,在古代已经是大龄剩女了,我爹娘天天催婚,弄得我自己也挺急的。” “我是不想向下兼容的,男的绝对不能比我穷,身高得过一米八,得有挣钱的本事,身材要好颜值也要过得去,不能大男子主义,不能动手家暴。” “单项条件不算什么,可这些加在一起,能满足要求的就太少了。” “我以前觉得吧,我能遇到张璟,是我捡漏了,对他各方面都满意。” 说到这,宋时绥扶额:“我也不怕你们看轻我,如果不是今天亲耳听到加亲眼目睹,我估计也不会这么决绝。” “不去菜市场是买不到新鲜好菜的。”宋时绥开始给自己打气,“我多处几个,总能搞到新鲜的。” 她这样务实的心态,半点不内耗的人生态度,实在是令人惊叹。 羽流萤立刻表示赞同,“我也这么想的,成年人只做筛选,咱们一个月相看一两个,就不信遇不到合适的。” 一个时辰后。 宋时绥的心情多云转晴。 不就是失恋一次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脚步轻快地离开闻人听雪房间,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宋时绥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察觉到了张璟的气息。 也就是说,张璟此刻正在她的房间里。 宋时绥皱了皱眉头,她那种近乎异能的气息觉察能力告诉她屋子的气场有些凝滞,气息的流动速度十分缓慢。 她又动了动鼻子,嗅了嗅空气的味道。 从门缝里流通出来的空气告诉她——这屋子里的空气是不新鲜、不流动的。 可她离开屋子的时候是从窗户翻出去的,也根本没关窗子,所以屋子里的空气不应该是这个味道。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张璟进了她的房间,把窗子关上了。 一个男人,进了一个女孩的屋子,还把开着的窗户关上了。 宋时绥那可怕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不太妙。 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回到了闻人听雪的房间。 闻人听雪见她折返回来,脸上有些好奇:“怎么啦,时绥?” 第79章 白发生7 闻人听雪愕然。 “你认得我?” 张璟赤红着一双眼睛, 声音嘶哑地说道:“就算是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就是你,烟都闻人听雪, 就是你杀了我父母!” 此言一出, 众人皆惊。 宋时绥迷茫了。 羽流萤冷冷说道:“阿雪姑娘行侠仗义, 死在她剑下的多半不是好人。” 张璟怒视着她,说道:“我父母这一生又何曾做过坏事,就算今日我不敌你,哪怕舍了这条命,我也要给九泉之下的父母讨个说法。” 闻人听雪看着他, 问道:“你父母是何人。” 张璟仰天怒笑一声, 恨声说道:“闻人听雪,你可还记得昌泽山丹丘谷!“ 昌泽山。 丹丘谷。 闻人听雪自然记得,这是她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在这一瞬间, 她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 整个人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张璟浑然不怕, 竟然疯癫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带着股浓浓的悲凉和恨意,有着极强的穿透力, 使得不少人都朝这里看了过来。 羽流萤听张璟这灌注了内力的哀笑声,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凡是习武之人必练吐纳之术, 他们会寻找发声位置,还拥有强大的共鸣腔体,若再灌注内力, 声音还能放大十倍。一些用音波攻击敌人的武功正是出于这个原理,其中以狮吼功和北阙帝族的破军龙啸最为出名。 上兵伐谋,次而伐焦, 善战者,首攻其心。 攻身为下,攻心为上。 张璟根本不是要和闻人听雪正面迎战,而是正在做诛心之举。 羽流萤经营家里的绣坊,深知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果然下一秒,张璟突然拔剑砍破窗子,又朝着房顶一挥,将屋顶击出一个大洞。 他弄出的巨大声响,让客栈里的人顿时慌乱起来,他又趁势飞身一跃,飞出房间,落在客栈门前,剑指闻人听雪,又发出一声无比洪亮的怒喝。 “闻人听雪,你是烟都剑仙师清恒的得意高徒,身为九品天人的亲传弟子,本应除恶扬善行侠仗义,可你却滥杀无辜,闯入昌泽山丹丘谷,挥剑杀死了两百多人。” “丹丘谷尸横遍野,我父母也惨死在你的剑下。” 客栈里的人听到这么大的动静,立刻跑出来看热闹。有些胆子小的,就把头探出来,抻长了脖子趴在窗子上看。 有的人三五扎堆,在客栈一楼喝酒吃菜,听见这等江湖恩仇之事,立刻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 一个头上缠着麻绳的大汉问道:“闻人听雪是谁?” 另一个肩膀上缠着九节鞭的高瘦男子说道:“闻人听雪你都不知道啊,当年六大王朝的少年天骄们去烟都论剑,蟾宫弟子江子歌手持名剑孤月,傲气凛然,剑法超群,烟都出席的弟子竟无一人能敌。” 有人喝了一大碗酒,嘿了一声:“在烟都论剑,烟都却没拿得出手的弟子,那不成笑话了吗,哈哈哈!” 那身形瘦长的男子说道:“正是如此,那江子歌为人太傲,出手半点不留情,烟都不少弟子都受了重伤,却又无可奈何。” “那江子歌站在台上,面露嘲讽,说了六个字。” “哪六个字?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瘦长男子说道:“江子歌说,烟都,不过如此。” 他拿着筷子,猛地敲了一下茶盏,声音激昂起来:“正在此时!” “一个女子横空出世,一身白衣,手持细雪,宛如霜雪天降。” 江子歌问道:“来者何人?” 那白衣少女声如冷玉相击,说道:“烟都,闻人听雪。” “那一年,闻人听雪十七岁,她剑惊四座,力压群雄,大败金月王朝的蟾宫弟子。” 众人露出了悠然神往之色,惊叹不已。 “正式这场烟都论剑,使得闻人听雪名扬六大王朝,成了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 众人纷纷点头,“剑道魁首,当之无愧。” 那瘦长男子又说道:“当年烟都论剑还有一桩趣事,蟾宫的剑道天才江子歌败给闻人听雪后非但不生气,反而惊为天人,在闻人听雪门外站了一夜,想要与她秉烛夜谈。” 众人议论纷纷,“郎才女貌,一见钟情,以剑结缘,佳偶天成,不失为一桩美谈!” 瘦长男子摇头:“闻人听雪有个小师弟,见江子歌对他师姐心存不轨,气得脸色发青,拔出剑就和江子歌打起来了。”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又听那男子雷鸣般的声音穿透木板和砖瓦,轰隆隆地传到客栈里来。 “闻人听雪,你本是羽朝皇室暗卫之女,你那暗卫母亲去烟都看望你,你却嫌她身份卑贱,不认亲母,还要让你师尊收你为义女,觊觎烟都传承,你这等不孝不义之徒,滥杀无辜之人,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张璟站在客栈外面,灌注内力的声音轰隆隆地传了好几百米,不仅是客栈的人觉得震耳欲聋,就连客栈外面的过往行人也是一惊,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艳鬼穿着一身大红衣袍,身边跟着个头上簪牡丹花的年轻鬼将,二鬼轻装简行,只乘着一顶小轿,艳鬼坐在小轿里,头簪牡丹花的鬼将拉着车,正好路过客栈。 客栈周围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马车驶不过去,艳鬼索性掀开帘子,一边把玩着红玉髓烟斗,一边坐在马车里看热闹。 他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人群最中间站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手里的剑通体雪白,寒气缭绕,正是名剑细雪。 她身边还站着两个漂亮姑娘,其中一个个子娇小,右眼眼尾有颗朱红小痣,另一个身材高挑些,头发在太阳下泛着金光。 闻人听雪不擅长与人争辩。 她看着张璟,神色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不是要给你的父母报仇么,我就站在这里,拔剑吧。” 张璟手持着剑,声音悲伤不已:“你要我拔剑,可我怎能是你对手,你是剑道魁首,我却只是个资质平庸的普通人,我知此生复仇无望,如今我只当着众人的面问你一句,我父母何罪之有,为何要惨死在你的剑下?” 闻人听雪冷冷说道:“你说你家住丹丘谷,你可知丹丘谷是星月神教的分支,丹丘谷掳掠妇女,拐卖幼童,又用活人炼丹,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你父母作为他们的爪牙,助纣为虐,自当杀之。” 听到星月神教,马车里的艳鬼眼神一凛,突然来了点兴趣。 看热闹的众人交头接耳,“什么,掳掠妇女,还拿活人炼丹,这要是真的,真该千刀万剐。” 张璟沉默数秒,又激愤无比地吼道:“我父亲只是个看家护院的打手,不曾掳掠妇女,也不曾拐卖幼童,更没有拿活人炼丹,他就是个普通的护卫,每个月拿五两银子养家糊口。” 说着说着,他两行眼泪滚滚落下,声音愈加哀伤:“我母亲体弱多病,负责给人看管药田,每个月领三两银子,我们一家三口虽然清贫,日子过得倒也安稳,直到那一天。” 他的嘴唇颤抖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那一天,你来到了丹丘谷,牵着一匹老马停在我家门前,向我娘亲问路,我娘正在门前给花浇水,见你风尘仆仆,还给了你一碗水。” 闻人听雪微微抿着嘴唇,更加沉默。 “我娘给你指了路,却给我爹送上了死路。你离开后不久,丹丘谷杀声震天,人人都在逃命,我娘放心不下我爹,就带着我去找他。” “一路上兵荒马乱,我和我娘看到了我父亲,可怜我父亲还没来得及拔出剑,就被你一剑斩杀,削掉了半边身子。” “我娘大哭一声跑过去,你和那炼丹师打斗在一起,随手挥出的一道剑光穿透我母亲的脑袋,让她尸首分离。” 张璟眸色如血,嘶吼着:“我母亲有什么罪,她是个那么善良的女人,见你行路匆匆,还好心给了你一碗水,那碗水还是我端给你的,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下贱胚子,活该天生就是贱种!” 闻人听雪听着听着,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她的剑太快,也太锋利了,挥出去的剑连她自己都无法收回来。 当日她去丹丘谷去找被掳走的团儿,那时浴血奋战,状若疯魔,杀红了眼的时候,谁敢说没有一两个被她的剑误伤的人呢。 覆水难收。 挥出去的剑也如覆水一般,再难挽回。 此时此刻,闻人听雪似乎又回到了知道自己误食肉灵芝的那一刻,她心中愧恨交加,心魂动荡,竟引得气血翻腾不休,体内沉眠多时的蛊虫也被惊醒,在经脉中胡乱游走,引得肺腑丹田一阵剧痛。 羽重雪先前正在沐浴,他头发还湿着,衣服也穿得潦草,阴沉着一张秀美面容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他站在闻人听雪身边,见闻人听雪面色惨白,金色的眼瞳顿时凶光闪烁,对身的金不换说道:“杀了他。” 金不换嘴角微弯,冷笑一声,缠绕在手臂上的漆黑锁链如黑蛇般蠕动起来。 闻人听雪惨笑一声,轻轻说道:“算了吧,就当还了一水之恩。” 张璟放声悲哭:“什么一水之恩,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你若心存良知,就当在众位英雄面前自裁谢罪。” 闻人听雪握紧了细雪剑。 眼见她就要提剑,羽重雪生怕她做傻事,立马扣住她手腕,失声喊道:“师姐,不可。” 金不换也是一惊,立马点了闻人听雪的穴道,让她全身酸麻,动弹不得。 眼见闻人听雪差点被这人逼得当众自裁,羽流萤顿时心生怒火,她上前一步,冷笑着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杀人偿命,可还有一句话,叫父债子偿。” 第80章 白发生8 一片金叶子落在艳鬼的小轿上。 艳鬼拿着红玉髓烟斗轻轻一弹, 那金叶子又飞了出去,打着旋飞到簪花鬼将的衣襟上。 那金叶子脉纹清晰,做工十分精湛,簪花鬼将看了眼, 笑嘻嘻地说道:“好好好, 正好拿来买酒。” 艳鬼吸了口魂香, 又觉得手里的红玉髓烟斗十分碍事,专门捧烟斗的野猪脸小鬼已经去了碧海潮生,这会儿已经在茫茫大海上航行了。 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对簪花鬼将说道:“行了,别看乐子了, 还有人等着本王赴约呢。” 簪花鬼将哼了一声, 十分不满:“那人好大面子!” 艳鬼无所谓地笑笑,“有些人的面子还要给的,赶路吧。” 簪花鬼将扬鞭赶马, 小轿渐渐消失在远处。 * 鲜血染红了闻人听雪雪白的衣襟, 羽重雪抱着她, 几乎魂飞魄散,颤抖着声音喊道:“师姐!师姐你醒醒!” 羽流萤和宋时绥也乱了阵脚, 宋时绥急忙说道:“她身上的气息原本澄净平和,现在宛如飓风过境, 你们快点想办法。” 金不换赶紧说道:“公子,赶紧扶闻人姑娘在床上坐好。” 金不换挥掌运动,压制闻人听雪体内暴走的内力。 手掌刚贴在闻人听雪背后, 金不换当即脸色一变。 尽管知道闻人听雪是少年天骄,可她的内力雄浑深厚,仍是远超金不换的预料。 此刻她暴走的内力宛如毁天灭地的海啸, 即使是金不换这样的天人境高手也头皮发麻,颇觉棘手。 这样磅礴可怕的内力,绝不是地鬼境巅峰该有的,闻人听雪应该是在生死大战之时破境,触摸到天人境的层次。 只是不知为何,闻人听雪剑心破碎,走火入魔,导致她的境界不进反退。 在烟都护卫太子殿下的那些年里,金不换就被闻人听雪的天赋震惊过无数次,由最初的震撼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如今却又被震撼一次,心中再次泛起惊涛骇浪。 金不换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瞧着金不换这艰难的样子,谢清曲不禁捂住了嘴巴,以一种骇然的眼神看着闻人听雪。 当金不换衣衫湿透时,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闻人听雪暴动的内力暂时得到压制,羽重雪抱着她,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又遣退了众人。 “你们出去吧,我留在这儿陪着师姐。” 众人纷纷离开屋子,羽流萤也拉着宋时绥离开了。 两个人离开房间,在走廊里站了会,一时默默无言,宋时绥发了会呆,对羽流萤说道:“去我房间坐会儿吧。” 羽流萤点头:“行。” 进了屋子,宋时绥一眼看见了桌上的茶壶,她闭上眼苦笑了一下,上前拿起茶壶看了看。 是药性极烈的春药。 羽流萤瞥了一眼,也大抵能猜出这是什么,男子往女子的饮食茶水中下药,左右就是那两种,一是让人失去意识,二是让人身不由己的情动。 宋时绥又开始流眼泪了。 羽流萤见她这样,说道:“你在为那个男人流泪吗?” 宋时绥摇头,脸上的泪水肆意流淌:“不是,就是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所有事都赶一块了,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情绪也跟着大起大落,一安静下来,就忍不住想哭。” 羽流萤心想,这才哪到哪,宋时绥是没遇到过女主羽落清。 当年她自己可是连哭的时间都没有,从大火中死里逃生后立刻救出养母,连夜把烧毁的绣装卖了出去,随后收拾家当,马不停蹄地联系车马和镖局,带着不能动弹的养母慌忙逃命。 途经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时,那些人看她一介孤女,想要劫财劫色,她不知道杀了多了人,才一路到了西海魂族,在万向城的春晓街开了裁缝铺。 “哭一会也好,就怕像闻人听雪那样,哭不出来才不好呢。”羽流萤叹息着说道,“我知道你可能对那男人念旧情,也会怀疑闻人听雪是不是真的误杀了他父母。” 宋时绥擦了把眼泪,倚在床帐上哽咽说道:“我心里是有那么一点怀疑的。” 羽流萤冷笑一声:“只有一点怀疑么,看来你不知道丹丘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宋时绥看着她,“你去过那里?” 羽流萤坐在凳子上,幽幽说道:“那是个魔窟,里面有很多恶心的事,随便说出一两件都够你恶心一整年,那的炼丹师更是无恶不作,张璟的父亲既然在炼丹师身边做事,就绝对不可能干净。” “就像你,你在玉摇光身边做事吧,玉摇光还没做拐卖妇女幼童的事呢,就算这样,也不说自愿和不自愿,你敢说你自己手上绝对干净么?” 宋时绥久久无言。 羽流萤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 大家都不是天真无邪小女孩,都没甜宠文女主的命,她在心里叹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了。 * 直到晚上,天上星子渐次亮起时,闻人听雪才醒了过来。 一睁眼,羽重雪正倚着碧青色的床帐低头看她。 他已有成年人的高大身躯,脸庞却还是少年人的模样,睫毛细密浓长,半遮着金色瞳仁,一半的轮廓被烛火照亮,另一半轮廓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有着一种近乎邪恶的俊美。 闻人听雪看着他,脑子里却是羽重雪刚来烟都时的模样。 那一年他刚刚九岁,穿着黑色的短打劲装,乌黑的发丝用一枚金环束起,皮肤白的像刚绽开的棉花,脸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师姐,你在想什么?” 羽重雪凑近了,映着烛火的光,浓睫轻轻扇动着,近的闻人听雪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在想烟都。” 一开口,闻人听雪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虚弱。 她很久没有这样虚弱的时候了,好像又变回了现代社会那个连土豆皮和苹果皮都不会削的女孩子,每月都会遭受一次来自大姨妈的痛殴,像现在这样虚弱得下不来床。 闻人听雪又开始想自己遥远的家乡,想小区里的花花草草,想小区里那只被她系上红色蝴蝶结的熊猫雕塑,还有小区的9栋楼3单元2001和2002。 2001是她的家,2002是商枝的家。 “我骗了她。” 闻人听雪喃喃地说着,呆呆地看着床顶的碧青色帐子。 她的声音太虚弱太含糊,羽重雪没有听见,放轻了声音问道:“师姐,你说什么?” 闻人听雪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轻轻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羽重雪一愣,继而低声说道:“师姐,等你身体好一点,你要去哪里我都依着你。” 闻人听雪虚弱一笑,“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你再靠近一点吧。” 于是羽重雪又凑近了些,嘴唇几乎贴上了闻人听雪的耳廓。 “师姐,等你身体好一点,你要去哪里我都……” 话未说完,羽重雪身体忽地一麻,猛地栽倒在床上。 闻人听雪托住他的身躯,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羽重雪目眦欲裂,金色的眼眸怒视着她。 闻人听雪从床上坐了起来,咳了两声后才看向羽重雪,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伤感,说道:“你很生气吧,竟然没想到我也会骗人。” 羽重雪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闻人听雪坐在床上,仔细地端详着他,目光先是扫过他高挺的眉骨,然后看向他的睫毛,在那双金色的眼珠上停了一会,随后越过他高挺的鼻梁,停在那羽重雪的嘴唇上。 羽重雪见闻人听雪坐在他身前,神色呆呆的,既没有翻窗逃跑,也没有拿放在一旁的细雪剑,反而一直盯着他看。 “师姐你做什么!”羽重雪心中怒火稍歇,开口时嗓音仍旧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像猛虎发出的低沉咆哮。 闻人听雪回过神来,又咳了两声,才说道:“你刚来烟都时,我捏一下你的脸,你都要和我生气很久,我现在这样捉弄你,不知你要生多久的气。” 羽重雪一怔,随即耳根微微泛红,怒道:“师姐,你快把我穴道解开!” 闻人听雪叹了一声,“我想出去走走。” 羽重雪闭上眼睛,平息了一会怒气,终于还是妥协了,瓮声瓮气地说道:“好。” 闻人听雪并起两指,在他身上点了两下,解开了他的穴道。 羽重雪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一双眼睛冒着熊熊怒火,当看到闻人听雪苍白的脸色,眼中怒火顿时一歇,只能一脸憋闷地说道:“师姐想去哪里?我去唤侍从驾车。” 闻人听雪摇摇头:“不用,随便走走就好了。” 她走到窗前,羽重雪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就见她像阵风似地飞出了窗子。 羽重雪不知为何心中一跳,急忙飞到窗前往下看。 客栈外面月色如霜,凄冷月色下,闻人听雪正站在窗下静静看着他。 这一幕,好似又回到了烟都,他埋伏在梨树上,等着师姐从树下走过,还来不及使出蓄势待发的剑招,师姐就已经转过身来,仰头看着他藏身的梨树,等着他从梨树上跳下来。 羽重雪心中又酸又涩,从窗子飞身下去,皱着鼻子站在闻人听雪身边,一语不发地去马厩里牵马。 两人骑着两匹白马,沿着客栈外的山路走去,夜深人静,唯有马蹄声在寂寥的夜色中响起,两匹白马打着响鼻,都有点消极怠工,踱着步子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 田家村附近有一座山,山上有个废弃的木塔,木塔倾斜的厉害,看上去摇摇欲坠,所以没有人敢踏足此地,于是就荒废了百余年。 第81章 白发生9 “这样说出来, 感觉好多了,就算是死,也会死得很轻松。” 闻人听雪的声音虚弱而平静,有条不紊地交代自己的后事。 “这件事, 你不要告诉师尊, 永远不要叫师尊知道。若旁人问起我, 尤其是那个姓商的,你就说我问道远游去了。” 羽重雪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师姐……” 闻人听雪倚在他怀里,神色异常平静, 她看着褪色的彩塑神像, 勉强打起精神说道:“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这吧,若他年偶遇我埋骨之地, 折一枝梨花给我, 说几句烟都的事给我听, 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暴动的内力开始了第二次反扑, 全身经脉剧痛难忍,被逆行的内力冲击得七零八落。 羽重雪大声唤道:“金不换!” 金不换像阵风似的出现在两人面前, 见到闻人听雪面如金纸,双眸赤红的模样,立刻大叫一声:“太子小心!” 话音刚落, 闻人听雪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劲,气劲化为气浪冲向四周,周围的空间都隐隐扭曲起来。 她的内力已经失控, 暴动起来是如此可怕,哪怕是天人境的强者都束手无策,注定今日要殒命在此。 可怜商枝这会怕是正想着她,做着同游四海的美梦。 闻人听雪持着细雪剑半跪在地上,暴动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耳孔里不断溢出鲜血,肩膀处的衣衫被染至一片血红。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眸,擦了把唇边溢出的血,对金不换说道:“带他离开这。” “师姐!” 羽重雪大吼一声,竟然想直接冲过来。 “太子,你不要命啦!”金不换狠狠一咬牙,直接一掌劈晕了他,他将羽重雪扛在肩上,走出木塔时,又回头看了眼闻人听雪。 可惜、哀叹、怜悯、不忍…… 种种情绪在金不换眼眸中交织,他回眸看了眼这个即将陨落的剑道天才,一掌挥出,关上了木塔的雕花木门。 山林间的一切声音都被关上的门隔绝在外,篝火静静地燃烧着,有事一股强大的内力暴动而出,褪色的彩塑神像被强大的气浪砰的一声击碎,化成无数碎片飞溅出去。 朦胧之间,月色透过木塔的窗牖,仿佛在地上铺了一层寒霜,她出神看着,忍不住念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眼泪从闻人听雪脸上落了下来,她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试问岭南何处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心,难安。” 正当闻人听雪意识朦胧之际,隐约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木塔上层响起,带着奇特悠长的回音,一声声向下传来。 “此女,老朽之爱徒也,不知绛卿可否出手相助?” 闻人听雪恍惚之间,似乎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这种奇特的香味,她只在三危山的百鬼迷雾中闻到过。 “既然她到了此处,想来命不该绝,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愿此等天才殒命于此,我等九品天人,自当顺应天意,倾力相助。” 这个一个男性的声音,低沉的嗓音慵懒浅卷,咬字和重音都十分特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魅惑之感,是那个在百鬼迷雾阵中唤野猪脸小鬼捧烟斗的声音。 闻人听雪已经来不及细想了,耳孔处血流如注,暴走动的内力直冲心脉,黑色的幕布从天而降,缓缓落在她眼前,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木塔外,金不换肩上扛着被他一掌劈晕的羽重雪,想到方才是这对师姐弟的最后一面,也不禁心生唏嘘,眼眶竟然也有点潮湿了。 烟都闻人听雪,惊艳六大王朝的剑道天才,如今竟然死在一个落满灰尘和蛛网的荒塔中。 他站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再次转身朝着那座荒塔看过去。 黑暗中,木塔只有一个漆黑的轮廓,忽然间,两道恐怖的气息以荒塔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这一刻,连风声都消失了,密林中安静的可怕,听不到任何生灵的声音。 木塔突然亮起两道刺眼的光芒,红色和蓝色的光芒各占半边天空,随后又交织在一起的,瞬间大放光华,几乎照亮了半边夜空。 金不换悚然一惊。 居然是九品天人,还是两个九品天人! 这荒山野岭,在快要倒塌的荒凉木塔里竟然藏着两个九品天人!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之事! “看来闻人姑娘有救了,真是命不该绝。”金不换替肩上扛着的太子松了口气。 红蓝光芒亮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时,红蓝光芒这才消失。 木塔中,篝火已经燃尽了,闻人听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竹席上。 眼前一红一篮,立着两道高大人影。 闻人听雪眨眨眼睛,待看清那道蓝色的人影后,她忍不住嘶哑着惊呼一声:“师尊?” 穿着蓝衣的老者须发皆白,鹤发童颜,听见她这声师尊,脸上神色忽悲忽喜,十分复杂。 穿着红衣的是个妖娆冶艳的男子,眉间一点朱砂,殷红的嘴唇微微张着,打了个优雅的哈欠,手里正拿着一个红玉髓烟斗把玩着。 闻人听雪如在梦里,对昨夜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此刻还以为眼前一幕是临死前的脑中臆想,于是她神色有些伤感地从竹席上坐起来,呆呆地看着两人。 艳鬼吸了口红玉髓烟斗,吐出一口缭绕的香雾:“师老头,你这徒弟怎么跟只呆头鹅似的,半点儿机灵劲儿没有。” 闻人听雪眼珠终于动了动,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师尊,这是谁,不是在做梦吗?” 师清恒一声长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在她后脑出轻轻拍了两下。 闻人听雪迷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 是真的。 眼前的师尊居然是真的。 闻人听雪闭上眼,两行眼泪突然从眼眶中滑落。 “啧啧啧,你瞧瞧,这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跟小溪似的。” 闻人听雪视线一阵模糊,听到这阵嘲笑,立刻低下头用衣袖擦了擦眼眶,跪在竹席上行了一礼,这才问道:“师尊怎么会在这里?” 师清恒说道:“三危山有九品天人现世,闹出这么大阵仗来,为师总要来看看。” 他摸着闻人听雪脑袋,接连叹息:“阿雪,是为师一时失察,这才害苦了你。” 闻人听雪喉咙堵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只能摇了摇头。 艳鬼白了师清恒一眼,转着烟斗说道:“只有整天做贼的,哪有整天防贼的,都说你的好徒弟一身白衣,宛如霜雪天降,我今日瞧着,倒像只浑身雪白的大鹅,蠢头蠢脑,笨手笨脚。” 他这一打岔,师徒两人心中的许多情绪都被硬生生掐断了。 师清恒摸了摸胡子,把闻人听雪从地上扶起来,闻人听雪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冶艳男子,见他不仅衣衫华贵,眉间还有一颗艳红的朱砂痣,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顿时从她脑海中浮现。 果然下一秒,师尊说道:“阿雪,快来拜见绛卿前辈,若不是他今日出手救你,就算为师倾尽全力,恐怕你也难逃一死。” 闻人听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艳鬼懒懒地看她一眼,“倒也不用谢我,你师尊欠下的人情早晚要还。” 闻人听雪直起身,又听艳鬼问道:“你曾触摸到天人境的门槛?” 闻人听雪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你可曾想过改换门庭?”艳鬼这一句话,弄得闻人听雪一呆,整个人都傻了,瞪大眼睛看向师尊。 师清恒摸着胡子,语气也不太好:“阿雪,你别听他胡说,快站在为师后面来,他这是遇不到好苗子,跑为师这里挖墙脚来了。” 九品天人,眼光之高可想而知。 艳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说我遇不到好苗子了,可惜那好苗子十分奸猾,不像能尊师重道的样子,你这徒弟虽然蠢鹅一只,胜在心性赤诚,不像我那个,一肚子鬼主意。” 闻人听雪战战兢兢地站在师清恒后面,又听两个九品天人互相挖苦了几句。 过了一会,师清恒说道:“阿雪,你出去走走吧。” 闻人听雪知道,这是两人还有要事相商,于是恭敬告退,拿起细雪剑走出了木塔。 晨光熹微,闻人听雪看到了停在远处的马车,金不换正站在一匹白马前,似乎在等着她出来。 看着她走过来,金不换抱着手臂,啧了一声:“早知如此,我就不劈那一掌了。” 他轻咳了一声,指了指马车里面:“闻人姑娘,我那一掌力道不轻,太子还在昏睡着,若是醒来见不到你,八成又要发疯。” 当时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闻人听雪才将全部事情全盘托出,此刻还活着,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羽重雪了。 她走进马车里,掀开里头的天青色纱幔走向最里面的千工拔步床。 羽重雪正躺在床上昏睡,睡梦中眉头也紧紧皱着,闻人听雪坐在一旁,低头看着他。 她不是江雨眠那样倾国倾城的女子,可以艳压群芳,现代社会的漂亮女孩是很多的,所以男生们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宅——是闻人听雪母胎solo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闻人听雪在现代社会中,从来没有被任何男生坚定地选择过。 她的课桌里收到过漂亮的鲜花、昂贵的巧克力糖果、超大的棒棒糖花束、国外的进口果冻,还有一整套的盲盒。 第82章 白发生10 “人不可能永远发疯。”闻人听雪说道。 她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 粉丝的春烟纱薄被从身上滑落下来,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的白衣。 她的嘴唇有些微痛,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上蔓延开, 原来嘴唇被羽重雪的牙齿咬破了。 “人不可能永远发疯吗?”羽重雪苦笑了一声, “可是师姐, 我已经发疯很久了。” “从前我觉得我们之间来日方长,有许多话可以慢慢讲,有许多事也可以慢慢做,你说你此生不想嫁人,我想我也可以慢慢等, 等到你想嫁人那一天。” “可是我等啊等啊, 等来了你的当胸一剑。” “你抛弃了烟都,抛弃了师尊,也抛弃了我, 我白天恨你, 晚上一闭上眼, 梦里却全是你。” 闻人听雪抓紧了手中的被子,被子外面罩着的一层春烟纱被她抓破, 嘴唇上的伤口再次溢出鲜血,满嘴甜腥的铁锈味。 羽重雪看着她, 目光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眉眼轮廓,声音越发沙哑:“后来,你终于想嫁人了, 可是你嫁的人却不是我,我想时间还长,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总有办法让你回心转意。” “可是就在昨夜,我眼看着你即将死在我面前,而我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握住了闻人听雪的手腕,“所以师姐,我不想再等了,我要把我想对你说的话全部说出来,我喜欢师姐,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 像一汪泉水在心中荡漾开,涟漪扩散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闻人听雪的神色带着一股悲伤,她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慢慢解开束发的发绳,长发散落下来,她将垂在背后的长发拨到胸前,随着手指轻轻梳理,藏在黑发下的白发也逐渐露了出来。 羽重雪呆呆地看着那些白发,“师姐才二十一岁……” 闻人听雪缓缓说道:“是啊,我才二十一岁,就已经有了许多白发,再过个一年半载,容颜就会衰败。” “你刚才亲我,我没有严词拒绝,除了内力暴动让我疲惫不堪之外,还因为你是个俊秀无双的美少年,人都是这样的视觉动物,内在与外在相辅相成,你今年才十八岁,人生还有很长,将来你登上帝位,天下绝色女子何其之多,还怕遇不到与你相守一生一世的人吗?” 羽重雪又握紧了她的手,“师姐,我们都会变老,只是你老的快一些。” 闻人听雪无奈一笑,“你现在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情动之际,什么山盟海誓都说得出来,我知道这一刻你也的确真心实意,可惜,我只怕注定要辜负你了。” “师姐,你总让我这样患得患失。”羽重雪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因为羽落清的事,让你对我心存芥蒂么,所以才这样拒绝我?” 闻人听雪微敛着双目,摇了摇头:“最开始有一点。” 羽重雪说道:“她欺瞒师尊,偷换解药加害于你,我与她的兄妹情分自然也该断了,我会让人将她从碧海潮生捉回来,交给你与师尊处置。” 想起羽流萤告诉过她,艳鬼要商枝抓羽落清回三危山,如果羽重雪的人插手,难免节外生枝,破坏了商枝的计划。 闻人听雪想了想,相比自己的仇恨,还是好友的性命更加重要,如果商枝能抓住羽落清交给艳鬼,说不定能从艳鬼那里求来尸毒的解药。 等商枝解了毒,再无性命之忧时,再算账也不迟。 闻人听雪摇了摇头,“你夹在中间也是两面为难,我的仇自己会报,你只要不阻拦,也不偏袒她,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羽重雪说道:“我自然不会偏袒。” 两人又是沉默一阵,过了许久,羽重雪又开口说道:“师姐,你一直拿我当师弟看待,又对那卖豆腐的臭男人旧情难忘,让你接受我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是我太过心急,才对师姐多有唐突,还望师姐见谅。” 他要不说,闻人听雪都快把这事忘了。 他又提起,闻人听雪就难免想起刚才那个热烈疯狂的吻,她呼出一口热气,低下头把散落在肩头的长发重新扎好,除了略微的羞恼和尴尬,更有一种对未来的担忧与茫然。 “下次别这样唐突了。”闻人听雪说完,立刻跳下了马车。 她吹着外面的山风,尴尬至极地站在白马旁,就见金不换抱着双臂站在一棵树冠上,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 见闻人听雪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十分惊讶地看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你与太子这么快就完事了?” 闻人听雪抬头看他,说道:“我与太子能有什么事?” “你们刚才都亲一起了,我瞧太子那样子,还以为你们干柴烈火好事将成,特意躲得远远的,现在看来真是浪费了我一番苦心。” 金不换从树冠上跳下来,眨眼间就瞬移至闻人听雪面前。 “闻人姑娘,在烟都时你虽然也性情淡漠,可笑起来却也是开心的,如今你不管笑与不笑,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金不换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年纪轻轻,天赋又这样好,何必总这样苦大仇深,你和太子都是青春年华,该儿女情长的时候就要儿女情长,等年纪大了,就没了那样的激情。” 山间的风十分大,闻人听雪重伤未愈,感觉骨头缝里都漏着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才说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你们太子才是青春正好,我已经老了。” 金不换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闻人听雪望向远方的木塔,“不知道师尊与那位九品天人在谈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出来。” 金不换朗声笑道:“他们一时半会可出不来,九品天人遇九品天人,能聊的事可太多了,光是修行的心得就能聊上许久,只怕天黑也出不来。” “要这么久吗?”羽重雪也从马车里跳了下来,站在闻人听雪身边。 金不换瞅瞅他俩:“能晚上出来都算快的,兴头一上来,就算论上个七天七夜都有可能,你们与其在这里干巴巴地等着,不如骑着马去周围转一圈,有什么心结都说开了。” 羽重雪看向闻人听雪:“师姐,你要不要换身衣衫,我们出去转一转?” 闻人听雪又望了望荒塔,还有些犹豫,金不换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人生苦短,莫要辜负这大好春光。” 今日的阳光也确实格外好,于是闻人听雪去马车里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新的衣裳,衣裳依旧是白色的,袖口有一圈花边,闻人听雪又在外面加了一件白色披风。 她换好衣服,和羽重雪骑着两匹白马,两人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索性任由白马慢悠悠地在山间小路上闲逛。 走着走着,白马走到一处田垄旁,这处草木丰美,两匹白马都停在这儿,不约而同地吃起了地上的青草。 两人索性下了马,站在田垄旁看着地里耕作的农民。 当年闻人听雪离开烟都下山历练,也是在这样的田垄间遇见了长着一双荔枝眼的团儿。 她与团儿因一碗水而结缘,随后农户夫妇被杀,团儿被星月神教的采药使掳走,她血战之后从丹丘谷带走团儿,在井边喂了团儿一捧水后,那小女孩就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 因一碗水而缘起,又以一捧水而缘尽。 这世间的造化,当真弄人。 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对农户夫妇正带着自家小孩从两人身前走过,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小土狗,一双眼睛黑溜溜亮晶晶的,土黄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整只小狗崽看着暖呼呼毛茸茸的。 路过闻人听雪和羽重雪时,一家三口和那只小土狗都好奇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两匹白马专注地吃着地上青草,时不时喷个响鼻。 闻人听雪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恍惚之间似乎又看到了团儿一家人,正说说笑笑的走进田垄间。 她眼眶一酸,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羽重雪见她这样,知道她看见那幼童后触景生情,又想起了那一百人成一丹的肉灵芝丹王。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抱着小狗的女孩,想到有一千两百个这样的幼童被扔进丹炉中炼成丹药,顿时脊背生寒。 闻人听雪呆呆地看着,直到羽重雪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想起团儿也喜欢小狗,忍不住说道:“那只小狗很可爱。” 羽重雪笑了笑,“师姐等我一会。” 他转身走向田垄间,跨过一道道田垄后,一直走到那一家三口身边。 农户夫妇放下锄头,小女孩仰着小脑袋看他,羽重雪与那一家三口说了会儿话后,又跨过一道道田垄,抱着那只小狗崽回来了。 小土狗伸着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扒着羽重雪的衣袖,这是一只刚刚长大的小狗崽,两只耳朵耷拉着,耳廓十分纤薄,覆着一层土黄色的绒毛。 闻人听雪摸了摸小土狗的脑袋,小土狗睁着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看她,湿乎乎的鼻子蹭着她的手心。 “这小狗怎么不叫?” 羽重雪捏了捏小土狗的耳朵。 “小狗,快叫一声,哄我师姐开心。” 小狗还是不叫,好像有些怕羽重雪,把脑袋埋进两只前爪里。 羽重雪无奈,只好又把小狗的脑袋从前爪里刨出来,“乖,快叫一声!” 小狗还是不叫,又把脑袋埋进前爪里,故意和他作对似的。 羽重雪无奈,只好一只手抱着小土狗,另一只手捏着小土狗的耳朵,有点困惑地说道:“是不会么?” 第83章 远航1 海上航行已经有半个月,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过去,新的一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庞大的玄武巨船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航行,船上没有一点庆贺新年的气息,这倒也不奇怪, 来碧海潮生的人都是生了大病找神医医治的, 自然没什么心思庆贺新年。 船上的厨子包了饺子, 商枝狼吞虎咽,偷偷吃了五十多个饺子,有一半是猪肉香菇馅的。 作为大型的海上航行商船,玄武巨船有专门养殖牲畜和蔬菜瓜果的地方。 饺子馅儿里的猪肉是现杀的,香菇是香菇干泡发的, 对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享受人类美食的商枝而言, 这就是无上的美味。 商枝吃了五十多个,依然意犹未尽,又大口大口的喝了两大碗老糟烧。 “什么是生活, 这才是生活。” 她在船上吃东西都得背着花袭影和符臣, 因为鬼不吃人类的东西, 为了避免身份露馅,商枝在他们两个面前都吸食魂香。 她修鬼道, 魂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食物,然而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鬼, 除了艳鬼吸食的那种极品魂香能让她神魂陶醉,其他魂香实在是吸之无味,远远比不上人类美食。 饱餐一顿偷溜回来, 吃饱喝足的商枝躺在小榻上发呆。 脸上的野猪脸面具已经摘掉了,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俊美脸孔。 “这个除夕也过得太寂寞了,不知道阿雪和流萤在干什么, 也许也和我一样,也吃了许多饺子?” 她摸了摸额头上的白玉环抹额,一个人自言自语,从兜里摸出一颗橘子瓣儿糖果扔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商枝叹了口气,在小榻上翻了个身,又打了个饱嗝。 她也没什么心思庆贺新年的,自己的尸毒没有解,房间里藏着十个孩子等着医治,身上还肩负着艳鬼交给她的任务,要把女主活着带回三危山。 杀个人倒容易。 千里迢迢带个人回去就困难了。 种种加在一起,一想起来就叫商枝头大。 她唉声叹气,又从兜里摸出一块橘子糖。 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花袭影那辨识度极高的嬉笑声从门外传来。 “扶风王朝的木偶人当真有趣,人体的各个关节都做得出来,我这牵丝术用在木偶身上正正好好,非要那野猪脸儿瞧瞧瞧不可。” 商枝赶紧戴上了野猪脸面具,果然下一秒,房间的门被一阵阴风吹开,花袭影和符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定睛一看,花袭影手里正拿着一个比手掌长一截的木偶人,做工十分精致。 这是一个男性木偶人,穿着一身红衣裳,胸前戴着大红花,脑袋上戴着一顶高帽子,帽子的纱冠上簪着一朵大红牡丹。 木偶人脸上涂着和肤色相近的漆,眉眼五官都是一笔一笔精心描摹上去。 这妆面的画法,不太像古代人的手笔。 商枝惊奇地看了木偶两眼,赞叹道:“这木偶人做的真精致,像个高中后骑马游街的状元郎,尤其这眉眼,真是一等一的风雅俊秀。” 尤其是那眉毛,完全是一根一根画上去的野生眉。 花袭影嘻嘻笑了两声,“你说错了一点,这是个探花郎。”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勾,木偶人的四肢就像被无形的丝线牵住了似的,开始动了起来。 先是在桌上走了一圈,又挥了挥袖袍背过手去,开始吟诗作对。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日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花袭影可真是个配音好手,声音抑扬顿挫,情绪饱满有力,完美展现了高中探花后的喜悦与感慨之情 符臣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匹木雕白马,花袭影手指一勾,那探花郎翻身上马,木雕白马驮着探花,扬起马蹄在桌上跑了起来。 商枝看了看木雕白马和那探花郎,又看了一眼花袭影,“你这牵丝术是跟谁学的,不会是大王亲自教你的吧?” 花袭影笑道“自然。” 商枝又看了符臣,“符臣你会吗?” 符臣摇头,花袭影笑嘻嘻地:“我有我的长处,符臣有符臣的长处,我的长处符臣学不来,符臣的长处我也学不来。” 商枝下意识地想摸摸下巴,一伸手却摸到了脸上的野猪脸面具,只好在面具的獠牙上摸了两下,说道:“这木偶人是哪位工匠做的,我也想买几个,逗我朋友开心。” 花袭影说道,“是个漂亮姑娘送我的。” 商枝顿时来了兴趣:“哪的姑娘?” 花袭影说道:“是扶风王朝的人,帮船老大修好了船上机关,她没要报酬,说想来碧海潮生看看广寒医仙,报酬就用一来回的船票相抵了。” 扶风王朝的机关术十分绝妙,是最盛产能工巧匠的国家。 羽流萤用的钢笔就产自扶风王朝,商枝这次来碧海潮生,羽流萤给她带了一堆东西,其中就包括那只钢笔。 再看这木偶的妆面,那睫毛和眼影的画法,那酡红色腮红的晕染,还有嘴唇上的咬唇妆,都充满了浓浓的现代气息。 难不成也是穿书的老乡? 商枝虽然没有看过原著,但是她听闻人听雪和羽流萤说过,月扶疏在原著中人气第一,许多读者都是月扶疏的迷妹。 而这本原著之所以火遍大江南北,最早也是月扶疏的一些同人产出带火的,为原著引来了第一波流量。 也许这个穿书老乡是月扶疏的粉丝? 别的不说,单从相貌上而言,广寒医仙的脸确实值得看一看,简直就是下凡的月宫仙人,妥妥一男版嫦娥。 花袭影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他和咱们大王谁更好看?” 艳鬼是个颜控,艳鬼身边的鬼也是个颜控,买个木偶,要买风雅俊秀的探花郎,现在听说广寒医仙长得好看,又开始比美。 商枝听他这么说,还真在心里认真对比了一下。 其实这东西其实很难比较出来,就好比嫦娥和妲己站在一块儿,都是顶级的大美女,很难说谁更好看。 喜欢嫦娥那一款的,肯定会说嫦娥好看。 喜欢妲己那一款的,肯定会说妲己好看。 商枝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一番后说道:“那还是咱们大王吧,听说月扶疏总穿一身白衣,看着也太寡淡了,要说视觉冲击力,还是咱们大王最强。” 她拿着木偶,对上面的妆容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妆面很像现代的bjd娃娃,绝对不是古代人能画出来的。 看着看着,商枝便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了一句:“说到底,还得看个人审美,我瞧这木偶人长得也不错,若是个真人,只怕也有不少的闺阁女子喜欢这个双目含笑,一身文气,风雅俊秀的探花郎呢。” 花袭影拿过木偶,说道:“这木偶不是个真人,却是照着真人做的。” 商枝愣住:“啊?” 花袭影晃了晃手里的木偶,“你不知道吗,这是羽朝探花郎,名叫沈玉。” 商枝再次愣住。 羽朝探花郎? 这不是就是羽流萤的前任吗! 第84章 远航2 羽重雪离开那天, 田家村下了一场雪。 车辙滚过雪地,留下深而长的印记,闻人听雪抱着细雪剑,在远方默默看着。 白茫茫的世界里, 羽重雪的马车变得越来越小, 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彻底消失在远处。 雪还在下,像蓬松柔软的鹅毛,一片片落在闻人听雪身上,闻人听雪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指尖碰到了盘发的簪子。 那是一根相思红豆簪子。 是羽重雪在春晓街的一个小摊位上买的, 不值几个钱, 他却一直放在马车的柜子里。 临别时,他送了闻人听雪这根簪子,对她说:“相思太苦, 师姐不懂相思, 那就请师姐看到红豆时, 多想一想我。” 相思,很苦么? 雪很快融化, 融化的雪又在地面上凝结成冰,闻人听雪踩着薄冰, 薄冰碎裂,满地的飞光摇曳。 不远处,羽流萤正撑着伞等她。 泼墨山水, 远山淡影,伞面上的丹青在纷飞的大雪中更显萧疏淡远。 羽流萤穿着厚实的竹青色斗篷,领口垂下两个雪白的毛球, 像只毛茸茸的小翠鸟。 她依旧梳着垂鬟分肖髻,因为刚过完年,头上的头饰比以往多了些,除了一些雅致的珍珠珠花,还戴了两朵淡粉色的绢花。 除此之外,她脸上也略施了粉黛,一层薄薄的胭脂从颧骨边推开,嘴唇上涂着嫩嫩的粉色口脂,耳朵上戴着茉莉耳坠,漂亮得让人离不开眼睛。 闻人听雪走到她身边,羽流萤把手里的伞往她身边推了推,闻人听雪接过伞,撑在羽流萤头顶上。 羽流萤看了她一会,目光掠过那如雪的发丝,在闻人听雪脑后的相思豆发簪上停留了一下。 发簪上的相思红豆点缀在雪白的发丝间,羽流萤看着相思红豆,突然问道:“闻人,你是不是有点喜欢羽重雪?” 羽流萤的问题,不禁让闻人听雪有些茫然。 思索了许久,闻人听雪才说道:“有一点吧。” 羽流萤说道:“就只有一点吗?” 闻人听雪握紧了手中的伞柄,看向天空中纷飞的雪花,声音有些淡淡的寂寥:“也许我不应该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是件很辛苦的事,如果羽重雪不喜欢我,他会比现在快乐很多。” 羽流萤对她这番话不是很赞同。 “喜欢就喜欢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一些情感寄托的。” 羽流萤的语气很轻快,“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暗恋我们班一个男生,那个男生长得又高又帅,家境特别好,成绩从来没掉过全校前三,后来去了上海交大。” 闻人听雪问道:“是高考失利了吗?全校前三怎么只去了上海交大?” 羽流萤神色轻轻一笑:“是正常发挥啦,那是我们县城里最好的高中,三五年才有一两个上清北的,就要被学校拉横幅宣传好久。” “你知道我们小学吗,我上的小学是我们村里的,就一间平房,一个年级就一个班,每个班三十多个学生,地上铺着的砖是最普通的红砖,每天下雨的时候,鞋里的泥就会粘在红砖上,我们值日生就会拿个小铲子,铲砖上的泥。” “我们小学没有暖气,只有那种非常老式的炉子,每到冬天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会轮流从家里带柴火,家境好一点的会带一点煤,家境不好的会带豆杆,有时候上着课,拿着笔的手不知不觉就冻僵了。” 闻人听雪静静听着,放在没有穿书之前,她很难想象会有这样落后的地方。 “你们家的冬天很冷吗?” 羽流萤抬头看了一眼撑在她头顶上的伞,脸上挂着一种释怀的微笑。 “很冷,冬天的时候会用透明塑料布蒙住窗子,这样坐在窗边的同学就不会觉得寒风刺骨了。” “初中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是个读书的苗子,为了让我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我爸妈找尽关系让我去了城里,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教室里也可以有暖气的。” “我们班一共五十六个人,来自农村的同学不到十个,我就是其中一个,那时候我身上穿的衣服都很破很旧,实在是太自卑了,城里的初中课程进度很快,我有点吃力。” “那时候实在是太苦了,总想找个什么东西支撑一下,我们初中班上也有长得好,学习好,家境好的男生,我就偷偷暗恋那个男生,然后努力学习,最后考了很久的第一名。” “从班级第一,考到全校第一,中考的时候考上了我们那最好的高中,当时校草就在我们班,依旧是学习好家境好长得好。” 闻人听雪说道:“然后你又开始暗恋你们校草。” 羽流萤笑了,“我家里实在太穷了,拿不出补课的费用,所以我没有上过任何补习班,想要学习好,我就得没日没夜的学,有时候撑不住了,就会偷偷看一眼我暗恋的校草。”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在说我以前的生活有多么惨,我算是很幸运的农村女孩了,家里人用尽一切支持我读书,没有为了彩礼就逼着我早早嫁人。” “但我也过得确实很辛苦,所以在特别辛苦的时候,就给自己找一个情感支撑吧,情感的力量是很伟大的,是我们生命中不能缺少的支柱。” “或许在烟都同修的那段时间,你也是羽重雪的支柱之一,而现在,你也可以把他当成一个支柱啊。” 闻人听雪沉默了很久。 羽流萤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歪着脑袋笑了笑:“爱情和友情是不一样的,亲情也是不一样的,幸运的人有充足的精神供给,他们的支柱足够多,不幸运的人就什么也没有。” 见闻人听雪继续沉默,羽流萤说道:“你是不是跟我说你有商枝就够了?” 听到商枝的名字,闻人听雪忍不住笑了笑,对羽流萤摇摇头,“不,我不会把所有重量都压在商枝身上,如果我把人生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商枝身上话,这就意味着商枝要肩负我的人生,和道德绑架没什么区别。” 有一片雪花被风吹落在闻人听雪的嘴唇上,她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这对商枝来说太沉重了,这会给她很大的压力,她不喜欢沉重的东西。” 羽流萤耸肩:“是吗,可我总觉得商枝已经把你看做她人生的一部分了,她干什么都想着你。” 闻人听雪脸上露出了幸福温暖的微笑:“我们从出生的时候就挤在一张婴儿床上睡觉,生命是由一个个片段组成的,那我人生的每一个片段都有商枝的影子。” “流萤,没有穿书的时候,你也会有很多好朋友吧?” 羽流萤摇了摇头。 闻人听雪有些诧异,对上她震惊的目光,羽流萤有点尴尬,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叹息:“你和商枝就好比甄嬛传里的甄嬛和沈眉庄,势均力敌,门当户对,所以能做很久很久的朋友,而我则是安陵容那种人。” 闻人听雪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瞎说。” 羽流萤笑了笑:“从出身上来说,我还不如安陵容呢,安陵容的父亲好歹是个县长。我比安陵容强的地方在于我的父母都很爱我,但这抵消不了因为贫穷带来的自卑和敏感。” “我的出身和起点实在是太低了,我要想一直往前走,就得把低价值的人和事远远甩在后面,所以我的朋友一直在变。” 羽流萤咳了两声,“我确实有点凉薄。” 闻人听雪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没有觉得你凉薄,这是大多数人的常态,我不能用自己的幸运去审视别人的不幸。” 羽流萤是一个心事很多非常敏感的女孩,闻人听雪不讨厌这样的性格。况且这几天和她相处,闻人听雪也了解了她的坎坷经历。 父母接连离世,她孤身一人留在西海魂族,如果不是在这里遇到了穿书的老乡,她恐怕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新年。 这种所有牵绊都被斩断的感觉是很可怕的。 看着羽流萤斗篷上晃来晃去的两个白色毛球,闻人听雪说道:“你关于精神支柱那番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在想她的精神支柱是什么。” 羽流萤随口问道:“是谁呀?” 闻人听雪说道:“小太岁。” 这一回陷入沉默的人变成了羽流萤。 闻人听雪看着伞外的鹅毛大雪,想起那道美绝人寰的身影,不禁有些出神:“她没有爱情,没有友情,也没有亲情,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觉得她是一只笼中鸟,她失去了一切,只能凭借一种本能活着,后来渐渐熟稔,我发现除了求生的本能之外,她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羽流萤静静听着,闻人听雪的语气怅然而歉疚:“我和商枝离开碧海潮生时,她说要给自己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可我时日无多,恐怕我这颗种子等不到生根发芽那一天了。” 羽流萤仰起头,看着闻人听雪的如雪白发。 当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如今闻人听雪三千青丝尽成雪。 羽流萤低下头,声音苦涩:“她为什么要等别人生根发芽呢,就不能让自己成为一颗希望的种子,等待生根发芽那一天么?” “大概是因为绝望的土壤里种不下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吧。” 闻人听雪再次想起了那张绝美的脸和那双独特的紫色眼眸,“她是一个充满绝望、但总会给别人带来希望的人,所以只要见过她一面和她有过接触的人,就很难忘记她。” 她看向目露伤感的羽流萤,心底的疑惑最终还是冲破喉咙,问了出来。 “我听说诡术师可以附身在鱼虫鸟兽身上,借着这些躯壳在大千世界自由来去,他们是知晓最多秘密的人,所以流萤,你以前去过碧海潮生么?” 第85章 远航3 灰背伯劳鸟趴在江雨眠肩膀上, 爪子牢牢勾住她的衣服,看着她蹲在河边的岩石上洗衣服。 她的手很小很小,被冰凉的河水激得发红,木盆里的衣服在水中鼓胀起来, 像一朵泡发的灰色蘑菇。 她一直哼着歌, 调子乱七八糟的, 想到哪就哼到哪,她的声音很好听,相比其他小姑娘清脆甜美的童音,她的声音空灵而优美,一边唱歌一边望向潺潺流动的河水。 晃动的水面倒映着她的眼眸, 羽流萤看到了一双冷漠的眼睛。 那真的是一双很冷漠的眼睛, 没有什么温度,也没有什么感情,一直以一种冷淡而抽离的态度观察这个世界。 河边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洗衣服的妇人, 棒槌敲打在衣服上的声音成片响起, 惊到了远处枝头上的鸟儿。 五岁的江雨眠扇了下睫毛, 她挽起裤脚,把浸在河水里的衣服捞了出来, 随手堆放在岩石上。 灰色的衣服滴答滴答往下淌着水,她又开始哼着歌。 羽流萤从她哼的歌里听到了许多熟悉的旋律, 有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有迈克尔杰克逊的you are not alone、有电影画皮的插曲、还有青蛇里的流光飞舞。 剩下的一些羽流萤没听过,但这并不妨碍她心中迅速升腾起的亲切情绪。 她的爪子牢牢勾住江雨眠的衣服,看着她洗完衣服后跟她娘亲回了家。 对于肩膀上突然蹲了一只鸟这件事, 江雨眠并不在意,她以为这是一只病鸟。 没有哪只正常鸟能从树枝上栽倒下来,一头摔进她装衣服的木盆里, 也不会有哪只正常鸟一直蹲在她肩膀上不走。 江雨眠开始养鸟了,捉了很多虫子给伯劳鸟吃。 羽流萤差点没吓晕过去。 她那时刚学会离魂,离体的灵魂附在了一只伯劳鸟身上,却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灵魂从伯劳鸟身上脱离出来,只能等伯劳鸟死去之后,她的灵魂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很少有人能够一次又一次的体会死亡的滋味。 死亡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教她诡术的父亲对羽流萤说:“只是痛一点,你要忍住。” 不知道这只伯劳鸟会怎样死去。 她看着江雨眠给她捉来的虫子,那些绿色的虫子正挤在菜叶里蠕动着,羽流萤突然觉得饿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江雨眠又给她端来了小米和清水,羽流萤发现自己还是吃不下。 她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她附身的这只伯劳鸟真的是一只病鸟,怪不得她一直飞不起来。 羽流萤知道伯劳鸟,这种鸟体型娇小,可性格十分凶残,会把捕来的猎物串在树枝上做肉串。 可惜,她是一只连虫子都不敢吃的废物伯劳鸟。 江雨眠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她的哥哥很烦人,真的特别烦人。 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十四五岁的男生都是正烦人的年纪,满脸青春痘,刚刚开始性启蒙,对异性充满好奇,见到村里的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天天嚷嚷着要娶媳妇。 江雨眠家里一穷二白,哪来的银子给他娶媳妇。 除了江雨眠,这一家人都是平平无奇的长相,江雨眠的哥哥更是长得十分普通,性格也浮躁,而且大字不识几个,未来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是绝对没有小姑娘愿意倒贴的。 江雨眠的姐姐是个跛子,走路一颠一颠的,所以一直没有嫁出去。 江雨眠的父亲曾想把她卖进花楼里换钱,可花楼里向来不缺平头整脸的姑娘,怎么会要一个跛子。 这位姐姐天天在家里抹眼泪,江雨眠看见了偶尔安慰两句,更多的时候,江雨眠自己也在发呆。 她是个格外漂亮的女孩,就连发呆的时候也特别好看。 即使她面黄肌瘦,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也从来不好好梳头发,随手扎的鱼骨辫歪歪扭扭乱七八糟,但这些潦草的打扮,并不能掩盖她过分精致美丽的五官。 就算长大后她的五官随便长长,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江雨眠在窗台上搭了个窝,把羽流萤附身的伯劳鸟放在窗台上的小窝里。 当江雨眠去外面捡柴火的时候,羽流萤看见一个人牙子来了江雨眠的家。 他要买江雨眠,开价十五两银子。 古代生产力低下,物价也不高,这种贫穷家庭的每年支出更是少的可怜。 “咱家一年开销也才三两银子,十五两银子,够咱家花五年。” 羽流萤趴在江雨眠给她做的鸟窝里,听到她的父亲说出这句话。 江雨眠的姐姐在一旁沉默不语,母亲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道:“再留几年吧,她还小。” 农村汉子抽着旱烟,犹豫了半晌,说道:“那就再留几年吧,过几年长得更漂亮点,能卖更多银子。” 漂亮女孩被人买走的下场都不怎么好,要么被人买回去细心调教,做个色艺双绝的瘦马献给达官贵人,要么被花楼的老鸨买回去调教几年,成为花魁后出来挂牌接客。 羽流萤家里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几十两银子还是能随便拿出来的。 伯劳鸟趴在铺着棉花的鸟窝里,听着这阵对话,不禁感到一阵阵心烦,简直比修炼诡术时还要折磨人。 等灵魂回到身体后,她就拿银子把江雨眠买走。 附魂在伯劳鸟身上的第七天,江雨眠家里发生了一件事。 江雨眠的哥哥偷看她姐姐洗澡。 她姐姐一时想不开,抱着江雨眠哭了会,在树上挂了条破布上吊了。 好在江雨眠不是普通的五岁小孩,她早有准备,立刻喊来隔壁的邻居救回了她姐姐。 看热闹的人把江雨眠家里围的水泄不通,等江雨眠的父母回来,不仅没有安慰上吊的大女儿,关上门后嫌弃自家女儿给他们两人丢脸,坏了家里的名声,差点没把江大妞打死。 江二躲在墙角当了一只缩头乌龟。 鼻孔一直往外窜血的江大妞被打得神志模糊,一脸沧桑的农妇又哭又喊,江雨眠看不过去,冷冷说了句:“江二偷看姐姐洗澡。” 她这句话说完,这贫苦的家庭可热闹起来了,江雨眠的母亲跟疯子似的大喊大叫,扇了江二几个耳光后又开始扇自己耳光,大喊一声“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居然跑到大女儿上吊的地方,弄了一条裤子上去也要上吊。 男人大吼一声,拿起墙角旁的藤条朝着江二抽过去。 于是要上吊的女人又赶紧跑回来,哭喊着把儿子护在身后。 她被丈夫一脚踹翻在地,江雨眠扶着神志不清满脸是血的姐姐在一旁看戏,江二大吼大叫,一边喊着江雨眠瞎说,一边满院子乱跑。 院子里散养的鸡鸭鹅被惊的扇起翅膀,满院子扑棱乱飞。 隔壁的邻居从墙边探出脑袋看热闹,男人蒲扇大的巴掌落在大女儿脸上时丝毫不留情,到了二儿子这儿,就拿着藤条抽了几十下,皮外伤看着挺严重,实际上一点没有伤筋动骨。 “没办法,还指着他下地干活呢。”抽着旱烟的男人骂骂咧咧,“打坏了他,谁给我犁地去,都怪你这臭娘们不争气,给我生了两个黄毛丫头。” 羽流萤虽然附身在一只病鸟身上,但眼前这鸡飞狗跳的场景,依旧让她精神一振,她竖起脑袋,把头搭在鸟窝边缘处,津津有味地看起了乐子。 江二被藤条抽得满地打滚,呲牙咧嘴地回屋睡觉。 家里五口人挤在一个土炕上,谁也没睡着。 被痛打一番的江二实在气不过,跟江雨眠生了气,在江雨眠抱着木柴回来烧火时,他抡起胳膊,狠狠打了江雨眠好几个耳光。 江雨眠的脸高高肿起,晚上全家睡觉的时候,她拿着家里的锥子,把江二的脚背给扎穿了。 她身上有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疯劲。 发疯的时候特别迷人。 当然,她这种遥遥领先的精神状态发作起来的时候也特别渗人,给人一种随时都不想活、就算死了也要拉一个人给她陪葬的疯癫感觉。 羽流萤觉得这位穿越者老乡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这个世界里好好生活。 当江二的惨叫声响起来时,羽流萤知道,这将是一个充满混乱和惨叫的夜晚。 果然,左右两边的街坊邻居都被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动了。 街坊邻居们纷纷涌入,成堆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开始劝架。 隔壁的王婶子抱走了江雨眠,江雨眠抱走了羽流萤附身的伯劳鸟。 江雨眠被王婶子抱着,脸颊高高肿起,趴在王婶子的肩膀上摸着伯劳鸟的鸟喙和翅膀。 她都这样凄惨了,眼神依旧是冷冷的,时不时出神一小会,然后又开始魂游天外。 她实在长得太好看,像个永远没有答案的谜题,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看她,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绞尽脑汁地去猜测她的所思所想。 羽流萤趴在她的掌心里,轻轻啄了一下她的手指。 羽流萤发觉这只伯劳鸟越病越严重,连啄个手指都费劲了。 一直混游天外的江雨眠终于又看向她,用很小的声音说道:“这破世界,什么鬼地方。” 她又摸了摸伯劳鸟的脑袋,把嘴唇贴过去,开始叹气:“我明天带你看兽医。” 羽流萤心想:如果江雨眠能带她看兽医的话也不错,等死的感觉真的不太好,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鸟,她都不想死。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江二偷偷溜进了王婶家。 他从江雨眠手里抢过伯劳鸟,手里拿着那把锥子,狠狠朝着伯劳鸟的腹部刺了下去。 第86章 远航4 “我那时太小了, 根本承受不住诡术的威力,每次灵魂归体之后,都会出现短暂失忆的症状。” “当我终于想起这一段经历的时候,江雨眠已经被她父母用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卖进羽朝皇宫, 然后又被送到了碧海潮生的地宫里。” 羽流萤第二次离魂时, 灵魂附身在一只老鼠身上。 她不是一只普通老鼠, 而是碧海潮生的医师毒师们养在地宫里的药鼠。 药鼠长着红色的耳朵和尾巴,皮毛黑中带紫,是一只全身带有剧毒的老鼠。 她被关在笼子里,一个妩媚的女人拎着笼子,桃红色的裙摆像金鱼在水中铺开的尾巴, 身姿摇曳地走过长长的走廊。 妩媚的女人走进了一个房间, 那是一个半圆形的大房间,被昏黄的烛光填满,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圈木床, 每个木床上都躺着一个年幼的女孩。 只有一个木床上的女孩是坐着的, 她的床是烛光最亮的位置, 使人一眼就能看到她。 她正坐在床上看书,单薄的后背依靠着一个方形的灰色靠枕, 在身前屈起的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双手缠着绷带, 只有右手的尾指露在绷带外面。 绷带上渗着血,她用露在绷带外面的尾指翻书,关在笼子里的药鼠发现她看书的速度很快, 很短的时间就会翻过一页。 笼子晃动起来,妩媚的女人把笼子放在了她的木床上,女孩这才抬起眼眸看她。 她的脸庞在烛光下美丽极了, 也苍白极了,眼神和伯劳鸟记忆中一样,依旧冷冷的,还是那么心不在焉,总是在魂游天外。 她眨眼的速度很慢,看得出她有点没精神,妩媚的女人声音酥酥麻麻:“今天感觉怎么样?” 女孩平静地说道:“手臂烂掉了。” 穿着桃红色衣裙的女人说道:“你们在羽朝服下的毒药会让人全身溃烂,今天溃烂一点,明天再溃烂一点,后天又溃烂一点,等肌肤溃烂完,就轮到骨头了,最后变成一滩恶臭的脓水。” 说完之后,女人试图从她稚嫩美丽的脸庞上看出一点恐惧的神色。 可是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女孩继续低头看书,完全当女人不存在。 女人的目光在女孩脸上绕了一圈,最后落在枕头旁的五颗麦芽糖上,麦芽糖用白色的糖纸包着,笼子里的药鼠闻到了从糖纸透出来的淡淡甜香。 “怎么不吃糖?” “太甜。” “小女孩就该多吃甜食。” “我不喜欢。” “你吃了糖,就感觉不到痛,会像其他女孩一样睡个好觉。” 女孩伸着尾指,将膝盖上的书又翻过一页,声音又脆又冷:“这糖是用什么做的?” 女人说道:“麦芽和紫霞鼠的毒液。” 女孩抬眸看她:“对我没用。” 女人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轻声呢喃着:“居然有这么强的毒抗天赋,真了不得。” 她又起身离开了,关着药鼠的笼子还放在女孩的木床上,女孩放在膝盖上的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陈旧古老的书籍被她轻轻合上,她低头看着笼子里的药鼠,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沉睡的女孩们,唇角讽刺地往上勾了一下。 “什么毒抗天赋,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剥开一颗糖的糖纸,把散发着甜香味的麦芽糖扔进了笼子里。 羽流萤附身的药鼠没有办法抵御这种甜香,迅速伸出两只前爪抱住糖果,用尖锐的门牙啃了起来。 麦芽糖啃了一半,房间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除了那个穿着桃红色衣裙的妩媚女人之外,还有一个长着橘红色头发的老头走了进来。 老头的脸也很奇怪,不仅头发和胡子是橘红色,皮肤上还有一圈一圈的橘红色花纹,他一走进来就打开了笼子,把正在啃食麦芽糖的药鼠拎了出来。 药鼠挣扎起来。 它的嘴被一双强硬的手掰开,露出了两颗尖利的门牙。 那个老头掰着它的嘴,将它的脑袋按在了女孩的脚腕上。 锋利的门牙刺入女孩脚腕处的皮肤,毒液注入进去。 与此同时,女孩脚腕处的甜腥血液流进了药鼠嘴里,一种极致的痛苦猛烈袭来,犹如烈火般灼烧着药鼠的身体,药鼠蜷缩着四肢,猛烈地挣扎起来。 过了一会,挣扎的药鼠又平静下来,它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最后抬了一下脑袋,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女孩。 上次她站在树下仰着头,看着伯劳鸟死去。 这回她坐在床上低着头,看着紫霞鼠死去。 她微微蹙着眉,向紫霞鼠伸出手,露在纱布外的尾指微微勾起,轻轻阖上了紫霞鼠的眼睛。 诡术师会经历很多次死亡。 但他们只会有一座坟墓。 当最后一次死亡来临时,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安静地走向坟墓,还是不甘地走向刑场。 * “诡术师很少有善终的,我爹呕血而死,每次吐血,前襟都染红一大片。” 闻人听雪问道:“是因为你爹体弱吗?” 羽流萤说道:“这只是原因之一,他是冲击天人境的时候失败的。” 地鬼境和天人境最大的区别在于——天人境可以调动天地间的力量。 就好比艳鬼施展的五鬼搬山阵,可以让四季如春的三危山冰封千里。 这次田家村突然下起鹅毛大雪,也是因为两个九品天人出手救治闻人听雪,影响了这里的气候。 闻人听雪第一次触摸到天人境的门槛时,她的剑突然多了一种撼动天地的可怕力道,似乎她的剑就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可以翻山倒海,可以撼天动地。 那种难以言说的巨大力量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闻人听雪几乎要被压垮,她的剑上仿佛压了一座山岳,以至于她挥出的每一剑都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和痛苦。 九品天人境,相当于神话里的远古神,闻人听雪都不敢想象他们全力挥出的一剑拥有多大的威力。 也正是如此,很多天才才会在在冲击天人境的时候陨落。 诡术师冲击天人境,只怕会更困难。 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羽流萤抖了抖落在袖子边上的雪,说道:“闻人,你知道老绣娘为什么会把真假公主调包吗?” 闻人听雪猜测道:“难道是因为诡术?” 羽流萤叹气:“你还真猜对了,诡术师很注重传承,如果祖辈世代相传的秘术在自己手中断了传承,那和罪人没什么区别,所以诡术师生下的孩子是一定要学诡术的。” “我爹很爱我,他一直以为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他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老绣娘正是知道这一点,不忍心先天不足的亲生女儿受这样的折磨,所以才冒着巨大的风险调换了孩子。” 诡术对肉体的摧残和折磨是难以想象的,闻人听雪看着娇娇弱弱的羽流萤,根本想不到她是以什么样的毅力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中熬过来的。 “我一直很感谢他,他教我的所有东西都很有用,让我的人生拥有了更多的选择,我可以不用像其他女孩那样早早嫁人,我拥有在这个世界独自生活的能力,也有了对抗书中命运的底气。” 闻人听雪说道:“所以我们都要加油。” 羽流萤眉眼弯弯:“是的。” 两人回到客栈不久,宋时绥就找过来了。 宋时绥要启程了。 启程前一晚,她拎着一壶酒来找闻人听雪和羽流萤。 还是在第一次相遇时聚餐的那个亭子里,三个人聚在一起吃烤肉,石盆里放着木炭,盆中间架着个圆形铁架字,串好的肉串放在铁架上,丰富的油脂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 酒是米酒,不怎么醉人,因为羽流萤身子弱,不能吃生冷的东西,就放在装满热水的铜盆里温着。 肉是现宰的羊羔肉,一点不腥气,闻人听雪手中的剑一挥,眨眼间就把肉切成大小相同的肉块,她把肉块放到一边,又拿起一根竹子,剑光一闪,不过瞬息之间,那根竹子就被削成了无数根细细的竹签。 宋时绥连连赞叹:“帅!” 羽流萤点头如小鸡啄米:“真的帅!” 宋时绥又说道:“特别是这一头白毛,要是去理发店漂染一回,起码两千软妹币。” 羽流萤补充:“还得买祛黄洗发水护色,要不然头发会发黄,新长出的发根还要继续漂色,一万块钱不知不觉就没了。” 宋时绥继续说道:“这个头发最容易上色,我拿个粉色染发剂一染,就是一头嫩嫩的小粉毛,再高端一点,我甚至能给她搞个彩虹色。” 羽流萤好奇:“你穿越前是理发师吗?” 宋时绥摇头:“我穿越前是大学生,眼神里全是清澈的愚蠢,不像现在,眼里只有沧桑和疲惫。” 闻人听雪把削好的竹签递给两人,羽流萤接过竹签,开始往竹签上串肉。 这种活儿她已经很熟练了,她附魂最多的动物就是伯劳鸟,串肉串简直是灵魂技能。 外面的雪已经融化了,亭子里并不冷,三个人喝着醇香的米酒,吃着香喷喷的烤肉,碰杯的时候,她们都清楚她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这次一别,再相逢时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说一声前途似锦,道一声各自珍重后。 羽流萤回到了春晓街,继续开她的裁缝铺。 宋时绥跟着玉摇光前往玉京古族,自嘲为了碎银几两,不知还要跨过多少万水千山。 闻人听雪则登上了玄武巨船,前往碧海潮生。 玄武巨船再次启程,闻人听雪开始了她的第二次海上远航。 第87章 春眠1 玄武巨船非常大, 虽然达不到泰坦尼克号那种规模,但对于重工业不发达的古代世界来说,玄武巨船绝对是首屈一指的重型商船。 在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中,不仅有可以撼天动地的九品天人, 还有一些神奇而巨大的动物。 承载着玄武巨船的玄武巨龟就是其中一种, 当玄武巨龟休息的时候, 商枝会偷偷跳到巨龟的龟背上看海。 玄武巨龟的龟壳非常大,龟背上的船只并没有完全覆盖龟壳,于是每当巨龟休息的时候,就会有一部分龟壳露在外面,这就成了商枝的落脚点。 碧海潮声附近的海域非常神奇, 海底经常有那种巨型的漩涡, 每当这种巨型的漩涡出现时,平静的海面就会翻涌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漏斗。 这种漩涡出现的十分突然, 玄武巨龟对这种漩涡有一种神奇的感应, 会避开漩涡出现的地方。 商枝试图找出这种漩涡出现的规律, 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显而易见,她对海洋的理解远远比不上对墓穴的理解, 但她并不想放弃,因为如果找不出漩涡出现的规律, 任何船只都无法平安地离开这片海域,早晚会被这种漩涡拖入海底。 除非她能弄到一只玄武巨龟。 然而玄武巨龟这种生物的战斗力相当于三品天人,而且性格凶狠暴躁, 极难驯化。碧海潮生的每一只玄武巨龟都是从幼时开始精心培养,这才养成了亲人的属性。 而且这玄武巨船的船长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每一个玄武巨船的船长都在玄武巨龟小时候与其培养好感情, 这才能指挥巨龟在海面上航行。 由此可见,就算商枝真偷来一只玄武巨龟,也没有办法让玄武巨龟听她的话。 当商枝第三次跳入海中的时候,她看见海水泛起了白沫,在前方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漏斗型的巨大漩涡,漩涡周围都是一些气泡,因此这个巨大的漩涡看上去有点泛白。 这些气泡在海中破碎,闪烁着幽微的光芒,潜水海底的商枝闻到了一股奇特的腥气。 当漩涡消失后,这股奇特的腥气也消失了。 商枝浮出水面,迅速抹了一把脸,像一条灵活的鱼儿,身姿轻盈地朝着玄武巨龟游去。 浸泡在海面下的龟壳像藏在海中的黑色岛屿,商枝在海水中翻了个身,脚尖踩着龟壳,继续往前游了一会。 一艘小小的木舟她头顶上划过,船桨搅动着海水,海面波光晃动,两条小银鱼受惊似地跑开,商枝脑袋浮出了海面,看见了站在木舟上挥桨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穿着一身海蓝色衣衫,一头浓密的黑发用海蓝色的发带扎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 值得一提的是,这姑娘的头发是罕见的自来卷,那两条辫子简直像长毛猫蓬松的大尾巴,一直垂到腰间,让人非常想上手摸上一把。 她这一头卷发比理发店的发型师用卷发棒烫出来的造型还要精致,再一看,这姑娘长得也够漂亮。 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两只圆滚滚的荔枝眼,鼻子和嘴巴都非常小巧,简直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动漫少女。 动漫里的人物总给人一种非常可爱非常萌的感觉,那是因为动漫人物的面部比例都是照着猫咪的脸部比例画出来的。 这女孩简直是非常标准可爱的猫系长相,像只精致又洋气的长毛猫咪。 有点像商枝的小姑家里养的那只布偶猫。 站在小木船上的精致猫咪女孩也低头看着商枝。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大了,一头长长的卷毛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那双圆滚滚的荔枝眼看着商枝湿漉漉的脸,女孩划桨的手停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猫咪女孩开口说话了。 她的表情略有些拘谨,问道:“这位帅哥,你需要帮助吗?” 商枝被很多人叫过“这位公子”,但是被人喊帅哥,在这个世界还真是第一次。 她一边踩水,一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对这个有一头自来卷的猫咪女孩说道:“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我是个女的?” 猫咪女孩的脸上有些迟疑,“你是女的……吗?” 她那个尾音上扬充满疑问的“吗”,几乎给商枝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商枝无语凝噎。 两人相对沉默着,过了一会,那女孩渐渐露出失望神色,“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有湿身帅哥,以为能在无聊乏味的旅途中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海上艳遇,却不想这帅哥也有可能是女的。” “天呐,这是什么世道!” 她脸上全是沉痛的神色,商枝谨慎地打量着她,觉着女孩漂亮归漂亮,但精神状态实在有些不太正常。 “这个世界的帅哥都是很危险的。”商枝说道。 猫咪女孩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诶,穿越者?” 商枝扒拉着水,借着浮力浮出海面,对猫咪女孩说道:“看在同是老乡的份上,我劝你不要划着个小木船就下海,这片海域经常会出现巨型漩涡,稍不留神就会被卷入海底,你如果想玩水,在玄武巨龟附近滑一会儿就好,千万别往远走。” 猫咪女孩笑了。 她蹲在小木船上,拄着下巴看着商枝,“你叫什么名字?” 商枝说道:“我叫商宝玉。” 猫咪女孩说道:“我叫曲笙寻,看在同是老乡的份上,请问你身边有单身的帅哥吗,有的话麻烦你尽快介绍给我,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中介费。” 长得挺漂亮,就是脑子仿佛有病。 商枝问道:“你家里催婚啊?” 猫咪女孩说道:“对,很急,非常急,非常非常急,十万火急的急。” 商枝想了想,问道:“你要多帅的?” 猫咪女孩打量了她两眼:“至少不能低于你这个档次。” 商枝一愣,说道:“那有点困难。” 猫咪女孩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一脸沧桑地说道:“那就只能去碧海潮生了,听说碧海潮生的帅哥很多,优秀的高质量单身男性太过稀缺,而且,我还得要处男。” 商枝喷出一口水。 “不是吧?” “我的天哪,你可真敢想,长得帅的处男上哪儿找,你要是非找不可,那你只能找十二三岁的搞养成!” 猫咪女孩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时间太紧迫,根本来不及。” 商枝一头问号:“你是穿成了什么家庭,不仅催婚,还要处男,还得长得帅。” 猫咪女孩脸上的神色更加沧桑了。 她朝着商枝伸出一只手,语气幽幽:“上船聊吧。” 商枝说道:“我体重可不轻,别把你拉下水。” “没事的,我力气大。” 商枝将信将疑地握住猫咪女孩的手,猫咪女孩微微一使劲儿就将她拉上了船。 浑身湿漉漉的商枝坐在小木船上,身上滴落的海水洇湿了猫咪女孩的海蓝色裙摆,猫咪女孩懒懒地拽了一下裙子,以一个葛优瘫的姿势躺在船头。 商枝抖了抖身上的水,觉得这一场相遇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她转头看着猫咪女孩,忍不住问道:“你遇到过很多的老乡吗?怎么一点激动喜悦的心情都没有?” 曲笙寻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子:“我不想要老乡,我只想要处男帅哥,找不到处男帅哥,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商枝:“……” 商枝不懂,但商枝大为震惊。 目前为止遇到的几个老乡中,眼前的猫咪女孩绝对是最最令她匪夷所思的一个。 “帅哥我理解,可是你要处男干什么?” 猫咪女孩又懒懒地抬一下眼皮子,“因为我不是处女啊。” 商枝脑袋上的问号已经连成了一排。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猫咪女孩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圆滚滚的荔枝眼又带上一抹沧桑:“你铸剑吗?” 商枝摇头:“我不铸剑。” “哦,那说了你也不懂。” 商枝觉得眼前这个女孩的脑回路不是她这个正常人能够理解的。 她说的每一句话商枝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就叫人一头雾水。 “那你为什么不是处女呢?” 猫咪女孩转过头,像看白痴一样看她:“我跟男人睡了,当然不是处女了。” 商枝几乎要抓狂,“我是说既然处女这个身份对你来说很重要,以至于你必须要找一个处男弥补你不是处女这一点的不足,那你为什么还要让自己不是处女呢?” 曲笙寻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点,脸上露出了悔恨的神色,声音也带着满满悔恨:“在我还是处女的时候,我原本找好了一个处男。” “然后呢?”商枝问道。 曲笙寻说道:“然后我们睡了,所以他既不是处男,我也不是处女了。” “那被你睡的那个男人呢?” 猫咪女孩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他都不是处男了,我要他干什么?” 商枝实在没有办法理解这个女孩的逻辑。 这就好比闻人听雪睡了处男小师弟羽重雪,然后因为小师弟不再是处男,自己又不再是处女,又抛弃了失去处男之身的小师弟。 就算是修合欢秘术的人也不至于这么不讲道德吧! 小船划了一圈后,两人回到了龟壳上。 小木船被拴在了龟壳上。 猫咪女孩像一只全身没有骨头的猫,趴在龟壳上晒太阳。 商枝脱下衣服拧水,上半身就剩一件黑色的贴身背心。 曲笙寻看了看商枝的前胸,再一次发出灵魂疑问。 第88章 春眠2 曲笙寻那个尾音上扬的“吗”再一次给了商枝灵魂一击。 商枝低头看了看, 颇有些沧桑地捂住了自己的胸。 曲笙寻躺在龟壳上,长长的卷发在海风中飘,她看了商枝一眼,幽幽说道:“其实你不用捂的, 就你这样平, 别说男人女人, 就是前胸后背我都分不太清。” 商枝:“……” 她正想说“你以为自己很大吗!”,结果曲笙寻脱下了外面的海蓝色罩衫,商枝瞬间就把嘴里的话咽回去了。 她里面穿着一件紧身海蓝色t恤衫,腰部那块绣着派大星和海绵宝宝。 派大星和海绵宝宝什么的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t恤衫的前胸高高撑起, 使得那一层薄薄的苎麻布料隐隐有些被撑破的迹象。 商枝看傻了眼。 体重不过百, 不是平胸就个矮。 她的好基友闻人听雪的胸是b杯,在商枝看来正正好好。 商枝虽然常年对a,但她会买外扩型内衣, 穿上立马变d。 但是真正的天生d杯, 商枝还真没见过几个, 她忍不住凑近了一点,问道:“你没往里面塞东西吧?” 曲笙寻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子, 暗含嘲讽地看她一眼,拿起商枝的一只手放在了上面。 商枝往下按了按。 好家伙, 好家伙好家伙! 商枝结巴了,“这这这,第一次见面就让我摸胸,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曲笙寻说道:“你又不是男的。” 商枝:“假如我是个男的呢?” 曲笙寻:“处还是非处?” 商枝:“非处。” 曲笙寻:“一锤子把你手砸扁。“ 商枝:“那要是处呢?” 曲笙寻一把将商枝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上,说道:“就这样。” 绵软的波涛将商枝淹没,商枝懵了。 这一刻, 她真觉得这个猫咪一样的女孩有病,而且病的不轻,让人想往她身上砸一吨溜溜梅,再问一句“你没事吧?” 她在一片波涛汹涌中挣扎起来,曲笙寻松开了按在她脑壳上的手,商枝满面通红,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我说这位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随便?” 曲笙寻说道:“我不是随便的人。” 商枝说道:“是,你不是随便的人,你随便起来不是人!” 曲笙寻说道:“我对你不好么,第一次见面就让你埋胸,不对我感恩戴德就算了,还说我随便,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商枝不懂,但商枝大为震撼。 她脸都憋红了,硬是找不到一句能反驳的话,好半天才说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曲笙寻一直半睁着的荔枝眼完全睁开了,“你怎么知道我脑子有问题?” 商枝再次傻掉,发出一个冗长的,充满疑问的音节:“啊……?” 曲笙寻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以前,我十二岁的时候,一个二十斤的铁锤轮在我脑壳上,我脑袋被砸扁了,醒来后他们都说我脑袋不正常。” 商枝又傻掉了,看向曲笙寻饱满浑圆的头骨。 曲笙寻指了指自己的脑壳:“但我觉得我很正常,而且我脑壳很圆,圆圆的,很圆满,是不是?” 商枝舔了舔嘴唇,身体战术后仰,谨慎地点了点头。 曲笙寻伸手摸脑壳,她的动作有一种诡异的机械感。 商枝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又受不了这异样的沉默,只好干笑着说道:“这是怎么长的?我看你也不胖啊,明明你的四肢都很纤细,为什么你的胸会这么大。” 曲笙寻摸脑壳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她一眼,“谁说我四肢纤细的?” 她把苎麻t恤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了饱满的肱二头肌。 商枝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天天举铁吗?” 曲笙寻的眼里再次涌上一抹沧桑,“算是吧。” 她枕着脱下来的罩衫,躺在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龟壳上懒懒地翻了个面。 二三十斤的锤子砸在脑壳上,这谁能受得了。 商枝觉得那一锤可能给这猫咪女孩造成了不小的创伤,正所谓精神病人从来不觉得有病,这个名叫曲笙寻的猫咪女孩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有病。 每个脑子不正常的人都有一套严密的逻辑。 虽然商枝觉得曲笙寻病得不轻。 也许这次去碧海潮生可以让江雨眠帮她看看脑袋? 这个想法在商枝脑中一晃而过,两人在龟壳上躺了一会儿,漂浮在海面上的玄武巨龟动了一下,平静的海面瞬间泛起波澜。 商枝说道:“我们得回去了,你会轻功吧,不会的话我可以带你一段。” 曲笙寻摇摇手,她穿上了海蓝色罩衫,遮挡住傲人的曲线,两个人运起轻功飞上了甲板。 曲笙寻的轻功很不错,凡是能活到现在的穿越者老乡基本都会武功,只是她起飞的时候商枝总忍不住往她的胸部看,曲笙寻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言简意赅地说道:“会晃。” 商枝脚下一滑,差点没从甲板上摔下去。 曲笙寻说道:“我总感觉病的是你们,胸大就会晃,总不能违反重力往上浮,这又不是外太空。” 商枝悻悻说道:“我没有,所以才好奇,你这有d了吧?” 曲笙寻低头看了眼,淡淡思索了一番,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让我想想,买内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好像是e罩杯,穿d罩杯的内衣也可以,视觉效果会更加震撼。” 商枝倒吸一口冷气。 曲笙寻拄着栏杆打了个哈欠,“不和你聊了,我要睡个午觉,我住在地字九号房,卖一些球形关节人偶娃娃,如果你需要,看在同是穿越者老乡的份上,我给你八折优惠。” 商枝瞬间想起了那个探花木偶人。 都说他乡遇故知是一大乐事,在知道那个探花木偶人出自老乡之手时,商枝的内心里原本充满了激动和兴奋,可是此刻,她看着曲笙寻打哈欠的模样,心中不禁生起一种淡淡的郁闷,一点儿都没有叙旧的心思了。 于是她露出一个标准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刚要拒绝就听曲笙寻说道:“可以定制,送给你在碧海潮生的相好。” 商枝惊讶起来:“多大尺寸都可以定制吗?” 曲笙寻说道:“当然可以,如果有好的操偶师,我做出的木偶人动起来和真人没什么区别,就看你是想要普通版还是奢侈版。” “奢侈版是什么样子的?” 曲笙寻说道:“除了不会呼吸,跟真人一个样子。” 商枝说道:“价格多少?” 曲笙寻说道:“十两黄金。” 十两黄金,换算成软妹币是150万。 商枝疑惑:“会有人找你定做这种吗?” 曲笙寻说道:“有,特别是一些爱而不得的人,尤其是一些痴情女人,这种情况下,我都会建议她们不要一比一还原。” 商枝问道:“比如呢?” 曲笙寻:“我会建议她们做一些轻微改动,比如将肩膀加宽,将胸肌做得更加饱满,将六块腹肌变成八块,背部肌肉和腿部肌肉做得更加发达,特别某个部位,我一直建议她们把尺寸做大。” 商枝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曲笙寻说道:“能,就是麻烦,特别是皮肤和头发,得用人皮和人的头发,头发要一根根植入进去,很费时间。” 商枝说道:“谁会花这么大价钱弄个木偶人,这玩意又不能遥控,还得自己动,富婆的世界我真不懂。” 曲笙寻淡淡说道:“穷比,富婆有操偶师控制木偶,富婆的快乐你不懂。” 说罢,她朝着商枝点点头,慢吞吞地走远了。 商枝:“……” 和曲笙寻分别后,商枝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她戴上了野猪脸面具,对花袭影和符臣说起了海域里莫名出现的巨大漩涡。 “那种漩涡出现的时候,我总能闻到一股奇怪的腥气。”商枝说道。 “大地裂开的时候会有股热气冒出来,海底漩涡有股腥气再正常不过,海鱼不就是腥的吗,冒出的气不是腥的难道是甜的?一方水土养一方气呗。”花袭影说道。 商枝啧了一声,曲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漩涡出现呢,出现一个两个倒还正常,可我们脚下这片海域到处都是,而且玄武巨龟能提前预知漩涡出现的地点和时间,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你们两个一点都不好奇吗?” 符臣说道:“碧海潮声附近的海域向来如此,漩涡出现的时间已经有几百年,关于漩涡出现的原因没有人能说清楚,古往今来也有不少人想去一探究竟,但都被漩涡卷入海底深处,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商枝听着听着,开始魂游天外。 花袭影见野猪脸半天没说话,忍不住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野猪脸,你想什么呢?” 商枝看着花袭影在她面前挥来挥去的手,喃喃说道:“花袭影,你懂富婆的快乐吗?” 花袭影一愣,“你说什么?” 商枝说道:“我听说一些痴情的富婆热爱定做仿真人偶,还会让操偶师操纵木偶,与仿真人偶共享鱼水之欢,你这一手牵丝术出神入化,操纵等人比例的仿真人偶也不在话下吧?” 花袭影神色怪异地看着他,眼神充满警惕:“野猪脸,你到底想干嘛?” 商枝说道:“不干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好奇你这手牵丝术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花袭影说道:“若有上好的人偶,我这一手牵丝术可以让人偶动静之间与真人别无二致。” 商枝说道:“那你操纵过女偶吗?” 花袭影一愣,“操纵女偶倒是不难,只是我本为男子,做不出女儿家的娇俏举动。” 第89章 春眠3 商枝买了个女偶, 成年人半截手臂那么大,没有画五官,穿着一件桃粉裙子。 花袭影使出牵丝术开始操纵女偶。 操纵女偶需要很多技巧和学问,单是女人和男人的步子就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玄武巨船的女子大多身份尊贵, 是不会离开房间在夹板上走来走去的, 商枝想着自己也是个货真价值的女子, 就自告奋勇在花袭影面前走了一段。 花袭影看着她的龙行虎步,没忍住叹了口气。 商枝只好特意找来曲笙寻,让她在花袭影面前走一段路。 曲笙寻步子没有商枝大,但她是现代女孩,走路的样子和古代大家闺秀差别很大, 有时候动作还会出现一丝轻微的卡顿, 给人一种诡异的机械感。 符臣沉默了,花袭影也沉默了。 商枝和曲笙寻对视一眼,也沉默了。 花袭影唉声叹气了会, 忍不住自己上前走了一段。 只见他腰肢缓摆, 身姿婀娜地绕着八仙桌走了一圈, 又扶着纱冠上簪着的红牡丹一回眸,当真是风情万种。 商枝坐在椅子上鼓掌, 心悦诚服地说道:“花袭影,你比我会啊。” 花袭影白了她一眼, 端坐在椅子上说道:“这操偶的讲究可多了,动动胳膊腿倒简单,难的是那神态举止, 若想惟肖惟妙地模仿出来,得照着真人观察好一阵子。” 曲笙寻已经喝了第五杯茶,当她喝到第六杯时, 茶壶没有水了,商枝正想给她再沏一壶茶,曲笙寻说道:“我屋子里有芋圆奶茶,你要不要去我房间里喝杯茶?” 商枝欣然前往。 曲笙寻的屋子不是很大,其中一面博古架上摆满了人偶,都是一些男偶。 商枝要的女偶是曲笙寻现做的,她绕着博古架看了一圈,问道:“怎么只做男偶,女偶市场价不高么?” 曲笙寻在抽屉里翻出一堆茶包,说道:“你说反了,女偶的市场价更高,比男偶更值钱,但我一般不做女偶。” “为什么?” “我做男偶,是成全求而不得的痴情女子,若做女偶,谁知道会被多少男人当作奇淫巧技轮流赏玩。” “若是有求而不得的痴情男子找你做人偶呢?” 曲笙寻说道:“那也不做。” 商枝奇了:“这是为什么?” “这世道对女子十分苛责,若做女偶被男人珍藏房中被人发现,这女子的名节就被毁了一半,下半生如何做人?若女子珍藏男偶,被人知道了也只当风流韵事,还是一桩风月美谈。” 曲笙寻冲了两杯奶茶。 对于穿越者来说,这是待客的最高礼节。 两人在罗汉床坐下来,中间隔着一张炕几,曲笙寻喝了口奶茶,在奶茶冒出的腾腾热气里,曲笙寻说道:“即使是老乡,一比一的仿真女人偶我也不会轻易做给你,除非你给我一个充满正义的理由。” 一个充满正义的理由? 什么才是一个充满正义的理由? 商枝张了张嘴,过了几秒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曲笙寻看着她,问道:“怎么,你不能说么?” 商枝摇摇头:“正义这个词,现在听到就很想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穿书之后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只有在不危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我才能会捡起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 曲笙寻说道:“我赞同你的观点,可我的原则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你如果真的很想要等比例仿真女性人偶,就必须说服我,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她这种非常可爱的猫系脸一旦严肃起来,就显得酷拽酷拽的。 商枝说道:“我没说我一定要,只是咨询一下做个准备,既然等比例不行,你能不能做几个小的,我送朋友。” 曲笙寻捧着装满奶茶的陶瓷杯子喝了一大口奶茶,她舔了一下嘴唇,慢悠悠地说道:“好吧,你做什么样子的?” 商枝从绣着枫叶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人,小瓷人穿着红色夹袄,梳着双髻,笑眯眯的样子。 商枝说道:“照这个样子,做一个球形关节的木偶娃娃,会跑会跳的。” 仔细打量了会小瓷人,曲笙寻说道:“这个简单,你先付个定金。” 商枝付了定金。 两天后,会动的球形关节木偶娃娃做好了,这种娃娃不需要做那么多的关节,价格很便宜,做工也快。 曲笙寻还给木偶娃娃做了个红夹袄,她虽然是个不可多得的能工巧匠,可针线活不怎样,针脚粗糙的很,看着红夹袄那长短不一的下摆,商枝难免想起精通女红的羽流萤。 如果羽流萤做娃衣,一定非常精致好看。 她付清了尾款,把木偶人放在木匣里装好,准备送给江雨眠。 一个半月,玄武巨船终于抵达碧海潮生。 相比第一次来碧海潮生的陌生与新奇,这一次商枝戴着野猪脸面具,望着熟悉的景致,心中不禁增添了数不尽的感慨。 曲笙寻是第一次来碧海潮生,其他人是来这里治病,只有她是来给自己物色处男的。 花袭影和符臣指挥着人扛着那十个装着孩子的笼子下了船,笼子用红布蒙着,被花袭影和符臣亲手装在运送货物物的马车上。 在船上的这些日子里,这些孩子非常安静,从不发出什么声音,即使走出笼子,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围在桌子旁领点心。 这些时日里没有星月神教的人喂毒,这些孩子的眼睛里多了些光彩,这件事很令商枝欣慰。 不管江雨眠能不能治好这些孩子,至少商枝自己做了努力,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也算是无愧于心。 商宫的弟子领着一行人去了客人们休息的别馆。 花袭影大手一挥,在钞能力下,商宫的弟子领他们去了豪华奢靡的风荷别馆 碧海潮生别的不提,帅哥还是很多的,不知道是不是精通药理的原因,这些帅哥的皮肤都很好,一个个干净又水灵,连冒痘的都很少,一看就很懂怎么内调外养。 曲笙寻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总是半眯着的无精打采的荔枝眼完全睁开了,她眼中精光四射,像个刚偷了佛祖灯油的耗子精。 她这次来碧海潮生没带多少钱,船老大石烈给曲笙寻安排了一个住处,那地方很小,是一件商宫弟子闲置的宿舍。 商枝这里有十个未长成的毒太岁,也不好邀请曲笙寻同住,于是就帮曲笙寻拎行李,送她去住的地方。 商宫弟子的宿舍虽然小,但这里风景不错,院中种着桂花树,水缸里还长着荷花。 商枝放下行李,问曲笙寻:“碧海潮生处男多么?” 曲笙寻说道:“不知道,我得细细分辨。“ 商枝大为好奇:“处男这东西怎么用肉眼分辨呢?” 曲笙寻说道:“我当然不用肉眼分辨了,我有自己的同盟秘法,有些东西只对处男的血有感应。” 喝了杯茶后,曲笙寻就出去找处男了。 商枝戴着野猪脸面具去了玉笙居,此时正是中午,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商枝没有走正门,顺着一条不易察觉的偏僻小路钻进了玉笙居。 穿着一身鹅黄衣裙的姚蓉蓉正在亭子里喂鱼,头上戴着木叶花。 商枝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咳嗽了一声。 姚蓉蓉听见动静一转头,入眼的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野猪脸面具,她顿时发出一声尖叫,迅速抽出腰间的软剑,指着商枝大喊:“你是谁啊你!” 软剑明晃晃的剑锋下,带着野猪脸面具的闯入者抬起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掌,慢慢摘下了狰狞的野猪脸面具,露出一张雌雄难辨的俊美面容,朝着怒目圆睁的姚蓉蓉做了个鬼脸。 姚蓉蓉立刻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商枝,是你!” 商枝笑了起来,“是我啊,好久不见。” 姚蓉蓉收起软剑,四下打量着她,又看向她的身后,问道:“听雪姐姐呢,她这次没和你一起来。” 一提起闻人听雪,商枝的笑容里难免带上了一点惆怅,对姚蓉蓉说道:“我们以后会一起来的。” 侍女在桌上摆好瓜果差点,两人坐在湖心亭里聊了起来。 “江雨眠最近怎么样?” “小太岁还是那样啊,你们离开后她就不怎么出来了,我去广寒宫的时候碰见她的次数也不多,只有星空特别璀璨的时候能碰见她,她一直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听仙居殿的侍女说过,她一看就是一整晚。”商务谁不想是书吃不香吗 一个人如果能看一整晚的星星,心中不知藏了多少无法宣泄于口的心事。 商枝都能想象出夜风吹起她的裙摆,而她一直仰头看星星的样子。 此刻心中全是难言滋味,商枝轻叹一声,希望羽流萤写下的那些诡术秘法对江雨眠有用。 怔忪间,姚蓉蓉笑容明媚,给商枝递了一块山药枣泥糕:“别担心她了,她可是小太岁啊,发起脾气来我师尊都得让着她,她想要星星月亮,我师尊都得飞到天上去给她摘下来呢。” 商枝说道:“师尊太宠爱弟子,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吧,你们其他弟子就不会产生怨念么?” 姚蓉蓉咽下一块芙蓉糕,凑近了商枝的耳朵小声说道:“以前的话,我是有一点怨念的,但是现在我长大了,懂男女之情了。” 商枝虎躯一震:“啥,什么男女之情?” 姚蓉蓉又凑近了一些,非常小声地说道:“龙族帝子你知道吧,他身受重伤来我们这里治病,小太岁自打见了他起,对他和别人不一样,总会关照几分,小太岁那样的人对我师尊都是冷冷淡淡的,对龙族帝子却很温柔呢,因为这个,我听说师尊很不高兴。” 第90章 春眠4 碧海潮生, 广寒宫无尘阁。 龙族帝子龙归云已经可以下床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窗子上的少女。 暮山紫裙摆从朱红色的窗沿垂落下来,层叠的裙摆中露出一点绣鞋的鞋尖,上面缀着龙眼大的明珠, 闪烁着莹润的光辉。 这样好成色的明珠, 哪怕是在北阙帝族的皇宫也不多见, 都用来做凤冠和凤钗上的明珠,哪会用作少女绣鞋上的点缀。 龙归云坐在床上,看向少女的脸,她正闭着眼,一束晨光洒在她身上, 淡金色的光辉在她浓密的长睫跳跃, 肌肤恍若透明,也许是光芒有些刺眼,她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慢慢睁开眼, 一双剔透无比的紫色眼眸朝着龙归云看过来。 看见她的眼睛, 熠熠生辉的明珠也霎时黯淡了。 饶是已经看见许多次,可是每一次看见这张脸时, 龙归云的呼吸都会微微一窒。 这种超脱了世俗的美丽就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烟霞与薄雾,带着几分缥缈, 几分脆弱,几分梦幻,几分可望而不可即, 远比那些珍宝更加珍贵。 龙归云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见了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性情乖张,行事跋扈, 就连月扶疏也得让她三分,别说她坐在窗子上,就是她把无尘阁掀了,龙归云也不能说什么。 “如今天色尚早,小太岁怎么来了。” “来看你。”她的声音又冷又脆,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敷衍。 龙归云说道:“多谢挂念,在下已能下床行走。” 他能不能下床行走,江雨眠半点不关心,她坐在窗子上只是为了防止羽落清跑上来献殷勤而已。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羽落清还是不肯死心,约莫是知道月扶疏这条路走不通,打起了龙族帝子的主意。 每当阳无尘要给龙归云针灸时,她都会跟在阳无尘身后来到无尘阁。 她是羽朝公主,阳无尘怎么也得给她三分薄面,其他守卫见她跟在阳无尘身后进来也不好赶人,江雨眠要么闭关,要么被月扶疏关禁闭,一时疏忽大意,羽落清和龙归云还真熟悉起来了。 真想把他们都杀了。 江雨眠揉了揉眉心,就听这位龙族帝子说道:“在下衣冠不整,让小太岁见笑了。” “以前你还会唤我一声江姑娘,现在一口一个小太岁,是不是有些太生分了?” 她的声音总透着股淡淡的冷意,叫人拿不准她是开玩笑还是真生气。 “名花倾国两相欢,若是有主的名花,在下向来不会染指。” “有主的名花?”江雨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花才是自己的主人,树木花草本应该在天地自然中顺应四季之时花开花落,却被人桎梏在一方小小的花盆中,说是仇人还差不多,怎么可能认主呢?” 她神色里带着一分讥诮,看得龙归云愣了一愣,好半晌才说道:“虽然囿于一方小小天地,却免去多少风吹雨打,爱人之心必然顾及其安危周全,不只是月岛主,在下若遇到心爱女子,也自当如此。” “爱人之心?”江雨眠想起了原著中真公主被剥皮的情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龙归云是冷峻凌厉的长相,即使躺在床上这么久,他的体态依然健美修长,是一个充满力量感和压迫感的男人。 《重生后我成了帝王们的掌心娇宠》这本书爆火全网,评论区的读者们也很会玩梗,给男主们起了不同绰号。 因为龙归云有一双暗绿色的眼睛,瞳孔还是猫科动物的竖瞳,又因为在女主面前脱衣服的次数最多,作者又特别喜欢描写他的肌肉线条,诸如此类的“大型猛兽看到猎物时的眼神”“虎豹般危险的气息”更是书中的高频句,所以读者们都管他叫绿眼黑豹。 随着读者们的各种玩梗和整活,绿眼黑豹又演变成绿眼豹子,绿野豹子又演变成黑豹哥。 当时江雨眠会把这本书读完,除了想要复健长文阅读能力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评论区特别有意思,每次逛评论区她都能弄到不少有趣的表情包。 当二次元里的平面人物变成三维立体出现在眼前时,性格上的瑕疵也就会无限放大,穿书的倒霉蛋们就很难笑出声了。 这是狗血言情文的通病,作者需要不断制造矛盾,在矛盾中泼洒大量狗血。 若是出现一个端方温雅三观正常的男主,狗血也就不存在,喜欢狗血的读者们也就纷纷离开了。 虽然在这本书大火的时候就有许多读者吐槽这是一本无比小白无比狗血的女主后宫文,各大视频网站也出现不少对这本书的“口诛笔伐”,但是作者对情节与节奏的把握已臻化境,在网文作者中属于顶尖水准,有着让人欲罢不能的神奇魔力。 此刻与这位“绿眼豹哥”讨论爱人之心,江雨眠觉得有点荒唐。 书中的这些男主,真的会有一颗爱人之心吗? 她脸上终于多了点感兴趣的神色,说道:“你只想着顾及心上人的安危周全,却不顾及她的喜怒哀乐,若是两者择其一,你会怎么办?” 龙归云低头沉思了一会,眉头深深蹙起,反问道:“女儿家的喜怒哀乐不过是一些春闺愁怨,小太岁荣宠无双,有明珠缀鞋,天人为仆,难道还会不快乐?” 江雨眠说道:“那些春闺愁怨的诗都是男人写的。” 龙归云又是一愣,江雨眠悠悠说道:“女子呢,没有宠爱也不行,宠爱太多也不好,有个王朝的皇后,就是因为太过受宠,连续不断地怀孕生产,最后气血耗尽,年纪轻轻便死去了。” “龙族帝子觉得这位皇后快乐吗,大着肚子的时候会站在窗前眺望杨柳写一些春闺愁怨吗?” 江雨眠发出一声嗤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 龙归云小心措辞,对江雨眠说道:“并非在下自视甚高,若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唯独对一个男子和颜悦色,换成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会多想。” 江雨眠哼笑一声,说道:“我是什么冷若冰霜的人吗?” 龙归云摇头:“冰霜尚有融化之时,却无人知晓如何才能令小太岁展颜一笑。” 玄武巨船运往碧海潮生的珍宝如泥沙之多,最珍惜罕见那一批早就被船长们挑了出来,是专门送去仙居殿讨小太岁开心的。 龙归云这次来碧海潮生治病,他的手下不仅备好了月扶疏的高额诊金,还有一箱子专门献给小太岁的珍稀异宝。 其中有一盒比龙眼还大一圈的红珍珠,产出红珍珠的水域太少,所以红色珍珠最为珍贵,那样圆润硕大的红珍珠,就连龙归云的母后也才有两颗,一颗镶嵌在凤冠上,另一颗被珍藏起来,准备赐给龙归云未来的正妃。 龙归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位小太岁为何总是怏怏不乐。 “小太岁,该回去用早膳了。” 一道柔媚的女声从窗下传来,是应意浓的声音。 江雨眠不耐烦地撇了一下头,看了眼龙归云,说道:“想让我展颜一笑也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你离羽落清远一点,我就会笑得心花怒放,你能做到吗?” “这是为何?” 应意浓站在窗下,树上蹲着蓑衣客,江雨眠的耐心终于告罄,冷冷说道:“废话真多,我医术不错,毒术更不错,如果你想领教一下我有多毒,你大可以和羽落清你侬我侬试试看。” 她翻脸如翻书的速度,龙归云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过了。 他虽是帝子,但在碧海潮生是寄人篱下,少不得要看这位小太岁的脸色。 先前他就听闻小太岁与羽落清不和睦,碧海潮生的人都看小太岁脸色行事,就算不给羽落清脸色看,态度也颇为疏远冷淡,唯恐和羽落清沾了关系,被小太岁秋后算账。 至于羽落清那些小心思,龙归云又怎会不知,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公主得罪小太岁,更不愿得罪小太岁背后的月扶疏。 江雨眠跳下了窗子,裙裾飞扬,像只飘渺的淡紫色蝴蝶。 蓑衣客从树上跳了下来,跟在江雨眠身后,应意浓说道:“我的个小祖宗,能不能不要来这无尘阁了,你可是小太岁,三番四次给一个男人献殷勤像什么样子,就算岛主受得了,我和蓑衣客可受不了。” “那龙归云是长得英俊,可咱们岛主也长得不差呀,话又说回来,有岛主在,哪个男人敢对你起心思。” 江雨眠说道:“龙归云对我没有那种心思。” 应意浓说道:“就算有,也得把这心思给掐灭喽。” 江雨眠回到了仙居殿,月扶疏正坐在炕几旁等她用早膳。 “又去无尘阁了?” “去了。” 江雨眠没胃口,看了一眼炕几上的菜,随便拿了一个银丝卷啃两口就回到卧房补觉去了,站在一旁伺候的侍女们不知所措,面色隐隐有些不安。 江雨眠昨晚练功时出了岔子,整整一夜未睡,练习吐纳之术时又想起书中剧情,龙归云刚能下地行走时,女主当了他半个月的拐杖,于是又跑去了无尘阁警告了一番。 书中的男主都会权衡利弊,有她从中作梗,想来龙归云和女主是无法达成he结局了。 她三两口吃完银丝卷,连鞋都来不及脱,呼出一口气后直接倒在床上。 月扶疏绕过屏风走到床前时,就见江雨眠抱着被子一角睡得正香,浅紫色的裙摆在月白色的褥子上铺开,绣鞋搭在床边,唇边还沾着一点银丝卷碎屑。 他伸出手,指腹擦过少女柔软的唇,拭去那一点碎屑,又脱下了江雨眠的绣鞋和外衫,将她枕在手臂上的脑袋放在软枕上。 第91章 春眠5 这是一只光明女神蝶风筝, 做工十分精致,漂亮的蓝色翅膀上描绘着华美的金色纹路,在阳光下闪烁着绚丽的色泽。 这风筝应意浓见过几次,是姚蓉蓉那个小姑娘的东西, 应意浓捻起风筝的断线, 将风筝缠在了玉兰树的树枝上。 一转身, 刚才还在屋里的月扶疏不知何时竟已站在她的身后,应意浓一惊,立刻行了一礼:“拜见岛主。” 一朵粉玉兰落在月扶疏肩头,他看了那个风筝一眼,问道:“今日她去无尘阁做了什么?” 只是随意平淡的一句话, 却让应意浓冷汗涔涔。 应意浓心里还是向着江雨眠的, 说话也是斟酌着说,“小太岁让龙归云不要同羽落清交好,否则就毒死他。” 粉玉兰从月扶疏肩头滑落下来, 又有几朵玉兰落在他的发丝上, 虽然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景, 应意浓却只觉得压迫至极。 月扶疏修炼的冰魄神功十分霸道,只要一靠近他, 应意浓的内力运转就会出现停滞。 冰魄神功是世间至寒功法,月扶疏存在的地方, 空气都会散发一种刺骨的冷意,这种空气被吸入肺部,五脏六腑如针扎一般难受。 难以想象小太岁是如何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处的。 坐在玉兰树下的蓑衣客早已屏住呼吸, 应意浓悄悄用余光看了这老头一眼,暗叹自己倒霉。 月扶疏伸手折了一枝玉兰,语气十分柔和: “远来是客, 羽朝的公主不能在碧海潮生出事。” 应意浓立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柔媚一笑:“若是她出了碧海潮生,属下愿为小太岁分忧。” 月扶疏又折了一枝玉兰,他的白色袖袍随风拂动,下一瞬突然凭空消失,余下的残影如薄霜一般缓缓消散。 空气中刺骨的冷意消失了,应意浓大喘一口气,她绕到玉兰树后面,捂着心口坐在蓑衣客身边,忍不住抱怨:“我若是小太岁,真觉得喘不过气。” 蓑衣客摸着长长的花白胡子,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小太岁也修炼冰魄神功,师徒二人心法相同,岛主在小太岁面前又刻意收敛,怎会喘不过气来。” 应意浓说道:“说的也是,咱这两个做奴仆的,哪有资格同情小太岁。” 江雨眠睡了整整两个时辰,起身时看了一眼日晷,正好是早上九点。 这一觉睡得还算舒坦,酸痛的筋骨完全松开了,整个人像一块泡发的海绵。 她最近练功时出的岔子越来越多,倒不是她修炼不专心,实在是因为她内力的构成太过复杂。 除了被她强行掠夺的一部分内力外,还有一部分来自月扶疏的内力。 这部分内力是幼年时月扶疏传入她体内的,专门为了压制江雨眠那邪门的功法。 随着江雨眠的武学造诣愈加深厚,她体内的内力开始与这部分内力抗衡起来,试图吸收这部分来自月扶疏的内力。 九品天人的内力哪里是那么好吸收的,就算两人修炼的功法相同,江雨眠也被这部分内力折磨的苦不堪言。 她坐在床榻上揉揉太阳穴,掀起身上的丝被下了床,脑后的鱼骨辫已经被人解开了,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像一道黑色的瀑布。 江雨眠坐在梳妆台上,潦草地编了个辫子。 院子里的白玉兰和粉玉兰像两团相拥在一起的烟霞,江雨眠睡眼惺忪地走出去,对着满院的玉兰深吸了一口气。 绑在玉兰树上的蓝色蝴蝶风筝随风轻荡,江雨眠认出了这个蝴蝶风筝,转头问应意浓:“蓉蓉的风筝怎么在这里?” 应意浓说道:“这风筝断了线,正巧落在我面前。” 江雨眠眉心微动。 她以前去玉笙居的时候见过这个风筝,光明女神蝶的翅膀流光溢彩,寻常颜料可画不出来,碧海潮生附近的海域有一种蓝色贝壳,碾碎后做成的颜料珠光粼粼,色彩绚烂。 正因为难得,所以姚蓉蓉对这个风筝珍惜无比,风筝线也是用特殊的材料编织而成,怎么可能会轻易断开。 江雨眠走过去,解开了缠在树干上的风筝线,把这个风筝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会儿。 蝴蝶眼睛的部分有一行金色的花纹,江雨眠定睛一看,发现这居然是一行拼音。 ——商枝有事找你。 一张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孔浮现在江雨眠的脑海中,让她愣了好长一会。 碧海潮生的日子宛如一滩死水,随着日期的临近,江雨眠能感受到毒素对脑部神经的侵蚀。 在失去自己的意识之前,她没想过还能再次见到来自同乡的故人。 是来允诺的吗? 还是有事相求? 无论是哪一种,都给了江雨眠一种淡淡的惊喜,她拿着姚蓉蓉的风筝,对应意浓说道:“我想出去放风筝。” 应意浓吃了一惊,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可你正在禁足,昨日你练功出了岔子,岛主才默许你出去散心,结果你去了无尘阁找那个龙族帝子。” 说起了龙族帝子,应意浓的话头就止不住了,“那龙族帝子是个纯阳之体,这样绝佳的炉鼎可遇而不可求,对女子的吸引力自然……” 她声音妩媚地笑了两声,“这样的男人可是床上的极品,如果不是他行动不便,我倒真想好好尝尝他的滋味。” 应意浓修炼合欢秘术,还是天人境的合欢强者,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对男人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自从来到江雨眠身边后,她已经素了许久,多日不知肉味。 “月扶疏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炉鼎吗?” 这话刚一问出来,应意浓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江雨眠的嘴。 江雨眠拿掉她的手,浑不在意的样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就算被听见也没什么。” “你可别害我,我怎敢在背后议论九品天人?” 江雨眠朝着四周看了一圈,“他又没在这里,我们私下里说说也没事。” 应意浓小声说道:“你师尊他不好说,女子属阴,纯阴之体则为绝佳炉鼎,男子属阳,纯阳之体则为绝佳,可你师尊的功法极阴极寒,你和他修炼同样的心法,自然比我了解的更清楚,广寒医仙清心寡欲,哪是凡尘女子能够染指的。” 应意浓这话说的漂亮,江雨眠笑了一声,难为她把不举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应意浓又说道:“你如今青春正好,可曾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刻?” 古代人的用词总是十分委婉,哪怕应意浓这种久经风月的合欢高手也不例外。 江雨眠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不曾。” 应意浓咳了一声:“你是岛主的徒弟,自然同岛主一样冰雪为身,远离人间爱欲。” 冰魄神功这种心法会让多巴胺分泌减少。 人的一生都在追求那一点多巴胺,性爱是普通人获得大量多巴胺的主要方式,高潮时多巴胺分泌的量可以达到200%,是正常人生活中可以达到的最高快乐程度。 像月扶疏这种人,他获得多巴胺的方式一定是匪夷所思的。 江雨眠说道:“这样一来,获取快乐的难度就加大了。” 应意浓说道:“谁说不是呢,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太岁,我瞧这些年也没什么事能让你开心起来,不知是不是这功法的缘故。” 江雨眠抚摸着蝴蝶风筝的翅膀,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我现在就有些开心?” 她一旦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即使笑容很浅,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应意浓愣了愣,江雨眠又将风筝的断线缠在了玉兰树上,转身去了寒池。 寒池水气氤氲,水面上飘荡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月扶疏正在寒池中练功。 恍如谪仙的男人身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美丽的霜花从他脸部向四周蔓延,剔透的冰晶折射出梦幻美丽的光线,垂在肩后的发丝也被一层冰晶裹住,覆盖在冰霜下的眉眼朦胧虚幻,宛如一尊冰雪凝结成的神像。 江雨眠脱了绣鞋走进了寒池里,平静的水面顿时泛起波澜。 寒池底部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江雨眠的脚掌踩在冰面上,一阵刺骨的寒意像尖锥一钻进脚掌心,她忍不住蜷了蜷脚趾,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去。 一直走到月扶疏身边,寒气更是刺骨难忍,江雨眠往手心里呼出一口热气,低头看着月扶疏脸上的冰花。 他脸上的冰花厚的很,这些冰花像随风飞扬的长长尾羽,好像是一只冰雪凤凰从他面前飞过,美丽的尾羽拂过他的脸颊时被九品天人的一身神功冻在了这里,于是灵动肆意的飞扬姿态在刹那间冻结在寒冰中,停留在月扶疏的脸上。 江雨眠心中十分嫉妒。 这一身霜花看着美丽绝伦,实则比世间最硬的铠甲还要坚硬,若是把手放上去,一定会被上面流转的极寒内力击伤。 真是令人无从下手。 江雨眠知道月扶疏知道她来了,眼下这样子是存心冷着她,涌入脚底的寒意更加刺骨,江雨眠的双脚几乎失去知觉。 月扶疏的睫毛上也裹着一层透明的冰花,冰花细小,乍一看像洒满了白色糖霜。 她伸手揪住他的睫毛,睫毛上的冰晶很快就融化了,湿漉漉的睫毛露在外面,完美无瑕的冰雪神像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揪住睫毛扯了扯,一只结满了冰花的手掌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江雨眠冻僵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去,指腹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嘴唇上的冰花也融化了,露出一张湿漉漉的淡色嘴唇,一个低沉的声音自他的胸腔处升腾而起,仿佛冻结的乐器丝弦突然被人轻轻撩动。 第92章 春眠6 天没亮的时候江雨眠就起床了, 拿着一只白鸾鸟风筝去了玉笙居。 那只断了线的蝴蝶风筝被应意浓拿在手里,离开广寒宫的时候,应意浓还有点不敢相信。 “禁足了这么些天,岛主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他总不能关我一辈子吧。”走过清幽的山间小道, 江雨眠有些困倦, 把手中的白鸾鸟风筝往后一抛, 蓑衣客伸手接过,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这时候姚蓉蓉也醒了,她向来勤奋,正点着蜡烛在书房里看医书。 当窗纸上出现风筝的影子时,姚蓉蓉立刻从桌子上站了起来, 一脸惊喜地推开门。 江雨眠正站在门外,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色衣裙,袖口和衣襟处用白色的珍珠和贝壳串成了一朵朵精致的小花,发辫也用珍珠点缀, 耳垂上还带了一对流苏珍珠耳坠。 立在夜色中的她看上去美极了, 稍微一装点就美的不像话, 姚蓉蓉连忙请她进来,给她倒了茶水, 又让丫鬟端上几碟备好的点心。 “我还真没想着你会来,师尊不让人去仙居殿, 我也没法递消息进去,只能想出这个法子了,先前心里还忐忑, 不知道你能不能发现商枝留下的暗号呢。” 姚蓉蓉穿着淡黄色的丝裙,外面罩着一件嫩绿色广袖衫,头发用一根蝴蝶簪子盘起, 一身家居打扮。 书房的桌案十分凌乱,翻开的医书胡乱堆在一起,有些书籍已经很古老了,纸页泛黄得厉害,一篇篇用羊毫笔写下的笔记摆在桌上,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干透。 江雨眠无意瞥了一眼,发现这些医书上的内容多少和肉灵芝有些关系。 姚蓉蓉注意到她的目光,揉了揉眼下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说道:“三危山易主之后肉灵芝就供应不上了,特别是那些品质上乘的肉灵芝,离了肉灵芝,出现早衰之症的人越来越多。” 江雨眠坐在红木椅上喝了口茶,身为真正的毒太岁,她太清楚肉灵芝的制作方法,也对肉灵芝这种低劣而恶毒的药物厌恶万分,甚至一听到相关的东西,就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恶心。 姚蓉蓉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说道:“商枝在客房睡觉呢,我去叫她过来。” 江雨眠微微点了下头走,一盏茶刚刚喝完,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身红衣的商枝走进来了。 熟人相见,她没有戴那个野猪脸面具,衣衫也胡乱穿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潦草地束在脑后,眉心的玉环抹额也歪歪斜斜,仿佛刚从哪里鬼混回来。 上次相见这人还一身粗布衣衫,这一次她身上的衣物明显华贵了许多,布料是上好的大红绸缎,闪烁着丝绢特有的光泽,就连靴子也是红色镶金边的,如果胸前再带个大红花,完全是个新婚的新郎官。 她衣衫凌乱,倒显出几分狂荡不羁。 江雨眠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 “多日不见,你似乎发达了。” 商枝喘了口气,把头上歪斜的玉环抹额扶正:“不好意思,太激动了,衣服没穿好,失礼失礼。” 江雨眠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蓉蓉没有跟来吗?” “我没让她跟来,有些事知道太多对她也不好。” 商枝坐在桌子另一边,从衣襟里掏出羽流萤的手写笔记递给江雨眠。 “这是什么?”江雨眠伸手,当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拼音后,不禁抬头望向商枝,眼神仿佛在说“这是什么鬼东西”。 “是诡术,可以让人的灵魂离开躯体,附身在其他动物身上。” 诡术秘籍就连碧海潮生的藏书阁也没有几本,这是一种极其神秘古老的秘术,向来罕为人知,而如何修炼这种秘术,江雨眠看过的书籍中均没有记载。 看着上面的拼音,江雨眠问道:“这是谁写的?” “是一个穿越者老乡,她父亲是修炼诡术的,她自己也很厉害,这是她的修炼心得和指导手册,我想没有比这个更详细的诡术秘籍了。” 江雨眠说道:“确实难得,令人意外。” 商枝说道:“以我们的实力,就算有一天达到天人境,也很难把你从月扶疏手中救出来,只能采取迂回的方式。” 江雨眠笑了笑:“多谢。” 她快速阅读着上面的拼音,商枝安静地坐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两个小时之后,江雨眠将最后一页读完,一股极寒的内力从她的指尖涌出,冰霜迅速将这些纸张覆盖,她转动着美丽的指尖,就像变魔术一样,那些纸张在强大的内力下被压缩成一个结满霜的冰球,最后变成白色的霜屑从她掌心落在地上,眨眼间就融化成水。 如果说月扶疏是个大六边形战士,那江雨眠就是个小六边形战士。 江雨眠的武功绝对是穿越者中最高的,她欠缺的是打斗经验,商枝甚至怀疑就连羽流萤那小家伙都比江雨眠的打斗经验丰富。 打斗经验是一条条人命堆起来的,不经历过生死之战,谁能够领略到武学的真谛? 作为碧海潮地位尊贵的小太岁,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招惹江雨眠呢,柳飞叶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月扶疏身为九品天人,就算给江雨眠喂招也是点到为止,一场打斗下来,说不定江雨眠连根头发丝都不会掉,这样重重保护之下,江雨眠根本没有战斗的机会。 商枝心里正觉得可惜,转念一想,江雨眠本职是个医毒双绝的大神医,主要职责是治病救人,而不是一天天像她这样打打杀杀。 “你都一字不差地记住了?” 江雨眠说道,“记住了,这些对我很有用,替我谢谢你那位朋友,不过你这次来碧海潮生,不单单是给我送这个的吧?” 商枝脸上也不扭捏,很直接地说道:“我这次来碧海潮生还带了十个小孩。” 一丝惊讶的神色在江雨眠眼中一闪而过,她没说话,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 商枝舔了舔嘴唇,心跳突然有些加速,姚蓉蓉的诊金已是巨额,若是小太岁出手,还要她医治整整十个病号,商枝都不敢想象这诊金将是一笔多么大的天文数字。 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商枝是绝对不好意思不给钱的。 江雨眠看穿了她的心思,忍不住一笑,“你继续说。” 商枝继续说道:“你先前也听说过星月神教有拍卖毒太岁的事吧?” 江雨眠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她的眼神实在是太锋利,商枝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捏了捏红了,清了清嗓子:“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毒太岁,只是具备了一些毒太岁的特性,有那么一丝微妙的几率能够长成毒太岁。” “所以你是要让我出手救治这些孩子?” 商枝一脸沉痛;“你没看他们的样子,那一个个小孩被毒药弄得奇形怪状,实在是太可怜了,既然我遇见了,总不忍心放任不管,碧海潮生除了月扶疏,只有你的医术最好,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 她的表情可怜兮兮的,眼神里又充满期待地看着江雨眠。 “好啊,我去看看。”江雨眠站起身,商枝猛地一愣:“那看病的诊金是多少?” 江雨眠似笑非笑,“你觉得我缺钱?” 商枝哽住。 “可总不能让你白帮忙吧?” 江雨眠心情不错,嘴角翘了翘:“我不缺钱,可是我的钱买不来情绪价值,在这座岛上,钱就和废纸一样没用,至少你的出现让我有点事情可以打发时间。” 商枝戴上野猪脸面具,领着江雨眠朝着别馆走去。 那些孩子被藏在别馆里,十个笼子并成一排,瘦弱的孩子安安静静地缩在笼子里,有的在睡觉,有的倚着笼子发呆,见到人来了,眼里出现一丝好奇,又往笼子里面缩了缩。 幼童六女四男,有的幼童全身发紫,有的全身发黑,有的肌肤遍布红紫血点,还有一个全身赤红如血,就连眼珠也是血红的。 屋子里放着许多气味浓郁的药材,用来掩盖这些孩子身上散发的淡淡恶臭。 江雨眠静静看了一会儿,对着商枝说道:“每人取出一点血,让我验一下。” 花袭影和符臣上前帮忙,商枝拿来十个小碟子,每个小碟子都乘着一个孩子的血。 江雨眠挨个闻了闻,又用指尖沾了一点血放在嘴里尝了尝。 她这举动看的人胆战心惊,生怕毒出个好歹。 商枝连忙说道:“这些孩子都有剧毒,你可悠着点,别把自己毒翻了。” 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毒太岁更毒。 喂养毒太岁的主要食物就是各种毒药,这些年江雨眠吃过的毒药数也数不清,怎么会被这点毒药毒翻。 挨个查验完这些孩子的血液,江雨眠端起茶盏漱了漱口,把茶水吐到了痰盂里,声音平淡又冷静:“有药用价值,没有治疗价值。” 她这话令商枝心里一沉。 一旁的花袭影说道:“能治就能治,不能治就不能治,没有治疗价值是什么意思嘛?” 江雨眠说道:“毒素入脑,救回来也是植物人,一辈子醒不过来,只剩下呼吸,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花袭影倒吸一口凉气,整只鬼都沉默了。 符臣也叹了一口气。 商枝呆呆的,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不看了,不看了,越看越难受。”花袭影嘟囔了几句,拽着符臣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十个孩子和她们两个。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商枝蹲在地上,声音干巴巴的:“连你都没办法吗?” 江雨眠把垂下的红布盖在笼子上,说道:“这些孩子和我中过同一种毒,这种毒来自羽朝皇宫。” 第93章 春眠7 漂洋过海, 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商枝蹲在地上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生生死死见的多了,心中也没有多难过,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躁和失落。 江雨眠笼子上的红布盖好, 说道:“这种毒畏光, 等天黑了再让他们出去玩儿吧。” 江雨眠面对死亡时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平静和冷漠, 让人感觉她好像没感情似的。 商枝有点羡慕她的冷静,过了一会,她从地上站起来,挺直的脊背有些弯曲,无精打采地走了两步, 重重地往柱子上一靠。 “没意思。”她语气恹恹的, 在屋里走了两步,又十分颓丧地坐在椅子上,脑袋靠着椅背, 眼神逐渐放空, 抬头望着屋顶。 江雨眠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她那双无比美丽的的紫色眼睛看向盖在笼子上的红布,太阳的光线透过笼子, 能看到红布后面孩童们蜷缩的影子。 曾经,曾经的曾经, 她也曾这样蜷缩在地宫的角落里,畏惧烛光,畏惧人声, 畏惧眼前那些来回晃荡的影子。 那是毒素侵入神经后产生的幻觉,她看到了数不清的怪异影子,长长的, 像竹竿一样,四肢饱胀,蠕动的长虫,它们联结成一片,四肢和躯干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态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大片1漆黑怪诞的影子,如黑幕一般在她的视野中降临。 她蜷缩着,知道这是毒素产生的幻想,扭转过头,闭着眼睛将额头贴上地宫冰冷的墙壁,可是那些黑影并没有消失,依然在她的视野中攀爬行走。 直到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睁着清澈的眼睛,用红绳扎着两个羊角辫,红绳垂下来一截,在纤薄的耳垂旁荡来荡去。 她的温暖的脸颊贴在她的肩膀上,声音细细弱弱的:“姐姐,我想回家。” 江雨眠睁开了眼睛,那些漆黑的影子朝着她们围拢过来,逐渐编织成一个漆黑的牢笼,把她们困死在里面。 那细弱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带着低低的呜咽,“姐姐,你很久都不说话了,我害怕。” 江雨眠想说话,意识仿佛溺在水里,一张口就灌满了水,她开不了口,做不出任何回应,只能再次把头贴在冰冷的砖墙上。 地宫里又来了人看她,有穿桃红色衣衫的戚海棠,有橘色的阳无尘。 耳边传来戚海棠的声音,“她快失去意识了。” “她能挺过一年,这已经很令人意外了。”阳无尘的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紫色瞳仁,她的眼睛看向某一处,牢牢地盯着那里,阳无尘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只能看到青石墙壁上一片跳动的烛光。 “你说这丫头在看什么?” 戚海棠说道:“是虚妄的幻象。” 阳无尘站起身,昏黄的烛光被他挡住了,江雨眠笼罩在一片阴影中,转头看向戚海棠:“你说她看到了什么?” “也许是万物复苏的春天?”戚海棠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袖子外面罩着一层浅粉色的薄纱,像一片粉雾般罩在江雨眠的脸上,江雨眠听她说道:“在美丽的幻象中渐渐沉沦,直到永远坠入黑暗,这将是她们悲惨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美好的世界吗? 万物复苏的春天吗? 江雨眠努力睁开眼,那些扭曲的影子像一颗枯死的畸形巨树,花朵和叶片都凋零殆尽了,只有一片光秃秃的黑色枝干。 她看到的,只有万物萧条。 寂静蔓延着。 屋子里只能听到孩子们轻而均匀的呼吸声,两人一直沉默着,大约半盏茶功夫,商枝抬手捂住了眼睛,声音有些暗哑:“唉,我还是难受,我还以为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呢,怎么还是这么经不住事儿。” “至少你做了件好事,死在碧海潮生总比被人拿去炼丹好。” 商枝抹了把脸,很快就想开了,“我们碧海潮生有卖棺木的地方么,我先给他们准备后事。” 江雨眠说道:“不建议土葬。” 商枝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这些幼童全身都可入药,死了之后也会被人挖出来,你难道想便宜别人?” 商枝心里更难受了。 江雨眠看了她一眼,较之往常的冰冷,她现在的语气多了一丝关切:“别总是伤春悲秋了,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你的毒打算怎么办?” 一提起这个毒,难免会想起艳鬼。 商枝勉强打起精神来,从山间破庙说到三危山,把自己的进度详细说了一遍,当说到艳鬼想要活捉羽落清时,江雨眠不禁皱了皱眉。 啊哦,他那个意思 “他想干什么?” 商枝摇头:“这个不清楚,我只是个捧烟斗的,级别不够,这个任务虽然棘手,但我也不是办不成,只是我得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江雨眠因为女主的原因才被送入暗无天日的地宫,以至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对女主恨之入骨,一心想要女主的命,可商枝若想得到解药,就必须将活的羽落清捉回去交给艳鬼。 羽落清落到艳鬼手里,无论是生是死,江雨眠想要亲手报仇就难了。 商枝想活命,但她并不想让江雨眠失去报仇的机会。 江雨眠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思索了一会淡淡说道:“就算我杀了羽落清,过往发生的一切也不会改变。时光不会倒流,人总要向前看,活着的人才是最要紧的。” 商枝说道:“小太岁,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你以后喊我名字吧。” 商枝斟酌了一下,有些犹豫:“会不会显得不够尊敬?” 江雨眠嗤笑:“我有什么值得尊敬的,我的一切都是月扶疏给的,没有月扶疏就没有小太岁,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镜花水月,也就你们才会当真。” 她往后靠了靠,像只矜贵傲慢的猫似的靠在椅背上,声音透着一股慵懒和不屑:“当然,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我是个不能吃苦的人,穿书之后却吃了不少苦,所以我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这话里话外充满一股浓浓的自嘲,商枝看着她唯美动人的侧脸,忍不住替她难过起来。 如果她没猜错,江雨眠应该和笼子里的那些孩子一样,甚至她的过往可能比这些孩子更加凄惨。 江雨眠喝完最后一口茶水,嘴里的血腥味终于散去,她站起身,伸手撩了一下头发,缀在发辫里的蚌珠犹如凝固的星河,闪烁着璀璨的星辉。 这种蚌珠名叫鲛人泪,西海海底深处有一种巨大的蚌,叫做鲛人贝,贝壳为渐变深蓝色,特别像传说中的鲛人鱼尾,这种贝类很难结珠,十年才有一颗鲛人泪,百年才有一颗鲛人珠。 鲛人珠有小沙糖桔那么大,含在口中可使尸身不腐。 江雨眠头上的鲛人泪和商枝小时候玩过的玻璃弹珠差不多大,鲛人泪虽然没有鲛人珠那么珍贵,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每月服下一颗便可使容颜不老。 这种蚌类本就不多,又位于海底极深处,古代没有潜水艇,就算是天人境界的高手很难潜入到这么深的深度。 这种玻璃弹珠差不多大的鲛人泪,商枝在那些皇室大墓里都没见过多,江雨眠的发辫里一共缀了十二颗。 她生活之奢靡,远超常人想象,商枝出生入死忙碌二十多年,全部的身家都买不来江雨眠这一身穿搭。 可商枝也知道,碧海潮生的日子对江雨眠而言无异于油炸火煎,思及此处,再见她这一身奢靡穿着,不仅想到鲜花着锦背后的凄凉一面,更叫人心中升起一阵难言滋味。 如果江雨眠不是很有骨气,如果江雨眠心里没有那么多恨,如果江雨眠的性格不是那么强硬极端,如果江雨眠愚笨一些没有学会这一身本领…… 也许江雨眠会像一些言情文里的金丝雀那样,在这种泼天富贵中逐渐软化,真的成为帝王的掌心娇宠。 可江雨眠不是。 她的个性就像她的美貌一样浓烈鲜明,给人压迫,令人窒息。 天已经大亮,海上升明月,漫天都是绚烂的朝霞。 商枝戴上野猪脸面具,送江雨眠离开了玉笙居,默默走了一路,分别时没忍住问她:“你一会去哪?” 江雨眠说道:“去地宫,查一味药。” 地宫这个地方,江雨眠待了很多年。 地宫上面是壮阔的丹宫宫殿,江雨眠来到丹宫时,正巧遇到了阳无尘,这老头摸着橘黄色的胡子,瞪大了眼睛:“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竟然把小太岁吹这来了?” 江雨眠说道:“我要去地宫,看一看当年的医案。” 当年她们服用过的毒和药都是记录在册,阳无尘面色微微一变,作为一切的见证者,他太知道江雨眠对这个地方是如何深恶痛绝,就连听到地宫两字都会面色不快。 阳无尘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为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雨眠说道:“好奇而已。” 那部分医案放在阳无尘的书房里,存放医案的书柜有机关,强行打开会引爆里面的炸药,把一切秘密都摧毁。 看着阳无尘脸上的犹豫神色,江雨眠眉头一皱,冷冷看他一眼就往前走。 她一旦露出这个六亲不认的表情,就代表这件事非做不可,若是不让去,搞不好都能把地宫上的丹宫给掀上天,阳无尘连忙说道:“走走走,陪你去,那医案是我放的,我给你找找。” 地宫里的所有医案都有存档的地方,唯独那部分医案放在阳无尘的书房里。 十三年过去了,纸张已经泛黄,江雨眠翻开第一页,上面记载着当年羽落清服下的毒药。 第94章 春眠8 朱笔描红的药, 是碧海潮生没有的药。 这世间有很多罕为人知的毒药,这种毒药十分古老,又因为种种原因令人讳莫如深,就连一些医书上也只是潦草写上一笔, 不会有过多记载。 春眠就是其中一种。 就算是医毒双绝的大神医, 遇到这种毒药时, 也不得不承认阅历是一种宝贵的财富。 阳无尘说道:“我对这种毒药知之甚少,这个你得去问岛主。” 江雨眠看向被朱笔描红的两个字,说道:“连你都知之甚少,那这味毒药是怎么发现的?” “是岛主来地宫的时候,那时你昏厥过去, 又咬破了嘴唇, 岛主尝了你的血,恰好我手里拿着医案向他请教,他沉吟半晌, 说了春眠二字, 我就将它记录在医案中, 又用朱笔描红。” 江雨眠回想了一下,说道:“是什么时候?” 阳无尘说道:“是你七岁那年, 岛主刚闭关结束,我和戚海棠本想带你去广寒宫, 可那时你畏光,见了光就昏厥,见到走动的人影就会流泪发抖, 岛主只好屈尊降贵地来地宫看你。” 江雨眠一脸冷漠:“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的事还有很多,七岁那年的你,只有一半的时间是清醒的, 毒太岁太毒,就算那时你还不是真正的毒太岁,可那样剧烈的毒性一个娇弱女童怎能承受,我们都认为再过两三年,你一定会失去意识。” 江雨眠说道:“但我没有。” “是啊,你没有,你十岁那年吃了两条火蚕,成了真正的毒太岁,我和戚海棠很难过,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的先天躯壳与魂魄相容,成了毒太岁那就不再是人,人的意识也无法留在一个剧毒无比的躯壳上,从此之后世间再无江雨眠,只有一株人形的稀世神药。” 江雨眠说道:“得上天眷顾,我依旧没有失去意识。” 阳无尘却摇了摇头,轻轻说道:“不,你有,只是你不记得了。” 江雨眠一脸愕然,一股麻痹的感觉窜上脊背,顺着脊椎传到指尖,她的手指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可我一点都没有印象。” 阳无尘叹息道:“你的意识都没有了,怎么还可能有印象,你吃完第二条火蚕之后活了下来,但你失去了意识,整整五个月,你会呼吸,会眨眼,会微笑,会吃东西,有时还会哼着歌,可你就是没有意识。” 江雨眠冷汗涔涔,说道:“那五个月我在哪?” “你在仙居殿,你知道的,岛主一向亲手侍弄珍稀的药草。” 一阵眩晕感袭来,天旋地转,江雨眠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 她很快镇定下来,喃喃道:“我后来怎么又醒了?” 阳无尘看了她一眼,颇为唏嘘地说道:“小瓷撑不住的时候哭着求我,让我带她去找你,那时你在仙居殿,我如何带你出来?正为难着,你突然跑了过来,我和戚海棠见到你,还以为在做梦。”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地宫的那间屋子里,十个床铺空了九个,往常三个灯台,现在只亮了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孩面色青白,躺在床上一喊姐姐。 她的声音像幼猫一样,又发出很多声微弱的呜咽,阳无尘和戚海棠站在床边,那女孩看向阳无尘,伸出一只小手拽着他的衣角,求他阳无尘带她去找姐姐。 戚海棠一直掉眼泪,袖口的薄纱都被一串串的眼泪打湿了。 屋外的长廊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十岁的江雨眠穿着一身白衣,发丝凌乱,面孔苍白,紫色的眼睛带着噩梦后的惊恐,疯疯癫癫地跑了进来。 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像只坠落的白鸟般扑在床上,抱住了躺在床上的小瓷又哭又喊 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处,白衣如雪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长发。 他的眼神温柔珍爱,唇角边带着一丝笑意,恍若低头俯瞰凡尘,充满悲悯神性的仙人,却让站在一旁的阳无尘和戚海棠齐齐打了个寒颤。 江雨眠不记得,阳无尘可记得清楚,她那时的眼神阳无尘就是进了棺材也不会忘。 “后来你又昏厥了,岛主把你抱了回去,你醒来之后依旧有自己的意识,来到地宫把小瓷带去了仙居殿,后来你们又回到了地宫,小瓷死在了你怀里。” 江雨眠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一说起小瓷,她就会哭,阳无尘说道:“可别让岛主知道你哭过,这些事情我原本是不该和你说的。” 阳无尘又说道:“当年你们在羽朝皇宫服下的剧毒中有一味药,我、柳飞叶、戚海棠三人合力都破解不出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春眠是什么,你若知道了,也告诉我一声,我已经好奇很久了。” 江雨眠拿着医案回到了仙居殿。 月扶疏依旧在寒池里修炼。 寒池冷的要命,就连屋檐上都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寒池已经结满冰了,江雨眠站在结满冰的池边看了看,蹲在池边凿了一块冰。 冰握在手里却不融化,江雨眠运转内力,指尖微微一用力,冰屑从她指尖飘落,过了许久,她手里出现一朵粗糙的冰花,江雨眠看了看,把这朵冰花朝着湖心那道身影扔了过去。 就在冰花即将砸到月扶疏肩头那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冰花停滞在半空中,最后轻轻落在那那道人影的掌心里。 “又胡闹什么?” 冰霜融化,白衣垂落,月扶疏墨发披散,踏着一地霜雪朝着江雨眠走了过来。 他身上带着阵阵寒气,掌心托着那朵雕工粗糙的冰花,嗓音带笑:“手艺差成这样子,也好意思拿来砸我。” 江雨眠冷笑一声:“你手艺好?你雕一个试试看?” 月扶疏微微一笑,那朵冰花在他掌心快速旋转起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见结着白霜的广袖一挥,就有几点冰屑落在江雨眠眉心,带来一阵冰凉。 江雨眠往后躲了躲,就在这短短一瞬,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花已经出现在月扶疏掌心中,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月扶疏把雪莲花递给她,笑了笑:“眠儿,你的师尊不仅是神医,也是一个剑客。” 同样用剑,江雨眠忽然想起闻人听雪也是雕工了得,曾经用苹果雕了一朵很漂亮的玫瑰花,每朵花瓣薄如蝉翼,被商枝一口扔进嘴里。 江雨眠难得说不出话,出神了一小会,冷冷说道:“你也没教我用剑。” 月扶疏看着她,眼神里的笑意越来越浓郁,声线撩人:“你若想学,我总是会教你的。” 要是换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少女,恐怕真会溺死在他的眼神里,江雨眠很清楚,这些宠溺纵容全因为她是世间仅此一株的长生不老药。 作为一个绝世神医,这是唯一一株能让月扶疏分泌大量多巴胺的神药。 他见到这药便愉悦,会耐心而细致地检查这株药的身体,会温柔小心地抚摸这株药的躯干,会细心清理这株药的泥尘,甚至会给这株药梳妆打扮。 手上一凉,那朵雪莲花被放在江雨眠手上,月扶疏突然伸手抚摸她的脸,冰凉的指腹擦过泛红的眼眶,江雨眠下意识往后一仰,一只冰冷的手掌突然按住她的后脑,叫她躲无可躲。 江雨眠被禁锢在他怀里,被迫仰着头,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哭过了?” 江雨眠一脸讥笑,“是啊,哭过了,好歹做了师尊七年徒弟,却连自己当初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稀里糊涂活了这么多年,真是愧对师尊教诲。” 江雨眠是他亲手教出来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月扶疏低头看她,问道:“你想问春眠?” “春眠是什么?” 月扶疏说道:“春眠不是毒,也不是药,是一种瘟疫。” 江雨眠愣住:“瘟疫?” “掷疫尸于深井,眠于春,始于夏。” 江雨眠眼神一凛:“那这和我中的毒有什么关系?” “也许那投毒的宫女用了这种井水。” 第95章 春眠9 龙族帝子已经能够下地活动了。 龙归云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久久没有下地活动,下肢肌肉有些萎缩。 那暗算他的诡术师阴损毒辣,入体的那些绣花针和红线对他身体伤害极大,经脉被那些针线弄得千疮百孔, 若不是他有一身强悍内功撑着, 此刻怕已是个不能动弹的废人了。 双脚一沾地, 双腿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龙归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疼痛迈开步伐。 他步子得迈得很小,双腿不停打晃,像个年纪大了走路不听使唤的老头, 看着很不好看。 搀扶他的侍卫看着十分不忍, 咬牙说道:“殿下真是受罪了,待寻到那暗算之人,必然将其碎尸万段!” 天之骄子被这般暗算, 如废人一般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年, 龙归云怎能咽下这口气, 双腿迈步时的阵阵剧痛更是让他心头暴怒翻涌,脸色也如阴云席卷的天空一般。 刚走了十来步, 龙归云已是大汗淋漓。 贴身的侍卫连忙过来给他擦汗,龙归云摆了摆手, 那侍卫又撤了下去。 凭借着顽强的毅力,龙归云走了百来步才停下,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漆黑的发丝也被汗水打湿。 侍卫扶着他坐在椅子上,龙归云拿过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慢慢喘了口气, 声音嘶哑地吩咐起来:“广寒宫是非多,既然我已好转,就从这无尘阁搬出去吧。” 想到那位小太岁,不仅是龙归云,就连那侍卫也觉得十分头疼。 他们此番来碧海潮生主要是为了治病,并不想理会这些女儿家的勾心斗角,龙归云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女人身上。 那侍卫再三思索后问道:“公子,我们搬去哪里?” 龙归云说道:“离梨花苑越远越好。” 三天后,龙归云从广寒宫里的无尘阁搬了出去,搬到了距离丹宫比较近的绿珠馆,方便找阳无尘针灸治疗。 羽落清知道后,去丹宫的次数便愈加频繁了。 这一阵子,羽落清过得不太好,她总是做梦,每次都能梦到自己的前世。 上一世,真假公主身份被发现,于是在她二十岁那年真公主回到皇宫,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公主只能离开皇宫,在绣庄里做了一名绣娘,每日每夜苦练刺绣,指头不知被扎了多少针。 身为一个公主,便是不受宠爱,那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她绣着绣着就会不知不觉流眼泪,流下的眼泪总会浸湿衣衫。 十七岁那年,父皇已经将她指给新科探花郎沈玉,本应该尽早完婚,却不想沈玉居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生母,母子二人相认不久,母亲便因病去世,于是探花郎沈玉不得不守孝三年,这桩婚事便也耽搁了。 这一耽搁,羽落清便从十七岁等到了二十岁,变成了一个老姑娘。 真假公主的身份被揭穿后,嫁给探花郎的人变成了真公主。 皇上怜惜流落在外的真公主,于是便在婚姻事上有意弥补,真公主和探花郎成婚那一日排场大的不得了,红妆十里,人群涌动,比肩继踵地去观望这难得一见的大婚。 站在人群中的羽落清被挤来挤去,她已经不是公主,没有公主的仪仗,也没有贴身守卫的护卫与侍女,浑身带着油烟味的臃肿妇女将整个身子都贴在她的身上,油腻腻的头发蹭过羽落清的脸,那上面的味道十分令人作呕。 骑着高头大马的探花郎丰神如玉,一身大红衣衫,身后是长长的车队,抬着一箱又一箱的聘礼,红木箱子上贴着喜字绑着红绸,就连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红绸带,一条红绸从树枝上飘落,被风吹到她的肩膀上,羽落清拿着红绸带,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那时,她还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 只是觉得她离这繁华越来越远,只剩下一片凄凉和寂寞,再后来,有人上门议亲。 民间女子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说好了亲事,二十岁的女子年纪实在有些大,不好说亲。 别说那些家世优渥的公子,便是长相好一些的年轻男子也早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定好了亲事,羽落清这个岁数,是找不到未成亲的优秀男子了,只能做续弦,或是给大户人家做贵妾。 如果她没有做过公主,或许就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可是她做过公主啊! 一个做过公主的人,又怎么能给人做续弦或是给人做妾呢,于是婚事一拖再拖,年纪也越来越大。 沈玉那样的探花郎已经成了羽落清这个阶层里再也遇不到的优秀男子,别说嫁给他,生活在市井里的平民百姓连见一眼这样的人物都难。 她原本能嫁给俊秀温雅的探花郎,却又因命运的戏弄与这桩婚姻失之交臂,随着岁月蹉跎,羽落清二十五岁了。 对镜梳妆时,她看见了眼角生出的浅浅细纹,这才意识到年华不在,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她还是做了续弦,嫁给了一位富商。 富商比她大五岁,妻子早逝,来绣坊买刺绣的时候遇见了她,便差人来上门说亲。 她已经受够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流了一夜的眼泪后便答应了。 富商对她不错,只是重利轻别离,一做生意便要去好久,甚至整整一年都不会回来,平常只有她一人在家,闲来无事便又去了绣坊。 绣坊的夫妻虽然调换了真假公主,却对真公主十分不错,东窗事发后真公主说情,于是绣坊的夫妻并没有被处死,而是杖责五十,真公主又从中打点,于是这板子落在身上时便轻了许多,这对夫妻才侥幸留得一条命。 每逢节庆日,那公主还会托人送上银钱珠宝,这对夫妻便对着这些金银珠宝暗自垂泪,看得羽落清更是心烦。 嫁人后的第二年,她已经二十七岁了,羽落清已经学会认命了,她的绣工愈加精湛,每日无聊时,便用刺绣来打发时光。 商人出去做生意,她又回到了绣坊里,坐在窗前绣着一对戏水鸳鸯,穿着一身烈烈红衣的羽重雪正巧从她窗前走过,那些埋藏的记忆一下从心底深处被唤醒,迸发出强烈的不甘。 少年帝王俊秀无双,神情冷漠,是那样遥不可及。 可是羽落清记得,幼年在皇宫时,她在雪地里摔倒,不小心扭伤了脚,身为太子的羽重雪刚巧路过,亲手将她从皑皑白雪中抱起。 她曾经离他那样近啊。 从此之后,她便郁郁寡欢,总是夜半惊醒默默流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三十一岁那年便去世了。 重活一世,羽落清不想重蹈覆辙,落得那样凄惨的境地,她要永远做一个高贵的公主,再不要做那个夜半垂泪的绣娘。 就算嫁不了羽重雪又如何,这偌大的世界又不只有这一个太子,真情易散,唯有富贵荣华长长久久。 上一世,她曾听闻龙族帝子喜爱娇柔温顺的女子,小太岁虽然貌美无双又屡献殷勤,但性格太过桀骜不驯,以至于那样的美貌都无法让龙族帝子动心。 羽落清对着铜镜画眉,铜镜中映出一张娇美动人的脸,犹如盛放的灼灼桃花。 羽落清问道:“芜菁,我的妆容好看吗?” 侍女芜菁正拿着玉梳梳理她的秀发,闻言掩嘴一笑:“倾国佳人,我见犹怜。” 羽落清放下螺子黛,说道:“月扶疏偏爱小太岁,是因为小太岁比我貌美,太子哥哥偏爱闻人听雪,是因为他们从小在烟都同修,闻人听雪虽然不喜装扮,却也是姿容清丽,若是她一朝老去,变得鹤发鸡皮,你说太子哥哥还会这样喜欢他这位好师姐吗?” 芜菁垂眸说道:“昔日皇后娘娘宠冠六宫,生产之后容貌大不如从前,皇上去凤栖宫的次数便少了。” 羽落清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色衰而爱弛,帝王之爱,无比凉薄,剑道天才又如何,闻人听雪是该尝尝这种滋味。” 她画好妆容,没有穿白衣,而是穿着一身颜色柔美的浅粉色衣衫去了丹宫。 龙族弟子英俊无俦,不比羽重雪差,若是得了他的喜欢,她就可以成为太子妃,等龙族帝子登上帝位,她就是尊贵无双的皇后,上一世没有得到的,这一世都要加倍补偿回来,这样才对得起她受的那些苦。 躲在梨花苑附近的商枝看到羽落清穿着一身浅粉衣衫走出来了。 “咦,她怎么不穿白衣了?” 江雨眠站在她身边想了想原著内容,说道:“龙归云十分大男子主义,喜欢女子穿鲜嫩颜色,对清冷美女不感兴趣。” 商枝说道:“我最讨厌这样的。” 第96章 春眠10 商枝是地鬼境巅峰, 江雨眠也是地鬼境巅峰,符臣和花袭影是艳鬼的亲信,战斗力说不定比商枝还强,羽落清身边的高手只有一个地鬼境巅峰的暗卫廿九, 构不成多大威胁。 商枝这边人手足够, 差的只是动手的时机。 时机最难选, 也最令他们头痛。 江雨眠不建议他们在碧海潮生下手。 “如果羽朝的公主在碧海潮生失踪,月扶疏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封锁这片海域,他势力庞大,海域封锁一旦形成, 就犹如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牢, 你们就是真的插翅难飞了。” 商枝和闻人听雪都见过那些装载着兵甲的玄武巨船,如果月扶疏真的出动这些玄武巨船封锁海域,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商枝抓了抓脑袋, 有些头大:“那怎么办, 她要是三年五载都不离岛, 难道我们也在这等个三五年?” 那时候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江雨眠说道:“她在岛上的时间并不多,如果一直在这里, 她还怎么和其他男主们谈情说爱,就算剧情因为你们出现了些许偏差, 她本人的性格也不会改变,在岛上待不久的。” 商枝说道:“我有时候真搞不懂,女主有这么好的条件, 安安静静在碧海潮生待上几年学点东西不行吗,就算以后当不了公主,也可以当个神医啊, 每日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不比那吃人的深宫强多了。” 江雨眠说道:“那只是我们的想法,如果你对一个亿万富翁说不用那么努力赚钱,其实省着点五百万就可以花一辈子,那亿万富翁肯定会觉得你脑子有病,搞不好还会说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商枝问道。 江雨眠说道:“路径依赖。” 路径依赖是心理学的一个法则——人类的思维和行为会受到过去经验和早期决策的影响,进而影响未来的选择和行动,当一个人重复做某件事情时,大脑会为这种行为建立一种自动化的习惯路径这种习惯路径会越来越强大,使人在特定情境下会反复作出相似的决策。 商枝倚在一棵树上,忽然好奇起来,看着江雨眠的侧脸问道:“那你说我们是不是也有路径依赖?” 江雨眠点头,“当然有,我以前放松的时候刷短视频,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我知道这样不好,每次放松的时候也劝自己出去跑跑步,但我的大脑已经习惯了这才放松路径,所以我跑完步回来,累得气喘吁吁时,还是会下意识打开短视频。” 商枝肩膀抖了抖:“我的天,什么地狱笑话!” “刷短视频久了,长文阅读能力会下降,根本看不下去专业知识,我那时准备考研,就决定先看一些狗血小说进行复健。” 商枝的肩膀再次抖了抖,“我的天,你还不如刷短视频呢,更地狱了!” 江雨眠无奈一笑,一束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在她脸上,脸颊上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浓密长睫下的紫色眼眸跳跃着金色的光线,宛若某种美丽的无机质生命。 这种超脱世俗的美丽实在令人惊叹,想到穿越后的她和阿雪都是上一世的容貌,那么江雨眠应该也不例外。 “江雨眠,你在现代社会也长这个样子吗?” 江雨眠都快忘了现代社会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她仔细回想了下,说道:“八分像吧,皮肤没这么白,眼睛也不是紫色的。” 那绝对是一个绝世美女,长成这个样子,人生就算想普通点都很难,商枝愈发好奇起来:“你长成这样,就没有星探找过你吗?” 江雨眠笑了笑:“我是童模,从小就活在镜头下,各个平台粉丝都很多,作为家里的摇钱树,我爸妈挺想让我进娱乐圈的,大三的时候我去了一个饭局,被人灌了很多酒,又有人问我能不能豁得出去,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做个网红比较好,以后可以直播带货,挣的不比明星少,刚好那段时间压力比较大,又没有找到合适的实习,就回到乡下外婆家躺平了一段时间。” 笑容里的无奈加深了,江雨眠说道:“还没躺平几天,就穿越到这个破地方来,女主不屑的生活,恰恰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还真是讽刺。” 说实在的,就算商枝很讨厌这位女主,但也不得不承认羽落清有女主光环加持,天赋值已经被老天爷加满,若是苦心学医,未来的造诣不在月扶疏之下。 商枝叹气:“有的人重活一世,什么都看开了,也看淡了,有的人重活一世,却钻了牛角尖,她不认命,想过得更好,争名夺利没有错,想要嫁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也没有错,只是她实在不该对阿雪下手,毁阿雪剑心。” 想起闻人听雪,商枝就是一阵痛心:“就算她的手下逼迫我去海底墓穴找浮光剑,害我中了尸毒,我也没有恨过她,顶多感慨自己倒霉,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她怎样,直至我知道她对阿雪做的那些事,那时候我就决定以后遇见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江雨眠随手揪了根草叶,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怪异:“你和闻人听雪不愧是朋友,虽然你的道德底线灵活一些。” 道德底线灵活一些? 这话说的商枝一愣,左边肩膀突然被江雨眠拍了一下,她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凉薄:“若是我,谁碍着我的路,我就让他去死,如果不是羽落清毁了闻人听雪剑心,你恐怕还下不去手,这样心慈手软怎么成大事,亏你还是个修鬼道的。” 商枝一出神,把“修鬼道的”听成了“修轨道”的,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觉得有点心惊。 江雨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这并不妨碍她有点漠视人命。 可能神医们见惯了生生死死,觉得习以为常了,也可能在月扶疏身边待久了,染上了一些月扶疏身上的歪风邪气。 商枝张了张嘴,本想反驳几句,又觉得她自己实在没资格对江雨眠这样的人说教。 一个人所生长的环境,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人的性格,江雨眠在碧海潮生生活了十三年,这样漫长的时光足够让一个人的思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带江雨眠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 龙归云能下地走动后,针灸的活就交给了阳无尘。 阳无尘收拾东西准备去绿珠馆,为了观摩阳无尘的针灸手法,姚蓉蓉也特意来了,准备和阳无尘一道去绿珠馆,顺便给他打打下手。 两人正讨论龙归云的病情,穿着一身粉衣的羽落清带着侍女和安慰廿九走了进来。 姚蓉蓉一见到她,顿时厌恶地皱了皱鼻子。 羽落清走到长木桌前,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帮阳无尘拎起了药箱,用清甜的声音说道:“阳伯伯,我想和你一起去绿珠馆。” 姚蓉蓉夹枪带棒地说道:“你去干嘛呀,你会针灸吗,人体的穴位你认全了吗,让你照着书本都扎不准吧!” 羽落清十分委屈地说道:“正因不会,才要用心学,所以我才想一同去绿珠馆,观摩阳伯伯的针灸手法。” 姚蓉蓉看她这一脸委屈的样子就心烦,音调更高了:“没学会走就想跑啊,就你这样的,阳伯伯的针灸手法你一辈子都学不会!” 羽落清眼里迅速涌上一层水汽,泪汪汪地看着阳无尘:“我是怎么招惹你了,我只是想学点东西,你何苦这样口出恶语,阳伯伯,你快评评理!” 阳无尘看到羽落清也有点头疼,他和戚海棠看着江雨眠长大,知道江雨眠曾经受的苦,心中自然偏向江雨眠,若是江雨眠厌恶的人,他自然也不愿意亲近。 他一把年纪,也不好对羽朝公主冷言冷语,随手把桌上的药草划拉到一边,摸了摸胡子,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随我一同去绿珠馆便是。” 姚蓉蓉翻了个白眼。 羽落清破涕为笑。 绿珠馆种满了松柏,虽没有精巧雅芝的园景,但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让这个地方显得沉静肃穆,草木之息浓郁的地方正适合养病,穿过用鹅卵石铺就的石子小径,一行人穿过垂花拱门,走过抄手游廊,来到了龙归云的卧房。 为了方便针灸,龙归云刚刚沐浴完毕,这会已经脱了上衣,全身上下只穿一条亵裤。 见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走进来,龙归云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 姚蓉蓉身为医者,自然也见过不少男性的裸体,光是被她剖开研究的男性尸身便有数十个,但是这龙族帝子的身躯高大健美,肌肉块块分明,他显然是刚沐浴完,那一块块隆起的肌肉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头发也没干透,黏在饱满强壮的胸膛上。 姚蓉蓉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羽落清已是满面羞红。 阳无尘为龙归云诊了脉,又按了按他的周身肌肉,问道:“太子今日感觉如何?” “下地行动时,不似从前那般剧痛难忍。” 阳无尘说道:“太子殿下经脉受损严重,需要静静温养,不能急于求成。” 龙归云皱了皱眉头:“那我何时能正常行动?” 阳无尘说道:“再过两月嗯。” 这时间比龙归云预料的要短一些,他稍微松了口气,说道:“今日又要麻烦先生了。” 阳无尘朝身后一招手,吩咐道:“蓉蓉把银针烧热,洛清把药酒拿出来,给太子殿下擦身。” 姚蓉蓉从药箱里拿出针灸袋,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根特制的药用蜡烛点燃。 诡术师的手段都带着股阴气,这蜡烛是用药性极烈的药材制作而成,驱逐阴气最是有用。 羽落清红着脸,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酒,用软布沾湿了走到床榻前,轻声说道:“冒犯了。” 龙归云说道:“无事,劳烦公主了。” 第97章 春眠11 下船时闻人听雪看了日晷, 这个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两点钟,阳光正炽热,沿海的地方空气闷热潮湿,仿佛身处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 下船的人哈欠连天, 无精打采, 闻人听雪, 脸上出了点汗,白色发丝像一层薄纱粘在脸颊旁。 她将斗笠掀开一点,看着岛上异常高大葱郁的树木,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玉笙居。 闻人听雪已经从羽流萤那里知道商枝要来碧海潮生捉羽落清回去,为了助好友一臂之力, 她特意赶到这里, 却不知道商枝一行人住在哪里,只能来姚蓉蓉这里打听商枝的消息。 玉笙居还是老样子,满园都是翠绿的竹子, 十分清幽雅致, 闻人听雪这次来碧海潮生不想惊动旁人, 因此没有走正门,直接翻墙进去跳进了竹林里, 循着记忆走到了姚蓉蓉的书房。 书房里没有人,整个玉笙居安静的很, 连个洒扫的下人都没有,八成是在这个时候午睡,闻人听雪走了一圈, 只能听到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她心中有些失落,走过抄手游廊, 倚着朱红的柱子站了一会,不知不觉走向位于竹林里的湖心亭。 湖水清澈,胖乎乎的红色锦鲤慢吞吞地从水中游过,亭子的长椅上躺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人,一身黑衣,红色的发绳和漆黑的头发铺在长椅上,正翘着双二郎腿,双臂枕在脑后闭眼假寐。 挚友重逢,闻人听雪的心脏欢快地跳动起来,击退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阴霾,胸腔被重逢的喜悦填满,像是灌满了气泡水,咕噜噜地冒着快乐的泡泡。 她一个飞身落在亭子里,商枝耳朵一动,听到动静立马警觉地睁开了眼,随后双眼瞪得滚圆,顿时从长椅上跳了起来。 “阿雪!” 她发出一声欢快的惊呼,猛地朝着闻人听雪扑了过去,闻人听雪张开怀抱接住她,被她撞得一个后仰。 “阿雪,我好想你!” “商枝,我也好想你。” 商枝伸手摘掉了闻人听雪头上的斗笠,看到她满头如雪的发丝,猛地呆住了,刚才欢乐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阿雪,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闻人听雪笑了笑,柔声说道:“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头发突然全变成白色的了,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商枝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捞起闻人听雪的一缕白发,放在手中细细打量起来。 “诶呀,这头发丝还挺丝滑嘛,这白色也很纯正,白毛啊,多酷啊!” 闻人听雪又忍不住笑了,“还是你比较适合白毛吧,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要漂染来着。” 商枝捞着她的头发摸了又摸,啧啧赞叹:“漂染多伤发丝啊,要漂成这个颜色那得漂个好几次,过了一个月,那头发长得快的,头皮冒出一身黑色发茬来,颜色断层太丑还得补染。” 她绕着闻人听雪看了一圈,看到了她盘发的红豆簪子,仔细看了会儿,商枝说道:“你不是不喜欢红豆吗?” 这事说来话长,两人以前出门旅游的时候买过红豆手串,闻人听雪戴了几天后就放在首饰盒里,过了一段时间再打开那首饰盒,手串上的红豆生了虫子,吓得闻人听雪扔了首饰盒就朝商枝狂奔,凄厉的尖叫声差点没把商枝的耳膜刺穿。 从那以后,闻人听雪就远离一起红豆饰品了。 商枝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说快说,是哪个情郎送你的?” 闻人听雪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脑后的簪子,这才有点羞涩地说道:“是羽重雪送的。” 羽重雪? 商枝一愣。 “卧槽,怎么是那个狗崽子!” 她顿时心痛痛,抱着闻人听雪大喊:“天杀的,我家的白菜被猪拱了!那狗崽子哪点配得上你!他这次也陪你来岛上了?不行!我非得跟他打一下不可!” 商枝怒气冲冲地撸起了袖子,闻人听雪笑的前仰后合:“没有,羽重雪回羽朝了,他是太子,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商枝冷静了会,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好基友谈恋爱了,简直比她追星塌房时还要难受。 她抱着闻人听雪,趴在她肩膀上独自惆怅了一会,又长长叹了口气,闻人听雪忍不住憋笑。 等她笑够了,问道:“我听流萤说你来了碧海潮生,就也赶过来了,事情的进度怎么样了?” 一提起正事,商枝又打起精神来。 “江雨眠不建议我们在碧海潮生动手,因为这是月扶疏的地盘嘛,羽朝的公主在他的地盘上消失,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闻人听雪眉头微微一皱,回想着原著的剧情:“我记得原著中龙归云的母亲生了病,普通的医生治不好,她又禁不起长途跋涉,于是龙归云就把羽落清带走了。” 商枝说道:“江雨眠也告诉我这段剧情了,我有点疑惑,就女主学的那点医术够么?” “当然不够了,羽落清炼丹还可以,医术实在不怎么样,所以碧海潮生还派了其他的医师一同前去,算算时间,也就最近几天了。” 七天后,阳无尘为龙归云做完了最后一次针灸。 龙归云痊愈,决定离开碧海潮生。 恰在此时,又传来他母后患病的消息,月扶疏的大弟子江之声随龙归云一同前往北阙为北阙皇后治病,羽落清也准备同这位大师兄一同前去。 花袭影打听消息,龙归云准备三日后启航。 三日时期一晃而过,商枝等人一番乔装打扮后也混入玄武巨船之中。 海上需要人接应,江雨眠安排了另一艘稍小些的玄武船,这艘船是江雨眠看海景用的,船上的装潢十分奢华,若是商枝等人得手,便可以乘着这艘船离开这片海域。 万事俱备,当龙归云乘坐的玄武巨船启航时,江雨眠乘坐的那艘船也出发了,她不能离开岛屿太远,只能在附近的海域航行,因此商枝她们下手一定要快。 月扶疏在寒池练功,应意浓和蓑衣客跟着,就连月扶疏身边的飘羽也过来了。 江雨眠心里冷笑,月扶疏派出三个天人境高手,可真是看得起她。 龙归云和羽落清乘坐的玄武巨船的船老大正好是石烈,有江雨眠打通关节,玄武航行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商枝这帮人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最好神不知鬼不觉。 羽落清住在天字三号房,她中午时会小睡一段时间,暗卫廿九和侍女芜菁都会寸步不离地守在房中,其他侍卫则会守在房间外。 中午一点钟左右,羽落清困了,回到卧房准备小睡一会。 侍女芜菁放下床帐,安静地守在一边。 浅青色的床帐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床里的景象,羽落清正要闭眼,床顶的浅青色帐子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她还来不及反应,四肢就已经不能动了,仿佛被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一般。 她瞪大眼睛,眼里面满是恐惧之色,青色的帐子突然被什么东西从中划开,一分两半,一个鬓边簪着红蔷薇的年轻男子正像只蜘蛛似的贴在床顶,冲她微微一笑。 这床十分宽大,床顶的另一边还吊着一个没有脸的木偶人,穿着与她相同的衣衫,就连发髻样式都十分相似。 羽落清想要呼喊求救,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惊恐间,她的身体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猛地往上一提,被那些无形的丝线悬挂在床顶,与此同时,那只木偶人从床顶落下,代替她躺在床上。 侍女芜菁正背对床帐点燃熏香,她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后不禁转过身,看着床帐中侧躺着的人影,柔声问道:“公主睡不着么?” 羽落清睁大了眼睛,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下一刻,就看床上的木偶动了起来,往上拽了拽被子,头上簪花的年轻男子张开口说话,吐出来的确实她的声音。 “天气炎热,这香闻着有些熏人,你去取一些味道清冷的熏香来吧。” 芜菁问道:“公主想要什么香?” “那就隐雪探梅吧。” 香料匣子里正好有这一味香,芜菁出了卧房,去找那香料匣子。 侍女芜菁一走,那簪花男子又是一笑,扯着羽落清的腰带轻轻落地,把她朝着床底扔去。 床底早被挖出一条暗道,羽落清被扔进暗道里,花袭影也跟着滑下来,伸手推上了头顶的地板。 侍女芜菁取香回来,透过浅青色的床帐,看了一眼公主熟睡的身影,点燃了熏香后便坐在椅子上绣花打发时间。 地道里,花袭影已经带着羽落清钻了出去。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滑无比,却是众人一步一步仔细筹谋出来的,这些日子花袭影暗中观察羽落清,苦练口技和操偶技术,商枝更是潜入房间把羽落清的生活习惯熟记于心,知道她有午睡点熏香的习惯,才有今日的瞒天过海。 划出了地道后就有符臣的小舟接应,小舟绕后一圈,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江雨眠那艘玄武船。 商枝和闻人听雪站在甲板上,见花袭影和符臣得手立刻面色一喜。 浑身不能动弹的羽落清见到一头白发的闻人听雪,瞳孔不禁猛烈震颤起来。 商枝大大松了口气,喜上眉梢:“好好好,没想到这么顺利,不枉我提前算了日子拜了佛祖,准备了许多后手都没用上。” 坐在屋子里乘凉的江雨眠也走了出来。 羽落清看着江雨眠,眼珠抖得更厉害了。 江雨眠低头看着被花袭影随手扔在甲板上的羽落清,不禁冷笑一声:“什么女主气运,也不过如此。” 第98章 春眠12 船体被怪物的巨口拦腰咬断, 那怪物的速度极快,张开嘴的时候会有一种强大的吸力,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蓑衣客反应最快,但因为铺天盖地的海浪遮挡视线, 他只抓住了小太岁的一片衣袖, 衣袖断裂后, 江雨眠同那个白发女子和头戴玉环抹额的人都被卷入了怪物的口中。 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在一阵天旋地转中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三个人捂住鼻子勉强站稳,脚下是一片正在蠕动的湿滑黏腻,让人寒毛倒竖。 商枝捂住鼻子, 听到一旁的闻人听雪发出了一声干呕。 “你们没事吧?”商枝问道。 这一开口, 那股腥臭味绕过鼻子直往嗓子眼里钻,商枝发出一声响亮的干呕,赶紧用衣袖捂住了鼻子。 “我没事。”这是江雨眠的声音。 “我也没事。”闻人听雪也开口回应了。 商枝拿出火折子点亮, 三人定睛一看, 这才发现脚下是正在蠕动的紫红色舌头。 巨大的舌头上布满紫黑色的舌苔和赤红的倒刺, 上面流动着一层黏糊糊的透明黏液,三人小心翼翼地靠拢在一起, 后背对着后背,谨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似乎有人在合力攻击怪物,一阵刺耳的声波从怪物的喉咙里向三人袭来,震得人耳膜发疼, 心脏乱蹦。 三个人东倒西歪,脚下的舌头滑腻腻的,站都站不稳, 仿佛踩在融化的猪油上面。 眼看着就要沿着怪物的喉咙滑进怪物的胃里,江雨眠抓住闻人听雪的手,一股极寒的内力磅礴而出,怪物舌头上的粘液结满了白霜,摩擦阻力加大,三人这才踉踉跄跄地站稳。 商枝喊道:“去怪物牙缝里卡一下。” 三人踩着结霜的舌头,摇摇晃晃地挤进怪物的牙缝里,怪物的牙齿结满了一层漆黑的牙垢,散发着一股奇特恶心的臭味。 闻人听雪拔出细雪剑,将剑插入怪物的牙齿中,她紧握剑柄拽着商枝,商枝又紧紧拽住江雨眠。 “日了,这牙结石多少年了?这怪物是一点不关注口腔健康啊!”商枝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吐槽,举着火折子打量周围的环境。 “你是口腔小卫士吗,都这时候了还能关注怪物的牙齿健康?”江雨眠捂着鼻子,仔细打量着怪物的牙结石。 闻人听雪发出了两声闷笑。 漆黑的深渊巨口突然亮了起来,仿佛黑暗的牢笼打开了一扇大门,海水猛地倒灌而来,瞬间将三人淹没。 过了会,海水倾泻而出,怪物的嘴巴又闭紧了,它一个俯冲扎进海里,以极快的速度飞速游走。 差不多过了一天一夜,怪物口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卡在怪物牙缝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开始闭气。 正当三人逐渐失去时间概念是,那怪物突然张开嘴觅食,一股强大的吸力出现,数不清的海鱼被卷入怪物口中,劈头盖脸砸向三人。 吃完海鱼,那怪物又开始往外吐水,又一股强大的推力出现,闻人听雪低声喝道:“就是现在!” 她猛地拔出细雪剑,一手拽着商枝,另一只手拽着江雨眠,随着呼啸而出的海水被喷出怪物口中。 也说不清那怪物是如何呼吸的,只见海水中形成一道巨大的龙卷,三人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宛如三片渺小的落叶。 怪物的突然出现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海面上腥风大作,全是怪物喷出的水汽,白茫茫的水汽遮挡了海面,视线遮挡严重,根本就看不清怪物的影子。 蓑衣客和应意浓潜入海中,海中的水剧烈翻腾着,冒着白色的泡沫,那巨大而古怪的怪物早已不见身影。 “完了,我们把小太岁弄丢了……” 应意浓失魂落魄,忍不住发抖。 海面泛红,玄武巨龟发出嘶鸣,船老大潜入海底,发现玄武龟的一只爪子被撕裂,鲜血正是从那里涌出来的。 三个天人境强者站在一片废墟的龟背上,所有人的身躯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突然间,一股极其强大寒冷的内力朝着这片海域席卷过来,海面上白茫茫的雾气被冻结,形成一个个晶莹剔透美轮美奂的六角冰晶,缓缓从空中飘落,宛如数不清的碎裂水晶洒向海面。 一道白衣如雪的人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海面上,脚下的海水凝结成冰,他站在冰面上,素来温和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可怕,压抑着一股阴沉的暴怒。 “小太岁呢?” 应意浓忍不住发起了抖。 飘羽跪了下来,将发生的事情如实叙述一遍,月扶疏闭上眼,从脖颈到额头处迸起一片青筋。 这是几人第一次看到月扶疏暴怒的模样。 * 当水龙卷的力量缓缓消散时,三个人终于摆脱了将她们卷入海底深处的漩涡。 黑暗的海底中,光芒十分微弱,恍惚加了一层暗蓝色的滤镜,一切都在随着海水的晃动而晃动。 当晕眩的头脑恢复清醒,当朦胧的视线恢复清晰,一片沉睡在海底深处的古老宫殿就这样映入她们的眼帘。 一个泡泡从商枝嘴里吐出,她看着这座宫殿群,微眯着的眼睛渐渐瞪圆了。 这居然是西海海底墓穴! 海底墓穴是有氧气的,这种海底空洞中的氧气主要来自于自然渗透和一些藻类以及其他微生物的生物活动。 商枝比划了一个手势,率先朝着这片海底宫殿游去,江雨眠和闻人听雪紧随其后,三人的衣摆在海水中铺开,犹如颜色各异的三条小金鱼。 海底宫殿十分复杂,最为奇特的是有些宫殿在上面,有些宫殿却倒悬过来深埋地底,仿佛一座宫殿的镜面成像。 商枝像条鱼儿一样穿梭在灰蒙蒙的古老宫殿中,她穿过蜿蜒曲折的水上长廊,比划了一个手势后,朝着宫殿里的一面湖泊里扎了进去。 江雨眠和闻人听雪丹田凝气,也跟着一猛子扎下去,游到湖底,穿过一条狭窄隧道,浮出水面后,三人来到了一个没有海水的山洞里。 山洞很大,三人游到岸上后大口呼吸,像三条咸鱼似的躺在岸边。 等缓过气来,江雨眠和闻人听雪一左一右地看着商枝。 商枝被她们俩的眼神看得发毛,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声音弱了一度:“呃,你俩干嘛这样看我?” 江雨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盯着商枝说道:“这么熟练,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商枝愣了愣,脱口而出道:“这怪物速度真踏马快,都快赶上咱高铁了。” 第99章 春眠13 商枝有个本领, 凡是去过的墓穴所有细节都会记得一清二楚,哪怕过了很多年。 面对江雨眠和闻人听雪充满疑惑的眼神,她挺起胸膛,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对自身职业的自豪感。 她拍了拍胸膛, 摆了个深沉的pose, 就连声音也刻意压低:“专业下墓十三年, 我是照亮墓室的火炬,我是行走在地底墓穴深处的人形导航,精巧机关我破解,粽子来袭我闪躲,哪里有大墓, 哪里就有我, 我就是商枝,商枝就是我!” 这段单口相声说的闻人听雪一愣:“这地方是墓穴么?” 江雨眠眼神一凛,两位读过原著的人顿时异口同声地说道:“西海海底墓!” 商枝点头:“对对对!” “就是艳鬼绛卿那个墓穴, 这个墓穴比较特殊, 上面是一群宫殿, 宫殿下面是一群倒着的宫殿,仿佛一个镜面成像, 反正我是不懂这个墓穴设计的意义。” 闻人听雪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还好艳鬼已经离开了这里, 否则我们三个简直是送菜的。” 江雨眠看她一眼,幽幽说道:“你想多了,在九品天人眼里, 我们连盘菜都算不上。” 闻人听雪的师尊也是一个九品天人,他对闻人听雪虽然严格,但是教弟子剑法时都从基础招式开始讲起, 一步步不厌其烦地做着示范,对闻人听雪来说,学习剑法时的师尊是一位严师,不学习剑法时,师尊就是一位慈祥的长辈,他这样亲切随和,经常让闻人听雪忘记师尊是一位九品天人。 反观广寒医仙,即使笑的如沐春风,那种强大而冰寒的压迫力也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一台大型制冷器。 与他朝夕相处的江雨眠,最了解隐藏在那张谪仙面容下的的阴戾和冷漠。 三人用内力烘干了身上的衣衫,江雨眠的内功十分奇特,只见她湿透的衣物上结了一层冰,将这些冰霜抖落下来后,衣衫便干爽如初了。 商枝穿着一身黑衣,闻人听雪穿着一身白衣,江雨眠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除了商枝之外,闻人听雪和江雨眠的这身装扮实在不适合在墓穴中穿行。 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总是白衣飘飘,其实经常下墓的人都知道,这些浅色衣物最不耐脏,随便在某个墓室里走一圈,白色的衣服都能变成黑色。 闻人听雪的衣服虽然是白色的,但胜在款式简洁利落,江雨眠的衣服就要贵重的多,商枝看着她这一身衣裙欲言又止,刚想出口提醒,就看到江雨眠把裙摆撕掉一截,又把撕掉的裙摆撕成长长的布条,将垂落的衣袖缠紧。 如此一来,行动间就方便了许多。 西海海底墓穴占地面积特别大,得多做一些准备,商枝打了几条海鱼给几人补充体力,又去洞穴附近摸索了一阵,从一个石坑里刨出一堆七零八碎的东西。 有水壶、风干的牛肉干、一些装在瓷瓶里的药、一把匕首、一个连着锁链的鹰爪钩、还有一把长剑。 商枝拿了匕首,长剑给了江雨眠防身,这把剑是羽朝皇宫里的大内高手的佩剑,虽然比不上细雪这种名剑,但也是名师铸造,算是不错的兵器。 江雨眠有些好奇:“这些东西是你藏着的?” 商枝咧嘴一笑:“干我们这一行的,总要给自己留些后手,正所谓习惯成自然。” 闻人听雪拿着那包牛肉干掂了掂,说道:“牛肉干是有了,我们还差淡水,这附近应该没有淡水吧?” 商枝说道:“只能用蒸馏法获取淡水了,我去里面找点能烧的东西,你们两个在这等着。” 过了一阵,她扛着两个棺材出来了,脑袋上还扣着两个黄金大碗。 闻人听雪一挥剑,将棺材砍成木柴,商枝点了火,把黄金大碗架在火堆上,一个碗用来加热海水,另一个碗扣在上面用来承接蒸馏水。 过了一会儿,碗里的海水沸腾起来,冒出了白色的水汽,扣在上面的金碗内壁很快就凝结了一层小水珠,商枝打开水壶,将这些水珠小心地倒进水壶里。 江雨眠说道:“这样效率太低了。” 商枝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要是有一套蒸馏装置就好了。” “不用这样麻烦。”江雨眠伸出一只手,那些蒸腾的水汽变成了细小的霜,又被江雨眠的内力卷起,变成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小雪球。 当小雪球和水壶的壶嘴差不多大时,江雨眠随手一抛,将小雪球扔进了水壶里。 商枝立刻喜上眉梢,“这也太有用了,可比我那法子好用多了!” 闻人听雪“哇”了一声,继而又说道:“这是月扶疏的冰魄神功吧,天下第一寒冷的心法绝学。” 江雨眠说道:“是不是神功我不知道,不过有时候这种心法还是挺管用的。” 有江雨眠出手,水壶很快就装满了,海水蒸发殆尽后,金碗里留下了一层混合着许多杂质的盐。 商枝把金碗里的盐倒掉,又舀了一碗海水,两个水壶很快就装满了冰凉冰凉的蒸馏水。 淡水准备好,三人就准备出发了。 山洞中的微弱光线来源于山洞上的岩石,这种岩石会散发出微弱的荧光,再往里走,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 商枝又从坑里面掏出几个火把用火折子点燃,寻着记忆朝着艳鬼的主墓室走去。 “这个墓穴危险重重,我也只来过一次,最好顺着先前的路线走,你们两个一定要跟紧我。” 大约过了三天,水壶空了一半,装着牛肉干的袋子也空了一半下去,期间还遇见了羽落清派来寻浮光剑的那些手下,这些人早已化为枯骨,有些死相凄惨的,骨头散落一地,不知死前遭受了多大折磨,商枝每每见到这些白骨,都会停下来念几句超度的经文。 在这种环境下,大脑会格外警觉,也会格外容易伤感。 第四天早晨,三人才终于走到主墓室附近。 商枝拿着火折子走在最前面,黑暗的墓穴中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火折子的光芒十分微弱,随着商枝的走动忽闪忽闪的。 对于经常下地干活的商枝而言,墓穴并不是什么神奇的地方,无论是皇族的大墓还是艳鬼的海底墓穴都给不了她任何惊讶的感觉。 倒是第一次下墓的江雨眠和闻人听雪十分好奇,偶尔会谨慎地打量一眼。 商枝拿着火折子走到一扇雕刻着精美壁画的巨大石门前停住了,闻人听雪说道:“这就是了吗?” 商枝说道:“没错,这就是艳鬼的主墓室,他的棺材就放在这,金丝楠木的,金灿灿的,要是能扛出去就好了,估计能卖不少钱呢。” 石门旁边的长廊墙壁上也雕刻着精美的壁画,两条威武的龙在祥云中腾飞,商枝伸出手,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朝着龙的眼珠一按。 一阵轰隆隆的低沉响声后,石门豁然洞开。 上次商枝来这里的时候格外狼狈,她被墓穴里的机关和各种出其不意突然出现的粽子逼到穷途末路,狼狈逃窜后来到了这里,又因为艳鬼揭棺而起,她又开始忙着逃命,根本来不及好好观察这个主墓室。 此时艳鬼不在,墓穴中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商枝顿时喜滋滋地搓搓手,点亮了主墓室里的宫灯,转头对江雨眠和闻人听雪说道:“嘿嘿嘿,这可是九品天人的墓室,咱们动手翻找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几本武学秘籍来!” “咱干一波大的,平均分账如何?” 第100章 春眠14 三人说干就干, 商枝热情洋溢,脸上带着快乐的笑容在主墓室中翻找起来。 主墓室贵重的东西很多,不少都是大件,没办法弄走, 商枝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什么武功秘籍, 只好一脸悻悻地钻进了艳鬼的棺材里滚了一圈, 摸出一把材质奇特的红色长笛。 闻人听雪则拿着剑,站在一个青铜药鼎旁边,药鼎约有半米高,里面是赤红的丹丸,闻人听雪拿起一颗, 发现这丹药剔透如玛瑙, 是上好的肉灵芝 就不知道这丹药是多少个幼童的鲜血才制成一颗,闻人听雪松开手,丹药从她指缝间滑落, 落在药鼎之中, 发出一声清响。 正在主墓室里到处闲逛的江雨眠闻到药味走了过来, 伸手拿起一枚丹药看了看。 “这是肉灵芝,还是很上等的肉灵芝。” 闻人听雪的喉咙有些发堵:“是啊, 不知道是用多少小孩练的药。” 江雨眠低头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纤长的手指拿着丹药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不是用幼童练的药,入药的肉灵芝已经十分成熟, 是一些毒抗性极强,即使日日喂毒也可以活到成年的药人,药性会比幼童更强。” 闻人听雪心中十分惊讶, 江雨眠不愧是神医,仅仅闻了两下,就能看出这么多门道。 “艳鬼的墓室里为什么会有肉灵芝呢,难道他为了追求长生,也服用了这种药?” 商枝从金丝楠木棺材里掏出一把笛子,趴在棺材盖上说道:“这也说不准,都上百岁了,还长得那么水灵,其中肯定有猫腻。” 江雨眠看了看剔透如玛瑙的丹药,用指甲抠下来一点放进嘴中尝了尝。 “奇怪,这丹药的年份已有三百多年,我记得艳鬼是一百三十多年前的人物,算上他生前的年龄,也不到两百年,原来三百多年前就有肉灵芝了吗?” 这话一出口,商枝和闻人听雪顿时头皮一麻。 三百多年前就有肉灵芝了,那要真追溯起来,肉灵芝的历史岂不是还要更久? 两个人的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之色。 江雨眠皱眉思索,声音带着一股冷感:“我以前翻阅古籍,上面有过一些记载,一些疯狂的炼丹师会以城为炉,以人为丹,练就长生不死神药,这满满一鼎的肉灵芝,不知有多少人的血肉被丹火吞噬了。” 在某些人眼中,人命不过是一堆数字而已。 商枝逃难的时候,走两步就能见到几个尸体,那时候的她也对死亡十分麻木,甚至还能剥了死人的衣服披在身上御寒。 为了活下去,她杀过野狗,吃过老鼠,啃过树皮,饿得睁不开眼睛时,还被老疯子掐着脖子,硬灌下去一碗人肉汤。 老疯子告诉她那是猫汤。 老鼠都快被人吃绝种了,哪来的猫汤,她想吐,老疯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告诉她怎么吐出来就得怎么咽下去。 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给商枝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比起死亡,她更害怕的居然是饥饿。 闻人听雪把那个药鼎放在一个偏僻角落里,一转身就看到商枝趴在金丝楠木棺材盖上转悠着手里的笛子。 那是一把红色的长笛,材质很奇特,似玉非玉,似木非木,里面有金色的丝状纹路,在烛火下流动着美丽的光辉。 闻人听雪好奇起来:“我从没见过这种材质的笛子,看着很特殊。” 商枝看着笛子,也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摸着倒很舒服。” 江雨眠扫了一眼,说道:“这是离火凰木,长得很慢,百年才长手腕那么粗,这种树长到五千年会遭雷击,说是天地间不允许有这样的至宝问世,雷击后的离火凰木是至阳之物,可驱邪定魂。” 商枝眼珠一亮:“这岂不是很珍贵!” 江雨眠点头:“雷击后的离火凰木比闻人听雪的细雪剑还硬,这个笛子就算是月扶疏拿着青霜剑都砍不断。” 闻人听雪赶紧拿过来摸了两下:“那要是做成剑的话,岂不是锋利无比的神兵利器?” 商枝一拧眉:“不对啊,这么坚硬的东西,那怎么做成剑?” 江雨眠说道:“雷击的时候,离火凰木会着火,半年不熄灭,这是它最脆弱的时候,趁着这个时候便可锻造成兵器了。” 商枝目瞪口呆,“这怕是世间最贵的木材了吧!” 江雨眠摇头:“还有一种树,叫紫电青霜,木质似冰非冰,似玉非玉,长于极寒之地,也是百年才长手腕那么粗,五千年会遭雷击,青霜剑就是用雷击后的紫电青霜木锤炼而成。” 青霜剑是月扶疏的佩剑,自然大名鼎鼎无人不知,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把剑的材质。 闻人听雪倒吸一口冷气,“那艳鬼的浮光剑呢,不会也是离火凰木吧,笛子都有了,也不差一把剑。” 商枝不禁想起了艳鬼的红玉髓烟斗,她早就觉得那个烟斗材质和其他红玉髓不一样,不会也是离火凰木吧! “天啊江雨眠,你懂好多!” 江雨眠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见的多了而已。” 碧海潮生珍宝无数,江雨眠早就看够了,是以她对墓穴里的宝物并不热衷,反而对墙壁上的壁画比较感兴趣。 古代的壁画都比较抽象,但也能看出大抵的意思,有时候墓穴里的壁画会告诉人很多信息,蕴藏着许多古老的秘密。 第一幅壁画上是一个村庄,村庄的村民们过着幸福安宁的生活。 第二幅壁画的上空出现了黑色乌云,村民们纷纷倒在地上,,左下角有煎药的药炉,似乎是村子里发生了瘟疫,一个幼小的孩童位于壁画正中心,跪在一个村民旁边,双手向上天祈祷。 第三幅壁画上的内容就比较复杂了,脚下的大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出现在画面中,尽管笔触简单,但仍能看出这个人衣着华丽,拥有很高的地位,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牵着那个幼小孩童的手,站在大地的裂缝边缘,低头看着裂缝中漆黑的深渊。 江雨眠专注地看着,商枝和闻人听雪也走了过来,和江雨眠一起看着壁画,灯台的烛光给壁画蒙上了一层昏黄的颜色。 “我的天,又是地震又是瘟疫,这壁画里的村民可真苦!”商枝看得龇牙咧嘴。 闻人听雪说道:“这个孩子是故事的主角,他在瘟疫中遇到了贵人,从此活了下来。” 第四幅壁画里,那个男孩已经长大了,正站在一个王座上,底下是跪拜的百姓。 商枝说道:“不错不错,看来他成了一个帝王,可真是一部励志剧啊,飞黄腾达了也不忘本,还穿着他老师的旧衣裳,真挺念旧情的,看样子岁月流逝,当年救他的老师已经不在了,如今坐拥天下,却享无边孤寂呀。” 江雨眠说道:“这福气给我,我会要的。” 商枝狂笑两声,闻人听雪指着站在王座上的帝王说道:“真奇怪,我们现代人都觉得忌讳的东西,古代人难道不忌讳吗?” 江雨眠和商枝的老师都不是什么正经老师,唯独闻人听雪这个尊师重道的科班剑修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而且恩师旧衣应该好好保管才是,就是睹物思人,也不至于穿在身上,若是配饰,比如佩剑之类的倒还可随身携带。” 商枝和江雨眠都是一愣。 闻人听雪又说道:“古代这些象征身份的贵重服饰制作起来需要花费数年时间,这不仅仅是一件衣物这么简单,还代表这个人的过往,所以这幅壁画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奇怪。” 闻人听雪又说道:“你们两个对这些可能不太敏感,我是真正接触过皇室的人,所以总觉得有违礼制,不太对劲。” 江雨眠又将壁画重新看了一遍,又折回第一幅壁画前,“信息太少,留白太多,既然艳鬼已修鬼道,那这幅壁画应该也与鬼道和艳鬼相关,难道艳鬼就是壁画里的那个幼童?” 商枝立马否定了:“绝对不会,艳鬼喜新厌旧,特别讨厌灰扑扑的旧东西,壁画里的人从幼童到帝王少说也过了十几年,保存再好,再华丽的衣物也会泛黄褪色,艳鬼那德行,是绝对不会穿的 。” 闻人听雪有些迷惑了:“难道艳鬼是壁画里这个穿着华丽的人?” 商枝摇头:“也不像,艳鬼出门都坐轿子,你看壁画里的人还牵着幼童的手,艳鬼怎么可能走亲民路线,就算大发善心,他也只会让侍从把小孩随便扔在哪个马车上。” 闻人听雪:“那就是在暗喻什么。” 江雨眠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觉得有些巧合?” 闻人听雪和商枝异口同声:“什么巧合?” “商枝的经历和壁画里的这个幼童很像,都是在大型灾害中遇到本领高强的恩师,在恩师的帮助下学得一身本领,最巧合的是,商枝和艳鬼都修鬼道,而艳鬼把这幅壁画放在主墓室,这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商枝愣了愣。 是啊,她的经历和这几幅壁画太相似了。 恍如能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江雨眠看向商枝,说道:“也许这不是艳鬼的故事,但一定与艳鬼的经历有部分重合,所以我们是否可以推断出,壁画里的幼童,男主四号艳鬼绛卿,还有鬼道天赋很高的商枝,你们三人是不是都有类似的经历呢?” 一道寒冷的气流从脚底往上涌。 商枝盯着壁画,头皮麻了麻又麻。 第101章 春眠15 江雨眠和闻人听雪齐刷刷地看着商枝, 商枝眨巴着眼睛,露出了梦游般的恍惚神色。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烛火跳来跳去,商枝的思绪也随着那烛火一跳一跳的。 她又想起了那个老头子, 咧着一口黄牙, 嘿嘿嘿的颠笑, 衣衫沾满尘土,踩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拿着一根干枯的枝条对着她指指点点,说她的法决手势像苍蝇乱舞,地洞的耗子溜出来随便挥几下爪子都比她像样。 那时候她刚修鬼道, 掐诀的手势太繁琐了, 因为缺乏食物供应,大脑为了节能,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直接罢工, 昏昏沉沉学了半天, 还是总出错, 搞得商枝自己也很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没有天赋?” 老头子咧嘴笑了,他开始在地上打滚, 溅起的灰尘直扑鼻子,商枝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后退, 那老头滚够了,笑得直拍大腿,每拍一下大腿就仿佛有一朵灰云从他裤子里冒出来似的, 他挥舞着树枝,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有天赋,大有天赋, 就是这样才不好,物极必反,太好就是不好。” 这老头十句话有九句颠三倒四神神叨叨,商枝搞不懂这个谜语人,干脆不练掐诀手势了,直接撩起衣摆往地上一坐,双手拄着下巴问道:“哪里不好了?” 在她看来,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有一门功夫傍身是一件很好的事,那天赋自然也是越高越好。 老头子又哭又笑:“不好啊,不好啊,凡事过犹不及,物极必反,太好就是不好。” 这老头子说话,十句话有九句话颠三倒四外加神神叨叨,商枝揉了一把饿到发昏的脑子,干脆躺在地上摆烂,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她脸上的绒毛和发丝都沾上了不少泥土,脸颊也灰扑扑的,她的轮廓很俊,眉骨比平常女孩家要高挺,眼窝也比普通女孩要更加深邃,老头子看着她,又咧了咧嘴:“明明是个丫头,却这么有少年气,像我儿子啊,他幼时喜欢在泥里打滚,稍长大些便挽着裤脚去河里摸鱼。” 商枝仰头看天,天上的太阳像个刚出炉的金色烧饼,她舔了舔嘴唇,腹中又引起一股饥饿感,让她恨不得宰两个大活人立马吃掉,吞咽了两把口水,她倒在地上侧过头看老头子。 “怎么我和你儿子长很像啊?” 老头子摇起头:“你比我儿子俊,长大了会更俊,个子一抽条,保不齐比他还高勒!” 商枝看着他:“那你儿子呢?” 老头子又开始拍大腿:“死了。” 商枝说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真是好没新意的故事,永远令人这么伤心,还不如几块肉干来的实在。” 老头伸出皱皱巴巴的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肉干朝商枝扔过去。 商枝立刻打了个滚,朝着肉干飞扑过去,上面的泥土也顾不得吹,猛地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商枝能吃出来,那肉干有老鼠肉,有马肉,有鸟肉,还有一部分是人肉。 她闭着眼睛吃,只当不知道。 她一边嚼着肉干,一边想起了自己的好基友,如果好基友在这,以她那性格,搞不好宁可饿死。 一把肉干吃完,又打开水囊灌了几口水,腹中的饥饿感缓缓消退下去,她打了个嗝。 饥饿感消退后,终于有精气神说话了,她撇了撇嘴,“你给我吃的,又教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想让我学成之后给你儿子报仇吧,先说好啊,你得好好教,可别藏私,我不是那种学会后就饿死师傅的人,待我以后功法大成,成为一方人物,咱俩就去给你儿子报仇,把你的仇家杀的鸡犬不留,把全院的地皮都铲了,鸡窝里的鸡蛋黄都给它摇散,主打一个斩草除根。” 老头子听了她这话,不仅没有露出欣慰之色,反而拍着大腿开始狂笑。 他的笑声特别癫狂,商枝哆嗦了一下,从地上坐起来:“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当然了,要是我一事无成的话就另说,生命诚可贵,总不能顶着一颗脑袋去送死是不是。” 老头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依着一棵枯树打量着她。 “你呀,是个滑头的,我是个没用的老头子,半截身子埋土里,护不住我那儿子,如今呐,能护住一个一个。” 商枝滚了一圈,滚到了树荫下面,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老头子拿着树枝狠狠抽了商枝一下,商枝嗷的一声,疼得从地上蹦起来。 老头子骂骂咧咧:“你个懒虫,又跑到树下睡懒觉,太阳都晒到腚了,还不肯挪窝,看我今个抽不死你。” 商枝嗷嗷叫唤了半天,赶紧起来练掐诀手势,遇到了太阳落山时,终于练成几分模样,老头子才终于消气。 逃荒的队伍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看着远走的队伍,商枝内心不免有些失落起来,觉得自己和老头子像两只掉队的大雁,齐刷刷蹲在枯树底下嘎嘎叫唤。 太阳一落山,脱离大部队的人很容易感到失落和恐惧,因为原始人类一旦落单就意味着生存率的降低,这也是刻在人类基因中的一部分,如果身边有篝火和说话声,意味着和大部队汇合,就会从心底里感到一种安全感。 商枝现在倍感失落,她环顾了一圈,到处都是干涸的土地,地上连根草都没有,就连树都干枯了,根本不知道哪一条才是生路,跟着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还不知道要被他带到哪里,这期间,她觉得这老头子不靠谱,就偷偷逃跑了两次,奈何每一次都被抓了回来,还挨了好几顿打。 柳条子抽人抽不坏,伤不到筋骨,但是巨疼。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能跟着这个疯癫的老头子,学什么鬼道秘术,可怜她一个唯物主义者,居然要硬着头皮在这学招鬼,三观都被颠覆了。 她一边比着手势,一个人在心里吐槽,觉得自己在做一场豪赌,赌赢了,就是前途无量的鬼道天才。 赌输了,就又是一个死在□□中的饿死鬼,看这老头子的疯癫样子,总觉得特别不靠谱。 一老一小走过一个小黄土坡,前面是一座山,这山也灰秃秃的,寸草不生,商枝坐在一块石头上喘了口气,气喘吁吁地问道:“上这儿来干嘛?” 老头子开始徒手劈石头,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藏起来,不让人找到,天赋好的小羊羔子太抢手,人鬼都想要。” 商枝往四周看了看,“也没人呢,鬼影也没看见一个,这位老大爷啊,我知道你不正常,但你别总说这些话,我真的很害怕。” 老头子又笑出一口黄牙,往一旁吐了口唾沫,把一块巨大的石头轻轻松松挪走,开始徒手挖了起来。 他那双干枯褶皱的手掌力道极大,宛如铁锹一般,无论多硬的沙石泥土在他手掌下都如豆腐一般。 商枝终于相信,这老头子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过了一会,一扇掩埋在地底下的石板门露了出来,老头子掀开石板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洞,把商枝拽了下去。 那是商枝第一次下墓。 墓里没有太惊险的东西,老头子净挑一些犄角旮旯走,仿佛在故意躲避什么似的。 走了许久后,到了地里的一条地下暗河,河里的鱼长得挺肥美,两人在这安顿下来,连续吃了三个月的烤鱼。 后来他们终于走出了这个墓,又到了一座山,这座山也有点灰秃秃的,老头子在这搭了个很小的房子,两人在这里安顿下来,老头子开始教商枝各种各样的鬼道秘术。 商枝九岁到十二岁,整整三年,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直到十三岁,才离开了那座山。 出山之前,老头子让她立誓。 誓言一:远离宫廷。 誓言二:不拜王侯。 誓言三:不入长生。 “前两个都懂,最后一个不入长生是什么意思?”闻人听雪问道。 “长生就是长生殿,西海魂族真正的掌权者,魂殿共有四大鬼王,十二王侯,七十二位鬼将,这些算是级别比较高的管理层,剩下的就不细说了,对于我们这些修鬼道的人而言,长生殿相当于top1大厂,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资源供应,是梦寐以求的好去处。” “我已经立过誓,自然不会去长生殿的,而且我也不想入宫庭拜王侯,金盆洗手后就开了个豆腐坊,准备卖一辈子豆腐,谁知道蝴蝶翅膀一扇动,事情就逐渐不受控制了。” 江雨眠说道:“虽然我们不理解,但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 商枝点点头,拿了那把笛子和两个金碗。 闻人听雪从烛台上刮下来几块金子,准备路上花,江雨眠什么也没拿,她早就见惯了世间的奇珍异宝,对墓穴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墓穴的出口非常奇妙,那个地方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吸力巨大的漩涡,这漩涡会把人带出海面,只是地点随机,全看运气好坏。 又花了一段时日找到了出口,到了出口后又等了两天,那漩涡才出现。 三人手拉着手跳入漩涡,被漩涡卷入深海之中。 这次运气还真不错,被漩涡卷上海面之后,前面不远处就是海岸,没花多少力气就游到了岸上,来到一处沿海的村庄里。 这个村庄叫桑柳村,再往前还有个村庄,位于两座山之间,叫做石木村。 三个人在桑柳村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一番简单梳洗后,终于穿上了崭新干爽的衣衫。 在客栈里歇了两天,江雨眠的美貌引来不少窥视,即使戴着斗笠,偶然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半张脸,也足够令人神魂颠倒,知道这是个勾魂夺魄的绝世美女。 于是江雨眠扔了斗笠,把自己的裙摆撕了,扯下一块布条把眼睛蒙住。 第102章 春眠16 地震停了。 温馨的村庄变得一片狼藉, 与现在的惨状相比,刚刚的岁月静好仿佛只是一场梦。 江雨眠和闻人听雪买的马在方才的地震中受惊跑了,马车被倒塌的柱子砸扁,两人用轻功躲过了倒塌的房屋, 地震停了之后, 她们两人立刻从倾斜的屋顶上跳了下来, 在一片片的废墟里救人。 万幸的是,古代没有用钢筋混凝土铸造的高楼大厦,这里的房屋大多是两层,建造房屋的材料要么是木材,要么是土砖, 造成的杀伤力比较有限。 砸断胳膊砸断腿的有不少, 被砸死的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这让两人大大松了口气,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力气比普通人大很多, 从废墟下救人还算轻松, 忙了一整天, 经历了几波余震,天很快就黑了。 江雨眠的脸上冒出一层细汗, 发丝和泥土粘在她的脸颊上,从集市上买的灰色粗布衣衫也沾满了尘土, 她现在的模样,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是碧海潮生尊贵无双的小太岁。 闻人听雪抱着细雪剑,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客栈塌了, 今晚睡哪?” 江雨眠拍了拍衣摆上的泥:“我也不知道。” 她脸上蒙着紫色的布,黑夜里,她的轮廓是那样精致, 仿佛一个从黑夜中诞生的精灵。 闻人听雪说道:“抱歉,是我们连累了你,否则你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江雨眠哑然失笑,转头看向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看不到她的眼神,但能看到她的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弧度漂亮的笑容。 “怎么会,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这次意外是上天对我的垂怜,让我没有花费任何代价就可以在有生之年离开碧海潮生,我可以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受着真正的自由,就像一只被剪断羽翼的鸟,再一次拥有了飞翔的能力,我真的很高兴,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闻人听雪低头笑了笑,“那我去布庄里找几块布,搭个简单的帐篷,做个小型的医疗点。” 布庄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衣物和布匹都被埋在砖石底下,闻人听雪拽出两匹布,在一棵树下搭了个简陋的帐篷。 江雨眠是个医者,从倒塌的药店中翻出一些药和烈酒,在地震中受伤的女子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衣服治伤,两人就搀扶这些妇女进入帐篷里,断骨的接骨,流血的包扎。 两人忙得脚不沾地,闲下来喘口气的时候,闻人听雪忍不住嘀咕着:“商枝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江雨眠说道:“商枝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就算前面的村庄有地震,她也应该不会有事吧。” 两人钻出帐篷,站在外面透气。 怕还有余震,村民都横七竖八地睡在街上,互相依靠着取暖,没有受伤的女人们分发食物和水,一个蒙着头巾的妇女给两人送来了热水和饼子,她手臂在地震中被丈夫拽脱臼,是江雨眠给她接上的,就算行动还有点不方便,也帮着忙活起来。 江雨眠接过热水和饼子,觉得这些远比碧海潮生的珍宝要珍贵,她笑着道谢:“谢谢大姐。” “谢什么,多亏了你了,女郎中太少,若是没有你啊,有些伤都羞煞人,不好意思请郎中看。” 江雨眠的笑容幅度又变大了,她倚着树干啃着饼子,时不时喝口热水,整个人十分接地气,根本想象不出是碧海潮生那个性情乖戾,面容冷漠的小太岁。 “你这个样子,我怀疑就算月扶疏从你面前走过,都不一定能认出你。” 江雨眠说道:“认不出来才好,我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找到我。” 闻人听雪沉默了会,江雨眠看着她的一头白发,说道:“倒是你,再不突破天人境,你恐怕活不过三年,商枝知道么?” “我倒是想告诉她,可我每次看见她欢欢喜喜生机勃勃的脸,话到了嘴边,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江雨眠说道:“你不应该瞒着她,如果你死了,她可能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找个时间好好说一下吧。” 闻人听雪却仰起头,看着深蓝色的苍穹,上面的星星不多,就星星点点几个,她小时候曾对星星许下过很多愿望,有的实现了,有的没有实现。 长大后觉得天上的星星承载了人们的太多愿望,就不再对着星星许愿,要么朝着许愿池用硬币,要么去庙里拜菩萨,考试的时候还会和商枝去学校的孔子像前放娃哈哈和辣条上贡。 生命是由一个个记忆片段组成,她的每一个片段里都有商枝的身影,她们是独立的生命,却又如锯齿般契合在一起,但凡有一个离去,都会让对方的生命中出现一块无法被填补的地方。 “我不会告诉她的,真到了最后的时刻,我就偷偷走远,像小龙女一样找块石碑刻下一行字,就说自己要闭关突破天人境,二十六年后相见。” 闻人听雪轻轻笑了起来,“二十六年啊,足够她将我淡忘了,她会好好生活,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江雨眠没再说话了。 有时候,真挚的情感,往往能触动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她叹了口气:“天亮之后我们一起去找商枝吧,木石村位于两座山中间,一旦地震,山石滚落下来,那里的村民肯定比这里伤亡惨重。” 闻人听雪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如果真的伤亡惨重,搞不好会有瘟疫。” 天亮后,两人找了个卖猪肉的汉子问了路。 那汉子说道:“好走,沿着东方一直往前走,走出村子,有一条黄土路,一丈二尺宽,高高低低的,两旁是大杨树,走到尽头就能看到两座山,木石村就在两座山中间那。” 两人道了谢,走到没人的地方直接用了轻功,像两只飞鸟一样在杨树林中飞行。 到了黄土路尽头,两人却只看到一座山。 闻人听雪愣住:“怎么只有一座山,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江雨眠也微微皱了皱眉,看向那唯一的一座山:“黄土路,一丈二尺宽,两旁是高大杨树,从地上的车辙和脚印来看,这确实是通向木石村的唯一一条大路。” 闻人听雪呼出一口热气,“我们再往前走一段看看。” 两人脚尖一点,像两只轻盈的鸟儿般飞了过去,很快来到了山脚下。 因为地震的原因,山脚下堆了许多乱石,应该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江雨眠一掌挥出,掀翻一堆石头,下面赫然埋藏着一堆车辙印和脚印。 江雨眠低头看了会,声音发沉:“是这条路没错。” 闻人听雪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想明白了,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木石村旁边的两座山在地震中合拢在一起。 整个村子都被埋了。 第103章 春眠17 这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穹顶是漆黑的岩石,在地震中合拢的两座山没有留下一丝缝隙,这里没有太阳和月亮,只有自己手中的烛光。 商枝记得自己赶路累了, 在茶馆里喝了口茶, 茶是铁观音, 是陈茶,味道一般,她正准备放下茶碗离开,小茶馆突然一阵猛晃,桌子凳子倒了一地, 幸好商枝闪得快才没有被砸到脚。 身边坐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 商枝拎住他的衣领,脚尖用力往下一点,借着力道像一支利箭似的飞出了茶馆。 街道变成了一个长长的簸箕, 这个簸箕抖来抖去, 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大缝, 一股热气从地缝里喷出,带着股水腥气。 很多人掉进了裂缝里, 商枝没有三头六臂,她只顾得上自己和手里的孩子, 赶紧拎着男童的衣领,一个起跳后飞到裂缝的另一边稳住身体。 街道两旁的房屋像脆弱的纸房子,一个倒了, 另一个也跟着倒,眨眼之间一个像模像样的屋子就变成了一堆废墟,溅起的灰尘直打鼻子, 像一朵朵平地升起的黑色乌云。 商枝在三危山时已经见惯了大场面,整个人都很冷静,她轻功卓绝,躲闪很及时,身上没有伤到一点,被她拎着衣领的孩子已经被吓傻了,不断打着很难听的嗝。 这是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来了。 商枝一挥手,重重拍了两下男孩的后背,男孩大呼一口气,发紫的脸这才出现点血色。 街道上很乱,人和动物在怒吼的大地上奔跑,板块相互撞击的声音沉闷而巨大,胸腔也跟着这种声音震颤起来,心脏被震痛,耳朵嗡嗡直响,商枝咽了口唾沫,耳道的堵塞感才消失一些。 她立在一片废墟上俯视着街道上的那条巨大裂缝,静静等待地震停止的一刻。 按经验来说,这种裂开的地缝会很快合拢,随着板块的挤压向上拱,又形成一座小山。 但是很快,商枝发现地在下沉。 下沉的速度是缓慢而匀速的,只有无感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到,商枝的心瞬间一沉,在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如果说还有什么更糟的,那就是地震中发生的地陷。 倒塌的房屋并不一定会把人全部压死,总会有人幸运一些在废墟中死里逃生。 大地出现裂缝也并不会吞噬所有人,跑得快就可以逃走。 唯有地陷,叫人十死无生。 大地震中的地陷,可以在瞬间吞没十几层的高楼,商枝轻功很好,她可以飞很远很高,但她摆脱不了重力的影响,终究还是要回归地面。 轰的一声巨响,沉闷的撞击声一连串地响起,土地下陷的速度加快了。 一连串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随后又是一声巨响,天瞬间黑了下来,无数巨石滚落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躲避,只能不顾一切的往前乱跑,商枝靠着耳力在黑暗中躲避着巨石,虽然毫发无伤,可是她心中越来越沉重。 她已经察觉出这并不是正常的地震,而是天人境高手的手段,甚至与她一样,同修鬼道。 她已经能感受到那种无孔不入的阴气,这是鬼道秘术施展时特有的能量场,这种阴冷气息如附骨之蛆般随着毛孔渗透身体,叫人止不住发抖。 一个中小型的五鬼搬山阵而已,没有艳鬼那样声势浩大,但对于一个村庄来说,足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真奇怪。 出手的人即使比不上艳鬼那种九品天人,那也是天人境的高手,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小村庄下手。 当两座山合拢后,地震停止了,商枝捡了两块木材钻木取火,当火苗亮起的时候,照出了这一地的惨状。 生生死死血肉模糊什么的,商枝见得太多了,说句没有人情味的话,哪怕是一万具尸体堆在商枝面前,商枝心理都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她的过去构成了她的现在,现在的她又是由无数个过去构成,她已经不是那个见到被弃养的流浪猫就难过得要命的现代女性,她只是皱了皱眉,弯腰捡了几块干柴堆在一块,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木材点燃后,终于弄出了一个篝火堆。 人们渐渐朝着这堆篝火围拢过来,很快又有更多篝火袅袅燃起。 有了光之后,人们见到了在这场地震中死去的亲友们,就是哭声就成片成片的响了起来。 商枝坐在篝火边叹了口气,她不怕看见死人,不怕看见恐怖诡异的长毛粽子,也不怕死,唯独最害怕这种哭声。 从穿越以来,她最怕看见生离死别。 那种亲人逝去时的悲痛嚎哭,她哪怕听了一万次都觉得受不了。 被她救下的小男孩约莫六岁的样子,在一系列的变故中还没回过魂来,坐在商枝身边直勾勾地看着篝火。 这时,一片哭声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凄厉叫喊。 “小豆子,小豆子!” “我的小豆子呢!” “娘在这啊小豆子!” 那男孩像受了惊似的,嘴巴一瘪立刻掉下眼泪,跌跌撞撞朝着那个声音走去,边哭边喊:“娘!” 脆生生的童音与女人的呼唤声相映相和,女人的哭声停住了,商枝眯着眼睛,看到这对母子抱在一起。 “原来叫小豆子,”她坐在篝火边嘀咕着,拿着根木棍翻了翻篝火中的木柴,那熊熊的火焰一跳,商枝若有所感,仰起头看着黑色的穹顶。 借着火光,她估量了一下距离,合拢的岩石穹顶离地面有十米左右,像一个巨型的山洞,把村庄的人全都困在了里面。 商枝在打洞方面是个能手,只要测算出岩壁的薄厚,找出最薄弱的地方就可以打洞离开。 但她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知道这次事件的的发起者是一个天人境高手也,在没摸清这位高手的用意之前,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有任何动作。 而且她并不是孤军奋战,她相信闻人听雪和江雨眠一定会找到这里。 篝火燃尽,一圈人围着篝火堆躺下取暖,,依靠那点残存的温度熬过这个漆黑寒冷的夜。 商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大约一个时辰后,商枝醒过来了,她感受到一股潮气,那股地裂时闻到的水腥味又出现了,这是地下水的味道。 她伸手摸了摸地面,地面果然有些潮,就连一旁堆放的木材也受潮了,受潮的木材不易点燃,燃烧时还会冒出呛人的烟雾,这可不太妙。 商枝起身把木材往上堆,围在篝火旁睡觉的人被吵醒,一个方脸男人满脸疲惫,一脸迷惑地看着她。 “在干啥子?” 商枝指了指地面:“地面返潮。” 这方脸男人赶紧跳了起来,叫醒了其他熟睡的人,八个汉子赶紧起来招呼人,一群人在废墟中挑拣了半天,把能用的木材都堆在了砖石上。 做完这些,地面上已经有水渗出来了,地下水一直往上渗,许多幸存下的人只能跑到废墟上站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地面上的积水已经有两个指节的深度,用不了多久,这个巨大的山洞就会被水淹没,变成一个地下湖泊,所有人都要淹死在这。 那个方脸的汉子郑二,见状直接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音撕心裂肺:“天杀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我祖上三代都在这住着,怎么就突然这样了,这是要把我们淹死在这啊!” 恐慌蔓延的速度很快,哭声很快连成一片,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商枝的头又开始疼了,她蹲在一块石砖上,伸手掬起一捧地下水,冰冷的水从指缝间躺落,商枝眉头越皱越深。 天人境高手对一个小村庄出手,就为了把所有人淹死在这吗? 这不太可能,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阴谋。 随着时间的流逝,渗出的地下水越积越深,已经可以没过一个成年人的膝盖,商枝出不去,干脆蹲在地上玩水。 不知为何,水里的腥气越来越重,也越来越阴寒刺骨,商枝有点渴,但不太敢喝这种水,犹豫了半天后掬起一捧水,低头用舌尖舔了一下。 这水没有想象中浑浊,有股土腥味儿,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特味道,有点苦甜又有点涩。 眼看着积水要没过脚下的石头,商枝又换了块石头站上去,坐在上面发起了呆。 她又忍不住想着闻人听雪和江雨眠,有些担忧外面的情况,过了会,她又想起闻人听雪对她说的——书中那个赶尸客的最后命运,以及被投入皇宫水井后引发的瘟疫。 “最初的最初,羽朝的百姓并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有一些味觉特别灵敏的百姓喝水时,发现水中有股特殊的味道,这种味道很轻微,有些苦涩,又略带一丝甘甜。” “这些百姓并不知道,那个被艳鬼扔进水中的赶尸客已经污染了整个汴京的水源,可怕的瘟疫也在此时拉开了序幕。” 第104章 春眠18 江雨眠蹲在一块半米高的石头旁, 用内力将一小块碎石碾成粉末。 “岩石的质地很坚硬,以我们现在的功力,没有办法把这座山劈开。” 闻人听雪焦躁地站在山前转着圈圈,握着剑柄的手背蹦起青筋, 恨不得将这座合拢的山一剑劈开。 江雨眠看了她一眼, 说道:“你这样走来走去都快把我转晕了, 先坐下来冷静一会儿吧。” 闻人听雪终于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时间已经是中午,中午的太阳把石头晒得热乎乎的,江雨眠蹲在石头旁开始挖坑。 她手上没有工具,整只手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霜, 竟然徒手挖掘, 闻人听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你挖坑干什么?” 江雨眠说道:“我在看这里的土壤。” 闻人听雪顿时眼睛一亮:“对啊,我们可以挖坑,我虽然不能撼天动地, 但只要我一直挖, 早晚能挖出一条通道, 商枝也就不用被困在里面了。” 江雨眠抬起头,四周无人, 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已经被拿下来了,她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 看傻子似的看着闻人听雪。 “和盗墓贼比挖洞?” “你确定要拿你的业余爱好挑战人家的吃饭本领吗?” 闻人听雪这才想起挚友的老本行,她尴尬到身体后仰,抱着细雪剑弱弱说道:“我有细雪剑, 挖洞比较快。” “还真是关心则乱。”江雨眠摇摇头,“打洞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根本摸不清地质构造, 搞不好挖个两三米远地洞就开始坍塌,对于商枝而言,这些本事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们只需要静下心来等待就好了。” “那如果商枝一直出不来呢?” 江雨眠思索了两秒,回答道:“那我们就要小心了,能困住商枝的东西自然也能困住我们。” 闻人听雪脸色一变,她不是没有过这种猜测,就像江雨眠说的那样,她确实关心则乱,不愿意设想最坏的情况。 她沉默着,江雨眠则继续蹲在石头旁挖洞,越往深挖,土壤也就越潮湿,江雨眠把那些潮湿的土壤放在掌心中闻了闻,闻人听雪看到她的眉毛拧了起来。 “怎么了?” 江雨眠用指尖捻起一点土壤放在嘴里尝了尝,大约五秒钟后,她把土壤吐了出来,又拿着随身携带的水壶开始漱口。 “这里的土壤有问题吗?” “不是土壤有问题,是水有问题。” 闻人听雪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也用指尖捻起一点土壤,“如果我尝一点,不会有问题吧?” 江雨眠朝着她摇头,“好奇心可真强,你一个剑修还要学神农尝百草啊,也不怕被毒死。” 闻人听雪只好放下手,把指尖上的土抖掉。 “难道这里的水有毒么,可是我看周围的植物都长得挺好的。” 江雨眠从地上拔起了一根小草放在嘴里嚼碎,闻人听雪说道:“你小心点儿,尝百草的神农最后不也死于毒药么,你这样肆无忌惮的样子真是让人害怕。” 江雨眠又把嚼碎的草叶吐了出来,说道:“现在才三月份,到了夏天就不好了,这些植物会全都枯死,农作物也不会例外。” 闻人听雪的眼珠抖了一抖,倒吸冷气:“农作物全部枯死,那岂不是会发生饥荒?” 江雨眠说道:“不仅会发生饥荒,还会发生瘟疫。” 闻人听雪脚底发凉,看向江雨眠:“你是神医,应该有办法吧?” “瘟疫有办法,饥荒没办法,毕竟我没办法产粮。” “这是什么毒?居然这么霸道,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让一个村庄染上瘟疫发生饥荒有什么意义吗,我实在想不通。” 江雨眠说道:“严格来说这并不是毒,古代人,比如月扶疏和阳无尘等人把它定义为一种瘟疫源,称之为春眠。” “春眠?” 江雨眠说道:“别名夏始,它在春天蛰伏,夏天开始高发,可以对植物造成毁灭性打击,比较神奇的一点是,女人似乎天生拥有对这种瘟疫的抗体,染病的一般都是男性,就好像制作出春眠的人故意对女人网开一面。” 闻人听雪耸肩:“哪里是对女人网开一面,是只有女人能生育吧,毕竟世界上的男人全加起来也凑不出一个子宫,而只要有一个精子质量过得去的男人,就可以让一百个女人怀孕,九个月后就会新诞生一百个孩子。” 江雨眠笑了笑,说道:“很有意思,我在从医学的角度考虑问题,你却从社会学的角度考虑问题。” 闻人听雪苦笑:“农耕时代养孩子的压力没有那么大,给口饭吃能养活就行,我当年在冷宫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在古代生孩子是一笔很划算的投资,无论是民间夫妻还是皇室贵族,一对夫妻生五六个孩子都是正常事,不仅能为家里增添劳动力,老了之后又有儿女养老,是一本稳赚不赔的买卖,哪像现代社会的家长那么鸡娃,在子女身上投下的钱都不一定能回本。” 江雨眠嗤笑一声:“这样的话,无论对于我父母还是月扶疏,我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闻人听雪愣住,不敢继续往下说了,她这种社恐人士并不擅长大展开一个话题,只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江雨眠淡漠的神色。 无论是商枝还是宋时绥,一看就是在很多爱里长大的,而江雨眠这种,一看就知道她经历过很多不愉快的事。 沉默持续了一会,闻人听雪鼓足勇气把话题拉回春眠上,“既然春眠这么可怕,是否能从源头阻断呢?” 江雨眠说道:“你还记得原著里被艳鬼扔进水井里的赶尸客么?” 闻人听雪瞪大了眼睛,大惊失色:“那就是春眠?” 江雨眠点头,“那次瘟疫后,艳鬼收了一个徒弟,名叫小豆子,小时候住在沿海村庄,生父去世后母亲带着他改嫁,跟着商人来到羽朝定居,他和母亲刚到羽朝落脚没一个月,瘟疫就爆发了。” “我也记得这段剧情,艳鬼对这个徒弟并不是很满意,说他天赋一般,撑死也就天人五品,随手把他扔给了身边的鬼将,那这样说的话,小豆子的经历岂不是和壁画中那个少年一样,难道那幅画是预言?” 两人对视,俱是察觉出浓浓的阴谋味道。 过了会,江雨眠说道:“是过去也是未来,是不断会重复发生的事,也是在人为控制下必然会发生的事,我记得原著中讲过,鬼道的天才都很特殊,必须要见过足够多的死亡,一个生来幸福顺遂的人内心充满阳光和希望,是没有办法修鬼道的。” 闻人听雪看了看脚下的大地,又看向那两座合拢在一起的山,喃喃念道:“疯了吧,这里的人都是疯子吧,我以为肉灵芝这种东西已经足够刷新下限了,没想到还有更疯的,我们到底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啊……” 她坐在石头上,呆呆地看着那座山,江雨眠擦干手上的土,把闻人听雪拽了起来。 她拽着闻人听雪的手走到道路两片的杨树林里,林子里草木丰沃,江雨眠又开始蹲在地上挖坑,挖到深处的湿润土壤后,她又捻起一点土尝了尝。 “味道淡一些,看来源头是那座合拢的山。” 闻人听雪心脏一跳,立刻问道:“那商枝……?” 江雨眠笑着看她一眼,“行了,别总是一惊一乍的,与商枝身上的尸毒相比,春眠只是个弟弟,能对商枝构成致命威胁的,绝对不是春眠。” 闻人听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她心里还是着急的要命,江雨眠看出她的急躁,又说道:“商枝会一种神奇的龟息术,她要是闭气的话可以在地底沉睡半年,半年的时间,如果我们两个把这座山给凿穿。” 闻人听雪沮丧地的低下头:“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放不下心。” 江雨眠说道:“那你还是冷静一下吧,幕后主使者在暗处,说不定正在监视这座山,我们两个不能贸然行动,现在我离开碧海潮生,身边没有天人境高手护卫,得夹着尾巴做人。” 闻人听雪叹道:“小太岁,你落魄了。” 江雨眠一边苦笑一边摇头,脸上有一丝无奈。 * 黑暗中,地上的积水越积越深,已经没过成年人的膝盖上方。 这里犹如一座深井,而被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成为瘟疫的起源。 商枝使用龟息法的话可以水里和地底撑半年,半年的时间,足够闻人听雪和江雨眠这两个地鬼巅峰的人凿穿这座山,怎么着也能将她救出来。 就是这里的村民们活不成,迟早淹死在水里慢慢烂掉。 常见过死尸的人都知道,尸体在水里烂掉的时候特别恶心,被困在山洞里的人这么多,搞不好尸体腐烂后整个山洞的水都是臭的,这里的水又不流动,那画面想想都可怕。 周围都是一片哭声。 那个小豆子的男孩和母亲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小豆子哇哇直哭,“娘,我们会不会淹死?” 女人不说话,抱着小豆子默默地哭,她哭声不大,都是一些很低的呜咽,一声接一声,听的人心里难受。 一堆汉子淌着水扛东西,争取把落脚的地方堆得再高些,一个老头上了年纪,满头白发,干了会儿活就开始喘着粗气,趟着水一步步来到商枝旁边坐下,湿漉漉的裤腿儿往下淌着水,老头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烟袋,卷了一根旱烟。 他看了眼商枝,把旱烟递给了她。 “你面生啊,从外面来的?” “是啊,正坐在茶馆里喝茶呢,一壶茶喝不到半杯就变了天。” “那你小子命真不好,长这么俊,娶媳妇没有,家里的香火别断了。” 商枝说道:“没娶媳妇呢,一直是个光棍。” 第105章 春眠19 那老头眼睛一亮, 连旱烟都忘了抽,一双浑浊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农家的旱烟劲大,特别辣鼻子,商枝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要是不信的话我也没办法, 就当我刚才在放屁。” 那老头急了:“放屁也得听个响, 我这就叫人去!” 过了一会儿, 那老头还真叫了一堆人过来,男女老少都有,呼啦啦地围过来,把商枝围了好几圈。 商枝现在人群最中心,丹田沉了口气, 用粗犷的男声说道:“各位乡亲, 在下修的是旁门左道,我摆这阵法是引鬼的,引来的鬼帮咱们完成了事, 咱们就得给报酬。” 有个汉子大声问道:“什么报酬?” 商枝说道:“人命。” 人群躁动起来, 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声。 一个方脸汉子走了出来, 商枝记得他,他叫郑二, 和她在篝火堆旁烤过火。 郑二沉着声音说道:“竟然要人命,那不还是个死!” 商枝解释起来:“摆成这个阵需要三千人, 阵法成功引了鬼来,事成后会死五百人。” 郑二说道:“谁会死?” 商枝说道:“我也不知道,要看招来的鬼魂喜欢什么口味, 你们商量一下,决定好了找我。” 说完后,商枝继续坐在石头上抽旱烟。 旱烟抽完时, 郑二和老头过来了,老头说道:“行,我们听你的,早晚是个死,不如豁出去搏一把。” 商枝站起来身来,朗声说道:“先说好,我这阵法摆起来有点可怕,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说完之后,她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测算方位,找了块没烧透的木炭在石头上又写又画。 她要摆的阵叫十八阴门鬼杀阵,传说中地狱十八层,每层地狱都有个门,献祭人数越多,就能打开越多的阴门,召唤更厉害的鬼魂。 这个阵法她还没用过,是一个献祭型的阵法,阵型复杂,一个阴门一个阵,十八个阴门阵法就要叠十八层,不仅考验摆阵者的天赋,还要考验摆阵者的统筹号召能力。 商枝没干过这种统筹号召的活,只有高一的时候安排过自己队的值日生打扫卫生,多数时间里,她都是行走在地下的一匹孤狼,或者是一只一边挖洞一边骂骂咧咧的穿山甲。 布置这种大型阵法,都是先画好阵型图案,再让人沿着图案依次站上去,这里都是积水,没有办法画图案,商枝只能找几根长长的柱子插在地里,作为阵法阵眼的重要标识。 几根长柱固定好正眼,再用几根较小的柱子围着大柱子摆好,插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这样大阵眼中的小阵眼也固定出来了。 困在这里的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上前帮忙,,绝望的脸上渐渐燃起一丝希望,,暂时驱散了这里的黑暗和阴冷。 重要的阵眼固定住后,商枝大声喊道。 “听我指挥!” “第一队,大柱子旁站九个,小柱子旁站四个,背对柱子,肩膀挨着肩膀,不留空隙出来。” “第二队,你们的任务是连线,在每一个大圆中间摆一个对称轴再连接小圆!” “呸呸呸!听我说,把小柱子和大柱子中间的空隙链接起来,算了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明白,我先让一群人做个示范给你们看!” 她找了一堆人示范起来,一群人有样学样,磕磕绊绊完成了前三层阵法阵型。 商枝的空间感特别好,她的几何体从来都是满分,为了省时间,她没有把阵法一层层叠上去,而是一次叠三层,省了很多时间。 指挥到最后,她已经头上冒汗了,好在一切都很顺利,村民们也在生死关头激发了最大潜力,非常听她的指挥。 阵法完成之后,地上的积水又涨了半寸。 商枝又大喊道:“把你们的手背割破,血流得越多越好!” 所有人都在无声地听从她的吩咐,如果这时能从高空俯视,就能看到一个圆形的复杂阵法,妇女和孩子们站在高高的废墟上,开始默默祈祷。 商枝拿着一根棍子,从一个汉子身上撕下一块浅灰色的布,咬破手指在上面画着复杂的符咒,血红色的诡异符咒布满了整块布,商枝把它系在棍子上,一个简陋的招魂幡就这样做好了。 她走向阵法最中心,用轻功飞到最大的那根柱子上,扬起了画满血咒的招魂幡。 画满血咒的旗子烈烈作响,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一声长啸后,商枝大声喝道: “世间阴魂,听我号令!” “唤汝之灵,守备坛庭。” “泱泱阴府,洞开阴门!” “戾雨悲风,岳摧山崩。” “挪山移石,为我呼应!” 招魂幡红光大作,在这密不透风的巨型山洞里居然挂起了一道道狂风,数不清的桀桀鬼笑伴着风声一起传来。 站在废墟上围观的众人吓得面如土色,眼中却又亮起希望。 紧接着,山洞里起了雾,雾气越来越浓,一堆堆燃着的篝火在雾气中像个橘黄色的朦胧光球。 雾里出现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在雾气中飞快穿梭着,一齐扑向一处岩壁,一阵令人牙酸的啃噬声在凄厉诡异的鬼笑声中响起。 十八阴门鬼杀阵。 成! 商枝松了口气,继续扬着手里的招魂幡,争取唤来更多的鬼魂,渐渐的,招魂幡上的红光越来越黯淡,商枝也逐渐脱力,跪坐在柱子上大口喘着气。 当旗子上的红光彻底消失后,呼啸的风声也停了,只有雾气没有消散,山洞里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黑色鬼影,齐齐扑向岩壁某一处,发出刺耳又沉闷的声音。 眨眼之间,那块岩壁就被凿出了一个半米长两米高的洞,虽然阴风阵阵,鬼影重重,但人们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喜悦之色。 商枝跳下柱子,趟着水走到一块石头上,大声喊道:“行了,阵法完成了,鬼魂也召过来了,大家开始散开休息了,尽量把废墟搭的高一些。” 废墟上有临时搭建的帐篷,还有找到的粮食,阵法中的众人也淌着水走上废墟休息,一双双眼睛齐齐盯着凿洞的黑色鬼影。 那老头又递给商枝一根旱烟,双手合十对她拜了两下,老泪纵横道:“老天开眼呐,天无绝人之路啊,我们这是遇到下凡神仙了!” 商枝擦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有点心虚。 “哈哈哈,这算什么神仙,真正的神仙随便动动指头就能把这座山给掀了。” 在三危山见过艳鬼的五鬼搬山阵和百鬼迷雾阵后,商枝时常自惭形秽,人家能移山倒海,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只能召集一帮鬼魂叮叮当当在这凿洞。 差距不可谓不大。 除了阵法成功之外,众人还发现水位上涨的速度变慢了,一时间人人脸上都是兴高采烈之色。 商枝估摸着再过七八天,这项工程差不多能完事儿。 很快,两天过去了,商枝召唤的阴魂们已经挖掘出一条长长的隧道。 喜悦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村民们的恐慌。 他们才想起这阵法是要付账的,等着隧道挖完了,他们之中就得死个五百人,想到这里,不管男女老少,村民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那老头很快又来找商枝了,边抽旱烟一边眯着眼睛问她:“你说这些鬼魂会相中谁?” 商枝非常诚实地说道:“我不知道,男女老少都有可能,就像有人爱吃香菜有人爱吃茄子,鬼魂们也有自己的口味。” 那老头叹了口气,佝偻着背慢吞吞走了。 他走之后,商枝立即钻进了帐篷里,她拉好帘子,悄悄吐出一口黑血。 刚和闻人听雪相遇的时候,闻人听雪知道她修鬼道后特别好奇,问她修鬼道的都要修炼内功吗,修炼内功会占用武者大量时间,如果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一门心思钻研鬼道秘术,会不会晋升速度更快。 商枝告诉她根本不可能。 招魂时需要载体,这个载体相当于一个通道,让阴魂通过这个通道降临,就好比肩上扛着一座大桥,还要承载着无数个过桥人的体重。 那一刻,再轻的载体也会变得重逾千斤,没有点深厚的内功修为根本挥动不起来。 这种大型阵法对她造成了太大的负荷,挥动招魂幡时,她不得不破开江雨眠封住的一些经脉,最大限度调动内力挥舞着招魂幡,如此一来,尸毒蔓延的速度便加快了。 表面上,她谈笑风生。 事实上,她喘气都疼。 商枝已经见惯了人性的黑暗,并没有在村民面前展露出她的虚弱。 她也不用忍耐太长时间,只要离开这里,江雨眠会有办法的。 第七天,黑暗的山洞迎来了第一缕曙光。 隧道终于挖通了,商枝在前面引路,循着光亮第一个走出了山。 她以为能看到绿水青山,但外面的世界显然和她预料中不一样。 雾。 到处都是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商枝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人阻止她了,原来外面还有一个百鬼迷雾阵等着他们。 商枝露出一抹苦笑。 老头子曾经告诉她,参与他人因果必遭反噬。 本可以独善其身,她却因一时恻隐之心让自己陷入危难境地,现在就是后悔也晚了,只能咬牙扛到底,再拼出一条生路来。 这种大鬼设下的百鬼迷雾阵明显不是用来对付她这个小角色的,就像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用大炮轰蚊子。 商枝虽不能破解,但如果运气好,也不是不能滥竽充数偷溜过去。 商枝让众人留在山洞里,又让鬼影堵上洞口,把招魂幡撕成了许多块布条让村民们系在手腕上,用阴气掩住生气,嗯又另外画了许多符纸给了村民,没有符纸的,便让鬼影罩在村民身上,掩去生人气息。 第106章 春眠20 有一种心态叫做侥幸 有一种行为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商枝早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一个大学宿舍六人寝室都能搞出好几个微信群, 十几人的小团队都会出现不可预料的乱子,此刻跟在她身后的足足有数千人,管理难度更是加倍。 她比划出一个手势,示意所有村民们保持安静, 刚刚尖叫出声的孩童被紧紧捂着嘴巴, 一旁的男人从衣襟里掏出一块布堵住男孩的嘴, 其他带着小孩的村民们也有样学样,一时间所有年纪小的孩子嘴里都塞上了布。 是商枝脸上并没有惊慌失措的神色,她的冷静无异于一颗强大的定心丸,村民们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商枝比了个手势, 这是叫他们原地休整的意思。 只要不再发出声音, 这一夜便可平安度过。 百鬼迷雾阵对布阵者的视线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的遮挡,只要不泄露出生人的气息,他们就可以完美隐藏在这无数道鬼影中, 就连背后的布阵者都无法确定他们所处的方位。 那道柔美的女声再次从四面八方的迷雾中传来。 “躲躲藏藏很好玩吗?” “本王可没有耐心陪你们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村民们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 商枝坐在一块石头旁, 后背倚着石头,忍受着体内传来的一阵阵不适。 暮色深重, 没有人出声说话,那个柔美的女声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呵, 真是有趣,居然能摆出十八阴门鬼杀阵,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还真是卧虎藏龙, 长生殿需要这样的人才,不知道这位鬼道同修可愿拜入本王麾下,本王定然给你一世富贵荣华。” 那些村民们眼珠转动着, 齐刷刷地看向商枝。 商枝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心,随后闭上眼睛,安静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强忍着尸毒蔓延的痛苦。 她依旧没有吭声,那个柔美的女声继续从迷雾中飘荡过来,宛如恶魔充满蛊惑的轻柔低语,响彻在众人耳边。 “哟,还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一阵嘘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想响了起来:“大王有惜才之心,这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却不识抬举,居然一心护着这帮废物,自古以来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强者遇强则鸣,遇弱则落,这蠢货倒觉得自己大义,殊不知这些蝼蚁般的废物只会把他拖入深渊。” 又一个女声响起,嗓音脆生生的,浅笑着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位同修却自甘下贱,不配与我等同修鬼道。” 暮色霭霭,村民们神色各异,商枝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神色平淡地倚着巨石调整内息。 那个给过她旱烟的老头就坐在旁边,凑过来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少侠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那苍老的声音直打颤,商枝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 那老头咽了口唾沫,声音颤得越发厉害:“话又说回来,你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是你为了保命投奔他们,我们这帮村民也没什么怨言。” 商枝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饱含无奈的笑,用很轻的气音说道:“你还真信这帮人的鬼话啊,我坏了他们的事儿,我要是暴露方位,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那老头这才松了口气,又缓缓坐了回去。 商枝朝着四周望了望,深而重的夜色中,数千个村民坐在一起,脑袋连城乌压压一大片,有些村民的手腕上系着阴气缭绕的布条,有人背上趴着黑色鬼影,没有生气泄露出来。 休息了两个时辰后,商枝带着村民们继续赶路。 大鬼摆出的百鬼迷雾阵声势浩大,此刻那位大鬼要对付的敌人还没有赶过来,所以这百鬼迷雾阵并没有发动。 若是真发动起来,威力毁天灭地,这些没有任何修为的村民得折进去一大半。 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带领这些村民们尽快赶到阵法的最边缘处,当阵法发动起来时,这些大佬们专心对敌,打的热火朝天时自然不会关注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 一定要卡好时间,千万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了。 又赶了一整天的路,很快又到了晚上。 太阳落山时,那道柔美的女生又从迷雾中响了起来,带着一阵又一阵的飘渺回音,一声声的回音交织在一起,宛如一片连绵起伏的声浪。 “时间还长,你们这些人也别闲着,去把这位同修给本王找出来。” 那个尖利刻薄的声音立刻说道:“活的还是死的?” 又有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道:“鬼王自然想要活的。” 那个脆生生的女声浅笑着说道:“那要看这位同修长得俊不俊,若是长得俊,说话又好听,又会讨人开心,那就留他一命喽。” 那道尖利刻薄的声音再次响起,夹带着浓浓的不屑:“那些废物呢?” 那个脆生生的女声笑了笑:“既然是废物,活着也是浪费地方,死了才能物尽其用呢,直接用山埋了呗,再让这位好心的同修在山前立块石碑哀悼一番,聊表哀思。” 柔美的女声再次响起,斥责起来:“跟在本王身边这么久,竟然没学到半点慈悲心肠,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怎可妄造杀孽。” 尖利刻薄的男声说道:“大王说的是,这村民放了也就放了,唯独这位鬼道同修不可放过。” 那个甜美清脆的女声发出一声哼笑:“人家不比我们心如蛇蝎,可是真正的菩萨心肠,你干嘛不放过这位同修,气量可真是狭窄。” “哟,我最不爱听你这话,都是修鬼道的,哪儿来什么菩萨心肠,他那十八阴门鬼杀阵招来的鬼魂要吃掉五六百人,他若真菩萨心肠,就该以身饲鬼。” 那甜美清脆的女声与他一唱一和:“那些厉鬼吃了他,自然就不会吃这些村民了,毕竟这些村民只是肉体凡胎,远不如这位鬼道同修血肉鲜美,是上好的大补之物呢。” 暗夜涌动的迷雾中,村民们神色各异,纷纷看向商枝。 三千多个人,要被十八阴门鬼杀阵招来的鬼魂吃掉五六百个,五六个人里就要死去一个,这也就意味着死亡随时可能降临在他们任何一个人头上,就算有人能够坦然面对生死,但能做到坦然面对亲人的生死吗? 先前被困在山洞时什么也顾不得,只想搏出一条生路,那现在呢? 商枝又找了块巨石倚着,她面色平静地眨了眨眼,尸毒已经蔓延到她的眼睛里,她现在已经不太能看清东西了。 好在她经常在黑暗的墓穴中行走,哪怕视物不清依然可以凭借强大的本能辨别方向,也能清晰感受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迅速生根发芽。 分裂往往是从内部开始。 而且这些人并没有说假话,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鬼道修者的血肉精华是无上的珍馐美味,一万村民也抵不上她一个。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她熬过了饥荒,熬过了修炼鬼道时那些非人的折磨,熬过了墓穴里可怕的机关和各种怪物的追杀,熬过了无法躲避躲避的剧情,她这么努力,这么拼命,就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她要活着,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她要帮此生挚友拿回蛊虫的解药,要帮流萤找到稳定魂魄的定魂针,要帮江雨眠彻底摆脱月扶疏的控制,要找到突然消息生死不知的老头子。 所以她凭什么要为一群不相干、没给过她任何恩惠的人去死? 第107章 春眠21 村民们的眼神变了。 商枝倚着石头, 一种无力感如潮水般层叠涌来,渐渐将她吞没。 这时候除了苦笑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要是不说话,猜疑就会在人群中迅速扩张,搞不好还会有人再想为什么不是她去死。她一旦出声说话, 这些人的方位就会立刻暴露, 后果不堪设想。 左右都为难, 此刻就连商枝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犹记得老头子对她说过,当一个人在上升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像水鬼一样从下面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脚,用尽全力也要把他拉下来。 所以当一个人上升成功后,一定要迅速脱离从前的环境, 去与他的层次相匹配的地方, 否则下场一定会很惨。 商枝的父母都是律师,两人闲聊时总会聊一些奇葩的案子,作为父母, 他们一直非常积极地让孩子去了解社会和人性的阴暗面, 商枝对这些接受良好, 反而是她父母有些焦虑。 商枝上小学时,她爸妈只让她用指纹解锁的保温杯, 不允许她去任何同学的家,不允许她做任何无谓的忍让和无用的宽容, 不允许她为了别人的利益让自己作出牺牲。 她的父母告诉她遇到任何不公平的事一定要全力反击回去,作为父母的他们有能力为自己的女儿解决99%的问题。 但是这里没有父母,老头子也不在她身边, 她把这三千多人从绝境中救了出来,但此刻,这里的一些人已经开始仇视她, 诅咒她为什么不去死,曾经对她感恩戴德的村民们已成为了她的敌人。 倒也不难过,只是难免有点愤怒和凄凉。 如果此刻商枝还有力气,道德水准十分灵活的她说不定已经撇下这帮人一溜烟跑没影了,可惜现在眼睛看不见,内力也所剩无几,想要及时止损也来不及了。 这种时候只能听从命运自己的选择。 命运是很复杂的,一个人的命运如何,一部分要看上天的安排,一部分则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就让这些村民们来掌握他们自己的命运吧。 商枝一动不动地倚着石头,尸毒蔓延的速度一加快,她的体温也开始慢慢下降,手和脚都是冰冷的,指尖的神经末梢偶尔传来一阵刺痛,随即又很快消失。 这种尸毒会让血液变得粘稠,血液一旦粘稠,流动的速度就会变慢,人的体温也就会随之下降,当血液彻底凝固时,也就是她的将死之日。 商枝以前想过很多种死法,唯独没想过会死在做好事上。 可见命运也会偶尔调皮一把。 一阵又一阵轻微的气音在人群中弥漫开,村民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商枝本不想听,奈何听声辨位是每个武者的必修课,所以她的听力实在太好了,想听不到都难。 “我可不想死啊。” “废话,那谁会整天寻死,这不也是没法子。” “我倒不怕死,可我舍不得我儿子,万一死的是我儿子怎么办,我就这一个孩子了呀,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家就绝后了,入了地府都愧对列祖列宗。” “说什么都没用了,那阵法已经招来了那么多鬼魂,人家也不能帮你白做事吧。” “可是那鬼魂得吃五六百人,如果那个什么修鬼道的让鬼吃,我们这都不用死了,大家全能活!” “得了吧,人家随便摆个阵都有这大威力,弄死咱们跟捏只蚂蚁那么简单。” 于是人们又纷纷沉默了,过了会儿,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为什么不去死呢?” 一阵漫长的寂静后,有人附和了起来:“是啊,她为什么不去死呢,难道咱们村五六百人的命加起来还不如她的一条命金贵吗?” “好事不做到底还不如不做……” 好在这些人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那些轻微的窃窃私语声也被百鬼迷雾阵里的风声和鬼影呼啸而过的声音完全掩盖住了。 商枝有点心寒。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试图给自己的心窝处增加点热源,奈何她的手冷得和冰一样,于是只好讪讪的放下手,往掌心里哈了口热气。 一个鬼影从她头顶上空飘过,那个声音尖利而刻薄的人又开始了挑拨离间。 “隐藏在雾气中的可怜村民啊,只要你们交出摆阵的人,我们家鬼王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个声音甜美而清脆的女子咳了一声,嗔怒着说道:“你可真是闲的无聊了,哪用得着我们给人家放一条生路,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十八阴门鬼杀阵可不简单,摆出来大耗气血,如果摆阵的人脸色发白,嘴唇发白,身上没热气,那准是在强撑着,怕是这会儿连普通人都不如了。” 那声音尖利刻薄的男人又开始与这个女子一唱一和了,“唉哟,如果真这样,那可就危险了,要是村民们走出几个心狠的,把她上贡给那些鬼魂,其他人就不用死了。”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怎么个上贡法,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呢,你倒是细细说来给我听。” 那男子也咯咯笑了起来:“嗨呀,这有何难,直接搭个火堆把那摆阵的人架上去烧,烧的皮肉流油时,那些招来的鬼魂闻着味,自然就把它当成极品享用了。” 女子娇滴滴地抱怨起来:“快别说了,我是个心软的,最听不得这个。” 那男子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声:“这算什么,要是被鬼魂一口口啃掉那才惨呢,先吃胳膊后吃腿,骨头都给嘎吱咬碎,胳膊腿都吃完,亮起爪子朝肚皮上一划,热腾腾的内脏冒着气,肠子都给拽出来,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女子倒吸一口凉气,“哎呀,那这样说来只用死这一个人,其余的五六百人就不用惨死了,我倒觉得很划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迷雾里的村民们脸色煞白。 已经有几个骨骼健壮身材精悍的汉子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商枝。 那个女子的声音又适时响了起来:“是啊,那些村民也不容易,若是他们把那阵法招来的鬼魂打发走了,我们就把阵法开个口子放他们出去,不然一堆人乌泱泱地挤在这里也碍事。” 若说先前村民们还犹豫不定,当女子这句话一说出口,不只是那几个身形高壮的汉子,就连一些妇孺幼童的目光都变了。 五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队伍里走了出来,缓缓走向坐在石头旁的商枝。 雾气弥漫,月色朦胧,昏暗的光线下,商枝的那张脸更是显得惨白无比。 体内尸毒发作,内力不够压不下去,商枝叹了口气,那女子说的没错,她现在的状态确实打不过这五个健壮男人。 见她确实没有力气反抗,村民们脸上原本不安的脸色顿时变得喜悦起来,很快就有人递过来绳子,那个叫郑二的方脸汉子接过绳子瞅了商枝一眼,面上带着一丝歉意,低声说道:“实在对不住了,大家伙都想活。” 很快有人在地上拾好木柴,堆了个一米高的大木堆,商枝被五花大绑,被人推上了木堆,又被好几条绳子绑在了插在木堆里的架子上。 她站在木堆上,低头俯视着那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头,尸毒蔓延到眼球上,她已经看不清村民们神色各异的脸,一片模糊中,他看见五个跳动的光点,那应该是村民们点燃的火把。 木堆被点燃了。 橘黄色的炽热火焰很快连接成一个圈,狰狞的火舌如毒蛇的信子。 熊熊火焰席卷过来。 第108章 春眠22 大火熊熊燃起, 席卷而来的火焰很快就点燃了商枝的衣摆。 那个叫小豆子的男孩看着被火焰吞没的人影,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娘,这是一个好人,为什么要烧死他?” 他娘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傻孩子, 娘只是个女人, 这是男人们的事,咱们都不用管,你以后也不要再想这件事了,等咱们离开这儿,娘给你买糖人。” 那个老头子站在旁边, 一直在唉声叹气, 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烟叶放在嘴里嚼了会儿,对小豆子的娘亲说道:“唉,本来想替这少年郎说两句话, 可我已经老了, 不中用了, 那几个汉子脾气火爆,哪里能听我的, 都是命啊,活该他命里有此一劫,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咱村里人离开这儿,大家伙凑钱给他好好办场法事吧。” 小豆子的娘亲急忙扯开一个笑, “唉,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咱们也别胡思乱想了。” 一堆人用很小的声音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也是这实在没办法了。” “俺不怕死,可俺也得为自己的一家老小想想。” “俺也不怕死,俺也是为自己的一家老小着想!俺一点都不亏心!” “也不是我把这郎君绑上去的,索命不要来索我的命。” “那些人比这小郎君厉害多了,他们都说了,只要我们把这些事儿弄干净,他们就放我们走。” “等走出这儿,就当这事没发生,你不提我不提就都慢慢忘了,对大家伙都好。” 滚滚浓烟中,火焰如红色的毒蛇般迅速向上攀爬,炙热的温度炙烤着商枝的身体,冰冷的手脚感受到一丝暖意,体温开始逐渐回暖,因尸毒蔓延而流速缓慢的血液流动速度也开始加快。 商枝的衣摆被火焰点燃了。 模糊的视线里是一片跳动着的橙黄色光芒,好像壁炉里的栎木燃着的火,父母坐在壁炉前喝着红酒,她用筷子插着一个速冻馒头在火上烤。 她把烤好的速冻馒头递给妈妈。 妈妈捏着速冻馒头,笑的前仰后合:“老商你看,咱们的小商长大了,会烤馒头给我了。” 那时候刚上初中,商枝身高已经一米七二,比她妈妈都高了。 她爸爸笑了起来,“小商有点偏心,只给妈妈不给爸爸。” 一家人笑闹起来,过了会儿商枝玩腻了,拿着游戏机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她父母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不知不觉又聊到了曾经轰动一时的彭宇案。 后来初中放暑假时,她和闻人听雪出去逛街,走过一处绿化带时,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摔倒的老太太。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就是没有人敢上前,商枝和闻人听雪愣了会,四目相对后,闻人听雪说道:“商枝,你说我要是上前扶了,会不会被讹钱?” 商枝看了她一秒,拿出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她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她妈妈对她说道:“小商,附近有监控吗?” 商枝说道:“有。” “但是妈妈,如果这个人真想讹钱怎么办,搞不好会闹上律所哎,万一站在律所大门外寻死觅活地要你们赔钱,那我不仅会赔钱,还会很受伤的。” 她妈妈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有监控就好,小商想扶就扶吧,如果真的被讹钱,妈妈保证不超过一万块。” 商枝哦了一声,和闻人听雪走了过去,蹲在那个老奶奶看了会,拿着手机打了120,那个老奶奶已经摔晕了,商枝和闻人听雪去医院垫付了医药费。 事后,她和闻人听雪确实没被讹,还一人收到了一个大果篮。 闻人听雪拎着果篮,眼里都是快乐的光芒,一脸崇敬地看着她:“枝枝,我真的好崇拜你,你的身影是那么的高大伟岸,你的脚步是那么的坚定沉稳,你浑身都在散发着万丈光辉,我宣布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女神,唯一的女神!” 商枝摸摸她的脑袋,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闻人听雪愣了愣:“发现什么?” 商枝说道:“她脖子上那条围巾是爱马仕的,我偷偷摸了一下,是正品,一万两千多。” 闻人听雪张大嘴巴,一言难尽地看着商枝。 商枝拎着果篮耸耸肩:“好吧,其实如果没有那条爱马仕围巾我也会救,做好事嘛,就算真被讹个一两万也没什么,我零花钱好多呢,有能力为自己的善良买单。” 穿越之后遇见了老头子,在修炼上,老头子一直往死里下手。 练习闭气术时,商枝憋不住气想要浮出水面,老头子直接一脚把她脑袋踩下去。 那时候商枝说道:“至于这样吗?” 老头子瞪了她一眼:“怎么不至于!觉得自己特聪明是不?” “你这爱管闲事的臭毛病一天不改,我就一天看你不顺眼,非得让你往死里学不可!” “想做好人,也得有那本事!”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脸悻悻,像条鱼似的扎进水里。 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是小腿的皮肉被大火烧焦了,冒着热腾腾的油脂香气。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心生戾气,在所难免。 商枝轻轻吹了口气,那些顺着她小腿向上攀爬的火舌猛地一滞,突然变成了诡异的惨绿色。 滚滚浓烟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诡异的绿色火焰,冰冷地俯视着火堆下的数千村民。 商枝刚要念咒,却被浓烟呛的咳了一声。 就在这短短一秒钟,轰隆一声沉闷巨响,脚下的大地又开始猛烈晃动起来。 霎时之间,平整的地面瞬间裂开好几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其中一道缝隙正好位于火堆旁边,高高堆起的木柴被地壳活动产生的巨大能量震散架,商枝倒在地上就地一滚,脚尖擦过裂缝边缘,五指深陷泥土,猛地往前一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道地裂。 其中一道地裂正好在人群中裂开,人像下饺子一样掉了进去,还有一些人反应及时,紧紧抓住了裂缝边缘,一片兵荒马乱中,又传来女人的凄厉大喊。 “小豆子!快抓住娘的手上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些大声喊叫,让他们所处的方位彻底暴露了。 商枝已经无暇他顾,听天由命随着不断晃动的板块滚了一圈后,正好滚到一个土坑里,左手前再往三寸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裂缝,她的身体卡在土坑里。 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裂开的大地又紧紧闭合在一起,一大捧泥沙从天而降,直接将土坑埋平。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商枝将呼吸放到最缓。 正当她用鼻子拱着泥土弄出一小块呼吸的空隙时,那道柔美的女声又响了起来,相较之前,她的声音里突然多出一抹似水的柔情,叫人心猿意马,心旌神摇。 “师兄,你终于来了,为何你那车辇卷帘低垂,是不想再与我相见吗?” 那个“师兄”始终没有说话。 一生凄美的轻叹后,那女子又声音凄婉地说道:“师兄,你非要与我为敌吗?” 那个叫“师兄”的人还是不说话,一点不给这女人面子。 商枝缓缓呼出一口气,觉得这地动山摇的架势微微有一丝熟悉,她再次用鼻子拱了拱上方的泥土,在心中感谢爸妈给的高鼻基因。 刚在心中感谢完爸妈,就有一阵无比阴寒的气息从地底深处升腾而起,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笑声从地底传来,男女老少皆有,汇成一曲震耳欲聋的魔音,不断盘旋直上。 随即大地又开始摇晃起来,商枝仿佛是躺在摇篮里一般,刚用鼻子拱出来的一小块空隙瞬间就塌了。 那女人又开始说话了,相比之前的柔情似水,这次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股势在必得的狠劲。 “师兄,不管你愿与不愿,我都一定会得到你,置于床榻,日日把玩。” 尽管这会儿情况不妙,吃瓜的本能却依旧还在。 商枝竖起耳朵,好奇那位师兄会说些什么,结果等了半天,这位师兄依然一个字都不说,搞得商枝都开始着急了。 好在急的不止她一个,那女子也开始急了。 “师兄,你说句话呀!” 那师兄还是不说话,这位人狠话不多的猛人直接动手。 万鬼齐出,地裂天崩。 商枝埋在地底,打斗的细节看不到一丁半点,她在地底埋了整整七天,终于恢复了些实力。 七天后,这对师兄和师妹换了个地方打架,远离了战场中心区域,等外面没什么动静了,商枝这才攒足力气开始挖洞。 一片废墟中,一个脑袋从一颗巨石旁钻了出来,这颗脑袋东晃西晃,抖落一地泥土,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后,一只满是伤痕的手从废墟中伸出,攀住了巨石上的一块凸起,借着力道从坑里爬了出来。 商枝倚着巨石大口喘气,此时正是落日,大地铺满了金色的余晖,就连这片废墟都镀了一层金边。 商枝坐在废墟上看着落日,一转头,就看到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依稀能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没修过鬼道,不懂鬼阵布局,看不出鬼阵的生门在哪,如果没受人蛊惑,抓紧时间跟着商枝走,也不会落得这个结局。 善因善果,善果善因。 恶因恶果,恶果恶因。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商枝想朝他们吐口唾沫,七天没喝水,好不容易挤出的唾沫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第109章 春眠23 吃完兜里的最后一个野果, 商枝终于走到了这个城镇里。 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浑身都是馊味,一张好看的面孔满是泥土和灰尘, 路上的行人见了她都要捂着鼻子走远。 钱都在江雨眠和闻人听雪那儿, 商枝出门本是想打探消息, 所以身上没带多少钱,她从腰带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找了个客栈住下,又让跑腿的小二给二烧一桶洗澡的热水,再给她买回一身干净的衣裳。 数日没有好好进食, 只靠野果和泉水充饥, 肠胃已经变得十分脆弱,尽管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商枝只是喝了两碗温热的粥。 饿久了的人吃太多东西会被撑死, 当年逃荒时两户人家易子而食, 其中一个男人吃了太多肉, 活活被撑死,他老婆没了男人, 找了根绳子在树上吊死了。 喝完粥,商枝赶紧脱了衣服去澡盆里洗了个澡, 她放了很多皂角,洗了整整一个小时,洗完第一遍, 又让小二换了一桶水,全身上下彻彻底底洗干净了,她拿着个布巾包着头发, 穿着一身灰色的男士里衣,躺在床上大口喘气。 视线仍然是模糊的,看不清人的五官,只能分辨一些颜色和大致的形状。 房门又又被敲响,门外的店小二喊道:“客官,您的牛肉面!” 商枝打开门栓,客栈的小二端着面走进来,看见倒腾干净的商枝不禁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一个脏兮兮的叫花子洗涮干净后居然是一个如此俊美的挺拔青年。 那张脸雌雄难辨,比店小二见过的女子还要好看几分,好在这青年身形高大,比店小二还高了大半个头,倒也不会被人错认成女子。 把热腾腾的牛肉面放在桌上,店小二笑着说道:“客官您有异域血统吧,眼珠怎么灰蒙蒙的?” 商枝说道:“应该是有一点吧。” 她眼珠不是灰色的,可能是蔓延的尸毒让眼珠看上去有些发灰,大概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清楚。 店小二离开后,商枝坐在桌子旁,喝了一大口面汤,手擀的面条十分有嚼劲,大概和面的时候揉了些鸡蛋进去,牛肉也煮的熟烂,上下牙齿轻轻一碰就松散了,汤底里还埋着切得细细的牛杂和火腿丝,吃起来格外鲜美。 事情还没有到太糟糕的地步,至少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吃。 商枝吃出了一身薄汗,又啃了个饭后水果,正好九分饱,她带着饱腹后的满足感慢吞吞地踱到床边,又把被子抖了抖,像只树獭一样钻进了柔软的被窝里,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带着疲惫与满足的笑容。 她这样一直躺着,也没将蜡烛熄灭,一直看着摇曳的烛光发呆。 过了一会,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等店小二问她要不要续房时,商枝这才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 ——她没钱了。 全身上下就剩二十六个铜板。 于是她伸出手臂搂住了店小二的肩膀,用热情洋溢的声音问道:“小哥,这附近还有店铺招人吗?” 店小二仔细想了想,说道:“昨个我去南风馆那地,那的领事说要招个会吹笛子的乐师,还让我帮他留意。” 商枝乐了。 吹笛子啊,她最擅长了。 那店小二又说道:“那可不是什么好地儿,都是一群卖屁股的小倌,哪个正经乐师会去那,就算给的银钱比别的地方多一些又如何,都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商枝笑了笑:“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实在东西,要那些名声作甚,劳烦小哥为我引路,若我能接到差事,必然不会亏待了小哥。” 那店小二立刻说道:“那行,你若接了这差事,记得给我买酒吃。” 商枝摸了摸腰间的离火凰木长笛,跟着店小二去了南风馆,店小二把她带到领事面前,领事找来了乐队管事,乐队管事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让商枝吹一首曲子给他听听。 商枝吹了一曲穿越时空的思念。 乐队管事听得泪水涟涟。 商枝被成功录用。 这种烟花柳巷之地吹奏的都是一些靡靡之音,乐师在一旁吹奏,宾客们在台下寻欢作乐,若是乐师的曲子动听,就会有很多赏钱。 商枝上岗第一天,刚吹完一首曲子,就有一个公子往她怀里扔了一个银元宝,把商枝的肚皮都砸疼了。 李希能看见那公子穿着浅青色衣衫,一边往她怀里扔银锭子一边说道:“这位哥哥姓甚名甚,小弟竟从未见过。” 商枝微微颔首,“在下姓商,名叫商扎特。” 那公子含羞带怯地拉她的手,“原来是扎特哥哥,不知可与小弟吃杯酒?” 商枝手一抖,一脸痛惜地说道:“不好意思,在下是一个乐师,卖艺不卖身。” 那公子问道:“扎特哥哥不喜男子?” 商枝沉默了会,才幽幽说道:“喜欢。” 那公子脸色一喜:“这样岂不正好!” 商枝说道:“好什么好,我是女的!” 那公子笑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捶了下商枝一马平川的胸膛,“哥哥可真会开玩笑!” 说完,他又伸出靴子蹭着商枝的小腿:“哥哥的靴子我穿着都大,净会睁眼说瞎话。” 那公子年纪不大,有股蛮横的娇嗔劲儿,竟然直接往商枝膝盖上一坐,搂着商枝的脖子就要亲上去。 商枝一下就把他推开了,大声说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那公子一愣,笑嘻嘻地说道:“哥哥想要多少?” 商枝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调:“什么要多少!我的贞操是无价之宝!” 说完,她收起笛子转身就跑。 那公子跟在后面咿呀咿呀的追,商枝在前头呼哧呼哧的跑。 南风馆今天客人挺多,路上撞到了不少,商枝连句道歉都来不及说,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想用轻功到处飞惹人注目,她现在只想做个吹笛子的乐师捞点钱,攒够路费就走。 那公子一直追不上,也开始怒了,狐朋狗友看了会热闹,见到这公子真生气了,也纷纷朝着商枝追过来。 一番围追堵截,眼看着就要前后包抄,商枝挑了个没什么动静的房间,踹开门就溜了进去,她做贼似的把门拴好,刚松了口气儿,就听到那公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人跑到哪儿去了?” 一个狐朋狗友说道:“八成是溜进了哪个房间里。” 那公子粗声粗气地怒骂起来:“给我一间一间的搜!” 商枝这才发现这公子是个公鸭嗓,在她面前倒是挺会夹。 那公子在当地应该颇有些势力,很快就有人闯进房间开始搜人,隔壁的门已经被人大力踹开,还能听到两声刺耳的尖叫。 那公子扯着一副破锣嗓子,指着商枝藏身的房间说道:“这间也给我搜!” 于是立马有人开始踹门。 商枝顾不得其他,像一只脚底抹油的灰色大耗子,呲溜一下钻到床底。 下一秒,房门被人猛地踹开。 一堆人乌泱泱地闯了进来,房间里有个垂下来的大红帐子,那公子哥掀开了帐子,却什么也没瞧见。 一个狗腿子陪着笑,指了指屋里开着的窗子说道:“说不定是跳了窗户跑了。” “哼,不识抬举!” 那公子怒气冲冲,拂袖离去。 “砰”的一声,踹开的门又被人踹了回去,房门紧闭,大红帐子垂下的软红轻纱往床底滑进去一截。 一只手迸起青筋从床底下伸出,死死地拽住轻纱。 刺啦一声,轻纱被抓破。 商枝再也无处借力。 黑暗的床底,一只滚烫的手正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隐约能闻到一阵奇特的香气。 第110章 春眠24 狭窄幽暗的床底弥漫着一股潮湿而暧昧的香气。 那只滚烫的手正如铁箍一般死死地扼住商枝的咽喉。 商枝挣扎着, 伸手扣住他的脉门,用比正常人长出一截的食指和中指狠狠朝着麻筋一捏。 她这两只手指又名发丘指,又跟着老头子学得一手发丘郎中将双指探洞的绝活,指上力道奇大无比, 只用一半力道, 就能在坚硬的石板上戳出一个深洞。 那只手吃了痛, 果然松了松,终于让几乎窒息的商枝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她猛地深吸一口气,用电光石火的速度把这只手牢牢地按在地面,另一只手再次从床底伸出, 牢牢地扒着床沿, 试图借力从床底蹬出。 眼看着就要从床底窜出去,千钧一发之时,她的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 又被人扯了回去, 原来是那只手抓住了她头发正使劲往后拽。 这人也是个练家子, 手上有几分功夫,被他这么狠狠一薅, 疼得商枝倒吸冷气,眼泪都冒出来了。 她嘶哈嘶哈直吸气, 立刻揪住自己的头发往回扯,压低声音商量起来:“我说这位兄弟,咱都是躲在床底下的人, 你这样揪着我不放,有点太不地道了吧?” 床底下那位仁兄呼吸凌乱,没有说话。 安静而漆黑的床底下, 他正极力克制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偶尔会溢出一两声闷哼,仿佛正在忍受什么痛苦的折磨。 商枝眉头皱了一下,联想到那只滚烫的手和这位仁兄不正常的呼吸节奏,再一想到这是南风馆,再一想到来这里的客人都好男色,一向没什么节操和下限,商枝突然就懂了。 这位仁兄一定是中招了! 这才和她一样躲在床底! 商枝嘴角抽搐了一下,对这位兄台的遭遇此深表同情,但也仅此而已,并不准备用自己宝贵的贞操去拯救一个陌生的男人。 于是她气沉丹田,拽着自己的头发使劲往回扯,谁知这位仁兄一声冷笑,居然又拽着她的头发使劲往里拽,明明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却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这一拉一扯,商枝头皮遭了好些罪,干脆也不讲武德,也拽住这位仁兄的头发狠狠一扯。 一声吃痛的闷哼在床底响起,商枝咬牙切齿,低声骂道:“来呀,谁怕谁呀,互相伤害啊!” 黑暗中,那人呼吸一滞,一声不善的冷笑后,冒着潮湿热气的脸颊突然缓缓朝着商枝凑近,发烫的鼻尖抵着商枝的太阳穴,几乎要和她贴在一起。 商枝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他面颊上传来的滚烫温度,紧接着,一股带着热气的吐息轻拂过商枝的脸,黑暗中,那股奇特的香味更加浓郁了,像长了钩子似的,顺着鼻腔往人的四肢百骸游蹿而去。 不知怎么回事,商枝的脊椎突然涌上一股酥麻的痒意,犹如带着火花的电流般往脑门直直窜去,汇聚到某一点时又噼里啪啦地炸开,冒着一簇簇令人目眩的火星子,眼前全是镁条燃烧时发出的刺眼光芒。 商枝立刻屏住呼吸,然而为时已晚。 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法控制的热意在身体里迅速膨胀,灵魂好似要变成热气球从身体里飘走,她难受地捶打着胸膛,此刻的她,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气过多的人形气球,马上就要啪的一声爆开,变成无数碎片。 她低于正常温度的体温也在迅速上升,此刻的商枝,整个人犹如一锅烧开的水,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往外喷着热气。 这春毒实在是诡异又霸道,商枝的额头瞬间冒出了一层热汗,汗珠顺着脑门往下滑落,鬓边的发丝很快就被汗水打湿了。 两人贴得极尽,身上冒出的湿呼呼的热气很快融在一起,阴暗狭窄的床体顿时变得更加潮湿闷热了。 商枝难受的扒开了领口,露出了清晰的锁骨,破口大骂。 “艹!” “什么鬼东西!” “你这小倌真是害苦了我!” 在这危险的世界里活了这么多年,商枝第一次遇到如此下流卑鄙的毒药。 受了外界的刺激,体内蛰伏多日的尸毒也开始爆发了,阴冷的尸毒在血液中蔓延,反而压制了一部分热意。 商枝脸上的温度稍稍消退,她吐出一口滚烫的气息,立马手脚并用拼命往外爬。 头皮又是一痛,垂在脑后的头发又被人扯住了。 背后一热,那个男人又贴了上来,他的身体很软,又是滚烫的,商枝感觉自己正陷入一堆融化的膏脂里,慢慢沉溺,无法挣脱。 柔软而滚烫的嘴唇突然贴上了商枝的耳廓,灼热的温度烫得商枝耳朵一抖,不得不往前抻着脖子躲开男人贴近的嘴唇。 稍稍远离,那嘴唇又贴了上来,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商枝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薄怒:“小倌?” 这位仁兄的声音有那么一丝丝熟悉,咬字特殊,声音听着很缠绵,有点像艳鬼。 但这个念头一出现,立刻被商枝否决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猪长了翅膀飞上天空,这人也绝对不可能是艳鬼。 商枝躲开他的嘴唇,这下流卑鄙的毒药让她气息紊乱,也顾不得用伪音,直接咳嗽了两声,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说道:“首先,我是个女的,没长那东西,你赶紧找你的相好解决一下。” 商枝的声音沉而冷,是很有攻击力的御姐音,语调很不客气。 贴在她身后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 商枝刚松了口气,下一秒,那男人却贴着她的耳朵笑了两声,一只滚烫的手强硬地掰过商枝的脸,开始细细打量起来。 商枝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脸,但她敏锐的感知能力却让她感受到男人的目光正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来回巡视。 这个男人力气很大,武功很不错,八成就是太难搞,才被人用了药想要强取豪夺。 这人来南风馆,自然是喜好男色,就算是个双插头,对女人感兴趣,但一定不会对她这种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感兴趣。 谁知道男人喟叹一声,灼热的指尖轻抚着商枝的眉眼,说道:“好俊的一张脸。” 商枝的脸都快被他捏变形了,听了这话不禁心里一沉,忍不住挣扎起来。 她使劲掰着那只手,骂骂咧咧地说道:“你要实在忍不住就自己动手,自给自足丰衣足食行不行?别看我长得好就打我主意!我可是个黄花大闺女,你要是趁人之危毁了我清白,小心我阉了你,让你不得翻身,永远做零!” 第111章 春眠25 贴在商枝背后的男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我要你清白做什么?” “不要我清白, 那你还贴这么近?” “我说这位兄弟,这药又不是我给你下的,怎么着这账也算不到我头上吧,你说你这样抓着我不放是几个意思?” 商枝又往床底外面挪了挪, 半边脸露出了床底, 一截大红纱幔蹭到脸上, 很快被脸上冒出的汗水洇湿。 床底狭小的空间越发潮湿闷热,那股奇特的香气无孔不入,越发让人难以忍受。 身后的男人又紧紧贴了上来,在这春毒的折磨之下,他的声音越发低沉暗哑, 阴阳怪气地说道:“几个意思?” 那只滚烫的手又捏紧了商枝的脸。 商枝的嘴巴都被他捏得撅了起来, 这个中了春毒的男人又哼了一声,虽然呼吸凌乱急促,说话的声音却依旧不紧不慢:“我倒想问你是几个意思呢, 我在这床底下待得好好的, 倒是你突然钻进来, 不仅扰我运功,还乱我心神, 惹了祸后不仅不思悔改,还巧言令辩, 倒打一耙,真是个奸猾小鬼。” 商枝面红耳赤地嚷嚷起来:“谁巧言令辩了!谁倒打一耙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这属于紧急避险你懂不懂!” “我可不管你要避什么险, 既然是你闯的祸,你就要认下来,想挥一挥衣袖一走了之, 可没那么容易。” 他那只手跟铁箍一样,捏得商枝脸颊发酸,她欲哭无泪:“那你想怎么样?” “我还没想好。” 商枝急了,“那你赶紧想行不行,这床底下又闷又热,我全身都是汗,咱有事能不能出去说?” 那男人慢悠悠地说道:“可是我喜欢。” 商枝骂骂咧咧,“这里跟个棺材似的,我真搞不懂你。” 她又伸出手把湿透的衣领往下扯了扯,随手摸了一下脖子,汗顺着手背哗啦啦地往下淌,商枝口干舌燥,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软了声音好言好语的跟他商量:“这样,你把手松一松,先让我把头探出去透透气。” 扯着她头发的手果然松了松,商枝把脸探出床底,终于呼吸了一口外面的凉爽空气。 只是这凉气刚吸入肺里,很快又变成一股热流在身体里窜来窜去。 先前商枝只是燥热出汗,外加手脚发软,这些都在忍受范围内,然而这春毒的下流与卑鄙还是大大出乎商枝的意料,药劲儿在身体里爆发之后,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紧贴她不放了。 那股劲儿涌上来之后,商枝好像突然得了皮肤饥渴症,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尖叫起来,渴望被人触碰。 她甚至无意识地把后背往后拱了拱,更加紧贴那个男人的身体。 那男人嗤笑起来:“小鬼,动情了?” 商枝贴着他,喘着粗气问道:“这是什么药,怎么药性这么厉害?” 男人说道:“醉枕春风。” 商枝又把衣领往下扯了扯:“这破药,名字还挺好听。” “有解药吗?” 男人说道:“行欢好之事可解。” 商枝真有点绝望了,床底下的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一起沉默着。 又挺了一会儿,商枝实在忍不住了,她感觉自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正被架在烤架上翻转烧烤。 体内邪火燎原,却找不到泻火的出口。 商枝深吸一口气,伸手拽着男人的手腕把他往外拖。 那男人竟然没反抗,反倒十分配合,两人爬出床底,帐子垂下的大红纱幔被两人压在身下。 商枝吸了吸鼻子,伸手摸向男人的脸。 这人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睫毛还很长,五官和轮廓都很不错,皮肤也光滑细腻,虽然看不见,商枝也能摸出这是一个帅哥。 “小鬼,你乱摸什么?” 商枝苦着脸说道:“还好,你长得不丑。” 男人又低笑起来。 他的笑声低沉撩人,商枝口干舌燥地嘟囔起来:“行吧,就这样吧!我是不想忍了!咱俩凑合凑合,把这破毒给解了。” 说罢,她眼睛一闭,跟条死鱼似的躺在男人身边,用胳膊拱了拱他的肩膀。 “我没经验,你来吧。” 那男人叹息道:“我全身发软,动不了。” 商枝只好叹了口气儿,“你这小倌可没用。” 她又扯了扯领口,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再这样下去非得脱水不可,她狠狠一咬牙,伸出手在男人身上一顿乱摸。 男人的四肢软的像水,摸到喉结时他微微扬起脖颈,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商枝听了,头皮居然一麻,原本滚烫的耳朵又烧了起来。 她微微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呼出一口热气后抹了把手心上的汗,手继续往下伸。 她此刻已经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但更令她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这春毒这么厉害,这男人的某一处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商枝瞪大眼睛,震惊了。 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不举……吗?” 男人说道:“我这种人,因情才能生欲。” 商枝狠狠往他大腿上抽了一巴掌,骂道:“你这小倌少给自己找补,不就是后头用久了,前头不行了么,我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了,大家都是下九流,扭捏遮掩什么,我还能笑话你不成?” 说完,她将软手软脚的男人扛上床,又给他翻了个面,三两下扯了衣服,摸了摸他汗津津的身子,随手把床头的匣子拉开。 匣子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商枝摸出一个瓷罐打开,里面是没有使用过的香膏。 她手忙脚乱地拉开另一个匣子,依稀看清楚匣子里是一个蓝色长条锦盒。 商枝记得这锦盒,这是南风馆今早刚上来的一批新玉器,据说是水晶做的,价格昂贵得很。 好在没人用过,不然拿在手里心里也膈应。 那男人趴在床上,腰下被商枝放了个枕头,扭过头看了看商枝手里的东西,冷笑一声后说道。 “小鬼,你真该庆幸自己看不见。” 商枝说道:“为什么要庆幸?” 男人说道:“若你能看见,我会杀了你。” 伴着一声闷哼。 商枝说道:“你们南风馆的小倌都是这么调情的吗?” 那男人缓了一会,才冷笑着说道:“我卖艺不卖身。” 他伸手拽了一下商枝的头发,用暗哑的声音说道:“而且,我喜欢女人。” 商枝一愣。 “那你怎么做起了小倌?” 男人说道:“你一个女子,不也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商枝叹息:“为了生计。” 男人笑道:“真巧,我也是。” 商枝十分卖力,男人渐入佳境。 一个小时后,这小倌穿好了衣裳,唤人抬来冷水和一桶冰,把正在脱衣服的商枝扔进满是冰块的泡澡桶里。 溅起的水花有半米多高,商枝冻得直哆嗦,扒着浴桶气愤大喊:“你什么意思啊你!” 那小倌倚着浴桶,穿着一声红衣,胸膛大敞着,伸出一只修长雪白的手,从浴桶里捞出一堆冰块,扯开商枝的衣领扔了进去。 商枝被冰的一哆嗦,就听到小倌慢悠悠地说道:“你中毒不深,用不着与人欢好,洗个冷水澡忍一忍就好了。” 商枝傻眼,一把伸出手揪住了这个小倌的衣领,朝着他怒吼:“那你怎么不早说!” 小倌本就敞开的衣领被她完全扯开了,商枝睁着一双视线模糊的眼睛扫了一遍,恶狠狠地骂道:“乃子这么粉,骗人这么狠,你这丑恶的嘴脸,你这诡计多端的骚男人,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玷污了一个少女纯洁的灵魂!” 商枝越说越大声,眼泪都喷了出来。 “我脏了!” “我不干净了!” “我无法直视我自己了!” 第112章 春眠26 她越说越气, 怒从心起,恶胆边生,三两下抖落衣服里的冰块,从浴桶里伸出湿漉漉的手, 猛地探进小倌衣襟里, 狠狠拧了一把。 小倌发出一声闷哼, 脊背弓起,脖颈上扬,身体绷得很紧,宛如一把优美的红色弓弦,他“啧”了一声, 伸手掐住了商枝的脸, 解了春毒后的微凉指尖摸了摸她没有焦距的眼睛,轻喘着说道:“小鬼,也就是你看不见, 不然我非把你眼睛挖出来不可。” 商枝吸了吸鼻子, 手劲更大了, 骂道:“放狠话谁不会!这事你觉得丢脸!我也还觉得丢人呢!我一个好好的黄花大闺女,本想寻个有情郎甜蜜蜜过一生, 谁能想到晚节不保,节操居然毁在你这小浪蹄子身上了!” 春毒还没消, 火热的身体泡在一桶冰水里,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滋味别提多难受, 商枝哆哆嗦嗦,拔高嗓门,语带哽咽:“我付出了这么大牺牲, 摸你两下胸肌怎么了,你刚刚躺在床上被我搞的时候叫那么浪,现在又装出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给谁看!” 她手上一用劲,狠狠抓住这小倌的衣襟往两边一扯,男人的上半身完全露了出来。 体内的邪火得不到发泄,商枝的眼睛憋通红,她双手抓着男人的腰,嗷呜一声后,狠狠咬住了他的腹肌泄愤。 男人的腹肌十分柔韧,非常富有弹性,商枝啃了又啃,咬了又咬,深深浅浅的牙印一个叠一个,头发上滴落的冰水把男人的腹肌蹭得湿漉漉的,商枝被这个毒药折磨得愈发烦躁,下口也越重,有几个牙印都往外渗了血。 冰块一桶一桶的被人抬进来,商枝在泡澡桶里泡了整整两个小时,身体里那股恼人的燥热劲儿才消散。 她双目无神地走出了浴桶,拿着布巾擦干了身上的冰水,倒在了红色帐子里,过了会,房门被人敲响,传来龟公的声音。 “小红,莫公子要听你吹笛子。” 躺在床上的商枝动了动眼球,扯了块红色衣料放在手里摩挲,原来这小倌叫小红,怪不得要穿一身红,人骚气,名字也骚气。 那龟公赔笑着说道:“我知你会几分功夫,人也傲气,但莫公子是贵客,咱不能不见,再说了,人家只是想听曲子,又不要你卖身,多少还是要给些面子。” 小红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明日吧,今日不方便见客。” 那龟公久经风月,听他的沙哑声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大惊失色道:“小红,你怎地接客了?” 小红叹了一声,“是江湖上的行家高手,将我的身子强夺了去,如今满身淤痕,手脚无力,让我歇个一天再吹曲吧。” 那龟公在外面抹泪,说道:“那我替你回了莫公子,你今日好好休息,你可是第一次,那种江湖汉子粗野惯了,可怜我的小红,不知受了多么大的罪。” 等人哭哭啼啼走了,商枝小声嘀咕起来:“你还真是第一次啊,再说了,我哪粗野了。” 耳边传来一声冷笑,脸又被人捏住了,“发起情来,跟只到处乱拱的野猪一样,还不粗野?” 商枝振振有词道:“那是我的错吗?那是这毒药的错!我发作起来像只乱拱的野猪,你发作起来简直像条缠人的蟒蛇!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咱俩大哥不说二哥,就别互相指责了。” 小红非常不屑地哼了两声,拽住了商枝腰间的笛子。 “这笛子哪来的?” 商枝没好气地说道:“在地上捡的。” 她一把拽过笛子握在手里,翻了个身,脸对着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一头半干的浓密长发铺在枕头上,两只深邃的桃花眼虽然没有焦距而显得涣散,却流转着一层潋滟水色,脸上还带着一点嗔怒的薄红。 这真是极好的一张脸,锋锐浓艳,容色夺人,披散着长发时有女人的凌厉妩媚,着男子装束时又比男人还要英气俊美,又有着比幼童还要顽劣的性格,明明年纪轻轻,眼神却已满是沧桑,偶尔又满眼纯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透着股清澈的愚蠢。 商枝握紧了手里的笛子,十分珍爱地摸了摸,这可是离火凰木做成的笛子,当初可是费了好大劲从西海海底墓穴里拿出来的,可惜她们三个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可以稳定魂魄的定魂针。 她把笛子挂在腰上,对小红嘟囔起来:“这笛子阴气重,你最好别碰,这可是我吃饭的东西,明个我还得吹笛子赚钱去,老天保佑,可别让我再碰到垂涎我美色的混人,让我安安静静把钱赚了。” 在大红帐子里躺了一会,商枝缓了过来,开始起身穿衣服,她提上裤子,穿上靴子,扶正歪掉的玉环抹额,扎好松散的长发,对着躺在红帐子里的人影咳嗽了一声,“我走了,这是一次意外,显然我们都没有必要把这一夜风流放在心上。” 还不等人说话,商枝就像只耗子似的溜走了。 她揣着身上的银子又回到了客栈,一夜好梦,再醒来已是天亮。 商枝睡得很饱,她餍足地伸了个懒腰,又翻了个身,试图搂住身旁的被子再睡一会儿。 这一搂,被子没搂到,却搂住一个滚烫的人。 商枝一激灵,整个人都被吓醒了,她猛地一睁眼,眼前是熟悉的大红袍子,那股潮湿又熟悉的香气再次飘进她的鼻腔里,尽管这次早有防范,立刻屏住了呼吸,可是那股香气却依旧顺着人的毛孔进入人的机体,勾起一阵一阵的热潮。 商枝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小红!” 她捏着鼻子怒骂道:“你这放浪形骸诡计多端的骚男人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别想再逼我做那档子事儿,否则我就要大喊起来,让你光|腚拉磨,转圈丢人!” 小红摆了一个颇为妖娆的pose,单手支着轮廓漂亮的侧脸,正侧躺在床上低头看着商枝。 商枝推了他两下,谁知愣是没推动,反倒被这个可恶的小红捏住脸,昨日就听到龟公说小红是个练家子,身上是有几分功夫的,没想到底盘竟然这样稳。 很快,那种春毒又开始在商枝体内发作起来。 好像又得了肌肤饥渴症似的,拼命想和人贴贴。 商枝不是一个亏待自己的人,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扑到小红身上,扯开了他的衣襟。 这一招饿虎扑食来的猝不及防,小红直接被她压在了床榻上,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商枝的脸贴在脸上上蹭了蹭,随即狠狠咬了一口。 小红的手摸着她的脑袋,哑声说道:“你个臭小鬼,嘴上说不要,下起嘴来比谁都快。” 商枝一边啃他嘴唇,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有谁朝你下过嘴?” 小红笑了两声,“只有你。”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三个字,商枝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小小得意,小红肤色胜雪,肌肤嫩滑,口感极佳,她一开始虽然气恼,但美色当前,还是不免色令智昏。 微微一抬眸,目光便定在了小红的胸肌上。 小红不是那种有着大块肌肉的男人,他身上的肌肉正正好好,美感极佳,是十分流畅有力的体型,又因肤色雪白,所以关节处没有黑色素沉淀,全身上下的皮肤只剩下牛奶般的白和樱花般的粉。 商枝视线模糊,但不妨碍她看得出男人的胸肌形状很漂亮,宛如两块奶油蛋糕上点缀了两颗红樱桃。 可能是穿越后好久没吃到奶油蛋糕和进口的车厘子,以至于她口干舌燥,唾液大量分泌,恍惚回想起她的童年时代。 商枝有一个小怪癖,做题时很喜欢啃笔帽,被她啃坏的笔没有上千支也有上百支,而且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这样了,她爸妈带她看医生,说是她在婴儿时代的口欲期没过渡好,除了进行一些行为引导之外,他们还给商枝买了个粉色奶嘴,怕她咬笔杆弄坏牙齿。 那个奶嘴,商枝从幼儿园嚼到初中,上了高中后好了很多,只有觉得焦虑的时会掏出来嚼两下。 她都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了,情绪变得这么焦虑了,以后收点利息也是她应得的! 她现在的吃相倒真像只野猪了,牙齿又实在尖利,小红受不了,软着声音伸手揪她耳朵,没好气地骂道:“你这只牙尖嘴利的小野猪!” 商枝在他嘴唇上咬了咬,这才很不满地抬起头,朝他大胯上捏了一把,嘟囔起来:“你才是小野猪呢,我明明是粉佩奇。” 小红笑了:“听人说你是吹笛子的乐师,名叫商扎特,怎么这会儿又叫佩奇了?” 商枝伸手摸到了放在枕头边的盒子,还是那个眼熟的蓝色长条锦盒,打开盒子后还是那个熟悉的水晶伙计,里面还有一盒香膏。 “哎哟我的天,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好端端的一个黄花大姑娘,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哪想到有一天会跟人玩四爱,一入江湖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听她一连串的抱怨声,小红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枝说道:“你这毒什么时候才能解完?若是好久解不完,你这小浪蹄子岂不是要天天跑到我床上来,我知你是南风馆的小倌,向来没什么节操,可你没节操不代表我没有啊!” 小红朝她耳边吹了口气,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若有节操,又怎会跑南风馆吹笛子来,正所谓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若是你当初哭哭啼啼,抵死不从,我倒也找不上你呢。” 说着说着,他亲上了商枝的耳朵,又在她耳边轻笑了一下。 商枝猛地呛了一声,连连咳嗽起来,一时小脸通黄,一时小脸通红,脸色变换十分精彩。 第113章 春眠27 商枝狐疑起来:“你去那里做什么?” 小红说道:“这里是西海魂族的青锋城, 我所修鬼道,自然是要去投奔三危山的鬼王了。” 西海魂族是鬼道的发源地,修鬼道再常见不过,商枝好奇起来:“那你不应该去长生殿吗, 为什么要去三危山?” “你觉得三危山不好么?” 商枝摇头:“倒也不是, 三危山的鬼王是九品天人, 但长生殿底蕴深厚,除了有九品天人坐镇,说不定还会有八品七品的天人境高手,三危山是新崛起的势力,底蕴还是稍差了一些, 但这世界格局本就瞬息万变, 时代变迁,有人登台就会有人落幕,我还是很看好三危山的。” 小红说道:“若是你, 你是去长生殿还是去三危山呢?” 商枝立刻笑了起来:“我当然是去三危山了。” “哦?” “为何?” 商枝说道:“长生殿虽好, 但派系林立, 人际关系十分复杂,享福的差事和好的资源都给了那些有关系的人, 我这种没根基的去了那儿,就是一个炮灰打手, 一辈子打苦工的命。” 小红问道:“那去了三危山就不是炮灰打手了?” 商枝嘻嘻一笑,“也许我不用打架,只给鬼王捧个烟斗就好了, 我和你说,这可是个肥差,离鬼王最近, 那流水般的赏赐暂且不说,光是能吸到第一手的极品魂香就强过不少鬼兵鬼将了,像别的鬼,他们吸的都是二手香。” 说着说着,商枝的笑容愈发猖狂起来。 “我和你说,还有那鬼王,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长得可真不错!” 她架着马车,坐在一旁的小红突然贴了上来,一阵幽香伴着微风袭来,微凉的嘴唇贴着商枝的耳朵,在她耳边问道:“如何不错?” 商枝抖了抖耳朵,说道:“像朵食人花,明知道有毒,但实在是太美丽,还是忍不住手欠想摸两把。” 小红点点头:“如此说来,你早就垂涎鬼王美色?” 商枝一边赶着马,一边心情很好地说道:“那倒没有,那可是九品天人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便弄出个招式就会天崩地裂,威压大的很,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他有想法。” 小红的手搭在商枝的肩上,悠悠说道:“真的吗?我不信。” “切,你爱信不信,我在鬼王那也有些熟人,等我们到了三微山,我就托人给你给你找个好差事,对了,你现在什么境界?” 小红说道:“刚入地鬼境。” 商枝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豁,那你挺不错啊,那怎么还招人暗算了呢。” 小红叹了两声,“我瞧你身手也不错,为何会中了尸毒呢?” 两人早就坦诚相对,商枝的胸口上还留着他的吻痕,她身上那些蔓延的黑线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大家同修鬼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知道这是尸毒。 商枝说道:“我厉害,那总有人比我更厉害呗,不修到九品天人境,就只有挨打的份,只有站在最高的位置才能不被人压迫,才能过着风一样自由的日子。” 小红说道:“登高跌重,只会更惨。” 商枝眨了眨眼,犹豫了会儿,还是安慰他:“你是说你自己吗,我瞧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你身上的衣服料子我虽然不认识,但我摸了两把就知道贵得很,你那一身细皮嫩肉也不是南风馆能养出来的,一朝沦落到风尘之地,想必也是遭遇了重大变故。” “但你也不要灰心,人生嘛,就是很无常的,有人从高处跌落,有人在低谷中崛起,最重要的是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绝不退缩,勇往直前就对了。” 刚说完,下巴就被人捏住了,小红又凑过来说道:“你这小野猪,我还以为你就会在我身上乱啃乱咬呢,不曾想说起贴心话来竟然如此暖心动听。” 商枝尴尬起来,扭了扭头,甩掉他的手。 “我跟你说正经事儿,你却总来逗我,” 马车继续行驶,小红说道:“咦,前面躺着个小孩。” 商枝摸了摸兜里的银子,犹豫了会说道:“多大的小孩?” “五六岁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小孩吃不多,行吧,我救一下吧。” 马车越驶越近,商枝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点,就把那孩子抱上了马车,放在车厢里,小红给那孩子喂了水,又摸了摸脉搏,对商枝说道:“没什么大毛病,饥饿交加昏过去了。” 商枝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家孩子,等他醒了问问他。” 随后她驾着马车继续行驶,从上午到晚上太阳落山,她和小红赶了一天的路,马儿也累了,商枝的屁股也被并不柔软的垫子硌疼了,又给那小孩喂了点水,晚上烤野兔时,香味飘到马车里,那小孩终于醒了。 那小孩见到了商枝,哇的一声就哭了。 商枝皱眉,伸手摸了摸脸,转头问小红:“我现在的样子很吓人吗?” 小红说道:“你俊的很,喜欢都来不及,怎会吓人。” 他那张嘴跟抹了蜜似的,语调虽然不正经,听着像敷衍她的玩笑话,但商枝依旧挺开心。 她咧了咧嘴,正要对小红笑笑,却听着小孩大哭着说道:“你不是被人架在火堆上烧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商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这一瞬间,她脸部的每一寸线条都被冻结了,就连眸光也变得冷而硬,她灰蒙蒙的瞳孔凝视着那孩童所在的方向,似乎有怪物的狰狞触角从她的瞳孔中攀爬出来。 那小孩被她狰狞的表情吓得脸色发白,哭声哽在喉咙里,看向一旁的红衣男人。 那男人朝他招手,那小孩迷迷糊糊,好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似的来到他面前。 红衣男子的声音很好听,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烙印在男孩的脑中:“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男孩忘了哭,乖乖说道:“我叫小豆子。” 红衣男子指了指那个摆阵的人,问道:“你认识她?” 小豆子眼神发直,恍若梦游般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认识她的?” “地震了,我们被埋在山里出不去,她摆了个阵,把山凿开,她是摆阵人。” “摆的什么阵?” “十八阴门鬼杀阵。” 小男孩呆呆的,看见红衣男子的长眉微微挑了起来,讶异地看了那摆阵人一眼,那红衣男子继续笑眯眯地问他。 “后来呢,发生什么事了?” 小豆子说道:“出了山洞,外面是好大好大的雾,雾中有个人对我们说,只要烧死她,我们村民就不用被鬼吃掉,所有人都能活着。” “哦?” “那你们都活下来了吗?” 小豆子呆呆的,却有两行眼泪落下来。 “都死了,地震了,大家都在跑,又有好多影子跟着我们,吃了很多人。” 商枝仰起头,倚着树干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只柔软的手拂上她的脸,味道香香的,小红又凑了过来,微凉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抚摸,附在她耳边问道:“小鬼,是不是很伤心?” 商枝摇头,开口说话时嗓子莫名有点哑:“没有伤心,只是有点失望。” “只有一点么?” 商枝耸了一下肩膀,无奈地笑了一下:“对,只有那么一点,可能是我的心变硬了吧,你知道的,鬼道很多阵法都需要人命填上去,我一直束手束脚,顾虑这个顾虑那个,总施展不开。” “教我鬼道的老头子对我说,当将军的出去领兵打仗,手下的士兵哪有不死的,他说我,你不能因为害怕士兵死,就不去打这场仗。” “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那些修到天人境的鬼道强者,随便一个阵法就地动山摇的,一个地震,能埋三五千人,死伤最少也得数百,人家有自己的地盘要管,有自己的人要护,哪有空管别人的死活。” 商枝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说道:“小红,你刚入地鬼境,距离天人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不会懂我的痛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那时候上小学一年级,经常望文生义,理解错了意思,以为天地看待万物是一样的,把所有东西都当做狗。” “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无所谓仁慈,任凭万物自生自灭,你看那些九品天人,一个阵法能颠覆一座山,挥出一剑能让江水分流,山里的人和鸟兽,江水里的船和鱼儿,这些他们都不在乎。” “就像一条路,走的越远见到的黑暗越多,而且这条路根本不给人休息的机会,一个背负太多行囊的人如果想走远,注定会被身上的重量压死在路上,所以只能不断抛下那些行囊,当达到终点的时候,你说他们还剩下什么呢?” “所以我觉得,每一个九品天人都很可怕。” 小红沉默了,就连抚摸商枝的手都放下了。 商枝苦笑:“我就是发发牢骚,你听听就算了,也许我到了天人境,就不在烦恼这些事情了,我会失去一些东西,但也许会得到更多。” 小红说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小鬼。” 他伸手捏了捏商枝的鼻尖,又开始逗弄她,商枝说道:“你别闹,这里还有小孩呢。” 小红说道:“他已经睡了。” 商枝好奇地问道:“怎么睡这么快?” “你若能看见,就知道他中了毒,被人做成了疫尸,再过一些日子就会死掉,引发一场空前绝后的瘟疫。” 商枝想起了原著中的赶尸客结局,那个赶尸客被艳鬼扔进羽朝皇宫的水井里,让羽朝爆发了一场大瘟疫。 第114章 春眠28 “真的假的!” “教我鬼道的老头子没告诉过我啊!” 小红说道:“谁会和小孩子说这些东西。” 商枝小声嘀咕:“我才不是小孩子。” 作为一个穿越者, 虽然她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和思想,但遇到老头子时,她确实是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孩子,老头子不声不响地消失时, 商枝那时候也才十八岁。 在活了近百岁的大佬眼里, 她确实是个小孩子没错, 可商枝还是很不服气,忍不住扒着小红的肩膀和他抱怨:“这老头居然藏私,我九岁就见过人吃人,饿着肚皮就跟着他下墓,这一路走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些小事儿还对我藏着掖着, 也太小看我了吧!” “告诉你又如何,只会徒增担忧恐惧罢了,还会让你在修炼一途上分心。” 商枝很不服气地说道:“可你的老师不就告诉你了吗, 我觉得你的年龄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而且你修为还不如我呢, 你才刚入地鬼境,若我没中这个尸毒, 满血的我动动小指头就能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小蚂蚁那么简单, 才不会和你鬼混到一起呢。”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小红的笑点,小红倚着树干笑了好一阵。 听着他那一连串的笑声,商枝脸一红, 怒道:“笑笑笑,最好笑岔气儿,让你肚子疼个三天两夜的。” 过了会, 小红笑够了,才语带揶揄地说道:“是是是,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野猪最厉害了,鬼道天赋天下第一,就连三危山的鬼王也比不上你。”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是说话的语气总像是在哄小孩,一半是敷衍,另一半是漫不经心,把商枝的所有话都不太当回事儿似的。 商枝有点恼,想骂他两句又不知道该骂些什么,只好悻悻地哼了一声,继续问道:“大费周章就为了选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长大后知道真相,不会恨这些人吗?” 小红又摸了摸她的头。 商枝的脑壳很圆,发丝很顺滑,摸起来手感很好,好友闻人听雪形容过这种手感,说是比楼下邻居的德牧狗头还要丝滑。 脑壳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被小红摸了一遍,这个手欠的男人才慢悠悠地说道:“虽然没有那么简单。” 商枝眼神一凝,拽了拽他的袖子:“如何不简单?” 小红在她眉间一点:“想知道的话,那靠过来一点。” 他原本微凉的指尖又变得灼热起来,那股潮湿而闷热的奇特香气又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被微凉的夜风一熏,变成了十分暧昧迷离的味道。 这情形,显然是那下流而卑鄙的春毒又发作了。 商枝无语,只好往他身上又凑了凑。 两人依靠在大树上,肩膀倚着肩膀,小红拨弄着篝火堆上的烤野兔,慢悠悠地说道:“既然你修鬼道,想必也对诡术略知一二,鬼道和诡术本属同源,后来才形成不同分支。” 商枝点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小红说道:“诡术修炼到极致的境界,便是夺舍了。” 商枝头皮蓦地一麻,惊疑不定地说道:“人类的神魂远比那些未开智的动物强大,如何能夺舍成功?” 小红扑哧一笑:“那你觉得九品天人的神魂不强大吗?” 商枝虎躯一震,倒吸冷气:“你的意思是,他们在灾难中选择鬼道天才,是为了用诡术夺舍这些天才的躯体?” 小红用滚烫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嘴唇,柔软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不知何时,他的衣襟已经散开了,雪白的胸膛正对着商枝的脸。 “那这些天才跟待宰的猪有什么区别!”商枝还没有从刚才得知的消息中缓过神来,见他又整这死相,不仅身体后仰,大声喊道:“这荒郊野岭的,你又要干嘛啊!” 他搂住商枝的脑袋,贴在商枝后脑勺的手掌一使劲,狠狠往前一按,商枝的脸就这样被他按在了那片热气腾腾的滑嫩胸膛上,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商枝满脸通红,使劲拱了拱,才终于拱出一小片呼吸的地方。 小红捏着她的脸,轻笑着问道:“昨日不还很喜欢吗,怎的今日就腻了?” 商枝怒道:“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人形自助打桩机吗?” 她伸出双手,努力推开男人的胸膛,怒气冲冲地说道:“这慕天席地的,在路边就做这档子事,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小红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狂浪放荡的很,有种奇怪的穿透力,能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商枝悚然一惊,赶紧捂住他的嘴。 掌心一阵潮热濡湿,原来是这诡计多端的骚男人正在舔她手心,商枝狠狠一抖,脸色顿时涨红,狠狠打了一下他的屁股。 男人的身体顿时一僵。 商枝怒道:“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除了弄我一身口水,还能干些什么,你这没用的骚男人!” 男人的肩膀抖了抖,商枝看不清他的表情,以为她刚刚说的话刺伤了小红的心,毕竟不举对任何男人的伤害都很大。 她心里刚有点愧疚,谁知道过了一两秒,这骚男人又狂浪大笑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 商枝悚然一惊,不禁有点怀疑他的精神状态了,眼见他越笑越猖狂,商枝做贼似的环视一圈,见四周无人,天人只有几只飞鸟,这才松开了口气,再次捂住了他的嘴。 这骚男人不再舔她手心了,微微一偏头就躲开了商枝的手掌,低头咬住了商枝的嘴唇。 他的津液也带着春毒的香气,商枝躲了半天也没躲过去,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半推半就地把小红按在了树上。 深夜鬼混一小时后,小红爽了,商枝的手臂酸了,两人大汗淋漓,夜里的小冷风一吹,因为尸毒发作抵抗力下降的商枝成功感冒了。 她的两只鼻子都堵了,赶车的时候不断拿草纸擦鼻涕,鼻尖都被草纸磨红了。 与她的狼狈相比,小红倒是颇有闲情逸致,他摸走了商枝的离火凰木笛子,赶车的时候倚着商枝的肩膀,经常吹一些商枝没听过的曲子给她听。 小豆子坐在车厢里,一直不怎么说话,倚着车厢里的一袋土豆睡觉,这小孩中了毒,一直很没精神,吃东西也很少,只有商枝烤的土豆会多吃几口。 就这样,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吃着烤土豆赶了三天路,在一天正中午,马车行驶到一处茶馆旁。 商枝摸出身上的铜钱,对小红说道:“咱下车喝口茶吧。” 小红说道:“都听你的。” 商枝刚翻身下马车,就模模糊糊地见到两个高挑女子朝着她飞奔过来。 穿着白衣的那个女子兴奋地大喊道:“商枝!” 商枝眼睛一亮,从地上蹦起来朝朝她们招手,大喊道:“阿雪!雨眠!” 闻人听雪飞奔到商枝身边,无比快乐地抱住了她,“商枝,我们看到你在路上留的记号了!” 江雨眠穿着一身十分不显眼的灰衣,双眼蒙着白纱,走到商枝身边,目光停在商枝那双灰蒙蒙的双眸上。 “你尸毒发作了?” 闻人听雪大惊失色,这才发现商枝体温比以前低了很多。 她心里一紧,赶紧扯开商枝的衣领查看尸毒蔓延到哪里,结果映入眼帘的,是皮肤上深深浅浅的吻痕,锁骨上还有一圈整齐的牙印。 闻人听雪愣住,这才发现马车上坐了一个穿着红衣的男人。 从马车上垂下的大红衣摆轻若红云,正随风轻荡。 闻人听雪的目光顺着那截衣摆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那张妖娆冶艳的脸庞上。 第115章 春眠29 就在闻人听雪刚要看清那个人的面容时, 一股奇特的香气突然飘进她的鼻腔,使她的思维出现一瞬间短暂的停滞。 也许是阳光太刺眼,那个人的面容在闪烁的光线下看不分明。 闻人听雪眨了眨眼睛,笼罩在那个人面容上的光线暗淡了一些, 她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陌生的漂亮脸孔, 眉心处有一点殷红的朱砂痣, 衬得他的面孔更加灿若朝霞,艳丽夺目。 或许是刚才被光线晃过,闻人听雪的眼睛有点重影,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又转头看了看商枝锁骨上的牙印, 内心涌起一股极复杂的情绪。 她母胎solo了两辈子的好基友, 自穿越后纯洁了二十二年的好白菜,如今终于被外面的猪拱走了。 闻人听雪一时间悲喜交集,此刻的心情简直比羽重雪在马车里亲她耳朵时还要焦虑。 她贴着好友的耳朵小声问道:“商枝, 你脖子上的牙印是那个男人啃的?” 商枝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闻人听雪深深地吸了口气, 见商枝脸上那不值钱的笑容, 不禁抬手狠狠拧了一下好友的耳朵。 商枝按住闻人听雪的手,掐了掐闻人听雪的脸,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我虽然跟他上了好几次床,但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没被他占什么便宜。” 闻人听雪傻眼。 一旁的江雨眠说道:“上床多次, 归来仍是处女?” 商枝看了眼坐在马车上的小红,小红的衣服在阳光下灿若红霞,恍若一团从天而降的红云, 虽然距离足够远,但商枝还是怕他听见之后伤自尊,于是又拉着两个朋友往远处走了走,这才说道:“害,他不举。” 闻人听雪猛的咳嗽了一声,丹凤眼都瞪圆了:“什么!” 她抬手摸上商枝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点了一下:“你可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 站在一旁的江雨眠噗嗤一笑,说道:“那男人长得不错,就算不做爱,放在身旁当花瓶也挺养眼的。” 闻人听雪看了看江雨眠,突然问道:“江大神医,你会看男科吗?” 江雨眠:“……” 闻人听雪:“不举这种病,你应该能治的吧?” 江雨眠沉默数秒,说道:“能治是能治,但你确定,你要我给商枝的男朋友看这种病?” 闻人听雪一脸沉痛,十分悲壮地说道:“为了商枝的□□啊,江大神医,你就牺牲一下吧!” 江雨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商枝。 商枝赶紧伸出一只手,说道:“比起那点男科问题,我觉得还是我的眼睛比较重要,如你们所见,我尸毒蔓延了,现在眼睛看不清,雨眠你有什么办法么?” 江雨眠伸手给她把脉,过了会儿,她“咦”了一声,说道:“你这毒虽然蔓延到眼球上,但发作的速度却慢了下来,你消失的这段日子可是有什么奇遇,吃了什么神药,或是修炼了什么神奇的功法?” 商枝摇头苦笑:“哪有什么奇遇,不过是一个大冤种的一次悲伤旅行罢了,思来想去,也可能是我用了龟息术的原因,血液流速减缓的同时,毒素发作的速度也慢了。” 想起这尸毒的解药,就连江雨眠都是一声叹息:“这解药实在是不容易得手,且不说九品天人拥有绝世武功,极难靠近,单是他们断情绝欲这一点就令人头疼了。” 闻人听雪说道:“有这么夸张吗,我师尊就是九品天人,我也没觉得他断情绝欲啊。” 江雨眠说道:“那些龙傲天们修炼到最高境界,哪一个不是广开后宫,一堆红粉佳人,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知道的九品天人之中,很多人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闻人听雪这才恍惚想起她的师尊确实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 九品天人月扶疏身边除了江雨眠之外,也没有过任何女人。 艳鬼绛卿虽然是个终极颜控,但也是一直单身不搞对象的。 唯一一个结了婚的九品天人,居然是广寒医仙月扶疏他爹。 商枝想了想,说道:“不只是这些九品天人不搞对象,我们这些修到地鬼境的,也没几个搞对象的啊。” 闻人听雪摸了摸脑后的相思红豆簪子,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下一瞬就听商枝说道:“都是别人对我们死缠烂打,就像阿雪的太子小师弟。” 闻人听雪说道:“那些龙傲天都是没老婆的单身狗写的,自然会代入自己广开后宫,其实很多男作者结婚后就写1v1纯爱了。” 江雨眠摇头:“这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说修炼到九品天人这个境界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天骄中的天骄,他们的修为和眼界远超同龄人,无论男女,一旦与他们的境界相差太多,就好比云泥之别,他们是不会看上一眼的。” “说的更残酷一些,普通人在他们眼中和一条虫子差不多,完全就是两个物种,你们两个会对一只美洲大蠊动情么?” 商枝悻悻说道:“我还是比美洲大蠊好一点的吧!” 江雨眠笑了笑,“我们的实力决定了别人对我们的态度,商枝若不是地鬼境巅峰的天才,也不会入了鬼王的眼,留在身边给他捧烟斗。” 她拍了拍商枝的肩膀,“若是得不到精华液,那就趁机弄点口水和汗水,虽不能根治,但也可缓解,如果真能得到,再经由我手调配,让你多活个三年五载不是问题。” 商枝眼睛顿时一亮。 “对啊,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三危山,那可是艳鬼的地盘,就算月扶疏找上门了,九品天人对九品天人,谁也不怕谁!” 提起月扶疏,江雨眠苦笑起来,说道:“月扶疏他爹也是个九品天人,说来说去还是艳鬼吃亏些。” 于是三人又沉默了。 “唉,不提他了,我们去茶馆里喝点茶吧。” 商枝转过头,朝着马车上的小红招手。 小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衣袂飘飘,如红雾般在微风中浮动。 商枝拉过他的手,给两位朋友介绍起来,“这位是小红,他刚入地鬼境,和我一样,修的都是鬼道。” 小红看着闻人听雪,对她微微一笑。 闻人听雪礼貌点头,说道:“我复姓闻人,名叫闻人听雪。” 小红笑了起来,往商枝腰上掐了一把,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竟不知你与烟都的剑道天才是知交好友。” 商枝嘿嘿笑了两声,“是吧!惊讶吧!每次提起阿雪我都好有面子!” 她指着江雨眠说道:“这位大美女是个神医。” 江雨眠虽然蒙着眼睛,但她每一根飘扬在风中的头发丝儿都在告诉别人,这是个绝世美人。 江雨眠没用本名,她想说自己叫阿斯克勒庇俄斯,但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比她那一身医术还要惹人注意,于是斟酌了会说道:“我姓雨,单名一个眠字,春眠的眠。” 小红说道:“我姓绛,丝绦绛,名叫绛小红。” 西海魂族的姓非常多,姓什么都不奇怪,只有闻人听雪心里一动,觉得这人爱穿红衣,眉心一点朱砂,又和艳鬼一个姓,实在和艳鬼有几分相像。 但艳鬼是九品天人,怎么会和商枝互啃脖子,再说这人样貌也和艳鬼不同,实在是她自己想多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去了茶馆,坐下来喝了两壶茶,等回到了马车上,商枝给昏睡的小豆子喂了点水,拜托江雨眠给小豆子看看病。 她们三个坐在一起,商枝把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说起百鬼迷雾阵出现的那对师兄妹后,江雨眠说道:“长生殿有一位风荷鬼王,自小爱慕她师兄,弟子中但凡与她师兄有几分相像的,都会得到重用替,至于她师兄是谁,这个我也不知道。” 商枝说道:“她师兄连话都懒得说。” 江雨眠的医术是能和月扶疏持平的,她细细查验了一番小豆子的症状,对商枝说道:“虽说是毒,但却是瘟疫才有的症状,这毒遇水则发,夏季毒性最强,对植物危害极大。” 闻人听雪问道:“能治好吗?” 江雨眠点头:“好在你们及时逃出那个山洞,这小孩中毒不深,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倚着车厢的小红扒着商枝肩膀,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几个,说道:“想不到雨眠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却如此高超。” 商枝拧了一下他的腰,警告道:“你别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出声调戏人家,她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你要再嘴欠,小心我让雨眠毒死你!” 小红往她肩上倚了倚,悄悄将手探进她的衣领,摸她锁骨上的牙印,拖着旖旎慵懒的调子说道:“诶呀,人家好怕。” 商枝被他撩拨,又是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后便扭过头去不再理他,跑出车厢去车头坐着,还没等脸上的热度消退下来,马车头微微一沉,小红又贴了过来,往她耳朵孔里吹了口热气。 “小鬼,脸红什么?” 商枝实在没忍住,干脆低头咬了咬他的嘴唇,小红笑嘻嘻的,又在她耳边发出一串低笑。 坐在车厢里闻人听雪翻了个好大的白眼,江雨眠一边写药方一边憋笑,到了晚上,马车停在一片小树林旁。 商枝捡了堆干柴,闻人听雪在一旁生火,江雨眠坐在一旁烤土豆,那个名叫绛小红的男人倚着商枝的肩膀吹笛子。 笛声古朴悠扬,一曲毕,商枝的腰带被他用手指勾了一下。 她小脸通黄,又闻到了那股潮湿暧昧的香气,只好伸出手指悄悄指了指小树林里面。 生个火的功夫,那俩人就钻小树林里了,只剩下闻人听雪和江雨眠坐在篝火旁面面相觑。 第116章 春眠30 这声音柔而轻, 在夜风与凉雾中缥缈不定,犹如鬼魅。 夜深人静时,乍然听到这种声音,真会让人汗毛倒竖, 闻人听雪的脖颈后面隐隐发凉, 她绷紧神经, 握紧细雪剑,放缓了呼吸和心跳,试图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旁的江雨眠迅速将散发着余温的火堆冻结,把没吃完的烤土豆三两下塞进嘴里,拉着闻人听雪躲进了树林里面。 两人轻功极好,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西海魂足多鬼道修士,两人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钻进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里, 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道女声越来越哀怨凄婉。 “师兄, 一别多年, 你为何对我避而不见,难道是我长得不够美吗?” 一处林子里, 两颗枝繁叶茂的紫藤花树下,正在兴头上的商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萎了。 两位好友都是武功高强的地鬼境巅峰强者, 听觉比普通人强很多,为了不打扰她们,商枝特意走远了些, 路上看到林子里有两棵枝繁叶茂的垂柳树,垂下的柳枝如一道道绿色的珠帘,若是有人在此鬼混, 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且那地上的小草又长的厚,如一条厚实的毛毯铺在地上,周围还长着一些味道香香的花花草草,于是商枝便拉着小红的手钻到了柳树底下,扒了小红的衣服。 一番酣畅淋漓的大战后,商枝满头大汗,正俯首于小红的胸膛里拱来拱去,品尝她的饭后小甜点,小红也敞开衣襟由着她胡闹。 正当商枝准备给小红的腹肌再添几个牙印时,这个阴森森的女声一出现,什么旖旎心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瑟瑟发抖。 商枝赶紧系好腰带,赶紧扛着全身软成一滩水的小红麻溜地躲在一丛野花下面。 这一丛野花长得很高,两人藏在里面,周围都是全开或者半开的粉紫色小花,一个含羞待放的小花苞带着夜的露水,轻轻蹭着商枝的脸,商枝小心翼翼地把这小花蕾拨到一旁,她和小红挨得紧,两个汗津津的人脸贴着脸,还冒着汗的湿乎乎的鼻尖贴在一块,呼出的热气儿全喷了在对方脸上。 商枝如临大敌身体紧绷,全身僵硬的仿佛一块石头。 小红轻轻抬手,将那只带着夜露的小花苞折了下来,轻拂着商枝的脖子。 小花苞上的冰凉露水在商枝脖子上留下一道蜿蜒水痕,慢慢躺进商枝的衣领里,商枝身体一抖,小声怒道:“你干嘛?” 她按住了小红作乱的手,贴在他耳边说道:“这可是长生殿的鬼王,正在找她的相好师兄呢,你可给我安分点,像你这种细皮嫩肉颇有姿色的骚男人最容易被这种女人盯上,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她的玩物。” 小红轻笑了一声,他的嗓子黏糊糊的,像含了一块糖,满是情欲后的沙哑和慵懒,不甚在意地说道:“怕她做什么?” 说着,便又低头亲商枝的嘴唇。 那位长生殿的女鬼王又在唉声切切地唤着师兄,商枝被小红亲的七荤八素,头晕目眩,也不知吃了对方多少口水。 商枝叹了口气,暗叹小红不知天高地厚,浪起来没完没了。 虽然是纯粹无比的肉体关系,但是两人鬼混了这么多次,商枝还是产生了一点稀薄的感情,也不忍心说什么重话,只好低声警告他:“乖啊,先别闹。” 小红肩膀抖动,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从唇边溢出一声笑意,商枝最怕她的浪笑声,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柔情似水的女声又传了过来。 “师兄,一别经年,何不与我重续昔日之情,若得师兄,师妹愿雌伏于师兄身下,每日殷勤侍奉。” “师妹麾下更有许多姿容姣好之男女,柔情绰态,风情万种,如此人间极乐之地,师兄还不快与我共享极乐。” 这是威逼不成搞色诱? 商枝在心里吐槽了两声,不禁有点同情这个女人的师兄了。 众所周知,修鬼道的男男女女都比较颠,只是癫的程度各有不同罢了。 商枝自认为她是众多鬼修中难得一见的正常人,她三观正常,性格正常,情绪稳定,从来不随地发大小疯,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把小红的两只咪咪啃肿,从来不干强取豪夺这种没逼格的事。 正在腹诽时,那女声又来了。 “师兄,师妹已备好薄酒,只等师兄共度良宵。” “师兄若是不肯见我,我便将这天地都倾覆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我的师兄啊!” 外面的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夜色中的景物都被白茫茫的雾气覆盖,很快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就遮挡了她们的视线。 闻人听雪和江雨眠躲在树冠里,透过枝叶的间隙,隐约看到一抹红影飞到了树下。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白茫茫的大雾从两边散开,从中走出一个穿着红衣的妙龄少女。 那少女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做工繁琐的红衣,身上带着亮闪闪的银饰,有点像苗族少女的打扮。 华丽的红色衣摆上用穿着宝石珠子的红线绣了一条条凤凰盘踞在裙摆上,一双白皙的脚掌赤裸着,指甲上涂着红色蔻丹,衬的那双脚掌十分白皙,做工精致的银色脚链从脚踝处垂下,上面垂着好几个银铃铛,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的银铃声。 她的双脚距离地面约有三寸的距离,走路时脚不沾地,恍若行走在虚空中。 江雨眠眼神凝了凝。 她在碧海潮生那些日子见过不少天人境高手,天人境高手也分强弱,能做到这一手的,起码是天人五品以上,这等层次的高手可以与天地间的自然力量产生感应,哪怕是一阵轻轻吹过的风,都可以让他们借力,乘着微风扶摇直上,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御风而行。 这种虚空行走的轻功,则是将流动的气息凝聚在脚下,再借助其力在上面行走,虽然比不得月扶疏那种九品天人来去无踪的身法,但这世间也找不出几个来。 这女子修为已是这样厉害,不知那师兄修为如何,估计也是一个五品以上的天人强者。 江雨眠百思不得其解,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就连地鬼境的修士也不见有几个,为何会引来两个天人境强者呢? 思量间,那红衣少女抬起头往树上一看,竟然径直飘到了树冠前,伸出一只娇嫩白皙的手掌拨开了枝条,正与藏在里面的闻人听雪和江雨眠对上眼。 两人这几日奔波劳碌顾不得梳洗,闻人听雪的白衣早变成了灰衣,一头白发因为懒得打理也乱糟糟的,一张脸在吃土豆的时候蹭了满脸灰,十分的清丽只剩下三分。 江雨眠一身灰衣,她是烤土豆的主力军,满脸都灰,又用白布蒙着眼睛,半张脸还被枝条盖住,可惜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这是个容色极好的女子。 红衣少女娇笑了一声,“两位妹妹怎么藏在这里呀?” 闻人听雪的声音还算冷静,开口说道:“我们只是路过的行人,见这雾气来的蹊跷,便知有修为高深的鬼道前辈途经此地,为了不冲撞前辈,特意躲在树上。” 红衣少女长了一张娇俏的脸,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着如花面容,但她的眼神十分凌厉,虽然笑声清脆,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充满了诡异和危险。 “可惜呀,本王今天心情不好,可怜两位如花似玉的妹妹了!” 她抬起涂着红蔻丹的新鲜玉手,枝条顿时被成片削下,轻声慢语地说道:“脸长得不错,虽然脏了一些,收拾收拾也能用,把她们两个的脸皮给我剥下来吧。” “嘻嘻,剥皮这活,小的最拿手了。”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从雾中响起,雾气一荡,一个穿着紫色衣服头戴官帽的男子从白雾中走了过来。 他脊背微微弯着,细眉细眼,一张发福圆脸,面上白净无须,好似一张圆规划出来的白面饼,一脸的谄媚笑容。 他抖了抖衣袖,两个亮闪闪的钩子从垂落的衣袖里露出了半截,闪烁着幽幽冷光,阴冷的目光在闻人听雪和江雨眠脸上转了一圈。 “鬼王看上你们的脸,也是你们的福气。” 江雨眠冷笑一声,“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那紫衣鬼修咧嘴一笑,“小娘子声音清脆如黄鹂,剥了脸皮后我定要尝尝滋味。” 那红衣鬼王脚踏白雾,面上凝结一缕愁绪,继续哀声唤道:“师兄,为何不肯现身与我一见,妹妹想得你好苦啊。” 她像个幽魂似的飘远了。 紫衣鬼修亮出钩子,一只锋利的铁钩朝着树上两人直直飞来,那钩子锋利无比,上面裹挟的巨大力道能将人直接穿透钉在树上。 闻人听雪挥出细雪剑,一声铮然剑鸣响起,一道如雪剑光闪过,铁钩被一剑击飞,以一种危险的速度飞向紫衣鬼修。 紫衣鬼修飞身而起接住铁钩,双眼亮起,啧啧感叹道:“功夫不错,做成傀儡想必是极好的!” 闻人听雪战斗的时候很少说话,她冷冷地看着紫衣鬼修,细雪剑剑身轻颤,剑光如雪。 紫衣鬼修摸摸了手里的钩子,眯起细长的眼睛:“区区地鬼境,也敢与我一品天人抗衡?” “区区天人一品,很稀罕吗?” 江雨眠伸出五指,本就白皙的手瞬间凝了一层寒霜。 紫衣鬼修扬起钩子率先出招,直指闻人听雪咽喉,闻人听雪挥剑格挡,江雨眠出手如电,攻击紫衣鬼修后心。 眨眼之间,三人便在这浓浓大雾中缠斗起来。 第117章 春眠31 这紫衣鬼修的钩子一对上闻人听雪的剑, 便被剑上传来的磅礴力道震得虎口发麻。 心里正一惊,一道人影犹如疾风般掠过,一道极寒的磅礴气息直取他后心。 紫衣鬼修反手拿银钩格挡,他这对钩子锋利无比, 便是铜墙铁壁挡在面前也能轻易戳出一个洞来, 没想到那白纱蒙眼的年轻姑娘竟然徒手接住他的银钩。 她手上结着一层白霜, 宛如冰雪雕就一般,她伸出两指夹着银钩,那银钩挨着她的手,迅速结上一层白霜。 她速度奇怪地挥出一掌,那诡异的极寒内力犹如两条凝成实质的寒冰匹练, 猛地攻向紫衣鬼修的手臂。 紫衣鬼修连忙挥出一道掌风将这股内力击散, 两股内力相撞,顿时炸开一连串的沉闷响声。 另一侧,闻人听雪手持细雪剑斜刺而来, 她出剑的速度几乎快到不可思议, 紫衣鬼修刚躲开江雨眠的一次攻击, 转瞬间,那绽放着寒芒的剑尖就已经到了眼前。 紫衣鬼修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他蓄满力量挥出银钩,钩子勾住了细雪剑的剑尖狠狠往下一压, 细雪剑被压成弯月形状。 和剑修比力气和技巧,纯粹是自取其辱。 闻人听雪冷笑一声,手腕转动, 细雪剑借着一股巧劲绕着钩子赚了一圈,竟然卸掉了上面的力道,再次朝着紫衣鬼修斜刺而来。 另一侧, 江雨眠抬脚飞踹,紫衣鬼修连忙使出内力将闻人听雪震退,随后迅速转身,将双钩横于胸前格挡。 江雨眠一脚踹在了那对银钩上,天人境高手的力道顺着银钩涌入小腿,她小腿一麻,借着力道轻轻向上一翻,像只鸟儿般落在地面。 她和闻人听雪一前一后,将紫衣鬼修包围在中间,紫衣鬼修拿着银钩,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的谄媚神色转为阴冷忌惮。 “想不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居然还能遇到你们这样的高手。” 他声音里那股尖酸刻薄劲儿,就像指甲划过黑板发出的吱嘎声,令人听着牙酸。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修为,真是后生可畏,令人打心眼里的……不高兴啊。” 纵使闻人听雪满头白发,纵使江雨眠白纱遮眼,面容看不真切,紫衣鬼修也能看出这是两个相当年轻的姑娘,顶多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活了五十六年,五十岁才修炼到地鬼境巅峰,过了整整六年才侥幸踏入天人境,这种修炼速度虽然比不上那些凤毛麟角的天才,但在鬼道中也属翘楚,紫衣鬼修也一直颇为得意。 可在这个犄角旮旯随便遇到的两个女子,即使是长生殿也没有可以与之媲美的天才。 如此天赋,又如此年轻,有着大把的朝气和时间,这种人最是令人嫉妒。 紫衣鬼修最喜欢把人从云端拽进泥里,一想到这两个眼高于顶的天才落入他手中,被他做成玩物肆意玩弄的模样,紫衣鬼修便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 他伸出一张发紫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爷今个非剥了你们的皮做褥子!” 江雨眠冷笑一声,和闻人听雪对视一眼后迅速发动攻击。 先前那紫衣鬼修十分轻敌,以为她们两个只是会一些粗浅功夫的小娘皮,只是朝着她们耍耍钩子,如今知道两人的厉害,再出手时便动了真本事。 “鬼影迷踪,镜花水月!” 紫衣鬼修霎时变成了两个,每个鬼修身上都笼罩着一团黑雾,后背挨着后背,宛如一个连体人般,分别对战闻人听雪和江雨眠。 黑色的鬼手不断从紫衣鬼修背后伸出,闻人听雪挥剑斩断一个,便又有一个新的长出来,源源不断,十分棘手。 江雨眠紧蹙着眉头,冰魄神功运用到极致,无数道极寒的内力轰出,将张牙舞爪的鬼手全部冻结。 江雨眠虽然不是天人境,但她的内力要比普通的天人境高手还要雄浑,加之体内有月扶疏的一部分内力,运用起来威力巨大,轰得紫衣鬼修连连后退。 又有一只漆黑的鬼手抓住了闻人听雪的细雪剑,闻人听雪眼神一凛,细雪剑猛地挥出,一道如雪剑光飞过,斩掉了成片鬼手。 现在的紫衣鬼修宛如一个长着数百只漆黑鬼手的怪物,他的身体膨胀了两倍,细缝般的眼睛也被突出的眼球撑大,眼球上遍布红色和紫色的血管,满脸垂涎地看着江雨眠和闻人听雪。 自古以来剑修战力最强,鬼修手段最为诡秘莫测,若修炼到极致境界,两者都是难分高下。 天人境高手内力恢复的速度是地鬼境高手的数倍,这样消耗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江雨眠深吸一口气,当紫衣鬼修身上张牙舞爪的鬼手又被冻结时,她猛地贴身向前,凝结着冰霜的手掌穿过那些黑色鬼手,紧紧扣住了紫衣鬼修的肩头。 她将吸人内力的邪功运转到最大,那紫衣鬼修往外凸出的眼球狠狠蹦了一下,声音尖利地喊道:“这是什么邪功!” 随后便传来了他痛苦的喊叫:“啊,我的内力!” 他身体的内力一股脑地朝着江雨眠的身体涌去,一张规整的圆脸被迅速流失的内力挤压到变形,两只突出的眼珠充满血丝,惊恐地看向江雨眠。 这种吸人内力的邪恶功法,连月扶疏的内力都能吸走一小部分,江雨眠不信这功法还对付不了一个一品天人。 鬼道修士的内力至阴至寒,吸入体内并不舒服,但与冰魄神功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尚在忍受范围内。 没有了内力做支撑,紫衣鬼修身上的鬼手纷纷化作黑雾消散,闻人听雪抓住时机,积聚剑势,她的内力如江河般涌动,全部汇聚在剑身之上,强大的内力和必胜的意志化作一把锋利无比的剑,猛地刺入那遮蔽在头上多日的屏障。 屏障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这一刻,闻人听雪突然感觉到一股沉重而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幻化成一座巨大的山岳,压在细雪剑纤细的剑身上。 这一刻,她手中的剑重若千钧,闻人听雪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它挥动。 一道耀眼的白光亮起,细雪剑如一道天降流光,猛地朝着紫衣鬼修的心脏刺去。 噗嗤一声。 刺眼的剑光穿透了黑雾,穿透了那些狰狞舞动的鬼手,穿透了天人境高手的内力护甲。 紫衣鬼修心口一凉,心脏已经被锋利的剑刃穿透。 闻人听雪正想收剑,可是江雨眠那吸人内力的邪功诡异万分,强大的吸力从她掌心传来,闻人听雪和细雪剑竟然不受控制地朝着她掌心飞去,刹那间,锋利无比的细雪剑便穿透了江雨眠扣在紫衣鬼修肩膀上的那只手掌。 闻人听雪冒出了一身冷汗,大喊道:“江雨眠,你快收手!” 江雨眠脸色惨白,深吸一口气后将手掌挪开,那些还来不及吸收的内力便从掌心溢出,接二连三地轰在紫衣鬼修身上。 紫衣鬼修双目圆瞪,口吐血沫,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些鬼手全部消失了,他手里的两只银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人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闻人听雪和江雨眠齐齐松了口气。 江雨眠被细雪剑刺穿的手掌流血不止,闻人听雪连忙撕下一块衣襟给她包扎。或许是常年服用毒药的原因,江雨眠的血和正常人不一样,居然是紫黑色的。 闻人听雪愕然:“你的血怎么是这个颜色?” 江雨眠叹道:“你躲远一点,我的血剧毒无比,自己处理就可以。” 她也没怎么处理伤口,稍稍运转内力,伤口处便凝结了一层漂亮的冰晶,低头打量了几秒钟,随后才将伤口包扎好。 刚刚的一番大战,两人头上都出了不少汗。 紫衣鬼修的尸体横在地上,身体干瘪极了,就连发面饼似的圆脸也凹了下去,好似血肉都被吸走,全身上下只剩了一张包着骨头的皮,看着十分渗人。 闻人听雪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稍稍离远了点:“我真觉得他们修鬼道的人都有病,有些招式怪恶心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商枝除外。” 江雨眠低头看了看紫衣鬼修的尸体,突然蹲下来把手按在地面上,一层厚厚的霜从她掌心往四周蔓延,很快就裹住了紫衣鬼修的尸体。 霜越来越浓,紫衣鬼修的尸体变成了一座白色的冰雕,江雨眠轰出一掌,冰雕四分五裂,化作无数冰屑飞溅到四面八方。 江雨眠抖了抖手,把指尖上的一点红色冰屑抖落下去,“真是晦气。” 闻人听雪笑了笑,“也不算晦气,刚刚挥出去的最后一剑,我找到了一点天人境的感觉。” 江雨眠朝着树林里看了看,说道:“商枝和她男友呢?” 两人又去林子里找商枝和那个名叫绛小红的男人,兜兜转转绕了半天,还是闻人听雪眼尖,在一丛花花草草里发现了一截熟悉的衣角。 两人跑过去一看,商枝正倒在野花丛里昏睡不醒,身上还盖着一件大红色袍子。 江雨眠伸手猛掐商枝人中,商枝一个激灵,终于惊恐地睁开了双眼。 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商枝也松了口气:“太好了,你们两个没事,我正担心你们呢。” 闻人听雪把她扶起来,看着她身上的大红袍子问道:“你姘头呢?” 商枝恍惚了一瞬,“我不知道,我正要和小红去找你们,结果一阵香风吹过来,我就倒在小红怀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闻人听雪觉得有些奇怪:“那你的小红去哪了?” 商枝揉揉发晕的脑袋,咕哝着:“不知道,我晕过去之前,隐约听他说后会有期。” 第118章 春眠32 闻人听雪诧异, 颇为无语地说道:“他和你鬼混后就这么走了?” 江雨眠也十分愕然:“看你们俩柔情蜜意如胶似漆的样子,还以为告别时有多么的依依难舍,结果这男人就给你留下这四个字?” 商枝揉了揉发晕的脑袋,脸色虽然有些失落, 但嘴上依然逞强:“走不走什么的都无所谓, 我们俩只是纯洁的肉体关系, 一段露水情缘罢了。” 闻人听雪和江雨眠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扶着商枝往树林外走,商枝抱着怀里的大红袍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闻人听雪瞥了她一样,“哦豁, 你好像蛮舍不得的?” 江雨眠在一旁憋笑, 满脸揶揄:“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 不可脱也, 你瞧她满脸怅然, 不知道有多舍不得她的小红呢。” 商枝的脸红了红,自己也觉得这份情愫不合时宜, 怕是这几天吃得太好,习惯了和小红贴贴蹭蹭, 啃啃咬咬,以至于自己沉浸在温柔乡里出不来了。嗯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便是至交好友, 她们都已经被迫分离许多次,更何况是在南风馆里搞在一起的饮食男女呢。 就小红那个浪劲儿,显然是个没节操的, 这次离了她,以后若是再遇见,说不定他都找了多少相好呢。 商枝心里面酸溜溜的,把怀里的大红袍子扯了又扯。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出树林,商枝的鼻子动了动,闻到了一阵鬼气森森的气息和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的眉毛不禁挑了挑,诧异地问道:“这儿发生过一场战斗?” 江雨眠点点头,很淡定地说道:“我们俩合力击杀了一个天人境一品的鬼修。” 商枝半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了,“what?” 闻人听雪抬手摸了摸商枝的脑壳,“就在你和小红鬼混的时候,长生殿的变态女鬼王要剥我和雨眠的脸皮,派出了她的紫衣打手,说话声贼尖酸刻薄一男的。” 一说起声音尖酸刻薄,商枝立马回忆起了先前不愉快的经历,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闻人听雪把战斗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说起那个男人身上长出的无数黑色鬼手时,商枝不禁倒吸冷气,说道:“是长生殿的鬼影迷踪,这个招式要以自身血肉为载体,幸好雨眠及时吸干了他的内力,否则那鬼手会随着时间越伸越长,若是那鬼修占了上风,就会有无数鬼魂从他身体里跑出来撕扯你们,若是鬼修败了,招来的鬼魂就会吸干他的血肉。” “你们鬼修的功法都这么邪恶危险吗?”江雨眠好奇起来。 “大部分都是,人有是非善恶,鬼魂没有,它们的本能只有一个,那就是觅食,要么是极品的魂香,要么是人类的血肉,”商枝十分自嘲地笑了笑,“都说生命无价,可比起极品的魂香,人类的血肉反而是最廉价易得的。”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 原著是一本重生玛丽苏无脑甜宠文,全文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女主是多么多么的美,男主们是多么多么的帅,女主在男主们的庇护下是如何大展拳脚成为人生赢家,男主们又是如何花式发散他们那迷人的魅力,引的追更读者尖叫连连,欲罢不能。 直到穿书之后,才能发现这本书掩盖在爱情故事下的阴冷底色。 野蛮的文明并没有使生育率降低,又缺乏有效的避孕方式,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三个以上的孩子,古代人结婚年龄非常早,大多数男孩在十四五岁的年龄就已经娶妻生子,底层的民众混沌未开智,一生都在懵懂的活着,终其一生辛苦劳作,可是在这些天人眼中,他们只是廉价易得的耗材。 三人一路沉默地走着,直到在路边找到了马车,沉重的气氛才稍稍缓和。 商枝掀开马车的帘子,车厢里的小豆子倚着半袋土豆睡得正香,这几日江雨眠给他灌下了许多药,同时用了刺血术给他放血,一番医治下来,小豆子感染春眠后引发的疫病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这几日比较嗜睡,那鬼王弄出这么大动静这孩子也没醒。 “睡得香也是种福气。” 商枝看着小豆子红扑扑的脸颊,感叹不已:“一番辛苦,倒也救了一个孩子,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语文课本上读到的那个故事,一个小男孩在海边救助搁浅的小鱼,一个大人走过来对他说,这里到处都是鱼,怎么也救不完,没有人会在乎。” 江雨眠说道:“真巧,我也看过这个故事,那个小男孩说这条鱼在乎,那条鱼也在乎。” 闻人听雪看看她们两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她们,那么她将会是如何的孤单,如何的寂寞啊。 商枝坐上马车,江雨眠和闻人听雪坐在车厢里,三人开始继续赶路。 赶了两天路之后,马车行驶到一处村庄,三人本想购置几件换洗衣物,再补充一些淡水和路上吃的干粮,没想到刚进村,就遇到了大量逃难的难民。 难民们一个个脸带病容,不断咳嗽,有的脸上还长了不少红色的疹子,一个个神色恍惚,眼神发直,东倒西歪地倒在道路两旁。 见了行驶过来的马车,这些难民们便一哄而上。 闻人听雪立刻从车厢里窜出来,拔出了挂在腰间的细雪剑,那些难民们见到寒光湛湛的长剑,又看到驾车的商枝长得人高马大很不好惹,这才退缩,转而去抢路过的另一辆马车。 马车驶进村口,才发现村口派了一些村民守着,个个脸上蒙着布,手里拿着长矛和剑。 一个站在最中间的魁梧汉子看见商枝的马车,一颗粗声粗气地喊道:“村子里闹了瘟疫,不想送死的话就赶紧走。” 商枝忙着去三危山复命,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下车给了那魁梧汉子一点碎银,好声好语地说道:“我们急着去三危山,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还望大哥指条近路。” 那魁梧汉子收下银子,脸色才好看了一点,声音也放缓了:“最好别去了,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返回去吧,这附近的村子都闹了瘟疫,绕路也绕不过去。” 商枝看了一眼道路两旁的人,指着他们问道:“那些人是得了瘟疫吗?” 魁梧汉子点点头:“唉,我们也没办法,这瘟疫传的太厉害,染了瘟疫的只好赶出来扔在路边自生自灭。” 商枝跟那魁梧汉子打听消息的时候,江雨眠也下了车,出于医者的职业习惯,她下车找了个面善的年轻男子把了把脉,又看了他的舌头和眼珠,末了,又拿出银针给这个年轻男子的指尖放了点血,伸出指腹捻了捻,放在鼻子下闻了一小会。 过了一会,打听消息的商枝也回来了,愁眉苦脸的对他们两个说道:“天杀的,这附近的村子都在闹瘟疫,就算能绕路,可我们总得吃饭喝水啊。” 商枝说的是事实,这几天她们三个和小豆子一直在吃烤土豆,个个吃的面如土色,水囊里的水也快喝尽了,这几日她们没有办法换洗衣物,几人的袜子正面穿反面穿交叉着穿,都快磨浆了。 商枝跟那魁梧汉子打了个商量,江雨眠又说自己是个医师,疫病四起的村子最缺医师,守在村口的那帮人看她们几个也不像得了瘟疫的样子,于是便放行了。 马车驶进村庄,闻人听雪问江雨眠:“刚刚可看出什么了?” 坐在车厢里的江雨眠把玩着一根随手在路边摘的野草,说道:“这不是普通的瘟疫,而是春眠。” 此话一出,商枝和闻人听雪都愣住了。 江雨眠把手里那株野草拿给她们看,“你们看,这种野草生命力最顽强,就算长在石头缝里也能活,路边随处可见,今年雨水充沛土壤湿润,最适合这种野草生长,可如今这种草却开始枯黄了。” 商枝和闻人听雪定睛一看,果然发现那根野草的根部和叶片都微微发黄。 “春眠最可怕的不是瘟疫,而是引发的饥荒,我记得十三年前西海魂族的开平城发生过一场瘟疫,随后而来的便是饥荒,饥荒呈辐射状向周围的城镇蔓延,整整持续了一年半,导致大量人口死亡,死在这场饥荒里的有百万人左右。” 商枝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踏马难受,我就是开平城的人。” 闻人听雪的目光动了动,握住了商枝的手,江雨眠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都过去了。” 商枝抬手揉了揉脑门,“都过去了吗?” 她眼里已经有点红了,“我做过无数次噩梦,每次从噩梦里醒来,我都要告诉自己那一切都过去了,我曾经也以为过去了,可是现在,我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你们猜猜,死在这次饥荒里的会有多少人?” “你们还记得那幅壁画吗,这帮丧心病狂的人弄出春眠,春眠引发饥荒和瘟疫,只是为了选出鬼道天赋最高的天才,再用诡术夺舍他们的身躯,让自己长生不老。” 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微微颤抖,“甚至就连我,也是那次大饥荒里被选中的人,如果不是老头子突然出现半路截胡,我现在可能已经去了长生殿,成为了某个大人物的备用身躯。” “这本破书,哪里有什么爱情!” “他们唯一追求的东西,只有长生!” 第119章 春眠33 死亡对于执掌权力的帝王而言, 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秦始皇为了长生不死,一直派人去寻找传说中的蓬莱仙山,希望能够求得长生不老药。 唐太宗李世民早年不信神仙丹药之说,晚年身患重病开始痴迷神仙方术, 最终因服食丹药中毒去世。 汉武帝也追求长生不死, 晚年宠信江湖炼丹师, 最终引发巫蛊之乱。 以上三位帝王雄才大略,眼界与见识远非寻常人可比,却依旧执迷长生,在书中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设定中,长生虽然是一件渺茫的事, 却并不是不可能实现, 这更加导致了统治者们对长生的痴迷和疯狂。 十三年前,由开平城瘟疫引发的饥荒造成百万人死亡,可那些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强权者们依旧酒池肉林, 不会少吃一粒米, 少吃一顿饭。 “数百万人的死亡, 只为了选拔出一个天赋惊人的鬼道天才,瞧瞧这个世界, 多荒诞,多可怕, 多令人绝望。” 商枝深吸一口气,“我被老头子截胡,他要我发誓此生不入长生殿, 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才终于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既然你被老头子藏了起来,那么从那次灾难中选出的人又是谁?”江雨眠语气震撼,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她也因这些人的丧心病狂感到身体发凉。 商枝苦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也许是天赋比我更高的人,也许天赋会比我低一点,也许是男孩,也许是女孩,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可怜这个被选中的人,自以为天赋超群,地位卓然,却不想苦修来的一切都将为他人做嫁衣。” 闻人听雪抿唇不语,想到了自己的师尊。 若这一切都是假象,若是这所有的慈爱后面都包藏着祸心,设身处地的一想,知道真相的她只怕会疯掉。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地看着商枝,说道:“还好,你师尊不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人。” 商枝又苦笑了一下,一双因毒素蔓延而灰蒙蒙的眼睛看向她,轻声说道:“阿雪,这时候你还担心我,你可别忘了,你的师尊也是一名九品天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闻人听笃定地摇摇头,“不,我师尊他不是这样的人。” 江雨眠动了动嘴唇,话到嘴边还是化为一声轻叹,“先别提这些了,还是先去村子里看看情况吧,我猜这附近一定有一个深井,里面一定埋着许多感染春眠的疫尸,如果能及早发现,也许不会发生最坏的结果。” 商枝抹了把脸,终于稍微振作了起来。 人们的经历不同,自然没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闻人听雪想出言安慰好友,却发觉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她,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马车驶进了村子里,江雨眠又看见了不少叶片发黄的植物。 她心里不由得一沉。 在碧海潮生所学的医术足够对付这场瘟疫,可是春眠引发的饥荒又如何能解? 她抿起了嘴唇,秀美的长眉轻轻蹙起,倚着半袋土豆睡觉的小豆子已经醒了过来,正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掀起车帘子探出小脑袋好奇地往外看。 马车行驶的急,道路又不平,难免颠簸几下,眼看着小豆子的脑袋就要磕到车门上,闻人听雪赶紧伸出手把小豆子的脑袋按了回来。 小豆子摸着脑袋,指着地上的草说道:“这草怎么有点发黄了?” 闻人听雪问道:“这是什么草,你认识吗?” 小豆子说道:“娘亲说这草叫柳叶草,以前我跟着娘亲去地里薅草,这草长得满地都是,薅了一次,天一下雨,过不了一个月,就又有新的长出来,娘亲可讨厌这种草了。” 闻人听雪听着,心里不免一沉,和江雨眠对视一眼。 这生命力如此顽强的杂草都如此难以存活,更别提田地里的那些农作物了,如果没找到春眠的源头,任由春眠继续蔓延下去,恐怕田地里的庄稼必将颗粒无收。 商枝又找村民问了路,赶着马车来到了村里的药铺。 江雨眠治好了小豆子,早有应对疫情的药方,来到药铺后先写了两份药方交给药铺里的郎中,怕药铺垄断药方牟利,她们三人又写了许多份药方张贴在村庄各处。 小豆子是幼童,考虑到幼童体质虚弱,所以写出的方子药性偏温和,成年人用药则更猛烈一些,所以江雨眠又把幼童的药方写了一份。 村民们看着药方将信将疑,倒是药铺的郎中看了药方后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对江雨眠感谢连连,开始召集人手熬药试验。 三人带着小豆子住进了一家不错的客栈,又去布庄里买了几件像样的衣服换洗,总算洗去了一身尘土,吃了一顿像样的饭。 江雨眠离开碧海潮生后便与便与那锦绣荣华的日子彻底告别,这些日子以来最常吃的食物竟然是烤土豆,水煮土豆,粗盐土豆片,偶尔加餐的食物是烤兔腿,烤野鸡腿,还有烤鱼。 客栈端上来的主食是高粱米饭拌猪油,江雨眠拿着朴实的白瓷勺子,舀了一大块雪白的猪油拌进高粱米饭里,又撒进少许白糖,商枝又往她碗里倒了一勺香喷喷的猪油渣,江雨眠吃了一口,香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闻人听雪吃了一口,眼泪都快出来了,立刻低头炫了一碗。 商枝抱着个猪蹄儿啃个不停,满嘴都是油。 小豆子眼冒绿光,埋头炫饭,吃得哇哇直叫。 主菜是小鸡炖蘑菇和一盆卤猪脚,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吃的呼呼冒汗,盛装饭菜的瓷盆和盘子很快就见了底。 吃了个八分饱,商枝喝下一杯清口的果酒,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小太岁吃不惯民间的食物呢。” 江雨眠打了个嗝,“碧海潮生的食物没有灵魂。” 闻人听雪笑了起来,举起了一杯果酒:“让我们为有灵魂的美食干杯!” 三人碰杯,就连小豆子都端了杯茶过来凑热闹。 太阳落山,阴气上升,商枝开始寻找春眠的发源地。 她手里拿着个罗盘,嘴里念叨着一堆闻人听雪和江雨眠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拿着烧焦的木条在地上画来画去,终于确定了疫尸的方位。 疫尸,必然在阴气最盛之地。 阴气盛,水又旺,擅长寻龙点穴的风水高手很容易找到地方。 商枝拿着罗盘来到一处河边,这里地势偏低,河两边有很多石头,一来到这,就觉得又潮又冷。 江雨眠站在一块石头上,捻起河边的泥土放在嘴里尝了尝。 被春眠污染过的土壤会有特殊的味道,江雨眠尝遍剧毒,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是这里没错。” 闻人听雪说道:“疫尸埋藏极深,搞不好那些人在这里挖了一口深井,再用砂石掩盖,单凭我们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挖到底,能不能配出一种药,朝这里洒下去,抵消春眠的毒性呢?” 江雨眠思索了会,摇头说道:“基本不可能,污染容易,治理难,村子里不少人都感染了瘟疫,药铺不哄抬药价就不错了,单就是治疗瘟疫的药材都不一定能够用,又怎么可能将大量药材碾碎来抵春眠的毒性呢?” 闻人听雪一时哑然,苦笑道:“是我异想天开了。” 商枝又拿着罗盘在河边走来走去,她是经历过那次饥荒的人,心中的焦虑比闻人听雪和江雨眠都多,看她这样子,闻人听雪心里很不好受。 好友正专心找埋葬疫尸的地点,她自然不好出声打扰,只好默默叹了一声,拉着江雨眠坐在一块石头上,两人一起喝酒暖身。 江雨眠喝了口酒,望着流动的河水出神。 闻人听雪说道:“你在想什么?” 江雨眠说道:“我在想月扶疏。” 夜风吹动她的衣摆,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手里拎着一坛酒,眼睛上蒙着白纱,一头及腰长发在脑后随意挽着,被风吹得很凌乱,有一种放肆野性的生命力。 “怎么会想起他?” 江雨眠微笑了一下,尽管用白纱蒙着眼睛,她笑起来依然有一种不可方物的美。 “我在想,如果是他在这,就可以用他强悍的内力冻结这个地方,大地与河流都被冻结,水的流动速度就会停滞。” “我很厌恶他,但此刻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强大的男人。” 闻人听雪说道:“江雨眠,你也是一个强大的人,月扶疏在你这个年纪,未必有你这样的修为。” “阿雪,穿书的时候我二十二岁,现在我十八岁,所有年龄加在一块,我已经活了四十年,可是月扶疏呢,他才三十八岁,甚至不到四十岁。” “雨眠,我们不能这样比,我们是穿书者,打个比方,我们就是没有喝孟婆汤的人,带着地球的记忆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在地球积累的那些经验值我们根本用不上,大家都是两手空空的来,所以你这样的比较其实是没有太多意义的。” 闻人听雪抱着细雪剑坐在巨石上,一头如雪发丝犹如夜里随风飞舞的霜,她容颜清绝出尘,即使不穿白衣,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神性,江雨眠看着她,心里忍不住有些羡慕。 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剑客的心性真是令人艳羡,远比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豁达许多。 江雨眠微怔之时,站在河边的商枝突然大喊一声。 “找到了!” 两人迅速起身过去,就见商枝一掌挥出,顿时沙尘四起,一块地皮被猛地掀翻,黑漆漆的土壤里露出一块平整的青色石板。 商枝把罗盘挂在腰间,总算松了口气:“可让我找着了,阿雪,交给你了。” “没问题。”细雪剑出鞘,一道雪亮剑光猛地劈向石板。 一声闷响后,石板被劈成两半,露出一口黑漆漆的深井。 第120章 春眠34 这阴魂不散的声音一出现, 立刻令人头皮发麻。 雾气涌动,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猛地朝着三人拍过来。 三人合力抵抗,只是这手掌力道万钧, 宛如一座沉重的山岳压在她们头上, 三人面色苍白, 咬牙苦苦支撑,膝盖都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弯了下去,只好单膝跪在地上。 浓浓的雾气中,那女子“咦”了一声,竟然赞叹起来:“好俊的一身功夫, 不错, 不错。” 三人之中内力最强的江雨眠运转全部内力朝上挥出一掌,极寒的内力冻结了白雾凝聚的手掌,砰的一声, 那手掌变成了无数璀璨的冰花缓缓落下, 三人身上的压力顿时消散。 天人境高阶强者的随意一掌就有如此威力, 哪怕是三个地鬼巅峰强者合力一击,也伤不了这个鬼王的一根毫毛。 境界的差距就是这样令人绝望, 地鬼境与天人境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岭,只有达到天人层次, 才算是正式跨入强者行。 商枝眼珠一转,率先示弱,立刻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修了个礼, “这位大人,我们几个只是闹着玩,哪想到会坏了大人的筹谋, 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一道强烈的视线穿过浓雾,定在了商枝脸上,让商枝的皮肤泛起一股阴冷的寒意,那柔美的女音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好俊俏的小郎君,叫什么名字?” 商枝心里打鼓,壮着胆子说道:“在下名叫商佩奇。” 隔着浓浓的白雾,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抬起了商枝的下巴,那个女人颇有兴致地问道:“你这名字有何由来?” 商枝麻着一张脸,开始不着边际的胡诌,“环佩鸣玉,矜奇立异。” 女子柔柔一笑,浓雾凝聚成一只纤纤玉手,捏住了商枝的下巴轻轻抚摸摸,柔情万种地说道:“人长得俊俏,名字也起得新奇,跟了我如何?” 商枝傻眼,嘴里蹦出一个单音节。 “啊……?” 为了活命,投靠这女鬼王也不是不行,商枝正想装出一副喜滋滋的样子答应她,远处的浓雾里却突然传来一阵优美的丝竹之声。 那是无数乐器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庄严高妙,悠扬婉转,穿过迷雾在空中流淌,令人心旌神摇,觉得世上不可能有比这更完美动听的乐曲。 一道道破空之声在雾中响起,数道红影在浓浓的迷雾中出现,一个熟悉的嬉笑声在迷雾中响起,“风荷鬼王真是人老心不老,老牛吃嫩草,年纪一大把,还天天挑这些年轻水灵的小郎君下手,真是忒不像话。” 这是花袭影的声音。 商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这会没戴野猪面具,赶紧从衣摆上撕了块布把脸蒙上,朝着红影飘动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鬼王大人,我是野猪脸小鬼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日不见,就是六年!小的可想死大王了!” 浓浓的雾气里,传来一声颇为嫌弃的声音:“啧。” 哪怕只有一个嫌弃的音阶,但这傲慢而不屑的腔调,一听就是艳鬼绛卿。 九品天人在此,任他什么魑魅魍魉都得通通退散,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商枝绝处逢生,激动的脸都红了。 紧接着,花袭影便朝着商枝大喊起来,“野猪脸,你在哪呢?” 雾太大,不仅人的视线被遮蔽,就连鬼的视线也被遮蔽了,商枝大喊起来:“我在这!” 那被称作风荷鬼王的女子也不示弱,柔柔的冷笑一声后,又有数道黑影在雾气中浮现,在她周围盘旋。 红黑对峙,女鬼王一声轻叹,“师兄,你当真如此绝情吗?” 什么! 这女人的师兄居然是艳鬼? 不仅是商枝,就连江雨眠和闻人听雪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朝着那道隐藏在雾中的身影看过去。 丝竹之声停了,商枝眯起眼睛,隐约能看到艳鬼的仪仗队和那顶熟悉的华丽车辇。 艳鬼的声音在雾中遥遥传来,“本王向来无情,又何来绝情?” 那女鬼王说道:“师兄,无情无爱的人,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长生殿的历代鬼王都追求长生,不就是为了在繁华尘世享尽人间极乐吗?” 艳鬼不咸不淡的嗤笑了一声。 花袭影阴阳怪气地说道:“大王与这老女人废话作甚,今日杀了她便是。”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红色鬼手出现在迷雾之中,朝着风荷鬼王拍来。 风荷鬼王也不甘示弱,一只漆黑的鬼手从迷雾中飞来,两只巨大的鬼手互相对撞,轰的一声巨响,两只鬼手对撞后爆发的巨大能量波朝四周炸开,浓浓的白雾像煮沸的水,猛烈地翻腾起来。 不愧是师兄妹,出招都是一路的。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见两边人马打了起来,商枝赶紧牵着两位好友的手狂奔起来。 跑着跑着,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朝着她们飞来,花袭影落在她们身边,扯着商枝的手臂往外狂奔,红色的仪仗队也开始井然有序地撤退,迅速避开两个天人强者交战的地方。 轰隆隆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天上一会儿打雷,一会儿刮风,眨眼的功夫天空中就黑云滚滚,那低垂涌动的黑云在人们头上翻卷,仿佛一群即将从天而降的漆黑怪兽。 这些可怕的黑云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搅动起来,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龙卷,河边的石头被龙卷吸入天空,又猛地坠落下去,形成一阵可怕的石头雨。 闻人听雪用剑劈开了不少从天而降的石头,天人们战斗的余波也蕴含着可怕的威力,可以轻易击杀一名地鬼境的强者,商枝三人胆战心惊地跟着艳鬼的仪仗队跑了一路,直到跑到河流最上游的位置,这才停下了脚步。 江雨眠扶着腰,气喘吁吁地吐槽:“既然帮不上忙,还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商枝也扶着腰喘气,“这就不懂了吧,大佬出行,该有的排场都得安排上,胜了有人摇旗呐喊,败了有人贴心伺候。” 气喘一半,花袭影阴阳怪气地看过来,目光先是在商枝身上打量一圈,又落在闻人听雪和江雨眠身上。 野猪脸虽然用布蒙着脸,头发也乱糟糟的,但眉眼长得不错,左手牵着一个用剑的美女,右手牵着一个蒙着眼睛的美女,花袭影酸溜溜地说道:“呵,当初你被那怪物卷入海底,我和符臣还担心了好一阵子,没想到你小子艳福不浅,竟坐享齐人之福了。” 商枝尴尬地笑了一下:“害,都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了,你们把羽落清带回三危山了吗?” 花袭影翻了个白眼,“带回来了,知道你被那怪物一口吞了,大王还伤感了一小会,行了,别沉浸在你的温柔乡和人家姑娘拉拉扯扯了,咱们也得老实干活,把其他藏着疫尸的地方找出来。” 商枝愣了愣,“这是大王吩咐的?” 花袭影说道:“自然是了,疫尸可使草木凋零,草木一凋零,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眼看着就要民不聊生,大王怎么会坐视不理呢?” 他斜了商枝一眼,“你又想偷奸耍滑,不想老实干活了?”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三危山和长生殿正式开战了?” 身披红甲的符臣也从仪仗队里走了过来,他是个沉稳的人,说话也沉稳,把事情说了一遍:“我们先前已清理了一波疫尸,长生殿的人知道了,也派出了不少鬼兵鬼将,后来见敌不过,直接派出了一位鬼王。” 商枝身体后仰,倒吸一口冷气。 花袭影不怀好意地看她:“怎么,你怕长生殿啊?” 商枝摇摇头,沉默数秒后说道:“我竟没想到,咱们的大王竟然有这样的感悟和情操。” 第121章 春眠35 花袭影瞪了商枝一眼, 指指点点地说道:“你这野猪脸,倒要和我把话说明白,咱们大王乃九品天人,怎么就不能拥有这样的感悟和情操了?” 商枝冥思苦想了一会儿, 幽幽说道:“正因为咱们大王是九品天人, 我才以为大王不理人间俗事, 一心想要得道成仙,如今见大王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敬佩之余,不禁有些小小的意外和一些小小的感动。” 艳鬼的仪仗队里顿时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一个吹笛子的文艺鬼拍腹大笑:“哈哈哈,咱们修鬼道的, 这野猪脸居然说什么想要得道成仙。” 另一个吹埙的文艺鬼还吹了一首调子滑稽的bgm, 指着商枝说道:“你瞧这野猪脸,身在鬼道却想修仙,滑稽滑稽, 滑天下之大稽!” 又有一个抱着琵琶的文艺鬼拨了两下弦, 大笑起来:“这野猪脸向来鬼鬼祟祟遮遮掩掩, 摘了野猪脸面具还用块黑布蒙着脸,瞧他露出那双眼睛倒也有几分人样, 就是面皮带着股小娘皮的脂粉气,果然油头粉面, 经不起细看!” 另一个抱着柳琴的文艺鬼阴阳怪气地说道:“现在的小娘子,最喜欢这种油头粉面的男人,平日里甜言蜜语一箩筐地说出来, 管他几句真几句假,都把小娘子哄得晕头转向,可怜佳人真心错付, 竟喜欢这油头滑脑的野猪脸。” 商枝听了也不生气,她平日里给鬼王捧烟斗,吸了不少一手极品魂香,最惹这些文艺鬼嫉妒,少不得听些他们的酸言酸语。 她脸上笑嘻嘻,伸出双臂一左一右抱住闻人听雪和江雨眠。 吧唧一声,亲了一下闻人听雪的脸。 又吧唧一声,亲了一下江雨眠的脸。 那群单身文艺鬼立刻红了双眼,仪仗队里顿时响起嘘声一片。 闻人听雪姿容清绝,江雨眠更不用说,那群文艺鬼看她左拥右抱,竟能坐享齐人之福,一个个恨的咬牙切齿,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乱七八糟的乐声连片响起,符臣把手中的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插,沉声说道:“闹够了就赶紧去办正事,赶紧去找埋着疫尸的地方!” 三危山艳鬼最大,红甲鬼将符臣第二大,商枝没什么实权,但她是鬼王身边的近侍,随便吹吹枕头风就够人喝一壶,所以隐形权力大。 一听到要办正事,仪仗队里的文艺鬼们立刻停止了嬉笑哄闹,立马肃容以待。 大家同修鬼道,都会寻龙点穴的本事,寻找疫尸的方位并不困难,鬼兵鬼将们纷纷领命。 商枝不愿闲着,也拉着闻人听雪和江雨眠去找其他埋葬疫尸的地方,临走时免不得朝艳鬼战斗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里雾气翻腾,飞沙走石,两位天人强者打得天崩地裂,风云变色,以商枝现在的修为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作为书中的男主,艳鬼身上有男主光环加持,自然不会输,况且还有仪仗队里的一部分人马在这里等候,这帮文艺鬼虽然说话难听了些,实力却都不错,相比而言,还是疫尸的问题更要紧。 商枝拿着罗盘,在大雾中测算疫尸的方位。 三人顺着罗盘指引的方位,不知不觉又走回村庄里,来到村子里的一座小庙前。 西海魂族供奉鬼神,大大小小的庙宇遍地都是,这座小庙不算简陋,院里还有一口水井,大雾四起,天上电闪雷鸣,不少村民神色惶惶地躲在庙里,跪拜神像,不断祈祷。 商枝走到庙里的水井旁,迅速打上了一桶水,江雨眠蘸了一点水闻了闻,立刻说道:“这水有问题。” 闻人听雪立刻拔出剑:“看来我们没有找错。” 江雨眠伸出手按在井边,打算将井水冻结从而减缓春眠的蔓延速度,她的内力刚刚运转,井边处刚结上一层白霜,突然有一道黑影从天空降临,冷笑着说道:“找死!” “雨眠,你先冻结井水,我们俩先挡着!” 黑影十分不屑地冷笑起来:“区区地鬼,螳臂当车!” 一阵阴森森的笛声在这座小庙内响起,顿时有无数道漆黑的鬼影朝着三人飞扑而来。 黑影的眼睛冒着诡异的红光,这是极为凶残嗜杀的鬼灵,哪怕是商枝也觉得棘手,她握着离火凰木笛子,吹了一首招魂曲,一个又一个闪烁着幽冷绿光的骷髅头从雾中显形,与黑衣人的凶残鬼灵厮杀起来。 一双又一双红色的眼睛在迷雾中亮起,能召唤如此多的鬼灵战斗,来者一定是个天人境的高手,商枝心里一沉,提醒两位好友。 “大家小心,这是一个天人境的鬼修!” 黑影冷笑起来,覆盖在他面前的雾散去了,露出一张阴森狞笑的脸,穿着黑衣,带着黑帽,脸庞瘦削刻薄,嘴唇竟然是紫黑色的。 江雨眠抽空看了眼,也冷笑起来:“长生殿的鬼修颜值真低。” 商枝五指冒着黑气,拽住一个鬼灵从两边撕开,骂骂咧咧地说道:“日他个仙人板板,老子也这么觉得!” 商枝与鬼灵缠斗,黑衣人则直奔江雨眠而来。 闻人听雪立刻握着细雪剑冲上前去,她挥剑的速度极快,一道道如雪的剑光破开迷雾,令黑衣人鬼修颇觉棘手。 这鬼修虽是天人境,但境界并不稳,显然是刚破境不久,应该是那女鬼王见艳鬼坏她筹谋,专门派来看管疫尸的。 井水只被江雨眠的内力冻结了一半,正是最关键的时刻,这时候若是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黑衣鬼修的武器是一把刀,刀法一般,但是到了这个境界强者,并不需要多么花哨高明的招式。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天人境强者磅礴连绵的内力,宛如一波又一波的海啸,带给人巨大的压力,压的闻人听雪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臂不断颤抖,虎口已经崩裂,握剑的手被染成血红,她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意志与细雪剑融为一体,再次挥出一剑,挡住了黑衣鬼修劈砍下来的长刀。 一声剑鸣响起,细雪剑嗡鸣不止,与它的主人一样,发出了极强烈的战意。 闻人听雪的神色也如她的剑一样,锋利冷漠,漆黑眼眸中却亮起簇簇燃烧的战火,迸发出一种热烈而可怕的光芒。 握剑的那一刻,师尊便告诉她要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因为剑客的命运永远悬于剑锋之上。 一剑,一剑,又一剑。 没有漫天华丽的如雪剑光,没有轻灵飘逸的身法,只有越来越简单,也越来越沉重的剑。 闻人听雪再次感到了那种如山岳般沉重的力量。 天地之间本就蕴含着巨大的能量,非天人者不能动用,这也是天人境的由来。 如今闻人听雪已经能调动这股力量,她挥动的每一剑,似乎都带着无声的怒吼,可怕的力量附于剑上,每一剑,都恍若生命尽头挥出去的最后一剑。 如此沉重的负荷令她的身体不堪重负,耳孔里溢出鲜血,但她知道她不能后退。 为了身后的朋友。 为了那被炼成丹药的一千二百名孩童。 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 也为了她手中的剑! 人生如逆水行舟,就让她逆流而上,冲破这一切枷锁吧! 最后一剑挥出,流动的雾气突然静止了,一股无比可怕的气息出现在这片天地之中,分明没有任何声音,可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一种可怕的咆哮,宛如一头远古巨兽正在从沉眠中苏醒。 涌动雾气突然凝聚成一把巨大的剑,破开天上涌动的黑云,直指苍穹。 一道怒吼声音响起。 那把巨大的剑猛地挥出。 迷雾被这一剑破开,庙宇被巨剑劈成两半,大地震动起来,被砍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井水被江雨眠完全冻结了。 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江雨眠愣愣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那道身影。 商枝满身黑雾,一个巨大的黑色骷髅头漂浮在她身后,眼眶中燃烧的惨绿色鬼火也猛地一震,如它的主人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 雾气稀薄了许多,黑衣鬼修已经被被那一剑从中间劈成两半,死相极其凄惨。 商枝身后的骷髅头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猛地朝那个黑衣鬼修飞去,张口啃掉了黑衣鬼修的脑袋,嘎吱嘎吱地嚼着。 头盖骨被嚼碎的声音让人牙酸。 发呆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商枝嗷的一声飞扑过去,把闻人听雪撞了个后仰。 闻人听雪还来不及笑,又被商枝抱起来转圈圈。 “阿雪!” “我的好阿雪!” “我的心肝大宝贝!” “你都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帅!” 闻人听雪脸红了,轻轻捶了下商枝的脑壳,声音发着颤,好像自己也不敢相信似的:“简直像做梦一样……” 商枝笑眯眯的,见她耳朵里流了不少血,立马又心疼了了。 江雨眠笑着走过来,按住了像猴子一样激动的商枝,“好啦,让阿雪她缓缓,她身体负荷太大,现在正晕着呢。” 说完,她往闻人听雪的身体里传输了一股内力,压住了闻人听雪沸腾的气血。 内力在闻人听雪身体里运转一圈,闻人听雪果然好受不少,吃完大餐的骷髅头也回来了,嘴巴里喷出一股绿色火焰,像个热气球似的飘在三人头顶上。 庙里幸存的信徒和村民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闻人听雪缓了口气,把井里的冰砍成冰块,商枝又召唤鬼灵把井底的疫尸扛了出来。 见到那些腐烂到一半被冻在冰里的疫尸,有胆大的信徒和村民们走上前来,抖着身子问道:“敢问三位仙家,这是怎么回事?” 第122章 春眠36 闻人听雪晋升天人境, 杀了长生殿不少鬼修。 她直接飞跃到天人一品,惊掉了一堆人的下巴。 仪仗队里的文艺鬼们又换了个花样骂商枝,说她是吃软饭的没用男人。 二十二岁的天人境强者,一入天人境直接跃升至天人一品, 这等天赋可谓是前无古人, 甚至超过了艳鬼绛卿和广寒医仙月扶疏。 “月扶疏在二十五岁晋升天人境。” “艳鬼绛卿也是二十五岁。 江雨眠说道:“这是一件人生大事, 也是一个王朝的大事,放在哪个王朝都是要大肆庆祝一番的,若是在烟都,会连放七天的鞭炮庆贺,帝王会亲自接见, 赏赐珍宝, 赐予功名,可惜现在疫尸没有清理完,两个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了, 倒真是委屈她了。” 商枝说道:“阿雪不在乎这些, 而且我瞧她也并没有多开心。” 江雨眠说道:“我懂这种感觉, 我小时候一直希望自己有五百万,我都不敢想象我有五百万后会有多快乐。我从小当童模, 后来当网红,赚够第一个五百万的时候只有累, 生了一场大病,吐了整整半个月,一米七的身高体重只有85斤, 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挂了。” 商枝震惊了,“天呐,后来好了么, 没落下病根吧?” “落不落下我爸妈也不在乎” “我从小就是我妈的摇钱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妈想让我去娱乐圈,逼着我去了一场又一场酒局,搞得我没办法找到实习工作,我挺期待大四实习的,后来我一气之下回到乡下老家准备考研,考上研之后和娱乐公司签的合同就会作废,我就自由了。” 商枝说道:“那我真应该早点认识你,我爸妈都是律师。” 江雨眠噗嗤一声笑了,“那时我特别想摆脱他们,甚至会觉得如果穿书就好了。” “你瞧,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得到了,却并不见得有多开心。” * 七日之后,风荷鬼王被艳鬼打了个半死,被长生殿的另一位鬼王给救走了。 一直以来,穿书的人和原著居民都存在一种信息差,即使她们都是镶边女配,也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机密。 就比如艳鬼,看过原著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九品天人,但是长生殿的人不知道,大多数人都以为艳鬼只是八品。 天人境界越往上,就不只是差一级这么简单。 此次和长生殿的战斗三危山大获全胜,疫尸被全部销毁,听其他的文艺鬼说,鬼王在这场战斗中也受了一些暗伤,时不时会按住胸口微微蹙眉。 江雨眠忙着给村民们熬药治病,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成了十里八乡人人称赞的神医,在这期间她还给好几个孕妇接了生,其中一个孕妇胎位不正,她硬生生地扭转了胎位,帮助孕妇把孩子生了下来。 一切都挺好,就是闻人听雪在那一战后莫名消沉起来。 商枝和江雨眠安慰了好几天,闻人听雪还是夜里偷偷跑出去哭,要么就是一个人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偷偷发呆。 她强大但又柔软,不像江雨眠的心那么冷,不像羽流萤的心那么狠,也不像商枝的心那么硬。 江雨眠忙碌了一天,带着浑身药味回来,商枝给她端来热好的饭菜,江雨眠喝了口汤,悄声问商枝:“她还是那样?” 商枝凑近了,朝着江雨眠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陷入道德困境里的人,不是那么轻易走出来的,给她一些时间吧。”江雨眠说道。 “还是你们医学生好,把生死看得很淡。” 江雨眠啃了个鸡腿,吃了口醋腌萝卜解腻,“你们鬼修也不弱,人命在你们眼里只是一个数字吧?” 商枝喝了口米酒,“说实话,要搁现代社会,我要是误杀了五个人,我能做一辈子的噩梦,可是到了这里,五百个人也许能让我做一阵噩梦吧。” 她看向江雨眠,江雨眠蒙着眼睛的白纱已经摘了下来,又刚洗完手和脸,烛光下她的面容美不胜收,简陋的农舍也变得蓬荜生辉了。 江雨眠淡淡一笑,“等你到了天人境,会更麻木的。” 商枝托腮看她,“为什么?” 江雨眠说道:“因为到了这个境界,就不再用对与错来衡量一件事,只有值与不值。” “天人境的威力就是很大的,哪怕是阿雪的师尊来了,这一剑也会误伤很多人,完全没有办法避免。” “有人救助流浪猫,但流浪猫会给鸟类造成巨大威胁,但你能说救助流浪猫是件错误的事情吗?” “人类建造的高楼大厦毁灭了多少生物的栖息地,造成多少种生物灭绝,但因为这样高楼就不建了么?” “成长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毕竟我们只是镶边女配,不是斗破x穹的主角,也不是团宠文主角,我们的人生也从来不是一本爽文,要怪就怪这个世界,哪怕我现在可以飞天遁地,我一直很想回家。” 商枝叹气,“我也是,我也想回家,我恨死这个破地方了,身在异国他乡,才知道我们的祖国有多好。” 江雨眠放下筷子,拿出一包药,“冲破天人境对身体负荷很大,我去给她熬药。” 熬好了药,商枝把药端过去,闻人听雪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发呆。 “阿雪,喝药吧,这可是碧海潮生的小太岁亲手熬的,不能浪费了她这一份心意。” 闻人听雪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光了。 闻人听雪刚喝完药,江雨眠就端着一盘山楂糕走了过来,山楂糕被切成小块,每一块都插着一个小木签。 “吃吧,缓缓嘴里的苦味。” 闻人听雪吃了几块,酸酸甜甜的山楂糕果然驱散了嘴里的苦味,这几天什么大道理都给闻人听雪讲过了,商枝和江雨眠也不知道还能再劝什么。 闻人听雪看着她们两个,苦笑了一下:“你们别担心我,我是心病,等我自己想通就好了。” 商枝盯着她看了一会,神色凝重地说道:“我觉得这样不行,让你一个人想,你保准会胡思乱想,越想越乱,我得给你摇个人过来。” 江雨眠:“摇谁?” 商枝:“艳鬼。” 她一脸严肃地站起身,拿出让村里铁匠打好的野猪脸面具,噌的一下飞出了院子。 艳鬼包下了整个客栈,他则宿在最豪华的房间里,商枝戴着野猪脸面具走进去的时候,艳鬼正侧卧在红帐子里吸他的红玉髓烟斗。 软红纱幔低垂,艳鬼着一身如火红衣,衣摆在软塌上铺开,宛如一朵盛放的红莲。 他竟然没穿那镶满了宝石的靴子,赤裸的脚掌探出衣摆。 商枝偷瞄了一眼,发现这男人的脚掌居然比她还漂亮,脚骨架长得特别好,足弓贼优秀,脚趾头还粉粉的,果然完美的人连脚丫子都好看。 商枝在心里默念:什么都玉足只会害了我! 隔着层层的红纱帐和缭绕的魂香,艳鬼的面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见了商枝,艳鬼懒洋洋地一抬眼,殷红的嘴唇吐出一口香雾,把手里的红玉髓烟斗朝她一递。 商枝急忙迈着小碎步跑到床边,弯腰接过红玉髓烟斗。 艳鬼看了眼她脸上的野猪脸面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无比嫌弃的“啧”了一声。 “野猪脸,面具戴着好玩么?” 商枝瓮声瓮气地回答道:“小的长得丑,不得不戴。” 艳鬼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身,“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商枝捧着烟斗,恭恭敬敬地说道:“大王,小的有个朋友,前几日晋升天人境。” 艳鬼眯了眯眼睛,“朋友?” “本王怎么听人说,那是你的大老婆?” 商枝傻眼,“怎会如此!” 艳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王还听人说,你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在温柔乡里忘乎所以,所以迟迟不回三危山复命。” 商枝气得直拍大腿。 “胡说!” “都是胡说!” “是谁这样在背后胡乱编排我!” 她声泪俱下,大喊冤枉,跪在床榻旁嚎了半小时,艳鬼打了个优雅的哈欠,又抬手揉揉耳朵,伸出手往她的野猪脸面具上怼了一下。 “行了,别在这哭天抹泪了。” 商枝立马止住哭声,两只手扒着床沿,可怜兮兮地说道:“我那朋友入了天人境后很多事情想不明白,若能得您老人家指点两句,便是她天大的造化。” 青面獠牙的野猪脸面具在艳鬼面前拱了两下,上好的丝绸床褥被锋利的野猪獠牙勾花,上面绣着的大红牡丹顿时破了相。 那野猪浑然不觉,还在那撒娇卖痴。 “大王,您老人家行行好吧!” 第123章 春眠37 野猪脸又往前拱了拱, 眼看着另一朵牡丹也要破了相,艳鬼眯了眯眼睛,拿着红玉髓烟斗往商枝脑壳上敲了两下。 他吸了口红玉髓烟斗,眼中似笑非笑, 一张妖娆冶艳的脸微微凑近, 红唇轻启, 朝着商枝缓缓吐出一口白色香雾。 商枝立刻陶醉了,眼神迷离,神色恍惚,贪婪地吸取这难得的极品魂香。 心神正恍恍惚惚间,听艳鬼问道:“不担心自己的境界何时提升, 倒担心起你那晋升天人境的朋友了, 你这小鬼,还真是爱替别人操心。” 商枝甩了甩发晕的脑袋,凝神说道:“她六亲无靠, 长辈又不在身边, 我和她是莫逆之交, 我要是不替她操心,就没人替她操心了, 小的愿给大王当牛做马,求大王高抬贵手, 帮帮我这榆木脑袋的朋友吧!” 艳鬼转了一圈烟斗,又敲了商枝脑壳三下,商枝被敲的坐在地上, 眼泪汪汪地捂着脑壳看她。 软红纱幔被一阵轻风吹开,艳鬼从床榻上坐起来,脚掌轻轻往商枝肩膀上一踩, 手里的红玉髓烟斗不轻不重地往商枝心窝上点了一下。 商枝半边身子泛起一阵酥麻,忍不住“啊”了一声。 倒也不是对上百岁的艳鬼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心窝那处是心脉汇集之地,格外敏感,被这么一点,除了微微的疼,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商枝打了好几个哆嗦,尴尬之余不禁目光游移,悄悄偷瞄艳鬼踩在她肩膀上的那只脚。 商枝视线依旧有些模糊,她这尸毒最近变得十分古怪,蔓延的速度时快时慢,有时又会莫名其妙的好转。 她现在依稀能看清人脸,但一些细节仍旧无法看清,只觉得艳鬼的脚和小红差不多,脚趾头都挺粉。 干那档子事的时候商枝把握不好轻重,下手重了,小红就会抬脚蹬她肩膀。 小红踩她肩膀是情趣,艳鬼踩她肩膀是趣好。 和小红分别数日,也不知这男人去哪了,如今艳鬼就在三危山,又闹出这么大动静了,他没道理不知道,可过了这么多时日,却不见他来投奔,亏的商枝还想替他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 商枝有点想他,正心不在焉时,就听艳鬼阴侧侧地说道:“你天赋极佳,却迟迟不入天人境,真是丢本王的脸,日后若是见了烟都那老家伙,师清恒那老东西在本王面前不知道有多得意呢。” 都九品天人了,还要在这里互相比来比去,真是一生要强的九品天人! 商枝心里腹诽,面上还要陪笑,嬉皮笑脸地说道:“大王,小的差一场机缘,这机缘嘛,可遇不可求,更不能强求,大王别急嘛!” 艳鬼的雪白脚掌又往她肩上踩了踩,商枝肩头一沉,左边肩膀差点塌了下去。 这艳鬼阴晴不定,极难伺候,商枝干脆哎哟一声,装作不堪重负的模样,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开始打滚喊痛。 喊了一半,艳鬼慢悠悠地吐出一口香雾,她瞬间偃息旗鼓,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大口吸着极品魂香。 连番大战,商枝消耗极大,这极品魂香对修鬼道的人而言正是大补之物。 商枝正兀自陶醉着,就听艳鬼说道:“罢了,本王今日就做一回好事,把你那莫逆之交带过来吧。” 商枝眼睛立马亮了,立刻打了个滚从地上翻起身来跪好,喜笑颜开,连连叩首:“多谢大王,您老人家人美心更美,小的对大王的仰慕之情无以言表,只能给大王多磕几个头谢恩了!” 话音刚落,商枝的脑壳就又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商枝有点懵,抬手摸了摸脑壳,野猪脸面具后露出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艳鬼看了会,脸庞忽然凑近。 那张脸妖冶勾魂,艳丽之余,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与危险。 商枝头皮一麻,心里暗骂这艳鬼越来越反复无常,下意识往后一躲,谁知那艳鬼不知何时勾住了面具上的野猪獠牙,他往前一拽,商枝往后一躲,互相拉扯下来,差点把商枝的野猪脸面具给拽掉。 商枝惊出了了一脑门冷汗,死死捂着脸上的面具,急吼吼地喊到:“大王别拽了!猪脸面具之下还是一张猪脸!没啥好看的!” 一番僵持后,艳鬼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松了手,他垂着眸子扫了商枝一眼,随即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面具之下是一张猪脸,还以为有多年轻貌美呢,天天喊本王老人家。” 商枝傻眼。 她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地说道,“可别的鬼兵鬼将也是这么喊的啊……一定是他们觉得大王老!我就说这称呼不合适,这帮小鬼,天天喊什么老人家,大王风华正茂,再过几百年喊都嫌早呢!” 艳鬼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叫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说来也怪,这艳鬼自打出了三危山,脾性真是愈发古怪了。 月上中天。 商枝和江雨眠拉着闻人听雪朝着客栈飞奔而去。 “艳鬼虽是鬼修,百年前却以剑法闻名,阿雪作为年轻一辈的剑道魁首,一定与他有许多共同语言。” 商枝很是期待,江雨眠说道:“你也别抱太大期待,阿雪有自己的想法,她的思想不是那么轻易被人撼动的,哪怕是九品天人。” 面对艳鬼时,闻人听雪明显有些忐忑不安,到了门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门进去。 艳鬼衣冠华丽,正端坐在正厅的酸枣木椅上,神态雍容端方,烨然若神人,和商枝嘴里阴阳怪气的鬼王大相径庭。 闻人听雪不禁有些愕然了。 第124章 春眠38 闻人听雪是把整本原著都看了一遍的。 没有穿越之前, 在她的脑补中,艳鬼是一个很风流冶艳的男人,他的构成成分是三分的火红色毒蛇,三分的火红色狐狸, 还有三分是致幻的火红色曼陀罗, 剩下的一分是燃烧了半边天空的火烧云。 穿越之后, 她的此生挚友刚巧在艳鬼手底下打工,于是闻人听雪便听到了太多挚友对这位艳鬼老板的吐槽。 比如这位鬼王如何如何骄矜,如何如何奢靡,如何如何阴阳怪气,如何如何没个正形, 每天都在摆妖娆的pose, 要么斜倚窗前,要么斜倚床榻,要么斜倚辇轿, 全身上下没一块硬骨头, 好似一条身姿妖娆的赤红大蟒蛇。 在田家村的荒塔里见艳鬼时, 更觉得这位男主面容艳丽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关于原著内容的脑补, 加上好友的各种吐槽,以及那次的惊鸿一面, 在闻人听雪的想象中,艳鬼应该以手支颐,斜倚在豪华奢靡的大红软塌上, 房间要雾蒙蒙的,要云遮雾绕的,他一定是隐于层层大红纱幔之后的, 神秘而诡谲,阴森而华丽。 却没想到此次深夜拜访,这位冶艳风流的艳鬼居然如此雍容端庄,尽显九品天人的威严气度,令人心生崇敬。 闻人听雪跪在地上行了一礼,恭声说道:“那次晚辈走火入魔,幸得前辈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如今晚辈初入天人境,境界虽然提升,心境却愈发低落,更有许多疑惑苦思无解,故而夤夜前来,望前辈赐教。” 社恐达人闻人听雪一字一句说出商枝教她的开场白,艳鬼听完,端坐在酸枣木椅上微微一笑。 “有何疑惑?” 闻人听雪微微抬起头,眼神中带着迷茫,问道:“是为救一人而牺牲千人,还是为救千人而牺牲一人?” 艳鬼答道:“你是如何选择的?” “无论做出哪种选择,晚辈都心里煎熬,十分折磨,更不知道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对与错?”艳鬼摇头,继而微微笑了起来。 “初入修行时踏入出凡境,过了出凡便是生死境,过了生死境是为地鬼境,这个境界有个鬼字,你可知为何?” 闻人听雪在烟都时一心练剑,她的师尊虽与她说过不少江湖趣谈,却从未说过每个境界命名的由来,她也从未深思过。 于是她摇头说道:“晚辈不知。” 艳鬼说道:“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故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支,浊阴归六腑。” 后一段是《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的一段文字,论述人体清阳浊阴之气的分布规律,闻人听雪初学内功心法时全文背诵,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 只是不知此时此刻,艳鬼为何会与她谈论这《素问阴阳印象大论》。 她静静听着,艳鬼说了一小段后话音一转,说道:“修炼的境界越高,清气越多,浊气越少,寿数也就越长。” “可地鬼境的修者浊阴之气不降反升,只有在打坐静修之时将浊阴之气沉降于地,才能有一身清气,此等境界的修者小有神通,异于凡人,非人非仙,便取个鬼字,称为地鬼境。” “原来是这样的由来,多谢前辈赐教。”闻人听雪老老实实地说道。 艳鬼问道:“那你可知为何地鬼境之后称之为天人境?” “天人之境,可以调动天地之力,所以才称为天人境。”闻人听雪说道。 艳鬼说道:“错了。” 闻人听雪跪在地上行了一礼,道:“晚辈愚钝,请前辈赐教。” 艳鬼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才是天人境的由来,说什么可以调动天地之力,都是你师尊哄小孩的。” 闻人听雪眼睫一颤。 伴着一声嗤笑,艳鬼极其不屑地说道:“你师尊就是太宠弟子,才教出一只蠢鹅来。” 闻人听雪脸色一红,心中不禁羞愧起来,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可知为何西海魂族灾祸连连?” 听到这个问题,闻人听雪的底气终于足了一点,说道:“西海魂族皇室势微,无法与长生殿抗衡,权力失去制约,百姓沦为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艳鬼点了点头。 “不错,还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他悠悠说道:“你师尊是悬在羽朝皇室头上的一把利剑,你若继承烟都,这把利剑就变成了你。” 艳鬼略微低头,他羽睫浓长,眼眸微阖,宛如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闻人听雪。 “小姑娘年纪轻轻,多打磨打磨自己,别把大好岁月花费在伤春悲秋上,本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多谢前辈赐教,晚辈告退。”闻人听雪行了一个大礼,走出了房间。 等在外面的商枝一把拉住了他,她穿着一身大红衣袍,头上戴着个野猪脸面具,闻人听雪差点没认出来。 看好友一脸神游天外的模样,商枝急冲冲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收获?有没有感悟?” 闻人听雪飘在半空中的眼神终于凝聚了,落在了实处。 “有,有一点收获,也有一点感悟,心里面也不再那么沉重,”闻人听雪拉住了商枝的手,“商枝,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争取到这个机会。” “咱们俩之间说这个干嘛,让我全身毛毛的。”商枝夸张地抖了抖衣袖,拉着闻人听雪的手走出了客栈,月色横空,满地银辉洒落,温柔的夜风吹拂着两人的头发,商枝摘掉野猪脸面具,张开手臂,深深地吸了口微凉的空气。 “此夜甚美,适合修炼吐纳。”闻人听雪也学着好友的样子张开手臂,深深吸了口微凉的空气,肺腑之间一片清凉,就连躯壳也变得轻盈起来。 商枝赞叹起来:“入了天人境就是不一样,让我有种你随时会羽化登仙的感觉。” 这次见艳鬼,为了表示敬重,闻人听雪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干净的白衣,雪白的衣袂在晚风中飘扬,她的身姿透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轻盈之感。 闻人听雪笑了起来:“你这话可说错了,雨眠才是真正的仙女,突破天人境,寿数约一百年,再有进境,每升一品,寿数便多出十五年,跨越天人五品时,每升一品,寿数便多出五十年,这样潦草一算,九品天人起码能活三百五十年。” “她虽不会用剑,修行的天赋却比我强,想来迟早也是要踏入天人境的,与普通人的寿命相比,这是一段很漫长的人生,那时江雨眠会做什么呢,是不是也会与月扶疏齐名,也被人称作医仙?” 商枝的眼神微微黯了一下。 “阿雪,雨眠她可能不会拥有很漫长的人生。” 闻人听雪收回张开的手臂,顿时有些愕然,“我知道她被月扶疏做成了一个药人,可是她已经逃出了碧海潮生,她是神医哎,不可能没办法吧?” 长街无人,商枝拉着她的手走入一条深巷,低声说道:“阿雪,我怀疑雨眠就是传说中的毒太岁。” 一声惊天霹雳在闻人听雪脑中响起,炸的她头脑发晕。 “怎么可能!” “我也希望这只是猜测,如果是真的,江雨眠千方百计想要逃出碧海潮生就不奇怪了,因为如果不逃出那里,等待她的只有被分尸炼丹的结局。” 看着闻人听雪惊恐的眼神,商枝叹息:“阿雪,你冷静一点,不要这么惊慌无措,江雨眠敏感又聪明,她会察觉你的异样。” 闻人听雪狠狠揉了一把脸,魂不守舍地回到了三个人的住处。 萤火虫在小院中飞来飞去,江雨眠正坐在秋千椅上看书,秋千架上吊着一篮子冰镇葡萄,篮子上结满了白霜,正往外冒着森森寒气,她摘了蒙着眼睛的白纱,令人窒息的美貌在夜色中更为动人。 见了两人回来,江雨眠把手中的书放在膝盖上,对她们两人微微一笑,“阿雪此行可有收获?” 压抑着内心复杂苦痛的情感,闻人听雪涩声开口:“有一点。” 江雨眠那双紫色的眸子打量着她的神色,突然说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这样心神不定?” 闻人听雪讷讷,商枝连忙说道:“你知道的,艳鬼说话不好听,我们这帮修鬼道的都没什么师德。” “那倒是。”江雨眠笑了笑,从篮子里拿出一串冻葡萄,“这野葡萄酸酸甜甜的,冰镇过口感更好,你们尝尝。” 葡萄上也裹着一层白霜,显示是江雨眠那特殊的内功心法冻住了葡萄,商枝和闻人听雪吃着葡萄,三人坐在秋千椅上闲聊,不知不觉又聊到了长生。 江雨眠说道:“如果一个人能够长生,就会拥有大把的时间,行走的脚步不会那么匆忙,步子会放的很慢,如果你们能长生,会做些什么?” “会与好朋友们游山玩水。”闻人听雪说完之后问她,“那你呢,如果你能长生,你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江雨眠轻轻笑了一下,“月扶疏游遍天下名川,却在碧海潮生隐居十几年,他父皇年少时在外游历二十余年,如今已有四十年未出金月皇宫了。” “你师尊曾经也是仗剑走天涯的恣意少年,却也有好多年没有离开烟都了。” “他们是九品天人,依旧把日子过得如此无聊,像我这种没有情趣的人,估计只会把日子过得更无聊。” “人生越往后,过得就越快,时光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便是沧海桑田,正因为生命短暂,所以一切才那么美好,又那么让人眷恋。” 第125章 春眠39 一阵奇特的幽香飘进了商枝的鼻腔, 商枝一阵恍惚,她使劲眨了眨眼,在树叶的簌簌抖动声中,幽寂的深夜突然飘起了淡淡的薄雾。 雾气朦胧, 如梦如幻, 一阵风从树梢穿过, 树影摇曳轻晃,在一片横斜铺开的树影中,一个修长的红色身影正站在狭窄的石子小径上,大红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商枝的脑子微微有些发晕,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情不自禁地低喃出声:“小、小红?” 随着一声低喃, 那个人影缓缓走近了,衣袂翻飞着,红色的靴子踏上长满青苔的石阶, 大红色的衣摆在商枝眼前垂落下来, 泼墨般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男人微微俯下身。看着蹲在地上满脸是泪的商枝。 两人中间隔着一层如纱如烟的薄雾,朦胧的面容渐渐清晰, 商枝第一次看清了小红的脸。 眉是远山黛,眼是水波横, 艳若桃李,灿若朝霞,好似天边一团红云落在面前。 商枝张着嘴巴, 看傻了。 没想到除了艳鬼之外,世上居然还有如此艳丽妖娆的男子,原来那放浪形骸的小红, 居然是如此的活色生香。 她呆呆地看着,直到眉心被人轻点了一下,商枝才回过神来,蹲在地上仰着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红衣男人,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小红?” “怎么,几天没见,就不认得我了?” 他眼波一横,似笑非笑地看着商枝,点在商枝眉心处的手指缓缓往下,滑过商枝的鼻梁,落在了商枝的嘴唇上。 一股热气从商枝丹田处往上涌,商枝的脖子和脸瞬间就红透了,她脸上冒着腾腾热气,喉咙里似乎燃起了一簇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她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试图浇灭那股灼烧的痛觉,细微的吞咽声在这个荒芜的亭子中响起,眼前的美艳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点在商枝嘴唇上的指尖继续往下,缓缓地划过商枝的下巴,最终落在了商枝来回滚动的甲状软骨上。 他的手指很凉,指腹柔软冰冷,宛如一条冰冷的蛇,缓缓在商枝的衣服上爬行。 商枝刚刚以为此地荒芜,又因江雨眠的事情感到伤心,便蹲在地上大哭了一场。 此刻她脸上泪痕交错,一双眼睛仿佛被雨水清洗过,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簇一簇的,湿漉漉的眸子呆滞地看着她。 小红冰凉的手指在她脖颈上轻轻一刮。 下一瞬,便看到这只哭天抹泪的小野猪浑身一震,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又瞪大了。 她的眼睛泪汪汪的,连哭都忘了,呆滞过后,她又低下涨红的脸,低头看着抵在她脖颈上的手指。 那只手修长白皙,宛如美玉,过了一小会,商枝的脖颈微微后仰,她胡乱擦了擦眼泪,挥手打掉了小红的手指,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好歹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眼下我哭得这样伤心,你不安慰两句就算了,净想着和我勾勾搭搭做那档子事。” 小红勾了勾诱人的红唇,抬手摸了摸商枝湿漉漉的睫毛,被泪水洇湿的漆黑长睫犹如被细雨打湿的黑色羽毛,柔软地拂过他的指尖。 一声红衣的男人轻笑一声,说道:“瞧瞧你,哭起来多好看。” “眼睛泪汪汪湿漉漉,多么一个惹人怜惜的小可怜哟!” “我非但没觉得心疼,反倒更有兴致了。” 商枝:“……”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你个骚男人,心是石头做的吗!” 小红嗤笑一声,指尖勾住商枝的衣领狠狠往前一扯,商枝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她撞得鼻子发疼,几乎呼吸不过来,那股潮热暧昧的香气又从这放浪男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他的指尖已经不再冰凉,开始变的滚烫,轻轻抚摸着商枝的后颈。 这股香气十分奇特,只不过是稍微闻了一下,便让人心魂荡漾,心旌神摇,恨不得立刻与人颠鸾倒凤,享尽春宵。 商枝的脸更红了,忍不住把脸埋在他怀里拱了两下。 柔滑的丝绸衣物被她拱出一片褶皱,商枝心跳如雷,身体燥热难受,憋得难受了,又发泄不出来,只好隔着衣物狠狠咬了他一口,一声闷哼后,冒着细汗的额头被人敲了一下。 小红的声音很是无奈,“果然是野猪,牙尖嘴利的,半点不知轻重。” 商枝往外呼出一口又一口热气,她狠狠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才使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她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身体发热发烫,就连脑子和耳朵都好似在往外冒着热气儿似的。 她又忍不住骂骂咧咧地说道:“这什么破春毒,闻一下劲就这么大,还让不让人活了!” 身上的外袍被商枝脱了下来,她伸手一推,把小红推到一边,去拿江雨眠给她的冰镇葡萄。 过了这么一会,冰镇葡萄上的白霜已经融化了,整串葡萄湿漉漉地往下淌水,商枝赶紧吃了两颗冰葡萄解渴。 葡萄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入了口中,那可怕的燥热终于消减了一些。 她拎着葡萄坐在石凳上,用后脑勺对着小红,又吃了两颗葡萄,身后一阵微风,只见大红衣摆在眼前飞扬,那小红竟然坐在了石桌上。 商枝抬眸一看,溶溶月色之下,这骚男人眼含春色,双颊酡红,一双狭长的眼睛略有些不满地看着她,竟然伸手把她手里的葡萄抢走了。 商枝瞪了他一眼,又伸手把葡萄抢了回来。 刚要张嘴咬下一颗葡萄吃,谁知小红一伸手,葡萄又被小红抢了去。 “你干嘛啊你,想吃葡萄我分你,别抢来抢去的。” “我最不喜欢吃葡萄了。” 商枝无语,“那你还抢!” 小红拿着葡萄往商枝脸上一蹭,凉凉的葡萄还在往下滴着水,顿时蹭了商枝一脸,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仿佛在流泪似的。 商枝顶着满脸水珠,顿时勃然大怒,扯着嗓子吼道:“你又干嘛啊你!” 小红坐在石桌上拎着葡萄看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小野猪,快流两滴眼泪给我看看,我若心情好,送你一盒魂香。” “哎哟哟,好像我缺你那三瓜俩枣似的!”商枝哼笑一声,又伸手抢过葡萄,见他衣襟有些松散,她不禁生了些恶劣的心思,扯下两颗冰凉的葡萄,往他的衣襟里塞了进去。 冰凉的葡萄在肌肤上滚落,小红仰起修长雪白的脖颈,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 他一头泼墨般的发丝垂在身后,像招魂幡似的让人迷魂。 商枝嘻嘻一笑,干脆站起身来,仗着自己的修为比小红高,直接伸手把小红按在了石桌上,拿着滴水的葡萄蹭着小红酡红的脸,看那些冰凉的水珠从那张美艳的脸颊上滚落。 小红的一张脸很快被打湿了,如墨的发丝黏在鬓边,多了一丝狼狈,半敛着眸子看她。 商枝拍了拍他的脸,没好气地说道:“天天跟我皮,你一个刚入地鬼境的小菜鸟,我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打趴下,也就是我心肠好,不和你一般见识。” 她一手按着小红,一手拎着葡萄,张嘴咬下一颗。 小红微微挣扎起来,商枝干脆叼着葡萄,把另一只手腾出来,把石桌上的小红翻了面,朝着小红的臀部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凉亭中响起。 小红身体一僵。 商枝又把他翻了面,小红的黑发铺在石桌上,阴恻恻地看她。 商枝叼着葡萄冷笑一声,揪出一颗葡萄塞进了他嘴里,“瞪我也没用,谁让我修为比你高,让你抢我葡萄还弄我一脸水!” 小红躺在石桌上斜了她一眼,把嘴里的葡萄吐了出去,懒洋洋地说道:“我不喜欢吃葡萄。” 那股潮热的香气越来越浓了,搞得商枝自己也很有感觉,她拎着葡萄看了看,又看了看只有春毒发作时才会找她的白眼狼,心里也有点不舒服。 于是她拎着葡萄,恶从心起,恶胆边生,对小红微微一笑。 “那就换种吃法,你会喜欢的。” …… 两个小时之后,石桌上一片狼藉。 商枝已经穿好了衣服,小红却依旧沉浸其中,躺在石桌上发呆。 看他乱七八糟的样子,商枝难得有点心虚,她心不在焉地扶正玉环抹额,往后挪了一步,脚下却突然踩到一块葡萄皮,差点滑倒。 她扶着石桌站好,心虚地瞄了一眼满身狼藉的小红。 小红本就身娇体软,一通鬼混下来,小红只会加身娇体软,商枝看了一眼他痕迹斑斑的雪白肌肤,只好眼神飘忽地走上前帮他穿衣服。 看小红这模样,想必当年也是个风流不羁的美男子,一招不慎中了春毒,只能任人宰割,被她肆意亵渎。 小红躺在石桌上看了他一眼,幽幽说道:“抢了你一串葡萄,就生这么大的气?” 商枝尴尬地看着他,“不是一串葡萄的事。” 说完之后,心里又开始有点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后说道:“你只有春毒发作的时候才会找我,亏我这几天偶尔还惦记着你,还想着找个时机帮你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让你侍奉大王左右,也好吸到极品的魂香。” 小红轻笑一声,慵懒地从石桌上坐起,大红色衣袍下露出两条大白腿,商枝拍了下脑门:“哎,我把你裤子扔哪了?” 她在凉亭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抬头才发现小红的裤子居然被她扔在了横梁上,商枝沉默了一秒钟,飞上横梁把小红的裤子拽了下来。 小红坐在石桌上看着她,他脸上潮红未退,一片餍足神色,声音沙哑地说道:“谁说我不惦记着你了,我这几日混在外面打听消息去了,此次前来是要告诉你,长生殿已经盯上了你。” 第126章 春眠40 “不止一位九品天人!” 商枝瞳孔地震, “那有几个!” 小红说道:“不好说。” “怎么个不好说?” “玉璧鬼王是九品天人,鬼修手段颇多,有些九品天人寿数将尽之时会自我封眠,他们苏醒的机会只有一次, 醒来之后便会迅速陨落。” 商枝再一次瞳孔地震:“啊?我们鬼王就是从墓穴里长眠后才出来的, 那他怎么活蹦乱跳的。” “你的鬼王是离魂, 不是自我封眠,他当年遭受长生殿围攻,重伤之后陷入休眠而已。” 想起西海墓穴的经历,商枝顿时一抖,她这辈子一定誓死捂住马甲, 绝不能让艳鬼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盗墓贼。 小红穿好靴子, 坐在石凳上,单手托着腮看她,“我倒忘了问, 你到底师承何人?” 这些年不止小红一个人问过商枝这种问题, 与商枝有过接触的人, 都对商枝的师尊十分好奇。 商枝从来没有喊过师尊,一直老头子老头子的来回喊, 连老头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商枝只好诚实地摇了摇脑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是何人, 我一般管他叫老头子。” 小红叹了口气,盯着她说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师尊也是个奇人。” 商枝咧咧嘴, “什么叫我这样子,我是多么活泼天真的小女孩,到了这鬼地方才被摧残成这个样子。” “天真小女孩?”小红笑弯了腰, 商枝只好往他腰上掐了一把,这身娇体软的男人没骨头似的软绵绵朝她倒来,商枝搂住了他,小红虽然浪荡恶劣,但却十分美丽。 商枝对着那张脸看了又看,忍不住亲了过去。 又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商枝才过了瘾,小红慢吞吞地穿好了衣裳,只是依旧没穿裤子,商枝抱着他的裤子递给他,忍不住说道:“你不穿裤子了么?” “裤子被你刮勾丝了。”小红又把裤子扔在了商枝肩上。 商枝拿起裤子看了看,只是在裤脚那里微微勾丝而已,她最近没涂护手霜,指甲也忘了好好修剪,甲周附近又长了许多倒刺,这才把料子勾花的。 裤子的面料十分丝滑,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商枝小心地摸了摸,心里骂这骚男人败家,说道:“这料子不错呢,扔了太可惜。” 小红瞥了她一样,“若舍不得,那你穿着。” “切,穿就穿,你个败家老爷们!”商枝抖了抖裤子把它叠好,鬼混之后甚是疲乏,她打了个哈欠,“你住在哪里?” “我要外出,替大王打探消息。” 商枝的眼睛又瞪圆了。 看她这个吃惊的样子,小红说道:“先前不知你底细便瞒着你,近日才知道你也是大王你身边的亲信,既然如此,那也没有必要瞒着你了,我时不时就要外出一阵,偶尔会回来给大王复命。” “这可是机密,大王身边的其他鬼兵鬼将也不知道我,你切记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 商枝以前看过谍战片,潜伏的间谍身份都是要绝对保密的,小红以前没有告诉她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小红说的话是否属实,她大可以去向艳鬼求证。 怪不得小红行踪飘忽,原来是要外出打探消息,怪不得知道这么多内情,商枝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微凉的手指轻抚着商枝的脸,小红笑眯眯地看着她,“小野猪真乖。” 先前眼睛看不出清楚的时候,商枝只觉得这是一段纯洁的肉体关系,现下看着这样一张活色生香的脸,她的脸一红再红,简直像个烫熟的猴屁股。 她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小红脸上来回流连。 看她这样子,小红促狭一笑,便身姿轻盈地飞出了亭子,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商枝心里有点怅然,抱着小红的裤子回到了住处,江雨眠和闻人听雪都睡下了,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把小红的裤子也洗了洗,挂在外面晾干。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谁的裤子没有几个补丁,这种丝绸裤子更是难得,正好用来当睡裤。 商枝换了身睡衣,看着棚顶发了会呆,躺在炕上睡着了。 一大清早,江雨眠就起床了。 一身朴素的灰色布衣,双眸用白纱遮住,露在外面的肌肤涂了黄色的药水,使她的肤色看上去很正常,已经无限接近正常人。 闻人听雪已经做好了饭,蒸了一锅荠荠菜包子,还熬了一砂锅皮蛋肉瘦粥。 商枝睡得晚,洗了脸后才稍微精神了一些,去厨房帮忙端菜。 江雨眠已经把碗筷摆放好了,三人坐在桌上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随后江雨眠便出去义诊。 闻人听雪去给她打下手,长生殿的那些疫尸都被烧成了灰烬,没有让春眠进一步扩散,农作物虽然枯黄,但并不会发生十三年前的大饥荒,在江雨眠的努力下,疫情也开始好转。 十三年前发生在商枝身上的悲剧,这一次不会再发生了。 江雨眠医毒双绝,每天问诊的人都会排起长队,商枝负责维持秩序,闻人听雪负责记录药方。 相比艳鬼的闭门不出,以及那些鬼兵鬼将时不时传出的桀桀怪笑,显然是是她们三个情绪和性格都很正常的普通人更有亲和力。 她们三个在这个村子里很有名,江雨眠一手医术出神入化,闻人听雪和商枝一个会用剑一个会招鬼,那日在寺庙与长生殿的人打斗,她们的本事被村民们不断夸大,以至于这里的人坚信她们是下凡拯救世间的仙人,逮着她们就跪倒在地咚咚磕头。 商枝白日里忙完,夜里还要去艳鬼身边侍候。 关于小红的事,她也向艳鬼求证过,小红确实是艳鬼安排的探子,商枝这才放下了心,排除小红是长生殿细作的可能。 就这样过了五日,修整好的艳鬼准备启程回三危山。 她们这些人,总是漂泊不定,在一个地方没待多久就要去下一个地方,一路上看过许多风景,再喜欢一个地方也留不下来,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三人收拾行囊,跟着艳鬼的队伍离开了这个村庄。 一个月后,艳鬼回到三危山。 与此同时,西海魂族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室的唯一血脉——熙和公主病逝。 皇室的生活距离普通人太遥远,商枝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当回事,依旧给艳鬼捧烟斗。 闻人听雪初入天人境,是一定要回去烟都拜见师尊的,江雨眠也是羽朝人,便和闻人听雪一同去羽朝了,她们两人没去三危山,到了万向城便在港口和商枝分别,直接坐船走了。 商枝满心惆怅,回到三危山便去找羽流萤。 羽流萤没有变,还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常穿竹青色衣衫,商枝说道:“我发现你好喜欢绿色系的衣裳,浅绿,碧绿,水绿,鹦哥绿,梅子青,苹果青,还有嘉陵水绿。” 羽流萤笑了:“我爸妈说我穿绿色秀气,穿越之后,爹娘也说我穿绿色秀气。” “你穿绿色确实秀气,像一块甜滋滋的抹茶小蛋糕。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 三危山和长生殿风平浪静,但商枝和羽流萤以及隐居在田家村的田老头都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在一个很平常的一天,商枝拎着一壶酒从春晓街回到三危山,那时候是正中午,艳鬼正在观山亭上休憩。 商枝拎着酒在外面等候,隐隐约约听见几句。 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还有花袭影的声音,说什么“凡事都要有个名头。” 谈话声停了后,守候在外面的鬼兵开始通传。 商枝拎着一坛子桃花酿走了进去。 艳鬼依旧一身华丽红衣,斜倚着华丽的贵妃榻,花袭影和符臣一左一右站在艳鬼身后,脸色俱是十分严肃。 他们说得都是大事,和一个捧烟斗的小鬼是没什么关系的,她费了老大劲才给艳鬼寻来了最好喝的桃花酿,等完成差事正好找一颗山间的老树,躺在上面打个盹。 正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 商枝已经在心中盘算好,侧卧在贵妃榻上的艳鬼却盯着她看了一会。 商枝正被他的专注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下一瞬,艳鬼突然伸手朝她一指。 “就你了。” 花袭影和符臣对视一眼,俱是倒吸一口气。 “大王,野猪脸是个男的啊!”花袭影立刻嚷嚷起来。 艳鬼吸了口红玉髓烟斗,轻轻吐出一口香雾。 “男人又如何,女人又如何?” “从此之后,她便是死而复生的皇太女了。” 第127章 春眠41 商枝刚上初中的时候, 她的语文班主任很喜欢逛天涯社区,当时有一节作文课——你想穿越到哪本名著之中,穿越后又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闻人听雪家里都是医生,她最讨厌医闹, 所以她带一箱手术刀穿越到《三国演义》里, 用手术刀给曹操的脖子来一刀, 或是用冷压方式提炼出□□,提前一步把曹操杀死或毒死,救出华佗。 商枝想穿越到安徒生童话里,她想穿越成小人鱼,救了王子之后迅速与王子的国家建交, 双方国家领导人来一次重大会晤, 借此开展海陆贸易,打造海底商业帝国,大力发展海底重工业与轻工业, 同时也要大力发展科学技术, 开采海底燃料, 推动绿色环保事业的发展。 商枝的后桌说穿越之后要连夜改名,把自己的名字从刘梓涵改成刘备, 抢先一步和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再抢先一步去茅庐里找诸葛亮, 然后依靠原著内容避开火烧连营等情节,北伐成功,一统天下, 流芳百世。 她们三个显眼包的作文被公开处刑,为班级里的同学提供了大量笑料。 笑过之后,语文班主任说道:“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其实大部分人穿书之后依旧还是一个普通人,对于史书中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而言,普通人就像地上的尘埃,只能在角落里等待着,希望有一天这些人物走过去的风能带飞,你们若是能有幸落在他们的鞋面上,跟随他走一段路,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此刻,商枝发觉自己似乎变成了这一粒尘埃,落在了原著男主的鞋面上。 她从捧烟斗的小鬼摇身一变,成为了西海魂族的皇太女。 后来听艳鬼说,西海魂族皇太女身高八尺,身形修长挺拔,又喜好男子装束,一眼望去,恍若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古代的身高八尺当于一米八五,古代女子很少有这等身高,艳鬼身边的亲信里,花袭影不到一米八,符臣的体格又太过魁梧,只好让商枝临时顶上。 成为皇太女的日子和从前相比有些不同,但好似又没有什么太多不同,衣着华丽了些,赏赐多了些,有了自己单独的宫殿,但大多数时间,她依旧跟在艳鬼身边捧着烟斗,贪婪地吸着他吐出的极品魂香。 目前唯一令她忧愁的是体内的尸毒,为了弄到艳鬼的汗水,她还准备了一条上好的红色丝帕,专门给艳鬼擦汗用,可惜艳鬼从来不出汗,于是这条手帕在她衣襟里揣了两个月,愣是毫无用武之地。 至于弄到艳鬼的口水,这和虎口拔牙有什么区别! 简直想都不敢想。 好在这些日子尸毒没有发作,暂且相安无事,但商枝总忍不住提心吊胆。 成为皇太女之后她早晚在众人面前露面,总不能整日戴着野猪脸面具,若摘了面具,艳鬼认出她是那个说他乃子好粉的盗墓贼,那么她的人生大概要在此地结束了。 就这样焦虑地过了一个月,便到了七月十五。 这一日是鬼节,西海魂族一向崇敬鬼神,所以这是西海魂族最重大的节日,比过年时还要热闹,百姓们会穿着极具特色的服装,带着各种狰狞的鬼脸面具在夜晚里出行游玩,被称为百鬼夜行。 商枝爱玩,于是和艳鬼告了假,去春晓街找羽流萤逛街。 羽流萤穿了一身灰白色羽衣,戴着一个银质的鸟脸面具,宛如一只修炼成精的灰背伯劳。 商枝看着她的鸟脸面具说道:“这个面具让我想起了瘟疫医生,中世纪时黑死病横行欧洲,当时的医生为了避免感染,用银子做鸟嘴面具,鸟嘴的中空部位会塞入草药,用来过滤空气,我去威尼斯的时候在面具狂欢节上看到过,当时就觉得蛮有意思的。” “听说威尼斯特别美,我在书上看过许多照片。”羽流萤摘下了鸟脸面具,漆黑的眼珠露出一抹悠然神往之色,“那些照片特别梦幻,我一直都想攒钱出国旅游,去威尼斯划船。” 商枝笑了笑,摆摆手:“去了之后会有些失望,那里还不如咱们国家的南方古城呢,退一万步说,甚至还不如这里呢,虽说穿书之后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但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美,算是唯一能让人舒心的地方。” 羽流萤苦笑了一声,“我不觉得,我讨厌下雨天泥泞的土地,我又不像你们会轻功,踏着根树枝就能飞起来,每到下雨的时候我就要刷鞋,这里没有洗衣粉,没有强力去污剂,也没有漂白水和彩漂液,刷鞋子太难了。” “而且一下雨,马车就会陷入泥里,怎么拉也拉不动,我带着养母逃到西海魂族的时候,路上可没少遇到这种事,所以我现在最讨厌下雨天。” 商枝点头表示赞同:“我也不是很喜欢下雨天,没有阳光的日子,让人有些郁闷,但我喜欢在下雨天躺在画坊里听雨,那样会睡得特别香,白噪音嘛,特别有益于助眠。”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裁缝铺,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祖传魂香闻一闻!用料考究,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卖魂香的小贩带着个马头面具,商枝打开一小匣闻了闻,这魂香确实配比不错,不算什么珍馐,算是味道正宗的家常菜,正好用来喂小鬼。 商枝掏钱买了一小匣,大约火柴盒那么大,又走过一处摊位,一个戴着蛇脸面具的小贩叫卖道:“祖传拘魂码看一看喽,专治小孩受惊,高烧不退!” 羽流萤愣了愣,掏钱买了一张。 “你花这钱干嘛呀,拘魂码我就会画,绝对正宗。” “我家是乡下的嘛,乡下人总是有点封建迷信,小时候生病吃了很多感冒药都不见好,家里人就会烧些符纸给我喝,科学玄学两手抓,哪样都不落下。” 商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爸,我爸是特迷信一个人,一遇到什么事就找人看风水,一会养发财树一会养金钱橘,他的办公室都快成植物园了,他们做生意的特迷信这些,那些植物要是枯萎了,我爸就觉得不吉利,好几天都睡不着觉,每次我和我妈都特无语,没少笑话他。” “商枝,你爸爸好逗。” “不止我爸,我大伯家也特迷信,我的哥哥姐姐们只谈恋爱不结婚,一开始我大伯还数落他们,后来就埋怨风水不好,把院子里的桃树给砍了,说是招烂桃花,还让我哥去农家乐抱二十斤的荤油坛子,结果我哥一个手滑,荤油坛子砸脚上,直接去医院了。” “我的天,可是你哥为什么要抱二十斤的荤油坛子?” “大婚动啊!” 羽流萤:“大婚动?” 商枝:“大荤动,就是说荤油那个荤,当然是越大越好了。” 羽流萤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我的天呐,哈哈哈。” 商枝自己也乐了,“现在我也懂风水了,如果能回家,只好当个风水顾问。” 两人哈哈笑了一阵,挽着手臂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各种小贩在街道两旁吆喝叫卖,人们穿着一身盛装在街上行走,有人坐在屋顶上引吭高歌,有人听的兴起了,便跳上屋顶跳舞。 气氛十分热烈,人们载歌载舞,十三年前的大饥荒没有再次发生。 可是那些深埋在商枝心底的伤痛和恐惧并没有淡去。 越盛大,越彷徨。 眼前一片灯火通明,她却在想寒蝉凄切,明明三危山四季如春,只有春夏,没有秋冬。 日落时,体力不支的羽流萤回到了裁缝铺,商枝独自一人在街道上闲逛。 高台已建,魂香已燃。 桀桀鬼笑声从地底深处传来,无数鬼影在街道上游荡,赴这一场盛宴,咚的一声,宛若惊雷的鼓声在夜中炸响,鼓乐之声响成一片,扮演百鬼的人们跳着诡谲华丽的舞步,扬着朱红色的花瓣缓缓前行。舞步声宛如急促的鼓点,奏响了整条街。 这是一种祭祀舞,会跳这种舞的人纷纷加入队伍,不会舞的人站在街道两旁扬着红色花瓣。 商枝穿着一身大红衣袍,戴着猪脸面具加入了队伍。 衣袂翩迁,花落如雨。 第一次跳这种舞,是刚出那个墓穴的时候。 老头子白发垂髫,怡然自乐,拿着一根金子做的柳枝在盗洞旁跳舞,他用嘶哑的声音唱着古老晦涩的调子,商枝觉得这舞很神经,好像在跳大神,老头子拿金柳枝抽她,硬逼着她学会了。 老头子告诉她这叫祈神舞,可以召唤沉睡在地底中的神明。 那时老大不情愿,现在心头一片酸涩怅然。 不断有人加入跳舞的队伍,红色的花瓣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商枝踏着花瓣,一个飞旋转身后,她在舞动的百鬼中看到了一根金色的柳枝。 金色的柳枝闪动着金光。 商枝全身血液逆流,飞一般地冲了过去。 鬼影幢幢,漫天花雨落下,一眨眼的功法,那根金色的柳枝便消失了。 一切恍如幻梦。 商枝久久不能回神,不知不觉已经泪湿衣衫。 那年老头子教她吹笛子。 她学会了,给老头子吹了一曲倩女幽魂,又教他唱歌,年幼的她和老头子坐在悬崖边,她晃动着双腿,看着崖边的落日常唱了起来。 “人间路,快乐少年郎。” “路里崎岖,崎岖不见光。” “泥尘里,快乐有几多方向。” “一丝丝梦幻般风雨。” “路随人茫茫。” 第四卷 不啻微芒 造炬成阳 第128章 羽朝1 舟车劳顿, 披星戴月,闻人听雪和江雨眠行色匆匆,终于带着一身灰尘和和一脸倦色到了羽朝的皇都汴京。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闻人听雪觉得颇为亲切, 想当年离开羽朝时, 她是何等的狼狈, 如今已经踏入天人境,竟然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闻人听雪先是带着江雨眠去了烟都,结果她师尊正在闭关,晋升天人境的喜悦和兴奋无法第一时间和师尊分享,闻人听雪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烟都的梨花已经开了, 雪白的梨花落了满地, 仿佛堆了一层厚厚的雪。 “烟都真美啊!” 江雨眠伸出手,一片片梨花落入她的掌心,闻人听雪叹息一声, 声音饱含无尽的感慨:“不过是离开两年, 却经历了好多事, 再次回到这里,看到这漫天飞舞的梨花, 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 江雨眠也有同感。 一片梨花中,三间小木屋并排着, 许久没有人打扫,庭院里都堆满了落花。 闻人听雪拿着扫帚把三间院子扫了一边,带着江雨眠去了位于山巅处的屋子, 小木屋两室一厅,和现代格局差不多,屋里陈设简单, 虽然简陋,却十分朴素干净,看着很清爽。 一出门,就是漫天的云海。 江雨眠吃着闻人听雪买的点心,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云海,闻人听雪去屋里换了身衣裳,再走出来时,不禁令江雨眠眼前一亮。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白衣,但这几日赶路,见惯了双方灰头土脸的样子,现在稍微一收拾,就变得特别惊艳。 “师尊闭关,一时半会我是见不到他了,不如我们去皇宫附近看看吧。” 江雨眠微微挑眉:“是想去皇宫附近转一转,还是想去见你的小师弟呀?” 闻人听雪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头发,她也没否认,坐在江雨眠身边说道:“我确实……有一点点喜欢他,此刻想要去皇宫,也是不想身边的亲近之人为我担心,他和师尊一直以为我无法在二十五岁之前突破天人境,师尊闭关,我总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阿雪,我不是想泼你冷水,你如果喜欢他的皮囊,随便睡睡也没什么,就怕你深陷进去,男人这种生物天生滥情,你的小师弟还是一个帝王,他的爱和他的身体可以给许多个女人,皇宫里又最不缺年轻漂亮的女孩了,你最好别动太多真心。” 听到江雨眠的劝告,闻人听雪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在这种事情上,我确实不如你和商枝,从前我觉得商枝思想大胆,行为保守,后来她去林子里和那个小红鬼混一小时后,我才发现她的思想和行为都很大胆。” “现在,你也这样奔放……雨眠,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和月扶疏同塌而眠,你又长得这么漂亮,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你心动,所以你和月扶疏也有过那种事情吗?” 江雨眠极其不屑地发出一声讥笑:“他不举。” 闻人听雪:“……小红也不举,月扶疏也不举,现在的男人都怎么了?” “如果你小师弟也不举……”江雨眠顿了顿,撇了一下嘴,一脸嫌弃,“算了吧,虽然我会看男科,但是我真的不想看男科,我觉得男人还是阳痿比较好,不随地乱发情是种美德,我又何必剥夺。” 闻人听雪被呛了一下,她把细雪剑放在腿上,抬头看着远处的云海,幽幽说道:“其实,我是看到商枝和小红谈恋爱,才起了这种心思,商枝对我影响很大的,我以前不吃姜,后来商枝喜欢吃寿司姜,我也开始吃寿司姜了,很早之前就发现,我会下意识地模仿她的一些行为,甚至会盲从。” 江雨眠一愣,“不至于这样严重吧,你的朋友做了个美甲,你觉得好看也想做一个,你的好朋友买了盘眼影,你觉得好看也想买一盘,你的好朋友睡了一个男人,你觉得有趣也想睡一个,在我看来,这其实都挺正常的。” 闻人听雪一叹:“还是稍微有点不正常的,但凡我和商枝有一个是弯的,我们俩早就在一起了。” “我小时候有点自闭,不敢和人说话,除了我爸妈和商枝,和任何人说话我都会结巴,我爸妈都是医生,忙起来没空管我,就把我丢在商枝家里,所以我太依赖她了,在我眼里,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她吃屎,我都会跟着尝一口。” 江雨眠:“……” 她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倒也不必。” 闻人听雪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看她在感情上如此勇敢,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懦弱,所以不想再犹犹豫豫,止步不前,不管结果好与不好,我都想认真谈一场恋爱。” 看着江雨眠的眼神,闻人听雪顿了顿,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弱弱说道:“我还是很坚强的,我已经是一品天人了,怎么会为情所伤。” 江雨眠:“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如果应意浓在这就好了,她最了解男人,可以给你当个恋爱军师,不像我一直劝分不劝和……” 抱着一丝诡异的心态,江雨眠还是和闻人听雪去了皇宫。 站在宫墙外面,闻人听雪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去御膳房偷点心给你吃。” 江雨眠笑了一声,“算了吧,我才不要当电灯泡,我一进皇宫就不自在,这种秩序森严的地方跟个笼子一样,光是看着就透不过气了,还不如去外面逛一逛,买点小吃呢,你在皇宫里小心点,别迷了路,我自己出去玩了。” 她一转身,像只轻盈的鸟似的飞走了。 闻人听雪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对皇宫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自然不会迷路,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太子居住的东宫。 到了东宫,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认真谈一场恋爱的闻人听雪被夜风一吹,社恐属性大爆发,瞬间冷静了下来。 于是她来到假山附近的亭子,开始绕着亭子来回转圈,转了五十圈后又拿着细雪剑削石头,削完了二十块石头,凉亭的石桌上出现了二十个姿态各异的石雕猫咪。 看着那些石雕小猫咪,闻人听雪又捡了二十块石头。 * 江雨眠去戏楼里听了场戏。 戏子唱的精彩,她不太感兴趣,听了会儿就昏昏欲睡,又被满堂的喝彩声吵醒。 戏听了一半,她就走了出来,去戏楼旁的小摊贩那儿买了一碗桂花酒酿汤圆,喝完后热乎乎的酒酿圆子,她还没有过瘾,又买了一坛米酒。 她拎着一坛米酒找了间客栈住下,要了一间上房,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喝了半碗米酒,然后吹灭了蜡烛,拉下了月白色的帐子,躺在床榻上缓缓入睡。 江雨眠睡的很沉。 离开碧海潮生,远离那个男人之后,她的睡眠一直很好,不容易被惊醒,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可今夜却反复做梦,又被卷入那些冗长混乱的梦境里。 她仿佛陷入了沼泽里,越挣扎越深陷,也说不清梦里都是什么,精疲力尽地从梦里醒来,江雨眠疲惫地睁开了眼睛,月光照进月白色的帐子里,光线昏暗朦胧,犹如一方晃动的池水。 江雨眠嗅到了冷冷的月桂香气。 她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男子精致的下颌和如仙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她正躺在他的怀里,不知睡了多久。 第129章 羽朝2 噩梦让江雨眠头痛欲裂, 一时间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吸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抽痛的太阳穴,冰冷的气息涌入鼻腔, 她闭上眼睛, 不愿让自己清醒, 却还是在这股气息的包围下清醒过来了。 原来这些自在的日子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飞出笼子的鸟很快又要回到笼子里,自由的滋味是如此美妙,是如此的令人贪恋不舍,江雨眠的眼眶酸涩胀痛,她眼睫轻颤, 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男人冰凉的指尖拂去她脸颊上的眼泪, 那颗泪落在他冰冷的指腹上,瞬间被冻结,变成了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 他柔声说道:“眠儿, 做噩梦了吗?” 他的声音是如此动人美妙, 宛如世间最动听的乐器吹奏出的乐曲。 但对江雨眠来说, 他的声音是恶毒的诅咒,是令人痛苦的噪音, 是一种漫长的酷刑。 江雨眠冷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小太岁, ”月扶疏揽住江雨眠的肩膀,又将她禁锢在怀里,江雨眠没有做无谓的挣扎, 她的脸贴着他冰冷的衣衫,月扶疏抚摸着她的长发,手指落在她的腰带上。 腰带系成的蝴蝶结很快被他解开, 衣衫被剥落,露出赤裸的脊背。 她的实战经验太少,在战斗中很吃亏,闲暇的时候商枝和闻人听雪一直给她喂招,她们深知这个世界的残酷,所以从来都不会留手,做那些虚伪无用的慈悲。 刀剑无眼,江雨眠在打斗中受了很多伤。 那些伤痕还没有愈合,结着丑陋的血痂。 其中一道剑伤几乎贯穿了她整个脊背,是她和闻人听雪练剑时留下的。 闻人听雪的剑实在是太快了,她一个严厉的老师,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江雨眠的前胸也有一道伤口,她躲开了闻人听雪朝她咽喉挥来的剑,于是这把剑就落在了她的前胸上。 身上的衣衫继续被剥落,她的腿上也是一片又一片的淤青。 除了内功心法之外,江雨眠并没有接受过系统性的学习和训练,跟着闻人听雪学剑时,她的一招一式一拳一脚都要被不断的纠正,这些淤青见证了她的蜕变,对她而言,这是漂亮的勋章。 看到这些伤痕的瞬间,月扶疏的脸色渐渐变了。 他的手轻抚过那些淤青和伤痕,问她:“疼吗?” “不疼。” 江雨眠未着寸缕,朝夕相处这么些年,她的身体早已被月扶疏看过无数次,对这个男人而言,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秘密。 因为她是世间唯一的长生不老药,她身体的任何变化都会让月扶疏的焦虑。 江雨眠有个农学生朋友,她培育的植物关系到她的毕业论文,以至于叶片稍微发黄,都能让她心惊胆颤,发出尖锐爆鸣。 长生不老药可比毕业论文重要1000倍,江雨眠心里冷笑不止,垂着眼眸趴在他的膝盖上,漆黑的长发铺在他雪白的衣摆上面,月扶疏抚摸着江雨眠脊背处那道狰狞的剑伤,身上散发的气息越来越冰冷,江雨眠忍不住泛起一阵颤栗。 她撑着他的膝盖坐了起来,披上了被子,遮住了遍体鳞伤的身躯。 “你怎么找到我的?” “麻黄,五味子,白术,熟地,苍术,广藿香,青蒿……”他念出了江雨眠医治春眠时开出的药方。” “眠儿,你若是不想被我找到,就该好好藏起来。” 江雨眠冷漠地说道:“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躲躲藏藏上,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如果我找一个地方闭门不出,那样的话,我逃出来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禁锢了自己。” “在短暂的时间里做了想要做的事,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哪怕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如瀑的长发铺在肩头,剔透的紫色眼睛里满是嘲弄,江雨眠讥笑着说道:“倒是你,高高在上的广寒医仙,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度日如年,忧心如焚,都快急疯了吧?” 月扶疏没有反驳,他抬起手,剥掉了江雨眠身上的被子,又把他的长生不老药抱在怀里,无比爱怜地轻抚着,低声说道:“眠儿还是这样牙尖嘴利,是我把你惯坏了,让你越来越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他的内力在江雨眠体内游走了一圈,又发现了大量排异的内力,“又吸别人内力了?” 江雨眠懒懒说道:“遇到了长生殿的风荷鬼王,说要剥下我的脸皮。” “眠儿,我和你说过,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江雨眠靠在怀里仰头看他,剜了他一眼,“你就不危险了吗,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小太岁的尖酸刻薄还真是让人倍感亲切。” 月扶疏笑了起来。 * 闻人听雪又雕刻了十二只猫咪。 三十二只姿态各异惟妙惟肖的猫咪在石桌上摆成一排,大的有五厘米,小的有一厘米。 每个剑客都是雕刻家,不会雕刻的剑客不是好剑客。 在雕刻到第三十三只小猫的时候,闻人听雪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握剑的手一顿,缓缓转过头,秀雅无双的青年正站在亭子外,穿着一身天青色祥云青松常服,呆呆地看着她。 他犹如置身梦里,望着那道衣衫如雪的身影轻声唤道:“师姐……” 闻人听雪笑了笑,说道:“师弟。” 羽重雪眼神一动,抬脚走进亭子里,看到了石桌上的三十二只石雕小猫。 “师姐,这些都是你雕的?” “闲来无事,随手雕着玩。”闻人听雪把手里雕了一半的小猫放在石桌上,抖落了着衣摆上的石屑。 “随手雕着玩?”羽重雪冷笑一声,“师姐,你来了东宫,宁可在这雕石头都不愿见我,真是心如冰雪,叫人心寒。” 闻人听雪傻眼:“啊?” “师姐,我在心里就是这样无足轻重么?” 闻人听雪一脸茫然:“……” “师姐,你的心也是石头做的么?” 闻人听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羽重雪冷冰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闻人听雪大脑短路了半天,方才有些结巴地说道:“师、师弟……” 她这一声师弟仿佛启动了什么机关,羽重雪深吸一口气,还不等闻人听雪说话,他眼神突然一沉,猛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唇齿交缠,闻人听雪大脑一片空白。 乱七八糟地被羽重雪亲了一通,他又低头舔舐着闻人听雪耳后的朱砂小痣,含糊不清地呢喃道:“师姐,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第130章 羽朝3 闻人听雪理论经验丰富, 实战经验贫瘠。 她对男女感情的认知全部来自于那些r18破文,看了这么多限制级的文,按理来说她的恋爱经验应该十分丰富才是,可惜她的所有爱都给了二次元的纸片人。 二次元的纸片帅哥让她情窦初开, 让她充满了粉色泡泡般的幻想, 以至于到了三次元里, 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让她特别动心的帅哥。 除了跳交际舞之外,自从上了高中后就再也没有牵过男生的手,她本身也是一个欲望特别淡薄的人,天生清心寡欲,从没有那方面的需求, 商枝以前开玩笑, 说她这种性格最适合修仙。 她被羽重雪吻来吻去,按理来说,她此刻应该身热情动, 面红耳赤, 被吻到腿软才是, 可惜这些反应闻人听雪一样都没有,只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一双秀气的丹凤眼半睁着,一半是茫然, 一半是思索,迷迷糊糊地被羽重雪亲来亲去。 也不知耳后那颗朱砂小痣有什么特别之处,羽重雪的舌尖在那颗小痣上流连忘返, 不肯离去,她静静地任由羽重雪舔来舔去,直到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师姐,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青年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丝隐忍的情欲,闻人听雪心中一动,脸颊这才泛起一阵热意,耳边是羽重雪炽热又急促的呼吸,闻人听雪也被他的热情感染,原本平稳均匀的呼吸也略微凌乱起来,低声说道:“我也很想你和师尊。” 舔舐她耳后的湿热舌尖顿时停住了。 羽重雪低头看她,有些恼恨师姐的不解风情,转念一想,他的师姐本来就是一个冰清玉洁的神仙女子,自然不会囿于这些小情小爱。 他金色的眸子有些微微黯然,垂着眸子看着师姐的嘴唇,师姐的嘴唇上还留着他的淡淡齿痕,心中的那些恼恨很快就消散了,他低叹一声,在闻人听雪的嘴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一吻即离,闻人听雪舔了一下被他咬破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舌尖上,她看了眼羽重雪装满了千言万语的眼睛,此刻社恐属性大爆发,她抬手捂住了额头,不禁转过身去背对着羽重雪,看着亭子外面的幽幽夜色。 见她如此,羽重雪心里一慌。 刚才的情不自禁确实冒犯了他一向敬重的师姐,可情之所至,又是哪里能够忍住的。 若是惹恼了心爱的师姐,他又该如何是好? 看着闻人听雪的背影,羽重雪心里越来越慌,正有些不知所措时,却看到了闻人听雪用来挽发的相思红豆簪子,如雪的发丝点缀着红色的相思豆,格外的漂亮,这簪子正是离别时他送的那一只,不想师姐一直戴在头上。 羽重雪心里大喜,心头一热,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绕指柔情。 胸膛中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整个人又有些恍恍惚惚,像喝醉了酒似的,脸庞也烧了起来,红着脸说道:“师姐,是我不好,是我一时忘情,这才冒犯了师姐,还望师姐宽宥。” 闻人听雪的脸更红了,她抬手揉了一把脸,心跳乱乱的,脑子也乱乱的,嘴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摸着鼻子说道:“没事,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和师尊,我已经晋升天人境,暂无性命之忧,希望你和师尊不用为我担心。” 羽重雪蓦地一怔,喃喃道:“师姐果然是师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 “我修的是杀人之剑,你修的是天子之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可比我威风多了。” 羽重雪笑了起来,“师姐,你晋升天人境,我朝又多一位天人强者,乃是羽朝的大喜事,作为师弟的我本该大摆宴席为你庆贺,可此时此刻,我却只想静静的和师姐待在一处。” 听说要为她大摆宴席,闻人听雪吓得一抖,“可别,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最怕这种事情了,若是想为我庆贺,我们和师尊小酌几杯就行了。” “而且我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晋升天人境的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闻人听雪没少吃过这方面的亏,她不想太过引人注目,更何况她现在心浮气躁,应该闭关静修才是,那些恭维的话语和充满算计的眼神只会让她如坐针毡,浑身不适。 “我一定会守口如瓶,只是难免委屈了师姐。” “我从来不在意这些的,又哪里会委屈?”闻人听雪笑了笑,“倒是你,最近是不是没有睡好,怎么眼底下有些淡淡的淤青?” 被师姐这样关心,羽重雪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是西海魂族的事。” “西海魂族?”好友身在三危山,闻人听雪顿时警觉起来,“发生了何事?” “西海魂族血脉凋零,这一代皇室血脉只有一位熙和公主,被封为皇太女,一个半月之前,这位公主突然病故,至此皇室血脉断绝,西海魂族要完全落到长生殿手中了。” “后来如何了?” “各方诸侯不满,民间也一片怨声载道,奈何长生殿底蕴雄厚,便是有效忠皇室的忠义之士也是无可奈何。” “长生殿无恶不作,前有肉灵芝,后有春眠,若王朝落在他们手里,只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闻人听雪咬牙说道。 “就在上一个月,这位病故皇太女居然死而复生了,据说是被三危山的红衣鬼王所救,其他势力听了,纷纷奔赴三危山拜见这位皇太女。” 闻人听雪说道:“皇太女真的会死而复生么,很大可能是三危山找了一个假公主,公主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存在。” “师姐所言极是,凡事总要师出有名,我朝已派使者去了三危山探听消息。” “你眼下的淤青便是因为这些事吗?” 羽重雪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这些事到不足以让我忧心,最近西海魂族动荡不安,加之星月神教被灭,以至于肉灵芝价格暴涨千金难求,朝堂之上和朝堂之下都为肉灵芝闹出许多乱子,真是令人焦头烂额。” 听到肉灵芝这三个字,闻人听雪眼神一凛,开口说道:“政事我不懂,我只会用剑,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不用跟我客气。” 见师姐如此关切,羽重雪又是心里一暖,脸上的暗沉之色一扫而空,神采奕奕地看着闻人听雪。 “案牍劳神,还好有师姐心疼我。” 闻人听雪很少见他撒娇卖乖的模样,此时见了,不禁大为新奇。 羽重雪又说道:“还有一事要告诉师姐,即便是师姐伤心,我也还是要说。” 他神色凝重,连带着闻人听雪的神色也郑重起来,握着细雪剑说道:“你说。” 羽重雪脸上立刻露出一副痛心神色,愤愤说道:“师姐,那卖豆腐的臭男人无情无义,生性凉薄,你为他荆钗布裙,又小产伤身饱受折磨,他却另择新欢,又娶了一个娇弱貌美的妻子,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闻人听雪又傻眼了。 她自然是向着好友的,忍不住说道:“好像是你把我从他身边掳走的吧,还让金不换给了他银钱,叫他忘却前尘,另觅佳人。” 羽重雪面色一滞,说不出话来。 闻人听雪又说道:“你是天潢贵胄,他只是一个升斗小民,被你抢了老婆,你还不许人家再娶一个?” 闻人听雪看着他,眼神责备,说道:“师弟,你也太霸道了。” 羽重雪:“……” 第131章 羽朝4 羽重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神色悻悻,不再提那个买豆腐的臭男人,低声说道:“天色已晚,我命人给师姐安排住处。” 闻人听雪说道:“不用麻烦, 我的好友还在宫墙外等我, 今夜就不在这里留宿了。” “师姐刚来, 便要走吗?” “我不愿意让朋友苦等,她幼年便离开羽朝,如今重归故土,我自然要陪她逛一逛。” “既然如此,我倒也不好强留。” 两人并肩而行, 一直走到宫墙处, 闻人听雪足尖点地,眨眼间便飞出了高高的宫墙,羽重雪仰头凝视许久, 这才怏怏不乐地收回目光。 弯月当空, 树影横斜。 羽重雪正心中郁郁, 左手旁的阴影处突然传来了金不换的声音,“太子别再看了, 闻人姑娘晋升天人境,以她的轻功, 这会早就飞出很远了。” 背着两把弯刀的魁梧汉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双臂缠绕着黑色的铁链,抱着双臂站在宫墙旁, 嘴里叼着一根野草,一身粗犷的武夫打扮,与严谨森严的皇宫格格不入, 叫人眼前一亮。 这魁梧汉子正是羽重雪的天人境护卫金不换。 在皇宫的这些日子可把金不换闷坏了,他嘴巴里叼着的野草抖动了两下,不胜感慨地说道:“看见闻人姑娘晋升天人境,我这心里颇不是滋味,她今年才二十二岁,我这个年纪时才地鬼境七品,那时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天赋颇为不错,直到在烟都见了闻人姑娘,才知长江后浪推前浪,真是后生可畏吾衰矣啊!” 他话语中一半唏嘘,一半敬畏,听得羽重雪心里也生出许多感慨来。 羽重雪朗声笑道:“我师姐是天纵奇才,凡夫俗子怎可与她相比,她十八岁时就已经是地鬼境巅峰,如今我十九岁,只是地鬼境七品而已,虽然人人都说我是罕见的习武奇才,但比之师姐,仍是远远不及。” 金不换又抖了抖嘴里的草叶,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若是烟都知道闻人姑娘晋升天人境,恐怕又要热闹起来了。” 他把嘴里叼着的野草吐了出去,摇头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 闻人听雪离了皇宫,准备去客栈找江雨眠。 两人有常住的客栈,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江雨眠住了哪间房。 店小二说道:“您说那位用白纱蒙着双眼的姑娘吗,她住在甲等六字房。” 闻人听雪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当做两人的夜宵,站在门外敲了敲门:“雨眠,你睡了吗?” 坐在床帐里的江雨眠神色一紧,赶紧穿上衣服,使劲推了推坐在一旁的月扶疏,抬手指着开着的窗口。 月扶疏挑眉,目光从窗子上收回,落在江雨眠的脸上,他的神色一派淡定从容,依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床榻上。 江雨眠急了,抓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扯,扯得他微微偏过头。 月扶疏的唇角微微翘起,他屈指轻弹,就有一道无形气劲击向江雨眠手腕。 江雨眠手掌一麻,只好无奈松开手,走下床榻来到门外,推门出去。 站在门外的闻人听雪见江雨眠推开门走出来,心里不禁觉得有点奇怪,她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江雨眠关上门,低声说道:“月扶疏在里面。” 闻言,闻人听雪倒吸冷气,拿着糖炒栗子的手顿时猛地一抖。 她细细看了眼江雨眠,见她衣衫十分凌乱,显然是匆忙间慌乱穿好的,而月扶疏又在里面,闻人听雪不禁瞳孔地震,眼皮又抖了一抖。 看着闻人听雪的丹凤眼瞪成了圆润的杏仁眼,江雨眠整理好凌乱的衣襟,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剥开,递给了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机械地张开嘴,食不知味地嚼着糖炒栗子,江雨眠叹了口气:“我们出去逛逛吧,以后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她语气寥落,闻人听雪心里一酸。 两人刚走出客栈,就察觉到了两个天人境高手的气息,江雨眠转过头一看,就见穿着一身绿衣的应意浓正站在她的身后,戴着斗笠的蓑衣客也从阴影中走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在应意浓旁边。 应意浓眼神复杂地看着江雨眠,叹道:“小太岁居然穿着一身粗麻布衣,外面条件简陋,在外头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吧?” 蓑衣客抬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依旧如往常那般沉默,先是看了江雨眠一会,又把目光放在闻人听雪身上,微微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江雨眠看到他们两个,心中也不禁生出了许多感慨,说道:“我没受什么苦,只是衣食住行随便了些,倒是你们两个,没有被月扶疏责罚吧?” 应意浓苦笑一声,“我们看护不利,受到责罚也是应当的,如今既找到了小太岁,我和蓑衣客也算松了一口气。” “抱歉,是我连累你们了。”江雨眠脸上多了一丝愧色,她性情凉薄,却也不让人无辜受她连累。 月扶疏看似光风霁月神姿高彻,实则手段残忍至极,虽然应意浓一语带过,但看她和蓑衣客憔悴而苍白的脸色,便知道两人受了不少折磨。 见她如此,蓑衣客摇头说道:“我这个老头子学艺不精,没能将你从蜃龙口中救出,如今见你平安无事,我也算松了口气。” 江雨眠没再说什么,拿着闻人听雪买的糖炒栗子分给了他们两个,两个天人境强者拿着糖炒栗子又隐入黑暗之中,在暗处守卫着。 闻人听雪又剥了一个栗子给江雨眠,“月扶疏失而复得,你这次回到碧海潮生后,他一定会加强防范,以后再将你救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这次能逃出碧海潮生本就是意外之喜,能有这么一段自由的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曾经答应过小瓷,会带她回到家乡,我没有食言。” 她笑了一声,“好像没什么遗憾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闻人听雪默默听着,沉默地剥着糖炒栗子。 “阿雪,月扶疏医治羽重雪时取了一些心头血,蛊虫的解药在一年之前我就已经配好了,它需要沉淀三年,再过两年你就自由了,再没有什么枷锁可以锁住你。” 闻人听雪听了,不禁没有欢喜之情,反倒越发难受,她心里闷闷的,忍不住红了眼眶,“雨眠,我们只是暂时分别而已,你已经逃出来一次,就会逃出来第二次。” 江雨眠温柔地笑了笑,“我的时间不多了,商枝很聪明,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我想你也知道吧。” 关于江雨眠是毒太岁的猜测,在这一刻终于变成了事实。 闻人听雪闭上眼睛,第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江雨眠却一脸轻松,挽着闻人听雪的手臂说道:“买几坛酒喝吧。” 深夜里,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只有酒肆还开着。 酒肆的老板见是两个漂亮姑娘来买酒,顿时大为惊奇,又见闻人听雪握着剑,不禁大笑道:“原来是行走江湖的侠女,要什么酒喝?” 江雨眠说道:“来两坛最烈的酒。” “最烈的酒?”老板爽朗一笑,“烧刀子最烈,这就给你拿来!” 闻人听雪和江雨眠一人捧着一坛酒,飞到了戏楼的屋顶上。 今夜星空璀璨,江雨眠打开酒坛的泥封,醇厚的酒香立刻飘了出来,她抱着酒坛,说道:“离别之前一起饮酒,多少应该有些仪式感。” 闻人听雪说道:“那我给你舞剑?” “别,我觉得这屋顶不太结实。”江雨眠抱着酒坛想了会,“不如背点古诗吧,我先来。” 她举起酒坛,说道:“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她喝了一口,很快被辣得吐了下舌头,“真是烈酒啊,喉咙都要烧起来了。” 闻人听雪笑了笑,举着酒坛说道:“离心何以赠,自有玉壶冰。” 她喝了一大口,被辣得眯起了眼睛,抱着酒坛苦笑:“真是吞了一堆刀子进去,怪不得叫烧刀子。” 江雨眠又举起酒坛:“交情得似山溪渡,不管风波去又来。” 闻人听雪也举起酒坛:“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两人倚在一起喝酒,古诗背了一堆,酒喝了大半坛,闻人听雪看着满天空的星星说道:“我背不出来了。” 江雨眠说道:“不用背,都在酒里了。” 闻人听雪仰头看着天空,说道:“也不知道哪颗星星是地球。” 江雨眠打了个酒嗝,“地球不是恒星,不发光的。” 酒虽烈,却难醉。 两人武功太高,那点酒精很快就被浑厚的内力消解了。 天渐渐亮了,美丽的朝霞铺满天空,金色的光辉照亮了千家万户,一道道炊烟袅袅升起。 江雨眠看得出神,她脸上无悲无喜,平静的像没有波澜的湖水。 闻人听雪深吸一口气,紧紧抓住了江雨眠的肩膀,缓缓说道:“雨眠,我可以任性一次,我的师尊也是九品天人,如果我去求他,师尊也许会帮我一次,月扶疏不会轻易带走你。” 江雨眠转过头,她的笑容温柔而伤感,轻声说道:“阿雪,你又犯傻了,你是烟都的继承人,未来的你会背负着很多人的命运,但我不在其中。” “阿雪,我要离开了,希望再次重逢时,我还是我。” 江雨眠站在屋檐上,她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朝霞,像只鸟儿飞了下去。 闻人听雪闭上眼,握紧了手中的细雪剑。 这世上每一秒都在上演无数离别。 此刻闻人听雪不禁在心里祈祷。 ——希望所有离别都有重逢之时。 第132章 羽朝5 江雨眠坐上华丽的车辇, 一语不发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她脱下了简陋的灰色布衣,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裙,坐在车辇里的罗汉床上,应意浓坐在她旁边, 蓑衣客和月扶疏的侍卫飘羽坐在对面, 马车里格外安静, 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小太岁脸上的神色恹恹的,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很不开心。 车最里面是一张千工拔步床,被雪白的帷幔遮得严严实实,帷幔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一股令人骨头发疼的寒气朝着众人袭来。 月扶疏正坐在里面打坐, 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除了和月扶疏修炼同一种内功心法的江雨眠, 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坐在江雨眠身边的应意浓已经脸色发青,嘴唇乌紫。 罗汉床中间的小炕几上摆着一套甜白釉茶具, 杯里的茶水已经凝结成冰, 江雨眠端起茶杯看了一眼, 突然拿起茶杯朝着结了霜的帷幔狠狠扔了过去。 应意浓立刻吓得缩了缩脖子,其他人也倒吸凉气, 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马车里的气氛顿时更冷凝了。 她这一掷用了十成力道,甜白柚茶杯如一道流光飞入重重帷幔之后,一只结满美丽冰花的手掌轻轻伸出, 茶杯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上。 帷幔之后传来月扶疏的声音,“眠儿,是不是冷了?” 江雨眠懒得说话, 继续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景色。 结着霜的帷幔被掀开,一道人影从中走出,白衣凝霜,眉间带雪,恍若霜雪天降。 月扶疏走到窗边,凝着白霜的睫毛微微垂下,垂眸看着趴在窗子上的江雨眠。 少女像一只猫,扎在脑后的鱼骨辫又散开了,松松散散的辫子垂在身后,和它的主人一样惫懒倦怠。 众人都极有眼色,见气氛不对,立刻离开了马车。 除了江雨眠之外,这里的人都是天人境高手,她只觉眼前闪了三下,眨眼之间,马车就只剩下她和月扶疏两人了。 月扶疏端着甜白柚茶杯,里面冻结的茶水已经化开了,一汪碧色在杯中轻晃。 他把茶杯放在炕几上,摸了摸江雨眠的脑袋:“外面的世界就这样令你乐不思蜀么,一回来就怏怏不乐,让人忧心。” “碧海潮生有什么好的?” “碧海潮生再不好,也能令你衣食无忧,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江雨眠冷眼看着他:“我离开碧海潮生这些日子也过得好好的,反倒是见了你才叫我倒进胃口。” 月扶疏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你能在外面过得好,不是外面的世界比碧海潮生好,而是因为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你自幼跟着我学习冰魄神功,年纪轻轻便已是地鬼境巅峰,一身内力可以天人境强者媲美,这些都是我赐予你的。” “月扶疏,你少跟我说这样的话,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好像我受了你多么大的恩惠似的,你有照过镜子吗,瞧瞧你这样虚伪的嘴脸,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月扶疏摇摇头,“用着我的冰魄神功,用着我亲手教你的医术,现在却说我恶心?” 他拽着江雨眠的手,抱着她飞出了马车,来到一处河边 河边全是石头,许多妇女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挥舞着手里的棒槌敲打着衣服,敲打声响成一片,颜色各异的衣服在河水里鼓胀起来,像一朵朵泡发的蘑菇。 江雨眠看着河边做成一排的妇人和在她们身边玩闹的幼童,突然觉得眼前这片景象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她微微蹙眉,情不自禁地问道:“这是哪?” 月扶疏嗤笑一声,“小太岁是被碧海潮生的富贵荣华迷了眼么,居然连自己的家乡也不认得了” 江雨眠的眼睫蓦地一颤。 怔然许久后,她呆呆地看着河边相互嬉闹的幼童,这一刻,记忆中的身影与眼前这一幕重叠起来,她仿佛看到了多年之前的自己。 母亲在河边捣衣,姐姐与她在河边嬉闹,贫寒困苦的生活里,这是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十三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河还是那条河,只是河边捣衣的人换了一批。 离开这里后,江雨眠从来没想过回来,无论在现代世界还是穿越之后,她都是六亲缘浅,与家人感情淡薄。 原生家庭的不幸造就了她格外尖锐的性格,两次不幸的原生家庭,让她的性格变得更为尖锐了。 有些人,一出生就活在不幸中,终生与不幸为伴。 她站在一块半米高的褐色石头旁静默许久,恰有一老妇从旁边经过,见她白裙飘飘,却不染尘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便好奇多看了一眼。 那双浑浊的眼睛落在江雨眠的脸上,老妇人为她容颜震慑,怔愣许久后,突然失声问道:“你可是江家小姑娘?” 见江雨眠脸上有迷茫之色,老妇人说道:“你幼时与你哥哥吵架,夜半时分等他入睡,用锥子扎穿了他的脚掌,你父母要打你,是我将你抱到我家去,你那时还抱着一只生病的伯劳鸟,不知你还记得否?” 江雨眠看着老妇人沧桑衰老的面容,尘封的记忆缓缓苏醒。 “是王婶?” 老妇人一脸感慨,抱着装衣服的藤编篮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是我,是我,那时你才五岁,难为你过了这么些年还记得。” “那我家人现在如何了?”江雨眠问道。 老妇人叹息一声,“你哥哥江二好赌,为了给他还债,你家里的田宅变卖一空,就连你姐姐也被卖到窑子里了。” 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江雨眠从头凉到脚。 她身体摇晃了一下,像一根要在风中折断的柳枝,月扶疏揽住她的腰,她倚靠在月扶疏冰冷的胸膛上,定了定神后又看向那位老妇:“王婶,可知我姐姐被卖到哪里了?” 老妇见了月扶疏,顿时惊为天人,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你倒有了个好郎君,当年你被你父母卖掉,我们还惋惜着,不想你是因祸得福了,可惜了你姐姐啊,没你这样的运道,从没过一天好日子。” 江雨眠拿出了一枚金叶子给她,“多谢告知,可惜我运道也不好,身患重疾,命不久矣。” 说完之后,她神色漠然,转身就走。 月扶疏按住了她肩膀,“不去看你姐姐?” 江雨眠说道:“她在哪?” 月扶疏说道:“辗转多次,如今在最下等的窑子里。” “你是不是以为我回羽朝之后会先去自己的家乡看一看,所以才调查的这么清楚,打算守株待兔?” 月扶疏没有否认,“你屡次想从我身边逃走,不正是想回到自己家乡,可你来了羽朝后却和闻人听雪去了烟都,实在令人意外。” “去看你姐姐么?”月扶疏问道。 “去。”江雨眠说道。 最低等的窑子,比地沟里死老鼠还臭。 江雨眠站在窑子外面,闻到的就是这样一股味道。 这条街道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路中间有一个狭窄的巷子,穿过巷子往左拐,就到了一处茅草房子前。 这里没有繁华春楼那种迎来送往之声,也没有姑娘们娇滴滴的笑声,江雨眠站在门外,看见一个庄稼汉打扮的黝黑汉子推开门走了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系着衣裳。 屋子里头隐约响起女子时断时续的哭声,间或传来几声男人的粗喘和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语。 那庄稼汉穿好衣裳一抬头,就像面前站着一个天仙般的女子,模样是从未见过的漂亮,他系扣子的手都忘了放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江雨眠看。 江雨眠越过他,推开掉漆的红木门走进屋子里。 低矮漆黑的房屋里弥漫着一股恶臭的怪味,一进门就是一个走廊,走廊两旁各有一排房间,没有门,用发黄发黑的破布当门帘挡着, 门口做着一个老鸨打扮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把草扇,坐在一个躺椅上,两腮无肉,眼睛细长,面相十分刻薄。 见了一个天仙般的漂亮女孩,老鸨也顿时一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是谁人家的姑娘,怎么来到这里,快走快走!” 江雨眠说道:“我来找一个姓江的姑娘,腿脚略微有点瘸。” 那老鸨一愣,说道:“你是她什么人?” “她是我姐姐。” 老鸨又是一愣,她年前时也混迹于风月场所,干她们这行的最会看人,眼前这小姑娘的一个耳环都胜过她全部身家,身份非富即贵,像她这样的普通百姓自然得罪不起,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笑。 “姑娘想赎人?” 江雨眠点头。 老鸨眯了眯眼睛,难得发起了善心:“春花那性子,我再了解不过,她沦落至此,又有何面目去见故人,见了你之后,定觉得德行有亏,心生惭愧,就算不寻短见,恐怕也要一生郁郁而终。” “看你衣着不凡,不妨让家中奴仆将事情处理妥帖,先给你亲人一个体面安排,日后再相认也不迟,就当不知道你姐姐有过这段事,保全彼此颜面。” 这妇人说话很有条理,江雨眠点了点头,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金叶子给她,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 巷中无人,江雨眠抬起头,看到墙上站着一道雪白身影。 她一脸失魂落魄,脸色苍白无比。 定了定神,江雨眠跳上石砖垒起的高墙,沉默地站在月扶疏身边,月扶疏看她一眼,竟没说什么挖苦讽刺的话,一声轻轻的叹息后,月扶疏抱着她飞了出去。 车辇早就跟了上来,停在一处驿站旁,拉车的骏马低头吃着草料,两人回到车辇里,江雨眠脱了鞋坐在床榻上,面色苍白,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第133章 风雨欲来1 江雨眠一直流泪。 就算不想哭, 眼泪也止不住,一直从眼眶里滑落。 她六亲缘浅,父亲冷漠,母亲偏向江二, 对她不闻不问, 是这个姐姐将她一手带大, 成为小太岁后,她也曾派人打听过家人情况,那时姐姐已经嫁人,她的丈夫虽然父母早逝,没什么家底, 但也踏实肯干, 是个憨厚的庄稼汉,生活虽然清贫,却待她十分不错。 江二也已经娶妻, 一家人的生活安逸平稳, 江雨眠知道后, 托人给姐姐送去许多银钱,为了避免招致灾祸, 这些钱的数额并不算多么巨大,只要她姐姐不挥霍无度, 足够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不曾想几年光景,竟然物是人非了。 江雨眠心绪难平,月扶疏点了使人沉眠的香料, 江雨眠这才在馥郁的香气中地迷迷糊糊昏睡去。 翌日,应意浓带着几套新衣裙过来看她,见她眼角微红, 便剥了个鸡蛋给她滚眼睛。 “你的姐姐已经安排好了,我给她置办了一些田宅奴仆,说来也是她命苦,她男人本来是个不错的汉子,踏实肯干,又对她不错,是个知疼知热的男人,哪想到被江二带坏,去了赌场几次后就染上了赌瘾,怎么收不住了。” “你姐姐拿你赠予的金银给他还债,谁知他胃口越来越大,越赌越输,越输越赌,窟窿越滚越大,输光了金银,变卖了田宅,他却不肯收手,居然拿着老婆赌,后来他不仅赌没了老婆,连两条手臂都赌出去了,最后还不上钱,被人打死在赌场门外,真是令人叹息啊。” “你姐姐少智慧,财富来了也守不住,我给她置办的田宅不算多,够她一生衣食无忧。” “她就没起疑心吗?”江雨眠问道。 “她先前的确起了疑心,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好在我也有准备,早就找了个弃婴交给她养,说是挚友家中被仇敌所害,如今仅剩一女,便托孤给她,叫她好生教养,她便没有疑心了。” 应意浓做事滴水不漏,事情交给她办,确实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现在你可放心了?”应意浓拿着鸡蛋,见她眼角处的红肿并未褪去,不禁说道:“我知你性格素来刚强,不过是去了趟窑子,你与你姐姐情意也不深厚,为何潸然落泪?” 江雨眠说道:“情意再不深,也是她将我带大。” 应意浓不太信:“只是如此么?” 江雨眠苦笑:“你当初潜入碧海潮生偷武功秘籍,那时的你已是天人境的强者,如今却作为奴婢被他使唤。” “蓑衣客是六品天人,这样的修为,就算不是一方霸主,也当受人敬仰,被王侯将相奉为座上宾,可是在月扶疏这里,他也不过是个奴仆。” “而我,命途多舛,时运不济,修为更不如当年的你与蓑衣客,若不是我知自己体质特殊,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不顾日后之事,恐怕也如你二人一般受他所制,对他奴颜婢膝,极尽恭敬。” 看着应意浓手里拿着的鸡蛋,江雨眠再一次苦笑:“奴颜婢膝这四个字不好听,不如说是生活所迫,你和蓑衣客都是打工人,又得有求于他,不得不认他为主听命于他。” “而我呢,我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五岁之前被家中父母打骂,五岁之后困在碧海潮生,虽然学了一身本领,却从无用武之地。” “认识的朋友们年纪轻轻,一人在鬼王帐下效力帮着拯救苍生,一人要做悬在王室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制约皇权,而我空有一身本事,却一事无成,既不能用一身武学建功立业,也不能用一身医术救死扶伤,只能沦为别人的刀下鱼肉。” “我知自己将要为何而死,却不知自己为何而生。” 应意浓听罢,心里也是黯然,劝说道:“你年纪轻轻,说什么生生死死,你这样的修为起码能活一百岁,以后突破了天人境,活的还会更久。” 她是毒太岁的事,在碧海潮生里只有月扶疏、阳无尘和戚海棠三人知道,应意浓和蓑衣客都是不知道的,一直把她当成月扶疏的禁脔。 听了江雨眠的话,还以为她要自戕,吓得心中一跳。 江雨眠看她脸上神色,也知道她自己此刻的心态旁人是无法理解的,只有来自现代世界的朋友们才能知道。 她将茶水冻结,用纱布裹住冰敷眼角,重新整理了心态后,便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洗。 走出千工拔步床,一只灰背伯劳鸟正落在打开的车窗上,江雨眠走近时,这只伯劳鸟竟也不怕人,爪子勾着窗沿,歪着小脑袋看着她。 “这鸟竟然不怕人。”应意浓看着稀奇,刚要靠近,那鸟却猛地飞走了,等江雨眠坐在窗边,那飞走的伯劳鸟竟然又落回窗子上。 “看来就连鸟儿也喜欢漂亮姑娘!”应意浓忍不住打趣。 江雨眠捏碎了点心,拿着点心碎屑喂它,伯劳鸟啄着她掌心的点心碎屑,吃得颇为欢快。 这只伯劳鸟体态圆润,憨态可掬,江雨眠摸了摸它的脑袋,它竟然主动往江雨眠的掌心蹭了蹭。 江雨眠气息冷锐,动物缘并不好,一般动物见了她都要跑,甚少有愿意亲近她的小动物,她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顿时对这只鸟儿爱不释手,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伯劳鸟毛茸茸的腹部。 伯劳鸟不闪不避,把她掌心的点心碎屑啄完,又趴在她掌心里整理了会羽毛,又在她掌心蹭了蹭,这才恋恋不舍地飞走。 “真是奇了!”应意浓说道。 * 羽流萤附魂在伯劳鸟身上,飞了一阵后停在树梢上,看着豪华奢靡的马车渐渐驶远。 她这几日离魂症严重,午睡之时魂魄竟然离体,附魂在这只伯劳鸟身上。 饥肠辘辘飞了一阵,见到江雨眠也是意外之喜,想来苍天怜她体弱,让她用这种方式与故人相见。 当月扶疏的车队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时,伯劳鸟这才振翅飞走。 羽流萤也不知道要飞去何方,但她喜欢飞翔的感觉,犹豫了半晌,她飞到树冠最高的枝条上眺望远处,准备朝着远处那一片葱郁密林飞去。 这一路,羽流萤心情十分畅快,当太阳落山时,她也飞累了,飞到了一颗紫藤树上,她在枝条里钻来钻去,正好在一处树杈间看见一个吊篮模样的空鸟窝。 这是一个十分别致的鸟窝,形似吊篮,洞口约一个乒乓球大小,是用毛絮做成的,一看就是中华攀雀的鸟窝。 中华攀雀的眼窝和伯劳鸟很像,羽流萤也曾附魂在中华攀雀身上,自然也会筑这种鸟巢,一般而言,中华攀雀的鸟窝只会留一个洞,这个鸟窝两边都有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洞,显然是没有筑完。 窝里铺着柔软棉花,看上去十分舒适。 羽流萤把脑袋钻进窝里看了看,窝里的气息已经淡了,看来筑巢的那只鸟已经许久没有回来,羽流萤吃了一肚子点心,这会并不饿,也不急着捕猎,只想休息一会,于是美美地飞到鸟窝里睡下了。 睡到半夜,鸟窝旁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鸟鸣。 羽流萤警惕地睁开眼。 浓浓夜色中,一只中华攀雀正站在树枝上,低下头往窝里看。 两只鸟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羽流萤发现眼前这只中华攀雀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鸟,因为平常的鸟儿眼里并不会有这么复杂的人性化的情绪。 中华攀雀歪着脑袋看着鸟窝里面的灰背伯劳,发出一串清脆的鸟鸣。 “你的肉身也死了么?” 羽流萤一愣,继而摇头说道:“我是犯了离魂之症,魂魄离体后才附魂在这只伯劳鸟身上。” 她从窝里钻了出来,诡术师敏锐的第六感让她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她站在树枝上对中华攀雀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中华攀雀说道:“日他祖宗的,有人在暗杀诡术师!” 羽流萤说道:“是你的仇家?” 攀雀说道:“老子的仇家都被老子杀了,哪来的仇家,这帮杀手训练有素,老子的婆娘和那婆娘的两个相好都被人追杀,似乎这波人就是朝着诡术师来的!” “老子的肉身已经死了,还好魂魄凝实没有散开,若是找不到合适的身子附魂,搞不好一辈子都要做只鸟了。” 中华攀雀气愤非常跳了起来,一阵骂骂咧咧,显然是个暴脾气的人。 骂完之后,它看了眼灰背伯劳,在树枝上来回踱步,“这事不简单,一股子阴谋味!” “老子隐姓埋名这么多年,那帮人却一抓一个准,肯定是玉牌会里出了叛徒!” 诡术师不好杀,杀了□□,灵魂却不散,若遇到只剩一口气的将死之人,还能再次附魂,也就是话本子常说的借尸还魂。 一般而言,只有诡术师才能彻底杀死诡术师。 诡术师之间也有个圈子,偶尔会小聚一下,交流一些心得体会,当然,这个圈子的用处不止这些。 大部分的诡术师都会有离魂之症,离魂症状严重时,就需要外力镇压,这种镇压神魂的手段,除了鬼道修士外,只有诡术师最精通。 除此之外,这个圈子也是诡术师们交换消息的重要渠道。 羽流萤的父亲在世时,会偶尔外出一段时间,离世之前还给了羽流萤一块玉牌,上面刻着一只老鹰,说是那个圈子的信物。 当初她修习诡术,主要是为了在乱世自保,父亲病逝后,羽落清派杀手灭口,她独木难支,只好带着养母急匆匆逃去了西海魂族,也就没见过父亲的故友,自然就没去过那个圈子。 第134章 风雨欲来2 商枝成了皇太女之后有了自己的宫殿, 名叫出云殿,地方不太,但风景特别秀丽雅致。 这里种满了柳树和槐树,这两种树木阴气盛, 鬼道属阴, 阴气旺盛之地对普通人有害, 对修习鬼道的人却大有裨益,是极佳的修炼场所。 除了茂密的树木,这里还种着许多花花草草,一眼望去不至于太单调,, 而且出云殿距离艳鬼居住的紫霄殿比较近, 上下班特别方便,住着比普通宅院舒适很多。 羽流萤来到这里,对着满院子的花草笑道:“真是沾了你的光, 才能住上这样好的宫殿, 就是你这野猪脸面具, 每次看了都不习惯。” 商枝戴着野猪脸面具,笑嘻嘻地说道:“我自己住也孤单, 有你来作伴正好,这野猪脸面具不得不戴, 就是睡觉也得放到枕头下。” 羽流萤说道:“有件事儿我忘了问,羽落清在哪呢?自从她被抓到三危山后,我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我也不知道, ”商枝帮她搬东西,一听到羽落清,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问了花袭影,花袭影说他也不知道,这事鬼王没让他安排,我又问了符臣,符臣也不知,也不知艳鬼把她藏哪了,我也正好奇呢。” 羽流萤对羽落清恨意极深,听了之后眼神微微闪烁,低声说道:“不如我用诡术探探?” 商枝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嘘,这可不行,这里高手太多,万一出了岔子你就麻烦了。” 她轻轻拍着羽流萤的肩膀,安慰她道:“我知道你恨她,可报仇这事得一步一步来,艳鬼可是九品天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羽流萤黑漆漆的眼睛眨了眨,朝着商枝点点头。 她长得柔柔弱弱,眼尾还有一颗小红痣,仰头看人的时候特别楚楚可怜,商枝拿掉手,又说道:“报仇也要找准机会,得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才行,她害惨了阿雪,也害惨了我,不只是你,我和阿雪都不会放过她的。” “可她是羽朝的是公主,有皇后宠爱,又曾在烟都学剑,和阿雪的师尊也有那么点交情,万一羽朝的人过来要人,艳鬼给还是不给呢?” 商枝笑了,“我们这事做的隐蔽,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先不说羽朝的人不知道,就算知道又怎样呢,还能为了个公主跟九品天人翻脸不成?她仗着特权骑在普通人头上作威作福,到了三危山,谁还会把她当公主供着。” 说完之后,她也坐在回廊的栏杆上,露出一脸沉思的表情,“其实我也很好奇艳鬼抓她干什么,总不能真玩霸道鬼王强制爱吧?” “也许羽落清身上有艳鬼想要的东西?”羽流萤猜测道。 “这个很有可能。” 正在此时,一个红影从天而降,衣袂飘飘地落在了院子里。 “花袭影,你来这干什么?” 花袭影的纱冠上簪着一朵红芍药,晃着手里的折扇,在院中踱着步子说道:“有一支民间起义军投奔三危山,他们打着匡扶皇室的旗号,领头人自然想要拜见你这位皇太女了,快收拾一下,速去仪封亭。” 说罢,花袭影的眼神落在了羽流萤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几眼,折扇猛的一摇:“啧啧啧,你个野猪脸,长得丑,吃得倒挺香。” 先前这货想要摘下商枝的面具,非要看看她的真容,好在商枝早有准备,贴了张易容面具改头换貌,摘下面具时,活脱脱一个油头粉面的滑头青年,被花袭影在仪仗队里笑话了好几天。 这次假扮皇族的皇太女,自然也是要带易容面具的,她去屋子里面戴好面具,再出来时,便是一个体型高大相貌秀气的女子了。 羽流萤说道:“可惜了这位皇太女,年纪轻轻就死在权力斗争中。” “王室式微,时也命也。”商枝换上一身华丽衣装,去了仪封亭。 符臣在仪封亭设宴,招待民间起义军。 花袭影说道:“这支起义军叫戈息军,五千余人,领头者叫戈息,是地鬼境三品的鬼道修者。” 商枝走进仪封亭,就见一个黑衣壮汉从南向座位上走出来,跪地行了一礼。 “戈息拜见皇太女!” 他声如洪钟,嗓门极大,震得商枝两只耳朵嗡嗡直响,她这些日子也恶补了一些皇宫礼仪,掐着嗓子说道:“壮士请起。” 戈息从地上起身,拿起酒杯向皇太女敬酒。 商枝喝了酒,寒暄几句后,社交工作就落在了花袭影头上。 花袭影长袖善舞,很快与戈息聊起了西海魂族的局势。 长生殿行事猖狂,其下爪牙更是盘剥百姓,致使民不聊生。 更可恨的是星月神教被灭之后,肉灵芝并未断绝,而是又出现一个日月圣教,在长生殿的授意下再次开始拿活人炼药。 除了肉灵芝之外,长生殿的爪牙又命百姓种植罂粟,以致粮食大幅减产,许多百姓饥寒交迫。 一桩桩一件件,商枝听了也不断心惊。 宴席结束后,商枝和花袭影与符臣去了紫霄殿。 艳鬼正坐在亭中下棋,与他一起下棋的是一只全身火红的鸟儿,站在棋盘另一边叼着棋子与他对弈。 见了他们,艳鬼放下手中黑棋,问道:“事情办完了?” 花袭影跪地说道:“大王,投奔我们的义军已有两万余人,可惜马匹不够,粮草不足,短时间成不了大气候。” “那就再等等。”艳鬼不紧不慢地说道,神色一片从容,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字。 符臣跪地说道:“启禀大王,长生殿派出了一批杀手前往各大王朝,大肆暗杀诡术师。” 艳鬼放下棋子,眉间微微皱起。 符臣又说道:“北阙龙族太子患上离魂之症,长生殿已派出一位诡术师前往北阙龙族为太子医治,若长生殿与北阙结盟,恐对大王不利。” 艳鬼又落下一枚棋子:“派人除掉。” 符臣说道:“诡术师的手段阴毒莫测,一般人只可伤其肉身,难以伤其神魂,想要斩草除根,还需派精通此道的诡术师前往才是。” 那只红鸟叼着一枚白棋放在棋盘上,歪着鸟头看向艳鬼。 艳鬼微微摇头,朝这只红鸟说道:“只剩一副鸟样,就别逞强了。” 那只红鸟神色悻悻,飞到了青玉棋盒上, 艳鬼又落下一枚棋子,笑着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有诡术师能办好此事,本王便赏他一枚定魂针。” 商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艳鬼的定魂针珍贵无比,当初商枝从西海海底墓穴中拿走的那根定魂针落到羽流萤手中后,视珍宝如沙尘的艳鬼居然专门派人来取,可见定魂针的宝贵。 若她帮流萤办成此事,岂不是就能帮流萤拿到定魂针了! 第135章 风雨欲来3 商枝从艳鬼那回来后, 羽流萤正坐在院中刺绣,她穿着一身竹青色衣裙,坐在一个藤编躺椅上绣花,一旁的樱桃木小茶几上摆着一壶茶和一盘果子, 一只不知从哪来的三花猫躺在茶几上舔铃铛, 见到商枝来了, 三花猫懒懒地打了滚,冲她甩了甩尾巴。 这只三花猫是长毛,长得眉清目秀,身后的大尾巴十分蓬松,像个鸡毛掸子似的在身后甩来甩去。 “咦, 哪来的三花猫?” 没有人能拒绝一只毛发蓬松的漂亮猫咪, 商枝的眼睛一亮,立刻蹲在茶几旁伸出爪子,乐滋滋地摸着三花猫的脑袋。 这只三花猫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 虽然是长毛, 毛发却不打结, 像云朵似的柔软,四只猫爪白白胖胖, 像刚剥好的山竹。 商枝撸猫手法高超,三花猫十分受用, 抖了抖长长的胡须后张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商枝又开始挠它下巴,三花猫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蹭着商枝的手。 自从修了鬼道后,商枝不错的动物缘就没有了,一般的小动物见了她就躲, 见三花猫这么乖顺亲人,商枝心中窃喜,大着胆子摸上了三花猫雪白蓬松的胸脯,喜滋滋地问羽流萤,“这种花色应该是三花加白吧,怪水灵的!” 羽流萤放下手里的绣撑子,笑着说道:“你细看看,就没看出什么不同么?” 商枝把三花猫抱在怀里细细看了一遍,说道:“居然是只公猫,三花猫大多都是母的,你看这猫铃铛还挺大。” 三花猫嗷呜一声,从商枝怀里跳了下去。 “哈哈哈,商枝啊,猫铃铛不能随便抓的。”羽流萤坐在躺椅上笑了起来。 那只猫跳到羽流萤脚边,羽流萤摸了摸三花猫的猫头,笑得眼睛弯弯,对商枝说道:“这是一位诡术师,不是普通的猫哦。” “什么!”商枝大吃一惊,“这猫是被附魂了?” 羽流萤抱着猫说道:“这位前辈被人暗杀,神魂附在这只三花猫身上,我正在小厨房做肉松,这位前辈饥肠辘辘,闻到烤肉的香气摸到了这里。” 商枝也会诡术,只会那么一点皮毛,她在诡术一道的天赋与真正的诡术师没法比。 所有的诡术师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身体病弱,魂魄不稳,所以才容易离魂,轻松附魂在其他动物身上。 天生神魂稳定,身体强健之人的魂魄不易离体,自然不适合修诡术。 商枝对三花猫行了一礼,“原来是修习诡术的前辈,方才真是失敬了,还请前辈见谅。” 三花猫喵呜了一声,朝着商枝点点头,甩着蓬松的大尾巴慢悠悠地走了。 三花猫一走,商枝坐在羽流萤旁边小声说道:“现在时局紧张,战争一触即发,你说这只三花猫会不会是长生殿派来的奸细?” 羽流萤说道:“我也在担心这个呢,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有,可谁会防范一只猫咪呢,如果不是精通诡术的人,谁能知道这只猫咪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诡术师人数很少,一般人连听都没听说过,哪会想到这一层,如果不是你在,我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商枝说着,不禁叹了口气,“难道长生殿正是为了防止诡术师打探消息,这才痛下杀手?” 浅灰色的绣线在羽流萤的食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思索半晌后,羽流萤说道:“诡术源自长生殿,长生殿以长生命名就是为了追求长生,诡术的出现,也是他们追求长生途中的产物,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许多诡术师叛离长生殿,纷纷隐于市井之间。” “这期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长生殿资源丰厚,如果不是关乎身家性命,诡术师也不至于纷纷叛逃出去。”商枝也露出一脸思索的神色,在脑海中搜刮着关于诡术师的种种传闻。 “你知道哪个王朝诡术师最多吗?” 商枝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西海魂族吧,这里可是诡术的发源地。” “不,你猜错了,诡术师最多的地方恰恰是羽朝,听我爹说,当年那帮诡术师叛逃长生殿的时候,大多数都逃到了羽朝,我学诡术的时候,我爹曾经特意嘱咐我不要去长生殿,长生殿的那帮诡术师,大多是从小培养,很少有外来的诡术师。” 当年老头子也让商枝发誓终生不入长生殿,当时的商枝还不明白,以为老头子和长生殿有旧怨。 后来去西海海底墓穴看见了那些壁画,又遇到疫尸和春眠,这才知道她可能是长生殿的鬼王们挑选的壳子,专门夺舍用的,这才明白老头子当年的用意。 现在听到羽流萤的爹爹也让女儿远离长生殿,商枝的心里增添了许多疑问,不禁对背后的隐情更加好奇。 “那你爹没告诉你为什么不让你去长生殿吗?” 羽流萤说道:“我问过他,我爹也不知道,他说是我爷爷叮嘱他的,我们家族的诡术世代相传,到了羽落清这一代,家里恰巧生个先天不足的病弱女孩,我的养母可能不忍心亲生女儿要学习这样残忍的东西,所以才冒着巨大的风险,把皇宫里的公主和自家女儿调了包。” “可惜啊,我养母的一番苦心都浪费了,她生了个心如蛇蝎的女儿,竟然想杀亲生母亲灭口,有时候我就在想,荣华富贵对羽落清来说就那么重要么,明明她上一世也过得不错,嫁给的富商虽然经常外出不回家,对她也是很不错的,又没有纳妾,也没有继子继女,衣食无忧,家宅安宁,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商枝说道:“人心的欲望是填不满的,天人境的强者可以活两三百年,可他们还不是一心追求长生想活得更久吗,为了他们的长生,祸害了多少无辜的百姓,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穿越者可能不止我们几个,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许有很多的穿越者死在了一场又一场的浩劫里,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我就会全身发冷。” “快别说了,我也害怕。”浅灰色的丝线缠满了羽流萤的手指,她仰头看着天空,又一圈圈地把丝线解下来,继续绣着未完成的绣品。 与平常的绣娘不同,羽流萤落针飞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绣布上就出现一只活灵活现的中华攀雀。 商枝喝了两盏茶,又吃了几个果子,凑过去看羽流萤绣的鸟,“这是绣完了么?” “哪有这么快,这是绣个大体的形状,还有许多细节没有绣呢,你看这个翅膀,许多纹理都没有,得绣出羽毛的蓬松感。” 说着,她把一根很细的线又分成好几股,用指甲拨开,开始绣攀雀的羽毛。 这种细致无比的手艺活,看得商枝佩服不已:“啧,要是回到现代,你的绣品都能进国家的展览会了。” 羽流萤开心地笑了起来:“在古代也不差啊,在羽朝汴京的时候,就有许多达官贵人找我刺绣,我的那些小金鱼就是这么攒下来的,如果没有羽落清,我还是那个炙手可热的绣娘呢。” 大家听到羽落清这三个字就心里发堵,商枝赶紧摆摆手,“别提她了,我跟你说一件要紧事。” 一听是要紧事,羽流萤放下了手里的绣撑子,静静地听着。 商枝说道:“北阙龙族的皇后得了离魂症,北阙向长生殿求助,长生殿已经派了一位诡术师前往北阙。” 羽流萤神色一变,“如果治好了皇后,那长生殿和北阙结盟,三危山的局势就变得危险了。” “艳鬼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准备派诡术师毁掉这次结盟,要么杀了长生殿派出的诡术师,要么提前一步治好北阙的皇后与北阙结盟。” 微微停顿了一下,商枝看着她说道:“如果办成这件事,艳鬼会赏赐一枚定魂针。” 羽流萤把绣撑子放在一旁,坐直了身体。 商枝说道:“你先别激动,慢慢听我说,根据我们猜测,长生殿的诡术师里应该有天人境高手,这次派去的诡术师境界未知,但一定不弱,诡术师攻击神魂的手段总是叫人难以防范,所以这个活不好干,收益大,风险也高,你得想清楚了。” “这种收益值得我冒险,要麻烦你将我引荐给艳鬼了。” “你确定了?” 羽流萤又笑了,“总不能什么事都靠你吧,自打我们相遇开始,你和阿雪没少照顾我,我难道还能让你们照顾一辈子不成?” 商枝说道:“我本来想以后立个大功,去和艳鬼求定魂针给你。” 听了商枝这番话,羽流萤心里十分感动,商枝待人赤诚,是个难得的朋友,她温温柔柔地笑了笑,说道:“你现在虽然有个皇太女的名头,说到底也是个打工人,得看老板脸色喜欢,艳鬼又是喜怒不定的人,定魂针这种宝物哪是能随便得到的。” “如果艳鬼真派你去了,你可千万别逞强,尽力而为就行,自身安危最重要,定魂针的事还可以从长计议。”见她下定决心,商枝只好提前叮嘱她。 “你放心吧,我还是很惜命的。” 翌日,商枝将羽流萤引荐给艳鬼。 看原著的时候,羽流萤是艳鬼的粉丝,还在小说底下给艳鬼投过票,虽然穿书后对这帮男人的滤镜都毁的七七八八,但艳鬼毕竟是九品天人。 去见九品天人,衣着打扮不能随意,她可没有商枝的勇气,戴着个野猪脸面具就敢混进艳鬼队伍里。 羽流萤穿上了最贵的衣裳,戴上了最贵重的首饰,跟着商枝一路去了紫霄殿。 进入大殿内,就见高高的宝座上坐着一道红色身影,穹顶镶嵌的明珠撒下夺目光辉,飞光摇曳间,那道身影如万千璀璨光华凝结而成。 第136章 风雨欲来4 商枝扭扭捏捏地说道:“也不多, 小的常年行走在外,只有那么两三个红颜知己而已。” 艳鬼瞥了她一眼,问跪在一旁的羽流萤:“诡术修到何种境界了?” “九品地鬼境。”羽流萤恭恭敬敬地回答着艳鬼的问题,心中也有些不安, 天人境的高手虽然稀少, 但是有九品天人坐镇的地方, 天人境强者都会蜂拥而来。 当年看原著时,书中说天人境界的高手只有一百五十人左右。 穿书后经历过各种毒打,她们这些穿成镶边女配的倒霉蛋已经知道原著内容不可尽信,这个世界每年应该都有那么几个晋升天人境的高手,再算上那些隐世不出的天人境强者, 那么天人境界的高手加起来应该有两百人左右。 在这高武低魔的世界中, 每一个天人境强者都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在战场上,一个天人境强者往往会决定一场中大型战役的成败。 这样一来, 她这区区地鬼境九品的修为实在不够看, 也不知道她这点修为能不能入得了艳鬼的眼。 正当羽流萤心里忐忑时, 就听坐在宝座上的艳鬼说道:“年纪轻轻,有这种行为实属不易。” 神殿奢华广阔, 带起一阵一阵的回音,明明是低沉缱绻的男声, 可是一重又一重的回音叠加在一起,倒显得这声音飘渺庄严,仿佛从天外传来。 这时, 站立在一旁的花袭影说道:“大王,诡术师一向男多女少,此女虽然修为未到天人境, 但她外表柔弱,可令人疏于防范,或许能达到出其不意之效。” 商枝朝着跪在地上的羽流萤看去。 十八岁的少女体型娇小,穿着一声竹青色的衣裙跪在地上,像一个小小的青色团子。 她有着弱不禁风的外表,一双眼睛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干净纯洁,瓷白色的巩膜衬着黑色的眼珠,不仅黑白分明,还总是有点点水光在眸中闪烁,感觉很容易受惊的样子,似乎说话声大点都能把她吓到。 尤其是右眼眼尾处的那颗朱砂小痣,眸光流转间,更衬得她娇怯柔弱,楚楚可怜。 这样一个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女孩子,谁能想到会是九品地鬼境的诡术师呢,若是使用得当,确实可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艳鬼说道:“独木难支,再派一人去。” 商枝立刻跪在地上说道:“小的愿意前往北阙为大王分忧!” 艳鬼拿着红玉髓烟斗敲了一下她的脑壳,笑骂道:“你是想为本王分忧,还是不舍得与你这位红颜知己劳燕分飞?” 商枝义正言辞,铿锵有力地说道:“大王,小的怎是那种儿女情长之人!” 坐在宝座上的艳鬼眯起了眼睛,一旁的花袭影说道:“野猪脸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现在是皇太女,民间多少义军的头领等着见你,堂堂八尺男儿,竟然如此儿女情长,真不怕人耻笑。” 商枝阴阳怪气地骂道:“什么叫儿女情长,什么叫怕人耻笑,你个老婆都没有的光棍在这耻笑谁呢,我都没有耻笑你没老婆,你还在这耻笑我来了!” 花袭影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她:“你你你……” 符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花袭影深吸口气,翻了个好大的白眼站到了一旁去。 商枝也知道被花袭影这么一搅和,去北阙的事情指定没有了,只能希望艳鬼多派人手,让羽流萤的人身安全系数更高一些。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就听艳鬼说说道:“野猪脸留在三危山学牵丝术。” 商枝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听命,怏怏不乐地跪在一旁。 艳鬼又朝着阶下众人望了一眼,道:“殿中有善诡术者,此行谁愿前去?” 艳鬼的仪仗队里走出一人,是一名年轻男子,个头中等,体型瘦削,长相和善,气质也十分温和,怀里抱着个二胡。 商枝认得他,这个文艺鬼二胡拉的特别好,大家都叫他小盘,平时不爱说话,也不善交际,是和闻人听雪一样的社恐人士。 小盘说道:“我愿前去,会一会长生殿的诡术师。” 艳鬼微微颔首,又说道:“其余人手花袭影安排,此行事关重大,不可疏忽懈怠。” 花袭影跪地领命:“是!” “本王也乏了,尔等退下吧。” 殿内的众人离开神殿,商枝和羽流萤走在一起,花袭影经过她们二人身边时,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神情颇为不屑。 商枝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拉着羽流萤往旁边快走了两步。 羽流萤问道:“你与这人关系很不好吗?” 商枝说道:“也不是不好,就是互相看不上眼,他嫌我作风不好为人轻浮,我嫌他鼠肚鸡肠尖酸刻薄,所以一见面就忍不住挖苦对方几句,除了这些之外关系也还行,并肩作战的时候也能互相配合,不至于拖对方后腿。” 说到这里,商枝不仅有些洋洋得意:“看不上我的人多了,他算老几,重要的是我能吸到极品魂香就行了。” 羽流萤捂嘴一笑,商枝搂住她的肩膀,一脸忧愁地看着她:“你马上就要离开家独自远航,一想到你要独自一人去北阙,我就总忍不住想叹气。” “没关系的,我只是长得比较柔弱,又不是真的很柔弱,况且艳鬼会派其他人照应的,这样的条件比起我当年从羽朝来到这里好了太多,我能应付得过来。” 商枝说道:“只是你要怎么办呢,我们不知道长生殿派出的人是谁,诡术师又善于隐藏,我们在暗处,他们也在暗处,除非我们的人能接近龙族太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得有人接近龙族太子才行,龙族太子并没有离开皇宫另建府邸,刚才那位小盘先生是男子,男子在皇宫行走很不方便,还是我去更容易一些。”羽流萤说道。 “而且我看过原著,知道龙族太子的喜好,比起小盘先生,我来接近他更有把握,成功的几率也更大,等我找出长生殿派来的人,再告知小盘先生,我们两人里应外合,正好可以除掉长生殿派来的诡术师。” 商枝叹道:“设想是好的,只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会办好这个差事的!” 花袭影一共安排了七个人手,算上羽流萤和小盘先生,此次去往北阙之人一共九个,除此之外,北阙那里也有人接应。 局势紧张时,各大王朝安插间谍之事并不少见,见花袭影安排得当,筹谋周全,商枝也稍稍放下心。 两日之后,羽流萤一行人启程前往北阙,看着柔柔弱弱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小姑娘上了马车,商枝差点泪洒当场。 羽流萤心中感动,趴在她耳朵旁小声说道:“商枝,你放心吧,我不会逞强的,我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情操,不会给艳鬼卖命的。” 商枝说道:“对对对,这就对了,咱都是打工人,干活别太实诚。” 送别羽流萤,商枝回到紫霄殿给艳鬼捧烟斗时,艳鬼问道:“送完你的红颜知己了。” 商枝耷拉着脑袋:“送完了。” 艳鬼瞧了她一眼,说道:“皇太女会牵丝术,你也得学会才行,花袭影得本王真传,让他教你如何?” 商枝一听,立马就跪下来了。 “大王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膝行两步后,一把抱住了艳鬼的靴子,“那花袭影学得再好,也不及大王一根毫毛,小的生性愚钝,若不是大王亲自传授,怎能学得精髓!” 艳鬼倚着绣着飞天凤凰的绣墩,缓缓吐出一口香雾,诱人的红唇微微翘起,“你这小鬼胃口真大,竟想让本王亲自教你!” 商枝才不傻呢,但凡有点智商的,都知道一个好老师是多么重要,只有傻子才放着眼前的九品天人不要,选那个花袭影,和那阴阳人能学个什么好东西出来? 正所谓做低伏小五分钟,横行霸道一辈子。 她立刻抱着艳鬼的靴子拱了拱,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大王,您就屈尊降贵一次,教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小鬼吧,小的学成之后,必当结草衔环,誓死以报大王!” 青面獠牙的野猪脸面具在眼前晃来晃去,想到面具下那张脸的,艳鬼懒懒一笑,拿着红玉髓烟斗敲了一下野猪脸的脑壳。 头上一痛,商枝捂着脑壳仰头看她,艳鬼狭长的双眸盯着她的野猪脸面具,忽地勾起红唇轻轻一笑:“行了,别整这死相,本王教你就是了。” “多谢大王!”商枝大喜过望,顿时给他多磕了几个头。 艳鬼白日里处理事务,夜深人静时在紫霄殿教她。 寝殿里烛火只留一两盏,光线朦胧,艳鬼侧躺在红色软榻上吸着红玉髓烟斗里的魂香,看着跪在地上操纵人偶的商枝。 她的手指格外修长,骨架又比寻常男子精致很多,操纵丝线时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商枝跪在华丽的地毯上,面前摆着一个小方桌,方桌上有两个手掌长的人偶,她的手指上拴着无数根极细的丝线,操纵这两个人偶来回翻跟头。 这两个人偶看似小巧,实则是用极重的金属制成,寻常壮汉单手举起都困难,而操纵人偶的线却是极其细的丝线,稍不注意就会承受不住人偶的重量,导致根根断裂。 艳鬼既然将牵丝术传给她,便是将她当做心腹培养,商枝不敢懈怠,学习时十分刻苦。 她白天苦练,晚上也苦练,练了一段日子,却也没练出什么名堂来,只是让人偶多了翻了几个跟头而已。 商枝倒也没泄气,仍是每天孜孜不倦地苦练。 她幼年时跟着老头子学鬼道,每次耍小聪明时,都会被老头子用柳条子一顿狂抽,一来二去,耐心和专注力也都炼了出来。 第137章 风雨欲来5 “本王的腰……很细?” 黏在太阳穴上的那根无形丝线突然松开了, 思想被吊在半空中的感觉也消失了,商枝又变成了完全的自己。 意识回笼,却已经为时已晚。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当年说了句乃子好粉, 就被艳鬼从墓穴一头追杀到墓穴另一头, 现在说他腰细, 这不是取死有道么! 死亡的恐惧如黑色的乌云笼罩在商枝的头顶上,在这一刹那间,商枝的脑门上已经满是冷汗。 她的手还搂着艳鬼的腰,脑袋趴在他的胸膛上,艳鬼的红衣上用金线绣着华美的刺绣, 在烛光下闪烁着华丽的光泽, 柔软如云的衣料已经被她抓乱,野猪面具上的獠牙勾花了一根金线,一颗红玛瑙珠子正挂在了獠牙上滴溜乱转。 眼前的情景, 倒真像一个野猪从天而降, 砰的一声坠在了这团闪耀着金光的红云里。 艳鬼单手托腮, 另一只手拿着红玉髓烟斗轻轻一转,红玉髓烟斗的烟嘴冲着商枝, 轻轻怼了一下她的心窝。 这一下,叫商枝半边身子又疼又麻, 更加提不起力气来。 艳鬼轻笑一声:“真是野猪好细腰。” 商枝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呜咽,艳鬼又笑骂道:“你这野猪脸小鬼抱上瘾了不成,怎的还不起来?” 商枝吓得手脚发软, 正手忙脚乱地从艳鬼身上爬起来,红玉髓烟斗却又朝她心窝上怼了一下,于是刚提起的那点力气又泄了, 扑通一声又倒在艳鬼身上。 极品魂香的香气幽幽传来,一直往商枝鼻孔里钻,商枝吸了口魂香,这才恢复了一些力气,慢吞吞地从艳鬼身上爬下去,扒着床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与墓中的凶神恶煞不同,艳鬼脸上倒不见愠色,他懒洋洋地吐出一口香雾,瞥了眼几乎要魂飞魄散的商枝,慢悠悠地说道:“这就是牵丝术的神奇之处,如今你可体会到了?” “体会到了!体会到了!”商枝跪在床边,忙不跌地点头。 “本王的牵丝术使得好么?” 商枝欲哭无泪,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好!可太好了!” “既然体会到了牵丝术的神奇,那就回去好好练习,别露出这副怂样在本王面前碍眼。” “多谢大王!”商枝被吓得魂飞魄散,听到艳鬼就这么放过她,不禁愣了一瞬,随后回过神来起身拔腿就跑,一路魂不守舍地跑回到了出云殿。 羽流萤不在,偌大的宫殿突然空旷了许多,满殿的花花草草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 夜里的空气有些凉,商枝气喘吁吁,身上全是冷汗,风一吹身上冷飕飕的,商枝打了好几个哆嗦,伸出颤抖的手捂着胸口,试图按住里面那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 到了抄手游廊,商枝倚着柱子滑了下去,瘫坐在抄手游廊上。 “我真是鬼迷心窍了!”她倚着栏杆擦着头上的汗,身上的汗冒出了一层又一层。 “我真是鬼迷心窍了啊啊啊啊啊啊!”她抱着头阴暗嘶吼,用头撞着柱子。 “啊啊啊我的天呐!!!” 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 “真是奇了,别人打鼓都用棒槌,你这打鼓用脑袋,也不嫌硌得慌!” 这声音低沉缱绻,又有点阴阳怪气,商枝撞柱子的动作一顿,猛地转过身来。 出云殿草木葳蕤,满庭的芳草中,一人站在抄手游廊前,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红衣在微风中微微摇摆,恍若从雾中走来一般,朝她轻轻一笑。 “小红?” 商枝喃喃低语,看见这张阔别多日的美艳脸庞,眼神不由得有些发直。 小红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走上抄手游廊,神态一派悠闲从容,好像这里是他的地盘似的。 商枝心里腹诽,可是见他来了,心中却也有些莫名地高兴,高兴没多久,想到刚才的丑态全被这骚男人看见,心里又不高兴起来。 她一屁股坐在栏杆上,抱着手臂看着他。 身边一股异香袭来,小红坐在她身边。 “哼!” 商枝撇过头去,往一旁挪了挪,装作一副不愿理他的样子。 “装什么样子呢,刚刚是谁眼睛都看直了?”小红又挪了过来,肩膀贴着她的肩膀,伸手摘掉了商枝脸上的野猪脸面具。 面具摘下,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头上戴着白玉环抹额,更衬得她容颜俊美无双,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商枝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气急败坏的神色,一双滚烫的手突然捏住了她的脸,捏得她脸颊鼓起来,好好的一张脸硬是捏成了一个包子形状。 小红凑近了,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浓密的长睫轻轻扫过商枝的脸,他笑眯眯地说道:“怎么长的,这么好看。” 商枝的嘴角比ak还难压,忍了半天,嘴角还是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小红笑了笑,他身上散发着潮湿而闷热的奇特香气,闻起来暖融融的,骨头也酥酥麻麻的,仿佛要化掉一般。 这骚男人,每次都是春毒发作了才找她。 暖香在侧,心猿意马。 一股热意席卷了商枝的身体,体内仿佛有一头怪兽在不断叫嚣着,商枝口干舌燥,喉咙里泛起的那股痒意令人难以忍受,她吞咽了几下,也不顾轻重,抬手狠狠抓了抓自己的脖子。 修长的脖颈上霎时出现一道道红色的抓痕。 滚烫的手被一只同样滚烫的手握住了,小红嗔怪着说道:“下手没轻没重的。” 商枝呼吸凌乱,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你不渴吗?” “渴啊!”小红往她身上一倚,低笑一声后,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喘起来。 他实在太会喘,商枝一听,从脖子到脸顿时红了一大片,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就知道,你这不知廉耻的骚男人,一找我准是做这档子事儿!” 她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十分诚实,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探进了小红衣襟里。 小红肌肤滑腻,犹如剥了壳的鸡蛋,一定是长时间养尊处优的人,才能养出这样一身细腻雪白的好皮肉。 想来小红身份也不低,就是不知道他在长生殿做细作时是个什么身份。 这个事情也不方便问,两人抄手游廊上亲来亲去,身上的衣服越亲越少,春毒的香气越来越浓,小红的身体也越来越软。 在抄手游廊上滚了一会儿。 衣衫不整的商枝拽着软手软脚的小红去了卧室,把小红放在床上后,拉开了床头的抽屉。 抽屉里一应俱全,什么都有,小红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商枝。 对上他的眼神,商枝的脸又红了。 “要不是给你解毒,我才不会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要是被别人看见,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脸还要不要了?” 小红捏着她的下巴,在商枝嘴上咬了一下,嗤笑一声后说道:“口是心非的小野猪,馋我身子就直说,又不是不给你。” 他长发散乱,像锦缎似的铺在身后,更衬得他肌肤如雪,美艳的脸庞一片酡红,狭长的眼眸半睁半合,像只喝醉了酒的红狐狸。 商枝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自从看见小红的脸之后,她就特别不争气,动不动就脸红心跳。 看着那张诱人的红唇,商枝咳了一声,臊眉耷眼地亲了上去。 两人胡天胡地,在床上胡闹了两个小时。 丁香色的床褥一片凌乱,两人在帐中鬼混,小红的裤子还挂在商枝腰上,两人颠鸾倒凤,大汗淋漓,不知天地为何物。 看着双眸失神的小红,商枝舔了舔牙齿,开始享用她的饭后小甜点。 又是一顿胡闹,天蒙蒙亮时两人才尽了兴,要了一桶热水洗澡。 商枝散着一头长发从浴桶里走出来,身上围着一条浴巾,两条长腿全露在外面。 褪去男装,散下长发,商枝立刻从一个俊美的男子变成了一个美艳的女人。 她的美艳和小红不同。 小红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月无边的艳色。 商枝也美艳,但她眉眼间有种罕见的少年气,洒脱俊朗,不笑的时候又有点冷淡疏离,带着一种锐利之感。 男装打扮时压下了一部分美艳,加之身高比这里的男人都高,也没人想过她性别为女,只以为是个男生女相,雌雄莫辨的美男子。 小红看着她,又看了眼被商枝放在床头的野猪脸面具,哑着嗓子说道:“这面具真丑。” 商枝擦干身上的水,裹着浴巾坐在床上,说道:“丑也得戴着,要是让大王看见我的真容,我命休矣啊!” 她腿上还有小红的齿痕,似乎男人都格外喜欢女人的长腿,就连不举的小红也不例外,非得往她大腿上弄点口水。 小红眯起了眼睛,问道:“为何?” 商枝往嘴里扔了一颗话梅,不胜唏嘘地说道:“我以前靠赶尸为生,后来结识了一帮下地的朋友,我与他们交情不错,他们下地时遇到危险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一来二去就混出些名声,后来我金盆洗手时,羽朝公主的手下找上我,说要我去西海海底墓穴找浮光剑。” “当时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不得不去,那墓太凶险,到处都是机关,我慌不择路,逃到了大王的棺椁旁,不小心惊动了沉眠的大王。” 小红说道:“然后呢?”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还带着股阴恻恻的感觉。 商枝眼神飘忽,抬头看着帐子,语气也飘忽起来:“然后就没什么然后啦,我一路狂奔,逃出了墓穴,阴差阳错地来了三危山,我怕大王认出我,所以才戴着野猪脸面具。” 第138章 北阙之行1 到了北阙后, 羽流萤还是病了一场。 她先天不足,天生体弱,这样的舟车劳顿到底让她虚弱的身体吃不消,本就瘦弱的她到了北阙后又瘦了一圈。 小盘先生说道:“你这脸瘦的都快没了, 还不如我的巴掌大, 彩狸的脸都比你大一圈。” 彩狸是那只三花猫, 它是长毛猫,有一圈蓬松厚实的围脖,脸也长得圆圆的,是只特别讨喜的三花,因为花色和狸猫有点像, 盘先生一直管它叫彩狸。 彩狸虽然是只罕见的三花公猫, 但附魂在彩狸身上的灵魂却是个女子,听盘先生暗暗说它胖,顿时扬起胡须朝着盘先生哈气。 羽流萤抱着彩狸贴了贴脸, 笑着说道:“我们彩狸不胖, 它只是毛绒绒的, 脸蛋小着呢。” 彩狸与羽流萤十分亲近,被羽流萤一通安慰, 总算不再炸毛,蹭了蹭羽流萤的脸。 养了几天的病, 羽流萤脸上刚恢复了一点血色,就听北阙皇宫准备放一批上了年纪的宫女出宫。 有人出去,自然要有新的一批新的宫女进来, 在艳鬼其他手下的安排下,羽流萤顶替了一个宫女的名额,顺利地进了皇宫。 在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里, 皇宫也比羽流萤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样子巍峨许多,身处其中,除了感叹宫墙深深之外,还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羽流萤以前背《阿房宫赋》时,一边和同桌吐槽这篇文言文太难背,一边很遗憾阿旁宫没有保留下来,让后世的人见一见。 穿越到现在,她也清晰记得里面的一段——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眼下再没有比《阿房宫赋》更形象的文字描述了。 北阙龙族喜水,基本各个宫殿都会引活水入池,就连宫女和太监的集体住所都有水池,里面种着睡莲。 皇宫规矩多,事情也琐碎,除了平常的杂务,宫女们还有绣不完的针线活。 羽流萤特意藏拙,针线绣得平平无奇,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没有焦躁,暗暗等待机会。 当新入宫的宫女学完规矩后,羽流萤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用银钱买通了一个老嬷嬷,被分到了北宸宫。 北宸宫是龙归云居住的地方,羽流萤是新人,又特意没有给管事太监银钱,于是被北宸宫的管事太监分到了最偏僻的梅坞。 梅坞种了许多梅花,有个荒废很久的二层阁楼,名叫洗梅阁,羽流萤和另一个名叫红馥的宫女负责打扫梅坞和洗梅阁,经常要忙到很久才能回去。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是个苦差事,然而看过原著的羽流萤知道,这个梅坞看似荒凉,却是龙归云回北宸宫后最常待的地方。 梅坞僻静,他喜欢独自在洗梅阁的二层阁楼里打坐冥想,在这期间只有贴身侍卫能出入这里。 此时正是八月中旬,赤日炎炎,酷夏难捱。 羽流萤拎着半桶水擦拭洗梅阁的台阶,她全身是汗,穿着丁香色的宫女服装,梳着宫女常梳的双髻法式,除了绑着双髻的丁香色发带之外,她没有簪任何饰品,一张脸素净的可怜,像一朵纤纤弱弱的小花。 她体力不好,日头又太毒,擦一会台阶就要卷起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这时,扫完落叶的红馥拿着扫帚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羽流萤,坐在台阶上说道:“流萤,干活不用这么卖力,这地方平时没人来,你擦得再干净谁又能看到?随便弄弄就行了。” 红馥长相俏丽,性格也有些刁蛮,她长了一张瓜子脸,一双杏仁眼又微微有些吊,嘴唇又偏薄,面相就有点刻薄。 她确实不好相处,欺负羽流萤是新来的宫女,在北宸宫没有靠山,所以来了梅坞后总指挥羽流萤干这干那。 这梅坞的活羽流萤干了大部分,红馥只需要拿着扫帚扫扫落叶做做样子就行。 羽流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对红馥说道:“没事的,一会就擦好了。” “那我可不管你,我去树下乘凉去了。” 红馥走到梅林中,躺在树荫底下,拿出一块粉色的丝帕遮住脸,在树荫下小憩。 羽流萤擦完最后一级台阶,擦着头上的汗走到树荫底下。 她朝着洗梅阁上望了望,檐角处趴着一只三花猫,正在观察洗梅阁的动静。 如果龙归云在洗梅阁,三花猫就会竖起尾巴。 眼下,三花猫的尾巴正高高竖着,见羽流萤看过来,那鸡毛掸子似的蓬松尾巴又轻轻摇了一下。 羽流萤低头一笑,走到了一颗正对着洗梅阁的梅树下,她将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两条莲藕似的雪白手臂,整理头上微微松散的双丫髻。 洗梅阁中,穿着烟灰色常服的龙族太子正坐在蒲团上打坐。 阳光透过窗纸洒落在涂着朱漆的地板上,地上放着一个四角矮桌,桌上只有一座香炉,插在香炉里的香即将燃尽,余烟袅袅,在日光下呈现出奇特的紫色光泽。 燃尽的香灰掉落,当最后一丝烟雾散尽时,坐在蒲团上打坐的年轻男子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尤为奇特,眼珠竟然是罕见的暗绿色,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瞳孔异于常人,居然是兽类才有的竖瞳。 阳光下,年轻男子的瞳孔缩成了一根细细的竖针,宛如某种大型的猫科动物,眸光闪动之间,泛着一股骇人的凶光,令人胆寒心颤,望而生畏。 年轻男子从蒲团上起身,呼出一口浊气后走到窗前,随意低头往下一瞥,在梅坞的无边绿木之中,他看到了一抹娇柔淡雅的丁香色。 那是一个站在树下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宫女,宛如一朵开在枝头下的小小丁香花。 这个宫女的身材娇小柔弱,约莫以为洗梅阁无人,竟然站在梅树下卷起衣袖,露出两条纤细雪白的手臂,慢慢梳理头上的微微散开的发髻。 她的动作轻而慢,纤细的手指将绑着双丫髻的丁香色发带系成漂亮的结,系好的发带垂落下来,微风一吹,发带在宫女瓷白的脸颊旁轻轻摇曳,宛如垂耳兔垂下来的丁香色耳朵。 小宫女整理好发髻,把挽上去的衣袖放了下来,随后吃力地拎着水桶,跌跌撞撞地往梅林里走去。 当那抹丁香色彻底消失在梅林中,龙归云才收回目光,离开了洗梅阁。 第139章 北阙之行2 北宸宫的宫女们都住在耳房, 除了特等宫女外,普通宫女睡的都是大通铺,一个房间的炕上睡了六个人,而且宫女必须侧睡, 不能平躺, 半夜里会有嬷嬷看她们的睡姿, 如果有谁睡姿不好,就会去院子里罚跪。 羽流萤睡在靠墙的位置,每夜都是头对着墙睡,这让她有点不舒服,因为她喜欢背对着墙睡, 一旦头对着墙, 身体的后背就要对着别人,这让羽流特别没有安全感。 别扭了几日,她慢慢也习惯了, 晚上的时候灵魂会离开躯壳, 附魂在一只伯劳鸟身上, 然后飞到北宸宫的青云殿附近,观察龙归云的动静。 青云殿是龙族帝子的寝殿, 除了去洗梅阁打坐冥想外,龙归云大多数时间都在这里, 他的作息十分规律,晚上九点钟睡觉,早晨三点钟起床去上朝, 下朝后会协理皇帝处理一些政事,随后回到青云殿用午膳,小睡一会后去洗梅阁打坐冥想, 修炼内功。 在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里,哪怕是太子,也要在习武上花费相当多的时间,有时龙归云甚至会在洗梅阁打坐一整夜,天亮时才从洗梅阁的后院回到青云殿。 伯劳鸟飞的高,在洗梅阁的屋顶上站了两夜后,自然把洗梅阁后院处的暗道看的清清楚楚。 龙归云每次打坐冥想后都会从后院的暗道出去,身边的守卫是天人境的强者,平时都隐在暗处,龙归云进出洗梅阁时也悄无声息,所以北宸宫的人才以为梅坞是最偏僻冷清的地方。 对于一些武功极高的武者而言,除了自然之声,人类的呼吸和存在也是一种打扰,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世外高人远离尘世,隐居山林修行。 龙族帝子身份贵重,自然少不了蓄意接近想要攀龙附凤的投机者,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梅坞是太子常来的地方,恐怕这里就不会如现在这么寂静了。 看过原著的羽流萤很清楚。 这个被读者们称为绿眼豹子的龙族帝子和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喜欢潜伏在暗处观察一切,他是绝对的大男子主义者,是封建主义社会制度中典型的男权代表者。 他可以接受臣子的指责,却不能接受女子的顶撞,他喜欢掌握主动权,喜欢温驯柔弱的女子,比如原著中的女主羽落清。 那时候羽流萤是读者,并没有穿越到这本书里,那时的她只是原著评论区里催更大军的一员。 这种“奶头乐”式的网文,是现代人在繁忙工作后的一种放松方式,尽管火遍各大网络平台,读者也不会在这里刻意去寻找三观,也不会去注意男主性格里的巨大缺陷。 其实这些站在权力巅峰上的男主们,性格没有缺陷才不正常,他们在无比富足的物质和精神供养下早已经养成了不可一世的性格,即使是备受疼爱的原著女主,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尊重,时常给人一种玩物的感觉。 抛开原著中的那些情情爱爱,关掉爱情这层滤镜,这个世界的底色是非常阴冷的。 伯劳鸟从洗梅阁的檐角上飞起,附在鸟儿身上的魂魄又回到了羽流萤的身体。 羽流萤睁开了眼睛,月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耳房里静悄悄的,全是宫女们的呼吸声。 如果她这会在商枝的出云殿里,大概正和商枝在院子里喝酒看月亮呢。 她在心里低叹了一声,心头涌上一丝怅然,身后的是红馥的呼吸声,她听了有点烦,轻轻调整了一下睡姿,慢慢睡着了。 宫女们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吃完了早饭,羽流萤和红馥又去了梅坞。 到了洗梅阁,羽流萤抬起头,就见第二层阁楼的檐角上趴着一只三花猫,金绿色的猫眼看着檐下的羽流萤,高高竖起了身后的尾巴。 这意味着龙归云还在洗梅阁中。 羽流萤朝着彩狸眨了眨眼睛,又提着半桶水擦洗梅阁的台阶和柱子,擦完之后,天已经大亮了。 红馥打着哈欠,拿着扫帚倚着梅树发呆,羽流萤站在树下,拿着手绢擦着头上的汗。 羽流萤长得实在貌美,红馥看着她的脸,说道:“这梅坞可真冷清,活干得再卖力,主子也瞧不见,等我攒够了银子就去找管事公公,让他把我分到青云殿去。” “我觉得梅坞挺好的,人少,清静,还有梅花可以看。”羽流萤笑着说道。 “等到了冬天你可就笑不出来了,两只手长满冻疮,还得拿着扫帚扫台阶上的雪,最享福的就是在殿内侍奉的宫女,夏天能蹭着冰块,冬天能蹭着炭火,特别是太子身边侍奉的,若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喜爱,立马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羽流萤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红馥的眼珠看着她的脸,用手臂拱了她一下,“流萤,你长得这么好看,如果去青云殿侍奉在太子殿下身侧,一定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 羽流萤笑道:“我可不想这些。” 红馥好奇地问道:“那你想什么呀?” 羽流萤叹了口气:“我在想今天的绣活什么时候能做完,我针脚粗糙,绣工不好,绣出的东西总被嬷嬷骂。” 除了平常的洒扫活计,宫女们总有做不完的针线活,晚上还要熨烫衣物,往往会忙到深夜里,除了这些宫廷服饰,还得缝制戍边将士的军衣。 “不是我说你,流萤啊,你绣的东西实在马马虎虎,秋嬷嬷最严格了,你再绣不好,小心她用藤条抽你。” 羽流萤的声音低了下去,低着脑袋说道:“我带了绣撑子过来,趁着树下阴凉,坐在梅树下绣一会。” 红馥嬉笑了起来:“说的也是,这外头阳光足,针脚也看得更清楚些,可别绣成从前那粗糙样子了。” 羽流萤从藤编篮子里拿出一个圆形的绣撑子,上面是绣了一半的莲花,针脚比起其他宫女略有些粗糙,她从梅树下搬过来一个矮树墩,坐在上面慢慢绣起了花。 红馥说道:“那你先绣着,我去台阶上打络子。” 红馥拎着篮子跑到台阶上,羽流萤挽起衣袖,开始绣荷花。 洗梅阁的第二层阁楼里,方几上的一炉香已经燃尽了。 坐在蒲团上的龙归云眉心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他竖起的瞳仁是椭圆形的,像两颗黑色的杏仁。 正对着窗子的那棵老梅树下,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小宫女正坐在树下绣花,耳边的丁香色发带垂在脸颊两旁,衣袖又挽了上去,露出布满红色抽痕的手臂。 她纤细的手臂上全是一道道暗红色的抽痕,抽痕肿胀起来,两条手臂都红肿着,有些抽痕已经开始发紫,被瓷白的肌肤映衬的格外吓人。 那宫女绣一会花,就要往手臂上吹口气,又低头绣一会花后,抬手抹了抹眼泪,头垂得更低了,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树下绣花,一针一线格外认真,看起来也就十分柔弱可怜。 过了半个时辰,另一个宫女拿着络子走了过去,低头和那小宫女说了会儿话后,那小宫女收起针线,把那截矮树墩藏在梅树后面,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拎着水桶,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梅林里。 龙归云收回目光,又坐回了蒲团上。 他暗伤未愈,体内经脉多有损毁,导致气血不畅,气滞血瘀,不得不在洗梅阁里打坐静修。 这几日苦修下来多少有些无聊,内功心法在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后,龙归云就会站起身走到窗边舒展筋骨。 他每走到窗边,就常常能看到那个穿着丁香色的衣裙的小宫女,要么在梅树下整理发髻,要么在梅树下绣花,像一朵开在老梅树下的小丁香花。 小宫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梅坞中,老梅树矗立在窗前,少了那一抹淡雅柔嫩的颜色,风景顿时变得单调起来。 龙归云收回目光,从洗梅阁的暗门里离开了。 他回到青云殿,简单地洗漱完,用了早膳后去神武殿协助父皇处理政事。 神武殿十分巍峨,是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北阙龙族的人气血旺盛,面容少衰败,北阙的皇帝年过五十,相貌却如同三十出头的人一般。 这位勤政的帝王名叫龙在野,长相也十分英俊神武,穿着一身暗紫织金常服坐在桌案后方,看了眼来请安的龙归云后,面色关切地说道:“体内的暗伤可好些了?” “略有好转。”龙归云恭敬说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倒是伤你之人可查到了?” 龙归云眉头一皱,低声说道:“诡术师行踪诡秘,极善隐藏,儿臣派出的人均是无功而返。” 皇帝也皱了皱眉头,放下手里批阅奏折的朱笔,“那就再查,暗杀北阙皇储,当处以极刑后枭首示众。” 皇帝沉着脸说完,见龙归云脸色仍旧不是太好,于是大手一挥,说道:“这几日就不用来神武殿了,好好养一阵子,体内的暗伤若是休养不当,伤了根基就不好了。” “儿臣多谢父皇体恤。” “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算不想娶妻纳妾,身边也得有人伺候,你若没有合意的,朕赐你几个。” 龙归云正色说道:“如今暗伤未愈,儿臣无心此事。” 皇帝听罢,也只好打消了赐他美人的念头。 龙归云行了一礼后离开了神武殿,又去了洗梅阁中打坐静修。 翌日,天蒙蒙亮时,那个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小宫女又来了,她放下篮子,搬出了梅树后的树墩坐在上面,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冒着热气的菜团子。 第140章 北阙之行3 菜团子还冒着热气, 用油纸包着,小宫女把篮子放在脚下,咬了一口菜团子,特腾腾的香气从梅树那朝着洗梅阁飘了过来。 菜团子和小宫女的手掌差不多大, 她吃东西很慢, 每次都吃一小口, 要慢慢嚼一会才咽下去,小宫女咀嚼食物的时候雪白的两腮会微微鼓起,更像一只兔子了。 龙归云站在窗前看着那宫女一小口一小口把菜团子吃完,随后从树墩上站起身,拎着水桶去擦拭洗梅阁的柱子和台阶。 洗梅阁的第二层阁楼是个藏书室, 这间打坐用的静室是龙归云派人特意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 一旁是一扇对开的回字纹花窗门,通向一间小小的卧房,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 只有一个床榻, 一个木桌, 一把木椅。 天色逐渐亮起,一个身影出现在回字纹花窗门后面。 “太子殿下, 今天早晨吃什么?”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线偏低沉, 没有其他宫人对太子的恭敬,语气自然而平淡,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困意。 龙归云微微思索了一番, 说道:“菜团子。” 那个声音十分惊讶,连困意都没了,“这种粗鄙吃食, 何时入了太子的眼?” “不过这菜团子闻着确实挺香的,刚刚那梅树下就有个小宫女在吃菜团子,那玉米面似乎喇嗓子,我瞧那小宫女一直皱眉头来着。” 说话的人是龙归云的天人境守卫徐杉,龙归云打坐的时候他要么睡觉,要么在洗梅阁里到处闲逛。 花窗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梳着短马尾的男人正倚着门,穿着黑色的侍卫服侍,腰上缠着一条赤红色的鞭子,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长相不起眼,放在人群里就找不到,面容有些沧桑,半睁着眼睛看着龙归云。 他虽然长相平平,目光却十分锐利,即使是半睁着眼睛,也挡不住潜藏在眼里的锐利锋芒。 他看了龙归云一眼,察觉了他身体里紊乱的气息,不由得说道:“太子殿下是纯阳之体,若是能找个纯阴体质的女子一起双修就好了,不仅修为猛增,体内的暗伤也会很快痊愈,可惜纯阴体质的女子太难找,何况你们龙族器具甚伟,异于常人,侍候你们的女子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说了会话,这个天人境的守卫似乎不那么困了,眼皮又稍稍抬起来一点,看着龙归云说道:“倒也真难为太子殿下,明明是纯阳之体,还是最血气方刚的年纪,居然能这么久不碰女人,可真是够丧心病狂的!” “说起来太子殿下的内功心法早已大成,也不必守个童子身了,是时候该开开荤,尝尝女人的滋味了。” 北阙龙族的内功心法比较特殊,必须是童子身的男人才能修炼,大成之后才能破身。 只是一旦破了这童子身,内功心法的进步速度就会变慢,除非能找到合适的双修之人一起双修。 纯阳之体本就欲望强盛,徐杉有次中了寒毒,不得已之下要了点太子的血解毒,也就那么一小口血,愣是让他这个天人境高手燥热了一整夜。 龙归云说道:“修为不到天人镜,怎能贪恋红粉温柔乡?” 徐杉倚着门说道:“旁人也就罢了,太子殿□□质特殊,若要到天人境才尝一尝红粉佳人的滋味,恐怕还要苦熬许久,这么熬下去,不知道还要在这洗梅阁静修多久,才能压住体内沸腾叫嚣的气血啊。” 龙归云颇为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对上那双绿色兽佟,徐杉赶紧摇摇头,“得得得,我让人给太子殿下找菜团子吃。” 暗门那守着一个贴身近卫,是专门听吩咐跑腿用的,听太子想吃菜团子,急忙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御膳房里。 过了小半个时辰,御膳房的菜团子送到了洗梅阁。 太子殿下的菜团子要比宫女吃的精致许多,是用磨的极细的玉米面和豆面混着白面做成的,馅儿是野菜掺豆角丁,吃起来十分爽口。 徐杉三口一个菜团子,龙归云吃相文雅一些,也是三五口就吃完了。 用完了早膳,龙归云继续静修打坐,徐杉溜到洗梅阁一楼的藏书室里看风月图鉴。 这个天人境的强者没别的爱好,就是好色,当初也是以□□之,才让他成了龙归云的天人境的守卫。 徐杉手里的风月图鉴刚看完一半,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还不待人反应,暴雨便倾盆而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 天空黑云如墨,霎时席卷了整个天空,浓黑如墨的云遮蔽天日,明明是青天白日,此刻却如黑夜般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飞沙走石,暴雨敲打窗牖,坐在蒲团上打坐的龙归云不禁睁开了眼。 静室内光线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花窗门外响起,想来是溜进洗梅阁躲雨的宫女,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随之响起的,是女子细细弱弱的痛呼声。 “啊,好疼!” 看来是光线昏暗,那小宫女看不清路摔倒了。 龙归云不想让人发觉这里有人,便沉默地坐在蒲团上,一阵细微的声音后,那小宫女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起,在那个小卧房里摸索起来。 羽流萤在桌上摸到了一根蜡烛,一旁还放着一盒火柴,她浑身的衣服已经被大雨浇透,抖了抖手上的水,她拿着火柴将蜡烛点燃,昏暗的室内顿时燃起了温暖的烛光。 烛光燃起,花窗门上映出了少女窈窕的身姿。 宛如皮影戏般,少女纤细曼妙的身影动了起来。 纤细的手指解开腰带,身上的衣衫缓缓落下,露出了少女单薄的肩膀。 坐在蒲团上的龙归云猛然一震。 那道曼妙的影子又动了起来,她解开了发髻,湿漉漉的头发垂落下来,少女侧着头,双手卷起及腰的长发一拧,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仿佛有无数雨滴,滴滴答答地落在心头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龙归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握紧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宫女拧干了头发,又开始拧湿透的衣物,映在花窗门上的影子抖来抖去,时不时打个喷嚏。 她打喷嚏的声音也弱弱的,不禁让龙归云想起她很久才能吃完一个菜团子的模样。 羽流萤上半身只剩下一个丁香色的肚兜了,细密纤长的睫毛垂下,漆黑的眸子往门后轻轻一瞥,她微微仰着头,身体朝后倒去。 她的身体撞开了两扇花窗门,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第141章 北阙之行4 花窗门被撞开了,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那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宫女抱着一团湿透的衣服,重重地摔倒在静室的地板上。 卧房的烛火朝着静室倾泻进来,朱红地板上洒下一道昏黄色的光。 柔弱纤细的宫女倒在这道昏黄的光中, 上半身只穿着一件丁香色的肚兜, 后背的大片肌肤都在露在外面。 湿淋淋的雪白肌肤在烛火下闪烁着粼粼微光,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肩膀上,半张瓷白的脸倒在涂着朱漆的地板上,似乎是摔得狠了,神色晕乎乎的,垂下的眼睛半天没有睁开, 被雨水粘成一簇一簇的睫毛就那么垂着, 时不时轻颤一下。 过了很久,她才睁开双眸,捂着脑袋, 蹙着眉头, 慢吞吞地从地上坐起来。 这小宫女揉了揉脑袋, 随后睁着一双水光点点眼眸,朝龙归云这边抬起了头。 静室地方不大, 一切都一览无余,坐在蒲团上的龙归云已经避无可避, 目光直直地和她对上。 “啊!” 一声尖叫声响起,那小宫女身体一抖,顿时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她黑漆漆的眼珠迅速弥漫上一层水雾, 慌乱地抱着衣服挡住前胸,吓得直往后躲,直到后背砰的一声撞到花窗门上。 花窗门被她撞得吱嘎摇晃起来, 小宫女脸色惊恐,泪眼朦胧,颤抖着嘴唇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龙归云今天穿着衣服很普通,他静修打坐的时候喜欢穿舒适简洁的衣服,今日穿的是一身没有任何纹样的黑衣,比北宸宫里的带刀侍卫还要简朴,这宫女没有认出他的身份也不奇怪。 坐在蒲团上的龙归云脱下身上的外裳,朝这个小宫女扔去,衣服如一片黑云般落下,盖住了宫女不断颤抖的躯体。 暴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小宫女伸出两只小鸟爪子似的雪白小手捏着他的外裳,胡乱地裹住了身体。 龙归云别过头,倾盆的暴雨中,他依然能清晰地听见小宫女急促而慌乱的呼吸声和衣物的窸窸窣窣声。 倾盆的暴雨声中,一道雪亮的闪电突然划过天际,将室内映照的亮如白昼,随后滚滚惊雷轰轰而至,震得人耳膜生疼。 这惊雷声连龙归云的心都为之一颤,他不禁稍稍转过头,眼角的余光中,就看见那宫女抱着脑袋在墙脚处缩成小小一团,娇小柔弱的身躯在他的袍子底下瑟瑟发抖。 龙归云看了,心里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不过是区区雷声而已,竟能将她吓成这样。 他静静坐在蒲团上,宫女抱着头躲在墙角处,香炉里的香静静燃着,两人互不打扰,沉默地等待这场雨停下。 这一等,一个时辰便过去了,暴雨稍稍小了些,雷声也停了,缩在墙脚的小宫女也终于镇定了一些,从龙归云的衣服里探出一颗小脑袋,抿着嘴唇看着他。 龙归云是地鬼境巅峰的习武者,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宫女先天不足,是个十分体弱的女子,几道惊雷就能把她吓得软手软脚,不知所措。不过是淋了场雨,她的面色就惨白一片,嘴唇只剩一点淡淡的血色了。 这样弱不禁风的体质淋了雨后一定会大病一场,稍不注意,恐怕就要香消玉殒。 湿透的丁香色衣裙堆在宫女的身边,龙归云一掌挥出,湿透的衣裙被掌风掀飞,落在龙归云手中。 那宫女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细若蚊呐的话:“你拿我衣服做什么?” 龙归云看她一眼,也不说话,手中内力涌动,湿透的衣服开始冒出袅袅的白色水汽,不一会的功夫,湿透的衣裙竟然就干透了。 他瞥了小宫女一眼,拿着衣裙走了过去。 见他走过来,那宫女又往墙角处缩了缩,漆黑的眸子泛着水光,怯怯地看着他。 龙归云把手中干透的衣裙递了过去。 小宫女看了他,又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的衣裙,猛地涨红了一张脸,犹豫了一会后,她低垂着脑袋,从龙归云的衣服里伸出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臂,拿走了龙归云手上的衣裙。 她手臂上的抽痕还没有消退,红一道紫一道的,看着十分可怜。 龙归云收回目光,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又犹豫了一会才弱弱地说道:“我叫流萤,轻罗小扇扑流萤的那个流萤,你是北宸宫的侍卫么?” 龙归云一愣,也没说自己是或不是。 一片静默中,窗外的雨正好停了。 羽流萤慌慌忙忙地站起身,笨拙地跑到门口,临走时又转过身看了龙归云一眼,涨红着一张脸说道:“多谢侍卫大哥。” 花窗门在龙归云眼前关上,小宫女的影子又被烛光映在了门扉上。 她脱下了龙归云的衣裳,穿上了宫女的衣裙,又慢慢地挽着发髻,整理好仪容后,这小宫女才蹑手蹑脚地走了。 过了许久,龙归云从蒲团上站起身,推开了花窗门走到小卧房里。 他脱下的那件黑色外裳被叠好放在桌上,一股淡淡的香气幽幽传来,像小猫的爪子挠得人心痒痒的。 羽流萤走进梅坞的梅林里,一只长毛三花猫趴在树上叫了一声,羽流萤停住脚步,站在梅树下慢悠悠地整理鞋袜。 她是诡术师,也曾附魂在猫科动物身上,自然能听懂猫语,可以说每一个诡术师都是精通兽语的专家。 彩狸趴在树上说道:“没发现长生殿诡术师的踪迹,这诡术师是不是还没到北阙皇宫?” 羽流萤装作整理鞋袜的样子,低声说道:“不太可能,长生殿的动作比我们快,我们已经在北阙皇宫里,长生殿的人肯定也在。” 诡术师因为天生体弱无法修炼武功,非常容易被暗杀,他们的灵魂虽然强大,脆弱的躯壳却不堪一击,所以诡术师们向来谨慎,常常躲在暗处,极少有诡术师现身明处。 彩狸又说道:“盘先生说了一件事。” 羽流萤轻声说道:“什么?” “神武殿的后殿里有一条黑色的蟒蛇。” 羽流萤一愣,“北阙皇帝喜欢养蟒蛇当宠物么?” 彩狸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蟒蛇有什么好的,我不喜欢蛇,光溜溜的,一根毛都没有。” 羽流萤轻轻笑了一下,“皇后的离魂症怎么样了?” “就那样,皇后总是半夜梦魇,附魂在那些被宰杀的动物身上,每日吓得六神无主,不敢睡觉,碧海潮生的神医给她开了安神汤,让她白天睡觉,晚上醒着。” 白天日头足,阳气盛,自然不容易离魂,诡术师离魂也大多选在太阳没出来的时候。 “碧海潮生的神医是月扶疏的人么?”羽流萤问道。 彩狸甩了甩身后的尾巴,把声音压得很低,“是月扶疏的大弟子,名叫江之声。” 羽流萤的目光微微一闪,江之声是江雨眠的大师兄,也算是半个熟人,关键时刻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彩狸眼她手臂上的伤,说道:“那嬷嬷就抽了你几下,你自己非弄出这么多伤痕出来,咱们现在只是勾引男人,又不是修行诡术,不用下这样的狠手。” “那么多痛苦都熬过来了,这点痛算什么。”羽流萤淡淡一笑,放下了衣袖遮住了手臂上的伤。 彩狸叹了一声,“龙归云不是好相与的,小心玩火自焚。” 羽流萤温温柔柔地说道:“就算焚起来了,烧得也是他,绝对不是我。” 彩狸的舔了舔爪子,“那他现在烧起来了么?” 羽流萤轻轻摇头,“还没有,得再添一把火。” 翌日,她又和红馥去梅坞洒扫。 羽流萤刚擦完台阶,红馥就拿着扫帚去梅林的树荫底下乘凉去了,羽流萤从梅树后搬出那个树墩,坐在上面绣起了花。 昨日一场暴雨后,今日的天色仍然有些阴沉。 羽流萤刚绣好一片花瓣,天上就下起了濛濛细雨,三花猫趴在洗梅阁的檐角上,身后的尾巴又竖了起来。 羽流萤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从篮子拎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包裹,放轻脚步去了洗梅阁的第二层阁楼。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藏书室走到那间小卧房,站在了那两扇花窗门前。 坐在蒲团上打坐的龙归云眉心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暗绿色的眼睛里是黑色竖针般的瞳孔,看上去格外妖异。 吱嘎一声,花窗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小宫女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头上梳着双丫髻,丁香色的发带垂在脸颊两侧轻轻晃动,她紧张地抿着嘴唇,神情怯怯地看着龙归云。 雨不大,小宫女鬓边的发丝被细雨打湿,贴在瓷白的侧脸上。 龙归云看了看她,低声说道:“今日又来躲雨么?” 小宫女摇摇头,十分拘谨地走到他身边,把一个巴掌大的小包裹放在龙归云面前的桌案上。 那是一团用竹青色手帕包裹起来的东西,小宫女站在他面前,黑漆漆的眸子看了看他,脸色一点点涨红起来,踌躇了半晌,这才鼓起勇气,声音弱弱地说道:“昨天的事情,还请侍卫大哥不要说出去。” 龙归云看了眼放在放桌上的小包裹,又看看了小宫女涨红的脸,微微挑了挑长眉后,伸手将系着的帕子解开。 帕子的四角摊在桌上,里面竟然是一小堆碎银,上面放着两个品相中下等的青玉手镯,一个细细的缠丝锦竹金指环,两只珍珠耳坠。 这是小宫女给他的封口费? 龙归云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第142章 北阙之行5 竹青色的帕子摊在桌上, 里面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钱,龙归云从未见过如此寒酸的“贿赂”。 一时间,龙归云心中不禁觉得极为荒诞和好笑,坐在蒲团上的他抬起眸子, 看向站在方桌旁的小宫女, 问道:“就这些?” 他这一问, 立刻让小宫女不知所措起来,长长的睫毛抖来抖去,放在身前的双手也紧紧抓在一起,漆黑的眼眸瞬间起了一层水雾,低垂着纤细雪白的颈子, 很小声地说道:“我只有这些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双手绞在一起,一滴眼泪从她眼眶里落了下来,砸在朱漆地板上, “你要是说出去, 我今后就没脸做人了, 所有人都会看不起我,年纪大了被放出宫去, 别人知道了我被你……” 小宫女发出一串低低的啜泣声,哽咽着说道:“他们知道我失了清白, 也不会娶我的,如果被管事的嬷嬷知道了,别人就会说我秽乱宫闱, 会打死我的。” 小宫女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不一会儿,那张瓷白的小脸上就满是泪水了。 她哭得眼眶红红的, 连鼻尖也红红的,一双眼睛浸满了泪水,泪汪汪地看着他。 龙归云只是觉得好笑,随便调笑了她一句,不曾想竟然惹哭了这胆小的宫女,此刻看见她哭得这样厉害,也被小宫女一颗颗往下滴落的眼泪弄得愣住了。 见到许久不说话。 那小宫女抽抽噎噎地说道:“你若是不答应,我今天就从这里跳下去!” 说完,这小宫女就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跑到窗子前,猛地推开了窗子,风从窗子灌进来,吹起小宫女丁香色的裙角,小宫女纤细的双臂撑在窗沿上,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眼看着就要从洗梅阁的窗子跳下去。 龙归云一惊,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已经上前,他的手臂如铁箍一般,单手箍住小宫女的细腰,将想要寻死的小宫女从窗子上捞了下来。 除了碧海潮生的小太岁之外,这是龙归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女子。 他从未想过,女子的腰竟然这样软,这样细,只用一只手臂就可轻轻松松的揽住,与男子坚硬壮实的骨骼不同,女子的骨骼纤细脆弱,就好像没骨头似的,力道稍稍大一点,都担心把她弄坏。 小宫女懵懵地倚在他怀里,满是泪痕的瓷白小脸贴着他的胸膛,眼神中的惊恐褪去后,她吸了吸鼻子,表情更委屈了,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泪,一边在他怀里挣扎着,伸出没什么力道的小手推着他的胸膛,一边抽抽搭搭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推了两下,龙归云纹丝不动。 羽流萤心里暗骂了一声,握紧拳头砸了他两下。 她的拳头像面团一样,没有任何攻击力,反倒被龙归云硬邦邦的胸膛震得手疼。 箍住她腰间的手臂松了松,龙归云低着头看她,说道:“昨日之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小宫女在他怀里仰起头,肩膀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生怕这小宫女又哭出来,龙归云又说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他的声音低沉雄浑,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十分令人信服。 小宫女低垂着头,垂在的脸颊两侧的丁香色发带轻轻一荡,好似垂耳兔轻轻摇晃的耳朵。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声音还带着软软的哭腔,对龙归云说道:“那你发誓。” 偌大的北阙,还从未有人敢让龙归云发誓。 可此刻,龙归云竟然也生不起气来,看了一眼泪眼朦胧的小宫女,他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我发誓,昨日之事你知我知,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见他发了誓,小宫女才总算放下心来,伸出两只小鸟爪子般的纤细小手推了他胸膛一下,低声说道:“你弄疼我了,快把手松开,我不寻死就是了。” 她那点力道,怎能撼动以身躯强横闻名于世的北阙龙族。 龙归云心中又觉得有些好笑,见这小宫女也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便松开了箍住她腰身的手臂。 小宫女走到墙角整理仪容,过了一会后才转身看向龙归云,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那小宫女突然瞪大眼睛,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你你你……你的眼睛……” 龙族的瞳孔异于常人,这在北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可是此时,龙归云却不想让这个小宫女知道他的身份,沉吟片刻后说道:“北阙地大物博,并非皇族的瞳孔才异于常人。” 羽流萤眼神犹疑:“可我听说北宸宫只有太子殿下才有一双绿色的竖瞳。” 龙归云说道:“北漠蛇城人,也多有竖瞳。” 小宫女眨了眨眼睛,水光点点的眸子在他衣着上看了两眼,说道:“说的也是,太子殿下的衣物怎会如你这般简朴,你这衣服是寻常的棉布料子,袖口都磨破了。” 既然打坐静修,华美衣物便是累赘,旧衣虽不如新衣崭新华丽,穿久之后却柔软贴身,龙归云来洗梅阁打坐时,只有那么两三件旧衣来回换着穿。 北阙皇室喜奢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小宫女见他旧衣磨损,明显松了口气,也彻底打消了疑虑,看了他一眼后,又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低声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做,先离开了。” 说罢,她立刻推开花窗门走了出去,关门时,这小宫女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瞄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后又迅速低下头,彻底把花窗门关得严严实实。 直到轻轻的脚步声在洗梅阁消失消失,站在窗边的龙归云低头看向窗外。 梅坞的一片绿意中,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小宫女慌慌忙忙地从洗梅阁跑了出去,跑到半路又转过身,拎起忘在一旁的水桶。 拎着个水桶,她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走进梅林里,直到这一抹柔柔的丁香色消失,龙归云才收回目光,又坐回蒲团上。 他闭上了眼,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后,他又睁开眼睛,目光落在那方竹青色的手帕上。 花窗门又被人推开了,徐杉倚着门,一手拿着本风月图鉴,另一只手托着盘糕点走了进来。 他把糕点放在桌上,一眼就看到了那竹青色的手帕。 一小堆碎银,两个品相中下等的青玉手镯,一个细细的缠丝锦竹金指环,两只珍珠耳坠,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啧,可怜的小宫女,这么点家当全用来贿赂你这个太子了。” 他是天人境的强者,洗梅阁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徐杉扒拉了一下那一小堆碎银,大笑起来:“你这太子殿下也太黑心,怎么好意思欺负人家小姑娘?” 龙归云说道:“本王只说了句这些东西不值钱,她就要寻死觅活,本王若不收,她恐怕又要胆战心惊。” “哟,太子殿下都会怜香惜玉了!”徐杉叹了一声,“可惜啊可惜,那宫女先天不足,天生体弱,不适合伺候殿下这样的男子。” 他掂了掂手上的风月图鉴,朝着龙归云挤了挤眼睛:“图鉴上记载,你们龙族在床笫间需索无度,颇为荒淫,而你又是纯阳之体,又是如此的天赋异禀,这若是开了荤,人家姑娘得受多大罪?” 龙归云威严慎重,也就徐杉这种混不吝的天人境强者敢和龙归云说这种话,两人相处多年,情分自然不一般,龙归云也不恼,重新点燃了一根檀香后,这才对徐杉说道:“你日日看风月图鉴,却不见你沉溺女色,这是为何?” 徐杉咧嘴一笑,“书中的女人和外面的女人可不一样,入了天人,五感敏锐非凡,凡人气息浑浊恶臭,怎能有书里的活色生香?” 龙归云说道:“修为不错的女子也有许多,也不见你动心。” 徐杉竖起一根手指摇摇头:“碧海潮生的小太岁美丽非凡,如月宫神女般高不可攀,凛然不可侵犯,可惜这样的绝色被月扶疏独占了,她只是去无尘阁看了看你,潦草的给你上了点药,就被月扶疏禁足许久,可见那九品天人醋性之大,我区区天人三品,又怎敢妄想小太岁呢。” 龙归云嘲笑他:“你倒是真敢想,居然对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有想法,她对月扶疏都冷言冷语,从不见好脸色,这样冰冷的女子,只会视男人如玩物,不会为任何男人动心。” “只有瞎子才不会对她动心,只有聋子才不会为她的声音着迷,小家碧玉有小家碧玉的好,高岭之花有高岭之花的妙,可惜我只是想得美,无论是小家碧玉还是高岭之花,她们都看不上我。” 说罢,徐杉往嘴里扔了一块糕点,笑嘻嘻地看了眼龙归云,从静室的窗子跳出去了。 羽流萤回到宫女住的耳房,坐在窗边绣着鸳鸯。 她的手很稳,心却不太静。 原著男主们虽然性格有极大缺陷,但一个个眼光极高,一般女子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而她现在的人设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并无任何特殊的地方。 明天再去梅坞时,她是不能再去洗梅阁了,那样会显得太过轻浮刻意,如果龙归云主动来找她,事情就成了一半,如果龙归云不来找她,她就要再想法子了。 翌日,她和红馥去了梅坞。 羽流萤安安静静地干了一个早晨的洒扫活计,当她拎着水桶去擦抄手游廊的柱子时,身后的一扇朱漆红木门突然被人打来了。 羽流萤一脸愕然地转过头,就见龙归云穿着一身浅灰素衣,手里拿着一串檀木佛珠,站在门边低头看她。 他眉眼沉沉,看不出喜怒。 羽流萤心里一喜,脸上却露出一副呆呆的表情,傻傻地和他对视。 第143章 北阙之行6 小宫女捂着胸口, 愣愣地看了他好长一会,她右眼角有一颗嫣红的朱砂小痣,本该增添几分妖艳才对,可是到了这小宫女脸上, 却显得这小宫女更加楚楚可怜了。 龙归云脑海中不禁闪过这颗朱砂小痣被泪水浸湿的模样。 耳边响起一道柔柔的声音:“侍卫大哥, 你今天也在啊?” 小宫女身形娇小, 个子不高,龙归云要低着头看她。 小宫女仰着纤细雪白的脖颈,一双漂亮的翦水双瞳看着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即使不哭, 也是水汪汪的, 如婴儿一般纯洁干净。 不见这小宫女时,他只是有些心烦。 见了这小宫女后,他不只是心烦, 还有些意乱。 昨夜气血躁动, 一闭上眸子, 眼前要么是小宫女雪白单薄的赤裸脊背,要么是小宫女满是泪痕的瓷白小脸,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似乎下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雨。 无处不在, 无处可躲。 雨滴在酷热中蒸发,又变成了雾蒙蒙的水汽,水气蒸腾着, 很快又变得干涸,幻象消散,耳边却又响起小宫女的低低啜泣,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蒲团上泄了身。 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罕见的纯阳之体,本就是欲望勃发之人,先前也有过独自纾解的时候,可此刻未经纾解便泄身,不禁让他脸色阴沉。 他只好换了身整洁衣物,随后拿着佛珠,盘坐在蒲团上念了整整一夜的经文才平息了不断沸腾的气血。 个中苦楚,难以言表。 此刻见了罪魁祸首,却又生不起气了。 小宫女体态较小,低头俯视着她时,她像朵纤弱可怜的丁香色小花,一阵微风吹来都能让她抖一抖。 堂堂北阙太子,还能对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宫女问罪不成? 他心中低叹一声,看着小宫女瓷白的脸颊,她额头有一层细汗,额头的细小胎毛被粘在额头上,擦拭柱子的时候又将袖子挽到手臂上方了,纤细手臂上的红紫色抽痕还没有完全消退,看上去又可怜又狼狈。 龙归云心中那点无名怒火终于彻底消散了。 他的拇指轻轻拨过一颗檀木佛珠后,轻轻颔首,说道:“宫女出入时一向成双成对,怎么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和我一起来的红馥姐姐在打扫落叶,擦拭的活是我负责的。” 这么个娇小柔弱的小宫女,拎着半桶水都十分吃力,也就能坐在树下的阴凉处绣绣花,做这种体力活实在是有些为难她了。 “北宸宫出入的侍卫也是成双成对的,为什么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小宫女看了看他的身后,一脸疑惑地问他。 龙归云淡淡说道:“他在睡觉。” 听他这样说,小宫女不禁睁大了双眼,随后便叹了口气:“宫里总是这样的,有人在忙碌,有人在偷懒。” 听她语气低落,龙归云忍不住问道:“宫里有人欺负你?” 她一看就是很好欺负的人,自然很容易被人欺负。 小宫女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来回绞着手里的抹布,咬了一下嘴唇后才垂着眼眸说道:“我是新来的宫女,姐姐们有做不完的绣活我都得帮着做,我绣工又不好,绣出的东西总被人笑话,熬红了眼睛不说,还要被嬷嬷罚。” 说着,她眼眶又是一红,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好像是只红眼小兔子。 自从那次被暗算后,龙归云极其讨厌针线,也格外忌惮绣工好的女子,听小宫女说自己绣工不好,他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说道:“以后不用绣了。” 他说完,小宫女歪着脑袋看着他,抿着嘴唇笑了一下,笑着说道:“哪是说不绣就不绣的。” 小宫女歪着脑袋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站在枝头上歪着小鸟脑袋看人的鸟儿,清晨的阳光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恍若小鸟肚皮上的白色绒毛。 以前总见她哭,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像断线的珠子似的。 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弯着眼睛笑,看着小宫女笑成月牙的眼睛,龙归云不禁又愣了一下。 小宫女看着他愣神的样子,也怔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脸,结结巴巴地问他:“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是不是擦柱子的时候脸上沾了灰?” 她用手背抹了抹脸,像小猫用爪子洗脸似的。 这小宫女和其他女子不一样,虽然先天不足一脸病弱,却有种自然灵动之气,总能让人想起那些灵性十足的飞鸟走兽。 龙归云回过神来,说道:“静室的花窗门落了灰。” 羽流萤笑了笑,“那我上去擦擦。” 她弯腰拎起一旁的水桶,水桶里只有小半桶水而已,这小宫女手背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 龙归云九岁时便能扛起两百斤重的青铜鼎,见这小宫女只有这么点力气,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他伸出手臂拎过那半桶水,转过身朝着洗梅阁的二楼走去。 羽流萤跟在他身后,眸光微微闪烁,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静室的花窗门上确实落了一点灰尘,羽流萤三两下就擦完了,只是门顶上的灰尘她够不到,于是只能拿着手里的抹布来回跳着擦。 跳了五六下,她就气喘吁吁了。 龙归云背着手站在她身后,看她像只兔子似的跳来跳去,垂在两颊两侧的丁香色发带一起一落,像甩来甩去的兔子耳朵。 他的唇角又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接过小宫女手里的抹布,轻轻松松地擦掉了门顶上的灰。 羽流萤最讨厌他们这些个子高的人,每次站在他们身边,她都感觉自己像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土豆。 商枝低头和她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就要转动一下脖子,再抬手往后脖颈揉两下。 羽流萤没有问她为什么总是揉脖子,因为她刺绣时低头久了也会像商枝这样,自然不会问这种自取其辱的问题。 商枝一八五,穿上鞋,再梳个男士发髻,视觉效果直逼一米九,原著中龙归云的身高是一米八九,比商枝还高四厘米,羽流萤每次见他都要仰着头,说话时间长一会,就能隐约听到脊椎发出的抗议声。 龙归云擦完门顶上的灰尘,眼里含着一丝笑意,把抹布递给了羽流萤。 羽流萤悻悻地接过抹布,蹲在木桶旁搓洗,眼前投下一片阴影,羽流萤抬起头,看到龙归云蹲在木桶旁。 他背着光,瞳孔变成了椭圆形,眼珠绿幽幽的,虽然身形高大,十分具有压迫力,走路之间却悄无声息,宛如神出鬼没的大型猫科动物,如果再穿上黑色的衣服,确实像一只绿色眼睛的黑色豹子。 在这一刻,羽流萤有些明白为什么原著的读者们会给他起“绿眼豹哥”的外号了。 龙归云是上过战场上厮杀的皇子,他身上有一种铁血冷酷的气息,直面这样的压迫力,确实有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感觉。 羽流萤的身体恰到好处地往后瑟缩了一下,眼神怯怯地看着他。 龙归云看着小宫女怯怯的眼睛,也不知自己哪里吓到了她,只好问道:“你怕什么?” 小宫女的睫毛抖了抖,小声说道:“我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龙归云是狂戾邪魅的长相,与古早霸总文中阴沉危险的邪魅总裁适配率高达100%,帅是很帅,但长了一副一看就知道脾气不怎么好的脸孔,一双妖异的暗绿色竖瞳更是雪上加霜。 原著中描述过,龙归云浑身浴血在战场上征战厮杀的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把敌军吓的四散溃逃,宛如一尊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杀神。 “你胆子真够小的。”龙归云半敛起眸子,从蒲团前的方桌上端起一叠糕点递给羽流萤。 点心是竹沥苦瓜茶团糕,是清热泻火的吃食,龙归云最常吃的点心。 羽流萤擦干净手,从碟子里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后,一张小脸立马皱成了一团。 苦,实在是太苦了,不知道掺了多少苦瓜,明明颜色碧绿剔透,吃起来却比黄连还苦。 羽流萤被苦的舌根发酸,眼泪倏的一下就落下来了。 她两眼汪汪,艰难地咽着嘴里的点心。 她一脸纠结地咽下去,龙归云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和脸上的两道泪痕,微微皱了皱眉头后又把碟子放回了桌上,问道:“有这么难吃吗?” 小宫女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朝着他点了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她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睫毛被泪水打湿粘成一簇一簇的,唇角还沾着一点儿碧绿色的点心碎屑,龙归云看了一会,又移开了目光。 吃了块发苦的点心都要流泪。 怎么能娇弱成这个样子? 他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心里发虚,伸手把桌上的点心推远了。 等嘴里的苦味散去,羽流萤蹲在水桶前,双手捧着脸说道:“北宸宫的厨子可真会欺负人,让你吃这么难吃的点心,还不如我的菜团子呢,明天我给你带菜团子。” 龙归云又是一夜未眠,念了一整夜的佛经。 徐杉揉着耳朵说道:“别念了,没什么用,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堵不如疏啊,总憋着不是回事,要是禁欲能到天人境,我也不用看风月图鉴,直接自宫了。” 龙归云睁开眼,手里的檀木佛珠缠在手腕上。 见他凝眉思索,苦苦压抑的模样,徐杉说道:“那小宫女都肯给你送菜团子了,等她来的时候,你就直接问她愿不愿意跟你好,别看你是太子,男女之间就这么回事,换谁都一样。” 到了清晨,小宫女果然带着菜团子来找他了。 第144章 北阙之行7 穿着丁香色衣裙的小宫女蹑手蹑脚地推开了花窗门, 她手里拎着个篮子,用竹青色的布盖着,她掀开一角,一股香气顿时冒了出来。 见龙归云在静室, 她拎篮子走过去, 从里面拿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菜团子。 她的语气很轻快, 把油纸包着的菜团子放在桌上,“菜团子虽然不算多么美味,总比那黄连味儿的点心强。” 菜团子冒着热气,龙归云眼底处有一圈淡淡的淤青,此刻天光暗淡, 他的瞳孔圆溜溜的, 绿色的眼珠只剩一圈暗绿色的边,全被圆圆的黑色瞳孔占满了,倒显得有些憨。 羽流萤看了两眼, 伸手在他以前挥了挥, 光线变化, 他的瞳孔也跟着变来变去,像只猫一样。 龙归云看着她:“在我面前挥手干什么?” 羽流萤说道:“看你瞳孔变来变去的, 像只豹子。” “你见过豹子?” “见过。” 是在动物园里,大一的时候她和大学室友一起去的, 她们坐在车里给豹子喂肉条,还和室友讨论猫科动物的大爪子。 大型猫科动物十分威风,厚厚的皮毛下是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虽然体型那么大只,身姿却十分轻盈。 龙归云拿起油纸包着的菜团子,低头咬了一口, 小宫女跪坐在方桌前,手臂拄在桌上,双手捧着脸看他。 他发现着小宫女看人的时候总喜欢歪着头,像只小鸟似的,有种与众不同的可爱劲。 小宫女的菜团子是野菜鸡蛋陷的,面是粗玉米面,十分粗糙,不难吃,也不算好吃,龙归云三五口吃完一个,他把油纸放在桌上,一抬头就看见小宫女还在歪着脑袋看他,眼神很高兴。 “好吃么?” 若是说不好吃,恐怕这小宫女立刻就会眼泪汪汪。 龙归云点了点头,看着小宫女双手捧脸的样子,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想起了徐杉的话,问道:“你愿意和我……” 小宫女的眼神一派天真单纯:“和你什么?” 龙归云的手指拨动着手腕上的佛珠,慢慢说道:“你愿意跟着我吗?” 话音刚落,就见小宫女呆呆地睁大了双眸,黑色的眼珠震颤个不停,她瞬间红透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我我我……” 她从地上站起来,捂着脸说道:“我、我要想想……” 说完,她就提起篮子,风一般地跑走了。 人虽然跑走了,静室里却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皂角香气,龙归云静静地坐在蒲团上看着饭桌上散开的油纸,也说不清为什么,心头突然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和怅然。 他坐在蒲团上久久未动,直到花窗门轻轻一响,他才转了一下头。 一生黑衣的徐杉倚着门,嘴里叼着根野草,吊儿郎当地说道:“瞧你那表情,好像那小宫女长了翅膀要飞走了似的。” 龙归云说道:“本王耐心不多。” 徐杉松耸了耸肩膀,没好气地说道:“我可没这样觉得,反倒觉得你耐心多的可怕,为了早日晋升天人境,你竟然能整整二十五年不碰女人,可见你的耐心都用在了想用的地方。” “本王是北阙储君,怎能把心思用在女人身上。” 徐杉说道:“用不用心思先不说,若是那小宫女拒绝了你,你会如何?” 龙归云沉默了会,说道:“她只是个宫女,本王若想要,她如何能拒绝?” “你虽然这么说,却一直不告诉她你是太子,不也是怕那小宫女知道你是太子后处处小心,处处拘谨,再不会如现在这般待你么?” 徐杉在女人堆里混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些男男女女的心思一眼就能看透,龙归云又沉默了好长一会,手上的佛珠转了两圈后,他问道:“女孩子都喜欢吃什么?” “女孩子嘛,都爱吃甜食,味道甜的,样子别致的。” 龙归云说道:“让御膳房做几碟点心送来。” * 羽流萤回到了耳房。 计划如此之快,是她未曾预料到的,她还以为将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撬动龙归云的心思。 她占了原著的先机,知道龙归云体质特殊,又利用这个弱点去勾引他,这才顺利接近了龙归云。 目前而言,龙归云对她有欲而无爱,他对她的动心,更多是基于身体里的压抑已久的欲望。 羽流萤十分清楚,龙归云不是那种恪守君子之礼的人,他对女人起了意思是一定是要立马睡的,他是不会和女人搞那些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事情的,他字典里没有浪漫这个词汇,不会搞什么循序渐进,根本不给人虚与委蛇的时间。 他既然已经对她起了心思,那势必要得到她的身体,无论答应还是拒绝,结果都不会改变。 这种人根本就不会产生爱情这种东西,他对女人的爱是肤浅而苍白的,他舍得给予物质,吝啬精神供养,然后掠夺式地享用女人的身体。 羽流萤知道自己一定会在这场蓄谋已久的勾引中付出一部分代价,比如和这个男人上床。 这些都在预计之内,只要能接近他,她才能更有把握找出藏身在北阙皇宫的诡术师,毁掉长生殿与北阙结盟的机会,然后得到艳鬼的定魂针,从此再不用担心她的离魂症。 长生殿和三危山都知道彼此的打算,这是一场诡术的对决,水面风平浪静,水面之下则波涛暗涌。 唯一令羽流萤焦躁不安的,是原著中对龙归云性能力的夸张描写,总有些读者把这种东西记得异常清楚,什么器具甚伟,什么一夜七次,什么从夜晚,鏖战至天明,什么换了七次水,然后第二天女主一副要死了的样子,浑身青紫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羽流萤在现代社会和这里都谈过恋爱,但她并没有性生活的经验,因为大学的时候她太穷,没有打九价的钱,很担心感染hpv。 再加上她大一的时候听了生理知识讲座,知道女人的大部分妇科病都是男人传染的,因此更加不敢尝试。 人们面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感到格外恐惧。 一想起原著中那些描写放在她身上,羽流萤光是一想,就禁不住头皮发麻,起了满满一身的鸡皮疙瘩。 整整一晚,她都没怎么睡着。 天亮时,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梅坞,拎着水桶去擦洗梅阁的柱子,擦到抄手游廊的栏杆时,身后那扇朱漆大门又开了。 她还来不及反应,腰身就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随后双脚悬空,居然被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 眼前的朱漆大门一关,光线一暗,她已经被男人抱在了怀里,后背紧贴着男人的滚烫胸膛。 第145章 北阙之行8 男子的胸膛坚硬炽热, 宛如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人心里发慌。 一股掺着檀木香的浓烈男性气息瞬间将羽流萤包围住了,在这侵略性极强的气息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像一个溺水之人, 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丁香色的裙摆下露出一双耦合色的绣鞋, 羽流萤的双脚无力地蹬了两下,蹭皱了男人的黑衣, 男人的腿往后移了移,随即她的腰身又被男人轻轻松松往上一提,不断挣扎的小腿也被另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按在了怀里, 居然像个小孩似的被龙归云竖着抱在怀里。 在羽流萤的记忆中, 她还从来没有被谁这样抱过,此刻双手扒着龙归云的肩膀,除了愕然还是愕然, 还有一分说不出的恼怒。 她的小腿又在他怀里蹬了两下, 握紧拳头狠狠捶着他的肩膀:“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龙归云的身上像一块钢板似的, 震得羽流萤手疼,她悄悄翻了个无语至极的白眼, 仰天呼出一口郁气。 龙归云的手掌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小宫女继续挣扎着, 声音都快哭了出来:“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我下来,要是被人看见了, 我就不活了!” 小宫女胆小如鼠,动不动就要寻死觅活,这点挣扎的力道对于龙归云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抱着怀里的小宫女走上台阶,去了二楼的静室。 推开花窗门,羽流萤闻到了一股食物的甜香。 龙归云轻轻弯腰,把她放在地上。 绣鞋沾了地,看着高她好几个头的龙归云,羽流萤的脸也气红了。 她站在方桌前,手扶着额头一看,就看到云纹酸枣木方桌前又多出了一个蒲团,两个蒲团并排着挨在一起,新多出的那个蒲团上还盖着一个绣着丁香花的浅蓝色软垫,针脚十分精致,丁香花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给女孩子用的。 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样子都十分小巧精致,最中间的一盘点心用青瓷盘装着,是小兔子的形状,用朱砂画了眼睛,正往外冒着一股甜甜的奶香气。 龙归云说道:“这些点心都很甜,适合女孩子吃。” “既然是请我吃点心,你说一下不就好了,干嘛像下山掳掠女子的土匪一样把我扛走?” 小宫女十分生气地看着他,粉扑子似的小脸上带着一丝薄怒,气的脸孔发红,就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都被他气红了。 龙归云生怕她又哭出来,弯腰从桌上拿了一块兔子点心递到她唇边,小宫女瞪了他一眼,咬着嘴唇接过了点心。 羽流萤咬了一口兔子点心,她肠胃不好,吃东西一直都很慢,在龙归云看来一口就可以吞下的小块点心,她都要吃好几口才能吃完。 看着小宫女一鼓一鼓的腮帮子,龙归云说道:“好吃吗?” 作为一个只有菜团子吃的小宫女,这样的点心自然是珍馐美味,小宫女眨巴着眼睛,两腮鼓鼓的,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后红着脸说道:“我还想再吃一块。” 龙归云说道:“这一桌的点心都是你的。” 小宫女又拿了一块梅花形状的点心咬了一口,慢吞吞地咽下后,她看着手里的点心,垂着脑袋说道:“我吃了你的点心,是不是就要跟着你?” “是。” 小宫女歪着脑袋问他:“那跟着你之后……我们要做什么,你会每天都带点心给我吃吗?” 小宫女纯情的令人发笑。 她年纪幼小,不谙世事,龙归云看着她娇小羸弱的身躯,心里升起一丝淡淡的怜惜,低声说道:“会的。” 小宫女微微皱着眉头,伸手拿了一块粉色的芙蓉花点心,背过身去啃了一小口,低声说道:“那我还要再想想。” 说完,她又转过身来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睛后,小宫女一瞬间慌了神,眼神惊慌闪躲,犹犹豫豫地说道:“虽然我被你看过了身子,但我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北宸宫规矩森严,宫女和侍卫私通如果被发现,是要挨板子的。” 她眼眶又红了,茫然无措地说道:“我……我害怕……” 泪水从她眼眶里落下来,她把手里啃了一小口的点心又放回桌上,伸手抹了下脸上的眼泪,拎着裙摆转身跑了。 静室里一片寂静。 龙归云的眉心皱着,久久没有松开。 半晌后,花窗门被轻轻推开,徐杉的脑袋探了进来,“那小宫女又拒绝你了?” 龙归云深深吸了口气,看向摆满了精致点心的方桌。 方桌的桌角上放着那块被小宫女啃了一小口的海棠花点心,粉色的海棠花缺了个角,印着一圈浅浅的牙印。 他伸手拿起那块点心,看着上面的小小齿痕,眉心又微微动了一下,他的指尖微微一用力,软糯的点心就被他捏出一个深深的指痕。 龙归云对着点心看了一会,竟然朝着印着小宫女齿痕的地方咬了一口。 海棠花点心入口即化,唇齿间弥漫着一股馥郁的玫瑰花香。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低声说道:“居然如此甜腻,也就女孩子爱吃。” 徐杉看着他,啧了一声后说道:“我真应该找个镜子,让你看看你阴云密布的脸。” 龙归云慢慢呼出一口气,却还是觉得莫名的憋闷。 徐杉说道:“女孩也是要动脑子的,你可是太子,稍稍动动手指,就能让那小宫女走投无路,到时你再来个英雄救美,何愁得不到那小宫女的芳心,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说,过不了多久小宫女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他抱着手臂歪嘴一笑:“遇到这种事活络一点,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却在男女之事上不太灵光,可见世人都有自己的短处啊。” 龙归云走到窗边,看着小宫女拎着水桶踉踉跄跄地走进梅林里。 * 羽流萤和红馥一起回到了耳房。 做完洒扫伙计的宫女们正在院子里熨烫衣物,院子里是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谈笑声,羽流萤拎着篮子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来绣帕子。 一只燕子从她头顶上飞过,燕子一旦飞得低,就预示着天要下雨了,动物对天气变化的敏锐程度远远超过人类,作为一个附魂在各种动物身上的诡术师,羽流萤对天气的变化也有着不亚于动物的敏锐感应。 今夜会下雨,而且雨会下的很大。 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全部去和这世界做交换,用勤劳换取金钱,用痛苦换取力量,如今要用身体去换取生存的机会。 人们身上拥有的一切都是用来和这个世界做交换的,这是一桩冷冰冰的买卖,即使是她的初夜,她也应该将价值最大化,去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好处,去交换更多的东西。 如果只因为几块点心就轻易答应了龙归云,只会被这位龙族帝子当成一个廉价的玩物,白白浪费了她的第一次。 原著中这些男主们一旦想要什么东西,是一定会用尽手段的,龙归云也不例外。 无论爱与不爱,无论真情假意,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投入越多,才会越用心。 在原著中,他最喜欢用自己的权势将女主逼得走投无路,然后等着女主眼泪汪汪地投奔他,眼下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更不会让他费多少心思,只需要一句话,一个轻飘飘的吩咐下去,北阙的龙族帝子就可以将一个蝼蚁般的小宫女逼得走投无路。 闪烁着寒光的绣花针刺透洁白的丝绢,羽流萤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捏着绣花针的指尖轻轻一挑,刺入丝绢的针脚便歪了,绣了几针下去,丝绢的栀子花便变得粗糙了。 栀子花绣完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耳房的院子里点上了宫灯,张嬷嬷在检查宫女们的绣品。 羽流萤将这幅绣品呈上去的时候,察看绣品的张嬷嬷果然狠狠地皱紧了眉头,她把绣着栀子花的丝绢狠狠往桌子上一拍,指着羽流萤大骂道:“教了你这么多日子,硬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是不是天天偷懒耍滑了!” 羽流萤装作十分害怕的样子,缩着肩膀用发抖的声音说道:“我没有偷懒。” 话音还未落,张嬷嬷手里的藤条便狠狠地抽在了她的手臂上。 羽流萤疼得倒吸冷气,嬷嬷罚宫女的时候,宫女是不能躲的,否则只会被罚的更厉害,张嬷嬷挥舞着藤条,朝着她的手臂抽了五十多下,羽流萤的两条手臂火辣辣地疼着,肯定都被抽肿了。 等打够了,张嬷嬷凶神恶煞地瞪她一眼,把手中的藤条往桌上一扔,啐了她一口,恶狠狠地说道:“今晚罚你去洗梅阁的台阶上罚跪,不跪到天亮不准起来!” 在旁边看热闹的宫女们相互对视着,都觉得这个惩罚有些太过严重,确实也不敢为羽流萤求情,张嬷嬷刻薄严厉,总是阴沉着一张老脸,只有收银子的时候脸色才会好些。 新来的小宫女不知道规矩,来这里的时候没有给张嬷嬷银子,因此分给她的活计繁琐沉重,每天都有绣不完的针线活。 站在角落里的红馥也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羽流萤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拎着一盏宫灯,哭着跑去了洗梅阁,在台阶上跪着。 梅坞一到了晚上便黑漆漆的,洗梅阁更是一盏灯都没有,只有羽流萤手里的宫灯亮着。 漆黑的夜色中,一只长毛三花猫从羽流萤脚边走过,毛茸茸的猫脑袋看了看洗梅阁,身后的尾巴高高竖了起来。 猫咪的肉垫在地上行走时悄无声息,羽流萤唇角微微勾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带着讥诮的笑容,拎起裙摆跪在了台阶前。 第146章 北阙之行9 徐杉倚着花窗门打哈欠, 低头翻了一页风月图鉴。 小卧房的门突然被一道气劲弹开,寒冷的水汽瞬间涌了进来,全身湿透的龙归云抱着怀里的小宫女走了小卧房,他全身都在往下滴水, 怀里的小宫女裹着他的黑色袍子, 露出一张血色尽失的小脸, 晕倒在他的臂弯中。 徐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晕了?” 龙归云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徐杉把手里的风月图鉴卷起来别在腰上,去洗梅阁的第一层拿了两条毯子来,担心这养尊处优的太子不会照顾人,还特意叮嘱道:“这小宫女先天不足, 体质极弱, 身上湿透的衣服你得给她换下来,再把她的头发擦干净,用内力把她体内的寒气逼出来后, 用毯子把她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上, 还得再熬一壶姜茶给她驱寒。” 龙归云说道:“让御膳房熬一壶姜茶, 再准备一些清淡的吃食。” 徐杉说道:“知道,房事用的东西我也叫人准备着了, 这宫女没有嬷嬷教,年纪又小, 不是会伺候人的,你是男人,得多学着点。” 说完, 他拿下别在腰间的风月图鉴放在龙归云手边,朝着龙归云挤了挤眼睛,哼着小调走了。 卧房的门被关上, 桌上的红烛静静燃着,龙归云慢慢伸出手,剥了小宫女身上的黑袍子,露出湿透的丁香衣裙。 龙归云的手移到了小宫女的腰带上,那是一条和衣裙同色的丁香色腰带,上面绣着一簇簇的丁香花,将小宫女的细腰勾勒得不堪一握。 腰带上有个银质的搭扣,龙归云的指尖轻轻一弹,搭扣便松开了,龙归云深吸了口气,这才脱下了小宫女的衣裙,露出了里面绣着白色栀子花的妃粉色肚兜。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轻轻划过细腻微凉的肌肤,摸到了小宫女背后那根细细的肚兜带子,那根细细的带子打了一个结,轻轻一扯就能解开。 女子的肌肤是如此的细腻幼嫩,好像一汪凝固的雪白色琼脂,每触碰一下,龙归云心中的燥热便多上一分。 喉咙里仿佛烧起了一把火,干涸得厉害,龙归云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着,慢慢地脱下了小宫女的肚兜,湿哒哒的肚兜挂在他的手背上,上面还残存着一丝淡淡的体温。 他闭着眼,眉心又是微微一动,喉结又上上下下地滚动了好几下,滚烫的指腹又滑过小宫女的细腰,谨慎而缓慢地脱下了小宫女的亵裤。 脱下亵裤,指尖又摸到一块薄薄的布料,那是最为私密贴身的一块布料了,龙归云深吸一口气,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他闭着眼睛将这条贴身小裤缓缓脱下,赶紧拿着毯子将身躯冰凉的小宫女紧紧裹住。 将毯子的四角都掖得严严实实,他终于松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昏黄的烛光下,小宫女倒在他的臂弯中,湿淋淋的头发黏在脸上,他伸手拨开她脸上滴水的头发,用衣袖擦干她脸上的雨水,再用毯子慢慢擦着她的头发。 擦了一遍又一遍,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终于被擦得半干了。 徐杉推门进来,背后背着一个包裹,手上端着一个檀木大托盘,上面放着一壶热姜茶和一些刚出锅的点心,还有一砂锅的青菜菇丝瘦肉粥。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又把包裹解开,里面放着一套粉色的女子衣裙,还有几瓶精致的瓶瓶罐罐,似乎是女子用的水粉和胭脂。 看了一眼小宫女的脸色,徐杉说道:“她快醒了,我就不凑热闹了,这小宫女要是知道这儿还有别的男子,估计又要寻死觅活了。” 龙归云轻轻颔首,徐杉身形一闪,眨眼间消失在小卧房中。 徐彬走了没一会,在雨中晕倒的羽流萤也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全身衣物不翼而飞,□□的身子正被一条浅蓝色的毯子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坐在床上的龙归云抱在怀里。 小宫女睁开的眼睛又缓缓闭上,似乎不愿面对现实,她的身子在毯子里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发现自己的衣物已经被悉数褪去,于是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眼睫不断轻颤着。 耳边传来男人的低沉声音:“你身子弱,若不褪下湿透的衣物,恐怕会生病。” 在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古代,一场风寒就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更别说先天不足的体弱之人。 小宫女低着头,一直不说话。 龙归云把她放在床上,起身去桌上倒了一碗热姜茶。 裹着毯子的小宫女倚在床头,头垂得低低的,毯子底下露出一双玲珑剔透的脚掌,雪白小巧的裸足踩着天青色的被面,龙归云只看了一眼,喉结便又滚动了一下,只觉得喉咙更加干渴了。 他用瓷勺舀了一勺姜茶,微微吹凉后递到小宫女唇边,小宫女看了看他,垂下眸子低头喝了。 他慢慢喂,她慢慢喝。 喝了半碗,她就摇摇头,龙归云把姜茶放回桌上,问道:“吃点心么?” 小宫女又摇头。 龙归云问道:“想喝粥吗?” 小宫女还是摇头。 湿透的衣裙堆在床下,衣物最上方是她白色的三角蚕丝内裤,现代人穿不惯古代的亵裤,这内裤还是她亲手缝的,龙归云竟然连这个都脱了下来,羽流萤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别过头,脸庞火辣辣的,踩在天青色被面上的脚趾狠狠地蜷缩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龙归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过了许久,小宫女低声说道:“我的衣服是你脱的?” 龙归云说道:“是。” 她看着他,眼泪倏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那你全都看见了?” 龙归云说道:“我闭了眼。” 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闭眼与不闭眼又有什么区别?” 龙归云说道:“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你愿意跟着我么?” 烛光下,小宫女眼里又淌下两行泪,泪珠挂在她精巧的下巴上,她含着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轻轻点了点头,泪珠顿时如雨点一般从她眼中落下。 烛光摇曳,天青色的床帐子被龙归云放下了。 他站在床边,慢慢解开了腰带,衣衫落地,男子精壮刚健的躯体失去了衣物的遮掩,全部露在外面,如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理石雕塑。 他俯身过来,挡住了烛光,大片阴影罩在了羽流萤身上,那双深邃的暗绿色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伸手解开了羽流萤身上的毯子。 少女洁白如羊脂玉般的玲珑躯体蜷缩成一团,手臂遮挡在胸前,不断地轻轻颤抖。 他的手揽住她单薄的肩膀,轻轻摩挲着她雪白肩头。 随着体温升高,一条张牙舞爪的狰狞巨龙刺青慢慢在他胸膛上浮现,盘踞在他整片左肩,一双布满煞气的龙眼正对上羽流萤的双眸,看得羽流萤心头一震。 她咬着嘴唇,别过头,眼里含着一丝恐惧的泪光。 “别怕。”他低声安抚着,把她抱在了怀里,肌肤相贴,彼此的身躯都是轻轻一震。 男人的吻落在羽流萤的眉间,又一路辗转往下…… 羽流萤闭上眼,感觉自己僵硬得像一条死了三年的死鱼,彻底听天由命了。 第一次都是非常痛的,羽流萤早就在室友口中以及各大平台上的网友们了解了这一点。 但亲身经历,她才知道到底有多痛。 这次都不用演,她的眼泪就像水龙头一样流个没完,唰唰唰地往下淌,怎么止也止不住,一直泪眼朦胧地看着头顶上的床帐子。 除了疼,再没有什么别的感受,后来倒是不怎么疼了,但也并没有体会到小说描写里的那种快乐。 她只觉得这场交欢像一种漫长的酷刑,从头到尾,快乐的只有龙归云一个,她一直冷汗涔涔,身子又酸又胀,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特别像严重便秘时那种不上不下,令她心烦却又无力的感觉。 折腾到天亮,羽流萤原本以为她得晕个几次,谁知她一直痛苦地清醒着,半点没有体会到小说描写中的那种人间极乐。 当偃旗息鼓的龙归云抱着她睡着时,她都没有睡,睁着一双泪水流尽的死鱼眼双目无神地看着床帐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龙归云的问题,还是她自己的问题。 可能是作者们习惯了夸张的描写手法。 她真蠢,真的,不该将书里的话当真的,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和男人做爱是如此一件如此索然无味的痛苦事情。 单调,漫长,痛苦,且乏味。 第147章 北阙之行10 以前听室友说, 处男的技术是非常糟糕的。 而一个非常持久技术又非常糟糕的处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虽然没有体会到书中描写的那种欲仙欲死的人间极乐,但她第二天还是腿软得下不来床。 全身上下跟被推土车碾了似的,没有一块好地方, 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劲, 龙归云倒是神清气爽, 不知道是不是羽流萤的错觉,这一夜过后,她感觉他眉间积压已久的阴沉气息消散了不少,整张脸孔都变亮了。 龙归云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坐在床边,羽流萤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看了看, 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床边。 哪怕是比较开放的现代人, 赤身裸体躺在被窝里的时候突然发现床边站着一个陌生人,也会吓得脸色惨白。 羽流萤发出一声尖叫,抱着被子猛地往后一缩, 坐在床边的龙归云转头看向她, 用低哑的声音说道:“别怕, 是来这里伺候的嬷嬷。” 说完,他用被子卷紧了羽流萤, 把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 羽流萤裹在被子里,心里的不安总算减少了一些, 扭头看向床榻。 天青色的床褥上尽是一些欢爱后的痕迹,其中还有一抹暗红色的血迹,龙归云抱着羽流萤, 眼神也落在那抹血迹上,心中不禁对小宫女更加怜惜了。 昨夜她是第一次,他也忍耐许久, 一直耐心哄着,过了许久才终于狠下心,彻底要了她的身子。 羽流萤看了床单上的那一抹血迹,心情也有一些复杂,她对自己的第一次有过很多美好而浪漫的幻想,就是没想过会是在这种充满算计的情况下交出了自己的第一次。 没有爱情,也没有快感,只有很多很多的唏嘘。 那个嬷嬷迅速换了一套新的床褥,依旧是天青色的褥子和被面,换好后便拿着弄脏的床褥退了出去。 龙归云又把她放回床上。 羽流萤枕着枕头,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语无伦次地说道:“她是谁,会不会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我们会不会被乱棍打死,会不会被太子赶出皇宫,会不会被太子浸猪笼?” 她一连续多个会不会,龙归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 心中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他轻轻捂住了小宫女的嘴,低声哄着脸色苍白的她:“不会,我让她来,自然是信得过她,你身体娇弱,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她是专门来照顾你的。” 小宫女一脸惊恐:“你只是个侍卫,怎么使得动宫里的嬷嬷?” 龙归云正暗自感叹这小宫女终于长了点脑子,就听小宫女一脸心疼地说道,“你得花多少银子?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我一个宫女,哪里需要人伺候,她要是把我们的事说出去,我们都要没命的!” 她一急,声音都带了哭腔,还伸手打了他两下。 力气这么小,打在身上一点也不疼,就像雨点落在肩上似的,龙归云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抱在怀里亲了亲,说道:“我颇得太子殿下看中,以后立了功,就让太子殿下将你赐给我,就算我们的事被人发现,我也会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事。” “真的?” “真的。” 小宫女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呆呆地躺回被窝里。 龙归云在心里感叹小宫女胆子小,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开始起身穿衣服。 他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袭黑衣,裁剪十分得体,布料简单素净,一点花纹都没有,比一些侍卫穿的还要朴素。 羽流萤用尽力气翻了一个身,侧躺在床榻上,看着龙归云磨损的袖口。 龙归云穿好衣服,低头就看见小宫女躺在床上睡眼朦胧地看着他,天青色的被褥衬得她脸孔更加雪白,肩头印着他得吻痕,脸颊处有一丝淡淡的胭脂色,一双眼睛即使是半睁着,也还是水色朦胧的,似乎随时会流下泪来,令龙归云想起昨夜她不断落泪的可怜模样。 想起昨夜的活色生香,他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小宫女的脸,就见小宫女浅笑着别过头,略带羞涩地躲开了他的手指,伸出一只小手握住了他的衣袖,柔声说道:“换件衣服吧,你这件衣服袖口破了,我给你补补。” 听她要给他缝补衣服,龙归云顿时心里一暖,心中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你累了一夜,该好好休息才是。” 小宫女摇摇头:“我的针线活不好,绣坏了嬷嬷要的栀子花,我一会儿还得回耳房里和嬷嬷请罪,难道你也嫌弃我针线不好,不愿意让我给你缝补衣物么?”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委屈,眼眶又红了一圈,龙归云最怕这小宫女落泪,衣服虽然已经穿好,但他还是又脱了下来,换上一件浅灰色的素衣,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对小宫女说道:“今日你歇着,我已经让人去嬷嬷那告了假,一整天待在这里也没人找你,正好躲个清闲。” 看着小宫女愕然的眼神,龙归云说道:“我是北宸宫的侍卫,这点人脉和交情还是有的。” 羽流萤朝他笑了笑:“我们昨夜有了夫妻之实,我却还不知你的名字。” 龙归云说道:“唤我华序吧,上序春晖丽,中园物候华,取的正是其中两个字。” “虽然我不懂,但能听出这是一个好名字。”羽流萤朝他笑了笑,拿起他放在床边的衣物细细打量着。 古代不比现代,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能读书的女子家境一定不错,盘先生给她安排的身份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农户之女,哪有条件读书。 第一次装文盲,羽流萤还不太习惯。 小宫女不通诗书,多少叫龙归云有些扫兴。 转念一想,女子整日待在后宅里,读了书也无多大用处,况且女子读多了书,心思也会变得复杂,就好比碧海潮生的小太岁,虽然学识渊博,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但她也如深海般叫人捉摸不透。 小宫女虽然没有学识,但性情纯洁,天真无邪,宛如一汪澄澈甘甜的泉水,令人通体舒畅,见了她便觉欢喜。 心中正思量着,就听小宫女捧着他的衣服,怯生生地问他:“我不识字,你会不会嫌弃我?” 龙归云看了她一眼,说道:“不会,我也不识得几个字。” 他说完这话,小宫女这才放心了,捧着他的衣袖对他甜甜一笑,龙归云看她这样子,心里又有些痒了。 这种事先前还不觉得,一旦开了个头,知道了其中的滋味和妙处,就越发地欲罢不能,不禁感叹自己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离开洗梅阁时,他对小宫女嘱咐道:“我出去办点事,太阳落山时回来,你好好歇息,有事就找去找池嬷嬷,她在洗梅阁一楼看管书籍。” 羽流萤点点头,看着龙归云离开小卧。 龙归云走后,她又小睡了一会,醒来后身体的酸痛总算缓解了不少,但是下半身火辣辣的疼痛感觉还在,以至于走路的姿势十分别扭。 小卧的桌子上摆了个食盒,羽流萤伸手摸了摸,发现还是温热的,打开食盒一看,食盒是一碗红豆玫瑰乳酪,一盘核桃枣泥糕,一盘云腿小饼,一碗人参枸杞鸡汤,还有一叠用白醋腌制的糖蒜。 这伙食确实比宫女吃的东西好上许多。 也算是这些糟心的日子里唯一舒心的地方了。 羽流萤早已经饥肠辘辘,顿时吃了许多,用完早膳后,她回了耳房,进了院子,没想到昨日罚她的张嬷嬷正带着一个年轻的宫女在门外候着。 见了羽流萤,张嬷嬷顿时有些不安,强颜欢笑地说道:“昨日淋着雨,正怕你生病,特意叫小翠带了姜汤过来。” 那年轻的宫女走过来,递上一个食盒,羽流萤接过食盒,对张嬷嬷行了一礼,又装作一副惊慌的样子说道:“多谢嬷嬷关爱,是我学艺不精,耽误了嬷嬷的差事,受罚也是应该的。” 张嬷嬷一脸亲切慈爱,抓住羽流萤的手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呀,长了一张可人的脸,自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出挑的,日后一定有大造化。” “你什么都好,就是打扮太素净了些,食盒里的姜汤好好喝,里面的东西也好好用着,日后发达了,不用你记着我的好,别记恨我就成。” 羽流萤双眼懵懂,装出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张嬷嬷说的哪里话,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日后能有什么造化?我知道嬷嬷罚我也是为我好,怕我日后在主子面前犯错,受更重的处罚。” 听完她这一席话,张嬷嬷的脸色顿时更加亲切了,“我的苦心你知道就好,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是不愿罚你的,你进屋好好休息,我也得走了。” 羽流萤行了一礼,拎着食盒目送她走出院子。 耳房只有她一人,其他宫女都当值去了,她回到耳房里打开食盒,第一层放着一碗姜汤。 她打开第二层,里面放着一个圆形的螺钿首饰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满满一堆的女子首饰,不算多么贵重,但做工十分精巧,也绝不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 羽流萤收好这些首饰,拿着针线回到了洗梅阁。 她拿起龙归云的衣服,把他的磨破的袖口缝补好,又在袖口底下绣了朵小花。 她看着那朵黑色的小花,满意地笑了。 第148章 北阙之行11 龙归云回到青云殿处理了一些政务, 直到太阳落山,宫人点上蜡烛,他拿着朱笔的手才微微一顿,暗绿色的眸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后, 抬起左手揉了揉眉心, 随后把右手中的朱笔搁在了青玉笔架上。 徐杉坐在窗子上, 咔嚓咔嚓地啃着个苹果,还不忘打趣他:“怎么,想你那小宫女了?” 龙归云说道:“说来也奇怪,本王已经破了童子之身,内功运转的速度却不减反增, 思来想去也不知是何原因, 难道真像你所说的堵不如疏。” “内功进度不减反增,这和你们龙族的修行功法似乎相悖。” 北阙皇族世代相传的内功心法名叫般若龙象决,这种心法极为霸道, 修炼到大成境界的人可以刀枪不入, 堪比金石。 体质纯阳者修炼此功法更是可以事半功倍, 只是物极必反,事物都有两面性, 纯阳体质的人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后,体内的内力便如一座亟待爆发的火山, 极容易遭到反噬。 正是因为内功反噬,才导致龙归云在西海魂族的密林中静坐时晕倒,那时徐杉受了内伤, 没有在身旁护卫,这才导致龙归云遭到诡术师的暗算,差一点丢了性命。 宫人点上蜡烛便悉数退下了, 偌大的殿里又剩下他和徐杉两人,龙归云说道:“正是与般若龙象决相悖,这才令本王百思不得其解。” 徐杉又咬了口苹果,嚼了两下后咽进肚里,转头对他说道:“我记得你们这般若龙象决刚猛暴烈,是至阳至烈的功法,所以你们北阙龙族的皇室子弟都喜欢体质属阴的女子。” “你和那小宫女做那种事儿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格外舒服?” 龙归云说道:“本王只有过她一个女人,如何与他人对比?” 徐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说道:“你是太子殿下,女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龙归云摇头:“荒唐,本王事务如此繁忙,如何能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那是你们天赋异禀,一折腾就是一两个时辰,寻常男子也就一两盏茶的功夫,能耽误什么事儿,你若如此想,那我也没办法,要我说啊,你不如找个医官给那小宫女瞧瞧身体,说不定这小宫女体质清奇,正与你适配。” 龙归云倚在檀木椅上,眉心微微皱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徐杉几口吃完了苹果,拎着个果核说道:“难道那小宫女是纯阴之体?” 话刚说完,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纯阴之体的女婴极难存活,就连那帮修合欢道的女子都没有纯阴之体,若是有,你也不必守身到现在,怎么可能随便睡一个小宫女就是纯阴之体呢,世间哪有这样凑巧的好事?” 龙归云说道:“她体质属阴,是不是纯阴之体还没有定论,无论是与不是,本王都会找个医官给她看看,她的体质实在是弱得很。” 徐杉点点头,“这倒也是。” 夜色渐浓,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龙归云果然回来了。 他往日来洗梅阁,都是为了压制翻腾的气血,一直坐在蒲团上静修打坐直至深夜。 然而从今天开始,他来洗梅阁是因为这里金屋藏娇,藏着一个楚楚可怜十分爱哭的小宫女,如此一来,心境便大不一样了。 羽流萤正坐在床榻上绣花,见了龙归云回来也没下地,正要和他说话,就见龙归云又带来了一个长着花白胡子的老人。 先是上了年纪的嬷嬷,现在又是长了花白胡子的老人,羽流萤真不知道龙归云还要把多少人带到这里。 她心里无语,脸上还要装作惊恐不安的样子,立刻扔了手里的绣撑子,猛地掀开被子把自己蒙住,在被子底下缩成一团。 龙归云看着被子里的小小一团,心里难免又带上了点无奈。 小宫女爱哭,胆子又小,时时刻刻都像一只惊弓之鸟般,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敏感得要命。 上了年纪的老医生摸了摸胡子,看了看躲进被子里的小宫女,又看向身边的太子殿下,咳了一声后说道:“这……” 龙归云说道:“她胆子小,怕生。” 怪不得太子殿下要隐瞒身份,这宫女如此胆小,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后恐怕会被吓得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利索。 老医生又咳了一声,用慈祥的声音对缩进被子里的小宫女说道:“姑娘,老朽是个医生,这侍卫说你昨日淋了场大雨,又天生体弱,唯恐你生病,于是给了老朽一些银两,请老朽为你看病来了。” 那小宫女还是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须发皆白的老医生只好无奈地看向太子殿下,龙归云抬手揉了揉额角,坐在床边说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被子里的一小团又往床里面缩了缩,龙归云看着又想叹气又想笑,略微一思索,只好说道:“那就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让老先生给你诊脉。” 躲在被窝里的小宫女纠结了半天,终于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 她的手腕纤细雪白,血管呈现出一种美丽而病态的蓝紫色。 老医生拿出雪白的丝帕放在她手腕上,隔着丝帕摸上了小宫女的脉搏,没过一会儿,老医生便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十分震惊的神色,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这小宫女的体质十分特殊,老朽行医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一例。” 龙归云问道:“有何特殊之处?” “这小宫女是罕见的纯阴之体呀!” 老医生此言一出,龙归云和躲在墙角处的徐杉都倒吸了口冷气。 老医生摸了摸雪白的胡子,连连叹气:“纯阴之体的女婴活不过数月便会夭折,想来这位姑娘祖先积德,有祖宗荫庇,虽然先天不足,体质极弱,却也磕磕绊绊地活到了现在。” 躲在被窝里的羽流萤听了老医生这话顿时一愣。 说起来,她幼年的时候的确体弱多病,每隔十天半月就要病上一场,她爹是诡术师,懂一点刺血术,每当她病了,就会用三棱针给她放血,病了又好,好了又病,的确是磕磕绊绊活到了现在。 “体弱则魂弱,这姑娘易受惊吓,最忌讳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必须得精心娇养着,秋冬忌寒,春夏忌燥,一年四季都得用对应的补药调理身体。” 老医生又朝龙归云递了个眼色,再次和颜悦色地对躲在被窝里的羽流萤说道:“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不止旁人得注意着,姑娘你自己也得注意着,其余便没什么了,老朽还有事,就不便在此多待了。” 龙归云起身:“那我送送老医生。” 等出了洗梅阁,这老医生才摸着胡子说道:“太子殿下是纯阳之体,这小宫女又是纯阴之体,阴阳调和,对太子殿下大有益处。” “纯阴之体极为罕见,这小宫女出现在太子殿下身边,正是苍天对太子殿下的厚爱,老臣先在此恭喜殿下了。” 徐杉说道:“谁说不是呢,太子殿下可真是好福气。” 龙归云虽面色沉稳,但眉眼间也带了一丝喜色,老太医话音一转,说道:“只是这宫女体质极弱,极难有孕。” 龙归云说道:“若一直精心养着,也依旧不能吗?” 老医生说道:“这可说不准,全看她的造化了。” “还有一事,这宫女受惊后容易惊厥,惊厥后便容易魂散,这魂一散,便是十个老朽也救不回来,太子殿下威望甚重,若被殿下斥责,铁血男儿也要两股战战,更何况此等弱质女流,是以无论遇到何事,太子殿下务必言语和缓,不可高声斥责。” 徐杉在一旁说道:“懂了,别对她大声说话。” 老医生笑了笑,“是也是也。” 他一拱手,说道:“天色已晚,老臣告辞了。” 送走了老太医,回到洗梅阁的小卧房,就见小宫女还在被子里躲着,想起老太医说过的话,龙归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自责的情绪。 “老医生走了,这里只剩下你与我。” 被子被掀开一角,小宫女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 龙归云一看她掉眼泪,顿时有些心疼了。 “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小宫女的声音很委屈,“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我怕别人发现我们的事,说我们是一对奸夫淫妇。” 看她这样担惊受怕,龙归云很想将他是太子的事情告诉她,可是她见个嬷嬷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都会吓成这样。 想了一会,只好问她:“如我是太子殿下呢,你还会怕么?” 羽流萤的心思飞速运转,如果龙归云道明身份,她的地位一定会提高,可这也意味着身边一定会跟着许多人伺候,以后的行动将会十分不方便,事成之后也不好脱身。 于是她抖着声音说道:“华序哥哥,你别吓我。” 说完之后,她又迅速捂着头,装出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龙归云见她如此,赶紧掀开被子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刚才我是在说笑的,只是想逗逗你。” 他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低声哄着她,“乖,不怕。” 小宫女趴在他怀里,一张小脸上都是眼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不要太子,太子会有很多女人,我只要属于我一个人的华序哥哥。” 他把声音压低,暗绿色的眼睛背着烛光,猫一样的瞳孔变得圆溜溜的。 听了小宫女这话,他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一丝淡淡的酸涩和愧疚从心中悄悄冒了个头。 她如此天真无邪,一片赤诚,可他却骗了她。 第149章 北阙之行12 羽流萤在龙归云的里衣上绣了朵粉色的小花, 龙归云不是很懂女子的心思,见了她绣的小花,随口夸了句好看。 就是这一夸,搞得小宫女乐此不疲, 不到两天的功夫, 他穿的每一件衣服上都被小宫女绣了一朵朵的素雅小花, 这些小花和衣料的颜色相同,根本看不出来,龙归云也就也都由着她了。 在他的暗中安排下,管事的太监找了个理由,让小宫女和一位老嬷嬷住进了洗梅阁照料里面的书籍, 于是小宫女就不用再去耳房和那些宫女们挤在一起了。 这对于羽流萤而言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她有了更多的私密空间,就可以做更多私密的事情,也更方便和彩狸与盘先生联络。 她打开窗子给小卧房通风的时候, 皮毛油亮的三花猫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悄无声息地溜到了窗沿。 羽流萤坐在窗边的桌子上, 拿起茶盏给彩狸倒了一碗水, 长毛三花猫卖着粉色肉垫走到桌子上,伸出长满倒刺的粉舌头舔着茶盏里的水。 羽流萤摸了摸猫咪的脑袋, 低声说道:“这几日在外面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彩狸也压低声音说道:“我这几日去了神武殿的后殿。” 羽流萤也喝了口水,“我听你说过, 神武殿的后殿关着一条黑色的蟒蛇。” 彩狸晃了晃尾巴:“关着什么不重要,我发现北阙帝王总是睡觉,他一睡觉, 那条蟒蛇就不睡了。” 羽流萤眼神一变,“难道北阙皇帝也患了离魂症?” 她绞着手中的帕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北阙皇帝虽然不是九品天人, 但是修为也在天人五品之上,怎么会轻易被暗算?” 彩狸说道:“如果北阙皇帝也得了离魂症,事态恐怕比我们预想中的更加严峻,凭我们的人手,难免有些捉襟见肘,得让盘先生再派外援过来。” 能让一个五品天人离魂,那这个诡术师的修为一定极高,而且长生殿一定会把这盆脏水泼在三危山头上。 羽流萤点点头:“当务之急,还是要尽早找到长生殿的诡术师,若真将脏水泼到三危山头上,到时候北阙与长生殿联手攻打三危山,那三危山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彩狸说道:“可赶紧抓到这人吧,长生殿大肆屠杀诡术师这事也得搞明白了,还有出卖玉牌会的叛徒,老娘要是抓到这龟孙子,定要将他的魂魄钉在厕所里的蛆身上,让他天天在屎里面爬!” 羽流萤:“……” 她忍不住呕了一声,赶紧喝口水压压惊。 羽流萤此行前来只是为了定魂针,虽然和商枝关系要好,但她并没有为三危山卖命的打算,她一个精明且理性的利己主义者,而且自我定位精准,只是一个会点诡术的女绣娘而已,并没有什么豪情壮志。 她凭手艺吃饭,这天下姓谁的名字,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看着彩狸毛绒绒的脑袋,羽流萤伸手摸了两下,她轻轻挠着彩狸的下巴,说道:“我把虫卵缝进了龙归云的衣服里,过不了多久,虫卵就会孵化成绢丝虫。” 绢丝蚕是这本书中的特有产物,是一种和丝线很像的蚕,身体的颜色会随着外界的环境而变化,它们会吐出细细的丝,吐出的丝线也会变色,用这种丝线织成的纱轻薄如烟,名叫紫烟纱,虽然薄如蝉翼,却刀枪不入,因此紫烟纱名贵无比,千金难求。 羽流萤织成的紫烟纱悉数被碧海潮生的人买走了,每年秋季,玄武巨船的船长便会派人取紫烟纱,后来她来了西海魂族,绢丝蚕水土不服,死了一大半,吐出的丝也不成样子,都被羽流萤收在匣子里了。 这种绢丝蚕十分珍贵,还是一味罕见的药材,羽流萤为了取丝,在绣坊的后院里养了许多,此次来北阙,她特意带了许多虫卵。 彩狸停了她一番话,不禁摇晃着尾巴惊叹道:“好精巧的心思!” 羽流萤笑了笑。 彩狸说道:“我也要告诉盘先生去!” 说着,彩狸便跳下了窗子,几根猫毛漂进屋里,羽流萤拿着湿布一点点擦掉,又把彩狸喝过的杯子刷洗干净放好。 龙归云嗅觉格外灵敏,羽流萤不得不小心。 今天龙归云回来的晚,晚膳是那个老嬷嬷端来的,羽流萤用了一部分,把剩下的放进锅里温着,自己坐在烛光下看书。 看书看到深夜时,龙归云也没有回来,羽流萤铺好被褥,放下了帐子,自己先倒在床上睡了。 睡到半夜,便被男人的滚烫手掌捞出了被窝,羽流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床榻旁穿着一袭黑衣的龙归云,屋内烛火暗,他的两只眼睛黑漆漆圆溜溜的,只在外边镶了层暗绿色的边,看着特别滑稽。 羽流萤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褪去了衣衫,全身上下被他一通乱摸,很没有章法。 他的手掌又烫又热,羽流萤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完全清醒了,想起她惨痛无聊的第一次,她顿时胡乱地从他身上爬了下去,立马钻进了被子里。 天青色的被褥下露出一只雪白纤巧的裸足,透着淡淡粉色的脚指头正蹬着床榻上的被褥。 小宫女的脚掌还没有龙归云的手掌大,他笑了笑,握住小宫女的脚腕,居然硬生生地把她拽了出来。 天青色的被子被掀开,露出一片软玉温香,龙归云欺身向前,羽流萤被他堵在床角,已经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龙归云说道:“躲什么?” 羽流萤说道:“华序哥哥,你不要总吓我。” 龙归云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没吓你,晨起时见你身子好了,今夜才敢要你。” 羽流萤:“……” 前奏的这个时候,羽流萤还是有点感觉的,毕竟她也不是块石头,而且成年的女性每个月都有被激素支配的那几天,出现生理方面的需求再正常不过,她很快就在男人怀里红了脸,软了身体,难得体会到一点男欢女爱的快乐。 可是等到水乳交融的时候,那种说不出的难受劲就又上来了。 身上的冷汗一个劲的往外冒,全身上下都是又湿又凉的汗。 无力的感觉席卷了全身,手脚软得不成样子,一丝力气也没有,整个过程都昏昏沉沉的。 等这股难受劲过了,羽流萤还是觉得很不舒服,那股令她全身颤抖不上不下的便秘感觉又上来了,她只能一直捂着小腹,蹙着眉,在心中暗自思量这算不是工伤。 总之做到后半夜,不止她皱着眉头,就连龙归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抱着她,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在她耳边问她:“流萤,你觉得如何?” 羽流萤仰着脖子,意识不清,冷汗涔涔,气若游丝地说道:“还……还行吧……” 她语气十分勉强,说完后,龙归云便停了折腾,抱着她躺在床上很久没说话。 第二日羽流萤在龙归云怀中醒来,就见他眼底有一圈淡淡的乌青,仿佛一夜未睡。 羽流萤累得够呛,只想睡个回笼觉养养神,实在没精力理他,就转了个身背对着他,闭着眼睛又睡着了。 面对有些冷淡的小宫女,龙归云微微皱着眉头下了床,站在床边又看了小宫女一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随后便推开小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门外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说话声。 “她为何……今早便有些冷淡……不愿理人……” “那风月……没翻翻看?” “没……” “糊涂啊……床榻之上……岂能只顾着自己?” “男儿……怎能研习风月……怎能取悦区区一女子?” “研习风月怎么了……真不懂……怜香惜玉……粗鄙野蛮……好好一朵娇花……被你这么……” “不可蛮干……” 一声叹息后。 “书给我。” 羽流萤听不太清楚,只能隐约听到几句,她实在太困太累,身体又疼又乏,也懒得去分辨了。 过了一会儿,小卧房的门被推开,龙归云又走了进来在床边坐下。 羽流萤隐约听见了翻书声,她觉得有些吵,皱了皱眉头后,翻书声突然变轻了,她的睫毛动了动,又陷入沉睡中。 自从那夜后,龙归云便没碰过她,而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也让羽流萤觉得怪怪的,还有些发毛。 晚上两人睡在一处时,他总是坐在床尾的宫灯下看书,也不知看的什么,羽流萤懒得理他,正好躲个清闲。 过了两日,蚕卵孵化,羽流萤也顺利附魂在绢丝蚕身上。 第150章 北阙之行13 那朵黑色的小花绣在龙归云的衣摆上, 和黑色的布料完美地融为一体,孵化的绢丝虫蛰伏在小花中,而羽流萤的灵魂则正安静地蛰伏在绢丝虫的身体里。 绢丝虫没有眼睛,它的世界是一片黑暗的, 是由不同的气味和声音组成巨大迷宫, 这就是绢丝虫的世界。 它们的嗅觉格外敏锐, 能嗅出新生和衰老的味道,因此它们总会吃光树上的嫩芽和新长出的嫩叶。 猫狗能嗅到死亡的味道,因为人在死亡时器官会产生病变,发出一种淡淡的腐烂气息,绢丝虫更是对这种气息格外敏感。 龙归云的脚步声很轻, 像他这样内功顶尖的高手, 即使没有突破到天人境,走路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羽流萤没有办法从脚步声判断龙归云来到了哪里。 刚刚孵化的绢丝虫在黑色的绣花里蜷缩着, 它能感到男人的衣摆在一上一下地荡来荡去, 似乎在走过一段非常陡峭的台阶。 四周安静的过分, 就连风声也没有,羽流萤猜测龙归云可能在走一条很隐蔽的密道。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 羽流萤陡然兴奋起来。 窥视欲是诡术师的天性,秘密对于诡术师而言就好比独一无二的珍宝, 诡术师永远是这个世界上知道最多秘密的人,而他们掌握的秘密,往往可以用来交换更加惊人的秘密。 时间慢慢过去, 空气骤然变冷。 刺骨的寒气让绢丝虫在绣线里蜷缩成一团,与此同时,绢丝虫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腐烂味道。 说是腐烂的味道, 不如说这是一种预示着死亡的味道,人类的血肉之躯已经开始衰败,只是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如此寒冷。 此时是八月份,气候相当酷热,除了冰库之外,地下的温度不应该这样冰寒刺骨。 视觉的缺失,会造成相当大的信息缺失,羽流萤只能根据气味和声音补全这部分缺失。 月扶疏的冰魄神功可以让气温下降,但北阙的般若龙象决是至阳的功法,和冰魄神功完全是两个极端,这里的低温不像是内功心法导致的。 羽流萤心里刚刚冒出这个猜测,龙归云突然停了脚步,过了一会,黑暗中传来他恭敬的声音:“儿臣参见父皇。” 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无需多礼,派去三危山的人可传来什么消息?” 龙归云说道:“儿臣办事不力,派去的人几番打探,却始终没能探查到羽朝公主的下落。” 附魂在绢丝蚕身上的羽流萤不禁猛地一愣。 羽落清只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公主,北阙皇帝为什么要龙归云探查羽落清的下落? 说起来,羽落清自从被花袭影和符臣带回三危山后,就被艳鬼藏得严严实实,连身为艳鬼心腹的商枝都不知道她的踪迹。 如今北阙的皇帝龙在野也在寻找羽落清的下落,难道羽落清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格外在意的地方吗? 原著中没写过这一段,这和原著的走向不太一样。 似乎从她们这些穿越者出现之后,原著里的一些剧情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初始条件的微小变化,可能带动整个系统长期且巨大的链式反应。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结果可能引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羽流萤不知道由她们这些镶边女配引发的蝴蝶效应是好是坏,又最终会让她们的命运导向什么样的结果。 心中正暗自疑惑着,绢丝虫藏身的衣摆又动了动,龙归云的声音又在这冰寒刺骨的地方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恼火和低落:“儿臣此前去西海魂族求毒太岁,却不慎被人暗算,随后三危山易主,摘星楼拍卖的毒太岁也不知所踪,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长生的机缘。” 北阙皇帝龙在野开口说道:“长生的机缘飘渺难寻,皇儿何必着急?” 龙归云低声道:“儿臣听闻金月王朝的皇后也是毒太岁。” 北阙皇帝低叹了一声,嗓音深沉:“毒太岁又称仙品太岁,只因剧毒无比,才被人称作毒太岁,也寓意长生梦堪比剧毒,噬人心魄,毁人心神,用来警醒疯狂追求长生的世人。” “金月皇后不是真正的仙品太岁,她只是最上乘的替代品罢了,何况月山顷和月扶疏都是九品天人,即使她是真的毒太岁,他人又能如何。” 龙归云说道:“儿臣听闻金月皇后是六品天人,她具备如此深厚的武学修为,最后却依旧变得疯癫无状,可见六品天人也无法抵御毒素的侵蚀。” “可是儿臣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寻找羽朝的公主,那羽朝的公主神智正常,并不像毒太岁,又与长生的机缘有何关系?” 缩在黑色绣花里的绢丝虫如果有耳朵,恐怕此时都已竖了起来。 北阙皇帝开口说道:“她的确不是毒太岁,却有成为毒太岁的资质,即便日后成不了真正的毒太岁,那也是不逊色于金月皇后的替代品。” “为何?” 此时羽流萤心中和龙归云一样充满疑问,可惜北阙的皇帝却不愿再说下去了。 “朕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怕有朝一日,长生也成了你的心魔,让你沉湎其中,不思朝政。” 北阙皇帝的声音和龙归云有七分相似,龙归云的声音更年轻一些,北阙皇帝的声音则多了一分威严和沧桑,说这话的时候颇为语重心长。 龙归云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那儿臣便不多问了。” 附魂在绢丝蚕身上的羽流萤简直抓心挠肝,可龙归云不问,她也没有没又办法,只好在绣线里蜷了蜷身体缓解心中的急切。 “昨日三危山派人过来,说听闻朕的皇后有离魂之症,特意派诡术师前来医治。” 一阵水声响起,接着是茶盏的轻微碰撞声,羽流萤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冲散了室内的腐败之气。 龙归云说道:“长生殿也派了人来,红衣鬼王和长生殿的鬼王素有旧怨,三危山必将和长生殿水火不容,两方势力又都有精通诡术的奇人异士,可以杀人于无形,父皇的离魂之症也不知是出自哪方的手笔,恐怕此时此刻,长生殿和三危山都想着互泼脏水,好拉拢我北阙皇族。” 北阙皇帝喝了口茶,开口说道:“西海魂族的术法奇诡阴邪,让他们两边斗法去,朕与你作壁上观便可。” “儿臣也正有此意。” 北阙皇帝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促狭,说道:“朕听闻你最近宠幸了一个宫女?” 龙归云的声音忽然变低了,多了一丝羞愧:“是儿臣定力不足。” 北阙皇帝大笑了两声:“你是纯阳之体,克制久了也伤身,以前给你赐女子,你总是推拒,可见还是没有遇到合意的,现在好了,赶紧回去寻你的温柔乡吧,别陪朕在这里干坐着了。” 龙归云的声音有些略微的不自在,苦笑一声后说道:“那儿臣告退了。” 这对父子虽然平时威严极重,但相处起来却如民间寻常父子一般,可见感情十分深厚。 绣着黑色小花的衣摆又轻轻荡了起来。 龙归云回到了洗梅阁。 附魂在绢丝蚕身上的魂魄又回到了身体里,躺在床榻上的羽流萤睁开眼睛,一颗心砰砰跳着。 羽落清居然有成为毒太岁的资质! 除了北阙皇室之外,这个秘密艳鬼肯定已经知道了,所以羽落清才会被他密不透风地藏起来。 除了艳鬼和北阙皇室,广寒医仙月扶疏肯定也知道这个秘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毒太岁的人。 而江雨眠是毒太岁这个秘密,羽流萤是知道的,毕竟她当初附魂在那只被煮的火蚕里,将当年阳无尘和江雨眠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在羽落清和江雨眠之间,月扶疏选择了江雨眠,而江雨眠也确实成为了这世间唯一的毒太岁,真正的长生不老药。 这也导致了月扶疏对羽落清的冷淡,与原著中他对羽落清的宠爱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天呐! 他为什么要选江雨眠! 为什么原著中女主要背负的可怕命运落到了江雨眠身上! 难道江雨眠的穿越,就为了替女主去死? 如果她知道,她会怎么想? 这一刻,羽流萤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绞痛起来。 吱嘎一声,小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卧房里只留着一盏灯,用圆形的灯罩子罩着,天青色的床帐子已经放了下来了,龙归云走到床边,轻轻地拨开帐子,小宫女正躺在床榻里面睡着。 夏季夜晚闷热,她穿得轻薄,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肚兜,耦合色的单薄丝被盖在腰间,赤裸的雪白脊背全露在外面。 龙归云看了看,伸手贴在她的颈窝上,滚烫的手掌顺着脊椎那条凹陷轻轻下滑,女子的肌肤滑腻柔嫩,令他爱不释手,龙归云笑了笑,手掌缓缓落在小宫女的腰窝上。 一只纤细的小手按住了龙归云的手掌,小宫女转过身来,一头乌发铺在脸颊旁,半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睡眼朦胧地看他。 “华序哥哥,别闹我了,我好困。” 她的声音软软的,伸手把耦合色的丝被往上拉了拉,把露出的雪白脊背盖住,只有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露在丝被外面,像一只乳酪馅儿的藕荷色糯米圆子。 龙归云把手伸进被子里,熟练地解开了她后背的肚兜带子,低声说道:“流萤,我想要你。” 羽流萤身体一颤。 和龙归云上床等于上刑,虽然诡术师已经习惯疼痛,但是羽流萤心里面还是发怵。 第151章 北阙之行14 羽流萤本就因为刚刚听到的秘密而心神不宁, 现在听说龙归云要搞花样,顿时吓得脸色一白,一颗心几乎静止。 身上的肚兜已经被他扯下去了,羽流萤只好抱着丝被护在胸前, 沉默地坐在床榻上, 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她看上去怯生生的, 龙归云把她抱在怀里,把她身上的蚕丝被子扔在一旁,看她将两条纤细手臂横在胸前遮着春光,他抚摸着她雪白的肩头,低声说道:“该看的都看过了, 你还在害羞什么?” 还不等羽流萤说话, 他就一手掀了帐子,一手搂着羽流萤的腰向上一提,把她轻轻松松地扛在了肩膀上。 羽流萤扒着他的肩膀, 长长的黑发一半铺在雪白的脊背上, 另一半从肩头垂落下去, 在空中荡漾着。 她头发日日用何首乌发油养护着,乌黑如檀木, 泛着莹润的珠光色泽,晚睡前又往发尾处抹了点茉莉头油, 发尾扫过的地方留下一阵淡淡的茉莉香。 龙归云把桌上的灯盏推远,把羽流萤放在桌上,羽流萤穿着一条嘉陵水绿丝绸睡裙, 薄薄的丝绸被灯光一照,恍若一池碧绿的湖水。 他解开裙子上的绳结,看着一脸不安的小宫女, 低声说道:“别怕。” 嘉陵水绿色的绸裙落在地上,露出一双纤细笔直的腿,涂着蔻丹的脚趾羞涩地蜷缩起来,龙归云捧着小宫女的脚,看了一眼还没有他手掌大的雪白脚掌,心中只觉得一阵怜爱,不禁低头在脚背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的嘴唇也是滚烫的,烫得羽流萤一个激灵,一双眼睛微微睁大,双手撑着桌子使劲往后缩。 龙归云拽着她的脚腕往前一拖,她又被拖了回来,龙归云看她一眼,眉头狠狠皱着,一张邪魅冷厉的脸看上去似乎有些纠结,随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依旧皱着眉头,慢慢俯下身去。 …… 灯罩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 桌案上玉体横陈,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已经响了很久。 天蒙蒙亮时,那一阵一阵的啜泣声才停了,一只毛茸茸的长毛三花猫趴在翘起的檐角上,悄悄用爪子捂住了耳朵。 当看到穿着黑衣的男子出了洗梅阁的大门,消失在梅坞的小径里,三花猫才伸出戴着白手套的爪子,将窗子推开一条缝,把毛茸茸的猫脑袋挤了进去。 床上的羽流萤还在昏睡着,桌上摆了一些精致的茶点,三花猫趴在桌子上啃了一块玫瑰豆沙馅的糕点,听到动静的羽流萤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慢腾腾地从床榻上坐起身。 她这一起身,就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抬手捂了一下酸胀无比的小腹。 看着桌上的彩狸,她强撑着口气,连忙躲在床帐子后面穿上了一件水绿色的小褂,她一边系着小褂上的盘扣,一边轻声说道:“是有要紧的消息么,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三花猫看着她潮红未退的脸颊,说道:“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听着彩狸这话,羽流萤说道:“特别疲惫是吗?” 彩狸摇了摇猫脑袋:“是特别妩媚,似乎一夜之间就从小女孩变成了小女人。” 想起昨夜种种,羽流萤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看她这副表情,彩狸用爪子勾起一块绿豆糕,“这种事你害羞什么,只是有一点,我不得不同你说。” 羽流萤把头发撩到身后,“你说,我听着。” 彩狸说道:“一个女人一旦和一个男人体会到了鱼水之欢的快乐,她就很容易陷入在男人给的温柔里,而男人的爱和温柔往往是很短暂的,尤其是龙归云这种男人,只要他想,他就会有数不清的女人,个个比你年轻漂亮,你要是真心喜欢了他,以后一定会很伤心的。” 你的三花猫一本正经的模样,羽流萤微微一笑,存心想要逗逗她,倚着绣墩说道:“假如我真的喜欢了他,那要怎么办?” 三花猫一脸严肃,“流萤,你这么一个文文静静的秀气姑娘,怎么会喜欢这么恶心的男人呢,你知不知道他们北阙皇室的人很恶心,他们的舌头像蛇一样,是会分叉的。” 羽流萤的脸,已经开始红的滴血了。 三花猫说道:“他们的分舌很恶心,还会用舌头操纵一些精巧的暗器。” 羽流萤有些愕然,说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彩狸说道:“我的旧相好是北阙皇室的人,他总是不肯亲我,直到有一天,他给我看了他的分舌。” 羽流萤说道:“然后呢?” 彩狸冷冷说道:“然后我做了三天三夜的噩梦,从北阙跑到了羽朝,去了一次玉牌会后,又被长生殿的人追杀,肉身已死,只能附魂在这只猫身上了。” 听了彩狸这段悲惨的遭遇,羽流萤也不再逗她,轻声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志不在此,不会留在皇宫里当男人的玩物,和数不清的女人一起争宠,我要继续修炼诡术,继续开我的秀坊,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破天人境,成为更强的人。” 彩狸听她这样说,才稍稍放下了心,趴在桌子上说道:“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不过不是关于长生殿的事,你知道碧海潮生的广寒医仙吗?” 系盘扣的手猛的一顿,流萤抬起头来,有些急切地说道:“怎么了,碧海潮生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隐居在碧海潮生的广寒医仙突然回到了金月皇宫。” 羽流萤说道:“那碧海潮生的小太岁呢?” 彩狸说道:“你是说那个像仙女一样的女孩吗,我听其他的诡术师说广寒医仙和她寸步不离,带着她一起回金月皇宫了。” 羽流萤十分急切地问道:“那回到金月皇宫之后呢?” 三花猫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月扶疏的东宫有白鸾鸟,克制邪祟,附魂在动物身上的诡术师不敢去那。” 诡术也是邪祟之术的一种,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白鸾鸟与蜃龙专克诡术师。 羽流萤抓着丝被,三花猫说道:“好了,到你了,你在龙归云身边探听到了什么消息了么?” 羽流萤把附魂在绢丝蚕身上听到的消息说给了三花猫,安全起见,她只说了长生殿的事,关于毒太岁的事情则一字未提,生怕消息泄露出去,有心思巧妙的人顺藤摸瓜,查到江雨眠那里。 三花猫说道:“这帮人的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真是头疼,我先回去告诉盘先生。” 三花猫跳下了窗子,羽流萤看着窗子发呆,心里一团乱麻,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干脆拿着绣撑子坐在床边绣花。 晚上,龙归云又回来了,给她带回一盘冰镇樱桃。 那樱桃比拇指尖还要大,果肉饱满,晶莹剔透,用一堆冰块镇着,龙归云想起昨夜,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柔情,从冰里拿出一颗樱桃递到小宫女嘴边。 小宫女却微微偏头,一脸沉默地躲开了他的手,继续低头绣花。 看小宫女一直倚着床头低头不语的样子,龙归云还以为她在为昨夜的孟浪事情感到羞恼,于是放下樱桃,低头凑过去亲她。 嘴唇刚挨到小宫女唇边,小宫女却又猛地转过头。 龙归云本是天潢贵胄,被一个小宫女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脸色也沉了下来,说道:“你怕我?” 羽流萤一头雾水,说道:“怕你什么?” 龙归云说道:“我的分舌吓到你了?” 还没等羽流萤说话,龙归云又阴沉着脸说道:“昨夜你可快活得很,那时怎么不害怕了?” 羽流萤说道:“我不害怕。” 龙归云脸色一缓,羽流萤说道:“我不让你亲,你就要沉着脸对我说话吗?” 龙归云一愣。 小宫女把手里绣着的东西摔在他的膝盖上,已经开始抹眼泪了,哽咽着说道:“我在给你绣香囊,不领情便罢了,我一会儿就拿剪子绞了它。” 龙归云捡起绣品一看,发现上面绣着一丛竹子,寓意着君子如竹。 他顿时心中愧疚,说道:“是我不好。” 小宫女已经跳下床拿剪子去了,抢过龙归云手中的绣品就要下剪子。 龙归云赶紧捏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把剪子抢下去,“辛辛苦苦绣的,剪坏了多不好。” 小宫女泪汪汪地看着他:“你也知道是我辛苦绣的,那我绣完,你会日日佩戴它么?” 龙归云说道:“会。” 羽流萤擦着眼泪说道:“可我还是生气,我胆子小,你日后不许对我大声说话。” 龙归云说道:“好,我小声。” 他又拿过一个樱桃递到小宫女嘴边,觉得小宫女发脾气的样子也怪让人怜爱的,看见她还在那抹眼泪,只好说道:“你送我香囊,那我也送个同心结给你。” 羽流萤说道:“香囊是我亲手做的,同心结你也会亲手做给我吗?” 龙归云犯了难,看着小宫女脸上一道道的泪痕,又不想拒绝她。 眼角的余光瞥见床榻上的那盘冰镇樱桃,龙归云心思一转,把小宫女拎起来抱到腿上,笑道:“那你等着。” 他一手抱着羽流萤,一手从樱桃上摘下两个樱桃梗,两根樱桃梗一起放进嘴里,随后闭着嘴唇,两腮微微动了几下后,捧起小宫女的手放在唇边。 龙归云嘴唇微张,两根打了结的被系在一起的樱桃梗落在羽流萤的掌心里。 他捏着小宫女的脸,笑着问她:“算不算是两结同心?” 羽流萤看着手心里湿漉漉的樱桃梗,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第152章 北阙之行15 掌心里的樱桃梗湿漉漉的, 被打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结。 她坐在龙归云的大腿上,后背贴着龙归云的胸膛,看着被打了结的两根樱桃梗,不仅没有感动, 心里还觉得龙归云有点土。 羽流萤很早的时候, 就发现她自己是一个很难被打动的人。 在其他女孩子情窦初开的时候, 沉浸在那些青春伤痛文学里,为各种爱情故事痛哭流涕的时候,羽流萤还在努力遮掩鞋子上的破洞,那双磨破的鞋一到下雨天就会灌水,她只能穿一双湿透的鞋和湿透的袜子来上学。 所以她看了那些故事只会猛翻白眼, 感慨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从来没有被任何一种爱情故事打动过。 读完初中后上了高中,羽流萤就发觉自己没有恋爱细胞了,用点中二的话形容, 就是她的情丝天生少一根, 很难产生纯粹的爱情。 她也并不是不会爱, 只是所有的爱都带着很强烈的目的性。 比如喜欢班级里的校草,是因为校草学习好, 家世好,能够满足那个年纪里她对男生的幻想, 除此之外,也是在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涯中给自己找点乐子,在比较疲惫的时候有个支撑。 后来校草不好好学习, 月考名次掉出了年级前十,羽流萤就立刻换了一个学习更好,长得更帅的人喜欢。 高考结束, 她上了一个很不错的大学,从上大学开始,羽流萤对自己的人生就有一个相当清晰的规划。 入学之前,她加进大学的同学群里时,就开始大规模筛选条件合适的男生了。 考上一个好大学是她的第二次投胎,那么嫁给一个好男人,则是她的第三次投胎。 她出生于一个农村家庭,父母都是农民,家里穷到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买不起,一双磨破的鞋子穿了小半年,后来实在穿不了,就偷偷捡同学扔掉的鞋子穿。 她这样的家庭条件,是很容易被男人嫌弃的,而她也绝不会嫁给一个穷男人,陪他一起打拼,吃尽各种生活的苦。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很容易让男生喜欢,大学里的男生女生都相对单纯,不会过多考虑物质条件。 千挑万选后,羽流萤在大二时选了一个合适的男朋友,她挑选的男朋友不算特别有钱,但也绝对不缺钱,可以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和当年新出的水果手机。 而且他家里有点小权力,毕业后可以给她安排一份不错的工作。即使最后没有结婚,羽流萤在这段恋爱中也绝对不会吃亏。 她把一切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心声,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一个出身在农村的,淳朴而内向的,心思单纯如白纸般的女生。 没有人知道她的势利,她的算计,她所有的处心积虑。 情种都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她这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很难产生爱情,心中只有对物质的强烈渴望。 她很难被男人的甜言蜜语所打动,能打动她的只有真金白银。 因为皇帝煮的白粥也只是白粥,龙太子吐出来的樱桃梗也只是个樱桃梗。 一个东西的价值并不会因为男人的甜言蜜语而水涨船高。 羽流萤柔柔一笑,把手里的樱桃梗放在一旁,“礼轻情意重,我会记得华序哥哥对我的情意。” 她从盘子里拿起一颗冰镇樱桃递到龙归云嘴巴,说道:“可我看别的男子女子在一起,都是要有定情信物的,如果以后别人问我和你的定情信物是什么,我总不能拿个樱桃梗出来吧,我倒是知晓你这份心意,可别人不知晓啊,说不定还会笑我。” 龙归云吃着樱桃,说道:“你想要什么定情信物?” 小宫女满眼天真,趴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不都说情比金坚么,我觉得金子好,我想要金子,一点一点零零碎碎的,慢慢存起来,以后我们老了,离开了皇宫,我们就用攒下来的金子在宫外面买一个大宅子,我给你生很多小娃娃,每天你一回家,都会围着你喊爹爹,还会伸出手臂要你抱。” 说着说着,小宫女躺在他的肩膀上笑了起来,还笑眯眯地蹭了蹭他的脸。 本应该是温馨美好的一幕,可是龙归云想起老医生说过小宫女体质特殊,很难有孕,心里不禁微微往下一沉。 看着小宫女无忧无虑的纯真脸孔,龙归云在心里轻叹一声,把她抱得更紧了,轻声说道:“你还是个孩子呢,就想着要生小孩子了,吃块发苦的点心都要掉眼泪,这么娇滴滴的,哪里能承受生产之苦。” 羽流萤说道:“我已经十八岁了,年纪不算小,哪里是个小孩子啦?” 在古代,许多十八岁的女子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龙归云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把她抱在怀里掂了掂,忍不住说道:“我知道你十八岁了,只是看着怎么这样显小,总像个长不大的。” 羽流萤是非常幼态的长相。 同为穿越者,江雨眠和她同岁,已经长得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了。 羽流萤知道自己没有江雨眠那样的仙姿玉色,但她长得也确实不差,可惜她个子矮,长相也偏幼,一双眼睛还黑白分明,黑色的瞳仁又圆又大,一双眼睛水含量很高,虽然心思很多,眼睛却宛如新生的婴儿那样纯净明亮。 即使在大家都显得很年轻的现代社会中,羽流萤也是最显小的那一个,即使穿越后的她已经十八岁,但是在体型高大,面部轮廓偏深邃成熟的北阙人眼中,她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可不就是个孩子么。 龙归云又说道:“倒不是我扫兴,你身子娇弱,恐怕熬不过生产这关。” 小宫女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没有孩子怎么行呢,我以后会被人说闲话的!我如果生不出来孩子,还怎么当你的妻子,你就要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了。” 龙归云摸摸她的小脸,心中泛起一阵爱怜,说道:“我和别的女人生几个,挑个资质最好的孩子给你,你有孩子傍身,就可以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羽流萤说道:“那孩子的母亲怎么办?” 龙归云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傻瓜,孩子只会有你一个母亲。” 小宫女眼神疑惑,还听不懂他的话。 龙归云也不想让她听明白,小宫女胆子这样小,听了一定会害怕。 他既然喜欢这张白纸,又何必让她染墨呢。 红烛燃尽。 卷帘低垂。 一番浅尝辄止的温存后,被他弄得泄了一次身的小宫女已经精疲力竭地倒在床榻上睡着了。 给她拢了一下身上的丝被,擦干她脸上的湿汗,龙归云才从床榻上起身,来小卧房旁边的静室里打坐静修。 他刚走不一会,羽流萤的魂魄便离开了躯壳。 只是这一次并非她主动离魂,而是犯了离魂之症。 离开躯壳的魂魄如一缕找不到方向的风,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下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人类的魂魄没有距离和空间上的限制,质量约等于无,随便一点外力就可以影响魂魄飘荡的轨迹。 有时只需要一阵转瞬即逝的风,一片眨眼间就消散的雾,一滴从树叶上低落的露水,就可以让他们的魂魄骤然降临在千里万里之外的某个生物身上。 一阵夜风吹过。 灵魂飘荡起来。 无尽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丝微光。 羽流萤的魂魄落在了一只飞虫身上,她睁开眼,眼前是无数漂浮在空中的银色光点,似乎是天上的星子变成了长着翅膀的精灵,降落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羽流萤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望向脚下。 一个精致的银薰球挂在白色腰带的玉扣上,正随着翩跹的雪色衣摆轻轻摇晃着。 羽流萤知道这个银熏球的主人的是谁。 敢把冰魄流萤当宠物养在身边的,只有碧海潮生的小太岁。 第153章 太岁1 羽流萤认得这个银薰球, 她附魂在一只黑猫身上的时候,江雨眠总拿着这个银薰球逗她玩。 不过那时候的羽流萤不太喜欢这个银薰球,因为这里面养的冰魄流萤剧毒无比,是世间第一梯队的毒物, 只有江雨眠这种艺高人胆大的人才敢日日带在身边。 所以江雨眠拿这个逗她玩的时候, 羽流萤都会炸毛, 但是又不好不给她面子,只好谨慎地伸出爪子,然后胆战心惊地扒拉两下,敷衍一下逗猫的江雨眠。 眼下看到这个银薰球,她不禁有一种特别的惊喜。 说起来, 诡术师与第一次附魂时遇到的人类都有一种特别的缘分和羁绊, 她的养父当年也是附魂在一只伯劳鸟身上,然后遇到了她的养母。 后来他们成了婚,生下了原文里的女主羽落清, 她的养母又将羽落清与皇宫里的公主调换, 也就有了后来的许多风波。 想到这一点, 羽流萤不免有些唏嘘。 她们这些穿进书里的人,总想走出原著中的悲剧命运。 她们为此做出了许多努力, 有时候却还是抵不过命运的力量。 原著中这个真公主的命运格外悲惨,她被龙归云的手下剥掉了人皮, 命丧羽朝。 羽流萤本以为离开羽朝来了西海魂族就万事大吉,从此之后就可以摆脱书中的悲剧命运,没想到却在西海魂族遇到了龙归云。 当年龙归云内力反噬, 晕倒在田家村附近时,从羽朝逃到西海魂族的羽流萤也正好在田家村附近歇脚。 那时她夜晚外出,买了许多针线回来, 又顺便去给刚孵化的绢丝蚕采集嫩芽,正巧遇见了晕倒的龙归云。 羽流萤逃亡这一路,为了自保,她用诡术杀了不少人,虽然手上沾了许多条人命,但她并不是一个草菅人命的人,灵魂深处依旧保留着一小部分源自现代社会的善良。 乍然见到一个大男人晕倒在林子里,惊讶之后,自然是第一时间去查看对方的身体状况。 她小心绕了一圈,蹲下身子看到了男人的正脸。 这是她第一次见龙归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她的眉心却突然猛地一跳,似乎是察觉到了命运的拐点即将到来,在这一霎那,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突然席卷了她的全身。 凄冷的月色中,男人昏睡的脸上全是斑驳的树影,即使重伤昏睡,那张脸也生得冷厉狷狂,眉眼处的线条更是生得十分锋锐,仿佛刀锋一般能将人割伤。 羽流萤遍体生寒,左看右看,愣是没从这张脸上找到一处柔和的地方。 在这本危机重重的书里面,把晕倒在路边的男人捡回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而眼前这个昏倒的男人帅是帅,但不是那种端正的帅,一看这张脸,就知道此人不是良善之辈。 如果不是他衣服上的刺绣太华贵,羽流萤马上就要抬脚离开了,但是羽流萤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第一眼注意到了龙归云衣服上的刺绣。 墨绿色的衣服上绣着青松与祥云,花样倒是平平无奇,但那不是普通的刺绣,那是托地垫高绣,是潮绣的一种独特技法。 刺绣之前,要用丝线、棉絮等材料垫在要绣制的图案下面,然后在上面用绒线或者丝线刺绣。这样绣出来的图案会产生类似浮雕的视觉效果,拥有很高的层次感和立体感,也会更加生动逼真。 而他手上戴着的护腕也不简单,上面的云纹图腾所用的绣法是盘金绣和打籽绣。 天青色的祥云是用打籽绣绣成的,这是最古老的绣法之一,绣法难度极高,非常耗费时间,需要用丝线打出一个个小小的结,再将这些小小的丝线绳结汇聚成美丽的图案。 祥云的金边则用的盘金绣,从绣品的平整度和颜色过渡来看,绣娘具有相当高超的技艺,这样的手艺,多半出自宫廷。 况且古代这样低下的生产力,是没有机器刺绣的,所以上等绣品价格不菲,即使是达官贵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得上这样精致的刺绣。 羽流萤脑中的雷达瞬间响了起来。 晕倒在地上的男人体温极高,脸色烧红一片,羽流萤回忆着原著中关于男主三号龙族帝子的描写,说他体温升高时胸膛上会出现龙纹刺青。 羽流萤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男人的额头一片滚烫,这么高的体温,如果真的是男主三号龙族帝子龙归云,那么他的胸膛上一定会出现书中描写的刺青。 于是羽流萤解开他的衣服,男子精壮的胸膛露了出来,羽流萤还没来得及欣赏男子饱满发达的胸大肌和块块分明的八块腹肌,就看到他的胸膛上有一片张牙舞爪的龙纹刺青,怒龙咆哮,十分狰狞。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个昏倒在林子里的男人真的是男主三号龙归云。 这一刻,羽流萤的心中满是惊恐。 她已经离开了羽朝,却依旧在西海魂族和龙归云相遇,难道原著中的命运真的是一种不可抗力么? 如果不能改变命运,那她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她要一直活在女主和这些男主的阴影中,她要一直这样心惊胆战,要一直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一直这样苟且偷生下去吗? 如果撞上了命运的枪口,不如先向命运开上一枪。 她掀开了篮子,拿出了一卷红色丝线,趁机下了死手,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过了大半年,龙归云又活蹦乱跳地回到北阙了。 而她也为了定魂针来到北阙,与他虚与委蛇,逢场作戏,任务成功固然可喜,若是失败也必将万劫不复,也许比原文中的下场更加生不如死。 但是有些事情,总需要放手一搏的。 无论失败还是成功,她都不会后悔。 羽流萤从银薰球上飞了起来,飞得更高,视野也就越广阔,她看清了这里景物的全貌。 这是一面广阔的湖,湖上有一座白色的石桥,江雨眠正从这座石桥上走过。 她走得很慢,似乎不知道要去哪,银薰球里面的冰魄流萤都飞了出来,围绕在她身边飞舞着。 时隔多日再见江雨眠,她的容貌依旧令人感到震撼。 不知是不是在皇宫里的缘故,她的打扮和在碧海潮生时很不一样。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前襟处缀着一排品相上乘的白色珍珠,袖口和衣袖上缝着轻纱做成的蝴蝶,那些蝴蝶用浅紫色和浅蓝色的轻纱叠加在一起缝成了翅膀,颜色过度十分漂亮自然,风一吹动,仿佛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的发型也变了,没有梳着惯常的鱼骨辫,一头长发挽在脑后,用浅紫色的轻纱发带系成了一个十分漂亮而复杂的结,其余的长发散落下来,与浅紫色的发带缠绕在一起,在风中摇曳着。 走过白色石桥,江雨眠又独自走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一座华美的宫殿前。 宫殿的牌匾上写着“关雎宫”三个大字。 羽流萤知道关雎宫,这是金月皇后的宫殿,取自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月山顷为金月皇后建造的爱巢。 皇太极的宠妃海兰珠居住的宫殿就叫关雎宫,而羽流萤看过的古代爱情小说里,关雎宫这个名字更是出现了无数次。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小说中,住在关雎宫里的女人都是帝王的心中挚爱。 这么晚了,江雨眠来关雎宫干什么? 在原著中,有关金月皇后的衣食起居都是月山顷亲自照顾,哪怕是上朝,月山顷也会带着这位金月皇后,他在龙座旁放了一个贵妃榻,贵妃榻前用屏风挡着,可谓是真正的寸步不离。 除了月扶疏可以随意进出之外,关雎宫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是不许其他人出入的。 宫门前有身配兵甲的护卫守着,就在羽流萤猜测江雨眠是不是要强闯时,江雨眠居然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进去了。 羽流萤大感惊奇,她又飞得高了一些,一转头,才发现月扶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江雨眠身后,距离江雨眠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 九品天人来去之间悄无声息,羽流萤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有月扶疏站在江雨眠身后,怪不得关雎宫里的守卫没有阻拦江雨眠。 羽流萤扇动翅膀,落在了江雨眠的头发上。 据说这位风华绝代的皇后美艳无边,是原著中唯一比女主美丽的女子,能令天性疏狂的月山顷为之倾倒,这样充满神奇色彩的美人,总是会令人十分好奇的。 江雨眠一直沉默地走着,羽流萤诧异地发现关雎宫的布局和江雨眠在碧海潮生居住的仙居殿居然是一样的。 同样的布局,同样雅致清幽的景致,同样的守卫森严。 江雨眠也发现了这一点,皱着眉头看了月扶疏一眼,月扶疏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和她并肩而行。 即使在皇宫中,月扶疏也依旧一身白衣,只是头上戴着的发冠更加华贵隆重了,是一个羊脂白玉雕刻成的二龙戏珠发冠。 察觉到江雨眠的目光,月扶疏低头看她,说道:“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江雨眠没说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看上去思虑重重。 她穿过关雎宫的垂花拱门,从关雎宫的西配殿绕过去,和月扶疏来到了关雎宫的后殿。 一股淡淡的药香从窗子里飘了出来。 江雨眠站在窗外,蓦地停下了脚步,一双紫色的眼眸透过窗子,也不知望向哪里。 月扶疏问她:“是你说要来,怎么到了这里,你又不进去了?” 江雨眠说道:“你不是也没进去么?” 她的声音轻而柔,带着一股冷冷的讥讽,“月扶疏,你是不是也怕见到她?” 第154章 太岁2 月扶疏沉默了。 月扶疏的沉默, 往往是一种无声的回答,有时候表示肯定,有时候表示否定。 而这一次,就连趴在江雨眠头发上的羽流萤都确定他此时的沉默表示着肯定。 他不愿见金月皇后, 不愿见这个美艳冠绝天下的亲生母亲。 有关金月皇后的描写, 除了她的容貌冠绝天下和金月皇帝月山顷对她的痴迷之外, 羽流萤已经记不清其他的东西了。 此时她的心中不禁冒出了一丝疑问——为什么月扶疏不愿意见他的母后? 冰魄流萤的爪子动了动,拨开了江雨眠的一根头发丝,望向关雎宫后殿的窗子。 窗子的窗纸用的是扶风王朝最为出名的新雪宣纸,这种宣纸洁白如新雪,价格十分昂贵, 这种宣纸薄而韧, 湿水不易破,用桐油刷上一层,既可以增加韧性, 又可以防水, 透光性又强, 只是一般人是舍不得用这种宣纸糊窗的。 此刻烛光透过窗纸,可以看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抱着一个女子从窗前走过, 男子抱着女子穿过宫殿里的层层重幔,走进重幔后的珠帘里。 珠帘晃动起来, 羽流萤隔着窗子看着,回忆着金月皇后的名字。 原著的字数太长了,很多不太重要的信息都会被忽略, 羽流萤想了很久,也没能想起这位皇后的名字,不知是她不记得了, 还是作者根本没有写。 江雨眠站在窗外,目光从窗子上收了回来,说道:“我听说你这次回金月皇宫,是因为你母后喊了你的名字,你父皇因此欣喜不已,特意给你传信,让你回来见她。” “你昼夜兼程,回到金月皇宫也有七日了,却一直没有见她,是近乡情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江雨眠的目光格外尖锐冰冷,像冰锥一般落在月扶疏脸上。 月扶疏并不回避她的目光,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一颤,微微垂着眸子看着江雨眠。 这个男人,这个原著中颜值逆天的男主一号,哪怕羽流萤一直觉得他的内里是漆黑恶臭的毒药,可每次看到这个男人的脸,都会像看到江雨眠那样,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的外表是那样超然众生,生得如此神姿高彻,比世间的霜华更清冷,比天上的月华更皎洁。 他是和江雨眠一样的人,世间万物在他们身边都会黯然失色,成为他们背后的陪衬,他们出现的地方,永远是人群的焦点,世界的中心。 可是抛却外貌,他和江雨眠又很不一样。 江雨眠长着一颗有血有肉的心,而月扶疏的心,很难说清楚是什么做的。 甚至让人怀疑,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空的,或者说他的胸腔里是空的,到底有没有“心”这种东西。 可是这一刻,他这个像风一样很快掠过、转瞬即逝的眼神,忽然让人的心下意识一颤。 羽流萤很难形容那种目光,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江雨眠说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月扶疏说道:“我在怎样看你?” 江雨眠看着他的眼睛,嘲笑着说道:“仿佛在这一刻,你眼里的我终于变成了一个人。” 月扶疏摇头笑了笑。 江雨眠冷冷看他一眼,随即绕过他,说道:“你站在这当根柱子好了,我自己进去。” 她走进了关雎宫后殿,殿门左右站着两个侍候的宫女,见了江雨眠走进去,除了眼神动了一下,再没有别的反应,可见十分训练有素。 走进后殿的中厅,中厅的柱子垂下的绯色纱幔旁又站着两个宫女。 关雎宫的后殿和仙居殿的后殿一样,中间是中厅,中厅的两侧各有一套卧房,江雨眠推开左手旁的卧房门走了进去,又看到一片绯色的纱幔。 放眼望去,一片绯红烟霞色, 男子低沉的歌声从一层层的绯色纱幔后飘来。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男子的歌声低沉动听,像一只在水面上低飞的鸟,舒展优雅。 江雨眠掀开一道一道的绯红纱幔,在一道水晶珠帘前停下了。 隔着珠帘,她看到一个戴着帝王冠冕的男子坐在榻上,他身上穿着华丽贵重的红色龙袍,一头发丝冷白如雪,垂落在身后。 他怀里抱着一个穿着绯色纱裙的女子,正微微低着头,看着女子的脸庞,给她轻声唱着歌。 金月王朝的龙袍是红色的,龙袍上绣着金色的月亮和在祥云间腾飞的神龙。 穿着绯色纱裙的女子靠在帝王胸膛前的那轮金色月亮上,露出半张极美的脸庞。 她半睁着眼,肌肤琼脂,长长的睫毛如夜色交织的灵动羽翼,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块美丽的阴影,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没有焦距,过了很久也不眨动,也不知她是睡着还是醒着。 江雨眠静静站在水晶珠帘前,直到金月皇帝的歌声停了,她才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掀开了水晶珠帘。 抱着皇后的帝王微微转过头,朝着江雨眠看过来。 这位帝王的容貌和月扶疏有三分像,父子两人的面部轮廓十分相似,眉眼也有几分相像,但月扶疏的美貌更多来自于金月皇后,所以才能超然脱俗,不似凡尘之人。 眼前的男人发丝如雪,算一算年龄,这位名震天下的金月帝王今年已过百岁,可他的容貌却相当年轻俊美,也就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 只有那通身不容忽视的雍容和威严,才会让人觉得眼前这容貌年轻的男子,真的是金月王朝年过百岁的帝王。 修炼冰魄神功不能让人长生不死,但修炼到九品天人这个境界,确实可以容颜不老。 这位帝王看着江雨眠,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变化,语气平常地问道:“你是小太岁?” 江雨眠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子,也是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我是江雨眠。” 月山顷说道:“江上冷雨,雨中沉眠,这名字起得很冷。” 江雨眠摇头,“我的名字为什么不能是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江,小楼一夜听春雨的雨,画舫听雨眠的眠呢,你心中凄冷,看什么都觉得冷。” 羽流萤趴在江雨眠的头发里,看到这位帝王微微怔愣了一瞬。 羽流萤有时候真得会很佩服江雨眠,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敢对月扶疏冷言冷语,也敢对月扶疏他爹冷言冷语。 正当羽流萤悬着心,拿不准这位帝王会不会生气时,他却露出了一种颇为感慨的神色,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怀中女子的长发,喟叹一声后说道:“你与她很像。” 江雨眠说道:“是啊,命运都很像。” 她看着金月皇后,问道:“她是慢慢变成这样的,还是突然之间变成这样的,之前有什么征兆吗?” 月山顷说道:“她变得爱哭爱闹。” 江雨眠说道:“她知道自己要失去意识,当然要哭闹了。” 月山顷轻轻一笑,“你以后会明白的。” 江雨眠又说道:“我能碰碰她么?” 月山顷轻轻摇头。 江雨眠轻轻拨了一下水晶珠帘,水滴形状的水晶从她雪白的手背上划过。 羽流萤看不到江雨眠此刻的表情,但是趴在江雨眠头发里的羽流萤能感受到她的失望。 可是就在此刻,月山顷的怀里的金月皇后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她把脸转向江雨眠所在的方向,虽然眼神依旧没有焦距,脸上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第155章 太岁3 金月皇后的笑容是如此美丽, 恍如天空中梦幻如烟的绯色烟霞,趴在江雨眠头发上的羽流萤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要是单论容貌的话,和江雨眠相比,这位金月皇后确实稍稍逊色, 但她身上那种成熟而柔美的风韵, 如熟透的果子酿成的酒, 醇厚醉人,回味悠长。 江雨眠也惊奇地看着这位金月皇后,对月山顷说道:“你的皇后对我笑了。” 月山顷抚摸着金月皇后丝缎般的长发,低头望向妻子的眼神中蕴含着无限的爱怜疼惜,低声说道:“她一向喜欢漂亮孩子。” 金月皇后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长长的羽睫微微向上撩了一小下,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像一具没有灵魂,会偶尔动一小下的美艳人偶。 羽流萤这才发现这位金月皇后的眼睛居然是绯色的。 作为一个绣娘, 她对颜色十分敏感, 金月皇后的眼眸是那种非常温柔不刺眼的淡淡绯色, 眼珠剔透,有种水晶般的透明质感。 这是除了江雨眠的紫水晶般的眼珠和龙归云的暗绿色竖瞳之外, 羽流萤见到的第三双令她惊艳无比的眼眸。 江雨眠也注意到了金月皇后的绯色眼珠,约莫是联想到她自己, 语气不禁有些唏嘘,“她的眼珠颜色也被毒药改变了,我听月扶疏说皇后是六品天人, 这样的天赋,若是给她更多的时间,她现在应该也成了九品天人了。” 一家三口都是九品天人, 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倒吸冷气。 父母天赋如此之高,也难怪月扶疏年纪轻轻就登临九品天人之境,成为全书战力第一的超级强者。 正当羽流萤心中惊叹之时,又听江雨眠说道:“就连六品天人都抵御不了这种毒素的侵蚀,真是令人心中生不出一点希望来。” 她美丽的紫色眼睛看向这位金月皇后,拥有醉人风韵的美丽女子一直对她微笑着。 江雨眠看了一会,伸手拨开水晶珠帘走了进去,站在床榻前低头看她。 金月皇后倚在月山顷胸口的那轮金色月亮上,眼神空洞而朦胧,恍若蒙了一层纱,月山顷的一缕白色从发丝从肩头垂落,和她乌黑如檀木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男子雍容矜贵,女子美艳温柔,光是看眼前的景象,倒真觉得这是一对恩爱缠绵的璧人。 江雨眠朝着她伸出手,这一次月山顷没有阻拦。 于是江雨眠花枝般的手指碰到了金月皇后的脸颊,这两个各有千秋的绝代佳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上,宛如一幅美到令人窒息的画。 江雨眠轻抚过金月皇后的脸,在她的指尖掠过金月皇后的眼角时,这位金月皇后居然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这一刻,就连月山顷脸上都出现了惊喜的神色。 江雨眠的指尖微微一顿,轻轻拨弄了一下金月皇后长长的睫毛,奇迹般的,金月皇后又轻轻笑了一下,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这一笑,简直令人心醉,月山顷痴痴地看着她,轻声唤道:“眠儿。” 躲在江雨眠头发里的羽流萤愣住了。 江雨眠也愣住了。 她停在金月皇后眼角处的手指再次顿住,沉默片刻后,她看向月山顷,低声说道:“你唤她什么?” 月山顷抬眸看她,他的眼睛和月扶疏很像,就连眼神也像,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后,对江雨眠说道:“朕倒是忘了,你的名字也有一个眠字,太子也是这样唤你的?” 江雨眠沉默着,月山顷的唇角旁还挂着那一抹了然的微笑,他深深地看了江雨眠一眼,似乎世间一切事物的运行轨迹,都逃不过眼前这位帝王睿智而沧桑的眼睛。 就在江雨眠沉默时,她的手指已经无意识地滑落在金月皇后的嘴唇上,那是一张柔软诱人的嘴唇,犹如饱满嫩红的玫瑰花蕾,微微张开着,隐约露出的牙齿洁白如珍珠。 她眼神空洞,却突然张开嘴唇,咬住了江雨眠的指尖,牙齿刺穿江雨眠的指腹,濡湿的唇舌立刻收紧,慢慢吸吮起她的血液来。 江雨眠是毒太岁,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剧毒。 看见金月皇后咬破她的手指吮吸起来,江雨眠不禁眼神一动,迅速伸手撬开金月皇后的牙关。 月山顷也伸出手,捏住了金月皇后的下颌,迫使她张开红唇,江雨眠抽出被她咬破的手指,指尖轻轻一转,被金月皇后咬破的伤口处立刻覆盖了一层白色的霜,凝结成一片美丽的冰花。 “她喝了我的血,我的血有剧毒。”她对月山顷说道。 她们这种血液带有剧毒的人,有着极高的毒抗性,很少有毒药能对她们造成威胁。 但是江雨眠不一样,她是世间最毒的毒太岁,用得好,是一味长生不老药,用的不好,就是顷刻间便可夺人性命的穿肠毒药。 金月皇后不至于被这点血液毒死,但也不能全然无视江雨眠血液里的剧毒。 果然,金月皇后喝完她的血之后就好像醉了酒似的,美丽的脸颊上立刻泛起一片灼红,眨眼之间,露在衣衫外面的皮肤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眼眶周围也红了一圈,仿佛正在哭泣一样。 毒太岁的剧毒还是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并不致命。 江雨眠神却心事重重,神色复杂地低头看着伤口处凝结的冰花。 按理来说,金月皇后的唾液和血液一样都带有剧毒,但即使被这位全身剧毒的皇后咬破手指,江雨眠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和异常。 从这一点来看,金月皇后的毒性并不会对江雨眠造成任何威胁,所以金月皇后也确实不是真正的毒太岁,只是最上乘的替代品而已。 羽流萤见到这一幕,心中的滋味也是十分复杂,世间仅此一株的长生不老药,代表着长生不死的唯一希望,江雨眠未来的下场可想而知。 即使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能预见了月扶疏一家为了长生,将江雨眠分而食之的可怕未来。 被人当成可以分食的食物看待,羽流萤很难想象江雨眠此刻的心情。 更别提这些年以来,江雨眠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待在月扶疏身边的,她一直向往自由,拼了命也要逃跑,可是逃不了多久,她还是要被抓回牢笼里做一只失去自由的鸟,怎么也飞不出月扶疏的手掌心。 最好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月扶疏对她动了心,像月山顷对待金月皇后一般把她圈禁在身边,维持她失去意识后的体面。 误食了江雨眠血液的金月皇后已经闭上眼,脸颊潮红地倒在月山顷怀里睡着了。 江雨眠说道:“消化毒药需要时间,你给她洗个冷水澡,再她睡两天就好了,我也不便在此久留,告辞了。” 水晶珠帘轻轻晃动,江雨眠走出了关雎宫的后殿,羽流萤看着后殿里一重重的绯红色轻纱,心里也不禁有些惆怅,心想这位皇后失去意识之前,一定是个特别喜欢绯红色的女子。 月色冷冷,月扶疏依旧站在窗外,他仰着头,看着在天空中飞舞的冰魄流萤,江雨眠走到他身边,看他一眼后问道:“你母后叫什么名字。” 月扶疏说道:“她姓许,名叫许风眠。” “怪不得你父皇叫她眠儿。” 月扶疏挑眉:“我父皇是这样称呼我母后的?”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江雨眠说道:“他们是你父母,你怎么会不知道?” 月扶疏说道:“他对我母后的那些的温情,是不会叫我瞧见的。” 江雨眠有些不解:“为什么?” 月扶疏轻笑一声,“大概是因为比起他,我母后更爱我。” 江雨眠露出十分嫌弃的眼神,捏着鼻子说道:“你们父子俩有病吧。” 真巧,她说出了羽流萤想说的。 羽流萤也觉得这对父子俩有病,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她走出关雎宫,月扶疏和她并肩而行,走到湖心那座白色的石桥上时,一尾锦鲤正好从桥下游过,江雨眠停下脚步,趴在栏杆上低头往下看。 月扶疏站在栏杆旁,笑道:“一尾锦鲤,有什么好看的?” 江雨眠冷笑,“那看什么,是看你那美艳空洞的母亲,还是看你们这对脑子有病的父子?” 月扶疏哑然失笑,对江雨眠说道:“我的出生,夺走了我母后的全部心神,无论她对我父皇是爱是恨,总之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父皇在她眼里就变得可有可无,他也不再是我母后心中最重要的人。” 江雨眠又捏了捏鼻子,对他这番话感到极度匪夷所思,脸上全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就因为这个?” 月扶疏叹了口气:“你不懂一个男人的妒火,一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如此痴狂地爱着一个女子,却被那个女子视若无物。” “他又不会对我母后生气,只好迁怒于我,他无法忍受我母后对他的忽视,如此一来,便眼不见为净,所以我和母后见面时,他便独自站在窗外。” “后来呢?” “我识字之后,父皇就不允许母后见我。” 江雨眠说道:“能修炼到天人六品的女子,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我母后对我父皇冷若冰霜,可自从有了我,便也有了软肋,为了能见到我,她学了合欢秘术,用来讨我父王欢喜。” 江雨眠更加嫌弃地撇了撇嘴,“我听说过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头一次听见挟太子以令皇后,真是疯的可以,芙蓉帐暖,美人折腰,你父皇可得意坏了吧?” 月扶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我母后的亲近,他自然不胜欢喜,可一旦想到令我母后如此折腰的人是我,便又生出十分的恼怒来。” 第156章 太岁4 关键时刻被人打断, 还是在做这档子事上,羽流萤心中恼恨无比。 她刚离魂,魂魄归体后身体发软,也没有什么力气去推拒, 只能无力地伸出手, 微微簇着眉头, 按住了龙归云的手臂。 她出了一身冷汗,全身上下又湿又凉,带着薄汗的微凉手掌覆盖在龙归云炽热滚烫的手臂上,如干渴已久的土地上突然降下甘霖来,顿时让龙归云十分受用。 天青色的床褥上, 小宫女穿着一件白色绣紫丁香肚兜, 下半身穿着一条嘉陵水绿丝绸睡裙,柔软轻盈的丝绸裙子已经被他撩了上去,露出两条玉雪般的腿。 她神色迷乱, 全身上下柔弱无骨, 玲珑小巧的脚掌微微蜷着, 泛着淡淡红色的膝盖并在一起,一只脚踏在被褥上, 用一只脚抵着龙归云的膝盖,把脚下的被褥蹬得一片凌乱。 小宫女的身体格外柔弱, 也许是对这种事有些惧怕,稍稍亲近些,便会全身瘫软, 四肢无力,雪白的肌肤上还会浸出微凉的薄汗。 他身形高大,天赋异禀, 也知北阙皇的男子的身躯和精力远胜常人,又因纯阳体质的原因,以致他精力旺盛,十分重欲,初尝禁果后,便十分贪恋这鱼水之欢。 而小宫女的身形娇小纤弱,不会武功,又格外娇气一些,难免要吃些苦头,她又脸皮薄嫩,易羞易恼,多了几次后,对龙归云也就惧怕和抗拒起来。 纵使龙归云极力克制隐忍,对她百般温存,她第二日也要在床榻上躺上一天才能缓过来。 其实他与小宫女体质互补,做这种事对彼此都有好处,正应了阴阳调和之道。 龙归云内功深厚,有他看护着,用内力护着小宫女的心脉,自然也不会让她出事。 只是见她哭得可怜,听见她的婉转啼哭和伴着啜泣的求饶声时,心中也怜爱,也就只能克制些,每每都是提早收场,三番五次下来,龙归云总是有些不太尽兴。 此刻还未开始,便见小宫女身上出了这么多汗,枕在脑后的一头黑发都微微被薄汗打湿,柔软的青丝粘在湿漉漉的肩膀和颈子上,更多了一丝不堪摧折的柔美风情。 羽流萤又累又困,龙归云胸膛像一座滚烫的火山,修长而强健的四肢又宛如滚烫的锁链,牢牢地把她圈禁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两人肌肤相贴,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龙归云的心跳沉稳有力,胸膛上的龙纹刺青又冒出了一大片,看得羽流萤身体发软,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只好拿手推他胸膛。 “不是刚要过么,怎么现在又想要了?” 她声音低柔,又带着一丝刚醒来后的慵懒和沙哑,眼角处泛着淡淡的潮红,看上去迷迷糊糊的,龙归云的爱抚更加温柔了。 “想着你身子弱,早晨没怎么要,只是亲了亲你,让你亲我,你又不肯。” 古代人很浪荡,用词却又很含蓄,一个“亲”字便概括了所有突破羽流萤下限的事。 羽流萤的脚趾又蜷缩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坑给自己埋进去。 任务停滞不前,没有丝毫进展,她一直没找到那个袭击皇帝的诡术高手,也没找到长生殿派出的诡术师,在龙归云身上探查到的信息也十分有限。 除了知道羽落清有成为毒太岁的资质后,似乎也没什么太有用的消息,这消息对别人或许很有用,但是羽流萤从来不想长生,只会觉得有点鸡肋。 如今江雨眠被带到金月皇宫,身边有两个九品天人,简直是插翅难逃,唯一能自救的法子似乎只有修炼诡术,让灵魂脱离身体,用另一种方式获得她想要的自由。 然而诡术这种东西完全是老天爷赏饭吃,哪怕聪明绝顶,悟性超群也没用,这种天赋是一出生就配置好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有办法依靠后天努力获得。 而她自己的离魂之症也越来越严重了,再拿不到定魂针,当躯壳对灵魂失去引力的时候,她离开躯体的灵魂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再也不会飞回来。 一桩桩的事情压在她心头,羽流萤心里沉甸甸的,还得打起精神应付身边这个欲壑难填的龙族帝子。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扭过头去。 看小宫女别过头不看他,龙归云以为是他先前不同风月,在床笫之事上太过粗野,导致小宫女对床笫之事十分惧怕。 于是便用掌心轻轻抚摸着她瓷白的脸颊,低声哄她:“还未将你如何,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龙归云也用剑,所以手掌十分粗糙,掌心全是厚厚的剑茧,羽流萤往后躲了一下,知道今夜自己是逃不过去了,索性抬手搂住了龙归的腰,把脸贴上了他的胸膛。 龙归云握紧了小宫女满是冷汗的手,她的肌肤嫩滑如琼脂,又如玉般微凉,抚慰着他体内令令人焦躁不安的热火。 他最喜欢这柔弱无骨又总泛着淡淡凉意的身子,总是喜欢像把玩玉器一样把玩着。 “今夜就不让你睡了,明天你就在床榻上歇着,外面有嬷嬷守着,没人会进来。” 他粗糙的掌心绕到小宫女的后背,解开了那条细细的肚兜带子。 羽流萤心里叹气,慢慢放松了身体。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天亮。 羽流萤睡到了中午才醒过来,日上三竿,她睁开眼,枕头旁躺着一只皮毛油亮的三花猫,戴着白手套的两只爪子搭在天青色的枕头上,正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睡觉,就连蓬松的胡须都被压扁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时不时轻晃一下毛茸茸的尾巴尖儿。 帐子里那股欢爱后的缠绵味道还没有散尽,羽流萤掀开被子低头往里面看了看。 和往常一样,她的全身上下布满了各种刺眼的痕迹,身体也酸痛异常,动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劲。 听着耳边三花猫细微的呼噜声,羽流萤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尾巴尖儿。 三花猫没反应,依旧埋着脸呼呼大睡。 羽流萤干脆伸手薅过猫头,把三花猫紧闭的眼睛扒开,金绿色交织的猫眼里并没有那层白色的薄膜。 这只三花猫一直在装睡。 羽流萤拽了一下彩狸的胡须,“干嘛装睡?” 彩狸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羽流萤布满吻痕的手臂,三花猫又把眼睛闭上了。 “非礼勿视。”彩狸嘟囔着,“而且我也没有在装睡,我只是在闭目养神,昨晚盘先生附魂在一只老鼠身上,去了神武殿后殿,见到了被养在后殿里的那条黑色巨蟒,流萤,你猜后来怎么着?” 就像大多数人喜欢毛茸茸的漂亮猫咪一样,北阙皇室喜欢身形巨大的蟒蛇动物。 所以圈养蟒蛇作为宠物,在北阙并不稀奇。 羽流萤提起了精神,握住了三花猫的一只爪子,一边捏着彩狸的粉色肉垫,若有所思地分析着:“北阙皇室喜爱巨蟒,能被北阙皇帝圈养的蟒蛇,一定有特别之处,难道你们发现了什么异常?” 彩狸伸出长满倒刺的猫舌头,舔着白爪子:“我没发现什么,是盘先生,盘先生是天人境的诡术师,还是又两把刷子的,他见到那条巨蟒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也一直说不上来,于是就变成老鼠悄悄去了好几次。” “他去了几次后还是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于是尝试附魂在在那条巨蟒身上。” “这一尝试,就发现问题了。” 羽流萤完全精神了,“发现了什么问题?” 彩狸说道:“那条巨蟒里,住着一个人的灵魂。” 第157章 太岁5 “住着一个人的灵魂?” 羽流萤那点困意瞬间消退了, 也顾不得身上的酸痛,打起精神找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拢了拢前襟后,她扯掉被子, 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难不成是皇帝的灵魂附在了那条蟒蛇身上?” 离魂症发作时, 附魂的动物有随机性, 但也有少部分人的灵魂会附在同一个动物身上,诡术师们想不出合适的词语解释这一现象,一直把这个现象解释成缘分,来自现代社会的羽流萤则一直把这种现象称为路径依赖。 就像她第一次附魂在伯劳鸟身上时遇到了江雨眠,此后许多次附魂时, 她都会附魂在江雨眠身边的小动物身上, 所以才知道江雨眠的那么多秘密。 这也是诡术师们最可怕的一点,他们并不像普通的习武者那样拥有强健的躯体和旺盛的气血,很少参与江湖上的各类厮杀, 也不像其他习武者那样每日活在刀光剑影中。 他们一直附魂在各种动物身上, 最擅长杀人于无形, 也最擅长借助各种动物的耳朵和眼睛探听到各种各样的秘密。 他们天生体弱,神魂不稳, 孱弱的体质让他们无法长途跋涉,便热衷于借助动物的眼睛去看这大千世界的奇幻瑰丽。 古老的宝藏, 神秘的遗迹,久远的传说,遗失的禁术, 这些埋藏在岁月里的秘密,都被诡术师们从厚重的尘埃里发掘出来,他们乐此不疲, 迷失在诡术带来的力量中,沉迷于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所以诡术师是拥有最多秘密的群体,他们用这些秘密换取财富,换取权利,换取一些更惊人的秘密。 羽流萤知道很多秘密,但她从来不做这种交换。 这世间最大的秘密——有关毒太岁的一切,长生梦的唯一希望,她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她见证了江雨眠是如何从一个贫农家的女儿成为了如今荣宠无双的小太岁,见证了这世间唯一一株的长生不老药是如何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地宫中破土而出。 她旁观着江雨眠的所有挣扎和痛苦,那种人在命运前的无力和悲哀,成了羽流萤眼前不断乱晃的影子,她闭上眼,告诉自己不去看,这些影子又变成了一个个黑色音符,交织成一首让人流泪抑郁的乐曲,时刻萦绕在羽流萤的心头,让她食不能安,夜不能寐,让她感觉自己无限渺小,恍若尘埃般无力。 过早地知道这个全书中最大的秘密,导致羽流萤失去了探索其他秘密的激情。 养父死后,将代表身份的玉牌交给她,她一直没有去玉牌会,后来养母想要夺她性命,她那时心灰意冷,离开羽朝来到西海魂族之后,只想一辈子做一个绣娘,远离书中的一切纷争,躲避原著中那可怕的命运。 可是如今,羽流萤却自己踏入这些纷争里来, 得了离魂症的北阙帝后、散发着淡淡腐烂味道的密室、关在神武殿后殿的黑色蟒蛇、长生殿安插在北阙的诡术师,这一切的一切,都如一团乱麻般,让人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彩狸和盘先生显然也和她一样。 三花猫摇了摇脑袋:“除非皇帝的灵魂与那条黑色蟒蛇的身躯十分契合,产生了特别的缘分,否则离体的魂魄不可能总附身在同一个动物身上,这一点,就连我们诡术师离魂后也做不到。” 她伸出山竹似的白爪子挠了挠脸,抖着长长的猫胡须说道:“这种情况虽然罕见极了,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自然有异于常人之处。” “盘先生精力如何,如果趁着皇帝清醒时再去探探呢?”羽流萤在被子里穿上了裙子,系上了腰带。 她掀开被子下地,三花猫立刻用两只戴着白手套的山竹爪子捂住了粉色的小鼻子,“这味道也太呛猫了,你和那龙太子鬼混了多久,也不开窗散散。” 羽流萤的脸又红了,彩狸喵喵呜呜地说道:“为了活命,把自己身子都搭进去了,若是完成了任务,也得想个稳妥的撤退法子,不让那龙太子发现端倪才好。” 三花猫甩了甩尾巴:“其实若能瞒天过海,你一直待在龙太子身边,做他的女人也很不错,他日后登上帝位,就是皇帝了,你这么讨他欢心,就是当不了皇后,也能当个备受宠爱的贵妃,可比你在裁缝铺里当绣娘舒服多了。” “人还是要成家的,与其嫁个没权没势的男人,还不如嫁给龙太子享尽荣华富贵呢。” 羽流萤抱起彩狸,伸手挠着它的下巴,“我也想着嫁人生子,以前我在羽朝的时候有个相好,本来想等他中了探花之后嫁给他,好安安静静地做个当家主母,谁知他母亲实在刁钻难缠,嫁进去之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后来家里的绣坊出事,我便弃了这个念头,如今再想起,还真是恍如隔梦。” “他母亲会武功吗?” 羽流萤摇头:“不会。” “那又是怎么个刁钻难缠法?” “我还没嫁呢,就先给我立了一大堆规矩,嫁过去之后,天不亮就要起床去给她请安,每天晚上都要给她洗脚,若是我双亲不在,我家绣坊赚的银钱要给她管着,我最少得生四个孩子,最少得有两个男孩,若是生不出来,就得给她儿子纳妾,给他沈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彩狸听傻了。 “普通人家的女孩要这么惨吗?” “过得也忒憋屈了!” 羽流萤点头,叹了口气:“这还算好的,有些更没良心的婆婆,把儿媳磋磨死的都有,我小时候,隔壁街的媳妇儿怀了孩子,胎位不正生不出来,接生的人问保大保小,那婆婆说保小,就把那媳妇儿放在牛背上颠了一夜,血流了一地,孩子生出来后,那媳妇儿也死了,也就十九岁。” “普通人家尚且这样,更何况是皇宫呢,我以后嫁人,得选个好人家,要那种温柔守礼的谦谦君子。” 三花猫微微悻悻说道,“还是我们江湖儿女好,敢爱敢恨,恩仇分明,谁若敬我,我便敬他三分,谁敢让我给他洗脚,我就附魂在猛兽身上,把他两只脚都给咬下来,我若怀孕产子,谁敢说保小,我就附魂在毒蝎子身上,咬得他全身溃烂,流脓而死!” 羽流萤说道:“我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平日里我穿的也是绫罗绸缎,身旁也有丫鬟伺候,我要嫁到他家去,去干这些伺候人的活,况且那时我双亲在世,她就打起吃绝户的主意,这样的人家,儿子再好,我也不嫁。” 彩狸一脸不屑:“杀了她不就好了,随便附魂在一条毒蛇身上把她咬死,除掉这坏心眼的老婆娘,天灾人祸,蛇虫鼠害的,谁也不会想到你身上。” “结婚就像谈生意,谈不拢就算了,再换别人谈就是,干嘛要打打杀杀的。”羽流萤拽了拽三花猫的胡子,把它抱到桌子上,打开了桌子上的食盒。 食盒里放着一些粥饼糕点,温度正好。 粥是鱼片皮蛋香菜粥,饼是葱花牛肉饼,切成了三角形的小块,放在长条形状的碧青色瓷盘里,糕点是豌豆黄和紫米糕,还有一小碟饭后解腻的山楂膏。 彩狸看了一眼,吐槽起来:“你最爱吃的紫米糕怎么只有两块!” 羽流萤说道:“虽然只有两块,但个头大了一圈。” 三花猫抖了抖胡须,低头喝粥,羽流萤一边喝粥,一边吃了块葱花牛肉饼,对彩狸说道:“如果这黑色蟒蛇里的灵魂是皇帝的,那皇帝清醒时,灵魂就会回到他的身体上,那时盘先生就能附魂成功了。” “那如果皇帝清醒时,盘先生依旧没有附魂成功呢?” 羽流萤说道:“那就说明蟒蛇里的灵魂另有其人,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也许这条蟒蛇是我们的一个突破口。” 吃完了葱花饼,羽流萤拿了一块紫米糕,皇宫的点心向来精致小巧,她这盘紫米糕却比平常的大了整整一圈。 她随意看了一眼,以为是御膳房里的人太敷衍,也没太注意,一边思索问题,一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却差点被硌掉一颗牙。 她痛呼一声,眼泪都冒了出来,用舌尖舔着发酸发疼的牙龈。 彩狸顿时警觉地瞪圆了眼睛,尾巴炸了起来:“糕点有毒?” 羽流萤摇头,把手里的紫米糕掰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从紫米糕里露了出来。 三花猫伸出爪子,猛地一扒拉,紫米糕的表皮全都掉了下去,露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娃娃。 彩狸傻眼了。 她看向盘子,用爪子掰开一块紫米糕,里面果然又藏着一个东西。 “居然又是一个金娃娃!” 羽流萤那个金娃娃是女孩子,梳着双髻,穿着宫女衣裙。 彩狸扒出来的金娃娃是个男孩子,穿着男子服饰,面色严肃,身后还背着一把剑。 金绿色交织的猫眼疑惑地看向羽流萤,“好端端的,他往你点心里藏金娃娃干什么?” 羽流萤拿起金娃娃,擦了擦上面的点心碎屑,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我朝他要的。” 三花猫看了看她:“你现在很开心,是不是对他动心了,你们这些年轻小女孩,总是会被男人的这些伎俩骗到。” 羽流萤把两个金娃娃捧在手里掂了掂,那踏实的重量,顿时让她眉眼舒展。 “我不在意他骗不骗我,我只在乎这金子到底有多少克。” 她拍拍彩狸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彩狸,格局放大一点,不要总想着那些情情爱爱啊。” 第158章 太岁6 三花猫有些郁闷, “我格局怎么不大了,还不是担心你年纪小,容易被这些小伎俩骗到,你们年纪小的女娃娃, 最容易陷在这些小情小爱中, 男人稍稍用些手段, 就能把你们哄得心花怒放。” 羽流萤笑眯眯地捧着金娃娃看来看去:“我年纪不小了,和那些真正年轻的女娃娃不一样,我已经没有一颗敢爱敢恨的心了,没有办法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你才多少岁,还不到双十年纪呢, 就说自己年纪不小了, 让我这种半老徐娘情何以堪?”三花猫似乎想翻白眼,但由于猫科动物和人类的眼珠构造不同,导致这个白眼并没有翻成功。 羽流萤是胎穿, 穿越前的年纪和穿越后的年纪加在一起, 其实真的不年轻了, 其实她这种性格倒也与年龄没什么太大关系,原生家庭匮乏的物质条件导致她对物质的极度渴望, 而她过于理性的大脑,也导致她很难爱生爱死。 她笑了笑, 摸了摸三花猫的脑袋,“你知道我妈妈说过我什么吗?” 三花猫好奇地问道:“她说什么?” “我妈妈说我长了一颗男人的脑袋和一颗男人的心,我妈妈她文化不高, 总觉得男孩比女孩好,我小时候学习成绩一直拔尖,周围的亲戚都说女孩学习没后劲儿, 上了初中就不行了,结果我初中的时候学习还是拔尖,他们又说女孩子没后劲儿,上了高中就不行了,结果我高中的时候学习还是拔尖儿,后来考进了一个特别好的学校。” 三花猫抓了抓脑袋:“初中又是什么,高中又是什么,大学又是什么,只听说过科考,没听过高考。” “相当于一种修行境界,初中比小学强,高中比初中强,大学又比高中强。”羽流萤给她解释,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三花猫数了数,说道:“那你一共读了多少年的书啊?” 羽流萤算了算:“得读个十几年吧。” 一种敬畏之心油然生起,三花猫悻悻说道:“学诡术都够费脑袋了,你还能读个十几年的书,怪不得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与其他人不一样,是不是就是别人口中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三花猫是在一天中午偷偷溜进羽流萤开的裁缝铺里的,那天羽流萤在做糖醋排骨,那味道实在太香,生啃了好几天老鼠的三花猫实在馋的受不了,就偷偷溜进了厨房,趁着羽流萤出去洗菜的时候,把放在灶台上的一盘糖醋排骨啃了个精光。 她吃完最后一块排骨,正舔着爪子准备溜走的时候,洗完菜的羽流萤正好开门进来。 三花猫金绿色交织的猫眼里,那一抹人性化的情绪实在太明显,羽流萤在诡术一道上又有着罕见的天赋和异常敏锐的直觉,立刻发觉这只三花猫的身体里承载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她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有拆穿三花猫,就侧过身站在门边,等着这只三花猫跑出去。 晚上羽流萤又做了一盘糖醋排骨,还煮了一锅格外鲜美的鱼汤,那香味飘出很远,又把三花猫勾引过来,于是又趁着羽流萤不注意,偷偷把一整盘糖醋排骨吃掉了。 羽流萤做了两顿糖醋排骨,自己却一口都没有吃到,心里也有点无奈,三花猫已经从厨房里窜了出去,跳到了院子里的围墙上。 看着坐在围墙上的三花猫,羽流萤仍旧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第二天做完饭菜,直接坐在灶台边吃完了。 吃完饭后正要收拾碗筷,就见一只雪白的猫爪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紧接着一颗毛茸茸的猫脑袋挤了进来,嘴里叼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它从窗子跳到灶台上,把那条鲤鱼扔进了灶台上用来洗菜的木盆里,随后朝着羽流萤甩甩尾巴,朝着她叫了一声。 就是这一举动,让羽流萤认为三花猫是一个值得相交的人,便拿了个小碗,把盘子里的糖醋排骨拨出来一小半,放在灶台另一边。 晚上她又把那条大鲤鱼炖了,三花猫又竖着那条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跑来蹭饭。 一来二去,两人便相识了,羽流萤这才知道三花猫和那只中华攀雀一样,也是遭到长生殿暗杀的诡术师,离体的灵魂跑到了西海魂族,附魂在这只三花猫身上。 有些时候,精通某一类技艺的人会潜意识地寻找属于自己的圈子,这也算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所以三花猫第一眼看到这个开着裁缝铺的姑娘,就觉得她与众不同。 羽流萤想起两人相识的事情,也不由得莞尔一笑,摸了摸三花猫毛茸茸的脑壳,打趣道:“哪个诡术师不是学富五车,你这样夸我,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一人一猫聊了会天,三花猫喝完鱼片粥,又从窗子跳了下去,羽流萤吃完饭,把屋子里的猫毛收拾干净,开着窗子将三花猫的气味散掉,又在小卧房里点燃了熏香。 做完这一切,她又穿上了一身丁香色的宫女衣裙,去洗梅阁的藏书室里整理书籍。 这个工作并不繁重,每天只需要拿个鸡毛掸子,扫扫书架上落下的灰尘,这里的书架都很高大,比较高的地方要踩着凳子上去。 自从她和那个姓秋的嬷嬷被龙归云安排在梅坞常住后,羽流萤的日子就变得清闲了许多,做完平日的活儿,其余时间都可自由安排。 不过羽流萤并不敢到处乱走,那个姓秋的嬷嬷是龙归云的人,只是在龙归云的吩咐下,装作一个平常的嬷嬷与她住在梅坞罢了。 明面上是与她一起在梅坞常住看管书籍,实则起着一个监视的作用,而羽流萤的日常起居也都是这位嬷嬷在暗中安排。 她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完藏书室里的架子,同这位秋嬷嬷说了几句话,又去又去外面的树荫里慢走了一个小时活动身体,维持基本的身体健康,随后又来到阳光下晒了半个小时的太阳提升气血。 与龙归云有了鱼水之欢后,羽流萤能感到自己的体质有了轻微的提升,身体状态比以前好了一些,不像从前那般,经常感到身体发冷。 羽流萤这些日子并没有吃避子药,朝龙归云要,龙归云也不给,说什么如果有了孩子,自然有办法将她弄出宫去,是药三分毒,何必喝那些药伤了身体。 而且鱼水之欢后,她总是累晕过去,龙归云虽然会给她擦洗身体,却从不清理清理她身体内部的东西,虽然知道自己的体质极难有孕,羽流萤却还是有些忧心。 她慢吞吞地回到了小卧房里,坐在桌旁绣着花,绣着绣着,又忍不住想起那条黑色蟒蛇的事。 盘先生是非常罕见的天人境诡术师,到了天人境,拥有的手段和能力都是她们这种没有步入天人境的诡术师无法想象的。 大概明日,盘先生就会传消息过来。 眼下还有一件事,羽落清有资质成为毒太岁这个秘密,是一定要和商枝她们说一声的,这也许关乎着她们这些镶边女配接下来的命运走向。 羽流萤把手里的绣撑子放在桌上,躺在床榻上午睡。 艳鬼喜欢在中午闭关修炼,一闭关就是两三个小时,这个时候身边不用商枝伺候,商枝也经常在这个时候回到自己的宫殿里睡午觉,省得晚上犯困。 临走时,商枝在宫殿里养了一只会说话的灰色鹦鹉,样子有些像非洲灰鹦鹉,但是身形要比非洲灰鹦鹉小巧很多,羽毛要比非洲灰鹦鹉更漂亮一些,这只鹦鹉是专门给羽流萤附魂用的,用来传递消息。 一旦有了定位,不是在离魂之症状发作的情况下,诡术师们主动离开身体的魂魄便可以循着一些特殊的标记,附在想要附魂的动物身上。 羽流萤拉好床帐,闭上眼睛,呼吸放缓,意念一动,顷刻之间,她的魂魄便离开了身体,如一只无形的鸟儿般飞向云雾之中。 * 一盏茶的时间后,西海魂族皇太女居住的出云殿里,一只趴在笼子里小憩的灰色鹦鹉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种灰鹦鹉智商极高,说话能力最强,平时眼眸中就很有灵性,如今被附魂,眼眸之中灵性大增,双眸异常明亮,顿时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灰鹦鹉打开鸟笼,轻车熟路地飞到了商枝平时休憩的卧室,卧室的窗子开着,灰鹦鹉扇动翅膀飞了进去。 商枝的卧室比较简单,她精通风水,喜欢住小卧室,说是卧室小更能聚气藏神,睡得也就更安稳。 她们现代人布置卧室的习惯都差不多,以实用舒适为主,商枝的卧室里有一张一米宽的床榻,靠窗的地方有张书桌,桌上有个九宫格的木质果盘,里面放着各类坚果,还有一些用油纸包着的糖块。 月白色的帐子里,商枝正躺在床上睡觉,她穿着一身料子极好的大红衣袍,额头上戴着一个白玉环抹额,一头漆黑的长发散在脑后,怀里抱着一个枕头,躺在床上侧睡。 这些年在墓穴中行走的经历,让她的警觉性极高,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马睁开眼睛。 羽流萤自以为无声无息,刚刚飞进屋子,还没靠近床帐子呢,午睡的商枝却立马睁开了眼睛,她眼神锐利森冷,如一支射出去利箭般从床上飞身而起。 耳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羽流萤眼前一花。 下一秒,她就被商枝捏住了鸟脖子。 第159章 太岁7 商枝的手指格外有力, 这一掐,差点要了羽流萤的鸟命,几乎把灰鹦鹉的鸟脖子给掐断,连声救命都喊不出来。 灰鹦鹉扑棱着翅膀, 用尽身上的全部力气, 伸出鸟爪子拼命地蹬着商枝的手。 商枝一看是家里养的灰鹦鹉, 锐利森冷的眼神顿时消失,又露出那种清澈中带着一点愚蠢的目光,她赶紧松开了掐着鸟脖子的手指,还顺便揉了揉灰鹦鹉的鸟脖子。 有时候,羽流萤真觉得商枝是一个非常分裂的人。 她明明是个非常危险的鬼道修士, 平常却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 人畜无害的感觉。 羽流萤被她这一下掐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商枝还拎着她的翅膀瞅来瞅去,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这鹦鹉怎么飞到这儿了, 冷不丁吓我一跳, 还以为是什么暗器呢。” 她摸了摸灰鹦鹉的脑袋, 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扒了一个松子喂鹦鹉,羽流萤简直要被她气个半死, 狠狠瞪了她一眼后,把鸟头一撇, 飞到桌子上喝了口茶水润润发疼的喉咙。 “我的天,这鸟刚才是不是瞪了我一眼?”商枝一脸惊讶,把脑袋凑了过去, 眨巴着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弯腰看着站在桌子上低头喝水的灰鹦鹉。 羽流萤喝了几口凉掉的茶水,发疼的嗓子总算好了一点, 眼看商枝的脸越凑越近,她忍不住伸出翅膀蘸了些茶水,随后猛地抖动翅膀,甩了商枝一脸水珠。 商枝抹了把脸,眼神中那种清澈的愚蠢慢慢消退,露出异常惊喜的眼神。 “流萤!” 灰鹦鹉说话了:“是我。” 这只灰鹦鹉的嗓音比较好听,听上去有点像年幼顽皮的男孩子,语调还有那么一点怪异。 商枝还是第一次和附魂在动物身上的羽流萤说话,顿时大感稀奇,围着灰鹦鹉看个不停,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捧起了灰鹦鹉。 “真难得,自从你去北阙,这还是你第一次附魂在这只鹦鹉身上给我传信,一直以来我都是从鬼王那里得到你的消息,天天为你担惊受怕,生怕你出什么事。” 羽流萤说道:“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这次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可能会影响我们未来的命运走向,所以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 “这么严肃的吗?”商枝嘴上虽然还在逗趣,脸色也开始有些严肃起来,她关严了窗子,捧着灰鹦鹉走到床榻里坐下,又把床帐子拉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确保她们的对话不会被人偷听后,商枝非常小声地说道:“出什么大事了吗,让你这个看过原著的人这么紧张。” 灰鹦鹉说道:“因为这个秘密,原著里是一点都没提到过的,我也是从北阙皇帝那里知道的这个秘密,羽落清有成为毒太岁的资质,北阙这对父子已经派了探子来到三危山,专门探查羽落清的的下落。” 商枝这下可是切切实实地吃了一惊,“什么,羽落清有成为毒太岁的资质?” 灰鹦鹉点头,商枝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得想起了碧海潮生的江雨眠。 江雨眠是世间唯一的毒太岁,如今羽落清这个原文女主又有成为毒太岁的资质,她的心重重一跳,说道:“难道艳鬼让我们去碧海潮生抓羽落清回来,是因为他也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他也想得到毒太岁,好让自己长生不死?” 羽流萤说道:“很有可能是这样,除了这个,我想不到羽落清身上还有什么能吸引艳鬼的地方。” 商枝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趴在床上说道:“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全身发冷,心里也凉飕飕的。” 这些书中的大人物们都想要长生不死,相比其他人,艳鬼的执念并没有那么深,也并不那么执着于长生,但如果有长生不死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就好比煮熟的鸭子自动飞到他的餐桌上,他也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羽流萤说道:“以前看书只图个乐子,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再一细想,现在真有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那么多男主都围绕在女主身边,难道就是因为女主有着非凡美丽的容貌吗?” 商枝说道:“对于他们这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而言,性资源多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现在看来,原著中的他们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女主,必定有所图谋,而所谓的和其他人共享女主,也许是因为谁也无法独占,所以才私下里达成了某种协议。” 羽流萤抖了一下翅膀,“原著中的内容不可尽信,我现在已经把原著当成一本同人文来看待了,而且这个消息你也要尽早告诉阿雪,未来不知道还要发生什么事情,也让她早有准备。” 闻人听雪回到羽朝后,她们有好久没见了,古代没有互联网,通信十分不方便,商枝又不精通诡术,没有办法像羽流萤这样附魂动物身上传递信息。 飞鸽传书容易中途被人截获,为了保险起见,她得亲自告诉闻人听雪。 羽流萤又说道:“还有江雨眠那边,我觉得这个秘密也必须要告诉她。” 说起江雨眠,商枝若有所思,捏住被子一角把两人蒙住,缩在被窝里皱着眉头说道:“流萤,你不觉得很巧合么,江雨眠已经是毒太岁了,而羽落清也有成为毒太岁的资质,她们身上这种共性,令我觉得不是单纯的巧合可以解释的。”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在原著中,月扶疏对待羽落清也格外不同,这就说明他绝对知道羽落清有成为毒太岁的可能,但是在江雨眠穿越后,他并没有选择羽落清,而是选择了江雨眠。”羽流萤怕在商枝的枕头上,低垂着鸟头整理脉络。 商枝慢慢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下意识地屈起手指摩挲着下巴,“那月扶疏可能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秘密了,有了真正的毒太岁,自然就对羽落清不感兴趣了。” “可是这种长生不老药,也不会有人嫌多吧,他为什么不把羽落清也变成毒太岁呢?” 作为一个见证了毒太岁是如何诞生的人,羽流萤对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对商枝说道:“即使是碧海潮生的广寒医仙,所拥有的资源也只能培养一个毒太岁,全部的资源都朝着江雨眠一个人倾斜,羽落清自然就被他放弃了。” 听完之后,商枝忍不住骂了一声:“艹,可真是女主命啊。”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穿成镶边女配的外来者,她一开始对原著女主并没有什么恶感的,即使是被羽落清的手下逼着下了西海海底墓,她也并没有迁怒在这个女主身上。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才让商枝对她厌恶起来,而如今知道这件事,她更加为江雨眠感到心痛。 灰鹦鹉发出一声长叹:“我刚知道的时候,心情也和你现在一样,虽然知道江雨眠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里肯定会难过,可我还是觉得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商枝缓了缓心情,摸着灰鹦鹉的脑袋:“江雨眠现在在金月皇宫里,有广寒医仙和一堆天人境高手日夜盯着,把这个消息传递到她身边并不容易,得仔细想个法子才行。” 商枝这个人平时看着很不着调,其实办起事来特别让人放心,羽流萤点点头:“我得回北阙了,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我会附魂在这只鹦鹉身上联系你。” 听到羽流萤要离开,商枝只好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灰鹦鹉的鸟爪子,殷切嘱咐她:“尽力就好,不要强求,以自身安危为重。” 灰鹦鹉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秒钟后,灰鹦鹉的眼睛又睁开了,眼中那一抹极为人性化的情绪和灵性悉数消失,又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灰鹦鹉。 商枝有些失落,这些日子相识的好友都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在三危山里难免寂寥,无聊时只能去田家村找田老头喝酒。 商枝一身阴森森的鬼气,一些寻常的小动物很不愿意靠近她,灰鹦鹉虽然不怕她,但也不愿意与她多亲近,看了她一眼后,又扬起翅膀飞走了,继续回到鸟笼里呆着。 午休时间已过,商枝下了床榻。 她把脑袋探出窗子,看了一眼放在窗外的日晷,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艳鬼的午休差不多要结束了,她得赶紧去紫霄殿侍奉,于是整理好衣衫,扎好头发,又带好野猪脸面具,用轻功飞出了出云殿。 到了紫霄殿,却没看见艳鬼人影,商枝正好奇着,在紫霄殿门口守卫的红甲鬼将符臣说道:“鬼王大人去了秋华池,正在沐浴呢。” 商枝听了,不禁一乐,叉着腰站在他身边:“那正好,我又可以偷一会儿清闲。” 红甲覆面的符臣瞥了她一眼,“想什么美事呢,大王早就交代了,若你来紫霄殿,就让你去秋华池侍奉。” 一听这话,商枝的脸立刻耷拉下来,“啊,我只是个捧烟斗的小鬼,怎么还要侍奉大王洗澡呢!” 符臣说道:“必定是大王有要紧事交代,所以才吩咐你去,问这么多干什么,还不速速去秋华池侍奉。” 商枝虽然总是女扮男装,其他人也一直把她当成男的,混江湖的时候,她也没少看见男人撒尿,甚至还有人非要和她比谁尿得更远。 平时商枝也不当回事儿,但到底男女有别,虽然她也挺想看艳鬼洗澡,但是万一艳鬼让她给他搓背,那时她又要如何应对? 但艳鬼吩咐,她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秋华池走去。 第160章 太岁8 到了秋华池, 还未走进去,在两旁侍候的侍女便拿了一双木屐让商枝换上。 商枝脱下靴子,穿上木屐,走了两步适应了一会后, 这才踩着白玉砌成的台阶走进了秋华池。 秋华池是一处天然温泉, 这里红纱轻扬, 水气氤氲,飘荡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花香,闻着令人十分心醉,商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陶醉神色。 没穿越前也是个酷爱泡澡的人, 不敢想象秋华池里面泡澡的人如果是她, 她将会变成一个多么活泼开朗的阳光小女孩。 想当年,商枝和闻人听雪也是温泉酒店的常客,她们俩出去旅游的时候没少住带温泉的酒店, 玩闹一天后, 晚上在温泉池里泡一泡, 喝上一杯红酒,吃两块精致的无糖小点心, 一天的饥饿和疲惫就这么消除了。 就算没有温泉,她们两个也要住一个外面带游泳池的套房, 就算不游泳,也高低得拍两张照片发到社交平台上。 那时的她们是多么的光鲜亮丽啊,从穿越之后, 一个个都活得灰头土脸的,闻人听雪好歹还能穿着白衣在漫天梨花中练剑,不像商枝, 日常都是在地底下摸爬滚打,天天土里来泥里去,不是在挖坑,就是在挖坑的路上,随便一抖,身上就能落下两斤灰。 如今看见艳鬼如此奢侈,仿佛一口气吃下了十万个酸柠檬,脸上和心里都酸溜溜的。 白玉砌成的栏杆和台阶上覆盖了一层潮湿的水汽,木屐走上去十分滑,稍有不慎就会出丑,好在商枝轻功不错,如履平地般走到了温泉池边。 温泉池是一个圆形的大池子,四周垂落着如烟似雾的红色轻纱,艳鬼正斜倚着池边吸着魂香,一只手臂撑在池边拄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红玉髓烟斗,吐出的香雾与弥漫的水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摄人心魄的潮湿香气。 他拿着红玉髓烟斗的那只手还在往下滴落着水珠,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雪白的脊背上,露出雪白的肩头。 不过商枝是不敢抬头看的,老老实实地低垂着脑袋走了过去,隔着薄如蝉翼的红色轻纱幔,商枝在距离池边一米半左右的距离跪下了。 “小的参见大王。” 正在泡澡的艳鬼微微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先是微张着殷红的嘴唇,吐出一口袅袅香雾,才语调慵懒地说道:“跪近点。” 于是商枝膝行几步,跪在了距离池边一米的距离。 艳鬼瞅了她一眼,说道:“再近点。” 于是商枝又往前膝行几步。 艳鬼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转了一下手中的红玉髓烟斗。 下一瞬间,似乎有无数条无形的丝线扯住了商枝的四肢,硬生生地将她往前拖行了一段距离,直到她野猪脸面具上的獠牙蹭到了轻轻摇曳的红色轻纱幔,那些无形的丝线这才松开。 此刻,隔着一道薄薄的红色轻纱,艳鬼那散发着奇特幽香的身躯近在咫尺,商枝只需要微微一低头,大好春光,一览无余。 也不知为什么,小红那张脸突然从商枝脑子里冒了出来,一想起小红,想起小红在床榻上的浪荡风情,商枝忍不住嗓子发干,身上好像冒火了似的,噌的一下就热了起来。 自从上一次在出云殿亲热之后,小红已经许久不来找她了。 这种事情不做还好,一到尝到甜头,隔三差五就会想起来,好像变成了一个色中恶鬼似的。 她抓了一下喉咙,压下心中那股叫嚣沸腾的感觉,跪在池子边,老老实实的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地说道:“不知大王让小的来秋华池,有什么吩咐?” 艳鬼拿着红玉髓烟斗指了指池边,“本王喜欢鲜花沐浴,这里正缺个撒花的,就叫你来了。” 池边放着一个精巧的竹编篮子,里面盛着一篮子的玫瑰花瓣,商枝闻到的那股淡淡花香正是从这里传来的。 商枝掀开红纱幔,拿过篮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玫瑰花瓣,用做饭撒盐时的朴素而谨慎的手法,往艳鬼肩头撒了些玫瑰花瓣。 花瓣从他雪白的肩头慢慢滑落,还有几瓣玫瑰花瓣黏在了他湿漉漉的肌肤上,也许是因为温泉水热,艳鬼的胸前两点也如玫瑰花瓣一般艳红,十分香艳旖旎。 想起墓穴中的经历,商枝连忙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她将一篮子花瓣都撒进了池子里,把空篮子放在池边后,一只小红鸟不知从哪儿飞了过来,正好落在篮子的手柄上。 商枝认了出来,这正是那天与艳鬼下棋的小红鸟。 那小红鸟歪着脑袋看着商枝,商枝看到这小红鸟的眼睛,就知道这只鸟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的灵魂。 这小红鸟与艳鬼相识,商枝自然不敢造次,依旧老老实实地跪在这里。 这小红鸟又飞到池子边,对着艳鬼啾啾啾地叫了好一会儿,艳鬼朝着这只小红鸟点了点头,这只鸟又扭头看了商枝一眼,这才振翅飞走。 倚在池边的艳鬼转头看她,对商枝说道:“最近你这野猪脸清闲的很,也该去外面走走了。” 商枝一听,立马就知道艳鬼有事交给她办,立刻说道:“大王说的是,小的恭候大王吩咐。” 艳鬼说道:“长生殿大肆暗杀诡术师,却把脏水泼到了本王身上,诡术修行艰难,诡术师人数十分稀少,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本王求贤若渴,你去羽朝跑一趟,带些像样的人回来。” 羽朝是诡术师最多的王朝,这一点商枝是知道的,长生殿暗杀诡术师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因为艳鬼曾经也是长生殿的人,所以长生殿和三危山的一些功法路数十分相似,长生殿就试图把这顶黑锅扣在艳鬼身上,以至于诡术师人人自危,对两边都十分提防。 商枝说道:“可是小的不懂诡术,如何辨别诡术师?” 艳鬼说道:“你修鬼道,自然懂些诡术,就算你不精通,本王也会派人相助。” 他缓缓吐出一口香雾,继续说道:“此番派你去羽朝,是因为你与烟都的闻人听雪交情匪浅,她因肉灵芝之事,对长生殿恨意颇深,知你来意,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有烟都之人鼎力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除此之外,艳鬼曾救了闻人听雪一命,这个人情,闻人听雪是一定要还的。 商枝点头,恭敬说道:“不知道大王准备派谁与小的一同前往羽朝?” 话音刚落,那只刚飞走的小红鸟突然又盘旋着飞了回来,嘴里还叼着一个红果子,落在商枝的肩膀上。 于是商枝知道了,和她一起去羽朝的是这只小红鸟。 她不禁有些忧心,“大王,小的不通鸟语啊。” 艳鬼微微一笑,眼神落在她的野猪脸面具上,说道:“你不懂鸟语,鸟儿却懂人语,哪怕你是只野猪,胡乱吭哧几下,他也能听懂你的猪叫声。” 连猪叫都懂? 怪不得羽流萤说每个诡术师都是兽语专家。 难道羽流萤和这只小红鸟也曾附魂在猪身上? 小红鸟趴在她肩膀上啄着果子,商枝一脸悻悻,跪地说道:“大王放心,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大王。” 艳鬼吸了口红玉髓烟斗,对商枝说道:“顺道再查查长生殿为何暗杀诡术师,本王总觉此事并不简单。” 商枝立刻说道:“是,大王若无其他吩咐,小的这便告退,即刻前往羽朝。” 艳鬼轻轻颔首,商枝起身退下。 转身走了两步,一片玫瑰花瓣突然朝着商枝慢悠悠地落下,商枝的下意识伸手借住。 花瓣上带着一丝淡淡的体温,和一缕淡淡的魂香香气。 商枝瞳孔一震,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小红的脸,手也无意识地握紧,把那片玫瑰花瓣攥进了手心里。 离开了秋华池,商枝去花袭影那拿了些盘缠,随后便带着那只小红鸟,骑着一匹黑马,当晚就启程前往羽朝。 * 北阙皇宫,梅坞洗梅阁,三花猫轻车熟路地跳进窗子,对正在绣花的羽流萤说道:“盘先生让我告诉你,那条蟒蛇里的魂魄不是北阙皇帝的。” 羽流萤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不是北阙皇帝,那就是其他的诡术师了,诡术师精通兽语,盘先生没问出什么消息吗?” 三花猫说道:“没有,附魂在蟒蛇身上的诡术师似乎遭受了重创,有些神志不清,暂时没有办法与盘先生交流。” “神志不清,遭到重创,怎么会这样?” 三花猫说道:“有人用一种十分阴毒的阵法,强行将那个诡术师的灵魂钉在了蟒蛇的身体里,时间越久,神魂的力量就越弱,会慢慢失去人的意识,变成一条真正的蟒蛇。” 羽流萤十分疑惑,“真奇怪,既然用阵法定住了蟒蛇里的魂魄,就说明北阙皇帝也知道这是一条被诡术师附魂的蟒蛇,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将这条蟒蛇养在后殿呢?” 她住着下巴,低喃着说道:“难道是他想从这条蟒蛇身上获取什么秘密?” 第161章 太岁9 羽流萤决定自己去神武殿的后殿看看情况。 即使盘先生是天人境强者, 即使她的诡术修为比不上盘先生,但是羽流萤也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去亲眼看看那条蟒蛇的状况。 每个诡术师都有自己观察事物的角度,不同的人生经历,和上天赋予每个人的不同天赋, 导致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同。 盘先生看见的, 她不一定能看得见, 但是她能看见的,盘先生也不一定能看得见。 对于每一个诡术师而言,获取现场的第一手信息都是很有必要的,这样可以避免二手信息所带来的误差。 知道羽流萤要亲自去,盘先生特意画了一张小图纸, 上面记载着后殿的路线和他发掘出的地道, 用防水的油纸仔细包着,让三花猫含在嘴里,把它交给羽流萤。 羽流萤看完后, 把图纸和油纸一起嚼碎咽进了肚子里。 这种方式比用火烧保险, 用火烧掉纸条还得处理烟灰, 就龙归云那个鼻子,羽流萤实在不敢冒险。 神武殿守卫森严, 守卫在这里的护卫连只鸟也不让飞进去。 这些侍卫目力过人,羽流萤和盘先生一样, 都选择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漆黑夜晚里行动,也都选择附魂在一只老鼠身上。 诡术师天生体弱,即使是天人境的盘先生也是体弱多病, 从西海魂族来到北阙的路程里,他和羽流萤两人都没少生病,搞得其他人心惊胆颤, 生怕他们两个没到北阙就双双殒命。 上天给他们这些先天体弱的人关上了一道门,却给他们开了一扇窗,可以突破空间与距离的限制,在这世界的任何地方任意遨游,去领略天地之间的精彩。 神武殿后殿的一处墙角下,有一个很深的老鼠洞,这里花草茂盛,在草木的遮掩下,这个老鼠洞很难被别人发现。还是附魂在毛毛虫身上的盘先生从树上掉下来,被一只刚出洞的老鼠用爪子踩死,这才发现了个这个地方。 羽流萤附魂的老鼠是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老鼠,体型非常小,和成年人的大拇指差不多长,在夜色的掩护下,她躲在花草中小心潜行,很难被人察觉。 这也就是在古代,若是在钢筋水泥筑成的大城市里,找只老鼠还真不太容易。 小老鼠穿过花花草草,按照三花猫描述的路线,非常顺利地溜到了神武殿的后殿。 这条黑色的蟒蛇养在神武殿后殿的地下密室里,大概是碧海潮生的地宫给了她太多的阴影,导致羽流萤对这些隐藏在地下的密室十分反感,特别厌恶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 神武殿后殿的窗前有一株桂花树,桂花树底下是一块修剪得当的草坪,草坪底下也有个老鼠洞。 这是盘先生贴着数根向下倾斜着打的一个小洞,打完洞之后盘先生又往洞口盖了些草皮遮掩。 如果不是三花猫告诉羽流萤,羽流萤还真发现不了,她绕着树根走了一圈,时不时剁一下老鼠爪子。 走到一处时,发现这里的泥土相较别处有些松软,于是用爪子小心地扒拉了两下,盖在洞口上的草皮就这样被它掀起来一小块儿,露出底下的洞口。 小老鼠体型小,掀开草皮就钻了进去,等钻进了洞里,又用爪子扒拉着草皮,将它盖在洞口上。 那一点黯淡的光线顿时消失了,洞里漆黑一片,只有泥土的腥味儿和地底的潮气。 每次附魂在一种动物身上,就要用这种动物的视角去观察整个世界。 如果附魂在一只刚孵化不足的小蜘蛛身上,就要做好与一堆密密麻麻的小蜘蛛挤在一起的准备,即使发出尖叫,那种无声的崩溃尖叫声也只有诡术师自己才能听见。 小老鼠踩了一下脚下湿润的泥土,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走去。 这是盘先生挖出来的洞,直通神武殿后殿的地下密室,据三花猫描述,盘先生在挖地道的过程中,还在一些隐秘的位置留好了通风口。 羽流萤无法想象盘先生一只老鼠是如何完成这种隐秘而浩大的工程的,也许所有的天人境强者都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不能以常理看待。 她心怀敬畏,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快速行走。 在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环境中,很容易失去时间的概念,而且只要在这种封闭狭窄的空间里待久了,任何哺乳动物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羽流萤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忍受着强烈的不适,沿着盘先生规划好的路线一直往前走。 说不清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 长期处在黑暗后见到的任何一丝光亮,都会令人产生强烈的振奋感,羽流萤的疲惫一扫而空,顿时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走去。 一股蛇类动物的腥气从洞口传来,越靠近洞口腥气越浓,羽流萤走到洞口时停下了脚步,小心地探出一个头,谨慎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笼伫立上方,再一低头,便看到了一堵漆黑的墙,再定睛一看,便看到失去了光泽的蛇类鳞片。 视野受限,羽流萤看不清这条黑色蟒蛇的全貌,但是从鳞片呈现出的暗淡色泽来看,这条蛇的状态并不好。 盘先生挖出的这个洞,正好位于囚笼之中,而蟒蛇的庞大身躯,更是遮掩了这个小小的洞口。 密室四周无人,羽流萤从洞口钻了出来,饶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蟒蛇的头部位置。 漆黑的巨大蛇头趴在地上,紧闭着眼睛,羽流萤在它耳朵旁搓搓爪子,那点微弱的动静很快引起了蟒蛇的注意。 蟒蛇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绿色的蛇瞳,转动着脑袋看向眼前的小老鼠。 从羽流萤这个角度看,眼前的蛇头就像一座黑色的山,十分庞大骇人,她微微退后一步,与绿色的蛇瞳对视着。 从彼此的眼眸中,他们都看出了不应该存在动物身上的那一抹人性化的情绪和灵性。 蟒蛇的眼睛亮了一下。 相比羽流萤附魂的小老鼠,这只蟒蛇的眸子有些黯淡,不像小老鼠的眼睛那样灵性十足。 笼子中有一股动物血液的腥臭味,还有一股朱砂和纸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再抬头一看,笼子上拴着许多红绳,红绳上吊着一枚枚古老的铜钱,这些铜钱明显是沾过血的,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凝固在这些铜钱上。 铁笼的四角还贴着符纸,羽流萤只要稍微一看,就心脏乱跳,头痛欲裂。 诡术师有一种对付同类的手段,名叫锁魂阵。 这种阵法十分阴毒狠辣,布下阵法之后,会在阵中放一盆浸泡着蜈蚣、蝎子、毒蛇等各种毒物的血,再往血中放细长的铜钉泡上七天。 浸过这种血的铜钉污秽不堪,阴气与煞气都极重,与这种锁魂阵相互配合,就可以锁住诡术师的魂魄,不能让其从动物身躯上逃脱。 只是处在这个阵法中,就让羽流萤感到强烈的不适了。 好像好像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它包裹住,这张网又冷又重,附魂在小老鼠体内的灵魂瞬间背负上一种沉甸甸的阴冷重量,令羽流萤十分憋闷。 她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节奏,慢慢将胸腔中那股阴冷的空气吐出去。 黑色的蟒蛇看着她,忽然吐了一下蛇信子,绿色的蛇瞳静静地看着她。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人类向来无法隐藏自己的眼神。 就好比羽流萤的养父,无论他附魂在什么动物身上,只有他附魂的动物有一双可以被人类观察到眼神的眼睛,羽流萤就能一眼认出他。 当然,这种天赋在诡术师之间也不多,羽流萤的养父就没羽流萤这样的本领。 从这条蟒蛇的眼眸中,羽流萤可以推断出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是一个五十岁以上的中年男子,而且性格稳重,有一定身份和威望。 它四周散落着许多鳞片,大概是在挣扎中脱落的。 那条蟒蛇看着羽流萤的眼睛,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信息。 过了一会,它突然动了动,用蛇信子卷着鳞片,慢慢的,地上出现一个由蛇鳞片组成的“玉”字。 玉? 和玉有关的,羽流萤第一时间想到了玉牌会。 蟒蛇摇晃着脑袋,把蛇鳞片推散,用蛇信子慢慢拨弄着,过了一会,它又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太”字。 太? 羽流萤有些茫然。 蟒蛇又推散鳞片,用蛇信子慢慢组着字,这个字明显比前两个复杂一些,它用蛇信子摆弄半天,才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个字有些难辨认。 羽流萤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一个“岁”字。 三个字连在一起,是“玉太岁”。 玉太岁是什么东西? 这时,密室外出来一阵非常轻的脚步声,蟒蛇快速将地上的字打散,羽流萤也迅速跑到洞穴中。 她本来还想在洞穴里多待一会,谁知蟒蛇突然发狂似的在笼子里挣扎起来。 它沉而重的尾巴拍打着地面,羽流萤躲藏的洞口很快就塌方了。 泥土滚落,地动山摇,羽流萤迅速奔跑起来,它沿着狭窄的地道一路狂奔,终于跑回后殿的那颗桂花树下。 它掀开盖在洞口处的草皮,再次溜回了老鼠洞里,随后魂魄离开小老鼠,回到了洗梅阁中。 魂魄归体。 躺在床榻上的羽流萤睁开眼睛。 屋里点着一盏灯,全是昏黄的烛光,她慢慢坐起来,捂着胸口,心脏一直砰砰跳着。 她深吸了口气,等情绪平复下来,那三个字又从她脑袋里冒了出来。 玉。 太岁。 玉太岁? 还是玉牌会,太岁? 第162章 太岁10 得到的信息太有限, 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消息。 但是只要和太岁两个字相关的,都会引起羽流萤的警惕。 再联想到北阙皇帝知道羽落清有资质成为毒太岁,而他的神武殿后殿的地下密室里又关着一条被诡术师附魂的蟒蛇。 而诡术师是拥有最多秘密的人,他们附魂在动物身上时, 不管有意无意, 总能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再用这些秘密交换其他的秘密,如此一来,每个诡术师掌握的信息量都是非常可观的。 那这是不是说明关于羽落清的消息,是皇帝从这个蟒蛇身上获得的呢? 北阙皇帝知道这个秘密后,想要独享有关长生的秘密, 唯恐秘密泄露后各路大能与他争抢长生的机会, 所以才使用锁魂阵,将诡术师的灵魂钉在那条蟒蛇体内。 这样一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长生, 长生, 又是长生。 先是肉灵芝, 后是毒太岁,随后又是三危山摘星楼的那些药童, 如今又是被长生殿暗杀的诡术师,一桩桩一件件, 全是数不清的累累血债。 羽流萤心中不免有些沉重,她咬了咬手指,掀开被子坐起来, 披了件薄薄的水绿色广袖长衫后,伸手掀开了帐子。 桌上放着一个食盒,想来是她离魂时秋嬷嬷送来的。 因为离魂的原因, 羽流萤的午睡时间要比其他人长很多,有时睡着睡着,醒来之后天就变黑了。 送饭的秋嬷嬷从来不会打扰她,见她睡了,只是轻轻放下饭盒再走,等她醒来后若是饭菜已经凉了,她会拿去热一热,再给羽流萤端上来。 羽流萤天生体弱,又有龙归云天天索求无度,午睡时间长一些反倒理所应当,不会惹人怀疑,唯一的坏处是从天亮睡到天黑醒来后,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羽流萤心中总会产生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她看着桌子上的宫灯发了会呆,随后踩着一双缀了珍珠的拖鞋走到桌前,打开了还残留着一丝余温的食盒。 里面的饭菜没有凉透,尚还残存着一丝余温。 燕窝煨鸽子蛋、鲜蘑菜心、鱼肚煨火腿、牛乳菱粉香糕、一盘颜色各异的奶油果子。 羽流萤看着瘦弱,其实饭量并不小,商枝和闻人听雪都是习武者,体能消耗极大,一顿能吃三四碗饭,羽流萤虽然不习武,不像她们吃得多,但是一顿也是能吃一大碗饭的。 她把菜放在桌子上摆好,看向那盘奶油果子,又拿起筷子挨个扎了一下。 令她失望的是,这奶油果子里并没有藏金子。 她又拿筷子挨个扎了牛乳菱粉香糕,里面也没有藏金子。 羽流萤顿时有些萎靡,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吃饭。 刚吃了两口燕窝,小卧房的门嘎吱一响,穿着一身黑衣的龙归云走了进来。 他脸色带着一丝疲色,自从他父皇患上离魂症后,许多事情都落在了他身上,虽说如今是太子,却不得不干着皇帝的活,处理完一堆政务,又去青云殿换了身寻常衣服才来梅坞这里。 一推开门,就见小宫女披着薄薄的水绿色春衫,一头长发用碧绿色的丝带束在脑后,正坐在灯盏前小口小口地吃着燕窝。 她衣衫凌乱,神态慵懒,脸颊上还带着枕头压出来的红印子,一看就知道又是午睡时睡过头,把晚膳拖到了现在。 这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顿时让龙归云的疲惫消散了些,嘴角也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坐在桌旁看着她用膳。 两人如今相处很是随意,已经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样子了,羽流萤一边吃着燕窝一边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龙归云说道:“被一些杂事绊住了。”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目光在奶油果子和牛乳菱粉香糕上顿了顿,问道:“怎么每块点心上都有个窟窿?” 羽流萤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慢吞吞地说道:“无聊时扎着玩的。” 看她伸手把两盘点心推远,龙归云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捏了捏她的脸,“在里面找金子了?” 羽流萤放下手里的瓷勺,伸手捶了他一下,依旧嘴硬着:“没有,就是扎着好玩。” 龙归云拿起瓷勺,舀了一勺燕窝喂到她嘴边,忍俊不禁道:“这些点心太小巧,一口就能吞掉,若是藏了金子,也藏不了大的,怕你咽进肚里。” 羽流萤轻轻哼了一声,张开红唇含住勺子,刚吞下燕窝,穿在身上的竹青色睡裙又被龙归云撩到了膝盖上,两条白嫩嫩的小腿露在外面,泛着淡淡淤青的膝盖受惊之后迅速并在一起。 古代床铺不如现代柔软,她膝盖上的淤青过了两天都没消退,羽流萤可不想再和他做这档子事,赶紧抻直小腿,试图从他怀里跳下去,然而龙归云的手臂就跟铁箍似的,叫她丝毫不能挣脱。 那点挣扎的力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羽流萤挣扎了半天,那只手臂纹丝不动,她自己反倒出了一身汗。 “今天别要了不行么?”羽流萤央求道。 龙归云看戏似的,脸上一片悠然淡定之色,他看了眼一身狼狈的羽流萤,指尖轻轻一勾,便解开了腰带绳结,竹青色的丝绸睡裙落了地,他微张着嘴唇吐出两个字。 “不行。” 羽流萤眼睛溢出一点水光,可怜兮兮地小声说道:“我还没吃饭呢。” 龙归云身姿如松,脊背挺直,眸子微微垂着,显得神色有些冷漠,如果不是羽流萤刚被他扒掉裙子,还真叫人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呢。 他一边戏弄着羽流萤,一边又舀了一勺燕窝递到她嘴边,羽流萤红着脸咽下去,迷迷糊糊地吃掉小半碗,龙归云的手又绕到她背后,把她的肚兜带子解开了。 过了一会,裙子也落了地,脚上的珍珠拖鞋也蹬掉了一只,全身衣物悉数褪去,宛如一尊羊脂白玉雕就的玲珑美人。 先前龙归云不懂技巧,只懂得一味蛮干时,羽流萤那时候难受不已。 现在龙归云通晓风月,手段愈发娴熟之后,羽流萤依旧是难受不已。 两种难受虽然不一样,但都叫她受不了。 床上,是可以让女人非常直观地感受到男女力量差距的地方。 穿着衣服的男人是人,脱了衣服的男人是野兽。 强健有力的四肢,流畅结实的肌肉,灼热急促的呼吸,赤红狂野的眼睛,古老狰狞的纹身,让龙归云看起来像个吐着炽热火焰的狰狞西方龙,喜欢把猎物牢牢地钉在掌下,不容许猎物产生丝毫反抗。 有时候也会像野猫戏弄老鼠似的,容许猎物挣扎一会,然后再伸出爪子将猎物拖回来。 这种力量上的绝对差距,是令羽流萤很绝望的。 那种全身心都被一寸寸侵占的可怕感觉,可以将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变成一个被原始欲望掌控的动物,虽然她是个现代人,可是在这种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尊严,不被尊重,不被了解,不被呵护,只是龙归云的身下玩物。 哪怕是用钳子拔掉指甲时,她都没有这种强烈的想要退缩的感觉,比起这种事,羽流萤觉得自己更能容忍单纯的痛觉。 她撑不了多久,就会泪淌满脸,眼睛就跟水龙头似的,眼泪哗哗直流,一流就是一整夜。 低低的啜泣声响到后半夜,羽流萤直接昏过去了。 天亮时,她又强撑着一口气醒过来,把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三花猫。 三花猫告诉了盘先生,盘先生附魂在一只鹦鹉身上,找到了刚刚走出三危山,在田家村的清圆客栈里歇脚的商枝和小红鸟。 商枝风霜满面,正在客栈里洗澡。 她洗完澡,围上棉布浴巾,用毛巾将滴水的头发包起来,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打开了一个珐琅盒。 珐琅盒里是玫瑰香膏,专门擦脸用的,商枝很珍惜这难得的护肤时间,她坐在铜镜前,摆弄着自己的护肤品,先是往脸上拍了点玫瑰花纯露,看着自己白里透红的皮肤和铜镜里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她陶醉地欣赏了一会,嘴里哼着的小曲愈发欢快,伸出手指从珐琅盒里挖了一大坨香膏在掌心揉开,往脸上敷了厚厚一层。 这几日风吹日晒,脸都要皲了,只有这种时候,商枝才找到一点做女人的感觉。 给脸部做完乳霜厚敷,她又抻着一条大长腿架在椅子上,拿着润肤的杏仁蜜往腿上拍拍拍,桌上不仅放着一堆护肤品,还有一大罐红豆沙甜品,以及一大盘刚出炉不久的烤串。 商枝涂完身体乳,光着脚在屋里走了两下模特步,随后又坐在躺椅上,拿了一个烤串。 她眯着眼睛闻了一下,刚要对香喷喷的烤串张开她的血盆大口,房间的门却突然被人轻轻敲响了。 与此同时,她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春毒香气。 潮湿的,闷热的,勾魂夺魄的,令人欲罢不能,令人魂牵梦绕。 这些日子以来,商枝那颗总有点空落落的心,此刻终于被填满了。 第163章 太岁11 商枝包着头巾走到门边, 门上糊着油纸,虚虚地映出一个朦胧的人影,身形修长,身段风流, 正抱着手臂倚在门边。 又是那个坐没坐相, 站没站相, 好像全身上下没长骨头似的,非得倚着个东西摆个妖娆pose的小红。 此刻的商枝仿佛是一瓶刚打开的汽水,全身上下都在冒着快乐的气泡。 她的嘴角已经翘了起来,又伸出两个手指,用力将嘴角拉平, 摆出一副臭脸来。 小红总是春毒发作时才来找她, 平时春毒不发作,那是连个人影也没有,好歹厮混这么久, 可是小红总给商枝一种用完就丢的薄情感觉。 嘴上不说, 心里也是有点不满的, 商枝清清嗓子,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用六亲不认的冷漠声音说道:“哪来的野男人,找谁啊?”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随后传来小红的声音,带着股熟悉的慵懒劲儿,用低沉缱绻的嗓音说道:“野男人要找一只小野猪。” 商枝叉着腰, 粗声粗气地说道:“野猪没有,只有一个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貌比潘安的绝世大美女!” “哦,那请问这位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貌比潘安的绝世大美女, 有没有看到在下的那只小野猪?” 商枝拽了拽身上的浴袍,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后背倚着门,抱着双臂说道:“什么样的小野猪?” “牙齿尖尖的,眼珠亮亮的,心眼坏坏的,咬人疼得很。” 两人隔着一道门,后背对着后背,薄薄的一层门纸挡不住彼此身上那股热气,也挡不住小红身上那股不断溢出的春毒香气,商枝只是闻了一点,心就痒了起来,好像有只狐狸伸出毛绒绒的大尾巴,用尾巴尖来回撩拨着她。 她眯起了眼睛,有些心猿意马,说道:“那只小野猪心眼怎么坏了?” 门外传来一声闷笑,“把门打开,我细说给你听,告诉你那只小野猪到底有多坏。” 商枝红着耳朵,单手拉开了门栓,门刚打开一条缝,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便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勾住了商枝的手指。 红色的衣袖垂落下来,那只手轻轻拨开门,一股异香扑面而来,熏得商枝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多日不见,小红依旧一身大红衣衫,一头青丝用红玛瑙发冠束着,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摇来摇去。 若不是他满面红晕,呼吸略急,还真像个游山玩水的潇洒公子哥。 满面潮红的小红走进房间里,反手轻轻一拨,门也关了,门栓也重新插好了,他眼含春风,笑吟吟地看着商枝。 看到衣衫不整,全身上下只围着一条麻布浴巾的商枝,他也有些意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后,才抬起来头,笑眯眯地看着商枝说道:“算到我要来,还知道把自己洗涮干净,你这只小野猪啊,还真是怪贴心的。” 商枝拿掉裹在头上的毛巾,一头湿淋淋的黑发的散落下来,白了他一眼后说道:“你倒是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要是知道你会来,我怎么着也得吃两个韭菜盒子。” 小红扫了一眼房间,看到梳妆台上的烤串和牛乳红豆沙,说道:“大王差你去办事,你倒活得挺舒坦,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样子。” 商枝用内力烘干头发,说道:“急也是一天,忙也是一天,苦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大王交代的差事固然要办好,可我也得好好对待自己,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身体。” 她背对着小红,穿好了衣裳。 此时不在三危山,她自然没有穿惹眼的红衣,出门在外,低调为主,商枝的衣着打扮十分朴素,穿得是以前常穿的黑色男装,衣裳好几处还打了补丁,看上去甚至有点寒酸。 小红坐在床榻上,刚脱了脚上的靴子,一抬头,发现她居然把衣服穿好了,看着她全须全羽地站在浴桶旁,他说道:“你穿衣服做什么?” 商枝整理着衣领,叹气:“做这种风月之事,自然要去买些风月之物。” 她从荷包里拿出了一点碎银,利索地翻下了窗子,没过一会,就又从窗子里飞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灰色的小包袱。 小红正侧躺在帐子里闭眼假寐,他眉头微蹙,满脸红晕,一张脸艳若桃李,恍如铺满天空的红霞,他的额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被这春毒折磨得不轻,也忍得十分辛苦。 商拎着小包袱坐在床上,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子,里面是深红色的玫瑰香膏。 见她回来,小红睁开了眸子,伸出一只手臂撑起那看似柔弱无骨的躯体从床榻上坐起来,另一只手臂搭在商枝的肩膀上,狭长的眸子半睁半阖,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在湿红的眼角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往商枝的的耳朵里轻轻吹出一口热气。 商枝猛地一激灵,天灵盖跟过了电似的,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还知道回来啊?”他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还有点阴恻恻的。 商枝在那张红唇上亲了几下,心里也燥得厉害,她对着全身瘫软的小红又亲又摸,过了会,单手解开了小红身上的腰带。 华贵的红色衣衫一件件落在地上,露出一大片欺霜赛雪的白,商枝拉上帐子,打开香膏盖子,在馥郁的玫瑰香气和潮热旖旎的春毒香气中,两人双双沉浸在这红粉温柔乡里。 …… 两个半小时之后,帐子被商枝拉开了。 小红躺在床榻上,眼神迷离,显然还没缓过神来,商枝也是满头大汗,潦草地穿好了衣裳,便倒在小红的旁边,搂着小红的腰,摸着他的腹肌,呆呆地看着帐子。 过了会,她动了动发干的嗓子,抱紧了小红的腰,开始享用着她的饭后小甜点。 每当这时候,小红都会眯着眼睛,微微蹙着眉,来来回回地抚摸商枝脑后的长发。 又胡闹了好一会,来回晃动的床榻才安静下来,说道:“我这次去羽朝,少说也得三四个月后才能回来,你这毒该怎么的办?” 瘫软在床榻上的小红动了动眸子,眼神嗯终于有了一点焦距,哑着嗓子说道:“还能怎么办,也只有忍着了。” 商枝咳了一声,低声说道:“还以为你会找别人。” 小红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吃醋了?” 商枝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没有,就是在想,如果那日在客栈遇到你的人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小红说道:“若那日在客栈里遇到我的人不是你,我忍一忍,运运功,这春毒虽然解决不了,倒也能强压下去,可惜遇到了你,你这小野猪人小鬼大,荤素不忌,既然让我尝到了销魂滋味,我又何必苦苦忍着,苛待自己呢。” 商枝又摸了摸鼻子。 缓了一会,小红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了件袍子披在身上,大红袍子下露出一截湿红的腿根,他那双腿实在漂亮,商枝没忍住,又上手摸了两把。 小红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 穿好衣服后,他伸出手指勾着商枝的下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手指轻抚着她的脸,眼中带着一丝微微的惆怅,低声说道:“年纪轻轻,总应该出去走一走,在一个地方圈着,长不了什么见识。” 他这会神色认真起来,倒让商枝有点不习惯。 她把手探进小红的衣服里,摸了摸小红的六块腹肌,于是小红眼里那点惆怅立刻就消散了。 他松了松衣襟,有些好笑地说道:“什么时候能把你这好色的毛病改改?” 商枝说道:“不改,我要醒掌生杀权,醉卧美人膝。” 小红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摸着她的头发,慢慢说道:“此次去羽朝招降诡术师,愿意降你的,就留着,不愿意降的,就都杀了,不要心软。” 他轻轻抚摸着商枝的脑袋,声音低柔缓慢:“击杀诡术师,一定要各个击破,千万不能让他们聚集在一起。” “聚集在一起会怎样?” 小红低笑着说道:“你这只小野猪就会变成烤乳猪。” “啊?”商枝抬头看他,“为什么?” 小红微微笑了一下,“诡术师的能力很特殊,他们的神魂力量可以无视境界差距,进行短暂融合,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这样的合力一击,甚至可以击碎一个天人境强者的魂魄。” 商枝坐直了身体:“魂魄散去,躯体毫发无伤,如果能住进一个新的灵魂进去,这不就是夺舍么!” 她睁大了眼睛,“你以前和我说过,我们鬼王以前遭到长生殿围攻,导致魂魄不稳,在西海海底休眠了很久,我那时就好奇来着,他身体好好的,为什么神魂伤得严重,难道攻击他的是诡术师?” 小红点了一下头。 商枝愣了又愣,喃喃说道:“如果没遇到老头子,我现在应该在长生殿。” 小红说道:“你会被长生殿悉心栽培,四大鬼王待你如亲女,然后时机成熟,毁你魂魄,夺你身躯。” 商枝一个激灵,手指颤抖着指了指自己,连声音都结巴了,“虽然我没去长生殿,可我现在去了三危山,虽然大王没视我为亲女,但我也是被大王悉心栽培的,如今他又要我去招降诡术师,是不是也等时机成熟,然后毁我魂魄,夺我身躯啊!” 小红一愣。 商枝已经拍着大腿哀嚎起来,“天杀的,亏我还以为他是个有情操的好大王!” 第164章 太岁12 正兀自哀嚎着, 脑门突然被小红狠狠弹了一下。 以前小红弹她脑门,那是打情骂俏,屈指轻弹意思一下,也就能听个响。 现在小红弹她脑门, 那是大力金刚指, 弹得商枝两眼一黑, 脑瓜子嗡嗡直响。 她捂着脑门叫了一声,抱着脑袋一脸幽怨地看着小红:“你用那么大力气干什么,疼死我了!” 那一下可不轻,疼得她眼泪都冒了出来,小红搓搓指尖, 冷笑一声后, 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好心提醒你,你却在这猜疑鬼王,我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商枝揉了揉脑袋, 扯了扯小红的袖子, “我知道你是大王的手下, 自然效忠于大王,可什么关系都得分个亲疏远近, 大王是你的好大王,我也不是外人呐, 咱俩好歹是睡一张床上的,我悄悄地跟你说说悄悄话,你倒好, 下起手来一点不含糊,天灵盖都快被你给弹碎了!” 她一脸幽怨,倒给小红气笑了:“合着都是我的错?” 商枝眼泪热泪, 一脸委屈:“我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上,没爹没娘,就是个小乞丐,要了好几年的饭,还赶上了十三年前的那场大饥荒,自小就见过人吃人的事儿,还差点被人吃了,就我这样的可怜孩子,能不疑神疑鬼吗?” 小红的脸色略有些缓和。 商枝说道:“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和你说这些的。” 小红的脸色又缓和了些。 商枝又拽了拽袖子,“我问你,在你心中,我和大王谁更重要?” 不知为何,等她问完这句话,小红的脸色突然有些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会,看得商枝都有点发毛了。 商枝耸了耸肩膀,竖起一根手指,“算了,我不问,不问这种陷你于不义的话题。” 小红又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倚着帐子低头看她:“你倒说说,怎么陷你于不义了?” 商枝叹了一口气:“你要说我比大王重要,难免让人觉得你见色忘义,你要说大王比我重要,我虽然不会生气,心中多少会有点失落,所以还是不问最好。” 小红嗤笑一声,拍了拍商枝的脑袋,“年纪不大,倒挺豁达。” 商枝清清嗓子,又拽了拽他的袖子,搂住了小红的腰,把脸贴上去蹭了蹭,随后又抬起头,一脸扭捏地说道:“刚刚我的话,你可别告诉大王噢,就大王那脾气,要是知道我在背后编排他,我留个全尸都难。” 小红又眯了眯眼睛。 商枝说道:“亲爱的小红,你也不想看到小野猪变成烤乳猪吧?” 小红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一脸勉强地点了下头。 商枝又乐呵呵地把手伸进他的衣襟里,摸着他的六块腹肌,摸着摸着她又觉得牙根有点痒,于是深处舌尖舔了舔牙齿,往小红的胸口瞄了一眼。 小红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把商枝的脑袋往后推了推,羽睫低垂,红唇轻启,淡淡说道:“牙痒了?” 看他现在的高冷表情,就知道这事不能成。 商枝只好咂咂嘴巴,悻悻说道:“我又没说要怎样,只是看一眼,我也不是很想。” 小红冷笑一声:“你摇摇猪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猪屁,长了几颗尖牙,下口没轻没重。” 商枝脸一热,微红着脸朝他干笑了几声。 瞧她这一脸傻样,小红喟叹一声,低声道:“你这好色的小鬼,床上脑袋一热,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天赋出众,比起鬼王当年,也是毫不逊色,猜疑鬼王也是清理之中。” 他摸了摸商枝的脑袋:“虽然人人都想长生,鬼王却并不强求,长生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也是一杯腐蚀神魂的毒酒,太过沉溺,只会伤人伤己。” 小红说的话,商枝是不太能理解的,她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大王已经是九品天人了,只有他伤害别人的份儿,谁能伤害他?” 小红说道:“能伤人的不止刀剑,有些无形的伤口,往往更加致命。” 看着商枝似懂非懂的样子,小红坐在她身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壳,声音柔和了许多:“还疼不疼了?” 他这样轻言软语,顿时让商枝脑袋犯了迷糊,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臊眉耷眼地说道:“不疼,就是牙有点痒。” 小红叹了一声:“真是愈发不成样子了。” * 盘先生把塌陷的地道修好了。 奇怪的是,当盘先生从地道溜进密室里,试图从蟒蛇口中得到更多信息时,那条黑色的蟒蛇却并不搭理他。 先前他去了几次,那蟒蛇都把他当做空气,只有羽流萤去了,那蟒蛇才会吐露一些消息。 盘先生猜测那条蟒蛇里的灵魂也许认得羽流萤。 但是除了养父之外,羽流萤并没有接触过其他的诡术师。 羽流萤再次附魂到神武殿那只小老鼠身上,从地道溜进后殿的密室里时,那条蟒蛇已经奄奄一息了。 阴毒的锁魂阵和钉在蟒蛇身体里的锁魂钉极大地伤害到了他的灵魂,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这条蟒蛇的身体里,属于人的意识将彻底消散。 底下的密室里潮湿阴暗,散落在地上的蛇鳞片更多了,小老鼠的爪子踩在那些蛇鳞片上,发出了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蜷缩在笼子里的蟒蛇睁开了眼睛,绿色的蛇瞳茫然了一会儿后才对准焦距,看向面前的小老鼠。 小老鼠轻轻叫了几声。 令羽流萤失望的是,这条黑色的蟒蛇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只是一条普通的蟒蛇。 也许人类的意识已经消失了,不知为何,羽流萤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她对这个前辈行了一礼后,灵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上。 失去了一个信息源,这让羽流萤的心情有些挫败,她短暂地歇了一会后,立刻下了床,思索着要从何处入手。 外面阳光正好,羽流萤穿好衣服走出了洗梅阁,在梅坞的林子里闲逛。 沿着林子里的石子小径一路走着,忽然一片绿意中见到一抹与众不同的白色。 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穿着一袭白衣,身形修长挺拔,容颜格外俊秀。 这个男子正拿着一个铲子,刮着梅树上的树胶。 羽流萤认得他,这是碧海潮生的人,还是月扶疏的大弟子,名叫江之声,除了江雨眠外,他的医术最出众,也颇得月扶疏真传,身上也有一两分月扶疏的风姿。 江之声武功不错,自然也听见了宫女的脚步声,于是转头看了看,就见站在石子小径上的宫女穿着一身丁香色衣裙,正歪着头看他。 这宫女穿着平常,身形娇小,面容生得十分娇美动人,尤其右眼眼尾出还有一点格外鲜红的朱砂小痣,更衬得她明眸善睐,眼波流转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姿态。 碧海潮生的貌美女子多如过江之卿,但看到这个宫女的面容,江之声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愣。 小宫女朝着他笑了笑,提着裙子走了过来,“你是碧海潮生的神医么?” 江之声点了一下头,说道:“在下江之声,师承广寒医仙,姑娘是看守梅坞的宫女么?” 羽流萤笑了:“我听其他宫人说,碧海潮生的神医总穿着一身白衣,好似个下凡游玩的神仙公子,先前还以为他们诓我,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声音甜甜的,任何男人听了都不会讨厌。 虽然是月扶疏的弟子,江之声却不像月扶疏那样冷漠,反而性格温润,平易近人。 听了这些夸赞,他笑了笑,说道:“谬赞而已,不能当真。” 羽流萤挽起袖子,笑盈盈地说道:“我常打扫这里,哪颗树上有梅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我带你找去。” 江之声望着郁郁葱葱梅林,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那就劳烦姑娘了。” 羽流萤笑眯眯地说道:“不劳烦,神医给我们皇后娘娘治病,我们做下人的,哪能不尽力呢。” 两人往梅林里走着,羽流萤说道:“神医公子,我最近也总是噩梦频频,我担心像皇后娘娘一样,也得了什么离魂之症。” 江之声笑了笑,说道:“皇后的离魂之症是外力所致,姑娘不必担心。” 羽流萤走到一颗梅树前,树上溢出了许多梅胶,她挽着衣袖去拽梅胶,一脸天真无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外力所致?是磕破脑袋了吧,我有时候干活,也是跌跌撞撞的,时不时就要摔上一跤。” “我小时候听人说,有些人磕破脑袋就会做噩梦,还会忘记很多事情,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们都说是把魂儿磕出去了。” 江之声笑了一下,说道:“寻常人不会武功,磕磕绊绊也是有的,头部受创,自然会产生以上症状。” 羽流萤往篮子里放着梅胶,小声嘀咕:“可我听说,我们皇上也有离魂之症,皇上武功那么高,他难道也会磕破脑袋吗?” 江之声铲着梅胶的手微微一顿,说道:“宫里的人定然是以讹传讹,北阙皇族体质特殊,且有功法护身,自然不容易得离魂之症。” 羽流萤说道:“我不是习武之人,不太懂这些,听你这样说,觉得很神奇,为什么会了武功,就不容易得离魂症了?” 江之声说道:“倒也不是每个习武的人都这样,你们北阙皇族的内功心法十分霸道,就好比一层坚硬的罩子,罩子不破,神魂便无恙。” 羽流萤歪着脑袋,一眼迷茫:“那罩子有多硬?比我砍柴用的斧头还硬吗?” 江之声笑了笑,他一眼看出这小宫女不通武学,看她踮着脚尖去扯树上的梅胶,便又说道:“堪称无坚不摧,只有找到弱点,才能破开。” 第165章 太岁13 夏季午后正是最闷热的时候, 人也最困乏,今日的太阳更是格外毒辣,就连金月皇宫里的一草一木也开始打蔫,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 江雨眠撑着一柄水墨氤氲的油纸伞, 走过湖上的九曲玉桥, 来到了关雎宫。 关雎宫是整个皇宫最安静的地方, 这里守卫森严,寂静无声,一旦踏入这里,就会感到一种如胶水般泥泞憋闷般的窒息感,仿佛连空气也停滞了似的。 江雨眠每次踏足这里, 都会有一种时间静止的感觉, 美丽的关雎宫宛如金月皇宫艳丽无双的容貌,极致的芳华永远定格在那一刻,永远都不会老去。 她握紧了伞柄, 先是在窗外站了一会, 收了遮阳的水墨纸伞, 这才缓步走进了关雎宫的后殿。 听闻金月皇后最喜欢绯红色,一次生辰时, 金月皇帝问她想要什么礼物,这位金月皇后故意为难皇帝, 说想要醉卧晚霞。 于是月山顷便带着她去了栖霞山,栖霞山山峰壁立,陡峭峥嵘, 山顶云雾缭绕,常有五彩祥云出现,因此也被一些人称作栖霞仙山。 夕阳西下时, 山上的云雾就会变成淡淡的绯色,据说月山顷与金月皇后在绯色的云雾中饮酒取乐,整整缠绵七日之久,回到金月皇宫后不久,金月皇后便有了身孕。 江雨眠把纸伞递给侍女,慢慢走了进去。 关雎宫的后殿到处都是绯红色的纱,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层绯红纱幔,纱幔共有九重,第九重纱幔之后,便是美艳无双的金月皇后。 当江雨眠掀开第八重纱幔时,才发现金月皇后早已醒了,正穿着一身绯红色的纱衣,坐在窗子旁边的八仙方桌上。 她那双淡淡绯色的眼瞳依旧没有焦距,双手撑着桌子,层层叠叠的纱裙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脚尖,正勾着脚趾轻晃着。 一阵轻而模糊的吟唱从她的红唇里流淌出来,动听的音符飘到江雨眠耳边,江雨眠侧耳细听了一阵,听这曲风,倒是有些像百兽王朝。 有些王朝的音乐风格是很鲜明的,若是拿地球上的一些音乐举例,就好比东亚的音乐风格与中亚西亚的音乐风格那样,有着一些明显的差异。 而在这个书中的世界里,各个王朝的音乐风格也有许多不同。 金月王朝的音乐高贵典雅,注重旋律与意境之美。 西海魂族的音乐华丽诡异,再庄严煊赫的乐曲,听着也有几分森森鬼气。 而金月皇后哼的这首曲子空灵优美,宛如神祇的低语,确实很像百兽王朝的曲子。 书中的六个男主都是太子,自然都有属于自己的王朝。 除了六大王朝之外,还有一个曾经可与六大王朝并肩,并称为七大王朝的百兽王朝。 这个王朝的皇室懂御兽之法,后来因为百兽王朝的九品天人陨落,余下的天人境界又不太高,便再也无法与其他王朝并列。 因此七大王朝就成了六大王朝。 百兽王朝的百姓善音律,皇室之人也用音律御兽,他们的音乐空灵曼妙,听者无不陶醉。 约莫同是受害者的原因,江雨眠对这位皇后到没有什么厌恶的感觉,反倒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一个是毒太岁,一个是毒太岁最好的替代品,两个人的人生都断送在这些天人的长生梦里,一个看似盛开着,其实早已凋零。 一个还未凋零,但芳华之时所剩无几。 月扶疏也深知江雨眠的性格,便允许江雨眠自由出入关雎宫。 江雨眠复杂地看着看着她,应意浓修合欢秘术,江雨眠没少从月扶疏的藏书室里那些合欢秘术相关的秘籍给应意浓看,江雨眠虽然不修合欢,但她闲暇时看过一些合欢秘籍,自然也通晓一些。 这位皇后肤如凝脂,体带馨香,不仅是一位风华无双的绝代佳人,还是一位体软如绵的倾城尤物。 如果她来自百兽王朝,大概是没落的百兽王朝精心挑选后,献给月山顷的礼物。 江雨眠正兀自在脑中想着事情,忽然闻道一阵淡淡的腥臊味道。 随后便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 淡黄色的尿液浸透了金月皇后的绯红色纱衣,顺着桌沿淅淅沥沥地淌落下来。 声音微小,可对江雨眠而言,不亚于五雷轰顶。 这个美丽高贵的女子,这个强大的六品天人,这个一代帝王的此生挚爱,如今就这样泡在一滩尿液中。 江雨眠心神巨震,恍然之间,桌上女子的脸似乎变成了她。 这些年的隐忍,努力,眼泪,痛苦,最终只会变成凋零的花瓣,随着命运的洪流被冲走,只留下一具美丽的躯壳,泡在恶臭腥臊的屎尿之中。 一种冰冷的恐惧如疯长的藤蔓,攀爬至她的全身。 坐在桌子上的金月皇后依旧轻轻晃着脚,她的眼眸依旧空洞,唇角微微向上,露出一个同样空洞的微笑。 * 般若龙象决是北阙皇室的绝学。 羽流萤是不可能知道的,不过确实像江之声说的那样,龙归云的身体坚硬无比,堪称铜墙铁壁。 当时她本想用绣花针扎进龙归云的脑袋里,正好一击毙命,断绝后患。可是绣花针无论如何也刺破不了龙归云的头皮,只能穿针引线,从他耳孔刺入。 除了北阙皇室,月扶疏的藏书室里应该有般若龙象诀,不过除了江雨眠之外,也没有人能从月扶疏那里拿到这本内功心法。 羽流萤想了想,只好附魂在灰鹦鹉身上。 她睁开眼,看到了满眼的灰尘,马蹄声在耳边响起,风声呼啸着,还有一声响亮的“架!”。 羽流萤眨眨眼,发现灰鹦鹉被商枝揣进了衣襟里,她想飞出来,下意识地蹬了蹬鸟爪子,才发现鸟爪子上居然还拴着一根线。 灰鹦鹉酝酿了一下,字正腔圆地说道:“商枝!” 正在马背上疾驰的商枝顿时一惊,“流萤!” 羽流萤抬起鸟头,看着周围的荒山野岭,不禁诧异了一瞬:“这是要去哪儿?” 商枝说道:“去三危山,大王让我招降诡术师,你知道的,诡术师做探子,那真是再好不过。” 她拉了一下缰绳,黑马的脚步慢了下来,“我怕联系不到你,特意带上了这只灰鹦鹉,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啊!” 被诡术师附魂过的动物就好比打了灵魂标记,诡术师的魂魄可以顺着熟悉的感觉再次找到这只动物。 羽流萤说道:“江雨眠在金月皇宫,她应该是在月扶疏的东宫里住着,那里有一只白鸾鸟,专克诡术师,我靠近不了那里。” 商枝说道:“你要传信么?” 羽流萤说道:“先把羽落清那件事告诉她,然后你再问她般若龙象决,我需要了解这个功法。” 商枝也不啰嗦,立刻答应了,“我给她飞鸽传书,用拼音写。” 羽流萤说道:“那你路上保重。” 说话之后,灰鹦鹉闭上了眼睛,又变成了一只普通的鹦鹉。 商枝继续策马前行,到了港口,立刻拜托玄武巨船的船老大石烈给江雨眠送信。 石烈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说道:“小太岁如今在金月皇宫,稳妥起见,我派手下去一趟皇宫,只是你旅途漂泊不定,若是小太岁回了信,我又该送到哪里去?” 商枝想了想,说道:“送到烟都的闻人听雪那里。” 石烈笑了笑,“原来是去见旧友。” 商枝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金叶子塞给他,“一定要送到小太岁手里。” 石烈说道:“放心。” 商枝这才放心,她登上玄武巨船,再次开始了海上航行。 洗梅阁里,羽流萤刚刚醒来,小卧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她一愣,从床帐子里探出脑袋一看,就见昔日与她结伴洒扫梅坞的宫女红馥站在门外,眼珠在眼眶里乱转了一圈后,突然冲到床上来,一把掀开羽流萤身上的被子,指着她身上还未褪去的痕迹骂了起来。 “好你个浪蹄子,我说你的吃穿用度怎么上了一个档次,原来是在宫里偷了人!” 这一下,真叫人猝不及防。 小卧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衣架上还挂着男子的衣物,羽流萤此刻穿着轻薄,身上的欢爱痕迹一览无余,是如何也抵赖不得的。 羽流萤胡乱穿好衣服,急忙说道:“红馥姐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红馥骂道:“早先我们一起当差,我对你也是有姐妹情谊的,听说你被派到洗梅阁常住,我怕你寂寞,好心来看你,谁知道你却在这里和野男人颠鸾倒凤。” 羽流萤眨巴着眼睛,挤出两滴眼泪,拢着衣襟说道:“是我错了,你别说出去,否则我没脸见人了。” 红馥怒气稍歇,说道:“若是有朝一日你东窗事发,整个北辰宫的宫女都跟着你丢脸!” 红馥看向架子上的衣衫,说道:“你那姘头是宫里的侍卫?” 羽流萤点了点头,拿不准红馥是什么想法,心中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装作一副扭捏样子说道:“他说了,日后会求太子将我赐给他做妻子。” 她穿好衣衫,下了床,红馥叹了口气,“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居然在这里和侍卫偷情,不过那侍卫对你也大方。” 红馥瞄了一眼羽流萤身上的衣裙,“你这身水绿色的衣衫可是上好的料子。” 宫里的人情世故羽流萤自然懂得,她急忙笑了一下,说道:“这料子还剩一些,红馥姐姐如果喜欢,正好拿去。” 红馥说道:“我是那种人么,以后你自己小心些,别让人发现就是了。” 羽流萤微微愣了一下,还是笑着说道:“我这里有一些首饰,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胜在工艺精巧,正适合姐姐。” 第166章 太岁14 江雨眠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 随后唤来侍女,为衣裙脏污的金月皇后更衣。 金月皇后全身都是剧毒,排泄的尿液自然也不例外,两名侍女的手上包着一层防水的油纸手套, 动作十分利落谨慎, 一左一右将兀自哼着小调的金月皇后从桌上扶下来, 随后掀开水晶珠帘,搀扶皇后到帐子里换掉了衣衫。 江雨眠站在水晶珠帘后说道:“为何皇后身边没有宫女伺候?” 一名侍女恭敬答道:“皇后曾经吩咐过,若是有朝一日失去神志,不许宫人近前侍候。” 金月皇后这样才情惊艳的女子,怕是不想让人看到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是失去神智后, 对这一切无知无觉,说是活着,其实和死了差不多, 不禁让人想起那句“生前哪管身后事”。 江雨眠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可她这样子, 身边没人伺候也不行。” 那名侍女再次恭敬说道:“皇上不在皇后身边时, 奴婢们会每隔半个小时进来看一眼,之前皇后沉睡了三日之久, 奴婢进来时,皇后还在床上睡着, 是以没在近前侍奉。” 皇后咬破她的指尖,喝了她一滴血,便沉睡了三日之久, 若是普通人,早就化成一滩毒液了。 侍女掀开帐子,透过水晶珠帘, 江雨眠看到床褥上铺着吸水的棉毡。 一名侍女褪去金月皇后的绯色纱裙,另一名侍女为她擦身,又拿出一套崭新的绯色衣裙为她换上。 身为一名医者,江雨眠看过不少赤裸的身躯,学习毒理时,为了观察一些毒药蛊虫对五脏六腑的影响,江雨眠也十分精通解剖学,她解剖过的大体老师,男女老少都有,有时候为了治病,也会给患者进行手术。 她和月扶疏一样,对人类的身躯早已免疫,人类的裸体在他们眼中就和一块肉差不多,可是此刻,江雨眠仍旧要感叹金月皇后的身躯是如此完美无瑕。 人类身上并不存在极致的美。 哪怕是医美发达的现代社会,在先进的医疗条件下,那些顶级的俊男美女也拥有不少瑕疵,但是金月皇后这种服用过无数毒药的人,却可以使容颜与身体达到一种登峰造极的美。 献祭了神智,得到了永远不朽的美丽。 这样想一想,还真是有些莫名的讽刺。 侍女给给皇后换完衣衫便退下了,江雨眠站在水晶珠帘后面,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金月皇后。 这个女人再次闭上了眼睛,江雨眠看着她的样子,心情愈发沉重,此刻的金月皇后,也就就是她的将来,甚至比这还要惨,也许今天少只胳膊,明天少只腿,然后失去五脏六腑,随后骨骼也扔进丹炉里,被滚烫的炉火烧成灰,炼成不死的丹药。 她转身离开,撑着纸伞走出了关雎宫。 来到金月皇宫后,江雨眠和月扶疏住在东宫的观月小筑里。 观月小筑临水而建,是围绕着一颗生长上千年的扶桑神木建造的。 这棵扶桑神木巨大无比,树冠遮天蔽日,月扶疏的白鸾鸟就栖息在这颗扶桑神木上。 这只白鸾鸟通晓人性,身躯庞大,尾羽有三米多长,身躯可承载两人,寿命漫长,可以活数百年之久。 江雨眠回到观月小筑时,入眼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浅粉色,花瓣慢慢飘落,十分梦幻美丽。 扶桑神木花期很长,可以从初春开到秋末,江雨眠走了几步,正好看到扶桑神木的树冠里垂下的白鸾鸟尾羽。 尾羽形似凤凰尾羽,通体雪白,正在随风轻荡。 树下有一张宽大的躺椅,躺椅旁放着个红木圆桌,上面摆着几本书籍和一些点心果脯。 江雨眠坐在躺椅上,拿起一本书随意翻了翻,看了没几页,便一阵困倦袭来,她放下书,仰头看着满天的扶桑花,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月扶疏回到观月小筑时,便看到江雨眠正在躺椅上小憩,粉色的花瓣落了她一身,她依然酣睡着,恍若无知无觉。 他身影一闪,眨眼间出现在江雨眠身边,雪白的广袖从手腕上垂落,修长的手指悬停在江雨眠脸上,过了一瞬,才慢慢落下,指尖轻轻抚着江雨眠的眼睛。 柔软的指腹拨弄了一下江雨眠的睫毛,浓密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沉睡的少女睁开眼睛,剔透如紫水晶的眼瞳先是有些困倦和茫然,随后目光乍然转冷,冷漠地看着他。 月扶疏松了一口气,嘴唇微微上翘,坐在了躺椅上,伸手拂去了江雨眠脸上的落花。 江雨眠撇过头,正想起身,月扶疏伸出手掌,在她肩头上轻轻一按,她身体一沉,只能又坐回去。 两人貌若仙人,还都是一身白衣,在这罕见的美景下并肩而坐,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说不定还要赞叹他们两人是神仙眷侣。 月扶疏按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你每次去关雎宫,回来后都要对我发好大的脾气。” 若是之前,江雨眠还会讥讽他两句,可是见了金月皇后的惨状,江雨眠只觉得一切有如浮云。 命途多舛,前景灰暗,未来人生只有一片死寂,思及至此,便有些心如死灰,此刻与月扶疏逞这些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江雨眠也不说话,沉默地坐在躺椅上。 她一旦沉默起来,便显得格外漠然和不近人情。 月扶疏看着她的侧脸,说道:“眠儿,你总是用沉默对抗恐惧。” 江雨眠发出一声冷笑。 突然间,一滴眼泪从她眼眶中滚落,落在她的衣襟上,随后眼泪便不受控制了,抬眸之间,脸上已满是泪水。 面颊一片湿润冰凉,江雨眠一脸愕然,她睁着眼,眼眶中的泪水如雨般落下,她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仍有些不敢置信,抬手摸了摸脸。 指尖沾上了泪水,她低头看了看,慢慢说道:“真奇怪,我为什么哭了?” 江雨眠忽然想起来,那次因为她姐姐的事,她也落了一次泪,应意浓当时还说以她的性格,不应该落泪才是。 可是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哭,为何突然间就泪如雨下了? 江雨眠微微蹙眉,她再次伸手抹了抹眼泪,看着沾满泪水的指尖,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张开了嘴唇,含住了自己的指尖。。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完了。” 她面带泪水,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声,“都完了。” * 红馥的事情,对羽流萤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有羽流萤这个纯阴之体在,龙归云懒得和其他女子云雨。 而羽流萤较之往常,也稍稍主动了些,现代人理论知识何其丰富,只要略施雕虫小技,就能引得人欲罢不能。 对于她的转变,龙归云既惊且喜,以为多日欢爱下来,她终于开了窍,因此对床笫之事更加沉溺,也更加狂放浪荡。 也不知他从哪学来的一身风月手段,竟然从曾经的菜鸟变成了如今的老手,巫山云雨之间,弄得羽流萤神思恍惚,又惊又怕。 那红馥多日不得宠爱,竟然又来了梅坞。 若是来了洗梅阁,秋嬷嬷倒是能拦一拦,可梅坞并不是禁地,除了秋嬷嬷和羽流萤常住洗梅阁之外,偶尔也会有宫人来这里修剪梅树,并不禁止他人出入。 羽流萤自然也不会日日闷在屋子里,白天也会去林子里转一转。 这一闲逛,就遇到了红馥。 成了太子侍妾的红馥,与从前当宫女时已经大不一样,一身绣工精致的丁香色华服,满头的浅紫色珠翠,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 羽流萤见了她,立刻行了一礼,红馥赶紧拉起她,笑道:“流萤,你我姐妹无需多礼。” 羽流萤说道:“听说姐姐成了太子侍妾,可真是天大的造化。” 红馥勾唇一笑,媚态十足,刚要说话,却突然握住羽流萤的手腕,在她衣袖上闻了闻。 羽流萤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只好干笑着问道:“姐姐问我衣袖做什么?” 红馥的眼睛睁大了,说道:“你身上怎么有龙涎香的味道?” 羽流萤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发出一个饱含茫然的单字音阶:“啊?” 红馥拍着她的手,说道:“龙涎香只有皇上和太子能用,你那姘头是不是有一双绿色眼睛,瞳孔是竖着的?” 羽流萤一脸茫然:“他说除了北阙皇族,其他人也有这样的瞳孔,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红馥说道:“这北辰宫里有绿色竖瞳的,可就只有太子一人啊!” 羽流萤继续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红馥拍了拍她的手,叹息道:“你说的那个黑衣侍卫,八成是太子,你也不想想,一个侍卫哪有这样的胆子和能力,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敢在这北辰宫里养女人呢?” 一个单纯如小白花的宫女,是不懂这些的,于是羽流萤继续茫然。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一个单纯而没有心计的宫女,自然藏不住心事,一定会在龙归云面前露馅。 自古以来,人性本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龙太子也不例外。 羽流萤正是这个“偷”,每次龙归云装作一个普通侍卫来洗梅阁,正是满足了男人想要偷欢的心理。 而她知道龙归云身份后,龙归云自然会给羽流萤一个名分,因为是纯阴之体,也会多加宠爱,只是新鲜感一旦褪去,男人对女人的热情便会大打折扣,羽流萤便不能独占鳌头了。 这红馥心机不浅。 可是红馥又是从哪里知道她和龙归云的事? 单凭那一丝龙涎香吗? 羽流萤脸上惊疑不定,十分惊慌,心里却立刻警惕起来。 第167章 太岁15 江雨眠拔掉了左手的指甲。 五个指头血淋淋的, 她却并没有感受到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江雨眠这才想起,其实比这更深的痛苦她也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了,在地宫中被毒药折磨时,她的手紧紧抓着墙壁, 用力过大, 十个指甲全部外翻。 墙上全是带着血的抓痕, 她的指缝里混合着血和泥土,滴滴答答地往下躺着血,等毒药的劲儿过了,她用牙齿拽掉指甲,再把十个血淋淋的指头浸入消毒的烈酒中。 那些毒药对人体的折磨远胜于这些酷刑, 其中一味药具有恐怖的成瘾性, 一旦使用过量,停用后就会痛不欲生。 江雨眠倚着扶桑神木,左手垂在膝盖上, 指尖往下滴着血, 染红了白色的裙摆和绣鞋。 诡术修行不易, 可是确认有没有这个天赋却很简单。 上天显然不会把一切东西都赐给同一个人,江雨眠并没有这个天赋。 应意浓站在她身边, 说道:“你明知道的,你有这样好的武学天赋, 不可能是诡术师。” 蓑衣客摸着花白的胡子,用苍老的声音慢慢说道:“诡术师先天不足,体质孱弱导致无法习武, 体弱则神魂不稳,故而另辟蹊径,创造出诡术秘法, 这种天赋,强求不得。” 应意浓也跟着蓑衣客叹了一声,十分痛心地看着江雨眠血淋淋的手指:“小太岁呀,就算你不想困于深宫之中,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江雨眠动了动手指,指尖上的血液迅速凝结成一朵朵红色的冰花,她倚着树干,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慢慢仰起头。 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开满了浅粉色的花朵,如同一朵粉色的云,罩在她的头顶上。 有些事,就算强求不得,也必须要强求。 如今那些毒药已经不能折磨她了,因为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毒的东西,她只能不断破坏自己的皮肉与骨骼,恍如某种献祭的仪式般,愚蠢而盲目地在自己完美无瑕的躯体上,留下一道道可怖的伤口,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获得命运的怜悯,为她换来最后的一丝希望。 这疯狂的行为并没有持续多久,江雨眠就被月扶疏绑住手臂,禁锢寒池中。 皇宫本没有寒池,但是只要有月扶疏在,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可将一面温暖的湖泊变成一个冰冷的寒潭。 月扶疏抱着她游到寒池中心,他的脸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雪,眉目之间蔓延出一片晶莹剔透的树纹冰花,覆盖着霜雪的长睫微微垂下,看向怀中的江雨眠。 江雨眠躺在他的臂弯里,只有一张脸孔浮出水面,她脸上冰冷的池水也慢慢凝结,一朵朵巧夺天工的冰花在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的脸颊上缓缓绽放。 她面容苍白,双目紧闭,无知无觉,月扶疏低着头,长久地凝视着她。 霜雪模糊了他的面容,眼中的神色看不分明。 第三日,江雨眠醒了。 身上的痛觉已被极致的寒冷冻结,寒冰锁链缠绕着她的四肢,她稍微一动,锁链便在池水中晃动起来,连带着她的身体也开始缓缓下坠。 她的面孔浸在寒冷的池水中,池水淹没了她,无力地下坠着,水面在她眼前晃动,幽光摇曳,搅碎一池寂静。 枕在脑后的手臂微微向上一提,江雨眠的脸孔又露出了水面,一张湿漉漉的脸孔略有些迷茫,剔透的紫色眼睛涣散了一会儿后逐渐聚焦。 江雨眠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进肺腑,好似无数冰冷的牛毛细针刺入胸腔之中。 身体泛起一阵绵密的疼痛,江雨眠忍不住咳了一声。 “呛着了?”月扶疏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江雨眠知道,这个神姿高彻的广寒医仙生气了。 他全身霜雪,宛如一尊美丽神圣的雕像,就连声音也犹如天籁,江雨眠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深沉压抑的怒火,像寂静的雪山中即将要发生雪崩的前兆。 江雨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月扶疏低声说道:“眠儿在看什么?” 江雨眠的眼神微微一动,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微微的嘶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在羽落清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 “为何从前不问?” “因为从前不知道。” “为何现在又知道了?” 月江雨眠枕在月扶疏的臂弯中缓了一会后,抬起一只手攀住了月扶疏的肩膀,借着力道慢慢直起身,直视着月扶疏的眼睛,说道:“昏迷这几日,我做了许多梦,梦见了当年在地宫看到的医案。” 其中还有一些被江雨眠遗忘的原著内容。 羽落清十分惧怕容颜衰老,为了永葆青春,她央求月扶疏传授她魄神功。 羽落清的武学天赋虽然也属上等,然而冰魄神功是难度顶级的内功心法,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伤及根本,羽落清只练个皮毛,便无法深入修炼下去。 偶然一日,她在月扶疏的书库中偷拿了一本残缺的禁书,上面记载着可使容颜不老的奇药,这些药俱是世间奇毒之物,但如果搭配得当却并不致命,反而会使肌肤滑如凝脂,甚至可以修复自身瑕疵,使其成为风华绝代永远不老的倾城佳人。 因为是禁书,羽落清不敢去问月扶疏,而是去找了戚海棠,戚海棠告诉她,当年的金月皇后就是服用了这些药,因此年过六十,容颜依旧宛如少女。 金月皇后的美貌传遍各大王朝,月山顷为她空设后宫,深情不已,更是让这位皇后成了所有女子羡慕的传奇。 这些人并不知道这位皇后已经失去了神智,羽落清进宫献药时,只是隔着珠帘远远一见,只看到金月皇后被月山顷抱在怀中喂药。 匆匆一瞥间,她见到了金月皇后的容貌,不禁感叹这位皇后是如此的美艳无边,原本犹豫的心也坚定下来,服用了那半本残书中记载的药方。 后来,她果然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勾魂摄魄,每个见到她容貌的人都要惊艳许久。 而那种远超众人的美貌,也使书中的男主们对她的追逐变得理所应当。 在言情小说中,一个女人只要足够美丽,可以得到无数男人的爱。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书中这些心机深沉的男主们,仅仅因为她容色倾城,便会纷纷追逐在她的身边吗? 单论容貌姿色,江雨眠胜过闻人听雪,但书中的羽重雪在碧海潮生医治时,对她并无不同。 龙归云见了她,开始只是略微羞涩,随后便有些避之不及。 商枝的相好小红见了她,除了感叹她长得漂亮,也并无什么不同。 由此可见书,中这些男主们以及一些其他人,并不会因为容貌的美丽而深深痴迷于某个女子。 她如今的医术,比起月扶疏也不逊色多少,而穿书之后月扶疏对羽落清的冷漠态度,也一直让她有些困惑,昏迷这些日子,她突然把这一切串联起来,而那些令她一直疑惑的事情,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江雨眠直视着月扶疏的眼睛,再一次问道:“为什么?” 月扶疏说道:“培养毒太岁的药材实在稀有,有些药材天地难寻,全凭机遇才侥幸拥有,我倾尽全力,也只能培养出一个毒太岁,一旦失败,数百年之间便再无可能,我必须谨慎。” “那时,我也在你们二人之间犹豫,我看中高贵的血统,而你,只是一个卑微的贫民,除了容貌比羽朝公主漂亮一些,再没什么特殊之处。” “羽朝公主所以有些小聪明,但性情温和,容易掌控,而你的性情决绝癫狂,小小年纪心狠手辣,不喜欢被人掌控,变数太多。” “我一直犹豫不决。” “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你的名字。” 江雨眠苦笑一声,“地宫里多少药童,怎么广寒医仙单单就知道我的名字?” “有一日,阳无尘和戚海棠向我求情,说你天资聪颖,悟性之高,比起我也毫不逊色,他二人惊叹不已,起了惜才之心,说你的天赋百年难寻,若能悉心教导,来日必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我也是惜才之人,门下弟子虽多,却天赋平平,若你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我这一身本领也好倾囊相授,不负师尊嘱托。” “见我有所意动,戚海棠兴致勃勃地给了我几本医书,上面有你的批注,我看了几页,忽然看到你留在一条批注下的名字。” “我猜你那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想在这世上留下些痕迹,便在每一本看过的医书上,悄悄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当时只看到江雨二字,最后一字被糊成一团,应该是你故意抹掉的,名字下面还有一句诗,你想让人猜你的名字。” “我把这些医书全翻了一遍,每一个名字下面都写着那句诗。”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江雨春,江雨碧,江雨画,还是江雨眠?” 江雨眠的眼神有些恍惚,眼前又浮现出地宫那段日子,她孤零零来到异世,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处,死后,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处。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痕迹,最终都会消失,所以总想要留下点什么,于是就在地宫昏暗的烛光下,在一些她认为见解独到的批注下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在名字底下写了那句古诗,希望每一个看过她名字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 “我去了地宫,在一本医书上看见了你的名字,诗只写了半句,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涂掉,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名字。” 他抚摸着江雨眠的眼睛,“我对着你的名字看了许久,那时我就在想,也许这是上天对我的某种暗示。” 第168章 太岁16 九月初八, 商枝的信被人送到了金月王朝的皇宫里。 这封信漂洋过海,被石烈的手下送到了江雨眠手中。 江雨眠打开信,看到了一堆字迹优美的拼音。 江雨眠:“……” 商枝在信中问她是否了解北阙皇室的《般若龙象决》,以及在信中提到了北阙皇帝发现羽落清有成为毒太岁的资质, 并派出探子去三危山寻找羽落清的下落。 关于羽落清的事, 江雨眠已经猜到了, 至于《般若龙象决》,江雨眠在月扶疏的藏书室里看过,这些武学秘籍都是求神医救命的报酬,不值钱地堆在一起。 江雨眠拿出一个钢笔,蘸了墨水后, 在纸上用拼音默写出来。 钢笔产自扶风王朝, 是玄机阁里的一位女工匠制作出来的,因为古代没有塑料,所有有些钢笔里面没有墨囊, 只能蘸着墨水写字。 一些价格昂贵的, 比如江雨眠手里这只银色桂花纹样的钢笔才有墨囊, 墨囊是推拉式,用银质金属制成。 江雨眠刚写下两行拼音, 忽然闻到一阵冷冷的月桂香气,手中的钢笔一顿, 月扶疏已经坐在她身边的楠木椅子上,微微侧着头,看向纸上那一堆陌生的符号。 现在的拼音, 古代人自然是看不懂的,江雨眠握着钢笔继续往下写,月扶疏看了一会, 说道:“这是你们的通信密文?” 江雨眠敷衍地“嗯”了一声。 月扶疏又看了过,指着江雨眠标在拼音上的声调符号说道:“这是音调升降的标志?” 江雨眠笔尖一顿,在拼音里加了一些简单的英文,月扶疏说道:“你们用一套相同的字符,编了两套密文?” 月扶疏恶毒,但他确实聪明绝顶。 江雨眠拿起墨水瓶,狠狠往月扶疏身上一扬,月扶疏也没有躲,墨水四溅,漆黑的墨水落在他雪白的袍子,如黑色的蜈蚣盘踞在他的胸口。 月扶疏低头看了眼,面色不见气恼,反倒微微一笑。 一阵寒冷的气息忽然蔓延开来,不断在衣物上洇开的墨水静止了一瞬,随即仿佛有了意识般,又朝着四周快速洇开。 雪白的衣衫上,慢慢出现了一幅泼墨山水,他挥了挥衣袖,衣袖上的两个墨点变成了两只高飞的雁,飞入一片空蒙山色里。 他控水的能力已然登峰造极,江雨眠别开眼,拼音和英文混合,写完了《般若龙象决》。 * 十月,烟都的梨花已经凋谢了。 闻人听雪穿着一身白衣,躺在梨树上喝豆浆。 羽重雪穿着一身黑色织金箭袖,在树下练剑,他的剑法大开大合,攻势迅猛,剑气浩瀚如海,比起从前,添了许多霸气。 闻人听雪喝了口豆浆,一只手枕在脑后,时不时看上一眼。 最后一招剑法挥出,剑气震荡出很远,闻人听雪身边的树叶也簌簌抖动起来。 羽重雪站在树下,手中握着赤霄剑,仰头看着他。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的五官又长开了一些,眉骨更加高挺,眼窝也变得更深,容貌虽然秀雅如兰,一双金瞳却如野兽一般锐利凶猛,冷血无情,还有一丝身居高位者的冷漠和威严。 “师姐。” 他开口说话,嗓音愉悦,透着股少年人才有的轻快。 闻人听雪说道:“有进步。”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语调平淡,却很认真,不是随口敷衍,羽重雪笑了笑,收了剑。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师姐练剑了。” 闻人听雪喝完坛子里最后一口豆浆,从树下跳了下来,说道:“我想去大漠练剑。” 羽重雪看着她清丽的脸庞,问道:“师姐,烟都不好么?” “烟都很好,我爱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才不想在这里练剑,大漠里全是沙子,我可以肆意挥剑,这样就不用伤到花花草草了。” 羽重雪正想说什么,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在远处的林子里喊道:“哪位是烟都的闻人姑娘?” 梨峰偏僻难行,和深山老林差不多,尽管有烟都的人指路,这位来自金月王朝的信差还是迷了路。 好在有些功夫,大着嗓门一喊,蕴含着内力的声音震动山林,不一会,便有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在下正是闻人听雪。” 信差转过头,一个穿着粗布白衣的女子正站在他身后,身形修长,容貌清丽,身后背着一把剑,像是无边绿意中一捧清凉的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出尘之气。 信差怔了一下,缓过神来后,恭敬说道:“小太岁让在下送信,说此信乃是一位商姓旧友所托,务必亲手交到闻人姑娘手中。” 闻人听雪说道:“有劳了。” 信差从衣襟里摸出了一个黑色锦囊,闻人听雪接过来,问道:“小太岁近来可好?” 信差笑道:“安好,信送到,在下也该回去复命,告辞。” 闻人听雪行了个拱手礼:“告辞。” 待信差身影消失,闻人听雪才拆开锦囊,里面的信纸叠了一个小方块,拆开后,闻人听雪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拼音和英文,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她揉了揉眼睛,耐心地看完。 这是北阙皇室的《般若龙象决》,如果冰魄神功至阴至寒,那这门功法便是至刚至阳,只有少数人才能修炼。 闻人听雪虽然不适合修炼这种功法,但她看了一遍,又在脑中运行一遍后,便知道了这门功法运行规律。 正在此时,林子中又传来烟都弟子的声音。 “闻人师姐,山下有人给你送信。” 闻人听雪有些惊讶,那弟子飞过来后把一封信交给了她,信封上写着“好友闻人听雪亲启”,还用毛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 初中时,她和商枝学过简笔画,商枝画的东西,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闻人听雪噗嗤一笑,连忙拆开信。 “亲爱的阿雪,我在你们烟都山脚下一个名叫悦来客栈的地方等你,我住在一等五号房,有事儿和你商量。” “ps,别让那个姓羽的狗崽子知道!” 闻人听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看微信,她把两张信都揣进了锦囊里,走出了林子。 “师姐,是谁的信?” 闻人听雪说道:“是小太岁的信,与我探讨一些修炼心得,我这就回去闭关,将这些年的心得感悟一一写出。”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别人扰了她的清静。 修炼一事,师姐向来认真,羽重雪自然不会随意打扰。 闻人听雪回屋后披了一身灰色斗篷,还带了一个斗笠,往兜里揣了些银子后,偷偷摸摸地下了山。 烟都山脚下的悦来客栈很有名,闻人听雪运起轻功一路狂奔,到了悦来客栈,她都没走正门,直接从窗子里飞了进去。 悦来客栈的一等五号房里,商枝正坐在桌子旁嗑瓜子,两边肩膀各趴着一只鸟,一只是灰色的鸟,一只是红色的鸟。 两只鸟和她一样嗑着瓜子儿,落了商枝一身瓜子皮。 看着一个身披斗篷头戴斗笠的神秘人,忽然从窗口跳进来,两只鸟齐齐炸了毛,叽里呱啦一顿乱叫。 商枝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摆出一副迎敌的架势。 等不速之客一把掀开斗笠,她立即由惊转喜,欢呼一声:“阿雪!” “商枝!” 商枝一把扑过去,把闻人听雪撞了个后仰,两人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宛如十岁孩童。 两只鸟站在桌子上,歪着鸟头看着她们。 红色的小鸟显然更有灵性,知道这是商枝的熟人,就继续淡定地嗑着瓜子,灰鹦鹉看见小红鸟嗑瓜子儿,也有样学样,叼起一颗饱满的瓜子。 久别重逢的两人贴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彼此,闻人听雪看着商枝的脸,叹道:“你瘦了。” 商枝也叹了口气,“我的马更瘦。” 话一出口,两人都笑了起来。 闻人听雪脱下身上的灰色斗篷,和商枝在一块,“艳鬼怎么让你来羽朝了,是有什么事吗?” 商枝把来意说了一遍。 说起诡术师被暗杀的事,闻人听雪说道:“那流萤她?” “流萤没事,她去了北阙当细作,正和长生殿的人打擂台呢。” “细作不是个容易的活,有些细作潜伏五六年,才能获得一两条至关重要的信息,流萤这一去,得多久能回来?” 商枝摇头:“不好说,久点无所谓,只要能平安就行,就算任务没成功,我也会想办法帮她拿到定魂针,就怕时间不等人。” 闻人听雪点头,“你说得对,你什么时候动身,我回去收拾东西。” 商枝一脸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嗓子黏黏糊糊地说道:“阿雪,你真好。” 她朝着闻人听雪抛了个媚眼。 桌上的小红鸟打了个哆嗦。 闻人听雪也打了一个哆嗦。 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那我们要怎么找到诡术师?” 商枝嘿嘿一笑,指了指小红鸟。 两人说了会儿话,天黑之后,闻人听雪再次披上灰色斗篷带好斗笠,和商枝一起偷偷摸摸回到了烟都,收拾好东西之后,闻人听雪留了一封信,两人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她们动作十分神速,两人两鸟当晚就乘着快马,按着小红鸟指引的路线朝着东南方向一路狂奔,一夜过后,已经跑出一百多里地。 * 狂奔中途,羽流萤附魂在灰鹦鹉上。 灰鹦鹉字正腔圆地说道:“商枝,阿雪,我是流萤。” 灰鹦鹉的声音和语调颇为滑稽,闻人听雪没憋住笑,脸都笑红了,缓了一会,才把《般若龙象决》说了一遍。 第169章 太岁17 长生殿和三危山的诡术师在暗中互扯头花。 北阙民间, 两边的人马也在打舆论战,长生殿派人散布流言,说皇后的离魂之症是三危山的人在捣鬼,还编了许多童谣。 三危山根基浅, 人手不足, 虽然也在搞舆论战, 但还是被长生殿的人压了一头。 一时之间,北阙群情激愤,民间甚至还编出了三危山谋害皇室的话本。 宫外的盘先生和三花猫十分忧愁 宫外的据点在一个隐秘的小巷里,名叫静思巷,这是三危山的一个鬼兵在北阙置办的房产, 位置隐蔽, 十分幽静,而且院墙很高,适合干一些私密的活。 其他的手下则分散开, 去往各处潜伏, 两个修为最高的, 则成了这个小院的护卫,在盘先生离魂时, 守卫盘先生的身躯。 盘先生附魂在一只狸花猫身上,和三花猫一起去外面转了一圈。 两只猫在连片的房顶上窜来窜去, 猫爪子踩着屋顶上的瓦片,找了个最热闹的地方停住了。 这是一家戏楼,唱的是最新编出来的戏——棒打鸳鸯。 那个棒, 自然是三危山。 至于那对鸳鸯,自然是北阙帝后了。 北阙帝王能征善战,为了避免大不敬之罪, 于是用一对将军夫妻代指帝后,戏文写得那叫一个千回百转,绕指柔肠,引得不少看客泪洒当场。 两只猫趴在屋檐上听了一会,毛绒绒的猫脸上,神色都很不悦。 回到静思巷之后,三花猫飚了一堆脏话,最后骂了句:“可惜,我们的人没有会写戏本子的。” 盘先生穿着一身蓝灰色长衫,做儒雅书生打扮,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悠悠说道:“说起戏文,我到想起了一个人,写的戏文曲折离奇,不落窠臼,十分引人入胜,就连我们大王都听得入迷。” “是哪部戏文?” 盘先生说道:“回家之诱惑。” 三花猫起了好奇之心,道:“这戏我倒没听过,连红衣鬼王都喜欢听,必然有独到之处,不知是何人有此大才?” 盘先生摇着折扇说道:“此人名为顺颂,写了话本子,民间百姓甚为喜爱。” 三花猫说道:“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长生殿这招数我们也得用,把那叫顺颂的请来,银子给够。” “我也正有此意,这就让人给这位顺颂先生传信。” 宫墙之外,盘先生和三花猫在搞舆论战。 宫墙之内,羽流萤正给龙归云束发。 卧房很小,比起从前又添置了许多东西,如此一来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铜镜里倒映出龙归云那张容颜邪魅的脸,穿着丁香色宫女装的羽流萤站在他身后,头微微垂下来,耳朵上多了两个小巧的珍珠耳饰,和丁香色的发带一起,在耳边轻晃。 龙归云看着铜镜里的她,仿佛又回到在静室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他在楼上,她在树下,谁能想到当初的无心一瞥,生出后面的一段良缘。 本以为是一时心血来潮,可是却久处不厌,两人情意纯粹,无关权势富贵,简简单单地过着日子,也不让人觉得单调,反而温馨悠长,宛如民间夫妻一般。 龙归云也十分珍惜这段缘分。 待小宫女给他束好发,他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柔嫩雪白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盛夏已经过去了,十月份的北阙天气转冷,这几日风大,小宫女的手也带着微微的凉意。 洗梅阁是龙归云静修打坐的地方,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条件简陋,墙体相较其他宫室要单薄,冬日里的保温取暖是个大问题,像小宫女这样弱的身子,寒冬来临时是不能住在这里的。 这几日看她拿着银钱换了几匹布料,兴致勃勃地缝着两人的冬衣,是一心一意将他夫君对待的。 龙归云想给她换个宫殿,再安排一些贴心的婢女侍候,可这样也将要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往往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也明里暗里也暗示了几次,可是小宫女天真无邪,心思单纯,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握着小宫女微凉的手,龙归云说道:“流萤,我听秋嬷嬷说,太子的侍妾总是来这里找你。” 小宫女一脸的无忧无虑,语气轻快地说道:“嗯,我和她是旧相识,以前经常来梅坞洒扫,她成了太子侍妾后,据说不得太子宠爱,就来我这里说会话。” 龙归云眉心微动。 小宫女搂着他的脖子,语带好奇:“红馥姐姐长得那样妩媚,身姿也那样婀娜,即使在宫中也是拔尖的美人,为何不得太子宠爱呢?” 龙归云笑了,捏了一下她的脸,“宫中美女如云,太子难道要个个都宠爱么?” 小宫女脸颊柔嫩,虽然龙归云的力道已经放轻,脸上却还是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红印子,龙归云伸手揉了揉,忍不住揽住她的细腰,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她来梅坞找你,都与你说些什么?” 小宫女捂着嘴笑了笑,“她净说些颠三倒四的胡话,还以为你是太子,我猜是她不得宠,所以净会胡思乱想。” “我本来想笑来着,可她是太子的侍妾,我又不敢当面笑,每次见她,都憋得很辛苦。” 红馥来梅坞的时候,龙归云自然不会来,往往等这个女人走了,他才回到洗梅阁,还得开会儿窗子散散胭脂味。 自从红馥暗示龙归云是北阙太子之后,羽流萤装傻充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红馥暗地里着急,时不时来到洗梅阁找她说话,不断暗示。 羽流萤一路装傻充愣,敷衍大法很成功,那时装傻,有利于任务的完成,现在不装傻,也是有利于任务的完成。 羽流萤坐在龙归云的大腿上,笑着说道:“她还对我说,除了太子,没有人敢在这北辰宫养女人,还说你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那味道只有太子和皇上才有。”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一些,身子僵了僵。 龙归云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僵硬,事已至此,时机正好,现在挑明,也比小宫女猜来猜去要好些。 于是他抱紧了这个傻傻的小宫女,低声哄着她:“我也不是要故意瞒着你,你胆子小,身子弱,医官说你不能受惊,思来想去,还是晚一些告诉你才好。” 说来也怪,他五岁时就敢与野兽搏斗,十岁时就敢圈养猛虎 ,再长大一些就敢与威严的父皇顶嘴,面对父皇的训斥也丝毫没有惧色。 可是此时,龙归云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与害怕,就连心跳都快了许多,搂着小宫女腰身上的手臂也下意识地握紧,生怕她溜走似的。 一双暗绿色的竖瞳更是连眨也不敢眨,紧紧盯着小宫女脸上的表情。 小宫女先是呆呆的,脸上还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小宫女突然眼眶一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就泛起了泪花。 龙归云心里一紧,声音愈发温柔低沉,“哭什么,是不是吓着了?” 小宫女也不说话,倒是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见她哭成这样,龙归云心里也有些难受,再次说道:“红馥是我母后指给我的,说我年岁见长,身边不能没有人侍候,我母后有离魂症,我也不好推拒。” 美人落泪,自然惹人怜惜。 但是眼泪太多,就不值钱了,男人,尤其是龙归云这种位高权重的男人,就会觉得厌烦。 羽流萤见好就收,落了会眼泪后就抬起衣袖擦干眼泪,“你说你叫华序。” 龙归云说道:“华序是我的字。” 羽流萤哽咽着说道:“我知道你是太子,原本应该开心才是,可不知为何,心中满是失落不安。”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怎么配得上太子殿下呢?” “后宫佳丽三千,我姿色平平,身份微贱,你贵为太子,以后要娶的是世家大族的女儿。”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丈夫,与我相守一生一世的夫君,可是以后……” 眼泪虽然止住了,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龙归云亲了一下她湿漉漉的脸颊,笑道:“流萤,我会让你做我的太子妃,我依旧是你的夫君。” 羽流萤说道:“我知道你在哄我,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做太子妃,可这一刻我依旧很开心,你贵为太子,却屈尊降贵来哄我,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你心里在乎我,我不在乎名分。” 她眼泪汪汪地说出这些话,让龙归云既感动又好笑,“英雄不问出处,数百年之前,我北阙皇族也不过是江湖草莽,身为一国储君,难道还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不成?” 小宫女的声音闷闷的,“可是话本子里有说,太子喜欢的女子身份卑微,太子怕她遭受宫里的那些算计,所以人前故意冷落,给的位分也不高,平时也没什么好脸色。” 龙归云忍俊不禁,“外面那些话本子,都是哄骗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子,一国之君或是一国储君,但凡有实权有能力的,谁会这样窝囊,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在后宫里忍气吞声?” “不说我们北阙,就说其他王朝,但凡励精图治,大权在握的帝王,都是让喜欢的女子做正妻,哪里会让心爱之人做妾呢?” 小宫女一脸不安,低声说道:“可我只是一个宫女啊。” 龙归云笑道:“比皇帝大十七岁的奶娘能做皇后,出家的尼姑也能做皇后,宫女怎么就不能了?” 第170章 太岁18 羽流萤的自我认知十分清晰。 她是一个庸俗的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女人, 她喜欢富贵,喜欢权势,喜欢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生活,穿越之后, 也没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爱情梦, 一直都是非常现实冷静的。 古代的男人都是大男子主义, 相比想吃绝户的探花郎沈玉,龙归云绝对是个不错的男人。 他身份贵重,将来更是一国之君,就算得不到他的专情,也能得到泼天富贵。 他不会许下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他也从来没有对羽流萤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绝对不是那种爱画大饼,总开空头支票的男人。 这一点,羽流萤挺欣赏他。 在原著里, 龙归云性情冷酷, 手腕铁血, 作者给他的人设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军事天才,他十三岁就开始征战四方。 也许正是因为久经杀伐, 他的性格十分沉稳,完全没有贵族子弟那种轻浮之气。 他的生母是龙在野真心喜欢的女子, 可惜体弱早逝,龙在野对这个儿子十分用心,哪怕事务繁忙, 也会亲自指导功课,龙归云也不负众望,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帝国继承人。 皇帝的悉心教导, 后天的沙场磨炼,使龙归云成为了一个言出必行的男人,说让羽流萤做太子妃,羽流萤就一定会是太子妃。 退一步讲,就算当不了太子妃,羽流萤的位分也不会低,而且绝对不会受太多欺负,如果不是因为有离魂之症,如果不是需要艳鬼的定魂针稳住魂魄,羽流萤也许真的会留在龙归云身边。 她不会动太多感情,但只要给的够多,她一定会敬职敬业,把这做一场事业好好打理,万一情况不对,还可以悄悄跑路。 可惜,没那个富贵命。 错过了这滔天的富贵,羽流萤不禁有些惋惜。 转念一想,进了宫之后多少有些不自由,甘蔗没有两头甜,人不能同时走两条路。 在心里暗暗唏嘘了一会,她擦干眼泪,趴在了龙归云肩膀上。 过了三日,羽流萤从梅坞的洗梅阁搬到了北辰宫里的栖鸾殿。 秋嬷嬷成了栖鸾殿的掌事嬷嬷,一个模样周正,名叫彩蕴的宫女成了羽流萤的贴身侍女。 栖鸾殿华丽奢靡,而且距离青云殿最近,羽流萤虽然没有正式位份,但太子对她的宠爱有目共睹,宫人们最会看碟下菜,知道这小宫女是个有造化的人,便纷纷讨好。 一时之间,羽流萤身边全是笑脸。 这种感觉实在是迷人极了,就连羽流萤这种心智很坚定的人都有些飘飘然,好在她没有得意忘形,陶醉了一小会后立刻忧心忡忡,担心日后脱身问题。 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贴身宫女彩蕴拿了许多点心,羽流萤坐在罗汉床上,心不在焉地吃着点心。 她吃了一小块后,问道:“红馥姐姐住在哪里?” 彩蕴笑着说道:“那只是个小小侍妾,位份最低,住在芳华轩,那地儿可偏远了,住了两个月,太子可一次没去过呢。” 羽流萤笑了笑,慢慢喝了口茶。 刚放下茶盏,就有个小太监弯腰小跑过来,说道:“住在芳华轩的侍妾往咱们栖鸾殿来了,小主是见还是不见?” 羽流萤笑了,“自然要见见,我和红馥姐姐是旧相识。” 她的笑容十分纯真,彩蕴低声说道:“奴婢知道小主心思单纯,可是在这后宫之中,就连亲姐妹都能翻脸,小主这样得太子宠爱,旁人看了是肯定要嫉妒的,一定要有所防范才是。” 羽流萤眨了眨眼睛,朝着红馥点了点头。 红馥穿着一身桃红色衣衫走了进来,打扮的十分妩媚,见到羽流萤,立即快走了两步,握住羽流萤的手,笑道:“我就说那人是太子,妹妹是个有造化的,姐姐在这里道声恭喜,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 “我还带了一些薄礼,我位份不高,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妹妹的,就给妹妹准备了一件寝衣。” 她身后的丫鬟捧着一个锦盒走上前,彩蕴拿过锦盒,羽流萤笑道:“谢谢红馥姐姐,我这几日总像做梦似的,只有见了你,心里才踏实一些。” 红馥笑了笑,“既然妹妹如此说了,我今天便陪着你多待一会。” 她果然待到晚上,一直待到龙归云回来。 龙归云穿着暗金色太子服饰,头戴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金色发冠,带着通身的贵气走了进来。 红馥立刻拉着羽流萤上前行礼,声音柔媚,盈盈一拜:“奴婢红馥拜见太子殿下。” 这婉转妩媚的声音,就连羽流萤这个女子听了也觉得骨头酥麻,她像只呆头鹅似的立在那儿,迷茫地看了龙归云一小会后,又一脸迷糊地行了个礼。 龙归云说道:“起身吧。” 红馥身姿婀娜地起身,柔情脉脉地看着龙归云,“太子殿下用晚膳了没有,刚刚奴婢还和流萤妹妹说着这事呢。” 相比红馥的殷勤,羽流萤就显得格外笨拙木讷了。 她甚至打扮得也素淡,穿着一身嘉陵水绿色的衣裙,料子虽好,衣服的样式却并不华贵,头上就戴了几只碧玉簪子,耳朵上带了个小小的银坠子,底下坠着一块小小的绿宝石。 羽流萤的容貌十分出挑的,虽然比不上江雨眠那种美绝人寰的大美女,却也能和这本书的女主羽落清打个平手。 但是她个子娇小,骨架纤细,她清楚自己的缺点,知道撑不起太华贵的衣服,衣着发饰都是清雅娇俏的。 这身装扮看着清爽可人,就是难免被人说小家子气。 龙归云看了羽流萤一眼,说道:“折子太多,忘了用膳,叫宫人传膳吧。” 说完,那双暗绿色的竖瞳又看了一眼红馥,说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 这话简直是在明晃晃地赶人走,红馥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牵强,强颜欢笑着说道:“那奴婢便退下了,天气转凉,太子殿下也应当保重身体。” 龙归云微微点头,等红馥走了,他看着羽流萤,冷酷的脸庞上多了一丝柔情。 他走到羽流萤身边弯下腰,搂着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提,像抱小孩似的把她竖着抱在怀里,还往上掂了掂。 “怎么一直不说话?” 羽流萤扒着他的肩膀,叹了一声:“还是不太习惯,这几天走路都像是在飘着,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她声音柔柔的,弱弱的,说什么话都像在撒娇,“红馥姐姐妩媚艳丽,进退得度,像个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不像我这样没见过世面,一身小家子气。” 龙归云捏了捏她的鼻尖,左看右看,也没觉得她哪里小家子气。 小宫女肌肤如瓷,眉眼精致极了,右眼处的朱砂小痣楚楚动人,笑得时候天真浪漫,哭得时候梨花带雨,生闷气的时候娇嗔可爱,简直越看越合心意,让人心里忍不住生出许多怜惜来。 “你总是胡思乱想,什么小家子气,那都是女子贬损女子的,在我面前,要落落大方进退得度做什么,那是臣子该干的事。” 羽流萤忍不住笑了一声。 龙归云说道:“开心了?” 羽流萤轻轻捶了他一下。 两人用完晚膳,羽流萤去沐浴,洗到一半,宫人突然悄悄退下,羽流萤在飘着花瓣的浴桶里泡了一会,正微微有些困意时,一只滚烫炙热的手掌突然贴上了她湿漉漉的肩膀。 她吓得睁开眼睛,在男人健壮的臂膀里仰起头,对上了一双眸色深深的竖瞳。 掌上玲珑娇躯,一夜活色生香。 芳华轩里,蜡烛就点了那么几根,看着昏暗又冷清,红馥坐在榻上,身边的宫女正用篦子给她梳头,恨恨说道:“听宫人说,栖鸾殿夜里叫了三次水,动静响了一夜,天微微亮时那小狐媚子的哭声才止住。” 红馥的脸上不见了以往的妩媚风情,反而十分冷酷,声音淡淡的:“那小宫女脸蛋不错,又合太子口味,否则也不会在洗梅阁就要了她,太子要宠她,我能有什么办法。” 侍女说道:“这样独占春色可不行,小主是皇后提拔的,可得去皇后那说说。” “皇后不是太子生母,龙归云虽然敬重皇后,却少了一丝母子亲昵,这种闺房私事,皇后也不好插手。” 侍女一脸担忧,“那怎么办?” 红馥揉了揉额头,淡淡一笑:“皇后管不了太子,还管不了这个小宫女么?” 第二日,皇后那边来了人,赏赐了许多东西。 一身酸痛的羽流萤立刻打起精神,含着参片梳妆打扮。 也许她的猜测,今日就会证实。 羽流萤暗暗压抑着眼中的激动,带着秋嬷嬷和宫女彩蕴去凤仪宫谢恩。 第171章 太岁19 宋时绥来到北阙皇都时, 这里秋色正好,一片金色。 她是个小偷,这次来北阙,自然是要偷东西的。 说实话, 宋时绥不太喜欢这个职业, 没有哪个正经人想要当一个臭名昭著的盗贼。 宋时绥是个东北女孩, 家在丹东,家里是种草莓的,一年收入大概在百万以上,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这个年收入在经济并不发达的北方城市里, 绝对算中产以上。 她小时候也过过一段苦日子, 家里的生意总赔钱,吃的也差,头发稀疏, 颜色发黄, 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 那会村子里有集市, 妈妈带着她去赶集,卖水果的摊主会把一些品相不好或者快要烂掉的水果便宜处理, 她妈妈就站在一个卖水果的摊位前和摊主讨价还价。 那个摊位上正好有草莓,红彤彤的, 香甜香甜的,那会儿宋时绥八岁,趁着两人讨价还价的功夫, 偷偷拿了一个塞在袖子里。 她自以为动作隐蔽,其实妈妈和摊主全都看见了。 于是后脑勺挨了老妈的一巴掌,摊主说道:“小孩子嘛, 就是想尝尝新鲜,你打她干什么。” 宋时绥脸上火辣辣的,涨红着一张脸,两眼含泪,把那个草莓放了回去。 那种耻辱感,宋时绥现在都忘不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家里开始种草莓,种着种着,就赚了不少钱。 虽然她家里的丹东草莓好吃,但最好吃的,其实那种没有喷农药的野草莓,个头很小,也就比大拇指甲稍微大一点,酸酸甜甜的,她一次能吃一筐。 大学毕业后,她有了一笔可观的零花钱,别人都以为她会游山玩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报了一个大师的化妆培训班。 她妈妈当时还笑她,说这是学习没学够。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宋时绥专门搞美妆的账号已经有了两万左右的粉丝,还能接一些小广告,日子过得很滋润。 一朝穿书,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一个小偷。 每天不是偷东西,就是在偷东西的路上。 因为心理压力很大,总需要途径排解一下,宋时绥闲暇之余,还会写点话本子。 现代人社会的年轻人,总是很会整活的,她还把回家的诱惑写了出来,这些话本子卖了不少钱,所以宋时绥手里的银子,都是一些干净钱。 如果不是玉摇光有命令,她是绝对不会偷东西的。 她这个世界的娘亲身体不好,她爹得照顾她娘,江湖人身上都有不少暗伤,上了年纪后伤势反复,老神偷的腿脚多多少少有些不利索了,玉摇光发布的任务都是宋时绥在干。 这次要偷的东西,是一批武器图纸。 这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画出来的图纸,这位神级工匠来自扶风王朝,是玄机阁的首席弟子,名叫曲笙寻。 这个玄机阁的首席弟子性情怪异,行踪飘忽,在碧海潮生待了一阵后来了北阙,成日泡在北阙皇都的南风馆里醉生梦死。 她出手阔绰,挥金如土,最喜欢腰肢柔软,屁股挺翘,能扭会跳的年轻男子。 宋时绥觉得这位巧匠口味还挺独特。 * 凤仪宫富丽堂皇,坐在凤座上的皇后头戴金色凤冠,身穿金色华服,妆容明艳端庄,眉心处还贴了牡丹花钿。 北阙皇后的容貌中等偏上,是端庄大气的长相,虽然妆容明艳,脸颊和嘴唇都涂了正红色的胭脂,却依旧让人感觉她的面容有些憔悴。 羽流萤依旧穿着那身嘉陵水绿色的衣裙,因为要拜见皇后,发式要比往常华丽庄重一些,梳了百合髻,带了一些贵重的首饰和一个绿梅步摇。 红馥穿着一身素雅的浅蓝色衣裙,发饰也清新素雅,妆容都有了许多变化,不像以前那样妩媚了。 两人跪在地上,行礼问安之后,皇后赐了座。 她先是看了眼羽流萤,说道:“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太子喜欢。” 羽流萤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夸奖,奴婢姿色平庸,有幸得到太子眷顾后,常常忧心惶恐,自惭形秽,还望皇后娘娘多教导奴婢。” 皇后笑道:“是个乖巧懂事的,虽然你现在没什么名分,但也是太子的人,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你也应该懂得妾妃之德,不可独承太子雨露。” 羽流萤继续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又看向红馥:“你是本宫赐给太子的,也当争气些,和她学学怎么讨太子欢心。” 红馥恭敬说道:“是。” 皇后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本宫最近正在绣一幅百花图,听说流萤的绣功不错,正好留下来和本宫一起绣,太子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红馥回去吧。” 红馥朝着皇后行了一礼,离开了凤仪宫。 北阙皇室男子十分重欲,流萤不在,太子必定叫别人侍候,这是要给红馥机会了。 可惜,羽流萤早就料到这一招,所以把龙归云这条饿龙喂得很饱。 至少今晚,龙归云是不会让红馥侍寝的。 羽流萤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仍然一脸恭恭敬敬的样子,眼眸中还带着一丝不安和胆怯,看上去非常胆小懦弱。 不一会,皇后离开,身边的宫人引着羽流萤去了凤仪宫的偏殿,一幅绣了一般的百花图正摆在房间里,旁边匣子里的丝线乱糟糟地缠在一起,看得人头晕。 羽流萤一看,就知道皇后是在故意为难。 彩蕴说道:“这丝线怎么是乱的?” 皇后身边的宫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流萤小主,我们娘娘向来是喜欢理丝线的,如今提不起精神,只好劳烦你了。” 羽流萤露出一个温吞的笑容,低着头慢慢理线。 一堆乱糟糟的丝线中,她只理红线。 指尖捻着红线一头,慢慢把红色的丝线抽出来,上好的红色的丝线缠绕在她雪白的指尖上,缠着了一个小小的线团。 羽流萤眼睫低垂,唇角微微向上勾了一下,随后拿着针,坐在绣架前,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这一绣,就绣到了后半夜。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百花图上,多出了七朵红色的牡丹。 牡丹花开得如火如荼,一片热烈醒目的红。 她的心是一面镜子,善意相对,便以善意回馈,恶意相对,便以成倍的恶意回馈。 羽流萤看着牡丹花,心里冷笑一声。 原著里,这个皇后可是偷换了龙归云的功法,才导致龙归云内力紊乱,走火入魔,若不是如此,羽流萤当年还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修炼诡术,可不是让自己忍气吞声的。 无论这个皇后是不是长生殿的诡术师,她都不会让这个皇后好过。 她手里的丝线,可是会吃人的。 第172章 太岁20 北阙的开国帝王龙游原曾是一名铸造兵器的铁匠。 这位开国帝王生逢乱世, 靠着打铁赚来的银子招兵买马,一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在乱世中杀出重围, 一路打到了皇宫。 这位铁匠出身的皇帝喜欢实干家, 非常讨厌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酸腐儒生, 那时候,读书人的地位空前低下,就连巫医乐师的地位都高过这些书生。 除了那些真正能安邦治国的人才,文人基本得不到重用。 不只是这位开国帝王,北阙的历代帝王都有些重武轻文, 他们重视重工业和轻工业的发展, 重视拥有精巧技艺的实干之人, 直到龙归云的爷爷龙逐鹿在位时,才开始重视北阙的文化发展。 这位帝王在位的一百五十三年里, 文人的身份地位慢慢提高, 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词曲, 这些文人经常在一条巷子里聚会,写完词曲便会找来乐师在这里弹唱。 后来这条巷子, 就成了大名鼎鼎的不夜巷。 不夜巷是最有名的花街柳巷,最好的勾栏瓦舍都在这里, 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这里不分昼夜,白日人声鼎沸,夜间灯火通明, 穿红着绿的歌女妓子们唱着婉转小调,在满巷的胭脂味里,他们的歌声能传出很远。 这里不只有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也有女人们的寻欢作乐之地。 鼎鼎大名的巫山楼就坐落在这里,巫山楼也被人称为南风馆,这楼里全是美男子,原本是男人狎弄男妓的去处,后来因为女性武者成婚较少,而这帮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女子也没什么三从四德的观念,有些女性武者又喜欢美男,于是巫山楼便也开始接这些出手大方的女客。 渐渐的,去巫山楼的人大多是女客了。 宋时绥以前也来过这,当小偷的,最看重消息网,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也在这里花了不少银子。 但她喜欢阳光开朗大男孩,对这些妖妖调调的美男不太感兴趣,一般都是叫三个美男陪她打麻将,兴致头一上来,许多消息都能在牌桌上套出来。 和其他花楼不一样,巫山楼门口没有揽客的人,和其他莺声笑语一比,看上去有些冷清。 宋时绥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大堂里摆着许多花瓶,许多年轻男子正围在一块练习插花,门口处站了个三十岁的男子,正在修剪一盆青松,他穿着一身青衣,容貌儒雅,笑着走上来招呼宋时绥。 宋时绥一身黑色劲装,一头金棕色长发用月牙簪盘在脑后,手上带着一对绣着银色飞鹤的黑色护腕,一看就是江湖人打扮。 “女侠,是听曲还是玩牌?” 宋时绥笑了笑,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找三个男的陪我玩牌,要阳光开朗的。” 那帮练习插花的男子们已经纷纷朝这里望了过来,美男们手捧鲜花,有些小哥哥容貌姣好,皮肤嫩的能滴出水,朝着宋时绥抛了个媚眼,又对她轻轻一笑。 宋时绥立刻改了口,“我喜欢爱笑的,那个穿浅蓝色衣服的小哥挺不错。” 穿着青衫的男人说道:“小蓝,女侠夸你,还不快过来!” 穿着浅蓝色衣服的小哥走了过来,笑嘻嘻地握住宋时绥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甜甜地喊道:“姐姐,我叫小蓝,曲唱的最好了。” 连日赶路后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宋时绥笑得一脸灿烂,“你今年多大了?” 小蓝嗲嗲地说道:“刚满十八岁。” “会玩牌吗?” 小蓝又给她抛了个媚眼,“只要是姐姐玩,怎么着都成。” 小蓝容貌姣好,嗓音甜甜,宋时绥顿时包了个雅间,也没要别人,拉着小蓝玩骰子去了。 骰子猜大小,猜错的人要喝酒。 这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宋时绥都会一点,她故意输了几次,灌了小蓝几杯酒后,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宋时绥摇着骰子,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们这里来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女子,天天在你们巫山楼里呆着,听说被她看中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你这姿色也不差,有没有被他看中过?” 小蓝脸颊酡红,语气幽怨:“她只要没破身的男子。” 宋时绥喝了口酒,“你破身了?” 小蓝醉醺醺地问道:“姐姐说前头还是后头?” 宋时绥:“?” 她微微呛了一下,“那你……” 小蓝一脸醉态,痴痴笑着,“姐姐若想要,小蓝后头的第一次就给姐姐,只是这价钱嘛,总得高一些,我若要低了,龟公可是不乐意的。” 宋时绥又呛了一下,连忙说道,“不用,我就是无聊,想找人聊聊天,度过这个寂寞的深夜。” 小蓝撅了撅嘴,又开始陪她玩骰子。 玩着玩着,他便喊热,伸手把衣领拉了下去,露出一片雪白胸膛,捧着宋时绥的手放在热乎乎的胸口,跟她撒娇,“我心口有点疼,姐姐快摸摸看。” 以前有男朋友的时候,宋时绥还会守点女德,可惜她的男朋友先是不守男德,分手后自然无所顾忌,再加上小蓝实在秀色可餐,她忍不住嘴角上扬,还真就上手摸了摸。 一边摸一边问道:“那位豪爽的女客也是这样摸你的?” 小蓝撅起嘴,“没有,她喜欢看别人,然后再画出来,说什么喜欢研究人体的结构,反正就是一堆颠三倒四听不懂的话。” 宋时绥好奇:“她看什么?” 小蓝掩嘴一笑,“这可是巫山楼,除了巫山云雨,还能看什么?” 宋时绥震惊:“那别人就给她看?” 小蓝说道:“得加钱。” 宋时绥:“……” 她感慨道:“真是个奇女子啊,我可真想认识一下。” 小蓝又给她抛了个媚眼,“我能让姐姐认识她,也就是姐姐合我眼缘,换成别人,我可不告诉她。” 他嘴上说着甜言蜜语,有用的消息却没说半个字,显然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宋时绥立刻掏出一张银票,搓成一个卷,插在他胸口半落不落的衣襟里。 “姐姐真坏!”小蓝一脸娇嗔,打开银票看了一眼,看清上面的数字后顿时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 “这位女客总是在房间里闷着,凌晨会出去一会,在不夜巷西头转弯一家的铁匠铺里打铁。” 宋时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没生意,龟公说我花活少,讨不得女客欢心,我想了想,就去那铁匠铺里打一条细铁链,取货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她。” “铁匠铺老板跟她很熟,我偷偷和铁匠铺老板聊了会,才知道她每天凌晨都会去铁匠铺的工坊里打点东西,然后去包子铺吃包子,再去酒馆里喝酒,都挑凌晨人最少的时候去。” 宋时绥把小蓝灌醉,又问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直到问不出来什么了,才把烂醉如泥的小蓝扔到了床上。 她在雅间里眯了一小会儿,凌晨时用冷掉的茶水洗了把脸,走出了巫山楼。 凌晨的不夜巷是最寂静的,巷子里的人寻欢作乐一整夜,在凌晨三点钟睡去,街上没有什么人,宋时绥沿着不夜巷一直走,到了巷子转弯处,果然看到了一个铁匠铺。 十月的凌晨,是非常冷的。 宋时绥站在门前,往上一抬头,就见一个穿着海蓝色衣裙的漂亮女孩正坐在屋顶上,她长得像布偶猫,一头漂亮的卷发松松卷卷地散落在肩头,用浅蓝色的丝带系着。 这个漂亮姑娘看上去大概二十岁左右,手里拎着一壶酒,翘着个二郎腿,低头往下看,正好和宋时绥的目光对上了。 * “形态不错,就是这针脚有些粗糙,小主的手艺还是得精进呐,不然如何伺候太子殿下?” 皇后身边的宫女皮笑肉不笑地点评着,羽流萤眼下一圈淤青,微笑着点头称是。 凌晨时,她终于离开了凤仪宫。 彩蕴说道:“小主为何不让秋嬷嬷向太子殿下求助?” 羽流萤笑着说道:“皇后娘娘不过是让我绣些东西,这点小事,不值得惊动太子殿下,我身份卑微,若是让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生了嫌隙,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天色晦暗,走过一颗桃树时,一条碧绿色的小蛇突然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羽流萤肩膀上。 碧绿色小蛇刚要朝着她的脖子咬去,身边的彩蕴出手如电,立刻捏住了毒蛇的七寸。 羽流萤捂着嘴巴,低头看着这条毒蛇的蛇瞳。 这条毒蛇的眼神和红馥一样。 羽流萤闭上眼睛,装作被吓晕的样子,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小主!”彩蕴一身惊呼,把手里的毒蛇拧死,腾出一只手扶着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主。 彩蕴把毒蛇用衣服包住,扶着脸色惨白的羽流萤回到了栖鸾殿。 一处幽暗的静室里,闭目躺在床上的红馥突然睁开双眼,低声咒骂道:“可恨!” 彩蕴搀着羽流萤回到栖鸾殿,宫人们立刻围了过来,见羽流萤面色不好,宫人们立刻忙成一团,又是传膳,又是泡茶,又是给她揉肩捶背,又是给她用玉容膏敷脸。 羽流萤喝了口茶,声音虚弱地问道:“太子殿下呢?” 一个宫人说道:“昨个皇后的人过来传话,说皇后留小主在凤仪宫住着,好说些体己话,太子殿下知道你不回来,便回到青云殿了。” 宫女笑了笑,又加了一句:“红馥小主去给太子送参汤,直接被人拦在外面,人没进去,参汤也没进去呢。” 第173章 太岁21 宋时绥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位坐在屋顶上喝酒的女孩。 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漂亮姑娘。 她有一双海水蓝色的眼睛,眼型偏圆,眼珠偏大,眼角和眼尾的线条又偏尖锐, 眼尾的线条又往上翘, 像极了猫咪的眼睛。 有些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动物性, 比如宋时绥认识的羽流萤很像一只鸟,眼前的女孩则像一只猫,还是一只布偶猫。 宋时绥朝着她笑了笑,正想打个招呼,坐在屋顶上的女孩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后, 突然冷冰冰地说道:“我认识你。” 宋时绥一愣, 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那姑娘眨了下眼睛,抱着酒坛子掂了掂,语调淡漠地说道:“你是玉摇光的走狗。” 宋时绥:“……” 正当宋时绥心里卧槽卧槽的时候, 布偶猫一样的漂亮姑娘盯着她, 又冷冷说道:“你是来偷图纸的吧?” 宋时绥:“……” 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 她还未出手,计划就胎死腹中, 简直是神偷生涯中的滑铁卢。 宋时绥冷静了一下,仰着头说道:“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猫系女孩低头看她一眼,满眼鄙视,“你装什么装, 长了一头金毛就在这跟我装洋人,玛德,最烦装傻的人!” 她喝了一口酒, 再次掂了掂手里的酒坛子,猛地朝着宋时绥扔过去。 宋时绥身形一闪,酒坛子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摔了个四分五裂。 宋时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骂道:“你有病啊,我招你惹你了,你拿酒坛子砸我?” 猫系长相的女孩从屋顶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往下看,一双海蓝色猫眼看了宋时绥一会,突然也学着她的样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骂。 “你个一头金毛的小偷,玉摇光的金毛走狗,你以为你偷鸡摸狗没人知道?” 宋时绥:“我偷你家的鸡摸你家的狗了?你在这狗叫什么!” 她嘴上硬气,心里其实也纳闷,她可没见过眼前这姑娘,怎么这姑娘就认识她呢,还一眼看出她是玉摇光的走狗? 一个人站在屋顶上,一个站在屋顶下,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 过了一会,猫系姑娘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朝着宋时绥晃了晃,然后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嘴巴里,咀嚼了三五下后一脸冷漠地咽了下来。 宋时绥看得莫名其妙的,“你有病吧,吃纸干嘛?” 猫系姑娘“呵”了一声,淡淡说道:“那是你想偷的机□□。” 宋时绥:“!” 她的嘴巴慢慢张大,瞳孔不断震颤,呆呆地看着这位巧匠站在屋顶上,一脸风轻云淡地打了个嗝。 宋时绥眼前一黑,一阵晕眩。 她抹了把脸,活泼明亮的眼神里终于带上了那么一点沧桑,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这位巧匠:“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你是神偷的女儿,你有一头金棕色的长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灿烂的金子,你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里面盛满无忧无虑的光,你喜欢戴一对飞鹤穿云耳环,那是你的传家宝,是你外婆传给你养母,你养母又传给你的。” 宋时绥:“你谁啊你,查户口的啊!” 猫系姑娘低头看她,眼神中有一丝轻蔑:“我是谁你还不清楚么,扶风王朝玄机阁的首席弟子,天下第一能工巧匠,曲笙寻,出发前我的资料你都背烂了吧,在这装什么呢?” 她说话就像机关枪一样,虽然没有什么不堪入耳的脏话,但是眼神骂得很脏。 而且显而易见,她早就把宋时绥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脑回路明显和正常人不一样。 如果是个正常人,譬如宋时绥,她知道有人偷她的机密,她一定会守株待兔,然后来个瓮中捉鳖,最后斩草除根。 结果这个姓曲的,居然指名道姓把她损了一顿,搞得宋时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 宋时绥缓了一会,说道:“一共二十四张图纸,你只吃了两张,还剩下二十二张,那我就还是有希望的。” “曲神匠,你开个价吧。” 曲笙寻站在屋顶上,抱着手臂看着站在地上的神偷,“我不缺钱。” 宋时绥扶额,“你不缺钱,那你总有缺的东西吧,以物换物也行。” 曲笙寻想了想,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那双圆滚滚的荔枝眼打量了宋时绥一会,说道:“我想要个处男。” 宋时绥:“?” 她被曲笙寻的眼神看得发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指着自己说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像处男吗?” 曲笙寻竖起一根手指:“嘘,听我说,我要一个处男。” 宋时绥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曲笙寻说道:“不是普通的处男,而是一个阳气很足的处男,阴气很足的处男也将就,你要是能给我找到一个,什么都好说。” 宋时绥想了想,说道:“那你干脆找北阙太子龙归云好了,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纯阳体质,他一心修炼,不入天人境绝不破身,而且她现在只是地鬼巅峰,一定还是处男。” 曲笙寻露出了一个特别鄙视的眼神,“你刚来北阙吧,北辰宫里都两个侍妾了,龙归云怎么可能是处男。” 剧情又和原著不一样了。 “那你为什么要处男?”宋时绥有些好奇。 “因为我要铸剑。” “那这关处男什么事?” “你做饭放盐吗?” 宋时绥说道:“放。” 曲笙寻说道:“你做饭放盐,我铸剑放点男人的血怎么了?” 曲笙寻转了转脖子,转身走了。 宋时绥思考了一秒,立刻小跑着跟上去。 * 羽流萤被毒蛇吓到的事情很快传到了龙归云那。 龙归云把批好的折子合上,徐杉看他面色阴沉,抱着怀里的剑,吊儿郎当地说道:“那蛇是竹叶青,幸亏彩蕴身手好,要是被咬到一口,就小宫女那身板,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这宫里可没什么巧合啊。” 龙归云说道:“自然不是巧合。” 徐杉说道:“奇了怪了,难道是你母后想要小宫女的命?” 龙归云皱紧了眉头。 徐杉说道:“这事,还真是稀奇,你宫里就两个女人,那小宫女成了谁的眼中钉了?” 天黑时,龙归云来栖鸾殿用晚膳,两个太监跟在他身后,捧着一堆折子。 晚膳早就准备着了,龙归云鼻子灵,不喜欢其他物件染上饭菜的味道,于是宫人在栖鸾殿的偏殿里摆了张桌子,周围也不留宫人伺候,只有羽流萤和他坐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吃饭。 晚上自然好一番亲热,等龙归云尽兴了,羽流萤强打起精神,趴在他怀里打着哈欠,小声说道:“殿下,我想出宫看看。” “出宫?” 羽流萤的侧脸贴在他心口上,柔声说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眉心一直跳,今日差点被毒蛇咬到,更加心慌害怕了,所以想去庙里拜拜菩萨,再求张护身符贴身带着。” 龙归云摸了摸她汗湿的小脸。 这种时候,男人很难拒绝女人的要求。 他拂去羽流萤额头上滴落的汗水,低声说道:“路上小心些,我派人跟着你,求了附身符,再求张送子符。” 羽流萤趴在他胸口上蹭了蹭:“跟了殿下这么久,肚子也没动静,是该去拜拜送子菩萨。” 龙归云抱着她翻了个身,把她的手腕按在头顶。 她手腕纤细,他一只手就可以牢牢按住她的两只手腕,她努力挣扎了一下,抖着湿漉漉的睫毛,秀气的眉轻轻蹙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泛起了潮湿的雾气,满是哀求之色。 “殿下,不要……” 龙归云本想逗逗她,可是见她这个可爱又可怜的样子,又有些忍不住了。 他低笑了一声,对羽流萤说道:“女子在床上说的话,都要反着听。” 羽流萤欲哭无泪:“殿下再来,我真承受不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龙归云一直精心调理着她的身体,各种汤药补品从来没断过,亲热之后,龙归云也没少用内力温养她的经脉,虽然亲热时她总是哭哭啼啼,但晕过去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 此刻看她泪光闪闪又怯又怕的模样,龙归云心中忍不住叹气。 她一旦露出这个泪汪汪怯生生的模样,他就总是受不了,明明心中十分怜惜她,却又总忍不住想看她缀泣求饶的模样。 他黯绿色的眸子中情欲翻涌,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被汗水浸透,在烛光下流淌着蜜一般的色泽。 羽流萤在他汗湿的腹肌和胸肌上看了会,又看了眼他凶性十足的暗绿色竖瞳,越来越觉得他只豹子,而她自己就是被他按在爪子底下翻不了身的可怜兔子。 她的四肢泛起一阵难言的酸麻,声音柔柔的:“我明天还要去求送子符。” 龙归云的嘴唇贴在羽流萤耳边,轻声说道:“流萤,我们也该多努力些才是。” 第174章 太岁22 北阙皇都的七星山上有一座菩提寺, 寺里有位归一大师,解签最灵验。 彩蕴笑着说道:“小主到了菩提寺,不如求个签再走。” 山路颠簸,羽流萤这一路已经吐了两次, 她昏昏沉沉地倚着软垫, 轻拍着胸口说道:“我从来不求签。” “为何, 小主不信这个么?” “也不是不信,求个好签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求个下下签,就容易患得患失。” 刚刚说完,羽流萤又干呕一声, 彩蕴坐在宽敞的马车里, 给有些晕车的羽流萤递了颗话梅,说道:“小主吃颗话梅压一压。” 羽流萤把话梅含在嘴里,酸酸的梅子味在口中漫开, 那股恶心劲儿果然缓解了不少。 吃了两颗话梅后, 她掀开帘子看向外面。 十月中旬, 许多草木都已经凋零了,山上的树木金灿灿的, 金色的叶子从枝头上飘落下来,在陡峭的山路上铺了厚厚一层。 车轮碾过一些干枯的树叶, 发出细微的响声,成群的鸟儿从天空飞过,向温暖处迁徙。 山间的草木之气从窗子里透进来, 羽流萤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就十月了, 还有两个月就是新的一年。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人这一世到底能抓住什么,到底能留住什么,才能不负这匆匆流去的时光?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羽流萤心中涌动,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天上的飞鸟,又把帘子放下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菩提寺。 古代的庙宇都是一个样子,也就是生活在钢筋水泥里的现代人才会看个稀奇,穿书后的这些年,羽流萤对这些古代的建筑早已经失去了新鲜感,见到这般恢弘的庙宇,也只是懒懒地瞥一眼便下了马车。 她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衣衫,带着白纱斗笠,斗笠垂下的白纱一直到膝盖处,将身形和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虽然各自不高,但身姿十分曼妙,引得不少香客回头偷瞄。 羽流萤提起裙摆走进菩提寺,院中香雾缭绕,矗立着一尊两米高的石佛,石佛前摆了个一米长的青铜香炉,上面插满了燃着的香。 彩蕴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羽流萤,羽流萤将银票放在功德箱里,站在佛像旁的寺人立刻递给羽流萤一炷香,说道:“姑娘仁善,佛祖定会保佑姑娘心想事成。” 羽流萤笑了笑,在佛前拜了拜,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中。 她绕过佛像,先是去了天王殿拜了拜,随后又去了大雄宝殿。 拜完菩萨,出门时刚巧和一个拿着柳枝的僧人撞上了。 羽流萤透过兜里一看,僧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盘先生。 羽流萤装作受惊的样子,故意弄掉了斗笠,僧人看见她的脸,顿时一惊。 “僧人”看着羽流萤,说道:“姑娘命格极贵,夫君绝非等闲之人,只是姑娘子嗣艰难,我看姑娘面色苍白,想来近些日子多有波折,受了不小惊吓。” 羽流萤身边的彩蕴顿时一惊,附在羽流萤耳边低声说道:“小主,这个僧人是个有本事的。” 羽流萤整理好仪容,对“僧人”行了一礼,说道:“这位高僧,不知可否寻个僻静之处,为妾身指点迷津?” 第175章 太岁23 僧人带羽流萤来到一处僻静的茶室里, 合掌说道:“贫僧略通一些看相本领,方才唐突,还望贵人莫怪。” “不唐突,妾身这些日子惊惶不安, 总是担惊受怕, 这才来到贵寺上香, 想求个护身符贴身带着,也好让心里安宁些,今日遇到高僧,想来是上天庇佑,还望高僧指点一二。” 僧人慈眉善目, 笑道:“我观姑娘, 有国母之相。” 这话一出,彩蕴顿时吓了一跳,就连羽流萤也睁大眼睛, 倒吸一口冷气, 捂着嘴巴说道:“高僧慎言。” 僧人微微一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 羽流萤震惊了一会,拿下斗笠递给彩蕴, 低声说道:“你在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也别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窥视探听。” 彩蕴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姑娘有事叫我。” 她走出了茶室,顺带关好了茶室的门, 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 寂静的茶室里只剩下乔装成僧人模样的盘先生和穿着一身竹青色衣衫的羽流萤。 盘先生长相儒雅,扮成僧人后更是仙风道骨,十分面善, 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入了北阙皇宫后,这是羽流萤与盘先生第一次见面。 侍女彩蕴武功高强,也自然耳力过人。 盘先生先是朝着门外看了看,朗声说道:“贵人若是不信,那贫僧便为姑娘卜上一卦” 守在茶室外的彩蕴竖起了耳朵,羽流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便劳烦高僧了。” 说完后,茶室里就没了声音,想必是那僧人开始卜卦了,卜卦的时候,安静些也是正常的。 一想到自己跟的主子有可能会成为北阙的皇后,彩蕴心里也是一片火热。 在皇宫里,主子的荣辱就是奴才们的荣辱,主子的前途就是奴才们的前途,这可是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茶室中,坐在桌案旁的两人立刻凑近了,盘先生用气音说道:“怎么样了?” 羽流萤也用气音说道:“龙归云的另一位侍妾红馥是长生殿的人,她附魂在毒蛇身上,想要杀死我。” “皇后呢?” “皇后偏帮红馥,作为一个利益共同体,她也有很大可能是长生殿的人。” 盘先生说道:“我们这次来北阙,抓长生殿的诡术师是次要的,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毁掉北阙与长生殿的结盟,你在宫里潜伏这么久,想出办法了么?” 羽流萤看着他,右眼处的艳红泪痣越发妖异娇艳,她轻轻一笑,“我还有个消息。” 盘先生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诡术师身上都有种很强的动物性,羽流萤是一只鸟,盘先生像一头大象,温和,缓慢,儒雅,沉稳。 在他和蔼的目光下,羽流萤轻轻说道:“北阙皇后偷换了龙归云的内功心法,她打乱了内力游走时的穴位顺序,导致龙归云走火入魔,受了很重的内伤。” 盘先生的眼睛兴奋地睁大了,就连鼻孔都微微翕张了一下。 羽流萤浅笑着说道:“不管皇后是不是长生殿的人,我们都会让她成为长生殿的人。” “流萤,你打算怎么办?” 羽流萤的声音柔柔的,任谁听了,都觉得这是一个柔弱娇气的姑娘。 “盘先生,我是这样计划的……” 一个计谋,往往越简单越有效。 越复杂的计谋,破绽就越多。 羽流萤制定了一个风险极大的计划,她说完后,盘先生久久不能言语,为眼前这个女孩的胆魄和决绝感到心惊。 他沉默着看着她,看着她伸出纤细的手拎起紫砂茶壶,一脸的闲情逸致,深色悠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初见羽流萤时,盘先生压根不敢相信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居然会修炼诡术。 能熬过那些痛苦的折磨,一定有着远超常人的心志,眼前这个看似娇弱的姑娘,她的心和柔弱的外表截然相反。 看上去是一朵柔弱的花,禁不起任何风春雨打,然而她的心,却早已变得比石头还硬。 盘先生看了她一会,嘴唇动了动,羽流萤喝了口普洱茶,抬眸时,正巧对上盘先生欲言又止的目光。 她放下茶杯,有些疑惑:“怎么了?” 盘先生神色复杂,“北阙太子对你不错。” 羽流萤点头,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悠闲从容地喝着茶,“他确实对我不错。”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女子比男人更容易动情,更难过情关,你与他朝夕相处,他又对你不薄,你就没有一刻动过心?” “动心?”羽流萤放下茶杯,歪着脑袋看着盘先生,她的眼眸黑漆漆的,像鸟儿一样明亮灵动,“他说让我做太子妃的时候,我是真的有点动心。” 她朝着盘先生笑了。 那个笑容没什么恶意,可不知怎的,盘先生后背突然微微一凉。 眼前这个有很多心思的姑娘拎起紫砂茶壶,给他空了的茶盏倒茶,语气颇为唏嘘:“富贵荣华谁能不动心呢,我又不是捧烟斗的商佩奇。” “你说野猪脸小鬼?”盘先生啧了一声,“那小鬼也穷酸的很,爱钱爱得要命,可不是霁月清风之人。” “盘先生,商佩奇可从来没缺过钱,她就是天生的富贵命,钱财如涛,源源不绝朝她涌来,有时狼狈了,一个铜板都拿不出,可是只有她想,她就能掏出一座金山砸过来。” “我佩服这样的人,自己却没有这样的本事,只能细水长流,做些费眼睛的针线活,一针一线慢慢绣着,钱财都是这样慢慢攒下来的。” 羽流萤放下茶壶,单手托着腮,柔声细气地说道:“所以我真的很想一步登天,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盘先生也有些唏嘘,“咱们诡术师哪个是没野心的,须知人各有命,不能强求啊。” 羽流萤点头:“是啊,不能强求。” 这个世界,有钱的男人很多,长得帅的男人也有很多。 但是又有钱长得又帅的男人就不太多了。 有钱长得帅又对她好的男人,羽流萤穿书十八年,就只遇到龙归云这么一个。 处心积虑的勾引,将一个强大而强势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着迷。 羽流萤真的有点喜欢他。 毕竟她在他身上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如果龙归云不是原著中那个割开她头皮,往她脑子里灌水银,把她的人皮剥下来给羽落清做美人鼓的龙太子,羽流萤也许会更喜欢他。 彩蕴在门外站了大约半个时辰,茶室里安静了很长一会后,那位高僧便开始说小主的命格,还能听到小主询问如何能与夫君长久恩爱,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茶室的门被推开,自家小主已经戴好了斗笠走了出来,彩蕴扶起她的手,笑着问道:“小主,那高僧怎么说?” “高僧没说什么,彩蕴,这种事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我二人一定要守口如瓶。” 自家的小主的语气总是甜甜的,娇娇的,和谁说话都像撒娇,这会难得有些严肃,像小女孩勉强装成大人模样。 彩蕴说道:“后宫是非多,奴婢一定不会乱说的。” 走出菩提寺,羽流萤坐在马车里,再次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北阙皇宫,中途吐了两次,又吃了半袋子话梅才压下去。 回到栖鸾殿,宫人见她一直反胃,连忙端上了山楂糕和酸梅汤,羽流萤两样一起吃,总算缓过来一些,晕晕乎乎地倒在床榻上。 躺在床上,她算了算日子,知道在今日,锁魂阵里关着的那条蟒蛇就要彻底失去人类的神智和情感,附魂在蟒蛇身上的灵魂在短暂的回光返照后,就会彻底消散了。 诡术师很少能善终,羽流萤是亲眼看着她的父亲是如何在痛苦中死去的。 他们利用痛苦活得力量,用这种力量附魂在动物身上,剥夺其他动物应有的时间,以达成自己的私欲。 他们在痛苦中获得非凡的力量,也最终会在各种各样的痛苦中缓慢死去。 一个诡术师那隐秘而伟大的一生,也会迎来最后的终结。 这是短暂又不平凡一生。 除了父亲之外,羽流萤还没有见证过其他诡术师的死亡。 她决定去看看,送这位诡术师最后一程。 神魂离开躯体,又附魂在神武殿后殿的一只小老鼠身上。 沿着盘先生挖出来的小地道,羽流萤轻车熟路,再次来到了关着黑色蟒蛇的地下密室。 巨大的黑色铁笼矗立在阴暗潮湿的密室里,笼子上缠绕写满诡异符文的黑色锁链,数不清的符纸用红绳系在锁链脸,泛着阴冷刺骨的邪气。 那条蟒蛇听到动静,再次睁开蛇瞳。 看着眼前的小老鼠,黑色蟒蛇的蛇瞳里又依稀有了一丝人类的神智和情感。 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位故人。 可是羽流萤确认自己没见过蟒蛇里的那个灵魂,因为她不会错认任何人的眼神。 渺小的老鼠,庞大的巨蛇。 无需任何任何声音,陪伴是这最终时刻的最好慰藉。 在满地脱落的鳞片里,蟒蛇巨大的头颅轻轻往前延伸了一下,它的鼻子碰了一下眼神明亮的小老鼠,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龙归云穿着金色蟒袍,放轻脚步走进了卧房。 水绿色的床帐子安静地垂下来,隐约看见里面熟睡的人。 龙归云伸手撩起床幔,一汪碧色的被褥里,露出一张白瓷般的小脸,宛如一朵在碧色湖水中沉眠的柔白山茶。 龙归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从眉毛看到绯红的唇,再从嘴唇看到她右眼眼尾处那颗艳红小痣。 第176章 太岁24 羽流萤再次去神武殿后殿的密室里时, 巨大的黑色铁笼下已经没有那条黑色巨蟒的痕迹了。 她惆怅了半晌,神魂回归身体。 夜色正浓,月光从碧色的帐子里透进来,羽流萤揉了揉眼睛, 放下手时, 手腕正好碰到了龙归云的手臂。 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环在她的腰间, 像挣脱不开的铁箍。 他手臂有点重,压得羽流萤有点难受,她悄悄地往前挪了一下,刚挪了一寸,腰间那只手下意识往后一带, 她就又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带了过去, 后背又严丝合缝地贴在了龙归云的胸膛上。 自从洗梅阁的初夜后,龙归云就养成了搂着她睡觉的习惯,他是五感敏锐的武者, 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一开始, 他每个夜里都会醒来几次, 后来熟稔了,已经习惯了枕边人的气息, 随便羽流萤怎么动,他也不会轻易醒。 羽流萤有点无奈, 轻轻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在脑中属羊,数到三百只羊的时候,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当阳光透过碧色床帐洒在她脸上,她才睁开眼, 掀开被子下了床。 “几时了?” 彩蕴说道:“小主,已经巳时了。” 巳时,是九点到十一点,看地上的窗棱影子偏移的位置,大概是十点左右。 自从穿书,羽流萤都是在四点钟左右起来做绣活,来了北阙后起得越来越晚,连她自己都觉得太惫懒了。 羽流萤穿上衣裙,忍不住叹息:“怎么起得越来越晚了的,说出去都会被其他人笑话。” 彩蕴捂着嘴笑,“咱们北阙的皇室子弟,哪个不是龙精虎猛的,小主侍候太子殿下,起得晚也没什么,先皇后在时常得皇上恩宠,听宫里的老人说,先皇后往往下午才能起身呢。” 龙归云的先皇后姓阮,名叫阮月画,龙在野逛灯会时,先皇后正好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到他怀里,于是年少的帝后一见钟情,入宫后,这位先皇后开始了十二年的专宠,又迟迟没有身孕,导致后宫里怨声载道。 这位皇后入宫第六年才怀孕,龙归云五岁时,这位皇后便因病去世。 现在的皇后虽然地位尊贵,却少恩宠,皇帝只在每月十五去一次皇后宫里。 羽流萤说道:“殿下这些日子都宿在我这,若是不出意外,皇后那边又该派人过来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彩蕴拿着一把白玉梳子,笑着给她梳妆,“殿下记挂小主,就是皇后也得忌惮三分。” 梳了个简单的发式,羽流萤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午饭。 下午三点多,皇后那边果然来人了。 羽流萤换了身衣裙,去了凤仪宫。 到了正殿,皇后坐在凤座上,头戴凤冠,身穿绿色绣金凤衣裙,虽然年过四十,但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秀丽端庄,一身雍容贵气。 羽流萤跪在地上问安后,皇后面容和蔼地说道:“听说前日你差点被蛇咬了?” 羽流萤跪在地上说道:“奴婢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事。” 皇后点头:“那就好,本宫这次叫你来,是想说些体己话,皇上和太子政务繁忙,不常来后宫,这宫里的日子比外面长,日子越往后,宫里的女人就越多,恩宠也就越少,咱们女人也该学些东西,知道怎么打发时光。” 羽流萤恭敬说道:“多谢皇后教诲。” “本宫瞧着你绣出来的牡丹不错,针脚虽然粗糙了些,花朵的形状和意态却是上乘的,本宫瞧了很是很喜欢。” 羽流萤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识,那奴婢再多绣一些。” 后宫的女子,大多都做绣活来打发时间,羽流萤又去了偏殿,再次拿起针线,绣那幅百花图。 这一次,线都是理好的,羽流萤拿了一卷丁香色的丝线,用指甲将线劈开后,绣了绣球花。 这一次,皇后宫里的人并没有苛待她,到了晚上,皇后又派人教她宫中的规矩,所以这一夜,羽流萤没有回栖鸾殿,直接留在了凤仪宫里。 第二日早早醒来,皇后又请嬷嬷教她女德以及如何管理宫闱,又请了一个太监教她看账本。 这显然是太子妃该学的东西,别说羽流萤挑不出毛病,就连龙归云都觉得皇后此举十分贴心。 一连三日,龙归云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中午抽出空来,特地去了皇后宫里小坐了一会。 凤仪宫的正殿飘满了茶香,龙归云喝了口茶,说道:“母后,流萤的规矩学得如何?” 皇后笑了:“你瞧你,才过了这么几天就舍不得了。” 龙归云放下茶盏,“她十分贴心懂事,儿臣习惯她侍候。” 皇后十分贴心地说道:“太子,你既然属意流萤,有意让她当太子妃,就该让她学一学管理后宫的本事,免得旁人说她德不配位。” 她面露嗔怪之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一味宠溺她,这才不好呢。” “朝堂和后宫的联系都是千丝万缕的,你独宠流萤,她风头正盛,难免树大招风,上次差点被毒蛇伤到,未必不是你太过宠爱的缘故啊,本宫想着这几日留她在这里学些打点后宫的本事,其次也是想让她避避风头,” 她说的这话十分有道理,龙归云是挑不出毛病的,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母后说的是,流萤就请母后多费心教导了。” 龙归云离开凤仪宫,跟在他身边的天人境护卫徐杉一脸揶揄:“不如再去梅坞静修几日?” 龙归云的眉头越皱越紧,徐杉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不太情愿,不禁笑得更大声了些,“开了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守身如玉的好太子了,你不是还有一个侍妾么,我瞧着那红馥长得也不错,换换口味不也挺好?” “没有兴致。” “为何?” “不喜欢的人,呼出的气息都觉得污浊难闻,遑论行云雨之事?”龙归云叹息一声,“本王忍几天又如何。” 当天夜里,龙归云就去了梅坞的静室打坐。 七天过后,羽流萤还在凤仪宫里学规矩,有时候皇后还会留她单独说会话。 皇后没有自己的子女,与龙归云的关系十分和睦,皇帝和太子都敬重她,彼此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彩蕴也不太提防皇后。 羽流萤目前还没什么名分,皇后身边资历比较老的宫女就会看碟下菜,时不时为难一下羽流萤。 晚上要羽流萤刺绣百花图,白日里学完规矩,还要去书房里抄写女德。 皇后喜欢古籍,凤仪宫偏殿的东厢房做成了一间书房,书房里放着满满登登的书架子,除了书籍之外,一些文玩也放在架子上。 书房的东南叫用硬木浮雕做成的隔断隔开了,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红木桌,是皇后练习书法的地方。 皇后的笔墨纸砚自然是不能碰的,宫人们在墙脚支了张小地桌,羽流萤只能跪在地上抄写女德。 跪久了,膝盖就会麻,彩蕴往地上垫了几个软垫,抱怨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羽流萤笑笑,说道:“皇后娘娘是为了我好,在磨我的性子呢。” 她穿着一袭碧绿色的衫子,精致脸庞呈现出瓷一样的光泽和颜色,像个糯米馅的小青团,彩蕴抱怨:“小主的性子够好了的。” 羽流萤抬手写下了一行女德,宣纸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 “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前生缘分,今世婚姻。将夫比天,其意匪轻。” “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 羽流萤原本练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到了北阙皇宫,一个出身贫寒的宫女认得字已是不容易,哪能再练得一手好字呢,所以她故意藏拙,特意用左手拿笔,写了一张又一张狗爬似的字。 看着书中的女德,羽流萤觉得写这些东西是在浪费笔墨,她轻轻嗤笑一声,把毛笔放在砚台上,对彩蕴说道:“这个软垫太硬了,跪着硌膝盖,你再拿一个过来。” 一听她膝盖疼,彩蕴不敢耽搁,急忙出去找软垫了。 书房里只剩羽流萤一人了,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膝盖和小腿,走到一个书架前。 这个书架上放了不少古籍,有些书都已经泛黄了,羽流萤扶着书架站好,忽然用后背狠狠撞了一下书架。 后背泛起一阵钻心的疼痛,书架剧烈摇晃起来,上面的书籍纷纷掉了下来。 看着散落一地的书籍,羽流萤慢慢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书籍一本一本捡起,堆在自己的脚边。 书房的门被推开,彩蕴拿了个软垫回来,见书落了一地,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 “腿麻,不小心把书架撞倒了。” “诶呀,小主没伤着吧?” 羽流萤笑笑:“没有,就是腿麻,一时站不起来,索性坐在地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看。” 她把手里的书合上,流萤无意一瞥,发现那是一本名叫《游仙夜话》的书籍,书不厚,里面还夹着两张纸。 彩蕴没太在意,这是皇后宫里的书,书里面夹的东西自然也是皇后的,她把拿来的软垫铺在地上,把羽流萤掉下来的书放回架子里,又给羽流萤整理了一下桌案。 晚上,羽流萤收拾好桌上的书籍,带上抄写好的女德,主仆两人又回到凤仪宫的偏殿去绣百花图。 怕羽流萤伤眼睛,彩蕴把后添置的宫灯全都点上了。 夜色渐深,羽流萤在宫灯下绣了一会后,突然拽着丝线,掉下两行眼泪来。 在一旁整理丝线的彩蕴顿时大惊失色:“小主怎么哭了?” 第177章 太岁25 “气息断绝, 回天乏术,请太子殿下节哀。” 徐杉第一次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他的手从小宫女的脖颈上放下来,看着那纤细脖颈上密密麻麻的血点。 小宫女闭着眼, 倒在太子的臂弯中, 数条红线蛰伏在她极白极薄的皮肤下, 犹如凝固的细长血线。 很长一段时间里,龙归云就这样低着头,看着臂弯里那张苍白无比的脸。 偏殿里的一切都凝固了,就连呼吸也在凝固,只有照在地上的昏黄烛光在轻颤, 犹如某种无声的哀鸣。 徐杉半蹲在龙归云身前, 彩蕴跪在绣架旁,惊愕悲伤的眼眸中滚落下一串又一串的泪水,她跪在绣架前, 已经哭肿了眼睛, 指着百花图上的一片空白处说道:“这里本该有一片红牡丹的。” 徐杉闭上眼, 挥手斩断了红线。 夜色浓深。 凤仪宫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 皇后从睡梦中惊醒,怒道:“是谁这样胆大包天!。” 一旁的嬷嬷低头答道:“回娘娘, 太子殿下的爱妾在凤仪宫遇刺身亡。” 皇后愣住了,“遇刺身亡?” 一片混乱中, 正在皇后怔愣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脸生的宫女缓缓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忽地往皇后的后心处插上一颗黑色的青铜钉。 那是锁魂钉。 “啊!” 皇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跪倒在地上。 * 在墨一般的浓黑夜色中,龙归云抱着小宫女回到了洗梅阁。 徐杉和彩蕴都离开了, 小小的卧房中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就和从前一样,他每次回到这里,她永远都在这里等他。 她安静地躺在天青色的帐子里,龙归云摸了摸她的脸,曾经柔软温热的脸颊,此刻变得冰冷僵硬,一种细密的痛楚从他心底深处泛起,令他的双眸变得酸涩胀痛。 他看了一会,躺在床的另一侧,将她的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夜过后,彩蕴拿来一套崭新竹青色衣裙,龙归云拿过衣裙,给心爱的女子换衣裳。 他慢慢解开她的腰带,半张泛黄的的纸页从腰带里掉落下来。 纸页上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龙归云捡起那半张泛黄的纸页,潦草的字迹辨认起来有些困难,显然是很久之前,有人在仓促慌乱中写下的。 纸张是如厕后用的薄纸,轻薄绵软,十分脆弱,时间一久,很容易碎裂。 那半张纸上写的字,居然是北阙皇室的般若龙象决。 龙归云再次踏足凤仪宫的偏殿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室内的烛光已经燃尽,彩蕴小声抽泣着,往宫灯里添了新蜡烛。 龙归云走到绣架前看了会,目光移向一旁的边几。 那上面放着羽流萤亲手抄写的女德,女德旁边,放着一本古旧的书。 龙归云拿起书,是一本名叫《游仙夜话》的书。 在梅坞时,小宫女偶尔会缠着他讲故事,龙归云看过的闲书不多,只在少年时看过一本《游仙夜话》,讲得是一个游仙在夜里同友人讲的志怪故事。 她胆子小,龙归云都挑一些不吓人的故事讲给她听。 那时她说想看游仙夜话,龙归云怕书里的故事吓到她,一直没给她买这本书。 他沉默良久,将书翻开一页,一旁的彩蕴忽然说道:“我记得这书里夹着两页纸,现在怎么没有了。” “两页纸?”龙归云低声问道。 “是有两页,奴婢以为是皇后的东西,就没有细看,现在却没有了。” 龙归云蓦地抬头,彩蕴对上他的眼神,跪在地上说道:“小主跪在地上抄经,起身时腿麻没有站稳,不小心撞向了书架,上面的书掉了一地,小主捡书时,这本书不知怎么被小主带回这了。” 听了彩蕴这些话,龙归云心里又是一痛。 她在凤仪宫里学规矩,这些日子没看到他,本就很想他,见到这本《游仙夜话》,也自然会偷偷拿回来悄悄地看。 她看到这本《游仙夜话》,想起了从前在梅坞时的日子,便再也抑制不住情思,让彩蕴偷偷去找他,自己一个人坐在绣架前看着《游仙夜话》。 她翻看《游仙夜话》时,一定发现了书中的夹着的般若龙象决,那纸易碎,她无意碰掉了半页,她的胆子那样小,藏不住什么心事和秘密,一定会仓皇地放在腰带中,等他来了这里再和他撒娇,问他该怎么办。 在这期间,中途一定有人进入偏殿,发现了书中夹着的般若龙象决,为了防止秘密泄露,直接痛下杀手,要了她的性命。 若不是小宫女偷偷塞在腰带里的半页纸,谁又会想到呢,他这些年修炼的般若龙象决居然是错的! 运功时内力经过的穴位竟然错了许多处,怪不得当年他险些走火入魔。 原来藏在皇后书房里的般若龙象决才是真的! 徐杉站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昔日殿下经过三危山时内功突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之后又正好遇袭,那时红衣鬼王还没有现世,三危山是长生殿的地盘,时机又把握得那样准,显然早在殿下身边布下了探子。” “殿下十二岁那年开始修炼般若龙象决,这功法被调换时,那红衣鬼王已经在西海墓穴里沉眠了一百多年,怎么可能在殿下身旁安插人手?” “那些红线将殿下折磨得痛不欲生,如今流萤姑娘也是死在这些红线里。” 龙归云低声说道:“这是在皇宫,同样的手法,他们怎敢用第二次?” 彩蕴哭着说道:“虽然不是同一个人,武功路线却都是同一个样的,显然是师出同门。” “我们小主死得冤啊!” * 三日后,太子的爱妾下葬了,葬入了北阙皇族的帝王陵墓里。 因为生前没有什么名分,所以这位爱妾的葬礼十分简单,在宫里也没泛起什么水花。 令北阙皇宫人心惶惶的,是皇后的凤仪宫一直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擅长残酷刑法的太监和嬷嬷成群结队地去了凤仪宫,无论白天黑夜,凤仪宫一直惨叫不停,路过的宫女和太监都会低下头,加快脚步行走。 这样连翻审问下来,倒还真问出一点东西。 数百年前,北阙的一个重要功法曾被藏身于地底的诡术师附魂的动物偷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从此之后,凡是事关机密,便从不宣之于口,而是在一览无余的静室中写下机密,装入锦囊之中。 般若龙象决装在锦囊之中,熟记后便立即焚毁,十二岁那年,龙归云刚得了锦囊,宫中突然传来皇后呕血的消息。 虽然皇后不是龙归云的生母,但是这些年的相处,龙归云对皇后自然也是敬重有加的,便顾不得看锦囊里的功法,急匆匆地去了凤仪宫。 当时混乱一片,身边的贴身近侍也纷纷帮忙。 过了几日,身边有个贴身近侍突然暴病而死,还让龙归云很是心痛了一阵子。 而草纸上的潦草字迹,正是那个侍卫的。 一堆口供被太监呈上来,徐杉拿起来了看了眼,说道:“估计是那个侍卫看过龙象决,趁着没有忘记赶紧默写出来,然后趁机藏在皇后的书房里等待时机取出,结果皇后下手太快,这两张草纸就留在了书里面,过了十三年,才阴差阳错地被那小宫女看到。” 徐杉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初见时印象太深,总是习惯叫她小宫女。 无论是后来拥有怎样的荣宠,穿着怎样华贵的衣衫,徐杉每次看到她,脑中都是她穿着丁香色宫女服的娇怯模样。 作为旁观者尚且如此,与小宫女十分恩爱的太子殿下怕是更加心痛。 他十分唏嘘,“若不然,殿下和我都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是殿□□质特殊,这才导致修炼功法时频频出岔子。” 凤仪宫的后殿里,那个关着蟒蛇的漆黑铁笼搬到了这里,昔日尊贵的皇后被关在铁笼中,蓬头垢面,荣华不再。 龙在野穿着帝王朝服,坐在红木椅上冷冷看着。 “本该念着多年情分饶你一条性命,你却加害北阙皇储,这些年,朕从未亏待过你。” 皇后拼命地撞着铁笼,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没有亏待过我么,皇上啊,我当上皇后的第一天,你就给我喝了绝子药,你让我当皇后,不过是想给你的儿子找个名义上的母亲!” 龙在野冷笑一声:“朕之前就对你说过,皇后生的儿子只能有华序一个,否则你一个卖花女,凭什么成为皇后。” 皇后流下两行眼泪,惨笑着说道:“可是皇上,你的第一个皇后,也是个卖花女啊!” 龙在野容颜冷峻,冷冷说道:“你如何能与朕的妻子相提并论。” 皇后凄厉地喊叫:“正因为如此,我才要龙归云的命!” * 七日后,羽流萤在静思巷的一间卧房里醒来了。 三花猫趴在她脑袋旁舔着爪子,盘先生坐在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清晨的灿烂阳光照在她身上,有种新生的感觉。 羽流萤慢慢坐起来,她伸出一只手掌低头看着,身体里的红线已经被取出来了,皮肤上只剩一些还没愈合的细小血点。 在三花猫和盘先生的注视下,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种轻盈而快乐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我完成任务了?” 盘先生笑眯眯的,“做的不错,你成功离间了长生殿和北阙。” 碧海潮生出品的假死药果然是精品中的精品,就连天人境强者都能瞒过。 三花猫叫了一声,用猫语说道:“太妙了,这下三危山不用担心他们结盟了。” 第178章 太岁26 十月下旬, 金月王朝的皇都白玉京下了一场寒凉的秋雨。 东宫的观月小筑里,江雨眠正坐在檐下听雨。 檐角雨滴成串,她穿着一身样式简单的素白衣裳,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躺椅里, 她没有穿鞋袜, 素白的裙摆下露出泛着淡淡粉色的脚尖, 宛如一朵从雪原里悄悄探出头的粉红花苞。 她神色恹恹的,看着笼罩在氤氲雨幕里的观月小筑,那株巨大的扶桑木还开着深深浅浅的粉色小花,花瓣簌簌抖动,在濛濛细雨中更显娇嫩。 再过半个月, 才是扶桑木花落的时候。 白鸾鸟从树冠里探出脑袋, 眨着两只绯红色的眼睛看着江雨眠。 江雨眠抬起手,懒懒地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及腰的长发散在肩头, 如上好的丝绢般泛着动人的光泽。 她看着檐角成串滴落的水珠, 忽然感到脸庞一阵温热, 一阵蒙蒙雨雾被一阵秋风吹来,那片温热很快变成一片冰凉。 江雨眠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抬起, 触及脸颊时,又摸到了一片被秋雨沁凉的泪水。 前一阵她还有些绝望, 此刻已经心如止水。 她伸出手,檐角滴落的水珠落在她的掌心里,又从她的指缝间缓缓淌落。 又是一阵秋风裹挟着寒凉的秋雨吹到檐角下, 带着草木气息的寒凉水雾落在江雨眠的面颊上,打湿了鬓边的碎发,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一阵冷冷的月桂香气随着秋风飘过来, 江雨眠微微转头,在氤氲朦胧的雨帘中,一个雪白的身影正从扶桑木下缓缓走过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他戴着白玉冠,穿着一身雪白色的袍子,胸前用银线绣着一轮半隐在云层中的美丽月亮,袖口和衣摆处用同色的银线绣出了一幅壮阔华美的山河图,合在一起,正是一幅山川捧月图。 白鸾鸟从粉云似的花朵里伸出了雪白的尾羽,半边身子从树冠里探了出来,用鸟头亲昵地蹭了一下月扶疏的脸。 月扶疏拍了拍白鸾鸟的脑袋,朝着江雨眠望了过去。 秋雨淅沥,在白玉京寒凉彻骨的秋雨里,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雾蒙蒙的,浓长的睫毛低垂着,露出一点剔透瑰丽的紫,宽大的素白衣袖垂在她的手肘处,露出一节雪白的手腕,正伸手接着檐角滴落的水滴。 她神色漠然,脸上却一片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微微向上颤了一下后,朝着他看过来。 两人隔着一片雨幕对望着。 风忽然变大了,草木猛烈摇晃起来。 寒冷的秋风裹挟着冰凉雨水,猛地朝着檐角倒灌进来。 江雨眠闭上眼,风声掠耳,却没有一丝雨滴拍打在她身上。 她睁开眼,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袖在她垂落下来,衣袖上用银线绣着的锦绣山河泛着如刀锋般的冰冷光芒,无声宣告着眼前这个男人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在他看似温和皎洁的外表下,没有任何温情的心脏。 朝着江雨眠倾泻过来的风雨都被这片衣袖挡住了。 江雨眠看了他一会,说道:“你会和你父皇一样么?” 月扶疏的眼神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江雨眠的唇角翘了翘,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怎么,药草开出的花朵太好看,太合你的心意,到了最后时刻舍不得摘了?” 月扶疏看着她,过了一会,他说道:“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费了无数心血,眠儿,你对这一切习以为常,所以从不觉得这些心血和时间有多么宝贵。” 他伸出右手,捧着她的脸,如玉般微凉的拇指缓缓抚摸着她脸颊,指腹落在她微微泛红的鼻尖上。 “即使是九品天人,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江雨眠居然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淡淡的涩意,她沉默了会,说道:“不是十年,是八年,我十岁那年才离开地宫。” 她叹了一声:“其实八年也很长了,这么些年,养条狗都会有感情了。” 月扶疏摇头:“是十年,你八岁那年,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看着江雨眠错愕的眼神,他的手慢慢拂过江雨眠的脸,拭去了她脸上斑驳的泪痕。 再一低头,看到她探出裙摆的那截脚尖,月扶疏说道:“鞋袜湿了?” “嗯。” 一双白色的缎面绣鞋放在摇椅底下,已经湿透了。 月扶疏的手指轻轻一动,绣鞋就被一阵无形的气浪抬起,被他稳稳拎在手里。 缎面上立刻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月扶疏将这些霜抖落,湿透的绣鞋顿时变得崭新干爽。 他一抬头,坐在摇椅上的少女正闭着眼,居然睡着了。 拿着绣鞋的手微微一顿,月扶疏轻声唤道:“眠儿?” 少女的呼吸均匀缓慢,她睡得很沉,对她的声音没有半点反应。 月扶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再次回想起江雨眠被蜃龙卷入海底的时候,那是江雨眠第一次离开他。 整整许多日,他都睡不着。 当一阵秋风再次吹过来时,他才慢慢弯下腰,握住江雨眠冰冷的脚掌,慢慢给她穿上绣鞋。 两只绣鞋穿好后,他凝视了一会她的睡容后才俯身抱起她,一步一步回到了卧房中。 十五天后,扶桑木的花全都落进了。 江雨眠才慢慢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房间漆黑一片,恍惚间,似乎又回到地宫那段日子。 黑暗无孔不入,像会流动的毒液,从她的每一个毛孔渗透进来。 那些被遗忘的疼痛又回来了,她疼得浑身发抖,不受控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她抖动的身体很快被人抱住了。 冷冷的月桂香气像一个不断游弋的透明幽灵,从她的鼻腔穿透到脑髓里,江雨眠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她的脸贴在散发着月桂香气的冰冷胸膛里,慢慢止住了尖叫。 她闭上眼,颤抖的双手不断摸索着,摸到了月扶疏的脸。 黑暗中,月扶疏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夜没有月光,屋子里漆黑一片,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雨眠喘息了几声,声音隐隐发抖:“扶桑花落了吗?” “落了。”月扶疏说道。 “我睡了几天。” “十五个日夜。” 江雨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月扶疏拉开床头的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辉洒满帐中,江雨眠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脸贴着月扶疏的胸膛,沉默地流着眼泪,不一会,月扶疏胸前的衣料就被浸湿了一小块。 当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时,江雨眠看到了一张非常憔悴的脸。 月扶疏依然衣冠整洁,白衣胜雪,但他双颊凹陷,眼睛里满是骇人的红血丝,眼底处还有一圈淡淡的淤青,以往润泽的淡色嘴唇也干涸了,下唇裂开了两个口子,鲜血溢出,染红了下唇,憔悴之余,竟然多了一丝颓废的靡艳。 江雨眠愣了愣:“月扶疏,你几天没睡觉了?” 他的嗓音更加沙哑了:“十五个日夜。” 第179章 太岁27 躺了这么多日子, 江雨眠身上的肌肉都快退化了,走路时腿脚软绵绵的,好似踩在柔软的棉花上。 天亮时,外面下了鹅毛大雪, 等江雨眠吃完早饭时, 观月小筑已经雪白一片, 全被大雪覆盖了。 庭院中那颗巨大的扶桑树上也落满了雪,遮天蔽日的树冠雪白雪白的,恍如一朵巨大的云彩从天空落了下来,悬浮在观月小筑上空。 游廊的栏杆上也堆满了雪,江雨眠披着一件白狐裘斗篷站在游廊里, 深深地吸了一口冬日寒冷的空气。 昏睡了这么些日子, 她的体温一直非常低,偏偏醒来后发起了高烧,眼尾和嘴唇都泛着红, 鼻尖和颧骨也像涂了胭脂似的, 漾开深深浅浅的绯红色。 寒凉的空气吸入肺中, 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低下头看了一会栏杆上堆积的雪,江雨眠伸出手捧起一把雪, 慢慢搓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雪球。 她用指尖捏了捏,捏出了两个发髻, 再捏了捏,捏出一张圆圆的小脸,然后是女童穿的夹袄和麻布裙子。 小瓷的脸浮现在脑海中, 江雨眠的手微微一顿,指甲陷进雪里,在小雪人的脸上印出一道弯弯的指痕。 江雨眠看了会, 终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把小雪人放在了栏杆上。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扶桑树的巨大树冠,堆满雪的树冠看起来蓬松柔软,有几根堆着雪枝条颤动起来,白鸾鸟从枝条里探出脑袋,一双绯红色的眼睛朝江雨眠看了过来。 这只白鸾鸟是金月皇后从小养大的,金月皇后失去意识后,这只白鸾鸟也一蹶不振,再也不肯展翅高飞,终日躲在扶桑树里。 江雨眠在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据说这种白鸾鸟的飞行速度非常快,飞起来的时候迅疾如流光,连九品天人也追不上,连续飞个七天七夜也不会累,世人称其为神鸟。 一人一鸟静静地对视了一会,白鸾鸟那双绯红色的眼睛江雨眠想起了金月皇后,这金月皇宫虽大,江雨眠却时常感到无处可去,除了关雎宫的金月皇后,这里又有什么值得她稍微在意的? 她抖了抖白狐皮斗篷上的雪花,踩着地上厚厚的雪,朝着关雎宫走去。 刚走出一米远,应意浓和蓑衣客便不声不响地跟了上来。 走了不一会,应意浓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道:“我听飘羽说,你练功时出了岔子,昏睡了半个月,现在无恙了吧?” 江雨眠的脸被蓬松的狐狸毛遮住了一大半,她扯了两下,说道:“没什么事了。” 走在她身后左手边的蓑衣客摸了摸胡子,“可是那吸人内力的邪功出了岔子?” 江雨眠点头,“只是出了一点小问题,不必担心。” 应意浓轻叹一声:“你倒是轻描淡写,看岛主那憔悴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小问题,你一醒过来,岛主就补觉去了,半个月没睡觉,哪怕他是九品天人,也得睡个一天一夜才能缓过劲来。” 江雨眠说道:“这雪下得真大,记忆还停留在满园秋色里,一睁眼却是白雪皑皑了。” “我闭关的时候也颇有此感,闭关前是阳春三月,出关后是深秋时节,虽然修为精进了些,却也为错过的日子感到惆怅。”应意浓颇为感慨,“如果关雎宫的金月皇后哪一天清醒了,想起那些流逝的岁月,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关雎宫的后殿暖风融融,绯红色的纱幔轻柔如烟。 天色还未大亮,皇帝还没有下朝,金月皇后半躺在床榻上,后背倚着一个茜素红靠枕,她依旧穿着绯红色的纱衣,泛着美丽光泽的漆黑长发从肩头垂落,铺在绣着石榴花的绯色被褥上。 她微微垂着眼眸,美丽的眸子依旧空洞,没有任何内容。 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是如此的美艳无边,充满了一个成熟女人所能拥有的最极致最诱人的风情。 她的这种美丽,也是江雨眠经常来关雎宫的主要原因之一。 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百看不厌。 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只有面对这个美丽的空壳人偶时,江雨眠才不用刻意掩藏那些在她心中发酵已久的绝望情绪。 江雨眠坐在她身旁,金月皇后的眼睛眨了一下,脑袋转向江雨眠所在的方向。 金月皇后每次见到她,都会有些反应,或是眨眼,或者是微笑,或者动一下漂亮的鼻子嗅着江雨眠身上的气味。 月山顷对她的这些反应十分惊喜,这也是他从不阻止江雨眠来出入关雎宫的原因,就连江雨眠自己,也很难解释金月皇后这种反应。 金月皇后转过头,没有焦距的眼睛看向江雨眠,绯色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她诱人的红唇也微微张开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江雨眠瞬间感到一种十分危险的气息。 她刚要站起身,眼前突然飘过一抹绯红色的影子。 那速度实在太快,江雨眠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甚至来不及眨眼,就当她的瞳孔剧烈收缩的那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牢牢将她按在床柱上。 绯色轻纱缓缓垂落,金月皇后的牙齿已经刺入江雨眠的颈部动脉,开始贪婪地吮吸她的血液。 江雨眠惊讶了几秒,目光落在金月皇后的发顶上。 金月皇后身形纤长,稍微比江雨眠矮一点,那张温热细腻的脸颊埋在江雨眠的脖颈里,牙齿越刺越深,距离如此之近,江雨眠闻到了她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淡淡药香。 不是其他药材的气味,而是从她身体内部向外散发出来的。 江雨眠短暂地怔了一下后,忽然愣住了。 动物有天生的生存本能,一些动物生病时,原本吃起来苦涩的植物会在这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生病的动物便会主动啃食这些治病的药草。 金月皇后已经失去了意识,然而她第一次见到江雨眠时便张嘴咬破了她的手指。 此后每次见到江雨眠,都会做出一些不寻常的反应,本想地靠近江雨眠。 江雨眠昏睡半个月后,她已经是完全成熟的毒太岁,所以今日来到关雎宫,金月皇后竟然直接喝她的血。 她居然是金月皇后的解药! 一个人的命运,竟然可以如此迂回曲折。 可是谁又能救她呢? 江雨眠想推开金月皇后,她不想救仇敌的母亲,可是她的双手放在金月皇后肩膀上的那一刻,江雨眠突然又犹豫了。 她想起了金月皇后空灵的歌声。 这是一个无辜的女人,她是一个战败国送给金月王朝的礼物他,她和她一样,背井离乡,失去自由,承受着命运对她们的馈赠,也承受着命运对她们的诅咒,被禁锢在华美的牢笼里。 她这些怨恨与绝望交织的怒火,何必烧到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于是江雨眠的手慢慢从金月皇后的肩膀上松开了, 体内的血液逐渐流失,咬住江雨眠动脉的牙齿松开了,金月皇后闭上眼,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血点,身躯无力滑落,江雨眠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颈部动脉的齿痕上结了一层红色的冰花。 江雨眠摸了摸脖子,静静地坐在床榻的另一边。 天渐渐亮了起来,月山顷下朝后来到关雎宫后殿,望向昏睡的金月皇后,她的皮肤泛起了诡异的潮红,密密麻麻的血点遍布她的全身。 月山顷抱起她,帝王压抑着怒火,看向坐在床榻另一边的江雨眠。 江雨眠指着脖颈处的伤口,冷冷说道:“你的皇后是六品天人,我可伤不了她。” 月山顷张开的嘴唇又缓缓闭上,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咬了我,喝了我的血,两种剧毒在她体内相互抗争,最终会相互抵消。” 月山顷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无法形容的复杂神色,惊喜中掺杂着胆怯,胆怯中带着茫然,茫然中又带着恐惧。 “你是说,你的血是她的解药?” 江雨眠欣赏了一会他脸上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谁知道是解药还是解脱呢。” 月山顷的脸上的神情又缓缓凝固了,抱着金月皇后的手臂开始颤抖起来,江雨眠起身,淡淡说道:“你是帝王,掌控着她的一生,主宰着她的生死,可你的皇后偏偏想自己做一回主,无论如何,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月山顷的手臂不断颤抖,抱紧了金月皇后。 一种沉默而压抑的氛围笼罩在关雎宫的上空。 月扶疏在傍晚醒来,简单洗漱一番后立刻去了关雎宫,离开关雎宫时,外面又下起了雪,每片雪都有鹅毛那么大,漫天飞雪中,月扶疏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 江雨眠披着白狐裘走在他身边,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沉默着回到了观月小筑。 在暖阁里换了身衣裳,江雨眠梳了会头发后看向铜镜,铜镜里的人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眼底沉积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恨,江雨眠觉得有些陌生。 她眨了下眼睛,铜镜里的人也跟着眨了一下眼睛。 江雨眠对着铜镜看了许久,直到月扶疏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她拿着牛角梳的手才微微一动,继续低头梳理着垂落在胸前的长发。 冷冷的月桂香气在空中浮动。 江雨眠把胸前的长发拨到脑后,看着铜镜里的月扶疏,问道:“如果你母后死了,你会和你父皇一样伤心欲绝么?” 平静而淡漠的声音在江雨眠身后响起。 “不会。” 江雨眠放下梳子,“为什么?” 月扶疏淡淡说道:“六亲缘浅,悲欢零星。” 第180章 太岁28 皇宫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地方, 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里面人的耳朵。 因为金月皇帝的专情,金月皇宫里没有其他女人,没了其他佳丽的点缀,少了其他妃嫔的明争暗斗, 皇宫的日子一向是平淡而安逸的。 这些日子以来, 纵然金月皇后的一切消息都被封锁在关雎宫里, 但是帝王的焦虑和怒气还是影响了整个皇宫的气氛,朝臣和宫人们战战兢兢,纷纷夹着尾巴做事,就连观月小筑扫雪的宫人们也都紧闭着嘴唇,再也没有昔日的安逸神色。 江雨眠心情很复杂。 她一会希望金月皇后能够平安醒过来, 一会又不希望她醒, 金月皇后没有意识时,她十分同情这个女人,可是一想到她要恢复意识, 江雨眠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 两个深陷泥潭的人, 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走了出去, 而另一个还在继续深陷,看不到一点希望。 每次照镜子时, 江雨眠都感觉自己像一个怨气缠身的女鬼。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和月扶疏住在后殿的另一个房间里, 时刻关注着皇后的情况。 自从上次醒来后,江雨眠非常容易困倦,出现了严重的嗜睡症状, 尽管如此,每日天不亮,她依然会打着哈欠去金月皇后的床榻前把脉。 然后回到房间里再小睡一会而, 醒来后看会书,然后和应意浓聊聊金月皇后的事,这成了无聊的日子里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 应意浓是个资深八卦爱好者,不会错过任何新鲜消息,她修炼的合欢功法有一些蛊惑人心的能力,很多消息都能从一些上了年纪的宫人嘴里问出来。 将这对帝后的事情知道了大概后,应意浓也忍不住叹息道:“皇后也是个可怜人。” 金月皇后生在民间,家境贫寒,出身微贱。 她的父亲是个赌鬼,母亲在一条巷子里卖包子,她的父母都是相貌平常的普通人,生的女儿却长得国色天香,八岁的年纪就已经出落得倾国倾城了。 贫穷不幸的家庭,过于美丽的女儿,江雨眠听到这里,就知道后面准没好事。 果然,应意浓接着说道:“他爹欠了一身债,金月皇后被他爹卖到了花楼里,老鸨悉心栽培,把她养到了十岁。” 江雨眠喝了口乳酪茶,“后来呢?” “后来她被一个神秘人买走,十二岁那年被送到了金月王朝。” “十二岁?” 应意浓点头,“后来皇帝一直将她养在身边,不知不觉动了真情,可惜金月皇后有喜欢的人,年少时喜欢,成了金月皇后也未曾改。” 江雨眠终于有了点兴趣,“金月皇后有喜欢的人?” 应意浓也啧啧称奇:“据说是皇帝给金月皇后请来的剑术老师。” 江雨眠嗤笑一声,月山顷和月扶疏简直是一模一样,放在现代社会,就是那种非要教宠物学算术的人。 “我也奇怪呢,月山顷可是一等一的俊美男子,还是一个王朝的帝王,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获得金月皇后的青睐。” “那个剑术老师是谁?”江雨眠的手撑在桌子上,拖着腮问道。 应意浓摇头:“没问出来。” 她看着江雨眠,突然说道:“小太岁,我觉得你和金月皇后很像,相似的出身,美丽的容貌,罕见的天赋,帝王的痴情,虽然金月皇后也有很多遗憾,可是她的人生,真是令人羡慕啊。” 江雨眠瞥了她一眼,“江月皇后痴傻了三十年,这你也羡慕?” 应意浓又开始摇头:“都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我觉得人生就得轰轰烈烈才行,不然庸碌一生,哪怕活个上百岁,不也是虚度岁月么。” 江雨眠懒懒地说道:“虚度岁月有什么不好,每日看看花看看草,累了就歇着,醒了就去热闹的地方走走,这样活个上百岁,我倒觉得惬意得很。” “小太岁,你今年才十八岁,怎么暮气沉沉的。”应意浓咕哝一声,看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喝酒的蓑衣客,“怎么和这老头一样。” 蓑衣客摸了把胡子,“难啊,九品天人也难这样潇洒。” 应意浓拿起酒壶说道:“确实难,还是喝酒吧。” 江雨眠也喝了许多酒,她没有用内力消化酒精,喝了两壶酒后脑袋发晕,想着去床榻上睡一觉。 她今天挽了个发髻,应意浓又往她头上戴了两支白凤凰步摇,江雨眠只好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发饰,散开头上的发髻,本想再拿着梳子梳梳头发,又实在太困,干脆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这是皇后的关雎宫后殿,梳妆台外面用一层层的绯红色纱幔隔着,应意浓站在纱幔外面,见江雨眠在梳妆台上趴着,正想走过去叫醒她,刚要抬脚,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缩了缩脖子,抬起的脚步刚放下,身边的纱幔已经飘扬起来。 抬眸间,纱幔里已经立着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 趴在梳妆台上睡着的江雨眠枕着手臂,露出半张侧脸,月扶疏静静看了会,抬手摸了摸她晕红的脸。 雪白广袖垂落,衬得她面如朝霞,冰冷的指腹从少女滑腻温热的脸颊上划过,脸颊晕红少女动了动睫毛,皱了皱发红的鼻尖。 月扶疏轻轻呼出一口气,紧绷的下颌微微放松了一些,他拿起江雨眠扔在一旁的白玉梳,轻轻梳理着她散乱的长发。 他的动作很轻,江雨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又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过了会儿,她被人抱起来放在床榻上,鞋袜被脱掉,腰带被解开,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脱下来,换成了宽松舒适的盘扣褂子。 那些盘扣被一双微凉的手从下往上慢慢系上,系到最后一颗时,江雨眠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是月扶疏皎洁如皓月般的侧脸,她颤抖着眼睫,狠狠地抓住了月扶疏的手。 江雨眠用了很大力气,指甲抓破了月扶疏的手背,血从月扶疏手背流下来,淌进江雨眠的手心里,她的手心黏糊糊的,声音含糊地问道:“我还会醒过来么?” 月扶疏的侧脸转过来,漆黑的眼瞳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小会,他动了动指尖,将最后一颗盘扣系上,随后低声说道:“眠儿,你只是醉了。” 江雨眠固执地不肯闭眼,眼睫颤动得越来越厉害。 月扶疏的手穿过她柔软的发丝,在她头顶上轻轻一按,再次轻声说道:“眠儿,你真得只是醉了。” “是……么?”江雨眠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的睡颜犹如静卧在水面上的睡莲,月扶疏静静看了会,放下了绯红色的床幔。 应意浓无声退下,走到门外,恰好看到和蓑衣客站在一块的飘羽。 从相貌上看,飘羽也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虽然不像月扶疏那样惊为天人,但也是个俊秀男子,这个侍卫从小跟在月扶疏身边,应意浓八卦的心顿时活络起来,小声问道:“你们金月王朝的帝王是不是都特别喜欢少女?” 飘羽斜了她一眼,没说话。 飘羽是个非常话少的人,除了月扶疏和小太岁问他话他能回答之外,别人说话他一向爱搭不理 应意浓咳了一声,又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道:“你好歹说句话,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劲,到底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飘羽皱了下眉头,说道:“你说不上来,我怎么说得上来?” 应意浓呸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 * 江雨眠确实是喝醉了,蓑衣客常喝的酒是烈酒,后劲确实大。 她从傍晚睡到天亮,醒来时还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怕自己长睡不醒,就连睡梦中也心惊胆战。 江雨眠抱着被子呼出一口气,慢慢翻了个身,月扶疏的睡颜近在咫尺,月光洒在他脸上,恍若月下沉睡的谪仙,难免会让人恍惚一瞬。 今夜月色很美,江雨眠出了一身汗,她掀开被子,扶着额头慢慢坐起来,踩着月扶疏的膝盖下了床。 她刚穿上绣鞋,身后就传来了月扶疏的声音。 “去哪?” “去看看你母后,这是最关键的一个晚上,她如果醒不过来,就再也不会醒了。” “一个六品天人的陨落和新生,是值得人在意的。”江雨眠冷笑一声,“倒是你,可真是冷心冷情,这种生死时刻,居然不去你母亲那守着。” 月扶疏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父皇在那守着,若是我母后醒了,第一眼看见的人不是他,他会耿耿于怀数百年。” 江雨眠皱着眉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父皇真是病得不轻,如果你母后没醒过来呢?” 月扶疏说道:“生死时刻,只有他和我母后在一起,没有任何人打扰,对我父皇来说再好不过。” 江雨眠:“……” “神经病。”她低骂了一声,又躺回了床上,静静地等着最终的结果。 天蒙蒙亮时,一道悦耳的鸟鸣声从远处滚滚传来。 江雨眠打开窗子,只见天际一道流光闪过,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一片白色羽毛突然从空中飘落下来,被风吹进了窗子里。 江雨眠伸手接过羽毛,下一瞬间,门窗震动,一阵乒乒乓乓碰撞声突然在关雎宫后殿响起,伴着宫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月山顷饱含怒气的声音也在此刻如雷霆般响彻在整个关雎宫的后殿上。 “孽畜!” 江雨眠和月扶疏也是被突然的变故弄得一愣,两人立刻飞到金月皇后的卧房里。 绯红纱幔随风轻扬,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鸾鸟盘踞在床榻上,将金月皇后严丝合缝地围住。 一声低吟在床帐中响起,带着些沙哑和茫然。 第181章 太岁29 金月皇后只醒过来一小会, 虚弱地唤了一声爱鸟的名字后,就又失去了意识。 两种剧烈的毒性在她体内相互冲击,导致她的身体十分虚弱,直到太阳落山, 金月皇后才再次醒过来。 许风眠失去意识那一年, 月扶疏才九岁, 她也才二十八岁,那正是一个女子如花朵般完全盛开的年纪,如今再醒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容颜也一丝未改。 这朵美艳无比的花朵依旧盛放, 不曾凋零。 月山顷一直坐在床边, 雪白的发丝垂在绯红色的织金袍子上,宫灯里的烛光轻轻跳动了一下后,烛光下的金月皇后睁着绯色的眼瞳, 片刻的迷离之后, 那双美丽的眼睛渐渐聚焦, 看向了月山顷。 这一眼,是隔了二十九年的对视, 对于金月皇后而言,却好像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她缓慢地眨着眼睛, 片刻后,她柔柔开口:“皇上的头发怎么白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低,语调很生涩, 这个绝色佳人自己也吃了一惊,抬手抚摸着自己喉咙。 强大的武功让她全身的肌肉没有发生萎缩,然而那些流逝的岁月依旧在她身体上留下了一些刻痕, 让她对自己的身躯感到有些陌生。 “也许是我老了。” 月山顷握住了她的手,金月皇后看着他身上的绯色织金袍子,那上面绣着金色的月亮和祥云,袖口用缀着红玉髓的珠子绣了一圈艳丽的石榴花。 他虽然一头白发,容颜却依旧年轻,金月皇后细细端详了一会,声音依旧柔柔的:“皇上白发也很好看,像雪一样。” 她扶着自己的喉咙,正想从床榻上坐起来,身子却虚弱无力,月山顷坐在床边,轻轻抱起了她,金月皇后倚在他的怀里,抚摸着他胸口上那轮金色的月亮,柔声问道:“怎么穿了这件衣服?” 这是两人成婚时穿的衣服,因为金月皇后喜欢石榴花,所以她的衣物上有许多石榴花图案,就连婚服也是如此。 月山顷说道:“这件衣服上的石榴花,是你亲手绣的。” 金月皇后笑了笑,她失去意识前也被体内的剧毒折磨得十分虚弱,醒来后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指尖缠绕着月山顷的一缕白发,轻声道:“婚服只穿一次,还没见过穿第二次的,一会扶疏要来,你快脱下来,一个大男人穿这样艳丽,别教坏了小孩子。” “我给他做的杏仁酪还热着么,别放凉了。” 月山顷的眼睛渐渐有些湿润了。 她还像二十九年前那样同他说笑着。 片刻后,他哑声说道:“眠儿,咱们的孩子已经长大啦。” * “殿下九岁那年去看皇后,皇后做了一杏仁酪,在关雎宫后殿等着殿下。” “殿下去的时候,皇后伏在桌案上睡着了,殿下喝完杏仁酪,隔着纱幔远远看了皇后一眼,就去寒池里练功去了。” “自此以后,殿下再也不吃杏仁酪了,也就是最近这些年,才会吃一些。” 最近这些年,自然是他养了江雨眠的这些年,江雨眠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就会吃一碗热的杏仁酪,天热的时候,就喝一碗凉的。 月扶疏不知道去哪了,飘羽是自己一个人回到观月小筑的,江雨眠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向来话少的飘羽竟然说了许多。 冬日景色萧条,应意浓在扶桑树下摆了个小火炉,既可以煮茶又可以温酒,她又弄了四把木椅,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白狼皮。 江雨眠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发呆,应意浓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蓑衣客蹲在树上喝酒,飘羽靠着树干,一脸伤感,白鸾鸟卧在炉子旁啄着羽毛。 应意浓说道:“如今不是醒了么,一家人皆大欢喜,你们主子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飘羽抱着剑,说道:“殿下胸怀天下,岂是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揣测的?” 应意浓喝了口茶吗,抖了抖肩膀,“你们皇室一大家子都是不会老的怪物,谁跟他们比都是凡夫俗子,一个个的,寿命那么长还不会老,皇帝老儿都一百多岁了,就是头发白了点,还真是驻颜有术,令人嫉妒啊。” 金月皇后醒来的第二天,见到了长大后的儿子。 月扶疏九岁时,世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感叹这幼童完美无瑕,如同没有瑕疵的玉璧,将来一定是个风姿绝世的如玉君子。 许风眠也知道自己的儿子长大后一定是个格外俊美的男儿,但是月扶疏这样谪仙般的容貌还是远超她的预料。 在她的脑海里,月扶疏还是昨日那个面容稚嫩,温润端方的幼童,如今已长成这样长身玉立,神姿高彻的模样,尤其身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之感,让许风眠愣了许久。 怔愣过后,她不禁感到十分陌生,可是心中那股满涨的母爱柔情并没有消减。 这些年,她实在错过了太多。 月扶疏神色恭敬,虽然是九品天人,依旧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儿臣拜见母后。” 许风眠恍惚了一瞬,坐在床榻上说道:“扶疏,你我母子,实在不必多礼。” 月扶疏起身,许风眠看着看着,绯色的眼珠泛起一片泪光,十分伤感地说道:“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这个母后当的,实在不称职。” 宫人给搬来一把酸枣木椅子,月扶疏坐在椅子上,金月皇后又问道:“听说你这次回来,带回来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 月扶疏微微点头,“是我的徒儿。” 听他这样说,金月皇后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扶疏,母后也懂些医理,自知身上奇毒无药可解,听闻那少女肤色瞳色皆是异于常人,如今能苏醒,是不是其中也有她的缘故?” 月扶疏没有否认。 他小时候便是喜怒不形于色,长大后更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金月皇后如今与他说话说话时也仔细斟酌着,生怕令他不悦。 她观察着月扶疏的神色,轻声问道:“扶疏,你对她是否有情?” 月扶疏微微颔首,“儿臣在她身上耗费无数心血,自然对她十分看重。” 金月皇后微微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月氏一族的冰魄神功可以冻结人的容貌,也可以冻结人的情感,很难感受太多的悲伤和快乐,是以金月王朝的历代帝王十分寡情。 寡情,并非无情。 一旦动情,便如决堤的洪水,不可阻,不可挡,害人也害己。 金月皇后对此可谓是深有体会。 她错过了太多,月扶疏的性情已经不可更改,恰在此时,月山顷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药的侍女。 月山顷坐在金月皇后身边,舀了一勺汤药吹凉后亲自喂她,在儿子面前与皇帝如此亲昵,金月皇后微微有些尴尬,身子也不由得往后避了避。 月扶疏从容起身,说道:“观月小筑还有药草需要照料,儿臣先行告退。” 等月扶疏的身影消失在后殿里,金月皇后才收回目光,低声说道:“你这个父亲当的,也是很不称职。” 月山顷说道:“子女聪慧胜过父母,便不喜父母管教,他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九品天人,哪里还会听我的话。” 金月皇后愕然不已:“九品天人?” 她沉默了很久。 月扶疏回到观月小筑后,江雨眠又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她枕着胳膊,身上盖着一条绿色的绒毯,旁边倒扣着一本泛黄的书册,月扶疏拿起书看了一眼,居然是他年轻时写下的游记。 他这才发觉这个十八岁的少女世界很小,只去过碧海潮生和金月皇宫,即使算上她离开碧海潮生的那段日子,她去过的地方,走过的路也并不多。 书上的每一页都带着江雨眠独有的药香,显然是被细细翻阅过,月扶疏合上书,一旁的应意浓窥见他的脸色,小声说道:“小太岁说想趴在桌上睡一会,这样睡够了就能醒来。” 月扶疏说道:“把她抱到床上睡吧。” 应意浓不敢违抗月扶疏,立刻轻手轻脚走上前,把江雨眠抱到了床榻上,象牙色的帐子垂下来,江雨眠依旧睡得很沉,应意浓心里也跟着一沉。 她是跟在江雨眠身边的旧人,江雨眠幼年在地宫时养成了极强的警觉性,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可是她现在一无所觉,与以往大不相同。 难不成是受了内伤? 应意浓心中胡乱猜测,给江雨眠盖上被子,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夜深时,江雨眠醒了,另一侧的床铺空荡荡的,她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穿着鞋子下了床。 屋里的空气令她觉得憋闷,江雨眠披了件斗篷走出了屋子,月色下,巨大的扶桑树像一个隐藏在夜色里的怪物,一片白色的羽毛从空中落下,冬夜的冷冽寒风中,薄如烟雾的淡绯色裙摆在夜色中纷飞着。 金月皇后穿着华丽的宫装,戴着金色的凤冠,眼神温柔地站在扶桑树下,她身上那种温柔又雍容的成熟风韵实在太醉人,就连女子见了也要为之心折。身形庞大的白鸾鸟卧在她身旁,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掌,洁白的长长尾羽铺了一地,乍一眼还以为地上堆满了雪。 尾羽旁边躺着两个人,江雨眠定睛一看,居然是应意浓和蓑衣客,两人脸上带着一些伤,已经晕过去了。 观月小筑静悄悄的,金月皇后温柔似水的声音伴着晚风遥遥传来。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江雨眠扬起眉毛:“等我,那可真是让皇后屈尊降贵了。” 金月皇后看向江雨眠的眼睛,微笑着说道:“世间唯一的仙品太岁,值得任何人屈尊降贵。” 第182章 太岁30 月色如水, 两个同样美丽的女子隔空对视。 她们身上有太多的共同点,异于常人的雪白肤色,颜色诡异的剔透瞳仁,远超常人的武学天赋, 还有永远不会老去的美丽容颜。 她们身上, 都有对方的影子。 金月皇后的目光从江雨眠脸上一寸一寸划过, 笼罩在月色的中的少女犹如一片薄雾凝聚成的幻影,美丽的太不真实,有种不属于尘世的非人之感,不免令人神思恍惚。 金月皇后眼中满是惊艳,用满含惋惜的语气柔声说道:“你的容貌远胜于我, 命运也会比我更加不幸。” 江雨眠抬起头, 月色下,她的肤色近乎透明,脸上的神色厌倦而淡漠, 开口说道:“皇后屈尊降贵来到观月小筑, 就是来告诉我命运不幸么?” 江雨眠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蓑衣客和应意浓, 心想这两人对上金月皇后,怕是不敢用尽全力应敌, 否则三个天人境强者的全力战斗引发的浩大声势,死人也得诈尸。 金月皇后看似温柔如水, 实则性情和行事风格相当乖张任性。 江雨眠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从小被月山顷养在身边的女子,内心绝对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平和无害。 金月皇后说道:“你想离开么?” 江雨眠没想过她会问这种问题, 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尝试过,也意外成功过, 短暂的逃离之后,还是要回到这个鬼地方。” 白鸾鸟蹭着金月皇后的膝盖,金月皇后一脸爱怜地抚摸着白鸾鸟脖颈处的绒毛,一阵寒风吹过,她轻轻咳了一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来。 金月皇后在咳血。 江雨眠顿时一惊,金月皇后看着她的表情,柔声说道:“我虽然苏醒,可惜毒性相冲,经脉脆弱不堪,一身苦修即将付诸东流。” 听了她的这些话,江雨眠立刻警惕起来,虽然她已经和金月皇后隔着四米远的距离,但她还是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那你不该找我,你该去找月扶疏。” 金月皇后笑了起来,“我二十八岁那年,就已经是六品天人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修炼速度为何这样快么?” 江雨眠说道:“皇后天赋绝世,令人艳羡。” “呵。”金月皇后发出一声嗤笑,江雨眠眼前一花,下一瞬,金月皇后的淡绯色衣裙已经飞扬在江雨眠眼前。 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掌扣住了江雨眠的脉门,阵阵幽香袭来,金月皇后低声说道:“小太岁,那本《洗星录》你修炼得很不错,不枉费我的心血。” 江雨眠被扣住脉门,也丝毫不惊慌,从容地问道:“你知道洗星录?” “洗星录原本是残篇,是我将它完善复原,我怎么可能不认得,我为了活命,不知抽干了多少人的内力,如今苏醒,倒要将这些抢过来的东西一丝不差地还回去。” 江雨眠脑袋里的某根弦立刻绷直了。 另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金月皇后低柔轻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们受到了命运的诅咒,也受到了命运的馈赠,凡夫俗子九死一生才能突破的天人境,对我们而言轻而易举。” 女子温热柔软的手掌贴着江雨眠的脸颊缓缓下移,她一手按住江雨眠的肩膀,一手贴着江雨眠的后心。 六品天人的实力十分恐怖,江雨眠动弹不得,只能垂着双目,僵直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前。 江雨眠说道:“突破天人境,要见天地见众生,哪怕是九品天人,也不觉得突破天人境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皇后叹息一声,“我还算半个人,你呢,不会老,不会死,即使王朝更迭几百代,宫墙里的一砖一瓦都失去了颜色,坚不可摧的城池都灰飞烟灭,而你,这样柔软的肌肤,这样娇嫩如露珠的脸颊,却可以历经无数岁月,依旧保持最初的鲜活模样。” “仙品太岁,本就是天上之物,凌驾于众生之上,何须见天地,见众生。” 贴在江雨眠后背处的手掌突然变得滚烫起来,一股炽热磅礴的内力猛地从后心处涌向江雨眠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力量,身体的全部都在被这股可怕的力量撕扯着。 “啊!”江雨眠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可是很快她就没有力气嘶吼了,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内力犹如滚烫的岩浆洪流,一寸寸将她淹没。 江雨眠似乎能听到骨骼和经脉发出的无声嘶吼,她睁大眼睛,面容扭曲,一行行眼泪不受控制从眼中滑落下来。 白鸾鸟张开双翼,在两人头上盘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这炼狱般的折磨才彻底结束,江雨眠痛不欲生之余,忽然感动有一种无形的屏障被这股外来的强大内力冲开。 金月皇后松开了桎梏,没了支撑的江雨眠冷汗涔涔地跪倒在地上,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天地间存在着一种沉重无比的力量。 这种力量无所不在,如山岳般压在她的后背上,她匍匐在地上,指尖深深地陷进泥土里,手背迸起一道道青筋,几次起身都失败,膝盖一次又一次地跪倒下去。 金月皇后伸出双手,不知道在触摸着什么,她说道:“感受到了么,这天地间的无上伟力,它可以让你移山倒海,可以让你翻天覆地!” 那种力量压得江雨眠喘不过气来,她只好跪在地上缓了一会。 金月皇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喟叹起来:“可拥有这样力量的我,却始终逃不出这里的一方宫墙。” 两种截然相反的内力在江雨眠体内开始相互对抗起来,冰魄神功和洗星录运转到极致,勉力消化这六品天人的一生修为。 身躯被无情撕扯,江雨眠的意识也逐渐昏沉。 她单手撑着地,伏在冰冷的石砖上痛苦喘息。 金月皇后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很缥缈,“我终究负了他……” 她负了谁? 江雨眠闭上眼,心想人生在世,原本就是要辜负很多人的,谁也不会例外,就像她也辜负了许多人。 她辜负了小瓷。 辜负了阳无尘和戚海棠的苦心,也辜负了等待与她重逢,说好要一起喝酒的商枝和闻人听雪。 不如……就此放弃,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走入无尽的黑夜里…… 江雨眠紧紧闭着眼。 她以为她会看到一片黑暗,可是出乎意料,她的世界并没有昏暗无光,无数的景色在她眼前回闪着。 雪白的宫墙,观月小筑的绿瓦。 蹉跎的岁月,碧海潮生的楼阁。 相遇的故人,天南地北的知交。 遗失的理想,无法诉说的遗憾。 江雨眠的心似乎在被烈火炙烤着,原来,她的内心深处有这么多的不甘和不舍。 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原来她是如此的舍不得这个世界。 这里的一沙一砾,一草一木,让她痛苦,却也让她眷恋。 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 江雨眠颤抖着脊背,狠狠咬着牙,背着肩膀上那道无形的沉重山岳,一点一点,无比缓慢地直起了身。 一股强大的无形气劲从她身上席卷而出,直冲云霄。 一蓬血雾在空中爆开,江雨眠身上的白色衣衫晕开了大片血色,胸口处的衣料很快被浸红了。 夜色昏沉,视野黯淡,她无力地倒下身体,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白鸾鸟发出一声响亮的啼鸣,从高空中飞下。 金月王朝又开始下雪了。 这是入冬之后的第二场雪,雪花大如鹅毛,淹没了金月王朝的皇都白玉京。 一片寂静无人的冰河旁,曲笙寻和宋时绥站在河岸边,双双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头顶上空飞来飞去的一只大鸟。 曲笙寻说道:“这鸟真大。” 宋时绥说道:“确实很大,上面还有个人。” 那只鸟盘旋了一会,开始降落。 体型壮观的白鸟降落在冰面上,用白色的鸟喙凿开冰面,随后将脑袋埋了进去,再抬头时,鸟嘴叼着一尾半米长的鲤鱼,三两下就吃进了肚里。 曲笙寻和宋时绥从来没见过这种体型巨大的白鸟,两人站在岸边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白鸟的后背羽毛被染红了一片,上面躺着的人居然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女,那少女雪白的脸被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身上落满了雪花,身上缠着金色的绳子,把她和这只鸟紧紧缠在一块。 曲笙寻看了一眼,说道:“那条绳子很值钱。” 曲笙寻花钱如流水,为了和她打好关系,弄到那些机械弩箭的图纸,宋时绥的盘缠也被她挥霍一空,成了个实打实的穷光蛋。 宋时绥说道:“你别只顾着看绳子,那上面还有个姑娘呢,看样子受了不轻的伤。” 宋时绥大着胆子走过去,她体质清奇,动物们很亲近她,那只白鸾鸟看了她一眼,继续低着鸟头找鱼。 曲笙寻耐不住好奇心,也跟着走了过去。 宋时绥刚靠近那少女,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幽香,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掀开少女凌乱的头发。 一旁的曲笙寻“哇”了一声。 “我认识她。”曲笙寻说道。 宋时绥转过头看她,“她是谁?” “她是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月扶疏的最宠爱的弟子。” 宋时绥眼睛一亮,“我听说过她,她的医术很厉害,不亚于月扶疏,如果我救了她,你说她会不会帮我娘看病?” 她兴奋地解开那只鸟身上的金丝绳,白鸾鸟愉悦地扇了扇翅膀,低头从冰面下叼出一尾鱼。 宋时绥说道:“曲子,快帮忙搭把手。” 曲笙寻抖了抖身上的海蓝色斗篷,抱住这位小太岁的腿,马车停在岸边,两人把人弄进马车里,宋时绥说道:“还好没卖这马车。” 第183章 太岁31 习武的人都略懂一些医术, 宋时绥也不例外,她探了探这少女的鼻息,发现她鼻息微弱,脉搏也时有时无, 不禁十分惊愕。 “她不是碧海潮生的小太岁么, 有月扶疏护着,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曲笙寻坐在马车里,捧着个手炉说道:“她的伤并不是外力所致。” 宋时绥武功不错,如今是六品和七品地鬼境之间,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遥遥领先,她用内力探查了一下这个少女的身体, 发现这少女内力雄浑深厚, 犹如沸腾咆哮的怒海,片刻不曾停息。 她震惊无比,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天, 碧海潮生的小太岁不是只有十八岁么, 这一身内功怎么比天人境强者还恐怖!” 玉摇光身边有天人境强者护卫着, 为玉摇光办事这些年,宋时绥也和天人境强者打过交道, 她的五感天生敏锐,即使这些强者有意克制, 她也能察觉到天人境强者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 但是她遇到的那些天人境强者,和眼前这个年轻无比的少女相比都弱了一些,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居然突破了天人境,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什么!天人境!”曲笙寻也凑了过来,“我以前去碧海潮生找处男的时候,就听人说小太岁天赋惊人, 不仅医毒双绝,还是个武学奇才,是月扶疏最得意的弟子,可是修炼到天人境还是太夸张了吧,火箭都没这速度!” 宋时绥说道:“月氏王族十分邪门,月扶疏年纪轻轻就成了九品天人,这小太岁年纪轻轻也成了天人境强者,可见他们十分古怪,不似常人,不能以常理衡量。” 曲笙寻倚着车厢,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转动着脖颈,幽幽说道:“月氏王族确实邪门。” 马车还算宽敞,里面的座位宽半米,上面铺着羊皮褥子,d身形匀称的女子躺上去不成问题,就是得蜷缩着腿,因为车厢没那么宽。 这个少女衣物上的鲜血已经开始结块,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幽香。 曲笙寻把手炉翻了个面,说道:“碧海潮生的人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剧毒,我劝你最好别碰。” 宋时绥收回手,给她盖了条毯子,随后将马车的窗子打开一条缝,朝着河边望去。 那只巨大的白鸟正在梳理羽毛。 马车调转方向开始行驶,白鸾鸟飞入高空,隐匿在漫天风雪里。 行至夜里,拉车的马儿也累了,两人找了个客栈歇着,曲笙寻牵着马去马厩,宋时绥趁着客栈的人不注意,悄悄扛着小太岁从窗户跳进了房间里。 过了会,曲笙寻带着一身雪花,也从窗子里跳了进来。 曲笙寻长得精致,她是个混血儿,奶奶是俄罗斯人,所以她有一双格外漂亮的蓝色眼睛,面部轮廓也十分立体精致,像个洋娃娃一样。 她将一头自来卷扎成了两条灯笼辫,用海蓝色的丝带着缠着,蓬松的卷发和蓝色的丝带上面落满了雪花,她脱下斗篷,露出了她那极其火辣完美的身材曲线,活脱脱一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撕漫女。 宋时绥遇到的穿越者老乡都长得仪表堂堂,各有各的独特风姿,宋时绥每次看到她们,都会生出一种“卿本佳人,奈何穿越”的感慨。 要说为什么知道曲笙寻是穿越的,实在是穿越者都比较好认,有一种这里人没有的现代气质。 另外曲笙寻这家伙天天嚷着要处男,而且一定要身高超过一米八,是那种雄性中的雄性,男中的男人,一出现就可以吸干方圆百里的阳刚之气的男人。 这种男人,北阙那个南风馆是肯定没有的,就算有处男,也因不够阳刚被曲笙寻毫不留情地pass掉了。 正当宋时绥和她狼狈为奸,天天在酒池肉林里醉生梦死时,宋时绥的父亲突然传信,她娘病情加重,于是宋时绥立刻收拾行囊来到金月王朝求医,曲笙寻闲得无聊,索性也跟过来了。 客栈的房间很小,床也窄,秉着病号优先的原则,昏迷不醒的小太岁睡床,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的两人打地铺。 冬天地上太冷,两人睡在客栈的长条凳子上,到了后半夜,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轻咳,警觉性很强的两人立刻睁开眼晶晶,齐刷刷地看向床榻。 江雨眠睁开眼睛,捂着闷痛的心口从床上坐起,屋子里的气温很低,各种驳杂的味道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鼻腔,皮革味,古旧的木材味,劣质的煤炭味,蜡烛融化的味,都是来自平凡人们的生活气息。 在离开碧海潮生时,这种气息她曾经也短暂地体会过。 房间昏暗,中央摆着两个长条凳子,两个年轻姑娘身上披着毯子,坐在长条凳子上看她。 这是两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年龄在二十岁左右,一个长得阳光明媚,一个长相洋气精致。 江雨眠又咳了一声,说道:“是两位姑娘救了我么?” 她声音沙哑虚弱,宋时绥跳下凳子,倒了杯水给她递过去,“我们在河边看雪景,看见你趴在一只鸟背上,还受了不轻的内伤,就把你带回来了。” 曲笙寻点上蜡烛,昏黄的烛光亮了起来。 江雨眠喝了半杯水,正要对这个一头金棕头发的女孩道谢,那个坐在长凳上的卷发姑娘突然开口说道:“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月扶疏呢,你们师徒二人不是一向形影不离么?” 曲笙寻脑子有病,说话从来不看场合,宋时绥大声地咳嗽了一声,朝着曲笙寻拼命递眼色,谁知道这家伙浑然不觉,继续盘着腿坐在长凳上说道:“听说你是月扶疏的禁脔,一直想逃走来着,看你这样是逃出来了?” 宋时绥:“……” 江雨眠脸色苍白,一脸平静地说道:“只是暂时逃了出来,这位姑娘也认识我么,我好像并不曾见过你。” 曲笙寻说道:“我去过你们碧海潮生找处男来着。” 宋时绥:“……” 江雨眠:“……” 这卷发姑娘语出惊人,江雨眠缓了一会,问道:“那你找到了么。” 回答江雨眠的,是蓝衣服姑娘沉默的蓝眼睛。 看来是没找到。 碧海潮生但凡有些姿色的男子,几乎都被应意浓采补了,也只有月扶疏的男弟子们没有被她祸害。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宋时绥清清嗓子,开始自我介绍:“我姓宋,叫宋时绥,顺颂时绥的那个时绥,是玉京王朝的人。” 她伸手指了指曲笙寻,“她姓曲,名叫曲笙寻,笙箫的笙,寻找的寻,你可以叫她曲子。” 曲笙寻朝着江雨眠点点头,“你好,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这个寒暄过于现代了,江雨眠神色一顿,朝着宋时绥看了一眼,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略通医术,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请两位姑娘尽管开口。” 宋时绥听了她这话,绷紧的心一下子舒展了,她也不扭捏,立刻说道:“实不相瞒,家母旧疾难医,近来病情加重,家父十分忧心,此番来金月,也正是想寻找能为家母治病的神医。” 江雨眠倚着床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职,不知令堂现在身处何处。” 听她有意医治,宋时绥顿时有些激动,“家母在玉京王朝。” “距离这里多少路程?” “这里是青壤镇,位于金月和玉京的接壤处,再赶两天路,就到了玉京地界。” 金月与玉京交界处,确实距离白玉京很远了,这白鸾鸟飞了一天一夜,居然能飞出这么远,江雨眠心中暗暗吃惊,同时也松了口气。 一时半会,月扶疏是找不到她了。 每次获得自由的方式都是这么诡异。 想起金月皇后,江雨眠欣喜的心情又立刻转为复杂。 修者分为五个境界,分别是出凡境、玄人境、生死境、地鬼境、天人境,那些惊才绝艳之辈,可以忽略玄人境,直接成为生死境的修者,进而冲击地鬼和天人。 即使金月皇后惊才绝艳,可以直接横跨一个境界,可是内力修炼十分不易,如今一生苦修都在江雨眠体内,实在是让人心绪难平。 她感受着体内磅礴到可怕的内力,五味杂陈地捱到了天亮,关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外出觅食的宋时绥买了一堆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还给江雨眠带回一身浅紫色的冬衣。 江雨眠换上衣服,因为容貌太惹人注目,她又用白纱蒙住了眼睛。 曲笙寻好奇道:“这样能看清路么?” 江雨眠点头:“自然是能的。” 用完早饭,三人乘着马车出发,颠簸数日后,终于走过金月王朝的界碑,来到了玉京王朝。 江雨眠看过原著,玉京王朝最擅占卜,道行高深者可以精准预测十年以内的重大事件,玉京皇室还有种秘术,类似催眠术,可以控制人的所思所想。 “你母亲住在哪里?” 宋时绥说道:“不知小太岁有没有听过风雪山庄。” 风雪山庄的主人是玉摇光,也是玉京古族未来的王,这一年,他还是一个被边缘化的皇子,不得皇帝看重。 玉摇光野心勃勃,不会甘于平庸,于是他在风雪山庄里养了一大批奇人异士为他做事。 原著中有个老神偷,是玉摇光的得力手下,老神偷有个女儿,有一头金棕色长发,因为和女主抢男人,后来被玉摇光的手下扔到军营里当了军妓。 阳光下,宋时绥那头金棕色的长发泛着金子般的光泽。 不会这么巧吧。 第184章 太岁32 风雪山庄在一座山里。 山叫伏犀山, 远处看去像一只伏在地上的犀牛,故得此名。 原著作者大概想凸显男主的神秘感,所以男主五号玉摇光居住的风雪山庄非常难找。 通向风雪山庄的道路非常崎岖,时而在地上, 时而在地下, 搞得像地下探险似的, 路线的诡异程度直接让江雨眠梦回重庆,越走越迷,一头雾水。 马车早在进山前卖了,三个人一身短打劲装,在稀奇古怪的山路里穿行。 穿过一个黑黢黢的岩洞, 江雨眠问道:“路这么难走, 运输的物资怎么送过去?” 宋时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有点不好意思:“我为了赶时间,抄的近路。” 曲笙寻捡了一个特别直的棍子当拐杖, 两条灯笼辫垂在胸前, 幽幽说道:“真牛逼, 比高德牛逼。” 现代的一些名字,在古代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穿越者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宋时绥想了很久才想起“高德”是什么东西。 “你说高德啊,我爸当年种草莓, 一个农场主家里盖大棚让我爸帮忙,结果高德给我爸导墓地里去了,还显示人流量密集, 深更半夜好悬给我爸吓死。” 曲笙寻僵硬地笑了两声,江雨眠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 江雨眠接过话:“我当初去重庆,高德把我带到沟里, 我淌着水过去的。” 话音刚落,宋时绥和曲笙寻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她。 静默许久,宋时绥眨巴眼睛,有点结巴:“你……你也是穿越的!” 江雨眠点头,曲笙寻转了下脖子,咔哒一声,她的脖子又转了回来,一双蓝眼睛看着江雨眠:“你挺古人的。” 这几天,江雨眠已经习惯了曲笙寻这种没头没尾的说话方式,碧海潮生的医师们见多识广,江雨眠自然能看出曲笙寻这人脑子有些问题。 大概是头部重伤后导致的言语逻辑轻微混乱,以及精神世界收到巨大刺激和创伤后引发的轻微精神问题。 除此之外,曲笙寻还是一个改造人。 扶风王朝擅长机械,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机械铸造技术,这个王朝最顶级的神匠拥有神一样的技术,可以将人类躯体与冰冷的金属机械完美结合,当然,这其中也需要顶级医师的辅助。 十五年前,扶风王朝的玄机阁请动月扶疏参与了一项难度顶级的人体改造手术,江雨眠也在月扶疏的指导下完成过类似一场改造手术,那也是她和月扶疏学医以后印象最深的一场课。 那次人体改造手术中,江雨眠看见了现代都不曾有的极为精妙神奇的机械,机械心脏,机械血管,机械脊椎,机械头骨,甚至还有一种类似“巫术”的仪式。 这个仪式拥有神奇的能量,这种能量违背常识,颠覆认知,它让人体与机械融为一体,好比将看上去完全不能适配的代码组合在一起,用玄妙神奇的力量将它运行,形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运行程序。 当然,这种改造手术的成功率极低,而且百分之百都会有后遗症。 扶风王朝发明出这种残忍至极的改造技术,也是为了追求长生。 如果江雨眠猜得没错,曲笙寻应该就是这种被改造过的半机械人。 目前江雨眠遇到的穿越者中,只有闻人听雪和宋时绥过得比较好一点。 三人轻功不错,脚力很快,一天一夜后,就到了玉摇光的风雪山庄。 彼时正是清晨,日头只出来一点,山间多雾,雾中是风雪山庄的朱红色围墙,围墙一直向远处蜿蜒,直至隐没在美不胜收的空蒙山色中。 宋时绥擦了擦头上的汗,望着被白雪覆盖的群山的,笑说道:“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曲笙寻看向那雅致气派的山庄,又看了眼宋时绥。 宋时绥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禁问道:“曲子,你干嘛总是偷瞄我?” 曲笙寻说道:“傻白甜,这犄角旮旯的地方你也待得下去?” “小时候练武功,也没什么时间出去玩,长大了点跟着我爹四处跑,就不常回这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引路,山庄的守卫认得她,宋时绥一路畅通无阻,七扭八拐后,来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 宋时绥推开木门,门后是一个整洁的小院,院中铺着鹅卵石,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里面是一间红砖砌成的房子,墙上挂着一串串风干的红辣椒。 看着虽然平平无奇,却处处萦绕着一股温馨的气息。 “这就是我家了,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曲笙寻有点诧异:“你和你爹不是玉摇光的得力助手么,怎么就安排了这么个寒酸地方给你?” 知道她脑子有问题,宋时绥自然不会生气,落落大方地说道:“我们一家三口,住这个房子足够了,太大的地方没有人气,自个也不得劲。”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地上也铺着红砖,进去就是客厅,摆着会客用的罗汉床。 屋里暖融融的,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衫的婆子正在擦拭罗汉床上的炕几,她一转身看到宋时绥一行人,立刻惊喜出声:“哎呀,小时回来啦,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婆婆,我娘的身子怎么样了?” 苏婆婆叹气:“还是老样子,每到夜里,身上的骨头就疼得厉害,声嘶力竭地喊疼,人也老了许多。” 她往宋时绥身后看了眼,见到是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姑娘还蒙着眼,不禁有些失望,“小时,神医可请来了?” 宋时绥红着眼圈说道:“请来了。” “神医是男是女,若是男子,恐怕多有不便。” “不是别人,正是我身后这位紫衣姑娘,若是她治不好我娘,那也没人能治好了。” 一番寒暄后,宋时绥领着江雨眠进了她娘的屋子。 刚掀开帘子,一股浓浓的药味就飘了出来,松绿色的帐子里躺着一个中年女人,身上盖着棉被,脸色隐隐发灰,正躺在炕上睡着觉。 江雨眠先是把脉,又问了旁人她平日的症状,随后又掀开这妇人的眼皮,继而掀开衣服摸了摸宋时绥娘查看了她的身体。 过了会,江雨眠微微摇了摇头。 宋时绥心里一沉。 走出宋母的屋子,江雨眠才说道:“你娘先天不足,脏器弱,气血差,如今已成枯竭之象,脉象比九十岁的老人还弱,我倾尽全力,也只能再让她活五年。” 宋时绥脸色一白,喃喃道:“我离开时,我娘的病还没这么严重……” 江雨眠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花,也是一瞬间就落了。” 曲笙寻声音低沉:“人为什么要有生老病死,大家都当永生机械人多好。” 江雨眠拽着曲笙寻的袖子,把她拉走了。 中午,宋时绥肿着眼睛和江雨眠去采药,江雨眠开了药方,又给宋母针灸了一下午,傍晚才吃了些东西到客房休息。 她虽然得到金月皇后的内力,可以压制体内剧毒,但也只是延长了时间而已。 世间唯一的毒太岁,注定没有人可以解得了她的毒。 时间有限,她休养一段时间后就立刻启程,多去一些地方转转,这样将来才不会后悔。 珠帘晃动,曲笙寻掀了帘子走了进来,看江雨眠撑着桌子托腮发呆,她也学着江雨眠的样子,和江雨眠面对面坐在桌旁。 江雨眠换了只手托腮,看着曲笙寻:“你是玄机阁的人。” 曲笙寻点头,一脸无所谓:“准确来说,是玄机阁未来的接班人,但我不喜欢这活。” “为什么?” “你是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未来的小岛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很喜欢。” “我时日无多,无药可医,你说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非我此刻所求。” 曲笙寻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耸了耸肩:“真的?” 江雨眠:“真的,医者不自医,骗你做什么。” 曲笙寻哦了一声,“那挺可惜的,你说的玄机阁也并非我此刻所求。” 江雨眠来了兴趣,“那你求什么?” “不求什么,就是想好好铸剑,把那个贱人砍成两半,给我老公报仇。” “你老公……” 曲笙寻平静道:“消失了,算是死了吧。” 大概两人都不是正常人,讨论这种事的时候语气平淡如水,江雨眠磕了个瓜子,随口说道:“你结婚真早,我遇见的同乡连恋爱都没谈过。” “长的丑?” 江雨眠:“没有,都挺好看的。” 曲笙寻从果盘里拿了个核桃,幽幽说道:“我十四岁就和我老公拜天地了,拜完天地我又觉得未成年做这种事不好,总用现代人的观念看待古代,总过不去心里那关,总想等十八岁再和他同房,现在挺后悔的。” “你呢?”曲笙寻给江雨眠剥了个核桃,“你有后悔的事么?” 江雨眠笑了笑:“想不起来什么后悔的事,无能为力的事倒多如泥沙。” 曲笙寻吃着核桃点头:“那也是,对了,月扶疏是处男么?” 江雨眠:“……” 这话题的跨越程度,让江雨眠一阵恍惚,她缓了缓,说道:“不清楚,没问过他。” 曲笙寻瞅着她,眼神透露着满满的怀疑:“你和他没睡过?” 这事解释起来太复杂,又是毒太岁又是冰魄神功的,江雨眠觉得说太多会累,沉默了几秒后,干脆言简意赅地说道:“他不举。” “哦。”曲笙寻平静地说道,“那太可惜了,没想到他这么不阳刚。” 第185章 太岁33 江雨眠开了药, 宋母吃了三天后就见了效,终于能稍微下床活动一会了。 江雨眠这个层次的神医,干得都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活的,除了开药, 她开始长时间为宋母针灸, 来疏通她体内淤堵污浊之气。 这些日子, 宋时绥日日陪在母亲旁边,倒是她的神偷父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江雨眠和曲笙寻来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到原著中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偷。 “好歹你爹也是玉摇光的得力手下,你母亲病成这样, 他也不给你爹放个假, 什么封建主义周扒皮,要我说,这种人就该吊死在路灯上。”曲笙寻倚着砖墙小声嘀咕, 宋时绥在后院园子里扫雪, 江雨眠攥了个雪球, 捏成一朵莲花模样。 宋时绥苦笑:“玉摇光给我爹放假了,他对我们家挺关照的, 估计我爹有什么事在忙吧。” 穿越的人,除了商枝之外, 她们都看过原著,曲笙寻说道:“你不怕最后当军妓啊?” 她说话一向不顾别人死活,江雨眠和宋时绥都习惯了, 宋时绥蔫了吧唧地说道:“我又不喜欢玉摇光,干嘛和女主抢他,我以前也害怕, 所以经常往外跑,避开原著的剧情,现在真有点后悔,我应该多陪陪我娘,她现在生病,反正我是没心思搞这些情情爱爱了。” “昨天我娘还在担心我的婚姻大事,总怕她走了以后,没有人能照顾我,劝我不要挑,找个差不多的就结婚。” 说着说着,宋时绥的眼圈又红了,“我今年二十一岁,在古代,算得上是大龄剩女了,我娘一直都很操心我的婚事,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就会托人到处打听适龄男子,我昨天晚上喂她喝药,她说想看我结婚生子,这样才能放心走。”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心里好难受。” 地上的雪堆成了一个雪堆,曲笙寻踢着雪,闷闷说道:“想开点,人早晚是要死的,九品天人也是,你也是,再过几十年,你也会跟你娘团聚的。” 江雨眠一把捂住了曲笙寻的嘴,把这家伙拖走了。 宋时绥站在园子发呆,半晌后,红着眼眶苦笑了一声。 来到风雪山庄的这些日子,江雨眠都在给宋母治病,还没有看过风雪山庄的景色。 她在碧海潮生和金月皇宫时,见惯了精致的楼阁,对风雪山庄雅致无比的园景不太感兴趣,比较喜爱自然之景,怕曲笙寻再说出什么“真诚”的话,江雨眠只好拽着她走出山庄,去伏犀山转了一圈。 伏犀山怪石嶙峋,路线十分诡异,有的山路走起来好好的,一转个弯,就变成了狭窄陡峭的通天小道,再走过去,又急转直下,是一个近乎垂直的下坡路。 这种路,没有些功夫底子的人根本走不了。 曲笙寻走着走着就郁闷了,扯着江雨眠的袖子说道:“这什么破地方,你这人也真奇怪,像只猫似的,净往那犄角旮旯里钻。” 江雨眠笑了笑,“我只是对那些精美的亭台楼榭有些厌倦了而已,我人生的许多年,都被困在这里面。” 脑袋受过伤的曲笙寻,失去了一点共情能力,她踢开一块六边形的石头,看着江雨眠的后脑勺,“你也是被改造的机械人?” 江雨眠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曲笙寻:“你后脑勺很圆。” 江雨眠那点伤感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她缓了缓,道:“抱歉,我不是,我只是头骨发育好。” “哦。”曲笙寻有点失望,她长了一张精致的猫系脸,蓝色的眼睛圆圆的,眼角尖,眼尾往上翘,面中饱满,往下开始收窄,下巴尖尖的,在加上那一头格外有辨识度的卷发,看上去特别像一只漂亮的布偶猫。 江雨眠看她耷拉着眼睛,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你是扶风王朝的人,还是玄机阁的弟子,难道还遇不到改造过的办机械人么?” “玄机阁也有,都是男的。”曲笙寻顿了一会,声音微微压低了,“那种身为异类的感觉,和所有人格格不入的感觉,一会觉得自己是人,一会又觉得自己不是人的感觉,一会觉得很飘一会觉得很糟,你懂这种感觉么?” “真巧,我经常有这种感觉。”江雨眠拍拍她的肩,在一个陡峭的山崖前停住了。 漫漫风雪,无尽深渊,前方已经没路了。 一股阴森森的寒风从深渊底处往上涌,连峭壁上的雪花都被吹了上来,两人的浅紫色与海蓝色的裙摆也被吹得上下翻飞,如一朵花般在风中绽开。 曲笙寻从腰上的百宝囊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纸上画着一幅地形图,她看了一眼图纸,望着底下的深渊,说道:“这里是伏犀山的风生水起崖。” “风生水起?”望着那些被风吹上来的雪花,江雨眠点评道:“古代人起名字确实很有一套,如果是春夏季节,被吹上 来的就是细小的水滴,可不就是风生水起吗。” “我可不懂你们这一套,起名字太麻烦,我可不是那种咬文嚼字熟知典故的人,如果能像现代一样,用编号代替就好了。” “真想看看深渊底下是什么。”曲笙寻伸着脖子往下瞅。 两人在风生水起崖看了会风景,约莫半个时辰后折返,都是习武的人,脚步近乎无声,宋时绥家门前有一个拐角,两人走到拐角处,恰好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年轻公子站在门前。 冬日的凌冽寒风中,这个公子衣衫单薄,身姿笔挺,漆黑如墨的及腰长发用月白色的发带系着,一同在风中飞舞,看上去格外飘逸风雅。 这是一个十分罕见的美男子,他得容颜温润如瓷,整个人都仿佛上了一层温润的釉,宛如雨晴后淡青的烟云,散发着绝世名瓷才有的明净色泽。 宋时绥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用手背擦着眼睛。 这时正是正中午,风虽大,阳光却灿烂极了,宋时绥那一头长长的金棕色头发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金子般灿烂的光芒。 她虽然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浑身上下却像镶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似的,十分灿烂明媚,就像小金毛毛绒绒的脑袋,看得人心里也毛绒绒的,忍不住想伸手摸两把。 月白衣衫的公子抬起手,轻轻抚摸宋时绥的脑袋。 江雨眠和曲笙寻站在拐角处偷偷看着,就见宋时绥往后退了一步,微微一偏头,避开了月白衣衫公子的手。 月白衣衫的公子伸出的那只手停在空中,微微僵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垂下了。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伴着风声传过来。 “小时妹妹……作为兄长……我会照顾你的。” 风中传来宋时绥的声音,鼻音浓重,略带哽咽:“多谢公子。” 宋时绥一米六八,只比江雨眠稍微矮了一些,她本是个身形修长的女生,站在那月白衣衫公子的身边,却显得有些娇小,乍一眼看过去,竟然还有些般配。 曲笙寻趴在江雨眠耳边悄声说道:“这男的好像对她有意思。” 江雨眠趴着墙,悄悄探出一个头,看曲笙寻的脖子伸的太长,又把她探出的脑袋按回了一点。 那月白色衣衫的公子似乎有些伤心,温声说道:“小时妹妹,自从长大后你就总躲着我,可是我哪里惹你不快?” 宋时绥的声音全是无法忽视的别扭和不自在,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男女有别,长大后又怎能像小时候那样跟着公子玩闹。” 月白衣衫的公子的一双琉璃眼瞳定定地看着她,宋时绥刚抬起头,对上他的琉璃眸子,立刻又低着头,回避着她的视线。 过了会,穿着月白衣衫的公子语气惆怅地说道:“小时妹妹,你一向不拘小节,为何唯独对我这样见外?” 宋时绥脸上堆满了客套尴尬的笑容,“公子霁月清风,与我云泥之别,自当拘谨些。” 书中的男主们地位尊贵,到哪身边都乌泱泱一大群人,就是喜欢独处的月扶疏,身边也跟着飘羽,现在这个月白衣衫的公子摒退下人只身前来,在这与宋时绥说这些话,对宋时绥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这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美男子应该就是书中的男五号玉摇光。 也许是见色起意,也许是现代女孩身上的特殊气质吸引了他,总之他对宋时绥产生了一些男女之情。 可惜宋时绥喜欢的类型明显不是这种,她喜欢那种热热闹闹热气腾腾的日子,喜欢身上带有明显烟火气的男人,再加上原著的影响,她对玉摇光基本不感兴趣,面对玉摇光对她的那点男女之情,她甚至还有点尴尬。 风小了点,宋时绥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我去给我娘喂药,就不送公子了,公子慢走。” 宋时绥行了一礼,推开门走进了院子里,那扇木门对着玉摇光关上,他在门边站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雨眠拉着曲笙寻悄悄溜走,躲在一排老松树后面,等玉摇光离开了,两人回到宋时绥的家。 宋时绥坐在罗汉床上,手撑着下巴发呆。 见到江雨眠和曲笙寻一前一后进来,她终于回过神,笑着说道:“这是去哪了,带着一身凉意回来。” 曲笙寻说道:“去了风生水起崖,我们看了一会雪。” 宋时绥笑道:“你们去的不是时候,夏天去那里最好,尤其是刚下过雨之后,崖底的风往上一吹,岩壁上的水珠都会被吹起来,那才是真正的风生水起呢。” 曲笙寻掰开一个核桃吃进嘴里,“夏天再来这里,那我得好好看看。” 宋时绥一愣,“你要走?” 第186章 顺颂时绥1 何顺颂真的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青年。 在现代社会, 十八岁港恒成年,在古代,十八岁的青年大多都结婚生子,有些成婚早的, 就连小孩都有了。 宋时绥不是那种不婚主义的女生, 她从小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长大, 小时候家里虽然清贫,但是父母十分恩爱,后来家里在丹东种草莓,又成了每年能赚几百万的小中产,日子过得很滋润。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 她自然憧憬婚姻, 渴望结婚生子组建自己的小家,而她自己也很清楚,她并不像其他的穿越者老乡那样经历过重重磨难, 有着强大的精神内核, 自己独自一人也可以很好过完这一生。 她不是个软弱的人, 然而精神内核也没有强大到可以独自一人过完一生的地步,她不太喜欢尝试新事物, 是个喜欢活在自己舒适圈里寻找安全感的人。 她的舒适圈,就是找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的男人, 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既不高攀, 也不低嫁。 或许是因为这一点的缘故,即使知道玉摇光对她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宋时绥也从来没有动过心, 反而觉得怪无语的。 说得直白点,她们一家三口就是玉摇光家里的长工,说得再直白,就是有点本事,对主人有点用处,被主人看重的奴才。 宋时绥偶尔会为自己的清醒认知沾沾自喜,时不时在暗处小爽一下。 所以她和何顺颂互相有意后,她当场和何顺颂交换了八字,何家办事也十分利落,立刻找人看了八字,说两人是天定良缘,佳偶天成,婚事便这么定下了。 于是宋时绥回到风雪山庄后,立刻找相熟的人开始筹备婚事。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回到风雪山庄后的第七天,伏犀山艳阳高照,无风无雪,何家的聘书和聘礼被成箱送进来,江雨眠和曲笙寻帮着清点聘礼,忙得脚不沾地,宋母笑了开花,拉着山庄其他几个相熟的婆子给女儿绣嫁衣。 宋时绥这些日子又忙又兴奋,时不时捂着嘴偷笑一会,江雨眠和曲笙寻就在一旁打趣。 “事情这么顺利,八字这么合,看来真是天定良缘。”江雨眠坐在罗汉床上剪着喜字窗花,剪完后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 曲笙寻拿着刻刀在刻大窗花,那是一个直径一米的超大窗花,作为顶级工匠,小小窗花自然不在话下,她手里的刻刀舞出道道残影,不一会,就刻出了四分之一。 一旁还放着一叠刻好的超大窗花,江雨眠看了一眼那个厚度,讶异道:“怎么用这么多,贴的完么?” 宋时绥说道:“玉摇光说这是整个山庄的喜事,他把我当妹妹,排场自然不能小,免得男方家里看低了我。” 江雨眠把剪好的小窗花放在一旁,随口说道:“书里的玉摇光城府深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没想到现实中还挺有人情味的。” “人家是未来的皇帝,缺什么都不会缺女人,又不是非我不可。”宋时绥十分轻松,炕几上一半是剪窗花用的红纸,另一半放着撞着各种宝石珠子的分格木盒子。 宋时绥用韧性极佳的雪蚕丝搓成了串珠子的线,正在给自己串手链。 在地上刻窗花的曲笙寻看了一眼那珠子,说道:“你们庄子有锻造房吧?” “当然有啊,风雪山庄算是一个小型城镇了,”宋时绥好奇,“怎么,你要打铁啊?” 曲笙寻说道:“给你打几件首饰。” “曲子真好!”宋时绥笑眯眯地看着她,琥珀色的小狗眼弯成了甜甜的月牙。 宋时绥笑起来的样子,让人看了心情特别好,她身上那种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有着非常强大的感染力,充满生机和快乐,也充满未来和希望。 怪不得玉摇光会喜欢她。 就连江雨眠自己也很喜欢。 她们各有各的晦暗,唯独宋时绥永远明媚。 剪好的窗花很快贴满了山庄,雅致的山庄里,一片喜气洋洋。 宋时绥因为要照顾母亲,所以和何家商量好,从山庄出嫁,在夫家住三日就回到山庄照顾母亲。 玉摇光以照顾小妹为由头,给何顺颂在风雪山庄里安排了个一个差事,薪酬十分可观,男方一家笑开了花,痛快答应下来。 当真是皆大欢喜。 玉摇光的一番安排,宋时绥自然领情,中午时便拿着礼物去玉摇光的院子里谢恩。 玉摇光住在松鹤院,这里是风月山庄最雅致清幽的地方,宋时绥小时候,父亲在外面忙,她母亲身体不好,又有点迷信的,怕过了病气给小孩子,于是他父亲就把幼年的宋时绥托付给玉摇光。 后来她十四岁那年来了葵水,就从松鹤院这里搬了出去。 松鹤院有个湖,古代人将风水,住宅都讲究一个藏风聚气,依山傍水。 隆冬时节,湖面结冰,冰面剔透如镜,湖心亭里却站立着一个衣衫单薄的月白色人影。 月白色,这个颜色十分奇妙,从字面意思上,听起来好像是白色,事实上是月光洒在物体上所呈现的微蓝色,的又称月下白。 再通俗一天,就是很浅很浅的蓝色。 这个颜色不好穿,不衬人,皮肤稍微黑一点,身姿稍微差一点,相貌稍微难看一点,穿上去都是灾难性的效果,正反宋时绥是从来不碰这个颜色。 玉摇光独自一人站在湖心亭里,身边的天人境护卫也不知道去了哪。 孤男寡女独处亭中,似乎不太好,。 宋时绥犹豫了会,正想悄悄溜走,谁知道湖心亭里的人已经朝她看了过来。 “小时妹妹。” 玉摇光的声音轻轻的,从湖心亭里飘了过来。 宋时绥只好那着手里的精致木盒,硬着头皮,踩着石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走到湖心亭里,距离玉摇光一米远停下,宋时绥行了个礼,“公子。” “说了多少次,你我亲如兄妹,不必这样多礼。” 宋时绥一脸拘谨:“公子宽厚待下,但礼不可废,小时不敢僭越。” 玉摇光温声说道:“成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用不用我再派人手过去?” 宋时绥说道:“一切都好,多谢公子为我奔波,小时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报答公子,近来天气渐冷,思来想去后,给公子做了个护腕。” 宋时绥递上木盒,玉摇光的眸子里带着笑意,伸手接过。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月白色的护腕,上面绣着青松祥云,缀着青玉和白玉珠子,精巧别致,令人耳目一新,挑不出错来。 玉摇光眸子里的笑意越来越愉悦,“亲手做的?” 宋时绥摇头:“我哪有这手艺,知道公子喜欢风雅之物,所以这是我花重金买的。” 女子送男子护腕,确实有一些暧昧了。 虽然玉摇光一向以宋时绥的兄长自居,收个护腕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宋时绥心里别扭,就求曲笙寻做了一个, 曲笙寻做出的护腕很有创新,宋时绥就拿来送人了。 玉摇光低头看着珠子,那上面的珠子打磨圆润,颜色极好,宋时绥闲暇的时候喜欢串珠子,这些玉柱恰好是他托人送给宋时绥,只是宋时绥不知道而已。 这护腕显然是她亲手做的。 方才那些话,显然是为了避嫌。 她心思单纯,不喜欢复杂的东西,不喜欢复杂的人。 这些,他都知道。 玉摇光笑容不变,温声说道:“你的一番心意,我会好好珍惜。” 说着,他将护腕戴在了左手上。 他的手十分漂亮,洁白细腻,泛着淡淡的光泽,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这如玉如瓷的美男子,即使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偏生宋时绥从小看到大,对这样的美貌早就免疫,送完东西就想立马走。 她是一个第六感十分敏锐的人,对某件事物的回避,往往意味着在潜意识里,这件事物会给她带来危险。 宋时绥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她笑着说道:“公子喜欢就好,婚事繁琐,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着,就先告辞了。” 玉摇光说道:“我送你。” 宋时绥连忙说道:“我用轻功回去,不用麻烦公子。” 她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让玉摇光眸色微沉,过了一秒,他轻轻颔首,站在亭中目送她离开。 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长大后却离他越来越远。 曾经的“摇光哥哥”,也变成了现在客气疏离的“公子”。 追溯时间,是她十四岁那年。 她练功时突然腹痛,疼得直不起腰,他以为是内力运转出了岔子,抱着她回到松鹤院。 正慌乱时,突然闻到了一阵血腥味,他加快脚力回到松鹤院,小姑娘的粉色裤子都被染红了。 他的衣衫也被弄脏了些,等医师来,才知道这小姑娘是来了葵水,正式长大成人了。 此后,宋时绥再也没有穿过浅色的衣服,再也不像以前喊他“摇光哥哥”,她又开始回避着他,见了他便局促,说几句话就忙不迭地告辞。 一开始,只以为是小女儿家的别扭心思,他一笑置之。 再后来,曾经的小姑娘有了喜欢的男子,他彻夜难眠。 这一生疏,就是整整七年。 待那个窈窕活泼的身影消失,玉摇光才收回遥望的目光,微微低着头,轻轻抚摸护腕上冰冷的宝石珠子。 “小时……”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一声微不可查的低喃声在湖心亭响起,又随着冬日的微风慢慢散去。 第187章 顺颂时绥2 宋时绥的婚事十分圆满顺利, 若说唯一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宋时绥的父亲没能到场。 习武之人虽然可以飞天遁地,却也有许多不得已之处。 大婚之前,宋时绥的父亲托人传信过来, 说他内力紊乱, 必须找个地方静修, 用漫长的时间疏导暴走的内力,若不如此,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体而亡。 宋时绥的母亲着急女儿的婚事,宋时绥也忙着要小孩。 何家男儿是个好青年, 不少人家都惦记着, 有些事情迟则生变,好货不等人,好男儿也不等人, 母女两人一合计, 干脆先把婚结了。 这算是这场婚礼中, 宋时绥唯一的遗憾了。 喝完喜酒,一番折腾之后, 江雨眠和曲笙寻去镇里最好的一家的客栈里住下,在客栈里聊着这些年遇到过的奇人异士。 冬日天黑得早。 下午四点钟, 天色就完全黑下来了。 宋时绥坐在床上,头上蒙着红盖头。 屋子只点了一对龙凤烛,光线十分昏暗, 蜡烛的火苗稍稍一动,屋子里的光线也跟着飘来荡去。 宋时绥心里有些不安。 眼眸往上一抬,面前的红盖头被烛光映得红彤彤的, 看久了,渐渐觉得有些诡异。 宋时绥笑自己胡思乱想,她眨了眨眼睛,又闭上眼静静坐了一会儿,头上的凤冠有些沉重,戴久了脖子有点微微发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的缘故,脑子也有些昏沉,很想睡觉。 房间外面,宾客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门外徘徊。 过了一会,脚步声往远处去了,声音小了很多,但是依旧清晰着。 宋时绥又睁开眼,透过红盖头,烛光的灯光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 她又闭上眼,那忽明忽暗的光却透过眼皮,严重的世界也忽明忽暗,那零星的光点搅动着,渐渐形成一个看不见的漩涡。 有什么东西在不着痕迹地走远,在远去…… 宋时绥的眼皮渐渐沉重,在盖头底下打了个哈欠,困倦的脑子里划过一丝淡淡的不安,今日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一切都是如此的水到渠成,也不知心中这一丝不安是从何而来。 难道是结婚焦虑症? 这倒也是,这是她第一次结婚,也是她的初夜,她将与共度余生的夫君坦诚相待。 任何事情,第一次总是陌生又好奇,忐忑又紧张的,她现在的反应也很正常。 如果有危险,那些杀意瞒不过她敏锐的第六感,大概是她实在是太紧张了。 宋时绥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晃了晃脑袋,透过新娘的大红盖头,那对龙凤烛燃着的烛火又开始跳动起来。 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儿买的蜡烛,火苗总是一跳一跳的,还是说龙凤烛就是这样? 那种轻微晕眩的感觉又出现了,仿佛有什么她无法感知的东西,被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卷入里面。 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哪怕闭上眼,仿佛也能看见那忽明忽灭的暗红。 宋时绥抬起手,握住了红盖头。 正要将盖头掀起来,一只温热的手掌突然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时绥,等不及你的夫君了么?” 何顺颂的声音在身前响了起来。 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都是阳光而热情的,只要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一个十分有活力的大男孩,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新婚喝多了酒,这会他的声音像混了沙砾似的,嗓音中透着一股奇特的沙哑。 宋时绥觉得自己更困了。 是啊,天不亮就开始起床忙活结婚的事情,嫁人的路上坐了那么久的轿子,穿着这么繁琐的嫁衣,头上的凤冠又这么沉重,又在这昏暗的房间独自一人待了这么久,又怎么能不感觉疲惫呢。 她笑了一声,捏着盖头的手慢慢放下,带着几分羞涩说道:“小何,你来啦。” 何顺颂比她小三岁,她总是叫他小何。 何顺颂是个很好说话,脾气很好的人,也不介意她这么叫他。 “时绥,怎么不唤我夫君?” 大红盖头下,宋时绥忍不住笑了,“也是,我们已经成婚了,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 她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揶揄地喊道:“夫君,可以掀盖头了吗?” 喜秤伸了进来,挑起了绣着鸳鸯的大红盖头,新娘子鲜妍明媚的脸庞露了出来。 烛火生辉,美人红妆。 宋时绥的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喟叹,“何彼襛矣,唐棣之华,何彼襛矣,华如桃李。” 何顺颂这家伙看上去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喜欢这些风雅诗词。 宋时绥抬眸,望向自己的新婚夫君。 烛光幽暗,穿着一身红衣的何顺颂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只有一小片被昏黄的烛光照亮,看上去有些莫名阴郁。 他垂眸看着宋时绥,笑得很温柔,宋时绥有些困倦,视线也有点朦胧,抬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抱怨道:“这头饰好重,压得我险些示抬不起头来,咱们快点喝交杯酒吧,我也好把这些头饰卸了。” 屋里有一张大圆桌,桌上摆满了果盘,果盘里铺着红纸,里面放着大枣、桂圆、花生、百合牛乳酥糖、如意同心卷、并蒂鲜花饼、还有一些用红纸包着的喜糖。 另一侧,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红色广袖中伸出,缓缓拿起酒壶。 水声涓涓,他拿着白玉酒杯走向系着红绸的床榻,明艳美丽的新娘坐在床榻上,冲他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白玉酒杯。 醇厚的美酒入喉,带起一阵令人心痒的热意。 宋时绥放下酒杯,拆下了头上的发饰,她解开发髻,金棕色的头发垂了下来,铺在华美的嫁衣上,宛如暗金色的丝缎。 喝完交杯酒,就要做新婚夫妻才能做的事情了。 宋时绥咳了一声,略有些不太自在地掀开了绣着大红喜字的红色锦被。 被子底下放着一块雪白的丝绸,宋时绥忍不住扶额。 她都已经二十一岁了,身体发育成熟,又常年练武,那一层脆弱的膜恐怕早就没有了,这该死的封建社会,万一事后真没有,那可有乐子看了。 或许可以咬破手指偷偷弄点血上去? 宋时绥正在发呆的,脸颊又被她的新婚夫君轻轻摸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仰望着看着站在床榻前的青年,心里一阵紧张,忍不住频繁地眨了眨眼睛。 她的新婚夫君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作为一个成年人,宋时绥很明白男人眼中露出那样的神色代表着什么。 那是燎原的欲望。 一股热气升上脸颊,气氛逐渐暧昧起来,宋时绥本就涂了胭脂的脸庞更加红艳了,她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眼睛,有那么一些不知所措,男子的手掌托着她的下颌,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眸中满是怜惜:“时绥,不要怕,一切交给我。” 他的声音沙哑而温柔,手指缓缓下移,解开了宋时绥的腰带。 宋时绥的脸瞬间红透了,慌乱了一瞬间,迟疑着伸出双臂,轻轻攀住了男人的肩膀,抖着手指解开了新婚夫君的腰带。 华美的嫁衣一件一件落在地上。 屋内的地龙烧得很足,屋子里暖融融的,婚床的红色床帐子被拉上了,分割出一个幽暗而暧昧的狭小空间。 衣物被剥落,宛如新生的婴儿,身体的一切,就这样毫不遮挡地暴露在另一个人眼前。 她看见了男子优美而充满力量感的身躯,他的肌肤超乎想象的完美,宛如无暇的瓷,在幽暗的帐子里散发着令人惊叹的淡淡的光芒。 宋时的手颤抖着,刚伸出,就又有些羞涩地想要缩回来,男人伸出手,抓住她后退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 她感受着掌心下那细腻入瓷的肌肤,感受着他如鼓点般急促的心跳声,心里也有一种奇妙的情绪在渐渐滋生。 那种奇特的晕眩又出现了,男人的面容有些模糊,嘴唇被亲着,从温柔试探到放肆疯狂。 嘴唇上的红色胭脂一定被亲花了,细碎的亲吻如星子般落下来,又好似温柔的雨滴,落满全身。 他十分疼惜地亲吻着她。 宋时绥不知道这些疼惜从何从来,她甚至莫名其妙地从男人略微青涩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丝愧疚和心虚。 他在用尽一切取悦着她。 柔软醉人的浪潮淹没了她。 宋时绥躺在床上,泛着热意的肌肤贴着柔滑微凉的丝绸,长发铺在身下,晕眩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地放松了身体…… 红烛燃尽,暗夜天明。 宋时绥睡了很久。 直至中午的阳光洒在帐子里,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被阳光照成火红色的帐子发呆。 床帐十分干净整洁,散发着皂角的香气。 另一侧床铺空荡荡的,只躺着她一个人,宋时绥捂住脸,过了几秒钟,她呼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往被子里面看去。 她身上穿着一套整洁的杏色里衣,身下的被褥也是被人换过的,显然她睡着后被照顾得很好。 嫁的人靠谱,往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宋时绥安了心,从床榻上坐起来。 她是习武之人,自然不怕这些小伤小痛,然而下床时还是稍稍变了脸色,一边捂着腰一边倒吸冷气。 腿软得像面条,小腹那里又胀又痛,腰也酸痛不已,她坐在床上缓了缓,想起昨夜种种,她又忍不住伸手捂脸,兀自傻笑了一会,才把帐子拉开。 今日的阳光十分灿烂,正如宋时绥此刻的心情。 第188章 顺颂时绥3 宋时绥一看到他, 脸就红了。 何顺颂往前走了几步,距离她半米远的位置,停住了。 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站在圆桌旁边微笑看着她, 过了一会, 他说道:“时绥, 我买了红豆粥和三角糖包。” 其实何顺颂的声音也是有些低沉的,成年男性的声音大多都偏低,只是何顺颂的语调很轻快,所以听起来就很活泼有朝气。 到了床上,就有种成熟而性感的感觉。 难道真像曲笙寻说的那样, 男人床上床下是两幅面孔? 想起昨夜的翻云覆雨, 宋时绥脸颊烧红,抬眸一看距离他半米远的何顺颂,这礼貌而客气的样子不禁让她想笑。 于是她真就笑了一下, 双手撑着圆桌, 身体往前探了探, 笑眯眯地说道:“小何,你亲我一下。” 何顺颂愣住了。 年轻的女郎穿着杏色的里衣, 长长的金棕色发丝垂在肩膀上,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弯弯的, 亮亮的,盛满快乐的笑意,宛如澄澈明亮的金色湖泊。 何顺颂心里一颤, 垂在身侧的指甲陡然一麻。 他微张着嘴唇,居然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些无措来。 见他这样子, 宋时绥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嘛,瞧把你吓得!” 宋时绥伸手拎过食盒,里面放着一碗红豆粥和两个三角糖包,底下一层放着两碟子小菜,一碟是醋淹萝卜,一碟是酱牛肉。 习武之人,一日三餐必须是有肉的,还得多吃点盐,否则没有力气练武。 看着食盒里的那一碗粥,宋时绥抬头看着何顺颂:“你不吃么?” 何顺颂说道:“我起得早,早上也吃得早。” 他慢吞吞地坐了下来:“我看着你吃。” 有些习武之人的作息和饮食都十分严格,就连宋时绥这样散漫的人,练功的时候也是严格遵守她爹给她制定的时间表,因此她也没什么不愉快的情绪。 她是一个心思不多,很简单的人,喜欢抓大放小,不会为一些没有意义的细节而纠结,是一个很少内耗的人。 穿越之后,她是个拥有四色视觉的人,还是尊享版本,看人基本没看错过。 何顺颂这人气息纯净,是个纯善之辈,不像玉摇光,头上黑云滚滚。 其实在十四岁之前,她没有那么惧怕玉摇光,即使她知道原著剧情,知道自己传过来的这个角色下场很不好,然而她觉得一切都是事在人为,穿越后的她,已经不是原著那个神偷女儿,自然不会和女主抢玉摇光,也就不会发生原著的命运。 所以她和一开始的闻人听雪一样,没把原著当回事,以为原著是原著,现实是现实。 直到十四岁那年,她来了月经。 穿越前她是天选之女,从不知道什么是月经痛。 穿越后第一次来月经,差点要了她的小命,那可真踏马的疼啊,好像有人揪着她的肠子四处拧,拧完之后又甩来甩去,疼得她死去活来。 古代没有布洛芬这种止疼药,玉摇光请了医生,然而完全没啥用,最后宋时绥疼得用脑袋撞床,玉摇光无奈,用了他的绝技——灯影琉璃术。 这个世界大大小小的王朝一共两百多个,超级大王朝有六个,每个王朝的皇室都有自己密不外传的独门绝技。 灯影琉璃术,就是玉京古族的独门绝技。 玉京古族擅占卜,他们认为尘世浑浊,天上由清气构成,地上由浊气构成,生活在浊气中的人,神魂也会被浊气污染,心中充满尘世杂念,会被天上清气排斥,无法与天上的神灵沟通。 玉京古族的占卜之术也有不同流派,有一种是神降派,即请神上身,类似于东北的“出马仙”。 但是人在正常状态下,神志清醒,杂念繁多,是无法请神上身的,很久之前,玉京古族依靠酒精麻痹神智,有些占卜师长期饮酒后逐渐变得千杯不醉,于是他们找到了一种致幻的蘑菇。 在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里,习武之人拥有强大的适应性和耐受性,过了一段时间后,致幻蘑菇功效大减,占卜师不得不寻找别的方法。 后来,占卜师们发明了催眠术。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催眠术逐渐发展完善,变成了如今的灯影琉璃术。 据说拥有琉璃眼的人,是修炼灯影琉璃术的奇才。 玉摇光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琉璃眼,在宋时绥痛得拿头撞床的那一天下午,他第一次对宋时绥用了灯影琉璃术。 关于灯影琉璃术的细节,宋时绥已经忘了,唯一有点模糊印象的,是一盏精巧的四角琉璃灯。 烛光被圈禁在淡绿色的琉璃里,光芒一闪一闪的。 她的意识也像忽明忽暗的烛光,一闪一闪的,渐渐的,疼痛再远走,她闭着眼,身体和意识在某一时刻,突然获得了悠长无声的宁静。 她在令人愉悦的宁静里沉沉睡去,然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风雪山庄还是这个风雪山庄,老神偷依旧是那个笑呵呵的老神偷。 但神偷的女儿却不是她了。 神偷的女儿是一个漂亮的少女,有着娇气精致的长相,身形也娇小纤细,从小跟着神偷父亲学武功和盗术。 她是个很用功的女孩,争强好胜,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练功时受伤了,哭一会还会继续接着练,因为不想让爹娘失望,也不想让那个总穿着月白衣衫的摇光哥哥失望。 她和很多备受宠爱的女孩子一样,爱发点小脾气,爱使小性子,经常和父母撒娇耍赖,在亲近的人面前,有一点可爱的蛮横。 山庄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再长大一点后,她喜欢照镜子,因为她发现自己长得很漂亮,是一眼就能看到,即使身型娇小,也不会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的漂亮。 人们总对她很宽容,尤其是年轻男子。 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从小就会利用这种便利,随之而来的,是一部分女人对她的反感。 她对那些普普通通的女人向来不屑,如果这个女人还是个爱在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那她一定是要嘲讽一笑的。 这些可怜的女人,相貌平平无奇,一辈子没有享受过男人的殷勤,只能对着美丽女郎的窈窕背影吐口水,然而骂一句狐狸精。 她不恨这些女人,甚至觉得她们有点可怜,感叹一会,就会继续在房顶上飞来飞去,像一只粉色羽毛的小鸟,轻盈地飞过湛蓝的天空。 除了出任务要穿黑衣,她平时爱穿粉色衣裳,尤其喜欢那种颜色很浅很嫩的粉色,然后头戴镶着粉色水晶的桃花簪子,梳着像猫耳朵一样的发髻,在风雪山庄的白墙红瓦上轻盈飞过。 她武功不是很高,刚刚过地鬼境,但是她的轻功很好,甚至可以与刚入天人境的武者一较高下。 她是高傲的,也是自卑的。 这些自卑的来源,往往是她的主人——那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 他是她父亲的主人,也是她的主人,在风雪山庄,他们都称呼他公子。 但她不一样,她喊他摇光哥哥。 听爹爹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但是她从来不这么认为,因为公子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她就没见过比公子更好看的人。 公子很爱笑,脸上总带着笑意,风雅又温柔,他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宛如淡绿色的琉璃,瞳孔周围还有一圈温柔的金边,她从来不敢直视公子的眼睛,因为她会脸红,也害怕那颗心跳得太快,从她的胸腔里蹦出来。 她偷偷关注着公子的一切。 有时候会悄悄躲在树里,看着公子穿着月白色的衣衫,踏着一地金黄的落叶从树下走过。 金色的落叶落在他的肩膀上,又被一阵风吹下去,打着旋落在地上,她的视线追随着那片落叶,等公子走出很远,她才跳下树,将那片落叶捡起来。 她捧着那片落叶回了家,拉开床头的小抽屉,将这片落叶放在书里。 厚厚的书里夹着很多东西,有被他抚摸过的丁香花,有擦过他衣衫的柳枝,有信鸽落在他衣袖上的白色羽毛。 最珍贵的,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红色信笺,是她十四岁这一年,他写给她的生辰祝词。 年年安好,岁岁无忧。 风雪山庄的女子,都恭恭敬敬地喊他公子,只有她可以喊他摇光哥哥。 她是与众不同的,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 那是一个更美丽的女郎。 她叫羽落清。 羽落清的美丽,会让任何一个女人感到羡慕和威胁,也是令所有男人魂牵梦绕的蜜糖,她的肌肤是异于常人的洁白,宛如没有瑕疵的象牙,她的眼眸宛如剔透的黑水晶,荡漾着动人的波光。 还好,公子的眼睛在练功时出了一点小问题,暂时看不到东西,也看不到羽落清的脸。 这个女人只是来山庄做客,可是她来了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你全心全意爱慕的人,他的目光即使无神,也循着声音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追逐流连,当你不敢肖想的神明,他的脸庞对另一个女人露出温柔缱绻眷恋的神色。 总之,她快疯了。 后来,公子和羽落清一起坠崖了,她顶着风雪,冒死去悬崖下寻找公子,一个月后,她到了崖底,看到那个女子正和公子在一起。 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在崖底度过了整整一个月,她躲在暗处悄悄看着,那颗心一点一点死去。 她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耳边,是羽落清的嘶哑难听的声音。 公子问道:“姑娘是谁?” 羽落清说道:“如果不告诉你,你会不会猜一辈子?” 第189章 顺颂时绥4 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尤其是成了军妓之后的日子, 简直每一天都活在炼狱里。 宋时绥醒来后依旧觉得冷,身体不断发抖,她裹着毯子,把头埋在膝盖里面, 哭了很长一会。 她觉得梦里的那个女孩很可怜。 是的, 那个女孩也不是完全无辜, 比如在山崖底下就想要了女主羽落清的命,然后冒领功劳。事迹败露之后,她又想把女主弄到乞丐堆里,让乞丐去侮辱女主。 可是那个女孩成为军妓之后的日子实在是太惨了,那一幕幕令人发指的画面不断在宋时绥眼前回闪, 一个那么鲜活漂亮的女孩, 进了军营不过两年,头发就白了一半。 那一刻,就好像原著和现实世界忽然产生交叠了, 那些不幸的梦, 像一个糟糕的预言, 警示她不要盲目乐观。 宋时绥确实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盲目乐观了,她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在这个危险诡谲的世界里自保,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开始回避玉摇光。 玉摇光确实有些不解, 还有些淡淡的伤心,甚至做出过一些努力,试图修复两人日渐生疏的关系, 宋时绥为了不尴尬,开始频繁外出跑任务,她的能力一天比天强, 比梦里的那个少女强很多,谁见了她,都要称赞一句青出于蓝。 她的这个举动不仅避开了玉摇光,她的神偷爹爹也有更多时间可以陪伴她娘,可谓是两全其美。 在遇到这些穿越者老乡之前,宋时绥一直认为玉摇光对自己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完全没有往男女方向想过,后来在三危山和闻人听雪她们相遇,两人无意提了一嘴,宋时绥才渐渐察觉到,玉摇光对她确实有一些淡淡的男女情意。 好在,只是一点而已。 宋时绥吃完一个三角糖包,拿着勺子喝了一口红豆粥。 何顺颂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吃。 初见面的时候,宋时绥以为这是个阳光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何顺颂现在有点忧郁。 为什么忧郁呢,难道是她太能吃了? 宋时绥低头看向那盘被她一扫而空的酱牛肉,放下筷子说道:“小何,你好像有心事。” 何顺颂一愣,慢慢坐直了身体,看着她说道:“是有一些心事,我们成婚有些仓促,岳父闭关修炼来不了,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宋时绥叹气:“没办法啊,我娘说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怕你被别人抢走,天天催我成婚。” 何顺颂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过了一小会,才说道:“时绥,你也是个好姑娘。” 宋时绥噗嗤一声笑了,“我当然是个好姑娘。” 她很快吃完了粥,穿好了衣服,去镇里那家最好的客栈找她的好朋友们。 江雨眠和曲笙寻早就醒了,正在房间里玩叶子牌。 房间里没有别人,江雨眠洗净了脸,摘掉了蒙着眼睛的白纱,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像个仙女似的坐在那。 宋时绥忍不住对着她的脸一看再看,纳闷这人是怎么长得,都是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怎么她就能美成这样。 曲笙寻也时不时往江雨眠脸上看一会,江雨眠神色自若,扔出一张牌后看向宋时绥,笑着问她:“新婚之夜过得如何?” 一提起这个,曲笙寻也来了精神,十分八卦地转过头,一双圆溜溜的荔枝眼精神抖擞地看着宋时绥。 宋时绥拉出椅子坐下,咳了两声后,有点不好意思:“还行,体验还不错。” 过了会,她又有些惆怅,“可惜我爹没来,我娘倒是很高兴,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她娘只剩下五年的时间了。 其实江雨眠的医术,完全可以把这个时间延长到八年,但如果延长八年,用的药就得改,见效也慢,有些激发人生命潜力的药就不能用,宋母只能缠绵病榻,无法下床。 她自己和宋时绥的母亲私下里说明了,宋母早知自己时日无多,这五年对她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她也早已厌倦了病痛,都快忘了拥有正常人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任何犹豫,她直接选了五年。 这些,宋时绥都是不知道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把宋时绥养得这样好,宋母同样也是一个豁达有智慧的人,她曾经也是江湖中人,把生死看得很淡,对待江雨眠和曲笙寻,也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亲切。 江雨眠正在出神,就听宋时绥说道:“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你们两个过完年再走吧,玉摇光说年前还会有两场大雪,路很不好走。” 曲笙寻说道:“我都行,江雨眠你呢?” 江雨眠收回思绪,淡淡一笑,“我也很想在这里过年,可惜,若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金月王朝的追兵会找到我,也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没有人会欢迎一个带着敌意的九品天人。 即使是原著中的男主们也不例外。 宋时绥又开始惆怅了 曲笙寻看了看宋时绥,又看了看江雨眠,说道:“曲子,不是我不够朋友,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生活白痴,你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么?” “啊,那确实不放心。”宋时绥顿时点头,“江雨眠是我见过的最缺乏生活经验的人。” 这也难怪,她一直被养在月扶疏身边,身边一群奴仆伺候,大事小事,都是月扶疏一手安排,没离开碧海潮生之前,她连外面的物价都不知道。 就算离开了,也只是在西海魂族待了几个月而已,一路上闻人听雪和商枝对她十分照顾,曲笙寻说她是个生活白痴,这点确实没说错。 江雨眠难得有些羞窘,她轻咳一声,赶紧岔开话题:“你和何顺颂体质不错,很快就会有孩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往羽朝的烟都送信。” 宋时绥说道:“你要去羽朝么?” 江雨眠沉默了会,说道:“如果有人找到你,向你询问我的行踪,你直接说就好了。” 宋时绥一愣,“这会不会有点不够义气?” 江雨眠苦笑:“我若是让你替我瞒着,那才是在害你,月扶疏的手段,能别领教还是别领教了。” 已经下了山,宋时绥给她们两个画好地图,收拾好衣物和干粮,又塞了些银子和小钱,依依不舍地把她们两个送上了马车。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宋时绥和何顺颂离开城镇,回到了风雪山庄。 宋母十分喜欢何顺颂,见女儿带着女婿回来陪她,高兴了一整天。 江雨眠不愧是可与月扶疏比肩的神医,她开得药实在很有用,宋母精神头特别好,她身体一好,立马就闲不住了,开始绣小孩穿的衣裳。 宋时绥看着那些小小的婴儿衣服,又忍不住偷偷哭了会,红着眼睛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到了晚上,宋时绥一番梳洗后,何顺颂点亮了蜡烛,用浅黄色的琉璃灯罩罩住。 宋时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那精致的琉璃灯罩,好奇道:“这可不是便宜货,你在哪买的?” “是我娘的陪嫁,她嫌这琉璃灯罩娇气,不好打理,就让我带来了。” 何顺颂拨了拨灯芯,火苗跳了两下,他看着琉璃灯,低着头说道:“时绥,我去洗漱一番,然后过来陪你。” 宋时绥听了,脸颊不禁一热。 她傻笑着擦着头发,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另一侧,去梳妆台那里拿了一瓶香水往自己头发上喷了一点。 香水是橙花味的,是她在一家香料铺子里买的,闻着很清新,一点不熏人,宋时绥用内力烘干了头发,拿着木梳将头发梳顺,又坐回了床榻上,一边往脸上抹雪花膏,一边看了一眼桌上的琉璃灯。 里头的火苗又开始跳了。 她有点困,打了一个哈欠。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何顺颂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沐浴后的皂角香。 烛火变暗了很多。 何顺颂背对着烛火,轮廓有些模糊,在黑暗中,他有一种危险而性感的魅力,与白日里的阳光开朗十分不同。 曲笙寻说过,男人的性魅力往往取决于他的侵略性,因为某种意义上,床上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战场。 新婚前夜曲笙寻的那些长篇大论,宋时绥已经记不清了,唯独记得这一句,至于江雨眠,她配了一点春天的药,健康无害,没有副作用,有助于夫妻关系的和谐。 宋时绥是穿越者老乡中,最快进入婚姻的穿越者,大家都在祝她幸福。 宋时绥抬眸看他,她是个现代女孩,面对男女的鱼水之欢,向来不如古代姑娘们那样含蓄羞涩。 昏暗的光线里,她弯起了眸子,握住了何顺颂的手,笑吟吟地叫他:“小何,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她拉着何顺颂坐下,想起白天里何顺颂那规规矩矩的老实样子,宋时绥觉得自己还是要主动些,于是她脱了何顺颂身上的银蓝色外衣,帮他擦干还在滴水的发梢。 何顺颂的手,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他低下头,在宋时绥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低声说道:“时绥,今晚可以么?” 宋时绥的手一顿,紧接着,她的手顺着衣领滑了进去,摸上了何顺颂的腹肌,然后手另一只手放下了给他擦头发的布巾,扯开了男人的雪白里衣。 男人那一身细瓷般的无瑕肌肤露了出来,他的身躯实在是太美好了,像艺术品,宋时绥把脸贴了上去,用脸颊蹭着他的胸膛。 男人的腹肌顿时绷紧了,像温热坚硬的大理石,他的呼吸也乱了,哑着嗓子唤道:“时绥。” 第190章 顺颂时绥5 这点小事, 宋时绥没有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何顺颂虽然床上床下两个样子,晚上如狼似虎,白天正人君子, 缺了点新婚夫妻的亲昵感, 但是大体上, 她还是很满意的。 总为一些小事纠结是没有必要的,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她都该包容,正所谓抓大放小,减少内耗, 剩下的, 都可以慢慢磨合。 她一边吃着鸡腿一边问何顺颂:“公子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何顺颂说道:“我武功低微,公子请了先生教我武功。” 宋时绥问道:“哪个先生?” 何顺颂像个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规规矩矩地坐在宋时绥身边, 一板一眼地回答:“郑隐先生。” “郑隐先生!”宋时绥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 “他是三品天人, 有他指点你武功,以后可不用愁了, 看来你底子不错,不然公子也不可能让天人境的郑先生教你。” 原著的每一个男主都是身份贵重, 身边都有天人境的强者首位,当然,原著作者是个端水大师, 虽然男主们出场的顺序不一样,但是该有的配置都得有,不然看文的读者就要闹了。 郑隐就是玉摇光身边的天人境强者护卫。 和他的名字一样, 这位天人境强者喜欢隐匿,平时基本不露面,常跟在玉摇光身边伺候的,还有另一个护卫,名叫六福,是个地鬼境八品的武者。 宋时绥说道:“你今年十八岁,刚入地鬼境,天赋很好。” 她没说的是,这个天赋,也仅仅算是很好而已。 在这个世界里,虽然大家修炼的功法不同,但统一划分为五个境界,出凡境、玄人境、生死境、地鬼境、天人境。 普通人,入了出凡境,可能一生在玄人境徘徊。 天赋优秀的,能入生死境,摸到地鬼境的门槛。 天赋超群的,能入地鬼境,修炼到地鬼境八品九品。 天赋顶尖的,能凭着运气侥幸进入天人境。 天赋绝世的,才是稳定的天人境预备役人选,不需要运气,不需要机缘,不需要侥幸,直接凭借那强横无匹的天赋,一脚踹开天人境的大门。 拥有这种天赋的,千万人中,也不一定能选出一人,就好比金月王朝的太子——月扶疏。 就好比当今年轻一辈的剑道魁首——闻人听雪。 宋时绥认识的穿越者老乡们都是天赋惊人,就像班上总考年级第一的优等生,做题的时候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闻人听雪的天赋遥遥领先,她入了出凡境,直接跨越到生死境,完全不知道玄人境是什么,类似于直接从小学跳到高中。 闻人听雪有个好友,名叫商枝,听说这人修鬼道,也是九品地鬼境。而看上去柔弱不堪的羽流萤,也是地鬼境九品的诡术高手。 曲笙寻的武力值也不弱,目前境界不太稳定,在地鬼境八品与九品之间反复横跳。 江雨眠更是不可以常理衡量,今年才十八岁,居然已经是天人境的实力,这种天赋已经不能称之为可怕,简直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就连宋时绥自己,也是六品地鬼境巅峰,即将步入七品地鬼境。 她们的武学成就,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地鬼境是大白菜一样,遍地都是,不怎么值钱。 事实上,地鬼境相当于双一流大学里的高材生,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飞升上界后,最终发现自己也不过是十万天兵之一,而那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才是万众瞩目的主角。 怎么才能从十万天兵里混出头? 这时候,起决定作用的不是武学天赋,而是社会学,通俗点讲,就是人际关系。 所以,能得到一个天人境强者亲自指导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闻人听雪,在冷宫墙角耍会柳条子就能被九品天人捡回家。 就连宋时绥自己,也是真心实意为何顺颂高兴。 只要风雪山庄还在,宋时绥这些人,是要一辈子为玉摇光效命的,就连何顺颂也是如此。 她喜笑颜开,轻轻捶了一下何顺颂的肩膀,“那你可得用心学,郑隐先生很严厉的,最不喜欢别人龇牙咧嘴地喊疼,你若是实在受不了,就装晕,他下手就会稍微轻一点啦!” 何顺颂笑了笑,“我不怕,只要能学好武功,我什么苦都能吃,哪怕死也无所谓。” 他这话令宋时绥一阵心惊,连忙捂住他的嘴,“呸呸呸,不作数不作数!” 她屈起手指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声音大了起来:“小何,你干嘛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何顺颂眨巴着眼睛,垂着眸子看了一眼宋时绥捂在他脸上的手,脸又红了起来。 宋时绥放开手,在心里叹气,玉摇光这样一安排,她又得去找玉摇光道谢了。 她真得不太想见玉摇光,每次见他,他周身笼罩的黑云都让宋时绥透不过气。 承受尊享版四色视觉带来的好处,也得承受一定的坏处,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晚上,何顺颂去郑隐那学武功去了。 宋时绥独守空床,她吹灭了蜡烛,拉上了床帐子,然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后,她只好抱着被子自言自语:“大晚上练武功,小何倒是年轻力壮,郑隐可是个老人家,总熬夜不好啊。” 过了一阵,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有人掀开帐子,将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脱下。 宋时绥迷迷糊糊地喊道:“小何,怎么才回来?” 耳朵被温热的嘴唇含住,男人含糊而又充满情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时绥,专心些。” 宋时绥笑了笑,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亲上了他的嘴唇。 又是一夜颠鸾倒凤。 第二天,宋时绥起了个大早,亲手烤了一盘蜂蜜小蛋糕,趁着热装进食盒里,当作早点给玉摇光送去。 宋时绥是个挺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做什么事都不扭捏。 玉摇光是她的主子,她如今嫁了人,玉摇光对她的那点心思自然消弭无踪,她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避嫌,直接大大方方地拎着食盒进去了。 玉摇光正在用早膳,半透明的白色薄胎瓷碗里装着碧绿色的紫苏粥,荷叶形状的淡绿色薄胎瓷盘里放着鸡油卷,另一个盘子里放着山药糕和紫薯豆沙糕。 宋时绥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把青花瓷盘子里装着的蜂蜜小蛋糕放在了桌上。 玉摇光放下筷子,微笑着看着她,柔声说道:“小时,用早膳了么?” 他的目光和以往有些不同,看上去更温柔了。 宋时绥摇头,说道:“我回去和小何一起吃,今早来这里,是特意来跟公子道谢的。” “是为了何顺颂?” 宋时绥说道:“小何资质平平,若不是公子关照,怎能有机会得到郑隐先生的教导。” “你心里是这样想的?”玉摇光问道。 宋时绥拿不准他这话里的意思,站在桌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玉摇光温声说道:“小时,你出生不久,便养在松鹤院里,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你幼年时啼哭不止,整夜不肯睡觉,奶娘怎么哄也哄不好,还是郑隐抱着你屋顶上飞了一圈,才把你哄好。” 宋时绥低下头。 玉摇光继续说道:“你的轻功,有一半是郑隐教你的,如今你成婚,他自然会关照何顺颂,这并不全是我的意思。” 宋时绥笑道:“郑隐先生确实待我好,我正有一壶酒要送给郑隐先生呢。” “酒可以暖身,却不能暖心,小时,你长大后便不怎么来松鹤院,与郑隐也渐渐疏远,他这些年的伤心,不是一壶酒能抵消的。” 宋时绥的心顿时绷紧了,此时此刻,她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郑隐是玉摇光的贴身守卫,她想疏远玉摇光,就避免不了疏远郑隐。 她动了动嘴巴,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低眉垂眼地回答:“公子说的是。” 她一低头,耳后的吻痕便映入玉摇光眼中。 玉摇光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上面停顿了一瞬,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放缓了,比往常更加轻柔,对宋时绥说道:“小时,我方才的话,是不是有些严厉了?” 宋时绥立刻摇头:“没有,我知道公子是为我好,我这就回去好好反思,想着怎么给郑隐先生赔罪。” 宋时绥灰溜溜地走了。 帘子被放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山水屏风后传来。 “你想让她多来松鹤院,何须拿老夫做由头。” 玉摇光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点心,刚出炉的点心有些烫,让玉摇光想起女子烧红的脸庞。 洁白如瓷的指尖微微捏了捏,他才面无表情地开口:“若不如此,她如何肯来?” 苍老的声音又在屏风后面响起:“你护了她这么多年,又为何这样处心积虑地伤她。” 玉摇光捏了捏热乎乎的点心,面色阴郁地低笑了一声:“正因为我护了她这么多年,她才总是被人骗,先是张璟,后是何顺颂。” 那苍老的声音又说道:“先不说何顺颂,你若不派妓子引诱张璟,张璟也不会如此。” 玉摇光笑道:“我不派妓子引诱,那张璟就遇不到别的妓子么,一件早晚会发生的事情,早与晚又有什么区别,趁早抽身,才能免受其害。” 第191章 顺颂时绥6 晚上, 宋时绥拿着一壶酒去了松鹤院。 天色暗沉,太阳刚落,这个时间,玉摇光都在茶室里打坐, 练习玉京古族的内功心法。 这种时候, 他的天人境护卫郑隐会在门外守着, 有时候天上的星星特别璀璨,这位天人境的老者还会站在房顶上看星图。 宋时绥在松鹤院住了十四年,对这里的一切再熟悉不过,她轻车熟路地跑到茶室那,抬头往上一看, 就见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老人站在屋顶上, 正在抚摸他花白的胡子。 这个老人面容冷肃,神色也冷淡,身形有些消瘦, 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 葫芦中间系着一根红绸带, 绸带上还绑着三枚铜钱,是他闲暇是占卜用的。 宋时绥站在屋檐下, 朝着屋顶上的郑隐挥了挥手,又举起手里的白瓷酒壶, 比比划划地说道:“女儿红!” 郑隐看了她一眼,从屋顶上飞了下来。 他的轻功十分卓绝,落地时没有丝毫声响, 恍若一团没有任何重量的灰雾。 宋时绥朝他笑了笑,把手里的酒壶递了过去。 郑隐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拿起腰间的酒葫芦, 拔开了上面的塞子,宋时绥嘿嘿一笑,倾斜酒壶,把里面的女儿红倒进了郑隐的酒葫芦里。 一股醇厚的酒香飘了出来。 郑隐拿着酒葫芦喝酒,冬日的风把他的灰色斗篷吹得飘了起来,宋时绥在一旁安静站着,金棕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 宋时绥是胎穿,有着现代的记忆,刚出生时就有成年人的意识。 如果是一个婴儿天天躺着还好,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过来的成年人,没有手机没有wifi,没有任何娱乐节目,这样一天天干躺着,简直是个酷刑,宋时绥忍了两个月,某一天忽然爆发了,心里的委屈和身体上的难受一起涌上来,哭了整整一夜,奶娘怎么哄也哄不好。 玉摇光被她的哭声吵得心烦,也上前哄了一会,宋时绥还是一直哭,一旁的郑隐见她哭得太大声,走上前接过襁褓,抱着宋时绥飞上了天。 宋时绥是现代人,哪里见过这个,大惊之下,果然止住了哭声。 他们见到这个招数有用,每次宋时绥一哭,就会找来郑隐,让他抱着宋时绥在屋顶上飞一圈。 后来宋时绥刚长大点,就得练童子功,郑隐得了空,就会亲自上前教她。 在古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郑隐教她武功,就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女了,宋时绥与他,确实感情深厚。 玉摇光在茶室打坐,宋时绥也不敢大声说话,等郑隐喝完了酒,放下手里的酒葫芦,宋时绥才小声说道:“郑爷爷……” 刚说了三个字,郑隐举起一只手,摸了摸宋时绥的脑袋,于是剩下的话便又卡在宋时绥的喉咙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半晌,郑隐说道:“丫头,成婚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宋时绥小声说道:“挺好的,我和小何相处起来十分融洽,他什么都听我的。” 郑隐摸了摸胡子,苍老的声音也压低了,像一阵微风似的飘进宋时绥的耳朵里。 “丫头,寻常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凡事要长个心眼儿。” 这是天人境强者的传音术,只有谈话的两人才能听见,宋时绥也没多想,以为他是不想打扰玉摇光修炼,于是说话时,她把自己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郑爷爷说得对,我和小荷刚结婚不久,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儿能吵起来,以后随着时间推移,问题一点点暴露出来,也许就会吵得天翻地覆了。” 说完,她笑了笑,语气有些调皮:“不过我武功比小何高,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了,我又比他大三岁,就算吵架,我也会让着他的。” 郑隐摇摇头,拿起手中的酒葫芦,又闷头喝了口酒。 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他再了解不过。 这丫头不傻,脑筋灵活,感知敏锐,为人大方,办事妥帖,但她的心思不够细腻,长大之后也没经历过复杂的人心算计。 这倒也不能怪她,如果玉摇光想骗一个人,怕是没几个人能够躲得过。 思及此处,郑隐又叹了一口气。 这丫头十四岁那年就开始绕着玉摇光走,躲了玉摇光整整七年。 七年过去了,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落入了玉摇光编织的天罗地网里。 郑隐又喝了一口酒,说道:“丫头,今晚风大,早点回去吧。” 宋时绥那一头金棕色的发丝被风吹到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又娇憨的笑容:“郑爷爷,那我走啦!” 郑隐点点头,看着宋时绥拿着酒壶,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松鹤院。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假山后,茶室的门被一只修长洁白的手轻轻推开,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的玉摇光走了出来。 醇厚的酒味还没彻底散掉,被冬日的晚风一吹,悠悠飘荡到玉摇光身边。 玉摇光轻轻嗅了嗅,说道:“她还记得你喜欢喝女儿红。” 郑隐说道:“她是个好孩子,别人对她一分好,她便会还双倍回去。” 他又喝了一口酒,把酒塞子塞上,淡淡说道:“她十四岁那年突然开始避着你,一定是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郑隐没有用疑问的语气,他这样笃定的态度和口吻,实在叫玉摇光心里憋闷。 “我并非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可我就算再衣冠禽兽,也不会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郑隐充满怀疑的眼神。 玉摇光心里更憋闷了。 玉摇光身份贵重,但童年不幸,虽然贵为皇子,却从小流落民间,幼年时,还曾跟在一群乞丐身后讨饭。 六岁那一年,因为一双皇室特有的金绿琉璃眼,被皇室中人认出,被带到玉京皇宫后不久,又被带到这个山庄里,开始潜心修炼玉京古族的功法和秘术。 那时,这个山庄还不叫风雪山庄,规模也没有现在这样大,就是一个隐藏在伏犀山里,隔绝尘世,好让人潜心修炼的庄子而已。 这时,恰好有一对夫妻身受重伤,晕倒在山庄外面。 郑隐看出那男人身手不凡,便让人救治,这对夫妻也正好无处可去,就在山庄住下,为玉摇光效力。 过了一年,那神偷下山时,突然捡回一个被遗弃的女婴,神偷的妻子体质孱弱,无法生育,便欢天喜地把这女婴当自己的孩子养。 这女婴本来是个体格强健的婴孩,被神偷夫妻收养后却总是生病,想起有位算命先生说他们夫妻一生无子无女,神偷的妻子便总是垂泪,觉得是自己的命格克了这孩子。 与父母命数相克的孩子,是不能养在父母身边的,神偷夫妻思来想去,便到处寻找可以寄养孩子的人家。 这对夫妻下了山,前前后后找了好几个人家,横看竖看,左思右想,总觉得不放心。 两人到处托人打听心善负责的好人家,事情传着传着,就传到了玉摇光的这里。 山庄里都是成年人,只有玉摇光这么一个小孩子,加上这个女婴,山庄里便有两个小孩子了。 玉摇光没有玩伴,常常觉得自己与这个山庄里的一切格格不入,难免郁郁寡欢。 再城府深沉,那时的玉摇光也是个七岁孩童,知道山庄里有个被遗弃的女婴,不禁想起自己坎坷的身世,顿时有些触景生情,便让人把那个女婴接到了松鹤院。 他每日要学很多东西,那些东西让他很痛苦。 在他六岁之前,他甚至都不认字,却要在一夕之间学那么多陌生的东西。 如果学不好,也许会被再次抛弃,他就这样满怀恐惧,战战兢兢,彻夜不睡觉,坐在桌边一直看书,不敢放下手里的笔,哪怕手指被磨出血泡。 他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去拿着拨浪鼓逗她玩,然后戳一戳婴儿的小脸,捏一捏婴儿胖乎乎的小手,再摸一摸婴儿小小的脚丫。 就像养了只小宠物一样,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她对他笑一笑,发出几声孩童的呓语,他就明显开心了许多。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奇怪的情绪。 他每次看到这个被遗弃的婴儿,就会想着如果这个女婴没有被神偷夫妻收养会怎样。 会不会和他一样,从小跟在一群乞丐后面讨饭,连狗吃剩的狗食都要拼命去抢。 不。 这个女婴一定会比他更惨,因为这是一个女孩。 想着想着,他的心便开始痛了,趴在摇篮的栏杆上看着女婴饱满的小脸发呆,也不知道心中那阵连绵不绝的痛楚是为女婴痛,还是为过去的自己而痛。 后来,他便开始照顾这个女婴,不能忍受她受到一点忽视和怠慢,但凡有一点,都好似一根针似的扎在他心上,让他想起那段卑微的,低到尘埃里的过去。 他每一次下山,都会从城镇上带回很多东西。 精致的风车,涂着艳丽油彩的不倒翁,精巧的九连环,奇形怪状的动物面具,漂亮的帽子和鞋子,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好像得了一种疯狂的病,恨不得把集市上的东西全都搬回去,高高地堆在她面前。 他把自己从前想要,却一直没有机会得到过的东西一股脑的给了她。 他已经不会为那些错过的东西感到欣喜,只能从她欣喜的脸庞上得到一种奇怪的满足,仿佛某种缺失的东西在渐渐补全。 她一天一天长大。 他看着她长成了一个快乐的女孩子。 一个与他截然相反,明媚阳光的女孩子。 第192章 顺颂时绥7 何顺颂练起武来, 完全不管白天黑夜。 一两天还可以,总是这样的话,就难免令人感到忧心了。 诚然,练武是一个需要挥洒大量汗水的苦活, 但是有时候急于求成, 往往会欲速则不达 更严重的一点的, 搞不好钻了牛角尖,莫名其妙地走岔了路,然后走火入魔,武功尽废。 宋时绥也搞不清何顺颂为什么这样心急,只能在他休息时拿着手绢给他擦汗, 然后耐心地劝导他。 “小何, 你还年轻,练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瞧你急的, 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你。” 杏色的丝绸手绢上绣着黄色的木槿花, 柔滑的丝绸贴上何顺颂的脸, 轻轻拭去他额头滴落的汗,女子的明媚脸庞近在咫尺, 近得能看到她脸颊上那些细小的绒毛。 她的脸颊宛如刚成熟的桃子,饱满而水润, 金棕色的眼睛宛如两面澄澈的湖泊,泛着明净温柔的波光。 懵懂正午的光线在她金棕色的发丝上跃动,额角的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何顺颂的静静地看着他,眼皮轻轻垂下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轻轻说道:“时绥, 如果没有修炼到天人境,人的寿数是很短,一生碌碌,很快就过去了,想做的事情死了也没做成,到了黄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他这话,不禁让宋时绥猛地一愣:“小何,你是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何顺颂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洁白牙齿,“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楚,时绥,除了这些之外,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上进=,就像你说的,人如果没有理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宋时绥只是随口打趣,没想到何顺颂居然记在了心里。 她是个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人,但不能要求别人和她一样没有雄心壮志,她笑了笑,拍了拍何顺颂的肩膀:“小何,努力也要适当,凡是过犹不及,不要这样逼自己,而且……” 而且天赋决定一个武者的上限,越是修炼到后期,越发现那层天花板是多么坚固,再勤劳也是没用的。 而且她的四色视觉很轻易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潜力如何,何顺颂天赋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 宋时绥顿了顿,不愿意泼人冷水,她两世为人,看事情比同龄人通透些,何顺颂才十八岁,正是相信“天道酬勤”的年纪。 于是她一个急刹,又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勤奋也没什么错,哪怕命运是既定的,勤奋的人,收获也总会多一点。 于是她在心里无声叹息了一会,把手里那条帕子塞进了何顺颂的衣襟里,嘱咐道:“小何,冬天天气冷,风又大,出了汗要及时擦掉,小心受寒。” 何顺颂看了看她,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衣襟,神色很认真地说道:“时绥,我都听你的,我会记得擦汗,不会受寒的。” 十八岁大男孩认真的样子真得蛮可爱的,宋时绥踮起脚尖,倾身上前,在他右脸上亲了一下。 何顺颂全身一震,宛如一尊僵硬的石雕。 宋时绥哈哈笑了一声,点了点他的额头:“瞧你这傻样。” 她笑眯眯地转身,沿着后院墙脚的石子路走了出去。 何顺颂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浅杏色裙角消失在转角处,过了会,他抬起手,从衣襟里拿出那条绣着木槿花的杏色手帕,他低头看了会,眼眶渐渐红了。 宋时绥回到屋子,掀开帘子走进客厅里,宋母穿着一身深紫色衣服,正坐在窗前绣手帕。 江雨眠开的药,最大限度激发了一个人的生命潜力,宋母脸色红润,神采奕奕,见了宋时绥走过来,看见她穿着一身很薄的衣衫,忍不住说道:“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再出去?” 宋时绥噗嗤一笑,坐在她身边,倚着她的肩膀说道:“娘,我会武功,根本不怕冷。” “你和你爹一样,冬天从来不添衣服,你爹是个皮糙肉厚的,我自然不担心他。” 一边说着,她又落了一针,紫色的丝绸上绣着蓝粉相间的绣球花,宋时绥问道:“娘,这是给谁绣的?” “还能给谁,家里就你这么一个傻丫头。”宋母笑了起来,她的长相温婉秀雅,即使这么多年缠绵病榻,依然是个很有气质,相貌很端庄的中年女人。 宋时绥也笑了,抱着她的肩膀蹭了蹭,撒娇说道:“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 宋母放下手里的绣活,摸了摸宋时绥的脑袋,“时绥,你和小何要抓紧些,早些生个孩子,男孩女孩娘都喜欢,等你爹回来,娘和他一起商量孩子的名字。” 距离新年只有七天的时候,宋时绥她爹终于回来了。 神偷穿着一身黑衣,披着一个黑色斗篷,在深夜里回到了家。 神偷是个五十二岁的中年人,这个年纪在习武之人里其实并不老,只是别人都喊他“老宋”,这才让人觉得他很老了。 他是个轻功绝顶的人,飞檐走壁没有一丝声音,就连回家,也没弄出一丁点动静。 如果不是宋时绥感受到他的气息,搞不好天一亮,家里所有人都会吓一跳。 宋时绥穿好衣服,潦草地扎了个头发,立刻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客厅里亮着淡淡的银色光芒,神偷掌心托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正站在罗汉床前抖着斗篷上的雪。 宋时绥轻声喊道:“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神偷指了指身边的袋子,说道:“山路走了一半,才想起忘了给你买冻梨,又折返回去了。” 宋时绥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喜欢吃冻梨。 她弯腰把袋子拽起来,里面全是个大饱满的冻梨。 “爹,天寒地冻,大雪封山,你干嘛来回折腾,我还差这一口冻梨么?” 夜明珠照亮了神偷的脸,那是一张很儒雅温和的脸,一看就脾气很好的模样。 “我挑的冻梨,永远是最好吃的。” 这倒没说错,宋时绥拽着冻梨,把这袋子冻梨放在杂货间,然后去了厨房,把昨天剩下的鸡汤和豆腐粉丝馅的包子热了一下。 神偷姓宋,名叫宋明德。 他爷爷给孙子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怕是怎么也预料不到他孙子会成为一个神偷。 宋明德常常觉得愧对祖先,很少提这个名字,都让别人喊他老宋。 老宋一边吃着包子,喝了口鸡汤后问道:“我女婿呢?” 宋时绥叹气:“你女婿在松鹤院。” “大晚上,他去松鹤院干什么?” 宋时绥说道:“他在跟郑隐先生学武功,郑隐先生白天跟着公子,晚上才有时间,小何练到后半夜才能回来,为了不吵醒我,他总是睡客房。” 老宋点头:“这小伙不错,细心体贴,会照顾人。” 天快亮时,何顺颂才从松鹤院回来,轻手轻脚地回到客房休息,他练武很晚,自然也起得晚,于是早饭就错过了。 到了中午时,一家人吃午饭,何顺颂十分紧张,和老宋说话时,声音都夹紧了,差点变调。 一桌人正说说笑笑地吃着午饭时,松鹤院的人送来了一道羊肉汤,小厮笑着说道:“羊肉暖身,听说老宋先生昨日顶着风雪回来,我们公子特意让人送来给老宋先生暖身。” 羊肉汤刚摆上桌,味道就飘了过来。 宋时绥没什么忌口,也挺喜欢吃牛羊肉,可是这次闻到羊肉味,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干呕。 一屋子的人静了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 那小厮十分有眼色,立刻拿盖子将羊肉汤盖上了。 宋母脸色一喜,一边拍着宋时绥后背,一边激动地说道:“快让大夫来,给我们时绥诊诊脉!” 习武之人都是懂些脉象的,宋时绥往自己脉搏上一摸,顿时愣了一下。 确实是喜脉。 宋时绥眼神发飘,神色恍惚,喃喃道:“不用请医生了,确实是喜脉。” 那送羊肉汤的小厮也乐了,“恭喜宋姑娘,祝宋姑娘早生贵子!” 宋母激动的手都抖了,立刻说道:“还是得请大夫来,看看脉象稳不稳,再开点药膳补补。” 那小厮乐呵呵地说道:“宋夫人别急,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过了一会,山庄里的大夫来了。 随着大夫一起来了,还有玉摇光,玉摇光身后站着郑隐。 一群人围着宋时绥,看着大夫给她诊脉,宋时绥有点尴尬,感觉自己有点像动物园里被人围观的大熊猫。 大夫诊脉后,笑着说道:“宋姑娘身体强健,只在饮食上注意些,不要食生冷寒凉事物。” 啊,她的冻梨…… 宋时绥问道:“冻梨可以吃么?” 大夫一噎,微笑着说道:“可以用热水化开吃,有孕头一个月,还是要注意些的。” 玉摇光低笑了一声,他看向宋时绥的目光十分温柔,柔声说道:“时绥,大夫这样说了,自然要注意些。” 站在他身边的郑隐看了眼玉摇光,又看向宋时绥,板着脸说道:“你个傻丫头,这时候还贪嘴。” 屋子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等所有人都散去,松鹤院那边派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宋时绥翻看着这些东西,脸色变了变。 老宋说道:“这礼太重。” 礼重,却不能不收。 玉摇光的性情,父女两人都是清楚的,看似温柔谦和,实则最不喜别人违抗他,这种拂了他面子的事,最好别做。 宋时绥想了想,只好又去松鹤院谢恩。 第193章 顺颂时绥8 松鹤院是标准的四进院落, 由西角门进来,左右两侧分别是小厨房和下人们休息的地方。 走过影墙,再往前是垂花拱门,里面是主屋, 主屋的左右两侧是东西厢房, 用抄手游廊连着。 主屋中间是会客厅堂, 西侧是主卧,这是玉摇光住的地方,东侧是次卧,这是郑隐居住的地方。 松鹤院的西厢房,则是宋时绥小时候住的屋子, 她一直在这里住到十四岁, 葵水来了之后才从这里搬走。 自从宋时绥从这里搬走后,西厢房就一直空着,到如今已经空了七年。 夜幕低垂, 月色冷冷, 西厢房的灯正亮着, 玉摇光提着一盏四角琉璃灯,站在落了一层薄薄灰尘的梳妆台前。 梳妆台已经空了, 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绣球,红色绸面上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戏水鸳鸯, 另一面绣着一对高飞的大雁,绣球六角都缝着长长的黄色穗子,最底下的穗子是红色的, 系着一个红绳编织的同心结。 那年宋时绥十三岁,轻功小有所成,正是每天都闲不住的时候, 玉摇光每年都会回一趟皇宫,怕她一个人在山庄里觉得憋闷,就带着她一起去了玉京的皇都。 途径苏州时,正赶上苏家小姐绣球招新,那苏家小姐生得美貌,婚事却坎坷,只好高结彩楼,抛打绣球卜婿。 这绣球也不是随意抛的,踩楼周围早有家丁守着,只有才貌俱佳,一表人才的年轻公子才会被放进来。 宋时绥非要看热闹,用轻功溜了进去,玉摇光无奈,只好跟在她身后,来到了苏家小姐的彩楼下。 玉摇光姿容甚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一身月白衣衫立在那儿,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那苏家小姐的绣球就朝着他抛来了。 眼看着那绣球就要落在他怀里,玉摇光暗中挥出一道无形的气劲,将那从天而降的绣球击开,落在一旁看热闹的宋时绥怀里。 宋时绥捧着绣球,傻眼了。 苏家小家的绣球招亲自然是被他搅黄了,那苏家小姐看到宋时绥年纪小,长得也娇憨可爱,也没有怪罪,反倒把绣球送了她。 这绣球精致,宋时绥会抛着玩,有时玉摇光会用内力把绣球抛出很远,宋时绥便运起轻功去追,如果在绣球落地前没有接住,玉摇光就会在她脸上画一道胡须。 宋时绥很喜欢这个玩法,后来绣球被树枝刮破,玉摇光便差人缝补,还没等绣球补好,宋时绥便搬出了松鹤院。 过了一阵,绣球被送过来,西厢房已经空了,玉摇光心情沉郁,便把那绣球放在空了的梳妆台上。 梳妆台的左边是放置衣物的柜子,玉摇光打开柜子,上面那层板子上放着一个古朴精致的檀木盒,玉摇光伸出手,把檀木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很大,玉摇光一件件翻看里面的东西。 泛黄的书页里夹着干枯的银杏叶,上面用墨水画了一只奇怪的狗头,是六岁的宋时绥无聊时画上去的。 再翻过几页,书里面夹着一片向日葵的花瓣,是七岁的宋时绥举着大向日葵到处乱跑时掉在她头上的。 再翻过几页,书里面夹着一朵苹果花,是八岁的宋时绥偷偷放在他头上的。 这是一本史册,很厚,里面夹了很多东西,玉摇光慢慢看着,琉璃灯放在梳妆台上,里面的蜡烛静静燃烧着,烛光透过浅金色的琉璃,洒在月白色的衣衫上,清冷的颜色顿时变得温暖起来。 玉摇光翻到最后一页后才慢慢把书合上,从木箱里拿出一个一掌宽的桐木笔盒。 笔盒里装着许多只毛笔,每一只毛笔上都带着齿痕,年幼的宋时绥会无意识地咬笔杆,玉摇光怕她伤了牙齿,花费很久时间才让她改掉咬笔杆的毛病。 箱子里放着一卷写满字迹的宣纸,用月白色的发带捆着,解开发带,宣纸展开,玉摇光一页页翻着,上面的字迹从歪歪扭扭变得井然有序,最后是一张流畅漂亮的行书。 她的一手好字,都是他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玉摇光出神看着,仿佛再一次见证了一个小小的婴孩是如何长成现在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孩。 他的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可是很快,他的笑意渐渐淡了,眸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又深又沉。 他合上檀木盒子,把它放在柜子中,拎起梳妆台上的琉璃灯走出了西厢房。 郑隐正站在门外,看见玉摇光的面色,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心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玉摇光开口说道:“郑叔,你去小时家里转转吧。” 郑隐一愣,“天色已晚,去小时家里做什么?” 玉摇光神色淡淡:“金月王朝的小太岁不知所踪,广寒医仙自然会派人寻他的爱徒。” 郑隐深吸了一口气。 “打斗之中,房屋受些损伤也在情理之中。” 郑隐又深吸一口气,胡子都飘了起来。 玉摇光说道:“隐叔,女子有孕,若是照顾不好,小时会受苦。” 郑隐再次深吸一口气,胡子飘得更高了。 玉摇光又说道:“广寒医仙神通广大,绝非善类,若是真的寻来,小时该怎么办?” 郑隐转身,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宋时绥这一天都很恍惚,知道她有孕,一群人什么也不让她干,喝口水都得喝热的,她实在受不了,干脆一个人回到卧房里,躺在床上发呆,时不时就要摸一下小腹。 这种感觉太神奇了,她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诶! 觉得欣喜,又有点恐惧。 宋时绥抱着枕头来回翻了几个身,过了会,她抬手捂住脸,使劲揉了揉脸颊。 突然间,她感应到两道强大的气息从房顶上飞快掠过,下一瞬,棚顶突然轻轻晃了一下。 宋时绥愣了愣,立刻扎紧头发,拿起挂在墙上的弯刀跑出了屋子。 淡淡的月色下,一身灰袍的郑隐站在门外,仰头看着天空。 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宋和何顺颂也跑了出来,警觉地看着房顶。 房顶的西侧檐角被削掉了一半。 老宋说道:“郑隐先生,方才是怎么回事?” 仰头望着天空的郑隐咳了一声,说道:“似乎是金月王朝的高手。” 老宋一愣,“我们山庄与金月王朝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何而来?” 郑隐看了一眼宋时绥,又咳了一声,“金月王朝的小太岁离家出走,她是广寒医仙的得意门生。” 宋时绥脸色一变。 碧海潮生虽然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但那里的医师都非善类,广寒医仙身边的人,除了会救人,还擅长用毒折磨人,若不小心沾染一丝一毫,都能要了人半条命。 “好在来的人不是天人境强者,”郑隐看向老宋,“老宋你武功高,可你又要保护宋夫人又要照看小时,难免分心乏术看顾不过来。” 老宋点头,神色忧虑,“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郑隐又说道:“小时有了身孕,不能有丝毫闪失,保险起见,不如让他们夫妻二人搬到松鹤院里,若是金月王朝再派人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宋时绥还有些犹豫,“会不会叨扰公子?” 宋母也走了出来,一听这话,立刻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 松鹤院有三品天人守着,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宋时绥的父母为了女儿的安危着想,连夜给宋时绥收拾东西,把她和何顺颂送到了松鹤院。 西厢房空了许多年,再次来到这间屋子,宋时绥的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宋母带来了新的被褥和衣裳,帮着宋时绥整理东西,过了一个时辰后,空荡荡的西厢房焕然一新。 宋时绥洗了脸,坐在床上发呆。 床边的架子上挂着何顺颂从家里带来的琉璃灯,烛光透过琉璃会变得温和不刺眼,宋时绥用着用着,也渐渐习惯了。 何顺颂出去洗漱了,宋时绥把床帐子拉上一半,倚着绣墩闭目养神,心里有些担心江雨眠和曲笙寻。 烛光跳了一下。 宋时绥听到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时,挂在床头的灯已经被吹灭了。 “小何,你今晚不练功么?” 何顺颂的声音很温柔,把另一半床帐子也拉上了,坐在宋时绥身边,轻轻抱住了她:“担心你害怕,回来陪着你。” 宋时绥靠在他怀里,抱紧了他,声音闷闷的:“你还知道啊要过来陪我啊,你天天练武,我们很久没有睡在一起了,我每天都抱着枕头才能睡着。” 男人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声音充满歉疚:“时绥,是我不好。” 明明是安抚性的动作,可是宋时绥却渐渐起了别样的感觉,她渐渐红了脸,握住了男人的手,脸颊蹭了蹭男人的胸膛,小声说道:“小何,我们好久没亲热了。” 不知道是不是怀了孕的缘故,宋时绥感觉自己比往常容易动情,可是她刚怀孕,是不能行房事的。 男人在她脸上亲了亲,轻言慢语地哄着她:“时绥,再忍一忍,我怕控制不住,伤了你。” 宋时绥只好躺下,可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咬着被子,呆呆地看着床顶,过了一会,她抬手捂住脸,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奇怪的委屈感席卷上来,瞬间上涌情绪犹如决堤的洪水,宋时绥鼻子一酸,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她吸了吸发堵的鼻子,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擦着眼泪,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小心翼翼地问道:“时绥,怎么了?” 第194章 顺颂时绥9 宋时绥睡得很沉。 因为她那个尊享版的四色视觉, 她一向是个睡眠有点浅的人,这次搬到松鹤院,她本以为会彻夜难免,没想到睡眠质量出人意料的好。 好到令她觉得有些反常。 宋时绥不是一个敏感的人, 她在现代就是一个心大女孩, 因为心大, 所以情绪稳定,从不消极内耗,不止一个人说她缺了一点女孩的细腻心思。 穿越书后有了四色视觉,她的敏感和细腻,都是四色视觉带给她的。 这个天赋媲美一级警报器, 看到颜色不对的人, 她会心生警惕,然后小心规避,比如玉摇光。 看到颜色不错的人, 她会心生亲近, 然后与其交好, 比如她的穿越者老乡们。 早晨醒来时,宋时绥裹着被子伸了个懒腰, 总觉得成婚之后,准确来说是做爱之后, 她都睡得特别沉特别香,醒来之后通体舒畅,精神饱满安宁, 应该是有很长时间的深度睡眠。 习武之人想要深睡可不容易,要么是处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中,要么就是疲惫至极。 嗯, 做爱的话,也算是疲惫至极吧? 宋时绥想了一会,抬手揉了揉眼睛,想起昨晚的亲热,脸上不禁有点羞臊。 这又封建又大胆的古代人啊,床上床下判若两人,宋时绥真是服了。 而且最近还怀孕了,都说孕妇嗜睡,也许也和这个有关系。 宋时绥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又打着哈欠微微眯了一小会,这才起身,伸手拉开床上的肉粉色帐子。 人在骤然之间换了个地方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着屋中陌生的陈设,难免会有一些恍惚的感觉。 宋时绥穿鞋下床,坐在梳妆台前把头发梳好,刚刚扎上发圈,西厢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宋时绥一边戴着耳环一边问道:“谁呀?” “时绥,是我。” 是何顺颂的声音,宋时绥纳闷:“小何,你直接进来就好了,敲什么门啊。” 门被推开,穿着一身松石绿圆领袍子的何顺颂拎着食盒走进来,把食盒放在了罗汉床中间的炕几上,说道:“这是公子的地方,我自然要规矩些。” 他打开食盒,一样一样拿出里面的饭菜,燕窝粥,一碗碧梗米饭,山药枣泥糕,豆腐皮包子,一盘果凤梨鸭片,一盘剔骨的卤鸡爪,还有下饭的茄鲞,和一盘解腻的酸杏干。 宋时绥戴好右耳的耳环,走到罗汉床上坐下,一看这满桌子的菜,忍不住说道:“这也太多了,早晨吃这么隆重,我一个人哪能吃完,你还饿不饿,坐下陪我吃点。” 何顺颂犹豫了一下,宋时绥已经夹起一个豆腐皮包子递到他嘴边,他眼皮颤了颤,张开嘴慢慢咬住,垂着头在宋时绥对面坐下。 他有点丧丧的,宋时绥感觉出来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喝了一口燕窝粥,问道:“小何,你好像有心事?” 何顺颂摇头,“最近习武有点累。” 宋时绥懂了,郑隐先生那性格可不算好,他要求严格,十分严厉,她一个乐观积极的人,跟郑隐习武的时候也哭爹喊娘,整天打不起精神来。 再看何顺颂,宋时绥顿时心生怜爱,又往他嘴边夹了个豆腐皮包子:“习武难免要吃苦,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我跟着郑先生习武的时候也这样,天天提不起精神,这时候多吃点东西就好了。” 何顺颂老老实实地吃着豆腐皮包子,认真听着宋时绥说话,两人慢慢吃着东西,说着些闲话,不知不觉,一桌子的饭菜就吃完了。 桌上剩了一碟子酸杏干,宋时绥怀孕后喜欢吃酸的,就把这碟杏干当成了饭后小零食。 何顺颂刚来风雪山庄,除了跟着郑隐习武之外,会在傍晚时在跟着小队在山庄巡逻,除此之外,他不用忙别的事情,中午是空闲的,正好可以陪着宋时绥回家吃饭。 推开门,她爹娘正在包酸菜猪油渣馅的饺子。 案板上摆着白白胖胖的饺子,宋母和宋父用了两种饺子皮,一半是水饺,一半是蒸饺。 宋母一边擀着饺子皮一边问道:“时绥,昨晚睡得好不好?” 宋时绥搬了两个小板凳,笑眯眯地说道:“有小何陪着我,的昨晚睡得挺香的,你们俩继续包,我和小何去厨房里烧火。” 何顺颂摸着脑袋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我和时绥去厨房啦。” 两人手牵着手走出去,光看背影就觉得十分般配,宋母出神地看了一会,不禁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感叹道:“真希望这俩孩子一直这样。” 神偷笑了笑,“时绥从小就比旁的孩子聪慧,从来不用我们操心,旁人都说,这是个来报恩的孩子。” 宋母一脸慈爱,“咱们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我有时候,宁肯她不要那么懂事。” 小厨房里,小夫妻忙得热火朝天,何顺颂砍柴,宋时绥烧火,过了会,饺子下锅,熟了之后捞出来放在有孔的蒸屉里漏水。 宋时绥又添了一些木材,把蒸饺放在蒸屉上蒸熟,砍完柴的何顺颂进屋给她扒蒜。 十八岁的青年虽然身形高大,但容貌尚且残存着一丝年轻人的稚嫩,砍完一堆木柴后微微出了些薄汗,通透的皮肤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红晕,纵使这些日子变得有些沉默,但身上的那种青春气息,仿佛春天的青草地,让人一看就打心眼里喜欢。 宋时绥接过他手里的蒜瓣,趁着左右无人,立刻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何顺颂瞪大眼睛,结巴了:“时、时绥……” 宋时绥觉得自己很坏,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何顺颂被她调戏之后面红耳赤的无措样子。 这时候,宋时绥才领悟了曲笙寻那句话——床上喜欢野的,床下喜欢奶的。 曲子诚不欺我。 书中的六个男主都是风情各异的绝世美男子,一个比一个吊炸天,一个比一人不像人,原著作者的那些华美言词毫不吝啬地用在这些男主身上,仿佛他们放个屁都是香的。 但宋时绥对过分精致过分有距离感的东西实在喜欢不起来,最多有点好奇心,凑近之后多看两眼。 自从丹东草莓打响了名气之后,她爸妈种草赚了很多钱,用多年积蓄在某个一线城市给她买了一个一千多万的房子,装修也花了很多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没有不精致的,还让宋时绥改成一线城市的户口。 宋时绥住一阵就闷得慌,觉得地方太小,浑身不得劲,只有回到乡下老家,看到家里五百多平米的农村大院心里才舒服。 她妈妈总是叹气,说那么多钱买的房子算是白买了。 北方这边的乡下孩子出生,无论男女,都会给新增人口分一份土地。 村里有个特别灵的算卦先生说宋时绥五行缺土,宋时绥也舍不她那肥沃广阔的黑土地,就拖着没改户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总之,宋时绥特别喜欢接地气的人和事,那会让她感觉踏实。 就比如何顺颂,长得阳光帅气,会砍柴会扒蒜,会跟着她的神偷爹爹去山里打猎,会帮着她娘亲挑豆子,没事的时候还会和她聊一些天南地北的趣事,然后冷不丁地偷袭一下,就会搞得他面红耳赤。 女人的爱情,除了一见钟情之外,在这些小事中也会不断累积加深,逐渐得越来越爱。 宋时绥觉得自己越来越爱何顺颂了。 顺颂时绥,他们两个简直是天生一对。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新年,因为宋时绥怀孕不能受惊,所以白天风雪山庄放鞭炮的时候,她和何顺颂去了风生水起崖。 宋母不放心,非要宋父跟着去。 宋时绥无奈叹气:“娘,我的轻功比在悬崖上行走的羚羊都厉害,你不用担心啦。” 宋母神色严肃:“那怎么行,你如今有了孩子,那是一点闪失都不能有的。” 一旁的宋父喝了口酒暖暖身子,笑呵呵的披上了斗篷,“你娘说得有道理,你俩武功再高,也终究是俩孩子。” 前两天正好下了一场小雪,崖底的风往上一吹,落在岩壁上的雪花也被这风吹了上来。 何顺颂站在崖边,看着悬崖底部被风吹上来的细碎雪花久久不动。 宋时绥戳了戳他的肩膀,好奇问道:“小何,你在看什么呢?” 何顺颂仰着头,细碎的雪花落在他脸上,他低声说道:“我在看这些被风吹上来的雪。” 宋时绥仰起头:“雪?” 何顺颂喃喃说道:“有些人的命运就像这些雪花一般纤弱无力,要依靠外力才能飞上高空。” 宋父唏嘘:“小何说出这话,我倒不能将他当作孩子看了。” 宋时绥正要说话,一阵女子的笑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这笑声妩媚悦耳,带着令人骨头酥软的妖娆风情,上一秒还是远在天边,下一瞬却尽在咫尺,十分诡异古怪。 这声音由远及近,伴着风生水起崖的风声在三人耳边萦绕不停。 崖边的三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齐齐转身。 只见皑皑白雪中,一个青衣女子立在不远处的山巅上,手持一枝傲雪红梅,衣袂随风轻动,身姿十分曼妙勾魂。 宋父上前一步,把宋时绥和何顺颂挡在身后,朝着那女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后,才用内力传音。 “不知道前辈在此观景,我等无意冒犯,这就速速离去。” 那女子的妩媚声音伴着令人心惊的浑厚内力如风般飘来。 “你可以走,但你女儿不能。” 宋父脸色一变,立刻拉住宋时绥与何顺颂的手,用尽全力带着两人飞奔出去。 第195章 顺颂时绥10 白鸾鸟, 是原著中飞行速度最快的鸟,因为很像传说中的凤凰,所以被百兽王朝王视作王朝的象征,因此百兽王朝皇室的图腾就是这种鸟。 这是月扶疏的坐骑, 因为出场时过于拉风, 所以宋时绥记得特别清楚。 哪怕是幼年的白鸾鸟, 飞行速度也不是寻常人可比,这种鸟嗅觉极其灵敏,擅长追踪,一个白鸾鸟和两人天人境强者出来寻人,确实不可能有人比他们更快。 那么, 那天晚上的人又是谁? 宋时绥心中疑惑, 脸上倒没表现出来,待两个天人境的强者走远后,她和宋父扶起何顺颂, 拍到着何顺颂的后背:“小何, 你没事吧?” 何顺颂弯下腰, 吐出一口血沫,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只是吧嘴唇咬破了而已。” 他露出一个苦笑:“怪不得称为天人,原来这样厉害, 让人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宋时绥松了一口气,和神偷对视一眼。 太早面对天人境的强者的恐怖实力,对心态的打击是巨大的, 在宋时绥没有突破地鬼境五品之前,郑隐很少和她对练,最多指点她招式, 然后非常克制地给她喂招。 看着何顺颂脸上的黯然神色,宋时绥握住他的手,担心打击过大,让他失去斗志,赶紧鼓励他:“小何,没有人一出生就是天人境,我们慢慢努力,总有一天会和他们一样厉害。” 何顺颂低头不语。 回到风雪山庄后,何顺颂依然闷闷不乐,有些时候,人是需要独处的,即使那些喜欢热闹的人也不例外,宋时绥没有打扰他,和宋父一起去松鹤院收拾东西。 玉摇光正在茶室和郑隐对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是个非常喜欢安静的人。 宋时绥去了茶室,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公子,她们并没有为难我,大家也不担心我的安危,这几日多谢公子照拂,我也该搬回自己的住处,免得在这里打扰公子静修。” 玉摇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黑子,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郑隐放下手里的白子,看了眼玉摇光。 千算万算,就是没料月扶疏居然派出两个天人境的强者出来找人。 玉摇光捏紧了棋子,抬眸说道:“小时,是我照顾得不好么,你这样着急搬回去。” 宋时绥连忙说道:“公子照顾得很好,只是现在我有了身孕,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用轻功飞来飞去,每次回家,总要走很长一段路,觉得怪麻烦的。” 金月王朝的人已经找过来,再在这里住着就没必要了,众人都知道这个道理,玉摇光也没有留人的理由,只好笑着应允了。 等宋时绥走出茶室,玉摇光手里的那枚棋子已经被他捏碎,化为齑粉从他指尖簌簌落下 郑隐瞧见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样心烦意乱的模样还可真罕见啊。” 玉摇光抖了抖指腹上的粉末,也哼了一声:“我已经为她心烦意乱了十几年,有什么罕见的?” 郑隐还是忍不住挖苦他:“你那温水煮青蛙的招式呢,你那杀人不见血的本领呢,怎么这会儿都不管用了,净用这些下三滥的招式,对付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以前郑隐说话可没这么尖酸刻薄,这些日子见了他的所作所为,也忍不住动了一些怒气,一来二去,说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玉京王朝佳人无数,就不说别的地方,单说咱们风雪山庄,才貌俱佳的美丽女郎也不止小时一个,你为何只盯着她不放?” 玉摇光看了他一眼,笑得一脸温和从容:“隐叔年轻时也是风姿贵人的男子,为何从不沉溺女色?” 郑隐摸着胡子,说道:“我又不喜欢那些女人,为何要沉溺女色?” “是了。”玉摇光点头,“我也不喜欢那些女子,唯独喜欢小时一个,而且这辈子,也只会喜欢小时一个。” 能修炼到天人境的人,无一不是意志坚定,心如磐石,绝不是心性虚浮,朝令夕改之辈。 郑隐叹气:“可是小时不喜欢你,纵使你有千般好万般好,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为何非要强求?” 玉摇光笑道:“我知道情爱之事不可勉强,若是能狠心一点,也就断了念想。” 他这心里话,郑隐以前从未听过,摸胡子的手不禁顿了顿:“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为何不快刀斩乱麻,直接断了这心思?” “断?”玉摇光冷笑,“怎么断,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嫁人生子?” “天下男子,有几个重情重义之辈?无一不是贪财好色满心算计之徒,我在民间时,常常看到男子把妻子当成奴仆般呼来喝去,更有甚者,对妻子拳脚相加非打即骂,那些看似专情的,也不过是地位卑贱,没有女子投怀送抱而已,有几个真心疼爱妻子的?” “人心丑恶善变,就算今夕情浓,明日也会消减,终有一日会面目全非,又有几人能秉持初心?” “小时怎么可以过这样的日子?” 郑隐微微张着嘴,被他这一腔论调弄得哑口无言,缓了缓,才说道:“你总把事情想得太坏。” 玉摇光笑了笑:“世道如此。” 郑隐看着他:“你为何觉得,你不会变?” 玉摇光又笑了,脸上带着股浓浓的自嘲:“我性情凉薄,最擅权衡,若是我权衡利弊数百次都无法放下的,这辈子也不会放下了。” 郑隐听了,久久无言。 * 宋时绥搬回了自己的屋子,收拾东西的时候,又整理了一遍这些年攒下的家底。 玉摇光对他们一家不错,这些年宋母缠绵病榻,玉摇光请来了不少名医为宋母治病,不用宋时绥家里花什么银钱,平时的赏赐也十分丰厚。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宋父和宋时绥一直很卖力地为玉摇光效命,这些年,宋父陪在宋母身边,都是宋时绥在外面东奔西跑,她的武功虽然不如宋父,但她天赋特殊,办事的效率不比宋父差,这些年自己也赚了不少钱。 宋家的钱,有一大半都存在宋时绥这里,宋时绥已经攒下了一笔很可观的财产。 至少她的孩子不会受苦。 她的孩子没有出身尊贵的爹娘,在书中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一定会活得有点辛苦,钱和权至少要有一样,这样才能让孩子放心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宋时绥摸了摸小腹,忽然有点想落泪。 她已经很少想现代社会的家了,因为再想也回不去,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那一匣子的银票和珠宝,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父母摆完水果摊,一起在那张旧餐桌上数钱的样子。 一张一张数着,一张一张攒着。 钱币有新有旧,叠成一摞,最后变成了她的新鞋子,新书包,新书本,新衣服,新房子。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平行世界,现代社会的她还在父母身边,书里的她,也在父母身边,大家都很好,很美满,很幸福。 她擦了擦眼泪,把那个匣子藏在了墙后面的小密室里,整理了一会心情,继续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放好。 晚上宋时绥又吃了很多酸杏干,何顺颂坐在床边看着她,表情有点忧虑:“时绥,你吃这么多,会不会酸倒牙?” 宋时绥随口说道:“我牙釉质还是挺好的。” “啊?”何顺颂没听懂,“牙什么?” 宋时绥连忙改口:“我是说我牙齿还是挺好的,以前去羽朝的时候,正赶上杨梅熟了,一天吃了五六斤杨梅,牙齿也还好好的呢!” “羽朝?”何顺颂惊讶,“你还去过羽朝?” “去过,公子要把一批珍宝送到羽朝,我感知敏锐,能提前预知到许多危险,就随着他们一起去了。” 古代的秩序可比不上现代,稍不留意就会发生“智取生辰纲”这种事情,哪怕是现代的珍稀珠宝,都需要一批专业保镖来看守,更别提这里了。 宋时绥一边吃着酸杏干,一边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羽朝人,是个诡术师。” “你可能不知道诡术,这个太冷门了,一般人都没有听说过。” “我知道。”何顺颂的声音有些低,“我以前也去过羽朝,诡术师虽然体质孱弱不能习武,却有他们独特的神通,可以附魂在动物身上,十分奇妙。” 宋时绥说道:“是啊,我的那个朋友身体就很不好,长得娇娇小小柔柔弱弱的,感觉一阵风吹来都能把她吹跑。” 何顺颂愣了一下,问道:“是女孩?” “还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听说修炼诡术的方法特别残忍,也不知道她爹娘怎么狠得下心。” 何顺颂低声说道:“诡术师稀少,他们最注重传承,身为子女,自当秉承父母志向,纵使刀山火海,也要一往无前。” 他语气里的那份沉重让宋时绥愣了愣,随即她放下手里的酸杏干,正色说道:“小何,我总觉得你有心事。” 何顺颂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时绥,人生在世,谁能没有心事呢,就算是你这样活泼开朗的女郎,不也时常会望着天上的星空发呆吗。” 宋时绥的眼睛酸了一下。 她握住了小何的手,“小何,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都会静静听着的,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 何顺颂反握住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泪光:“时绥,我并不是看上去那样好,但我也没有那么不好,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不好,就是叫我去死,我也不会犹豫的。” 第196章 新年1 这个新年, 金月皇宫比以往热闹了很多。 皇宫张灯结彩,帝后身着华服,来到了观月小筑。 金月皇后苏醒之后又沉睡了一段时间,半月前才苏醒, 她依旧美艳无比, 穿着绯色的华丽宫装在扶桑神木下吹着竹笛, 绣着石榴花的衣袖随风轻荡,空灵悠长的曲调传出很远很远。 白发如雪的帝王头戴金冠,身着一身与金月皇后同样颜色的绯色华服,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柔情,坐在一旁为她弹琴伴奏。 月扶疏在一旁饮茶, 依旧穿着一身冷冷的白衣, 脸上的神色也淡淡的,看不出他的喜怒。 栖息在扶桑神木上的白鸾鸟已经失去了踪影,一只稚嫩的白色小鸟站在月扶疏身前的茶案上踱着步子, 跟随着皇后的笛声跳着滑稽的舞步。 就在江雨眠逃离皇宫后不久, 两枚白鸾鸟的鸟蛋突然孵化, 两只幼鸟破壳,成了金月皇宫里为数不多的喜事之一。 金月皇后留了一只, 另一只给了月扶疏。 那只幼鸟跳了会儿舞,跑到月扶疏的茶杯里啄了口茶水, 随后张开翅膀,扬起毛绒绒的脑袋,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稚嫩鸟鸣。 若是江雨眠在这里, 一定会十分喜欢。 她最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鸟。 会躲在树里偷偷给那些鸟做鸟窝。 月扶疏伸手摸了摸幼鸟的脑袋,看着身边空着的蒲团,眼神微微沉了一下。 这世间有许多枷锁让人无法逃脱。 逃得再远, 她终究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 * 三危山的新年就热闹了,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们戴着面具,穿上最隆重的衣装,手里拎着花篮和香烛,跟着鼓乐队跳着热情奔放的舞蹈,时不时有黑红影子从人群上空飞过,夹杂着幽魂的桀桀怪笑落在人群里。 人们也不怕,神色自如地在鬼影里穿梭来去。 人与鬼闹成一团,哄笑着挤在一起。 艳鬼的仪仗队站在高塔上,吹奏着欢快热闹的曲子,艳鬼的轿子停在山上,红色的纱幔被金钩挽起,一只镶金嵌玉的织金红靴踏在曳地的软纱上,朦胧的朱红纱幔后面,是一张艳丽妖冶的脸。 他拎着一壶酒,神色慵懒地喝了一口,望着山下的通明灯火。 野猪脸不在。 倒还真有些寂寞。 * 羽重雪这个年过得实在不顺心。 纵使前些日子境界突破,从地鬼境六品变成了地鬼境七品,可是他依旧面色阴郁,不见笑容。 整整一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地在宴席上推杯换盏,守岁之后,他离开宴席回到东宫,站在梨树下静默许久。 昨夜下了一场雪,东宫的梨树上落满了洁白的雪花,宛如梨花盛放一般。 羽重雪独自在梨树下练了一会剑,一道激昂剑气挥出,惊得树枝狂猛摇动,树上的雪花也纷纷落下,很快就堆满了羽重雪的肩膀。 他的心和那些光秃秃的枝头一样,有点空。 如果师姐在这里就好了。 可是他的师姐,竟然又一次扔下他,一声不吭地和别人跑了。 * 龙归云守完岁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寝殿,反而去了梅坞。 冬日严寒,梅坞的梅花竞相盛放,洗梅阁隐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孤寂。 回廊的栏杆和檐顶上堆满了雪,台阶上也积乐了厚厚一层,龙归云踩着积雪,推开洗梅阁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这里许久没有住人,自带一股空旷寂寞的味道。 龙归云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宫女住在这里的时候。 她爱洗澡,常用茉莉头油,屋子总有淡淡的皂角和茉莉香气。 她爱吃甜食和软糯的糕点,爱用梅子味的唇脂,每次亲她,她的唇角总是甜丝丝的。 她还爱哭,经常哭花了那张小脸,生气的时候哭,难受的时候哭,高兴了也会哭。 徐杉说他是因欲生情。 龙归云却觉得,他是因情生欲。 他是北阙的太子,只有她真正把他当作一个平常的男人去爱。 * 往常玉摇光是要回皇宫过年的,不知为何,这一年他没有回玉京皇宫,而是留在风雪山庄,和宋时绥一家在松鹤院吃年夜饭。 宋时绥怀孕之后有些嗜睡,父母家人都在这里,她不好一个人回去,吃完饭之后便去松鹤院的西厢房里小憩。 她今天穿了一身杏色衣裙,缝了一圈白狐毛边的黑色斗篷盖在身上,脑后的发辫被解开,金棕色的发丝铺了一床,那张沉睡的脸泛着蜜一样的光泽,像一颗刚刚从海底打捞上来的金色珍珠。 她睡得很沉,梦里,有人亲她的嘴唇,细碎的吻一路下移,最后停在她的小腹上。 那里是她的孩子。 宋时绥皱着眉,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声,把那个脑袋推远了。 她的手掌抵在玉摇光的脸上,睫毛不断抖动。 玉摇光低头,握住宋时绥的手腕,在她手背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 羽流萤得到了定魂针。 她一向是这样,总能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羽流萤穿着竹青色的裙子,披着白色的兔毛夹袄,乌黑亮泽的头发散落在肩头,捧着一个绣撑子坐在窗边。 外面放着鞭炮和烟花,裁缝铺这里却静悄悄的,三花猫偷溜出去看热闹,盘先生回到了三危山,这里就她一个人,静静在白色丝绢上绣着梅花。 一针一针地绣下去,莫名的孤独在针线上流淌。 她知道。 以后还会有更多孤独的日子。 奇怪。 她是什么时候害怕孤独的? * 江雨眠在放鞭炮。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糖人,梳着双髻,红绳垂落,穿着红色夹袄,脸颊圆圆的,笑起来憨态可掬。 串在一起的鞭炮像一串农家的红辣椒,她拿着一根火柴点燃了引燃的炮芯,立刻像幽灵似的飞了起来,眨眼剑就退了两米远。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曲笙寻大声喊道:“老江你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一个女鬼从我头顶上飘过去了,我跟你说多少次,大晚上的别穿白衣!” 江雨眠捂着耳朵喊道:“我的紫衣服脏了,还没干。” 曲笙寻也捂着耳朵喊:“那你穿黑的不行么!” 江雨眠继续捂着耳朵喊:“我这么白,穿黑衣更吓人好么!” 鞭炮放完,两人才放下手,江雨眠推了一下曲笙寻:“曲子,你再买点。” 曲笙寻挪了挪:“你怎么不去!” 江雨眠拿着手里的糖人,说道:“我不会讲价,他们看我好欺负,卖的贵。” 曲笙寻白了她一眼,抖了抖身上海蓝色的斗篷,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江雨眠怎么会觉得“自己好欺负”。 真是无语,她生气顶多站在人家房顶上骂街,江雨眠是直接能把人家头盖骨掀飞的。 她骂骂咧咧地买了一大堆烟花和鞭炮,江雨眠一根一根地划火柴。 烟花在天空绽放,曲笙寻仰头看着,说道:“我九岁的那年……” 鞭炮炸响,江雨眠没太听清:“你九岁那年怎么了?” 曲笙寻笑了笑:“没什么。” 就是爱上了一个注定会消失的人而已。 她的目光落在江雨眠手里的那个小糖人身上,“这糖人你都拿了一天了,怎么不吃?” 江雨眠笑了一下,慢慢说道:“不舍得。” * 丹丘谷四处环山,通往这里的路,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峡谷。 因为狭管效应,峡谷里的寒风格外凛冽,这些风吹过一些岩缝时,会发出诡异的尖啸声,尖锐刺耳,听得人心里发毛。 这种黑暗寒冷的地方,常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好在,这里有一些背风的山洞。 山洞又黑又冷,商枝抱着一堆木柴,哆哆嗦嗦地钻了进来。 闻人听雪把身上的熊皮毯子分出一半:“我焐热了,快进来暖和会儿。” 商枝摇摇头,抖着身上的雪沫子。 她穿着一身黑衣,头上的玉环抹额又被蹭歪了,吊儿郎当地挂在她饱满的额头上,商枝伸手扶正抹额,脱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挂在山洞口挡风。 木柴堆在地上,闻人听雪拿出火石点燃,掏出随身带着的干粮在火上烤了起来。 商枝坐在她身边,拄着下巴说道:“今天好像是新年。” 闻人听雪说道:“是新年,我们又长大了一岁。” 商枝叹气:“这次的差事是真不好办啊,早知这样,就不让你过来了。” 闻人听雪把烤好的馕递给她,燃烧的篝火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加清丽,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商枝,神色严肃,“你知道的,我一定会来,不仅是因为你的原因,还是因为我身上背负着一千两百个幼童的命,这是我欠这些孩子的,也是长生殿欠我的,我曾立下重誓,这辈子要与长生殿不死不休。” 商枝拍拍她的肩膀,想起了她九岁那年遇到的那场大饥荒。 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商枝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吃着靠热的馕,又打开随身携带的酒壶,喝了一大口烈酒,等喉咙热了,才对闻人听雪说道:“阿雪,长生殿的势力盘根错节,是深深扎根在这个世界里的毒瘤,它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庞大。”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知道长生殿为什么屹立不倒吗?” 闻人听雪摇头。 商枝说道:“因为长生殿是由人心的欲望构筑成的,欲望永远不会消失,一个长生殿倒塌,马上就会有另一个长生殿拔地而起,相同的事情,每天都在历史上重演。” 第197章 丹丘谷1 篝火燃着, 洞口挂着的斗篷和堆着的木柴挡住了许多寒冷的空气,山洞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山洞里的石砖已经被烧热很多,商枝和闻人听雪躺在这些石砖上,互相倚在一块, 身上盖着熊皮褥子, 头挨着头贴在一起睡觉。 一只小红鸟趴在熊皮上, 旁边倚着一只灰鹦鹉,两只鸟贴在一块,睡得很香很香。 这些日子的奔波,人和鸟都累坏了。 直到一丝光亮透过山洞的门缝照射进来,闻人听雪才睁开了眼睛。 她上一次来丹丘谷时, 这里还是星月神教的地盘, 他们捉幼童炼丹,她为了救团儿,拿着细雪剑把这里杀得血流成河。 那种名叫肉灵芝的赤红丹药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 丹丘谷都是世人眼里的长生圣地。 后来艳鬼从西海海底墓穴苏醒, 直接捣毁了星月神教总部占领三危山与长生殿对抗,肉灵芝渐渐少了许多, 失踪的孩童也渐渐少了。 减少,并不意味着消失。 曾经发生的事情, 也永远不会从记忆中消失。 闻人听雪揉了把脸,掀开身上的熊皮褥子,从温热的石砖上坐了起来。 这些方方正正的石砖自然是她砍下来的, 进入天人境后,她切这样的石头和切豆腐差不多,如果还能穿越回去, 就算了没了内力,她也一定是个舞剑大师。 动作虽然轻,商枝还是醒了。 商枝有点赖床,如果睡得太舒服,她是不太愿意起床的,她睡眼惺忪的睁开了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后,抱着身上的熊皮滚了一会儿。 闻人听雪说道:“商枝,你再睡一会儿吧,咱们已经到了丹丘谷,就不必像以前那么赶了。” 商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你怎么起这么早,我还以为进入天人境之后就不用睡觉了呢。” 闻人听雪笑了笑,“刚入天人境,哪里能那么神仙,就连我师尊那样的九品天人,该睡觉也是要睡觉的。” 商枝看了她一眼,眼珠在眼眶一转,顿时明白了:“阿雪,你有心事?” 闻人听雪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我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微微垂下眼睫,抱着细雪剑说道:“还有宋时绥的那个前男友,张璟。” 商枝没见过宋时绥,却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来了精神,“听羽流萤说,她长得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闻人听雪笑了笑,“活泼明艳,可爱大方,人也很不错。” 商枝来了兴趣,“我听流萤说,她选男朋友的眼光似乎不太好。” 想起那个张璟,闻人听雪叹了口气,“现代的好男人都没几个,这里的好男人更稀少,遇见好男人的概率比遇到大熊猫都低。” 商枝笑了,“其实大多数男人都是不好不坏的,你说他罪大恶极也不至于,但是一起过日子,就是样样不行,搞得那些女人跟守寡似的,一个人过两个人过没啥区别,想离婚的时候,男方又不想离,各种拖各种磨,我每次去我爸的律所玩,总能听到各种吐槽。” “宋时绥有个奇特的天赋,叫四色视觉。”闻人听雪简单说了一下,商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一脸羡慕地叹道:“这不就是天眼么,老疯子和我说过,这种人运气最好了,做什么事儿都有老天帮助,遇到什么事儿都能化险为夷,是真正被命运眷顾的人。” “因为灵性强,靠近她的人都会对她心生好感,就连小动物们也都特别喜欢她。” 闻人听雪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商枝说得这样,宋时绥确实很讨人喜欢,就连羽流萤那样防备心强烈的人,和宋时绥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很放松。 “她确实长了一张一看就不会害人的脸。”闻人听雪总结。 商枝对这位老乡更好奇了。 两人说了会话,商枝也掀开身上的熊皮坐了起来,趴在熊皮上睡觉的两只鸟被她的动作弄醒,那只漂亮的小红鸟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商枝,又把鸟头埋在翅膀里。 商枝挪了个地方,想着这一路打探到的消息,说道:“长生殿大肆追杀诡术师之后,羽朝的诡术师们开始抱团,诡术和鬼道一样,都喜欢阴气旺盛的地方。” 丹丘谷这里死过太多人,有过太多血债,即使是夏天,这里的风也是冷飕飕阴恻恻的,让人后颈发凉。 那只漂亮的小红鸟竖起了脑袋,用清脆的声音说道:“这里的诡术师极其排外,对外人有着很深的敌意,你们两个小辈先在附近转转,不要贸然接触他们。” 小红鸟的声音像四岁左右的男童,这是一只公鸟,手欠的商枝偷偷看过,脑门被它啄了好大一个包。 它甩了甩鸟头,靠在灰鹦鹉身上,十分不悦:嗯“还有,不要打扰本座睡觉!” 天人境的诡术师虽然强大,但那只是在灵魂层面的强大,他们的身体不堪一击,穿过峡谷的时候,这鸟和灰鹦鹉缩在商枝兜里瑟瑟发抖,差点变成一只僵硬的冻鸟。 两人在山洞里弄了一些吃的,闻人听雪用剑凿了一个石锅,商枝把香菇干和蔬菜干放进锅里,撒了一点盐和胡椒粉,就着牛肉干和猪肉脯美滋滋地喝了两大碗。 两人吃饭早饭,又在山洞里打坐静修了一会,中午时才收拾好行囊,离开山洞,前往丹丘谷。 距离丹丘谷越近,风就越小,气温也就越温暖。 春夏季节的时候,丹丘谷空气湿润,植被茂盛,风景十分秀丽。 冬日的时候,周围的寒冷气流都被四周的高山挡住,所以这里的冬日并不十分严寒。 除了阴气太过,确实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 两人到了丹丘谷后终于缓了一口气,她们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望着远处那一片整齐的村庄。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了过来,商枝嗅了嗅,粗略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约莫有两百户人家。 诡术师一向喜欢在人群中隐藏自己,这样大规模的聚居是十分罕见的,除了容易暴露之外,还很容易被人一窝端。 从风中的血腥味儿来看,这里显然来过一些不速之客,然后这些不速之客获得了一个不太愉快的结局。 聚集在一起的诡术师虽然很容易被人一窝端,但他们那种神奇的灵魂力量互相融合时,可以与天人境的强者匹敌,人数越多,威力就越强。 要知道,六大王朝加在一起,天人境的高手也不过一百多个,这样的战力是相当恐怖的。 而且诡术师的攻击招式十分诡异,令人防不胜防,哪怕是北阙的帝王龙在野,也是在不知不觉间遭到了诡术师的暗算,偌大的皇宫闹腾了好一阵子才把始作俑者给揪出来。 商枝指着那远处的村落:“我来羽朝之前,大王特意叮嘱过我,万万不能让诡术师聚集在一起,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聚集在一起了,这可叫我们怎么办。” 小红鸟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没有被诡术师附魂的灰鹦鹉只是一只普通的鹦鹉,快快乐乐地站在商枝肩膀上,梳理着被风吹乱的羽毛。 过了一会,小红鸟不悦地哼了一声:“我们这里有两个天人境的强者,怕什么!” 商枝弹了一下它的鸟头:“前辈,你方才还要我们谨慎行事,不可冒进。” 闻人听雪笑了一声。 一行人商量了会,在附近找个山洞住下了,晚上的时候,村庄里的人出去砍柴,他们都是五人结伴坐着牛车走,绝对不落单。 商枝和闻人听雪选的这个山洞附近恰好木柴很多,五人小队砍柴时看见了他们两个,顿时警惕地往后退,距离山洞四米远时,才大声问道:“你们是谁!” 闻人听雪一和陌生人打交道就会紧张,赶紧往商枝身后躲了躲。 商枝沉默了会,用低沉雄浑的伪声说道:“我是猎户。” 她虽然一身猎户打扮,但容颜实在是太俊美了,面如傅粉,唇若涂脂,一张面孔雌雄难辨,眉眼如含光的宝石,说是个猎户,不如说是个风流多情的俊美公子。 五个砍柴的男人愣了愣,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说道:“你看上去不像个猎户。” 商枝正色说道:“我知道,我实在是长得太俊美风流了一点,但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吧?” 闻人听雪:“……” 小红鸟:“……” 对面的五个男人:“……” 似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卡了壳,颇为无语地瞧着商枝。 他身后的一个男子说道:“我劝你们速速离开这里,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站在商枝肩膀上的小红鸟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我们是三危山的人。” 这鸟一开口,对面那些背着柴禾的五个男子顿时一惊。 商枝揉了揉额头,没想到这只小红鸟居然如此心直口快,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摊开手臂说道:“没错,就是这样,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我们三危山和长生殿势不两立,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那五个男子冷笑:“你们红衣鬼王修得也是鬼道,与长生殿并无区别,谁知道追杀我们人,有没有你们三危山。” 怎么说呢,艳鬼也是长生殿的人。 所以三危山的一些武功招式和长生殿很像,这个确实是不能辩驳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诡术师们对三危山和长生殿的敌意都特别大。 人的个体意志是会受到群体意志影响的。 第198章 丹丘谷2 “流萤?”闻人听雪的手顿了顿, “你是想从流萤这里入手?” 商枝趴在枕头上想了想,说道:“玉牌会的上一任会长你知道是谁么?” 闻人听雪听她的师尊说过,玉牌会是诡术师成立的组织,每个组织里的成员都有一个象征身份的玉牌, 上面雕刻着他们最经常附魂的动物。 “不会是流萤的父亲吧?” 商枝说道:“阿雪, 你还真说对了, 上一任玉牌会的会长名叫羽十七,冲击天人境的时候不幸陨落,临终前将玉牌会托付给他的挚友何义。” “那这个和义呢?”闻人听雪问道。 “被人追杀,不知所踪。”商枝答道。 闻人听雪一个走神,捶背的力道变大了点, 商枝哎哟一声, 五脏六腑差点从嗓子眼里吐出来。 “哎呀,商枝你没事吧!”闻人听雪手忙脚乱地给商枝翻了个面,把她的脑袋挪到自己腿上, 又是给她顺气又是给她拍背。 商枝咳嗽了两声, 把冒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声音虚弱:“阿雪啊,我都快忘了你从前的样子了, 从前的你可是连瓶盖都拧不开的,瞧瞧你现在, 一拳能捶死一头熊。” 闻人听雪说道:“那流萤认识何义么?” 商枝说道:“我不知道,我很少问她诡术的事儿,我在想流萤在这里的话, 作为上上任会长的女儿,这些诡术师被说动的几率会不会大一些?” “商枝,他们可没说自己是玉牌会的成员, 你怎么这样笃定?” “除了玉牌会,还有谁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能让生性警惕的诡术师聚集在一块?” 商枝有个特别灵活的脑子,闻人听雪就想不了这么多,她是那种顶级技术人才,商枝天生属于管理者,只要和商枝在一起,闻人听雪是很少带脑子的。 她发呆的时候,商枝小声咕哝起来:“可是这样,就一定会把流萤牵扯进来,流萤想过平静安宁的生活,而且她身子弱,从西海魂族来羽朝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么一折腾,她恐怕又得生病。” 闻人听雪静静听着,商枝继续碎碎念:“而且她在北阙受了伤,以她的体质,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好,现在只能希望长生殿派几个杀手来这里,然后我们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然后感化这群诡术师,让他们自愿到我们三危山上。” 闻人听雪说道:“这些诡术师并不信任三危山。” 商枝捂住脑门:“这也没办法,艳鬼师承三危山,武功路数都一个样,我要是这帮诡术师,我也怀疑。” 门外响起一声清脆鸟叫,商枝随手弹出一道无形气劲,门砰的一声开了,小红鸟和灰鹦鹉双双飞了进来,落在炕上最热乎的地方。 “你们两只鸟去哪儿了?”商枝抓住灰鹦鹉,伸手摸它腹部的绒毛,灰鹦鹉啄了啄她的手指,字正腔圆地说道:“商枝,我是流萤。” 商枝半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大了,一骨碌从炕上坐起来,惊喜不已地捧起灰鹦鹉:“流萤,你怎么来啦!” 灰鹦鹉抖了抖翅膀,说道:“自己一个人在家,多少有点无聊。” 闻人听雪也凑过来摸了摸灰鹦鹉的脑袋,“流萤,听说你在北阙受了伤,现在好了吗?” 灰鹦鹉点头:“都好了,盘先生给我用了很多灵丹妙药,定魂针也得到了,就是有点想你们,所以过来看看。” 商枝摸了摸鸟头,问道:“流萤,你认识何义么?” 灰鹦鹉摇头。 “他是你父亲的挚友。” “我不接触其他诡术师。” 闻人听雪好奇:“为什么?” 灰鹦鹉清清嗓子,说道:“小时候总生病,不怎么出门,也不愿意见陌生人。” 修炼诡术,时常伤痕累累,大半时间都在床上躺着,等修炼有成之后,又遭到羽落清的暗害,慌不择路地逃到西海魂族,更是与羽朝的诡术师们断了联系。 商枝一脸怜爱地摸了摸灰鹦鹉的嘴巴,说道:“流萤,你如果觉得寂寞,就搬到我的宫殿里住。” 灰鹦鹉摇头:“你宫殿那么大,我一个人住着太空旷了。” 两人两鸟叽叽喳喳地说了会话,羽流萤的魂魄离开灰鹦鹉的身体,回到了春晓街的裁缝铺里。 羽流萤从床榻上醒来,烛光透过碧绿色的帐子,晕开一层层昏黄摇曳的光晕,她枕着枕头,抬手揉了揉眼睛,掀开了帐子。 一只三花猫正趴在床边的藤编猫窝里睡觉,鸡毛掸子似的尾巴露在外面,蓬松的尾巴尖抵在地砖上,时不时轻轻往上撩一下。 屋里子有些冷,羽流萤披上了夹袄,从暖瓶里倒了杯热水喝,随后又去厨房,把锅里热着的春卷吃了。 三花猫闻着香味,喵喵叫着从猫窝里爬出来,甩着尾巴跳上灶台,往前探着毛绒绒的猫脸,伸手戴着白手套的爪子去够羽流萤手里的春卷。 穿着绿色夹袄的少女坐在灶台前,漂亮的长毛三花猫坐在灶台上,一人一猫分食春卷,烛台上的蜡烛轻轻燃着,形成一圈昏黄色的光晕,少女和猫的影子落在墙壁上。 羽流萤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满足。 她吃完最后一个春卷,抱起三花猫回到了卧房,一夜无梦,第二日精神抖擞地起来,吃了紫薯糯米粥和两个葱香春卷,简单收拾了一番后,她打开了门锁,坐在柜台后面缝补破损的衣裳。 这是十分平静的一天,直到一个护卫打扮的健壮男子走进来。 那护卫带着北阙王朝的口音,说道:“听人说,你这家店绣功最好,不知道姑娘可否能修补好我的护腕。” 羽流萤说道:“什么样的护腕?” 那护卫把一个护腕递到羽流萤眼前。 是很平常的黑色护腕,上面绣着两只大雁,护腕破了个口子,正好划过其中一只大雁的翅膀,羽流萤扫了一眼,说道:“简单缝补,十个铜板即可,若是细致修补,两钱银子。” 男子说道:“那这大雁?” 羽流萤点头,“修复如初。” 男人点头,扔下一钱银子做定金,羽流萤接过钱,开始打量护腕断裂的地方。 那男子坐在板凳上等着,约莫是一个人坐久了无聊,便和羽流萤找些话说。 “姑娘这样的容颜,为何栖身在这小小的裁缝铺里?” 羽流萤落下一针,扯着丝线说道:“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那男子说道:“我们是北阙人,我们北阙太子的爱妾就是姑娘这般容貌,她从前只是一个小宫女,因为貌美被太子看中,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红颜薄命,五福消受这天家富贵。” 羽流萤垂下脑袋,“你见过太子的爱妾?” “远远见过一眼,我们这些护卫,可不能太靠近那些妃妾的宫室。” 羽流萤又落下一针,柔柔地笑了笑:“既然没看清,你又怎知太子的爱妾是我这般容貌?” “五官虽然看不清,但轮廓和身形却像极了。” 羽流萤笑道:“我已经嫁做人妇,夫君是对面豆腐坊的掌柜,怎么能和太子的爱妾相比,客官真是说笑了。” 她柔声说道:“你这话可别对旁人说,同僚之间明争暗斗,若是叫人知道你想着太子的爱妾,还把她同别的女人对比,这事若捅到太子那去,你指不定要落个觊觎太子女人的罪名。” 那男子顿时倒吸一口气冷气,连忙说道:“多谢姑娘提醒。” 这样娇柔美丽的聪慧女子,居然只嫁了个卖豆腐的男人,真是令人惋惜。 羽流萤又落下一针,闲话家常了几句,随后话锋一转,不着痕迹地问道:“正是过年的时候,你怎么来了北阙。” 那男子大手一挥,叹道:“害,别提了,这事我也只告诉姑娘,那个爱妾的墓,被人盗了!” 羽流萤一个激灵,绣花针顿时扎进了肉里。 “啊?”她故作惊讶,“是谁干这丧良心的事?” 那男子说道:“药猫循着气味一路追寻,追到了西海魂族这里。” 羽流萤的心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捂着嘴说道:“天呐,这可真是吓人,你们太子怎么发现墓被盗了呢?” 那男子一摊手,“我们太子十分喜欢那个爱妾,那爱妾死得突然,葬礼也准备得潦草匆忙,原本的定容珠品相不太好,勉强将就用,后来得了一个更好的定容珠,可以令尸身千年不腐,于是太子命人打开棺椁。” 他拍了一下大腿,自己也很激动:“结果发现棺椁里空无一人,里面陪葬的珠宝也被一扫而空!” 羽流萤尴尬地垂下了脑袋。 那一堆珠宝,都被她藏在商枝宫殿的密室里。 过了半个时辰,羽流萤把那侍卫的护腕修补好了,护卫给完另一半银钱,看着手里的手腕,笑得十分灿烂。 羽流萤却一阵眩晕。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龙归云会二次开棺。 那棺椁可是用铜浆浇筑封死的,盘先生的人也是趁着铜浆没有完全冷却时迅速把她救了出来。 龙归云居然二次开棺。 羽流萤撑着柜台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屋里走,脸色苍白走到卧房,一把将趴在猫窝里睡觉的三花猫薅了出来,摇着它的白爪子,十分焦急地说道:“快给盘先生送信。” 把事情说了一遍,三花猫也吓醒了,嗖的一下窜出去报信儿。 羽流萤开始收拾金银细软,第二日清晨,裁缝铺关门停业。 一脸憔悴的羽流萤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怀里抱着惊魂未定的三花猫,十万火急地前往羽朝避风头。 第199章 丹丘谷3 古代的车马实在很慢。 一匹枣红色的马拉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往远处前行,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时不时颠簸两下,车厢里面,羽流萤满脸倦容, 在颠簸的马车里昏昏欲睡。 马车里铺了很软的鹅毛垫子, 羽流萤身上盖着一件白狐皮斗篷, 纤弱娇小的身躯在斗篷下缩成一团,有些苍白的脸颊枕着粉色的棉花枕头,把脸深深地埋在三花猫的肚皮里。 猫咪的肚皮毛绒绒软乎乎的,羽流萤用脸蹭了半天,才把那些不太好的情绪排解出去。 在她的设想里, 她得到定魂针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她会远离江湖上的刀光剑影与波云诡谲,她会拥有真正的安宁,她会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养很多猫猫狗狗, 每天都有很多绣活做, 幸运的话可以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侣,如果没有那么幸运, 她就独自一人慢慢变老。 龙归云和她相处的日子只有小半年,一个未来的帝王, 一个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再多些时间, 他就会渐渐遗忘,在很多很多年后,也许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梅坞曾经有一个小宫女, 穿着一身丁香色的衣裳。 如果龙归云没有开棺,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人们真正得到的与他们真正想要的,往往天差地别。 没关系的…… 盘先生安排的人来得很快,拉车的马也跑得很快,她自己的反应也很快,只要避过这一阵,她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想到龙归云,羽流萤的心里更加烦闷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得到爱,失去爱。 再得到,再失去。 这对于谈过四次恋爱的羽流萤来说已经并不陌生了,都说恋爱次数太多会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羽流萤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她自己,确实会在这种循环里感到厌倦。 龙归云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床上那点事,第一个男人对女人而言多少是有些特殊的,除此之外,这个男人地位最高,长得最帅,给得东西最多,那就会更加特殊一点。 羽流萤正趴在垫子上兀自发着呆,三花猫的白爪子突然推了一下她的脸,羽流萤把脸从三花猫的肚皮上挪开,三花猫喵喵说道:“能第二次开棺,又把宝贵的定容珠给你,龙太子确实对你有情,我瞧你也不是对他全无情意的模样。” 三花猫的猫眼睁得圆圆的,嘴边的胡须抖了两下,“流萤,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 羽流萤也没有否认,她拽着白狐皮斗篷,又往里面缩了缩,枕着棉花枕头说道:“长得好看的人,实在是太容易得到别人的喜欢了,我对他的那点喜欢也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我对他而言也一样。” 离开北阙的很多天里,她都会梦到龙归云。 先是那张邪魅冷厉的脸,然后他脱了衣服,高大强健的身躯覆在她身上,带着她陷入情欲的漩涡里。 他表情沉醉的脸在梦里清晰又模糊,遍布细汗的额角和下颌在散发着微光,她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胸膛和后背,又在迷茫中看着那些汗水顺着他的腹肌缓缓滑落,没入深邃分明的人鱼线里。 每个与他有关的梦都仿佛烙铁一样,炽热灼人,滚烫难安。 三花猫见她一脸魂游天外的样子,又拿白爪子推了推她的脸。 羽流萤从那些旖旎的梦境中回过神来,抱着白狐皮斗篷,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们这些看过原著的人,都很容易先入为主。” 三花猫软软的猫脸蹭着她的手臂,喵了一声:“什么先入为主?” 羽流萤摸了摸三花猫的脑袋:“只是觉得人们恐惧的东西都会在未来某一时刻到来,再怎么规避也没有用。” 三花猫又喵了一声,懒洋洋地舔着爪子:“说得这么复杂做什么,不就是宿命二字吗?” 羽流萤低声:“宿命?” “你虽然天赋卓绝,到底还是年纪轻,许多事情看不透,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哪怕是一砖一瓦,都是一个命字。” 羽流萤说道:“我信命,又不是完全信,三分天命,七分人为,多筹谋,多准备,肯定没有错。” 到了晚上,马车停在一个客栈里,拉车的人是盘先生派来的人,名叫阿奇,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子,为人沉默寡言,经常戴着□□,不知情的人大多以为这是一个男子。 这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只会默默做事。 羽流萤身弱,万一奔波途中生了病,免不得要其他人帮忙,三花猫虽然是个厉害的诡术师,但她现在只是一只猫咪,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盘先生选了一个这样合适的人,羽流萤是很感激的。 冬日气温低,羽流萤到了客栈后并没有洗澡,直接拿着个汤婆子缩在被窝里发呆。 到了羽朝之后她又该去哪? 当初逃走时家里宅子和地契都被她卖了,这次逃命身上带的银两也充足,是购置还是租赁一处房产呢? 她一件件想着这些细碎的事,吹了蜡烛后又在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一会儿感慨这里车马太慢,一会儿又感慨幸好这里的车马太慢,消息传的并没有那么快,可以在龙归云寻到裁缝铺之前脱身。 如果被龙归云捉住。 想到原著中被活剥人皮的可怕下场,羽流萤顿时全身泛冷,裹紧了身上厚重的棉被。 * 江雨眠并不知道要去哪儿。 她是一个与社会联系很弱的人。 除了这些穿越者老乡,她同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联系,她没有目的地,都是跟着曲笙寻走。 曲笙寻也没有目的地,她只想找处男,然后弄点血练剑。 普通处男的血不行,必须得找那些人中龙凤,看过原著的曲笙寻自然把目光放在了这些男主身上。 龙归云不是处男了。 玉摇光也不是处男了。 月扶疏是处男,但他的血太冷,不够阳刚。 艳鬼绛卿是鬼,他的血太阴气,也不阳刚。 是处男又比较合适的人选,目前只剩下羽重雪一个了。 曲笙寻一路碎碎念,江雨眠听着听着,问道:“怎么把最后一位男主排除了?” 曲笙寻顿了顿,手里的拿着的鸡腿顿时不香了,她干巴巴地嚼了一下嘴里的鸡肉,声音也干巴巴的:“你说他啊?” 在江雨眠疑惑的目光下,曲笙寻又干巴巴地说道:“我把他睡了。” 江雨眠:??? 江雨眠:!!! 江雨眠缓了会,看着她:“你说的那个老公是不是他?” 曲笙寻摇头:“不是。” “那你还和他睡?” 曲笙寻说道:“我也很后悔,我不是守妇道的女人,但我没想过会和他睡。” 和曲笙寻的对话,往往是十分质朴的,“上哪去找处男”是永恒的话题,“上哪去找小倌”是日常话题。 江雨眠已经被她带着逛了七次春楼。 客栈曲笙寻是不睡的,到了一个地方,先打听有没有南风阁,如果有,就找刚满十八岁的年轻小哥哥一起喝酒。 如果没有,那就去春楼,找几个小姐姐和小妹妹一起玩牌聊天。 曲笙寻很会给自己找乐子,她玩男人,却从来不睡男人即使是最红的头牌痛哭流涕让她睡,她也不睡。 她的脑子里没有贞洁观念,单纯是提不起兴趣。 “路边的花很美,看一会儿就好了,又何必摘下。”这是曲笙寻的一贯说辞。 江雨眠说道:“能让你破例,他一定长得很好看。” 冬日天黑的很早,客栈房间里,桌上点着烛台,放着两碗鸡丝香菇打卤面和四只烤的油亮的鸡腿,一旁的白色小碗里放着刚剥好的蒜瓣。 曲笙寻又吃了一口鸡腿,没有否认。 原著里的最后一位男主是扶风王朝的太子,名叫扶洮,爱穿粉色衣衫,人也生得面如桃花。 扶风王朝的皇室擅长机械,这帮工科生一个个生的花容月貌,与他们外貌十分不相符的,是扶风皇室暴戾可怖的性情。 扶风皇室能征善战,嗜好杀戮,在征战中掠夺的珠宝可以堆成一座高高的金山。 他们用这些在杀戮中掠夺的财物,建造了这个世界上最奢靡最令人堕落的宫殿——极乐天宫。 极乐天宫是合欢道的圣地,修合欢道的应意浓,曾经也是极乐天宫的人,这个世界太大,神奇的地方太多,强大的武者们都有自己的故事。 江雨眠缓了缓,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放下筷子看着曲笙寻:“你是玄机阁的人,他是极乐天宫的少宫主,你们怎么搞一块儿了?” 曲笙寻啃完了鸡腿,把骨头往桌上一放,拿起筷子吃了口鸡丝香菇打卤面,“老江,你今天话很多,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听这些男男女女搞来搞去的事情不太合适。” 江雨眠哼了一声,吃了一口打卤面:“曲子,我只是长得不食人间烟火,我其实很爱人间烟火。” 曲笙寻就着面条吃了一瓣大蒜,“那只是你以为,葱蒜都不吃,爱什么人间烟火,你只爱自己的理想。” 江雨眠实在弄不明白不吃葱蒜和人间烟火有什么关系,她岔开话题:“你为什么要铸剑?” 曲笙寻放下筷子,抬头直视着她,缓缓说道:“我会杀死他们的长生梦。” 江雨眠愣住了。 * 一个月后。 羽流萤漂洋过海,终于来到了羽朝,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先是在客栈里休养了几天,养好精神后找了靠谱的中间人,在烟都附近租了一处幽静的宅子。 第200章 丹丘谷4 蓝衣女子梳着垂马髻, 相貌温婉秀气,她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相貌儒雅,身形消瘦, 脸上略带病容, 穿着灰色布衣, 一身书生打扮。 窗子开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阵低咳。 蓝衣女子说道:“成秀,你的身子骨还是这么弱,连阵风也禁不住。” 那儒雅男子咳了一阵才开口:“是啊, 我的身子骨还和十几年前一样弱, 令我常常觉得时间没有过去多久,没想多一别数年,羽会长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蓝衣女子转身看他:“我跟着羽先生学艺时, 这小姑娘才七岁, 那时她就已经可以附魂在伯劳鸟身上了。” 男子满脸赞许:“果然天赋异禀, 何义说她很早就有了玉牌,这样好的苗子, 羽先生怎么没有让她进入玉牌会?” 蓝衣女子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玉牌,“原本是打算让她进玉牌会的, 后来这姑娘一点一点长大,天赋也越来越高,羽先生反而不提这事了, 我一直以为他另有安排。” 男子笑了:“他哪有什么安排,估计是心疼女儿,不想让她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蓝衣女子握紧了玉牌, 抬手关上了窗子,淡淡说道:“生逢乱世,又有谁能够置身事外。” “玉牌会需要一个新的会长,让散落在各地的散沙聚集起来。” 男子轻笑了一下:“那个旧账本,不知道羽先生的女儿什么时候会看到。” 蓝玉女子有些惊愕:“你放进去了?” 男子笑意渐深,虽然一脸病弱,声音却铿锵有力:“我放进去了,羽先生不忍心做的事,那就由我来做。” * 羽流萤抱着檀木箱子回到住处,三花猫围着箱子转来转去,喵喵叫着:“这箱子里有什么,是不是有很多钱?” 羽流萤摸了一把三花猫的脑袋,“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这些是我父亲的遗物,卖了也不值钱,不如留个念想。” 三花猫又绕着箱子转了一圈,木箱的搭扣上有一把金色的小锁,上面刻着一个羽字。 三花猫一脸好奇:“这锁头上怎么刻了个羽字?” 羽流萤说道:“我姓羽啊,那是我家的姓。” “啊?你姓羽?你不是姓刘么?” 羽流萤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姓刘?” 三花猫睁大眼睛,“我一直以为流萤的流,是姓刘的刘。” 羽流萤:“……” 三花猫神色悻悻,“大家都管你叫流萤,没听见谁连名带姓一起喊的,我真的以为你姓刘,谁能想到你姓羽,羽这个姓氏可不多见。” 突然间,三花猫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一双猫眼呆滞地看着羽流萤。 “羽十七是你什么人?” 羽流萤也是一愣,“正是家父。” 三花猫突然触电似的一抖。 羽流萤警惕起来,“怎么,你和我父亲有仇?” 三花猫回过神来,喃喃道:“倒也不是,我真得太蠢了,居然忘了问你姓什么,是了是了,年纪这样小,诡术天赋这样强,一个十八岁的地鬼境九品诡术师怎么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我以为你是三危山的人,一身本领是和三危山那些人学的,就没往这里想。” 它乱七八糟地嘀咕了一阵,又说道:“我知道羽先生的女儿天赋很强,却不知道那就是你。” 羽流萤有些惊讶,“你是玉牌会的人?” 三花猫点头,猫脸一脸严肃地看着羽流萤,伸出白爪子搭在羽流萤的手背上,正色说道:“流萤,你的父亲有没有给过你一枚玉牌。” 羽流萤说道,“给过,我喜欢平静的生活,所以我没有加入玉牌会,我父亲也没有勉强。” 三花猫看了她一会,跳到箱子上坐下,语气带着股忧愁:“你这个性格,你不愿意的事再勉强也没用,自从玉牌会会长何义失踪后,现在的玉牌会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我们这些玉牌会的人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会长。” 羽流萤脱了鞋子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淡青色帐子,悠悠说道:“我肯定不合适。” 三花猫说道:“我知道,你想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不想独善其身呢?我能看出来,你的朋友们也是这样想的,可最后呢,闻人听雪一定会继承烟都,商枝一定会成为红衣鬼王的得力干将,她们都开始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羽流萤说道:“我和她们是不同的,她们天生就是发光体,无论在哪都会闪闪发光,我和我的名字一样,光芒只有那么一点点,微弱又不起眼,不坚定,不热烈,照不亮别人,也照不亮自己。” 三花猫气得跳脚:“你才十八岁!” 羽流萤平静地说道:“刚过完年,我已经十九岁了,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那些发光发热的事情就让那些心怀大爱的人去做吧,我只是一只光芒微弱的萤火虫,能照亮自己脚下的路,我就谢天谢地了。” 三花猫说道:“你自己不发光,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举着火把的人?” 羽流萤本想打开箱子看一看父亲的遗物,被三花猫这么一打岔,她不禁觉得有些疲倦,于是把箱子放在了梳妆台上。 她盖上暖和的被子,把三花猫不断乱动的脑袋按在被窝里,“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外面这么冷,屋子里这么暖和,下雪天睡懒觉最舒服了。” 三花猫张了张嘴,还是没能敌过柔软温暖的被窝,它贴着羽流萤的手臂,虽然心里有很多不满和不解,但它还是克制不住猫科动物的本能,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 商枝和闻人听雪已经在丹丘谷住了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事情毫无进展。 诡术师与他们一行人相敬如宾,满是冰冷疏离的客套。 诡术师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商枝和小红鸟本想打道回府,艳鬼那边却传来消息,让他们尽力争取,如果争取不到,那就逐个击破,不留活口。 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商枝从头凉到脚,她转过头,和一脸惊呆的闻人听雪面面相觑。 过了会,闻人听雪说道:“艳鬼师承长生殿,这个行事做派……与长生殿真是一脉相承。” 商枝绕着碳炉走来走去:“长生殿大肆暗杀诡术师,艳鬼也有这个打算,他这么做一定是战略需要,毕竟他是九品天人,比我们看得更深更远,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商枝抓着头发,隐隐有些崩溃:“可是真到了那一步,我又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我痛下杀手?” 这种草菅人命的事,商枝是肯定做不出来的。 上一秒还在和这帮诡术们喝酒砍柴,下一秒就要把他们全部杀光,纵使她的心已经很黑很冷了,她也不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去屠戮这些熟悉的人。 更何况这些诡术师们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商枝根本下不去手。 她继续薅着头发,自言自语:“这帮诡术师怎么这么倔,他们到底在犹豫什么,我真得搞不懂。” 闻人听雪按住她的肩膀,轻声说道:“着急也不是办法,和小红鸟商量一下。” 话音刚落,小红鸟就从门缝里飞了进来。 商枝试探着问:“关于大王的命令,你怎么看?” 小红鸟也有点丧,沉思了一会后说道:“诡术师人数稀少,最好能收为己用,能别见血就别见血,” 见小红鸟和她想的一样,商枝松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想领教诡术师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最好还是以和为贵。” * 宋时绥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她怀孕后特别喜欢吃酸的,已经吃光了好几袋酸杏干。 怀孕的女人会拥有很多特权,想吃什么东西周围人都会想方设法地满足她,半月前,玉摇光送来一篮子秘制酸杏干,听说是专门给宫里怀孕的娘娘们吃的。 这秘制酸杏干味道特别纯正,果酸味特别浓郁,好吃到宋时绥的心坎里。宋时绥已经尽量省着吃了,然而食物只会越吃越少,不会越吃越多,吃完最后一颗酸杏干后,宋时绥惆怅了好几天。 她尝了许多地方的酸杏干,却始终不对味,孕期的女人一旦想吃一样东西,那真的会特别特别想,会想到睡不着觉,会想到吃不下饭。 宋时绥是不愿意和玉摇光要什么东西的。 其实玉摇光对她一直很不错,但就像有人不喜欢香菜一样,宋时绥也也不太喜欢玉摇光。 香菜没有错,玉摇光也没有错。 不喜欢香菜的人没有错,不喜欢玉摇光的宋时绥也没有错。 宋时绥独自强忍着,到了晚上,宋父去松鹤院闭关静修,宋时绥和母亲说了会话就回房睡觉了。 何顺颂点上琉璃灯,然后出去洗漱。 宋时绥散开头发,穿着一身浅杏色的里衣,坐在床头默默吃着何顺颂从山下小镇里买的酸杏干。 过了一会,她有点困了,便随手把酸杏干放在枕头旁边,拉高被子倒下睡觉。 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身后贴过来一个人,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捞起宋时绥的腰,把她抱在怀里,亲她的嘴唇和脖颈。 宋时绥晕晕乎乎的,闭着眼睛,伸手推他的脸,“别撩拨我,孩子才两个月。” 男人停了停,宋时绥闭着眼睛,把手伸进男人的衣服里,抚摸着他细瓷般的肌肤,手感实在太好,实在令人上瘾。 她摸了一会,男人却忍不住了,修长洁白的手指握住了宋时绥的脚腕,低声说道:“时绥,让我亲亲你,我想看你快乐的样子。” 宋时绥的脸又红了。 她带着一身黏腻的汗,迷迷糊糊睡去之前,男人从她枕边摸到了那袋酸杏干,他看了会,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时绥,你不喜欢公子送的酸杏干么?” 第201章 丹丘谷5 青铜浇筑的大殿里, 无数道漆黑的锁链横贯在大殿上空,穿着苗族服侍的红衣少女赤脚站在锁链上,头上戴着的精巧银饰微微摇曳,时不时发出轻微脆响。 锁链尽头, 是四个悬在高空上的青铜王座, 王座被黑雾笼罩, 隐约露出后面的人影轮廓。 风荷鬼王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娇滴滴的声音带着一股深深的恶意:“北阙和三危山结盟了。” 她看向东方的王座,冷笑道:“千面鬼王,你派出的人可真不顶用,埋了那么久的钉子, 轻易就被三危山的人拔出来了。” 东方王座传来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风荷鬼王, 你的春眠也失败了,红衣鬼王又岂是泛泛之辈,十三年前的那场春眠并没有选出最佳的容器, 我这个衰朽残躯可撑不了多少时间, 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西方王座上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带着几分轻慢和调笑:“拥有天人资质的苗子可不多,拥有五品以上资质的, 可谓是万里挑一,哪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风荷鬼王站在锁链上, 转过身面对着西方王座,掩嘴笑道:“玉璧鬼王不是最擅占卜么,在你卦象里, 十三年前可有个绝佳的鬼道苗子呢,否则千面鬼王也不会在平城发动春眠。” 她的声音清脆如少女,语调却妩媚婉转, “况且千面也不是全无收获,只是没有得到最好的,有点不甘心。” 南方王座上传来一道威严的雄浑男声:“吵什么吵,玉牌会那帮诡术师杀完了么?” 坐在东方王座上的千面鬼王说道:“玉牌会那帮余孽在丹丘谷聚集,灵魂融合之力可敌五品天人。” 风荷鬼王说道:“一个不行,那就派两个,两个不行,就派三个。” 千面鬼王说道:“天人实力的强者,丹丘谷不止一个,我们派去的人,没有一个能从丹丘谷活着回来。” 青铜大殿里一阵寂静。 那道年轻的男声再次响起:“难道是三危山那边的人?” 风荷鬼王娇滴滴的声音里出现一丝淡淡的忧虑:“丹丘谷在羽朝,隐藏在诡术师里的天人,也有可能是烟都的人。” “师清恒那老家伙掺和什么?”千面鬼王的声音十分不满。 风荷鬼王哼了一声:“师清恒瞧不上我们长生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南方王座上的青衣鬼王说道:“再多派些人去,不能为我们所用的诡术师必须铲除掉。” * 这些日子太累,羽流萤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烟都附近不像三危山那样四季如春,这里的冬天冷得很,就算屋里的炭盆不曾断,羽流萤还是觉得冷,一点都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她抱着怀里的三花猫,在被窝里滚来滚去,三花猫一声油光水滑的皮毛被她蹭得乱糟糟的,不禁十分不满地叫了几声,随后转过脑袋,深处带刺的猫舌头,开始梳理被羽流萤弄乱的毛发。 羽流萤说道:“彩狸,我会给你梳毛的。” 三花猫喵喵叫道:“我是猫,梳毛是我的天性,你做鸟久了,不也经常歪着头吗?” 羽流萤往它脸上贴了贴,摸了摸三花猫湿乎乎的鼻子:“我已经努力克制了,只是偶尔才歪着脑袋。” 三花猫说道:“但你看上去就是一只鸟,个子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眼珠黑黑的,长得很灵动。” 羽流萤好奇:“那你长什么样子,很像猫么?” 三花猫想了想:“那些男人说我像只骄纵的猫。” 羽流萤捏着她的肉垫,“你骄纵么,我怎么没有感觉?” 三花猫哼了一声,抽回了爪子:“对着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老娘怎么骄纵?” 和三花猫说了会话,又在被窝里恋恋不舍地懒了一会,羽流萤终于舍得起床了。 她穿上水绿色的冬衣和厚厚的棉靴去了厨房,沉默但很能干的阿奇已经做好饭,热在了锅里。 米饭、麻婆豆腐、土豆丝,是一顿很简单的家常饭。 两人一猫坐在桌前慢慢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后,羽流萤出门逛街。 烟都附近还是很热闹的,作为羽朝最顶级的大型综合教育机构,周围配套设施十分齐全,羽流萤买了一些果脯糕点,又去裁缝铺子里选衣料。 她喜欢绿色系的衣服,也许是经常附魂在伯劳鸟身上天天在绿叶中穿梭的缘故,她对这种象征着生机的颜色很有好感,阿奇跟在她身后,羽流萤问她:“阿奇,你喜欢什么料子,我给你裁身衣裳。” 阿奇性格虽然沉闷,但不是那种假客气的人,她略一思索,指了下一匹天青色的料子,羽流萤说道:“这个颜色好,穿着很雅致。” 她选了一匹嘉陵水绿色的亚麻布料,准备做个羽绒马甲,选好布匹后一转身,一道修长人影正站在她身后,怔怔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这是个相当俊美的男子,穿着一身天青色锦袍,生得面如冠玉,一身的书生气。 羽流萤也愣住了,随后便神色自如地说道:“沈玉,好久不见。” 羽流萤今日的打扮十分寻常,一身竹青色的衣裙,上面绣着雅致的绿梅,外面罩着白狐皮斗篷,两个圆圆的毛球垂在胸前,随着转身的动作荡来荡去。 她还和往常一样梳着垂鬟分肖髻,发髻间用绿梅朱钗做点缀,耳朵上带着珍珠耳环,脸庞上没有脂粉点缀,一张瓷白的脸颊素净娇柔,黑漆漆的眼瞳泛着点点水光,将右眼处的朱砂小痣衬得格外妖异娇艳。 这是一张很容易让人心生怜爱的娇美面孔。 沈玉定定地看着她,嘴唇颤抖了几下,这才开口问道:“流萤,这几年你去哪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羽流萤笑了笑,声音温温柔柔的:“身子不好,搬到暖和的地方调理去了,最近才回来。” 沈玉说道:“流萤,我上上年中了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羽流萤说道:“你终于得偿所愿了,你比我年长两岁,如今娶妻了吧。” 沈玉嘴唇动了动,沉默半晌后,他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羽流萤笑道:“恭喜恭喜,这天太冷,我就不和你叙旧了。” 她拢了一下披风,正抬脚欲走,沈玉突然说道:“流萤,不知你可曾婚嫁?” 羽流萤点头,想起这一路上的坎坷,笑了起来:“我嫁了一个十分俊俏的郎君。” 沈玉的眉间动了动,说道:“不知你夫君在哪里高就?” 羽流萤说道:“她是个卖豆腐的。” 沈玉低头看她,声音突然变得柔情起来:“流萤,我的夫人待人宽厚,性情柔和,是能容人的。” 羽流萤干笑了两声,客客气气地说道:“你夫人很好,我夫君也很好,前尘往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我们应当珍惜当下,告辞。” 她说完,步履从容地走出了裁缝铺。 羽流萤一边走路,一边在心中感叹幸好自己爱美,出门前特意装扮了一下,虽然没有化妆,但衣裙都是好看的,头发也认真梳了,发饰和衣着都不算多么华贵,但看上去过得也不差。 看来女人出门还是得认真打扮才行,谁知道出门会遇到什么人,千万别被看了笑话。 她拍着胸口回到宅子里。 三花猫趴在被窝里,见她这么快回来,不免有点惊讶:“不是说要逛很久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羽流萤说道:“害,别提了,遇见前男友了,见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心里不太舒服。” 三花猫顿时精神了,毛绒绒的猫脑袋往羽流萤这边凑了凑:“你跟他有仇?用不用我给你出气?” 羽流萤说道:“没什么深仇大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前任可以过得好,但不能过得比我好,就是这个心理啦。” 三花猫颇为赞同,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我说怎么一见到那些男人就吹胡子瞪眼的,原来他们都过得比我好。” 羽流萤好奇:“你到底有过多少男人?” 三花猫说道:“不记得了,我身体弱,养活不了自己,依附那些男人才能活得好,但我总是喜新厌旧,就不停的换呀换呀,换来换去,自己也记不清了。” 羽流萤叹为观止,赞叹不已:“彩狸,你做人的时候一定是个奇女子。” 她被沈玉的出现转移了注意力,和三花猫一通八卦后,又忘了看那个装满父亲遗物的檀木盒子。 * 宋时绥开始孕吐了。 不频繁,也就一天吐两次,吃很多酸杏干就能压下去。 家里有些稻谷保管不善,生了虫子,宋时绥干脆把这些稻谷洒在院子里喂鸟。 她和何顺颂站在院子里,看着一群麻雀落在地上,啄食着地上的稻谷。 一只麻雀落在了何顺颂脚边,啾啾啾地叫着。 风雪山庄的麻雀不怕人,宋时绥小时候经常逗麻雀玩,她笑着看了会,直到那种孕吐的感觉又出现,她才收回目光,吃了一颗酸杏干。 她的眼神望向远处,蓝蓝的天空上时不时划过一道飞鸟的影子。 宋时绥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羽流萤。 据说每个诡术师都是兽语专家,能听懂动物的语言,如果羽流萤在这里,就能听懂那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在说什么了。 十几只麻雀的叫声有些吵闹,其中一只麻雀的叫声并不会引人注意。 何顺颂却听得很清楚。 他没有继承父母的诡术天赋,却和他们一样能听懂动物的语言。 那只麻雀在说。 “羽先生的女儿出现了。” 第202章 丹丘谷6 羽流萤认识沈玉的时候是十三岁。 现代人听得十三岁, 肯定会觉得这姑娘还小,在古代这里,人均寿命也就四十来岁的地方,十三岁都可以谈婚论嫁了。 羽流萤的主观能动性一直非常强, 她身体很柔弱, 但心志一点不柔弱, 她喜欢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且必须是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喜欢出现一点她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优点,尤其对于女性来说,在古代这里, 大多数女性都是没什么主见的, 当然,她们很大一部分人也没有培养主见的机会,长期生活在这种的环境中, 很多现代人习以往常的事情, 这里人听上去却觉得异想天开。 习武的女人则不包括在内。 习武要吃很多苦, 吃了这么苦练就一身本事的女人,无论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 她们都是意志坚定,很有主见的人。 当初她的养父母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 说是挚友家的儿子,和羽流萤同岁,生得很俊朗, 是个很活泼的青年。 但羽流萤不太愿意。 她想高嫁,不想向下兼容。 她要学识有学识,要容貌有容貌, 要才能有才能,还会艰深晦涩的诡术,她除了个子矮一点,心中的算计多了一点,怎么看都是个不错的人。 所以她当然值得更好的。 于是羽流萤找来找去,把目光放在了沈玉身上。 那时候沈玉没说他叫沈玉,他对羽流萤说,他叫沈琢。 所以看过原著的羽流萤也没往其他方面想,不知道这就是原著中娶了真公主的那位探花。 她考察过沈玉的学识,觉得这人学问不错,很大概率会高中,就借着芳心暗许的名义,花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钱,给他租了一间破房子。 然后隔三差五地去送东西,又找人修缮房屋,时不时送去一点亲手做的点心,一来二去,沈玉便动情了。 这一切都在羽流萤的预料之内,但沈玉的母亲,那个刁钻野蛮的母亲实在不在羽流萤的预料之内。 沈母觉得儿子一定会高中,再加上沈玉品貌俱佳,高中后一定会有不少达官贵人榜下捉婿,将那些千金小姐许配给她的儿子,区区一个绣娘,怎么能配得上她的好儿子? 令人苦恼的是,她说的话还真是对的。 好男人都是抢手货,而且沈玉的才华出乎羽流萤的预料,让羽流萤觉得不太好控制。 过日子就像打天下,合作伙伴太弱会拖后腿,合作伙伴太强会嫌弃另一方拖后腿,早晚会寻找更强的合作伙伴。 羽流萤皱着眉头,在心里面衡量得失。 觉得就算不成为夫妻,认识这样一个有前途的青年俊杰也不错,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正衡量着,羽落清派人烧了她的绣庄。 生死面前,许多事情都变得微不足道,于是也不用衡量什么了,她连夜变卖家产跑到了西海魂族,直到今日才回来。 听她说完这段往事,三花猫说道:“那探花郎长得不错,你这小丫头,吃得可真好。” 羽流萤扶额苦笑:“别提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他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三花猫语气不屑:“娶妻生子又如何,我挑男人,只挑出手大方的,才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想要自己过得好,就不要总为别人着想。” 羽流萤好奇:“彩狸,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三花猫抻了个懒腰:“我无师自通,祖师爷赏饭吃。” “那就没有想过安定下来?” 三花猫舔了舔白爪子,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放下安定,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定,现在这样就挺好,有暖呼呼的被窝睡,还没有男人天天折腾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三花猫缩在被窝里,肚皮贴着热乎乎的汤婆子,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 三危山,罗浮神殿。 神殿香雾缭绕,艳鬼坐在王座上,雪白的手指把玩着一个红玉髓烟斗,神色十分懒散。 花袭影和符臣一左一右矗立在王座下方,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那道人影。 这道人影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看不清身形和面目,声音也十分古怪,不是从声带发出,更像是一种腹语,他说的语言也不是通用语言,花袭影和符臣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艳鬼吸了口魂香,殷红的嘴唇缓缓吐出一道香雾,神色倒是渐渐认真起来。 那黑袍人影说完,艳鬼便朝着他摆摆手,黑袍人像一道漂浮的黑雾般从大殿飘了出去,大殿重归寂静,艳鬼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又吸了口魂香,缭绕的香雾还未散去,他的身影却已经在王座上消失了。 一间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宅子里,羽落清正在坐在窗前练字。 和从前相比,她并没有多少变化,依旧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头上戴着价值连城的羊脂玉发簪,不施粉黛的容颜还是那样纯洁美丽。 被莫名其妙捉到这里后,这里的人并没有亏待她,外面的消息,也会时不时地传到她耳中。 闻人听雪入了天人境,与一个公主相比,一个二十一岁就突破天人境的强者价值不可估量,羽朝已经放弃了她。 更何况,闻人听雪的师尊是九品天人,就算九品天人不会自降身份去掺和年轻一辈的恩怨,可闻人听雪入了天人境之后,这一切的意义就不同了。 一种名为嫉妒的火焰在心中燃烧着,羽落清知道自己败局已定,无力扭转,只能颓然地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度过这段煎熬的日子。 她从一开始的不安和惊恐,变成了现在的平静和忍耐,在这期间,羽落清经常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那充满不幸和绝望的上一世,难道重来一次,还是改写不了那可悲的结局么? 羽落清慢慢闭上眼睛。 不,她不后悔,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 她是公主,她要过人上人的生活,她要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都不能那么卑微麻木地活着。 羽落清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看向树影婆娑的窗子,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红衣男子。 宅子里有四个仆从,都是那个红衣男子的人。 那个红衣男子每次出现时都悄无声息,如一阵风那样突然。 羽落清不知道那个红衣男子是谁,也从来没有看清楚他的容貌,但她知道这个男子一定地位超群,因为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奇特的香气,羽落清略懂一些香料,那种让人心醉神迷的香气一定是用非常昂贵罕见的香料制成,寻常的显贵人家根本用不起。 她朝着他大喊大叫过,也曾发疯似的砸过东西,但是她很快认清这一切都没有什么用,于是只能安静下来,默默地数着日子,期待有人能够寻到这里,或者有一天,她找到机会逃出去。 她静静地写完一整张字帖,窗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红色的人影。 一阵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随着被风吹了进来,羽落清放下手里的笔,警惕地看着,不知道他这次为何突然出现。 艳鬼看着窗子里的羽朝公主,怎么看都觉得这位公主不太像传说中的“长生的机缘”。 这样的公主,艳鬼已经见过太多。 美艳的、尊贵的、威严的、娇俏的、刁蛮的……,他这辈子见过太多俊男美女,比起惊艳的容貌,他更愿意透过皮囊,看隐藏在肉体凡胎下的根骨和潜能。 美人常有,天人不常有。 关于长生,艳鬼并不执着,能长生更好,可以看看这世间的千万般变化。不能长生也无所谓,人生于父母天地,死后自然也要化作泥尘,重新归于天地之间。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打算用出这张牌,交换一样他目前更需要的东西。 羽落清屏住呼吸,一直静静地看着窗子外的那道影子。 突然间,那道红色身影忽然消失了,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而那阵奇特的香气并没有消散,像幽灵似的,无孔不入,无所不在。 羽落清愣愣地看了一会,心绪翻涌了一阵,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的神色很快又平静下来,再次握紧了笔,重新临摹桌上的字帖。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此时此刻,着急也没有用,就看命运要把她带往何方吧。 睡前,羽落清像往常一样喝了一杯侍女端来的安神茶,随后便躺在床榻上睡去。 再次醒来时,羽落清在一间马车里,宅子里的四名侍女神色如常地坐在一旁,目光平淡地看着她惊恐苍白的脸。 羽落清嘴唇颤抖地问道:“这是哪,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其中一名侍女淡淡说道:“去金月皇宫。” 羽落清愣住了,心里的惊慌莫名地没了一半,喃喃说道:“金月皇宫?” 她们为什么要带她去金月皇宫? 金月皇宫里,月扶疏正坐在扶桑神木下抚琴,一只白鸽从远处飞了过来,落在月扶疏的琴边。 琴声一停,飘羽拎起白鸽,拽出鸽子腿上的信筒递给月扶疏。 月扶疏拿出信筒里面的信看了一眼,指尖微微一抖,信纸便迅速凝结了一层霜,随后化作雪一样的冰冷粉末从月扶疏的指尖飘走。 他又拨了两下琴弦,若是江雨眠在这,估计会在一旁打哈欠,再尖酸刻薄地讽刺两句。 月扶疏神色带着些萧索,对一旁的飘羽说道:“观月小筑太安静了,这琴音听着也索然无味。” 飘羽瓮声瓮气地说道:“小太岁不在,观月小筑确实很安静。” 第203章 丹丘谷7 人活着, 总是要花钱的。 江雨眠和曲笙寻偏偏都很能花钱,她们赚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花钱的速度,当身上最后一个铜板花光的时候,曲笙寻将一铜板一个的馒头掰成两半, 分了半个给江雨眠。 江雨眠接过那半个馒头, 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整整一天没有吃饭,平平无奇的白馒头也变得香甜起来,她小口小口的咀嚼着,一边细细品味着碳水带给人的满足感,一边为此刻的囊中羞涩感到一丝忧虑。 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其实非常多, 光是绣鞋上点缀的夜明珠就价值连城, 但那两颗夜明珠产自碧海潮生那片海域,夜晚会发出月光般的皎洁光辉,辨识度太高, 太过特殊, 不好出手。 曲笙寻今早想去锻造房帮人打铁, 赚几分饱腹钱,结果那些铁匠看她是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 直接把她轰了出去,让她别在这里添乱。 江雨眠想给人看病赚钱, 但她实在是太年轻,一看就很没经验的样子,于是又被那些病人拒之门外。 这两个一身本领的女青年忙活了一上午, 愣是一分钱都没有赚到,反倒被几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公子缠上了,两人费了点功夫脱身, 饥肠辘辘地站在檐角下,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动作非常一致地啃着馒头。 “老江,我们怎么混成这个样子?”曲笙寻吃了口馒头,声音和馒头一样,干巴巴的。 “曲子,你太能花钱了,以后去春楼喝酒不要总点头牌,我觉得那些头牌也不是很好看,不值那么多钱。”江雨眠真心实意地说道。 “你自己长得很漂亮,又在广寒医仙身边呆久了,你肯定觉得那些头牌不好看,如果我能让广寒医仙陪我喝酒,我至于花那么多银子点头牌吗。” 江雨眠咽了一口馒头,语气凉凉地说道:“你还真是饿了。” 曲笙寻说道:“来都来了,要不要去烟都看看,烟都的闻人听雪很有名,虽然她总穿一身白衣让我觉得这有点装逼,但我还是挺好奇的,老江,你想不想去看看那个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剑道魁首?” 金月皇后的内力虽然磅礴浑厚,直接让江雨眠突破天人境,但毒太岁的毒性还是会继续蔓延,这一点是无解的。 这次跟着曲笙寻来羽朝,也是想在失去意识前见一见自己的朋友。 江雨眠的心情五味杂陈,说道:“闻人听雪的剑舞,确实值得一看。” 曲笙寻自信点头:“对,她师尊是九品天人,师弟是羽朝的太子,她一定很有钱,我们去她那搞点钱,再搞点她师弟的血。” 曲笙寻又啃了一口馒头,“我听说那小太子喜欢他师姐,你说他们睡了没有?” 江雨眠白了她一眼:“曲子,你能谈点高雅的话题吗?” “就我这脑子,怎么和你谈点有深度的话题,臣妾实在做不到啊!” “而且这是一个很务实的话题好不好,如果那小太子和他师姐睡了,被他师姐夺了处男之身,那我们这一趟就是白跑了啊,我那未出世的神剑就要胎死腹中,这后果很严重的好不好。” 江雨眠吃下最后一口馒头,想了想:“应该不会,闻人听雪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曲笙寻也吃下最后一口馒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我现在真的好想老宋,她家的伙食是真好,那牛肉馅的粉面饺子,我现在都想呢!” 江雨眠也有点怀念宋时绥家里的伙食了,“她家的茄鲞拌饭吃真的很香。” “茄鲞是玉摇光送过来的,这么麻烦的东西,老宋哪会做。” 江雨眠有些诧异:“我隐约记得,原著里的玉摇光不喜欢吃茄子吧。” 曲笙寻哼了一声:“茄子和茄鲞那是一种东西吗,原著还说玉摇光是处男的,他也不是处男啊。” 她这话可真是让江雨眠愣住了,她神色十分古怪地曲笙寻,连语调也怪异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处男?” 一看江雨眠那脸色,就知道她想多了,曲笙寻倚着墙壁说道:“老宋结婚那晚,咱俩不是在客栈住着嘛,你一直在床上打坐修炼内功,我一个人无聊就跑出去喝酒。” 曲笙寻挠了挠脑袋,“我随便找了个酒肆,坐在酒肆屋顶上喝酒,一坛酒见底,玉摇光正好从那条街走过来,还买了一坛女儿红。” 她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眼神,“那个状态吧,我都用不着秘法去探查,一看就是刚从女人被窝里出来,脸色潮红,气血沸腾,估计没来得及沐浴,带着股那种气息。” 江雨眠疑惑:“什么气息?” 曲笙寻看着她,语气幽幽:“看来广寒医仙是真不举啊。” 曲笙寻又看着她,眼带同情:“而且你也不举啊,是不是那什么冰魄神功给你练毁了,你都没有欲望解决的……” 江雨眠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喝道:“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曲笙寻闭嘴了。 总之,玉摇光不是处男了。 除了曲笙寻关注这帮人是不是处男之外,江雨眠是不太关心谁是不是处男的,男人睡了女人之后再喝点酒,这一套流程简直是标配了。 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曲笙寻叉腰:“我还以为老宋结婚后他会有点伤心呢,毕竟他有点喜欢老宋,老宋那个明眸皓齿的金发美妞,多招人喜欢。” 江雨眠说道:“时绥结婚,他有点伤心,所以去找别的女人,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主,玉摇光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但是玉摇光自视甚高,不会随便找个女人,你这么一说,突然感觉有点崩人设。” “老江,你别想着那什么原著了,男人都一个得行。” 江雨眠点头:“你说得对。” * 风雪山庄里,何顺颂正在收拾行囊。 教他武功的师父突然生了重病,他打算前去羽朝看望。 古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教授武艺的师父生了重病,当弟子的确实应当去探望。 宋时绥在一旁帮忙,叮嘱道:“最近山上风雪大,你不熟悉路,我让我爹给你送下山,回来的时候记得来个信,我好下山去接你。” 何顺颂系上包裹,握住了宋时绥的手腕:“时绥,你还怀着孩子,不要总替别人着想,自己也要顾着自己,多替自己着想一些。” 宋时绥笑了:“你是我的夫君,我不替你着想,谁还能替你着想,你也别总顾着习武,前日才刚刚突破地鬼境二品,这时候应该稳住境界,不要操之过急,免得走火入魔。” 她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眼睛犹如两汪明亮的湖泊,朝着他笑的时候,会露出珠贝一样洁白的牙齿。 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何顺颂的心又开始刺痛起来,他握住宋时绥的手腕,低声说道:“时绥,我知道你是因为岳母的缘故才与我成婚,女子成婚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怀孕生子后更是十分辛苦,我时常会想,现在的日子你是真的快乐吗?” 宋时绥没想过他会突然说这些话,她想了想,说道“小何,你知道的,我娘亲所剩的时光并不多,她自己也清楚,最大的心愿就想在剩下的时间里看我结婚生子,做子女的,不能不顾父母的心愿。” “我一开始与你成婚确实是因为我的娘亲,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同你朝夕相处,我是真的喜欢你,和你生活的这些日子我也感到很平静幸福,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 何顺颂笑了笑,轻轻地抱住了她。 “时绥,我没有胡思乱想,我只是怕你不高兴,你能开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宋时绥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何,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嗯?” 何顺颂摇头:“没什么,听到恩师病重,心情有些低沉,还有,时绥,我觉得玉公子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温和无害。” 宋时绥一怔,小声说道:“小何,公子是一个心思很深的人,如果你不喜欢在公子身边当差,那就离得远些。” 何顺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隐忍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宋时绥的发梢,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跟在公子身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我的武功精进很快,不是吗?” 宋时绥说道:“知道你武功精进很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子看星象的时候说最近不是很太平,你下山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何顺颂下山了。 家里少个人,宋时绥突然觉得寂静好多。 也许是孕期情绪敏感,她有点失落,晚上的时候,宋时绥的父亲又被郑隐叫走了,她陪着娘亲说了一会话,天一黑,宋母困得直打哈欠,宋时绥只好回到自己屋里。 屋子里黑漆漆的,孕期反胃的感觉又出现了,宋时绥吃了好多酸杏干才压下去,她拍着胸口,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随手点了挂在架子上的琉璃灯。 烛光时不时轻晃一下,宋时绥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梦里面,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解开了她的衣衫,在她眉间轻吻着。 为了胎儿的健康,宋时绥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夫妻之间的事了,没怀孕的时候觉得这事无所谓,怀孕之后反倒格外渴望起来。 她睡得很沉,却又知道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地迎合着,伸手抚摸着男人强健有力的臂膀,脚腕又被那双很熟悉的手握住了。 这种浅尝辄止的温柔爱抚太磨人了。 宋时绥隐约听见了自己的低微的哭声。 第204章 丹丘谷8 不知不觉间, 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岁月总是在人们察觉不到的时候悄悄溜走,羽流萤撕掉一页日历,把撕下的纸叠成千纸鹤挂在墙上。 羽朝上京的冬天还是很冷的, 昨夜下了小雪, 羽流萤畏寒, 屋子里放了两个炭盆,她担心一氧化碳中毒,还特地将窗户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三花猫扒拉着挂着千纸鹤的绳子,喵喵叫着:“流萤,你不用特意开窗子, 我们当猫的, 鼻子很灵的,能闻到你说的那什么一氧化碳。” “等你闻到的时候,怕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羽流萤摸了摸猫头, 随口说道:“西海的时候, 总觉得那些一成不变的绿树十分单调, 可是到了这里,又觉得冬日十分寒冷萧索, 又开始想念西海的四季如春了。” “人都是善变的。”三花猫打了个滚,跳到了梳妆台上, 后腿一用力,又跳到了那个檀木箱子上,檀木箱子上面有两只螺钿鸟, 三花猫伸出白爪子拍了拍,来了一个四驱漂移,毛绒绒的大尾巴一扫, 放在桌子边上的一瓶茉莉发油就这么遭了殃。 “彩狸!”羽流萤抱怨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三花猫的脑袋,三花猫缩起脖子,端坐在檀木箱子上,尾巴绕着白爪爪,圆溜溜的猫眼里划过一丝心虚。 羽流萤无奈地笑了笑,拿着扫帚收拾,阿奇闻着一屋子的茉莉味也走了进来,十分沉稳地看向一人一猫:“发生了何事?” “彩狸玩闹,把我的发油打碎了。”她收拾好碎掉的瓷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屋里的两人一猫动作一顿,全部都警惕起来。 这间宅子十分僻静,邻里也不怎么往来,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 三花猫垂着尾巴,说道:“我去看一眼。” 羽流萤觉得让一只猫冲锋陷阵不太好,可话还没有说出口,三花便跳下桌子,动作矫捷地从窗子钻了出去,然后顺着院子里放花盆的木架跳上围墙,一溜小跑到大门的门檐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地跑了回来。 “是个男人,长得不错。” 羽流萤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一刹那间还以为是龙归云找来了,心脏都差点停摆。 三花猫又说道:“像个书生,不是会武功的。” 羽流萤松了口气,绷紧的心神放松下来,身体顿时一软,差点倒在地上,一旁的阿奇手疾眼快地将她扶住,她挂在阿奇的手臂上,撑着发软的身体站了起来,颤抖的手拍着胸口,用发抖的声音说道:“不是龙归云就好。”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镇定,阿奇走出去开门,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用清朗的声音问道:“在下沈玉,听说流萤住在此处,今日特来看望故人。” 阿奇说道:“男女有别,我家姑娘正在养病,不见外男,还请公子见谅。” 屋子里的羽流萤躲在窗口旁低声骂道:“见鬼,他怎么来了,我们行事这样隐秘,他怎么知道我的住处?” 三花猫说道:“你再隐秘,也架不住人家存心打听。” 想起沈玉有些执拗的性子,羽流萤不禁有些头大,想了想,她拿起白狐皮披风披在身上,顶着外面的寒风走到开了一指宽的大门前,看向站在门后面的沈玉。 探花郎的容貌自然令人惊叹,面如冠玉,气质儒雅,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声如玉君子。 羽流萤看着他,眉头皱了起来:“你来这干什么?” 沈玉说道:“流萤,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羽流萤抖了抖身上的白狐皮斗篷,那是上等的白狐皮毛,毛色雪白,毫无杂色,是艳鬼赏赐给盘先生,后来又被盘先生送给了羽流萤。 前些日子匆匆一瞥,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如今沈玉隔着门缝一看,发现羽流萤虽然穿着简单,但身上的饰品没有廉价之物。 他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言滋味,问道:“你夫君对你很好?” 羽流萤说道:“那是自然,我离了你也过得很好,所以你大可放心,不必惦念,为了我们各自的名声,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找我,也不要对人说起我,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吧。” 沈玉的声音低落下来:“流萤,我曾真心想要娶你为妻,若是当初你没有不告而别,也许我们……” “没有什么也许,你现在过得很好,我现在过得也不错,我们都没有什么遗憾,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羽流萤关上门,一指宽的门缝渐渐合拢,沈玉被关在门外。 她倚着门,心脏终于跳得不那么快了,过了一会,门外响起沈玉离去的脚步声,羽流萤回到屋子,把带着寒气的白狐披风解下来,正要挂在衣架上,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又从院子里传来。 羽流萤站在窗边,抬手揉了揉脑袋。 一旁的阿奇说道:“我去开门,将那个男人打发了。” 过了会,阿奇回来了,神色有些疑惑:“不是沈玉,是另外一个青年,他说他姓何,父亲名叫何义,和羽先生是世交。” “我父亲确实有个姓何的朋友。”羽流萤稍微思索了一会,看向阿奇:“他武功如何?” 阿奇说道:“会武功,是地鬼境的武者。” “那就见一见吧,”她又把白狐毛披风披在身上,“我父亲的世交,我怎么也是要见一见的。” 何顺颂在外门站了一小会后,面前的高大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站在他面前,穿着淡青色衣衫,披着白色狐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形如柳叶,又有些像狐狸眼,眼角尖尖,眼尾上扬,眉眼生得娇怯勾人,面容十分娇美。 何顺颂有些惊讶。 羽流萤暗自打量着站在门外的青年。 容貌不错,长得阳光帅气,面容十分年轻,应该和她同龄,不像是坏人。 羽流萤的戒心稍微降了一点,说道:“家父已经过世,不知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何顺颂说道:“和羽先生有关,又和羽姑娘你有关。” 羽流萤侧身:“天气冷,公子进来喝杯热茶吧。” 宅子虽小,却有个小书房,羽流萤请何顺颂进了书房,房门紧闭,三花猫和阿奇在远处看着,不知道他们两人在说什么。 三花猫抖了抖尾巴,“我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 就算是天人也不能靠西北风活着。 江雨眠给一个难产的妇人接生,得了二十两银子的感谢钱。 靠着这二十两银子,两人总算到了烟都,到了烟都一打听,才知道闻人听雪在年前就离开了烟都。 这一路披星戴月,昼夜兼程,形容狼狈,缺食少穿,结果到了烟都,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江雨眠有点失落。 曲笙寻比她还失落。 两人失落了一阵,去客栈里躺了一天后才打起精神去四周游玩。 烟都附近还是很热闹的,这里的人文气息特别浓郁,到处都是书舍茶舍和比武的擂台。 曲笙寻是地鬼境九品,上去打了两场擂台后赢了五两银子,江雨眠把皮肤涂黑,用白纱蒙着眼睛,专门给一些受伤的武者正骨,一天下来也赚了一点钱。 两人拿着赚来的钱一合计,发现住客栈实在不划算,而且客栈人多眼杂,两个美丽的年轻女郎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 “还是租个宅子吧,找个僻静的住处,我们也不用太急,先四处走走看看,找一找中意的。”曲笙寻提议道,江雨眠同意了。 烟都附近有个叫“九曲巷”的地方。 这个地方家家户户都有围墙,而且围墙很高,这么多围墙凑在一块,就成了一条条狭窄的小巷。 江雨眠和曲笙寻披着灰色斗篷,带着灰色的兜帽,脖子上围着防寒的白色围巾,蒙住了半张脸,两人一身懒散地在小巷里走来走去,时不时跳到围墙上看看远处的路线。 走到一户人家时,门一开,一个有些熟悉的青年从门里走了出来,正好从曲笙寻身边路过。 小巷很窄,曲笙寻的手腕碰到了这个青年的手臂,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曲笙寻手腕一转,突然握住了青年的手腕。 那青年惊了一下,转过头,曲笙寻变了个嗓音说道:“你东西掉了。” 雪地上躺着一个玉坠子。 青年说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说完,他便神色匆匆地走了。 等那个青年走远,曲笙寻捡起地上那个坠子揣进兜里,一旁的江雨眠好奇道:“你把刚买坠子扔地上和他搭讪,怎么,他是个处男?” 曲笙寻掀开兜帽,露出一双圆溜溜的蓝色眼睛,表情有些怪异,“他确实是个处男。” 江雨眠说道:“是处男不好么,正合你的意。” 曲笙寻的脸色更怪异了,连连摇头:“不好,不对。” “你怎么了,表情怎么怪怪的?”江雨眠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曲笙寻深吸一口气,“老江,你没认出那是谁么?” “没看到正脸,身形倒是很熟悉,似乎在哪见过。”江雨眠说道。 曲笙寻又深吸一口气,狠狠抹了一把脸,直勾勾地看着江雨眠:“那是何顺颂。” 听到这个名字,江雨眠十分无语地摇摇头,屈起手指敲了敲曲笙寻的脑壳:“曲子你清醒一点,何顺颂和时绥都结婚三个月了,他怎么可能是处男!” 曲笙寻不服气:“那可不一定,你跟月扶疏一直睡一张床,你不还是处女吗!” 江雨眠:“……” “可时绥不是啊,她成婚的第二天早晨来客栈看我们,还偷偷问我同房后小腹酸胀正不正常,所以何顺颂怎么可能是处男,你认错人了吧。” 第205章 丹丘谷9 曲笙寻坐在酒肆屋顶上那个夜晚, 正好看见玉摇光进来买酒。 在风雪山庄上一次见到玉摇光的时候,玉摇光还是完璧之身,那天晚上玉摇光却不是了,反倒和宋时绥结婚三个月的何顺颂还是一张白纸。 听曲笙寻在一旁碎碎念, 江雨眠觉得完璧之身这个词语怪怪的, 无论形容男人女人都很怪异的样子。 两人躲在小巷里, 看着那扇黑漆漆的大门,曲笙寻重新戴上兜帽,撞了一下江雨眠的肩膀:“老江,你说何顺颂来这里干嘛?” 江雨眠抱着手臂,“猜不到, 伏犀山距离羽朝这么远, 他大老远来这里,一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何顺颂是玉京王朝的人, 曾在羽朝学过武功, 让我看看这院子里住着什么人。” 她刚说完, 曲笙寻就一溜烟似的窜了出去,挥起拳头哐哐捶着人家的大门。 江雨眠忍不住扶额苦笑, 赶紧扯过围巾把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 过了会,一只长毛三花猫跳上门檐往下一看, 顿时叽哩哇啦一顿乱叫,虽然江雨眠听不懂猫语,但她感觉这只猫骂得挺脏。 曲笙寻朝着江雨眠喊道:“老江你看, 这有只猫!” 江雨眠觉得曲笙寻真是比猫这种很神经的动物还要神经,她捂着脸,赶紧把曲笙寻拽走了。 曲笙寻嚷嚷道:“天杀的, 我闻到了炸鸡腿的香味,老江你武功高,你快去抢个鸡腿给我!” 那门檐上站着的三花猫好像也很无语的样子,使劲甩了一下头,然后从门框上跳了下去。 三花猫回到屋子里,朝着羽流萤喵喵叫了起来。 “门外是两个姑娘,披着灰色斗篷,白围脖捂脸,捂得比粽子还严实,砸门那个好像有病,非得嚷嚷着吃什么炸鸡腿,被另一个粽子拽走了。” 羽流萤被那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吓了一跳,现在心都还乱蹦。 她愣愣地站在那,神色有些恍惚,的脸色还有点发白,三花猫看着她的脸,说道:“流萤,你脸色不太对,那姓何的青年和你说什么了?” 羽流萤沉默了,她紧紧抿着嘴唇,眉头紧紧皱着,三花猫很少见到她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过了一阵,羽流萤走到卧房,那个檀木箱子摆在桌子旁边,羽流萤将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册泛黄的账本。 她的手有些颤抖地翻开了那个旧账本。 羽流萤看得很慢,很仔细,一页一页地看完后,她有些晕眩,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三花猫觉得事情不太妙,轻轻地喵了一声。 羽流萤眉心一动,慢慢睁开眼睛,她低头看着那个泛黄的旧账本,重新把它放回了檀木箱子里。 她的手撑着那个檀木箱子静静地站了很久,光线透过窗子,一道道冷白的光柱中,细小的灰尘在静静地飞舞。 当人们想平静一段时间的时候,生活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化。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反正它就是发生了。 有些沉重的东西,有些沉重的责任,就这样突然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过了很久,羽流萤才找到自己的声带,然后她艰难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出发吧。” 三花猫和阿奇愕然地看着她。 “去哪里?”阿奇问道。 “丹丘谷。” 巷子里很安静,曲笙寻还在想着鸡腿,江雨眠在想着宋时绥。 她倚着小巷的石墙,脸上满是忧虑:“如果我们猜对了,成婚那晚真是玉摇光,那老宋知情么?” 被曲笙寻影响,她也不知不觉喊上了老宋。 江雨眠忧心忡忡:“如果老宋不知情,那我们告诉她真相,她会是什么反应?” 曲笙寻也开始变得忧心忡忡了:“老宋肯定不知情,灯影琉璃术是玉摇光的拿手绝活,一个天人境的强者对一个地鬼境的人施展这门秘术,老宋肯定发现不了,万一发现了,天呐,我不敢想,她又不像我这么没皮没脸的。” 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地方。 宋时绥是个很正常的人。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在这个世界里真正打拼过,她很能吃苦,也不怕吃苦,和其他穿越者相比,她经历的事也很多,但是她没有经历过太黑暗的事。 她的正常在穿越者老乡里是很稀有的,无论江雨眠和曲笙寻如何瞧不上玉摇光,但在这个男人的庇护下,宋时绥确实生活得很不错。 甚至她的安稳生活有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玉摇光对她的保护上,她生病的母亲,她以前被仇家追杀的神偷父亲,都离不开玉摇光的庇护。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能够得到强者的庇护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闻人听雪有九品天人师尊,商枝抱住了艳鬼大腿,曲笙寻是玄机阁的继承人,她的师尊夜烛明是扶风王朝的国师,就连江雨眠自己,虽然对月扶疏恨之入骨,但她确实在月扶疏的庇护下学了一身本事,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 有庇护的情况下,大家还各有各的惨痛,如果失去庇护,简直更糟。 更何况,宋时绥还有父母,不像其他穿越者都是孤家寡人,需要顾虑的事情更多。 假如闻人听雪有父母,是绝对不敢对她的师弟羽重雪挥剑相向的。 即使曲笙寻的脑袋受过伤,和正常人脑回路不一样,她也知道在翅膀没长硬的情况下失去庇护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这和一个人的品性心性都无关,每个人都活在庇护中,老百姓如果没有国家的庇护,那就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宋时绥一家失去玉摇光的庇护,那也和流离失所差不多了,古代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归属感真的会特别强烈。 所以江雨眠和曲笙寻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定主意。 总之,这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曲笙寻说道:“我在扶风王朝有几处宅子。” 江雨眠说道:“老宋的母亲身体很弱,根本经不起折腾。” 曲笙寻抓了抓脑袋,“那该怎么办?” 江雨眠说道:“从理性的角度考虑,老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那我会良心不安啊!” “她现在势单力薄,知道了又能怎样,除非我们能找两个天人境去一趟伏犀山,在武力值绝对碾压的情况下把她那一大家子弄出来。” 曲笙寻像霜打的茄子,有点发蔫。 她觉得江雨眠太冷静理智了,都是被那个冰魄神功搞得,缺乏人类的鲜活热气,简直比她做出来的人偶还要人偶。 两个人倚着墙壁发呆。 过了一会儿,远处那扇门突然开了,一个披着白狐皮斗篷的娇小姑娘走了出来,怀里抱着那只三花猫,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护卫,背着包袱走了出去。 江雨眠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很年轻,个子不高,身形纤细,面容娇美,是那种一看就很柔弱,必须用心呵护的女孩。 她收回目光,继续倚着墙壁发呆。 在外面游荡一天,天很快就黑了,两人又住了客栈,江雨眠在床榻上打坐,曲笙寻一个人悄悄溜了出去。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瞒着老宋,否则她心里不安,于是用拼音给宋时绥写了封信。 曲笙寻觉得老江的话说得也很对,况且这一切只是她们两人的猜想,谁也没有实质证据证明玉摇光真的做了那种事。 而且知道真相对老宋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曲笙寻思来想去,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她拿着毛笔,捡起许久不用的拼音,一笔一划地在信纸上写道:“老宋,小心何顺颂和玉摇光,尤其是玉摇光的灯影琉璃术。” 看着信纸上的拼音,曲笙寻才稍微觉得好受了点。 她在烟都附近找了个跑镖的镖局,那个镖局正好要去玉京王朝送镖,中途经过伏犀山那里,曲笙寻写完信,给了钱,鬼鬼祟祟地回到了客栈。 客栈房间里黑灯瞎火,一开门一股冷气,曲笙寻定睛一看,好家伙,房间里结满了霜,跟个雪洞一样。 她关上门,在床上打坐的江雨眠睁开眼睛,玻璃球似的紫色眼珠盯着曲笙寻。 “曲子,你干嘛去了?” 江雨眠长得实在太美丽了,这种绝色美人身上有种很恐怖的气场,会令人有种奇怪的心虚感,然后不自觉地变成她听话的奴仆。 一对上她的眼睛,曲笙寻立刻有点结巴了,想好的说辞瞬间灰飞烟灭,吭吭哧哧地说道:“我给老宋一点小小的提示。” 江雨眠下床,“什么提示?” 曲笙寻说了,江雨眠听完后叹了口气,“还好你没说太直白,我们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 “那你说,老宋会发现么?”曲笙寻问道。 江雨眠脸色有些复杂,“很难说,我是既怕她发现,又怕她不发现,好了,先别想这些事情了,我得找个地方闭关,消化那些不听话的内力。” * 阳春三月,丹丘谷暖和了很多。 诡术师一如既往地油盐不进,就在丹丘谷这块待着,三危山给的待遇再好他们也不去。 艳鬼那边已经下了命令,再过一个月他们还不改变主意,那就全部灭口。 掌权者们心狠手辣的程度远不是一般人能预料的,这种话商枝不敢对这帮诡术师明说,怕引起他们更大的敌意,只能旁敲侧击,但他们总是不为所动。 商枝觉得这帮诡术师应该还有别的底牌,否则不会一直这么泰然自若。 但是查来查去,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要说唯一特别的一点,是丹丘谷这里有一个大墓。 这是商枝的老本行了,手中罗盘一拿,对着星宿一看,根据山川地脉走向一判断,哪里是风水极佳的墓地简直一清二楚。 这种位置,一个洛阳铲戳下去,十有八九都有那种大型墓葬。 第206章 丹丘谷10 丹丘谷的村子刚建成不久, 这帮诡术师身体孱弱,不是干体力活的人,房子都是普通土房,冬天得烧炉子才能热乎起来。 羽流萤住在隔壁, 她前脚刚带着行李住进去, 后脚商枝就走了进来。 羽流萤正坐在炕上, 一张小脸面无血色,嘴唇干裂,眼神迷蒙,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无精打采地看着她们两个。 丹丘谷的路太难走, 实在是太难为羽流萤这样的弱女子了, 就连她的三花猫,也在炕上摊成了一张猫饼。 商枝把那张猫饼往里一推,拉着闻人听雪在炕上坐下, 十分热切地说道:“流萤, 你怎么来这了?” 流萤强打起精神, 倚着身后的粉色绣墩,疲惫地抬起眼睛, “商枝,你实话告诉我, 艳鬼是怎么打算的?” 商枝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凑在羽流萤耳边悄声说道:“时限还有一个月,如果拉拢不了, 就全部灭口,绝对不能让他们为长生殿所用。” 羽流萤倒吸一口冷气:“长生殿对诡术师赶尽杀绝,三危山也是, 为什么要这样?” 商枝苦笑,看了会羽流萤,说道:“流萤,先把姜汤喝了吧,道阻且长,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羽流萤一口气喝完了姜汤。 商枝看着她依旧惨白的脸,说道:“我没想过你会来,我还以为你不想理会这里的事。” 羽流萤把青瓷碗放在一边,揉了揉发僵的脸,十分疲惫地说道:“我也以为我不必理会的。” “我爹为玉牌会殚精竭虑,因为过于操劳,导致他心力交瘁,所以在冲击天人境时失败,除了我父亲,历代玉牌会会长都是不得善终,我不想步我爹后尘。” “那你现在怎么又来了?” 羽流萤叹了一口气,更疲惫了:“有些责任是逃避不了的,所以我来了。” 她往前挪了挪,握住了商枝的手。 她的手比商枝小了整整一圈,很凉,“我虽然来了,但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商枝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我刚去艳鬼身边捧烟斗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人都是这样锻炼出来的,我总结了一下,就是不能怕事。” 羽流萤看着商枝。 商枝的眼睛一直很亮,她的五官锋锐浓艳,眉眼间有种女孩身上很少见的少年气,好像一直都活在那种光线很充足的地方,有很多用不完的精力和活力。 她和宋时绥一样,充满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身上有种名叫“希望”的东西。 羽流萤打起了精神。 她没有和商枝说的是,诡术师是一群十分固执的人,他们或许不懂彼此的想法,但他们的固执是根深蒂固的,是很难动摇的。 他们的这种固执,商枝这种灵活多变的通达人士是很难理解的,打个通俗的比方,就像一个人明知道玩手机会耽误时间,但他放不下,戒不掉。 羽流萤同样也是有些固执的人,这些固执是潜意识的,她的潜意识的选择往往会替她规避掉很多风险。 她不想像父亲那样积劳成疾,为什么一个组织奉献一辈子,她要专心致志地冲击天人境,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强到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如果不是姓何的青年突然找到了她,羽流萤这辈子也不会来丹丘谷。 当前第一件事,就是说服这帮人效力三危山。 看过原著的羽流萤实在是太知道艳鬼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原著中的羽落清派人盗了他的墓,他就在羽朝发动春眠,直接把疫尸扔到了皇宫井里,使羽朝上京死于瘟疫的人不计其数。 人命在这种人眼中往往只是一个数字。 阿奇把炕烧热,羽流萤喝了安神的药,睡了很长一觉。 很奇怪,她又梦到北阙龙归云了。 还是在梅坞的洗梅阁里,她光着脚踩着藤编椅子,水绿色的丝绸长裙挽到膝盖上,面前的小窗子开着,窗外是梅坞郁郁葱葱的梅树,一阵阵微风从窗子吹进来。 她捧着半个西瓜,拿着长柄勺子挖着吃,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正发呆时,头上猫耳朵一样的双螺髻被狠狠揉了一把,绑着发髻的水绿色发带蹭到脸上。 她抱着西瓜回头,一只炽热滚烫的手捏住她的脸,把她的脸颊捏得鼓起来,亲上了她的嘴唇。 窗外的微风不断吹进来,树叶在沙沙作响,好似一层薄薄的纱从天空垂下来,一切都是那么朦胧遥远。 羽流萤睁开眼睛,屋子里一片漆黑,三花猫在她枕头上缩成了一个球,发出了均匀的呼噜声。 她看着炕上面的床帐子愣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又梦见他了。” 其实那个时候她没觉得自己有多快乐,当然她现在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快乐。 穿越之前,她忍受贫穷带来的种种痛苦。 穿越之后,她忍受学习诡术的种种痛觉。 在她的人生中,真正快乐的日子屈指可数。 羽流萤是个理科生,学的计算机,如果没有穿越顺利毕业的话,她大概正在电脑前写代码,哲学这种东西她是不懂的,她躺在炕上,对着黑暗看了许久,又庆幸自己不懂哲学。 懂得太多,想得只会更多。 炕烧得很热,这一觉睡得骨头都快酥掉了,羽流萤出了一身的细汗,发现黏在脸上,脑袋有些昏沉,她掀开被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穿好衣服鞋袜下了床。 阿奇在躺椅上睡觉,身上盖着一个毛毯,听见羽流萤下炕的动静也醒了过来,她没有说话,沉默地点上了蜡烛。 屋子里亮了起来,羽流萤把一个四角宫灯点上,她披上斗篷,拎着灯笼出门了。 村子里的小路是不太好走的,小路两边堆着雪,刺骨的寒风中,羽流萤把脸缩在围巾里,来到了村长许老伯的家。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农村小院,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屋子里的灯亮着,羽流萤敲了敲大门,过了会,一个青年从屋子里走出来,打开了大门。 那青年看见她,咧嘴笑了:“是羽姑娘啊。” 他在前面领着路,走进了许老伯的屋子,油灯底下,许老伯正坐在炕上挑豆子。 看见羽流萤来,咳了一阵后摸摸胡子:“羽丫头,坐炕上暖和会儿吧。” 羽流萤坐在炕沿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慢慢地挑着豆子。 过了会,许老伯说话了:“大晚上跑到我这儿,就为了看我这个老人家挑豆子?” 羽流萤把视线从豆子上收回来,声音有些发紧:“许老伯,我们去三危山吧。” 许老伯又咳了一阵,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哗啦一声,锅排篦子上的豆子滚落,许老伯奴声说道:“怎么能去三危山!” “长生殿不是好地方,难道三危山就是么!” “三危山和长生殿都不怀好意,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为人驱策的牛羊,诡术师的命也是命啊!” 羽流萤平静地说道:“不然呢,我们该拿什么和三危山斗,三危山和长生殿都有九品天人,九品天人意味着什么,老伯难道不知道么?” 许老伯说道,“我们的灵魂无拘无束,何须惧怕生死之事,诡术师犹如一把神兵利刃,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只会祸害苍生。” 房顶上,商枝正躺在上面偷听,听到这里不禁一噎,顿时明白这些孱弱的诡术师为什么这样头铁了。 肉身死去,灵魂不死,能附魂在人和动物身上,确实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惧怕生死。 羽流萤平静地说道:“除了风,没有什么是无拘无束的,我在北阙时见到一位附魂在巨蟒身上的前辈,那位前辈困在锁魂阵里奄奄一息,我最后一次看望他时,他的灵魂已经消散了。” 许老伯沉声说道:“锁魂阵能困住一人,难道还能困住我们千百人吗,你的天赋如此不凡,为何却这样胆小怕事?” “老伯,那你还记得玉牌会成立的初衷么?” 许老伯仰天长叹:“自然记得,一百五十年前,诡术师还没有这样少,虽然不能与鬼道平分秋色,但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直到那一天,长生殿万鬼齐出,血洗无间崖。” “无间崖?”羽流萤眨了一下眼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现在那里被称作独危道。” 羽流萤惊愕:“独危道?” 那是通往三危山的一条极险极窄的山道,两旁都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她去三危山时,从那里经过好几次。 许老伯发出一声沉而重的叹息:“曾经那里只有一面悬崖,另一侧是一座山,无间寺就坐落在那里,长生殿血洗无间时,风云变色,天塌地陷,那座山被夷为平地,只留下那一条又窄又险的独危道。” 躲在屋顶上偷听的商枝也惊呆了。 原来独危道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艳鬼居然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商枝算了算时间,发现艳鬼也是在一百五十年前销声匿迹,在西海海底沉睡了那么长时间才醒来。 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她竖起耳朵贴在屋顶上,屋顶的茅草有点扎耳朵,商枝龇牙咧嘴地听着。 羽流萤那温温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当年那些前辈们杀出一条血路,这才让一部分人幸存下来,玉牌会成立的初衷除了保全这些前辈们幸存的血脉,更是为了向长生殿报当年的血仇。” “既然我们的目的和三危山一致,为什么不能与三危山联手呢。” 第207章 丹丘谷11 趴在屋顶上偷听的商枝猛地愣住了。 风突然变大了, 在耳边呼啦啦地吹着,道路两旁房屋的灯火明明暗暗,连成一条绵延不绝的昏暗光线,商枝躺在茅草屋顶上, 怔怔地看着头顶上漆黑深远的苍穹。 当年西海魂平城爆发瘟疫, 一开始感染瘟疫的那批人, 都被驱赶到城西处的荒地里,那里是个乱葬岗,疫情发生之后,那处荒地上的尸体一层叠一层,食腐的乌鸦成群结队, 腐烂的尸体诞生出的蚊蝇黑压压一片。 去了那的人, 都是有去无回。 那年商枝九岁,吃了块干巴巴的馒头后突然开始咳血,她那时还没有现在的一身本领, 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乞丐。 她实在太害怕被赶到城西那片荒地里了, 就顺着一户人家的枣树爬到了屋顶上, 躲在那棵枣树的树冠下面。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屋顶上,迷迷糊糊地往上看, 身体忽冷忽热,血液的甜腥味不断在口腔弥漫, 夜色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寒冷,她冷得受不了, 蜷缩在屋顶上发抖。 意识逐渐朦胧时,她听见了这户人家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原来这户人家感染了瘟疫, 左邻右舍知道了,便带着蒙脸的布巾,拿着干活的农具把他们从这里赶走。 女人抱着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男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向周围人求饶,随后求饶声转为愤怒的怒骂,最后又变成了痛苦而绝望的嚎叫。 商枝的眼泪像小溪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闭上眼睛,捂紧了嘴巴,浑浑噩噩地在屋顶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商枝浑浑噩噩地在屋顶醒来,一睁眼就是枣树伸到屋顶上的枝条,旭日初升,朝霞漫天,树叶上的露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脸上。 无论人间如何疾苦,天空永远都是这样美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商枝呆呆地看着,忽然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又在屋顶上躺了一天一夜,饥肠辘辘的醒来时,发现自己除了饿的发晕,并没有发生感染瘟疫后的症状,只有喉咙那里痛得厉害。 商枝摸着喉咙,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可能是她吃的馒头太干太硬把嗓子划破了,这才会咳血,她还来不及庆祝自己劫后余生,比瘟疫更可怕的大饥荒发生了。 当一个要饭的乞丐连饭都要不到时,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绝望了。 那时她以为这是一场可怕的天灾,直到许多年后知道真相,她才知道这是一场人祸。 就像独危道。 她那时打马经过,还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好一番叹息这风景奇绝的天险之地,此刻知道独危道并非自然伟力形成,不禁遍体生凉。 这阵凉意像毒蛇的信子一样从脚底往上窜,一直窜到头皮,商枝咬着牙,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 商枝早已经见识过艳鬼的手段,他血洗三危山的星月神教时,她正在他身侧捧着他的红玉髓烟斗。 天人境,九品天人。 比他们的神通更令人胆寒的,是他们的无情。 商枝抬手摸了摸眼睛。 茅草屋里,羽流萤也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许老伯苦笑着说道:“羽丫头,现在你知道缘故了,先辈们用血肉为我等杀出来的路,如今已经走到头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如今也要用自己这把老骨头给小辈们重新杀出一条路来。” 许老伯垂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瘦小的女孩,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你没有加入玉牌会,此刻离去,还可以过完安稳的一生。” 羽流萤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一些:“我既然来,就没有想过要走。” 许老伯伸出苍老干枯的手,一粒粒的捡起炕上散落的豆子,把它们装在打着补丁的布袋里。 他一边捡着豆子一边说道:“你天赋再好,也只是个女儿家,当初我和你爹说过,不让你一个丫头学诡术,等你长大了,给你仔细找个好人家嫁了,女儿家最好的归宿不就是嫁人生子么。” “羽丫头,你能来这里,我们这帮老家伙已经很欣慰了。” 羽流萤说道:“既然长生殿和三危山都不能选,我们为什么不能投奔烟都和其他势力呢,天地之大,我们难道真就无处可去了吗?” 许老伯把布袋子的口子扎紧,平静地说道:“羽丫头,长生殿的势力比你想象中还要错综复杂,天地之大,我们确实无处可去了。” 羽流萤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许老伯伸出一只手朝她挥了挥,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 “天色已晚,我这个老家伙该歇息了。” 羽流萤只好下了炕,朝着许老伯行了一礼:“晚辈告辞。” 茅草屋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羽流萤拎着灯笼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外面黑漆漆的,羽流萤拢了拢身上的白狐皮披风,提着灯笼走出了许老伯家的院子。 商枝也从屋顶上飞了出去,她的轻功悄无声息,比夜里的风声还要轻,脚尖轻轻点了一根枝条借力,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羽流萤在乡村间的小道上慢慢走着,阿奇沉默地走在她的身旁。 阿奇是个个子很高的女子,比商枝稍微矮一点,容貌清秀,女扮男装时也没有什么违和。 她是一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羽流萤走了一会,转头看她:“阿奇,你是三危山的人,你觉得红衣鬼王为人处事如何?” 阿奇说道:“九品天人不是我能妄自揣测的。” 羽流萤回到自己的住处,站在自己院子的大门前停留了一会儿,突然转了个身,朝着商枝的院子走了过去。 商枝早就回来了,已经清理掉身上的茅草和灰尘,还把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了一遍,闻人听雪正在炕上打坐,听见敲门声也睁开了眼。 “是流萤么?” 商枝说道:“除了流萤,还有哪个诡术师会主动找咱们。” 闻人听雪说道:“她这么晚来,肯定是有心事。” 商枝抖了抖袖子,把额头上的玉环抹额扶正,随后走出屋子,来到院子的大门前,把门上拴着的锁链解开。 羽流萤见到商枝来,转身对阿奇说道:“你自己先回去吧。” 阿奇点头,脚尖一点地,嗖得一下飞远了。 商枝推开大门,看着那飞远的身影,对羽流萤说道:“这人武功不错,从身形功法来看,是三危山的人吧?” 羽流萤说道:“是盘先生派来保护我的。” 龙太子开棺的事,商枝和闻人听雪也是知道的,两人走到屋里,闻到了一阵清新的茶香,闻人听雪一身白衣,正坐在桌前煮茶。 她姿容清绝,神清骨秀,那张脸清丽如梨花,每次看她,都令人眼前一亮。 许老伯只点了一盏油灯,商枝和闻人听雪点了三盏,屋子里亮堂许多。 来到光照明亮的地方,羽流萤心里那点忧郁情绪也消散了一些,她揉了一把脸,双手托腮,坐在桌前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发呆。 闻人听雪给她舀了一碗热茶,羽流萤抬眸,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盯着她一阵猛看。 商枝坐在一旁,在羽流萤耳边打了个响指,“流萤,想什么呢?” “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天人境。” 闻人听雪把茶杯推到商枝面前,商枝喝了口热茶,清了清嗓子,“流萤,说心里话,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新的老师。” 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师资力量都太重要了。 想入天人境,必须要有天人强者的指导,闻人听雪说道:“诡术师似乎没有九品天人。” 商枝说道:“就算不是九品天人,那也得天人以上,突破天人境实在是太危险了,尤其是你们诡术师,摸着石头过河是绝对不行的。” 羽流萤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商枝,我知道你是想劝说我加入三危山。”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温柔的声音带着一股困倦:“我一直都是一个比较自私的人,一直以来都只顾自己,很少顾及别人,我也不像你们这样热心肠,我天生就凉薄。” “穿越之后,发觉古代人和现代人真的很不一样,他们身上总有一种令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就是可以为了一句承诺坚持了很多年,甚至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 “这种侠士精神我真的不能理解。” 商枝和闻人听雪静静听着。 羽流萤狠狠揉了一把脸,低声说道:“我感觉自己无法适应这个时代,他们的这种精神将我衬托的很卑鄙。” 商枝和闻人听雪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无措。 闻人听雪不太擅长安慰人,她会因为一个小女孩杀上丹丘谷,正是羽流萤口中拥有侠士精神的那种人。 她不敢贸然开口,只好看商枝。 商枝收到了闻人听雪的眼神,看向羽流萤:“你不能这么想,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选择独善其身也没有错。” 闻人听雪在一旁点头。 羽流萤说道:“我也不是不善良,可是我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就像一粒沙尘,我左右不了风的方向,只能随风飘荡。” 商枝说道:“巧了,我也是这样。” 闻人听雪也点头:“我也是这样。” 羽流萤看向她们两个,心底突然涌起一阵非常强烈的嫉妒情绪。 嫉妒她们的宽容。 嫉妒她们的善良。 嫉妒她们的无畏。 嫉妒她们身上所有闪闪发光的品德。 和她们两个一比,她好像一只在阴沟里爬来爬去的老鼠。 她们两个都是羽流萤想成为却永远也成为不了的人。 第208章 丹丘谷12 流萤走后, 商枝一把将小红鸟从棉花鸟窝里薅起来,攥在手里问它:“红衣鬼王血洗无间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小红鸟原本睡眼惺忪,听了这话瞬间一激灵。 “你个野猪脸怎么知道!” 商枝弹了一下它脑门,“别废话, 快说, 到底怎么回事?” 她看上有点烦躁, 还有一丝失落,手上一用力气,差点把小红鸟捏扁。 小红鸟发出一声尖叫,商枝松了松手,小红鸟甩了甩脑袋, 一双黑亮亮的鸟眼瞪着商枝, 气愤道:“天杀的野猪脸,半点不把我这个天人放在眼里,我一只小鸟, 哪能知道那么多, 你怎么不直接问鬼王!” 商枝生气, 声音大了起来:“我要是能问他,至于问你吗?” 小红鸟转动着鸟头上下打量她, 过了会,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哟, 觉得鬼王嗜杀,你不高兴了?” 商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红鸟声音清脆响亮:“鬼王是有点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商枝冷哼:“有点?” 小红鸟扬起翅膀往上比划:“再多一点点。” “要是别人不惹他,他也懒得搭理, 要不你亲自问。” 商枝松开手,小声嘟囔:“算了,我可不敢, 还是问绛小红吧,看看他知不知道。” 闻人听雪听着她的小声嘟囔,意味深长地瞥了挚友一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到了晚上商枝还真梦见了绛小红,梦里面的她变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野猪,一阵猪突猛进后撞到了小红,在小红雪白的胸口上一阵乱拱。 羽流萤也做了一整晚的梦,她的胸口十分沉重,连带着那些梦也很窒息,一会是红衣鬼王血洗无间的地狱场景,一会是身上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把她压得死死的,身体不断往海底里下沉,怎么挣扎也浮不上去。 直到冰冷的海水把她淹没,她才猛然惊醒。 下巴底下传来猫的呼噜声,三花猫正趴在她的胸口上呼呼大睡,毛绒绒的大脑袋枕着戴着白手套的爪子,睡眠质量令人羡慕。 有一种人,在朋友面前展示脆弱之后会非常非常尴尬和后悔。 羽流萤躺在炕上捂住脸,恨不得穿越到昨天晚上,一榔头把那个矫情的自己敲晕。 正暗自懊悔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流萤,我和阿雪给你送早饭啦!” 羽流萤躺在炕上,脸默默红了,三花猫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像液体一样从羽流萤身上流到被子上,自己用爪子扒拉一个小窝继续睡。 羽流萤下地开门,带着一身细碎雪花的商枝和闻人听雪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你们俩起真早。” 商枝笑眯眯的,一身男装的她怎么看都像个风流多情的俊美公子,笑起来拈花惹草的:“我们俩睡得早。” 闻人听雪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语气很轻快:“有你喜欢吃的葱油卷。” 羽流萤是山西人,喜欢吃面食,她在帐子里穿好衣服,洗了把脸,散着头发出来了。 她咬了一口葱油卷,夹了口腌萝卜,忽然觉得对穿越者老乡袒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羞耻。 吃完了早饭,羽流萤很快平静下来了。 中午的时候她下厨,做了一盘炸鸡腿和一盘五花肉,商枝和闻人听雪吃得满手是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晚上的时候羽流萤又做了糖醋排骨和孜然烤牛肉,还有一整只叫花鸡,鲜得人舌头都快咬掉了。 她给许老伯送去一些,剩下的饭菜足够三人一猫一鸟饱餐一顿,商枝和闻人听雪消灭了大部分饭菜的,吃完最后一块糖醋排骨,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孩子般淳朴开心的笑容。 就连一些被诡术师附魂的动物都在屋子前打转,隔壁诡术师都快馋哭了。 没有手机和互联网消耗时间,现代人在现代不愿意做的事情,到了古代已经成了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吃完晚饭,商枝去刷碗,闻人听雪去收拾厨房,羽流萤饭后出门散步进行日常锻炼。 此时正黄昏,羽流萤走着走着,在一个转角处遇到了一个体型消瘦的中年人,约莫三十岁左右,披着羊皮袄,头戴羊皮毡帽,蹲在壕沟那里抽旱烟。 天上下着小雪,丹丘谷这时候已经不怎么冷了,这消瘦男人吐着眼圈,神色随意地瞥了羽流萤一眼。 他的脸颊虽然消瘦苍白,眼神却锐利明亮,透着股暴躁的感觉。 羽流萤对上他的眼睛,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惊讶道:“中华攀雀?” 中年男子吐烟圈的动作也跟着一顿,抬眼看她:“我又没带玉牌,你怎么知道我最常附魂在中华攀雀身上?” 羽流萤又惊喜又意外,笑道:“你忘了,有只伯劳鸟在你的窝里睡过一觉。” 中年男子也惊讶起来,“好家伙,你这小丫头眼神可以啊,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认得人的眼睛。” 他惊叹:“真是神乎其技,你年纪虽小,天赋却高,地鬼九品,差一步就是天人境了。” 他抖了抖烟斗,“我叫祝原,庆祝的祝,原来的原,前一阵找了这个被吓死的短命鬼借尸还魂,还是病秧子一个。” 诡术师都是病秧子,魂魄容易离体。 羽流萤关切道:“既然身体弱,还是不要在外面长时间待着。” “轮到我值夜了,得整夜看着,你自己随便走走,我这烟味大,比呛到你这个小姑娘。” “那晚辈告辞了。” 祝原点点头,又蹲在壕沟旁吸了口烟斗。 天空上的小雪落了他一身,祝原继续盯着壕沟,壕沟旁有一排树,一只麻雀站在最高的枝条上盯着远处,过了一会,远处传来一道喜鹊的叫声。 站在枝条上那只麻雀也发出一串叫声,挥动翅膀从树枝上飞走。 祝原抽烟的动作一顿,迅速站了起来,往许老伯家跑去。 喜鹊的叫声从天空传向四面八方,洒了一层小雪的村庄小道上,羽流萤抬起的脚慢慢放下,她仰着头看向暗沉的天空,一只喜鹊正从天空飞过。 敌袭。 她迅速往回跑。 商枝和闻人听雪正在闲聊,突然间,外面各种鸟雀的叫声响成一片,趴在枕头上睡觉的小红鸟突然惊醒,飞到商枝的肩膀上。 这百鸟齐鸣的场景实在太少见,商枝挠着脑袋问小红鸟:“这些鸟在乱叫什么?” 小红鸟说道:“长生殿那帮杂碎出手了。” 闻人听雪握紧了细雪剑。 商枝拿出腰间的笛子。 “砰”的一声,气喘吁吁的羽流萤抱着三花猫推门进来。 “长生殿的人杀过来了!”她语气急促地喊着,商枝和闻人听雪一个人抓着她的一条胳膊把她拉到身后。 她们两个身高都很高,像两座挡在她面前的山,给人一种奇怪的安心感。 羽流萤把脑袋挤进她们两个中间,有点不服气:“我也不是很弱,我也是地鬼境九品好么。” 商枝伸手,把她探出的小脑袋按了回去,随后手脚麻利地解开身上的外袍,从身上脱下一件材质奇特的暗黄色软甲扔给身后的羽流萤。 “软猬甲,快穿上。” 羽流萤拿着软甲说道:“还是你更需要,我们诡术师打架不靠肉搏。” 商枝按住她的手臂,转过头来,神色凝重地说道:“穿着,你那纸糊似的小身板,随便一道气流都能要你命。” 外面的鸟鸣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急,大片乌云涌向天空,昏沉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羽流萤也没有再推辞商枝这番好意,迅速地穿上了软甲,闻人听雪看着天空,低声说道:“有天人境强者,不止一个。” 商枝啐了一口,骂道:“可真是下血本了。” 丹丘谷的诡术师伪装极好,这个地方树木多,村子的位置又隐蔽,附近还有其他村庄,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如果不是小红鸟有特殊暗线,根本不知道他们藏在这里。 空气一下子变冷了,变重了,一种无形的沉重力量笼罩在这片村庄的上空。 羽流萤必须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攫取到她需要的氧气,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商枝说道:“他们来了几个天人。” 小红鸟说道:“我感知到的有四个天人境,后面还有其他鬼兵,我们人少,会吃亏。” 商枝骂了一声:“卧槽,我们只有两个天人!” 黑暗里,闻人听雪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商枝深吸一口气回握过去,在心中飞速计算起来。 小红鸟是天人境,而且境界不低,阿雪刚入天人境,她积蓄已久,势如破竹,破境时直接冲到了天人境二品。 诡术师的力量汇聚起来可以与天人境强者抗衡,她自己要是豁出命来,也有手段和一名天人境同归于尽。 浓重的黑暗中,一阵又一阵的桀桀怪笑从天空上传来,一道黑影从窗前飘过,一阵阵黑雾从门缝里渗透进来,细雪剑铮然出鞘,发出一道如雪寒芒。 刺啦一声,磅礴精纯的剑气如切纸一般划过土墙和窗子,将那个鬼影一剑劈成两半。 一道痛苦刺耳的尖叫声响起,鬼影霎时化为一阵黑雾就此消散。 还没有松口气,立刻有无数道黑影围绕成一团,猛地朝这间屋子冲了过来。 闻人听雪又是一剑挥出,一道比方才更加雪亮的剑光飞入无数鬼影中,如闪电一般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炸开。 黑夜亮如白昼,一片雪亮中,数不清的鬼影包围了村庄,风声呼啸,一片黑压压的虫子朝着这里飞了过来,一股令人反胃的尸臭随风弥漫。 第209章 丹丘谷13 空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咱们长生殿的鬼王可真有先见之明,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天人境强者。” 一道冷冷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十分缥缈:“与我们长生殿作对, 真是有取死之道。” “用剑的那个留给我, 我最讨厌这帮道貌岸然的剑客了!”这是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带着一股深深的恶意。 躲在商枝兜里的小红鸟说道:“那个不男不女的交给我,野猪脸你争气一点,别在我回来之前变成一只死猪,让我的躯壳变成一只死鸟。” 商枝冷哼一声:“闭嘴,我会活得好好的!” 话音刚落, 一种无形而又奇特的能量穿过商枝的身体, 空气里泛起一道道透明的涟漪,连闻人听雪的剑光都被这种力量影响,泛起一道道奇特的波动。 谁也不知道长生殿派来了多少人, 光是天人境高手就有四个, 地鬼境的高手一定会有更多。 羽流萤抱着三花猫藏在衣柜里, 她闭上眼睛,灵魂离开了身体, 飞向无垠的苍穹。 当魂魄在身体里的时候,人类的肉眼无法看透黑暗, 变成灵魂之后,黑暗便不再是阻碍了。 羽流萤看清了战局的全貌。 除了村庄上空,村庄的四周已经聚集了大量的黑袍影子, 他们扛着巨大的铜柱,将铜柱钉在地里,无数道漆黑的锁链缠在铜柱上, 又有无数个黑袍人扯着锁链飞向空中。 数不清的锁链在空中缠绕,在小小的村庄上空织成一张巨大的铁网,一个披着深红色袍子的人坐在铜柱上方,红袍人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线团,那些红线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自动向空中延伸,画了一张红色的巨网与那些锁链交缠在一起。 披着黑袍的鬼兵们发出一声声桀桀怪笑,向空中抛撒着漆黑的铜钱,那些向空中延伸的红线精准地穿过一枚枚铜钱,将诡异的漆黑铜钱,缠绕在空中的铁链巨网上。 一个巨大的锁魂阵成型了。 如果找不到出口,所有诡术师的灵魂都会被困在里面。 坐在铜柱上的红袍人似乎感受到空中的注视,他抬起头,红色的兜帽下露出一张涂满油彩鬼脸面具。 一道磅礴的灵魂力量击向羽流萤,羽流萤正要躲,一股同样磅礴的灵魂力量从远处飞来,红袍人身体一震,在铜柱上坐定,两道强大的灵魂力量缠斗在一起。 黑云搅动,飞沙走石,战斗的余波传出很远,羽流萤的灵魂迅速远离这处战场,继续飘荡在空中。 巨网的东方位置,一个穿着深紫色袍子的中年男子站在锁链上,面容严肃古板,眉间有两条深深的竖纹,额头上有一片紫色的图腾。 他全身冒着一道道紫色的魂火,怀里抱着一个金色的琵琶,每弹一下琵琶,就有大批的幽魂听他号令,冲向村庄。 巨网的西方位置,一个穿着黑色纱衣的年轻女子站在那里,面容冷丽妩媚,手上涂着大红蔻丹,一道道无形的丝线从她掌心中往外蔓延,当无形的丝线绞紧脖颈时,能在瞬间夺走一个成年男子的性命。 这是长生殿的绝活——牵丝术。 巨网的南方位置,居然站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年轻姑娘,容貌美丽,一双凤眼,脸上和手背上都绘着粉色的莲花花纹,她右手持着一个粉色的宝石莲花灯盏,莲花叶片锋利无比,闪烁着一道道森冷的光弧。 巨网的北方位置是那个坐在铜柱上的红袍人,东南西北四个角落都有天人境强者,除非能将四人完全牵制住,否则所有人的魂魄都要被困在这个锁魂阵里。 空中的各种能量在继续交汇,诡术师们的灵魂纷纷离开身体飞向高空,他们的灵魂力量在融合,逐渐变成一股令人骇然的强大力量。 一个巨大的透明漩涡出现在翻涌的黑云中,在那黑衣女子的上空缓缓旋转着。 羽流萤也朝着能量交汇的地点游去,她既然已经来了,就已经做了最坏的结果。 生死时刻,她反倒把种种顾虑都抛下了,她的灵魂穿过漫天飞舞的黑影与黑雾,飞入那个透明的巨大漩涡中。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的灵魂被一个巨大的整体接纳了,她没有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排斥,她成了一块垒在高墙上的砖瓦,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 所有的灵魂意志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战! “墨鬼姐姐,你可要小心些了。” 那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年轻姑娘嘻嘻笑着,轻盈地纵身一跃,从漆黑铁索上跳下,粉色的魂火从她脚底涌出,汇聚成莲花模样。 被人称作墨鬼的黑衣女子冷笑一声,她伸出修长的手掌,掌心朝上,升起一道半尺高的墨色魂火。 空中旋转的透明漩涡幻化成一个高大的身影,对着黑衣女子一拳挥出。 黑衣女子也击出一掌,黑色的魂火化为三道火焰朝着巨大的透明人影飞去,黑色的魂火有一股十分阴冷邪恶的力量,巨大的透明人影开始飞速结印,三道无形涟漪飞向火焰,在空中相撞。 两股力量相互碰撞,发出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黑衣女子甩了甩手,神色里多了一分凝重,发出一声冷哼。 “倒有几分本事。” 由灵魂力量凝聚的巨人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巨吼。 黑衣女子高高飞起,黑纱裙摆在黑云中纷飞,她掌心的漆黑魂火火势大涨,在她身前凝聚成一道巨大的女子身影。 无数道无形的透明丝线从她掌心飞向那道黑色火焰身影,黑衣女子指尖微动,那道黑色火焰身影如被无数细线操控的人偶般高高飞起,猛地冲向透明巨人。 在地面上观战的商枝低声说道:“牵丝术。” 站立在虚空上的透明巨人飞速结印,黑雾凝聚起来,化作一把黑色巨剑,透明巨人手持巨剑,狠狠劈向那道飞来的火焰人影。 突然间,锁链上空一道带着深深恶意的视线将站在地面上的闻人听雪牢牢锁定。 无边漆黑的世界中,那是唯一一抹刺眼的纯白。 闻人听雪握着细雪剑,周身寒芒迸射,剑势蓄积已久,她猛地一挥剑,剑光如一轮巨大弯月,带着雪亮的光芒,猛地飞向漆黑的夜幕。 那个中年男子弹了一下琵琶,一阵阴森乐声响起,铺天盖地的紫色魂火变成一只巨大的鬼爪,猛地将那轮弯月拍碎。 数不清的雪色微光飞向四周,如星子般坠向大地。 那中年男子的声音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过来:“持剑者何人?” 一道清冷女声如铮然剑鸣,直冲高空:“烟都,闻人听雪。” 中年男子拨弄了一下琴弦,一道诡异乐声传向四面八方:“长生殿,苍鬼。” 闻人听雪眸光锐利,白衣舞动,在碎落漫天的剑光中飞向空中巨大的漆黑铁网。 她稳稳地落在漆黑铁索上,手中的细雪剑发出一道道锋锐剑鸣,冷冷说道:“长生殿的走狗也不过如此,怪不得能做出拿幼童炼药的恶事。” 中年男子语带不屑:“既入了天人,何须在乎凡夫俗子的死活。” 闻人听雪说道:“区区天人而已,真以为自己可以超然于万物之外吗?” 细雪剑发出一声铮然剑鸣,闻人听雪持剑相击,苍鬼身上的紫色魂火暴涨起来,在天空形成一道紫色火海,化为一道紫色巨龙当空咆哮。 巨龙吐出紫色魂火,闻人听雪脚踏黑云,一剑劈开。 长生殿的三个天人境强者都被牵制住,唯独那个粉色衣裙的年轻姑娘无人牵制,脚踏粉色莲花状魂火,飞到了村庄里。 她手指一挥,粉色魂火飞向村庄房屋,不一会,大片房屋燃起粉色火焰。 诡术师身体脆皮,都躲在这些房屋之中,商枝藏身的这间屋子也不能幸免,羽流萤和三花猫还有小红鸟的身躯都在这间屋子里。 没办法,商枝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猛地冲出,手中的离火凰木笛子一吹,挡在窗前的骷髅头张开大嘴,猛地吞下了天空上朝这飞来的紫色魂火。 骷髅头眼里的绿色魂火一阵闪烁后,变成了诡异的桃红色,商枝一阵恶寒,她留下两个鬼仆守着屋子,撑着眼前的残垣断壁一条,站在破破烂烂的屋子前。 那粉裙女子站在她对面的屋顶上,笑盈盈地看向商枝,掩嘴轻笑,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是谁家的小郎君,居然生得如此俊俏,我都不忍心下手了呢。” 商枝听过这个声音。 当时风荷鬼王出现的时候,身边有个特别娇柔的女声,商枝的心砰砰跳着,呼出一口气后,说道:“姑娘是风荷鬼王的人?” “诶呀,你认识我?” 商枝看着她,握紧了手里的笛子:“美女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过完年正好二十三岁,还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商枝干笑一声:“哈哈,和我同岁啊,这么年轻的天人境强者可不多见。” 她朝着商枝甜甜一笑,“闻人听雪如果死了,我就是最年轻的天人。” “小姑娘长这么漂亮,戾气别这么大嘛!” “小郎君这话可说错了,带刺的花朵才最勾人呢。” 她手中的粉色莲花宝石灯盏缓缓旋转起来,锋利的莲花叶片飞离灯盏,猛地射向商枝。 商枝一声卧槽,拔腿就跑。 一枚花瓣从她脸颊擦过,她歪头躲了一下,虽然没有被击中,但脸上还是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令一枚花瓣射向她的后心,商枝的身影奇怪地扭曲了一下,仿佛一个没有骨头的影子,险之又险地躲过。 第210章 丹丘谷14 “一派胡言!” 商枝站在屋顶上, 似笑非笑:“我虽然不是天人镜,却也是有几分眼力的,你的境界如此虚浮,想必少不了长生殿的揠苗助长吧。” 那女子脸色一变, 怒斥道:“区区地鬼, 你懂什么!” “真心疼徒弟的师尊, 都让自己的徒儿稳扎稳打,太早突破天人境可不是一件好事!” 境界的感悟没有上去,实力与境界根本不匹配,最终会酿成大祸。 离火凰木长笛在商枝指间转了一圈,艳红的长笛下, 商枝的手背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暗红的鲜血正顺着她的手背涓涓流下。 一滴一滴的鲜血落在地上,商枝脚下突然亮起了一道道暗红色的光芒。 眨眼之间 ,红芒交织成一片。 一个巨大的阵法在一片狼藉的大地上成型。 粉衣女子吃了一惊, 怒声说道:“你先前在示弱, 趁我一时不察, 偷偷布下阵法,真是诡计多端!” 商枝甩甩手, “什么叫诡计多端,这叫智勇双全。” 她脸上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朝着高空举起手,五指缓缓握紧,大声喝道:“开!” 天空上方的黑云更加猛烈地翻滚着, 大地上的阵法瞬间活了起来,那些红色的光芒开始交织缠绕,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刺眼。 “众鬼归位!” “天鬼东方!” “地鬼西方!” “日鬼南方!” “月鬼北方!” 趴在商枝背上的黑影一闪, 各自飞向东西南北四个阵眼。 霎那间风云变色,阵法自成空间,变成了一个灰雾弥漫,无数厉鬼尖啸奔腾的一方迷宫。 商枝站在阵法最中心,吹响了艳鬼的离火凰木长笛。 诡谲激昂的笛声乍然响起。 阵法光芒大盛,众鬼低吟浅唱,或慨然高歌,乐曲忽喜忽悲,有时如秋日的绵绵细雨般带着丝丝凉意和凄婉,忽而又急转直下,如疾风骤雨拍打窗牖,下一瞬猛然拔起,化为海上悬起的巨浪。 昨夜龙澈风雨,门前石浪掀舞。 四更山鬼吹灯啸,惊倒世间儿女。 “这是……冥音六律……” 粉玉女子眼神震动,眸中尽是骇然之色。 冥音六律,天地间最惑人心智之音,相传数百年前雷火降世,山石崩塌,生灵涂炭,一片焦土。 有一大鬼于空山中嚎哭不止,悲之所至,在极癫狂激愤的情绪中奏响了这首曲子。 鬼道修士极少有人敢修炼冥音六律,此曲一处,天地失色,草木悲泣,极易使人迷失心智,使人混淆今夕昨日,陷入万劫不复的梦魇之中。 阵法已成,六律已响。 攻身为下,攻心为上。 粉衣女子已经来不及攻击了。 她的思绪被阵法中的乐曲带走,飘向了她的过去。 平城,春眠,瘟疫。 乱葬岗的尸体堆积成山,蛆虫蚊蝇满地爬行。 父亲死了,他的衣服被母亲扒下来,裹在她和妹妹身上,父亲慈爱的脸上没了表情也没了颜色,变成了一种没有生机的青灰,过了两天,他又从青灰慢慢变紫。 他枯瘦如柴的身体开始膨胀,肚皮被高高撑起,变成了半透明的颜色,蛆虫在皮肉下蠕动。 幼小的女童每天都会来这里看一遍。 她看着父亲膨胀的身体又慢慢瘪了下去,骨头露了出来,落满了一层黑压压的苍蝇。 后来,那只剩一具白骨了。 再后来,她的娘亲也死了。 天气转冷,她和妹妹衣衫褴褛,趴在娘亲逐渐冰冷的胸口上取暖。 妹妹刚学会说话,缩在她怀里哭喊着:“姐姐,我好冷,好饿。”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紧她,发出微弱的哭声。 在瘟疫下幸存的人眼看着要死于饥荒之中,于是所有组成长长的队伍,开始向有粮食的地方迁徙。 她和妹妹很年幼,跟在幸存的叔婶后面慢慢走着,食物越来越少,她们越来越饿。 饥饿使人发狂,叔叔从她怀里抱走了年幼的妹妹。 她的妹妹还很小很小,她饿得没有力气,连脑子都饿得不会转了,傻愣愣地地坐在满是沙尘的黄土地上发呆。 那天晚上,她喝到了一碗鲜美的肉汤。 因为这一碗汤,她活了下来。 她再也没有妹妹了。 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冥音六律奏响的地方,无数人都因此短暂失神。 与苍鬼交战的闻人听雪似乎又回到那个雨夜。 团儿死在她的坏中,永远闭上了那双明净的眼睛。 赤红的丹丸殷红如血,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那些被她捏碎的丹丸融在雨水中,从她掌心蜿蜒而下。 羽朝皇后食用丹药,肉灵芝在羽朝权贵中盛行,登闻鼓敲响,却求诉无门,无处申冤,满腔愤恨,令她激怒欲狂。 她不信这天下再没有正义之士。 她不信这苍生没有更好的结局。 剑光由一道化作万千道,犹如漫天细雪,暗藏无数杀机。 苍鬼猛地拨了一下琵琶琴弦,然而此时此刻他惑乱心智的琵琶音已经被冥音六律覆盖住,变得如同鸡肋一般。 虽然剑光的千变万化,那道白衣身影也变成万千个。 苍鬼完全无法分辨出那道身影才是真正的闻人听雪。 剑势如虹,气力万钧,苍鬼的心陡然往下一沉,金色琵琶琴弦震颤,乐声越来越急,一道一道紫色魂火飞向那无尽的剑光。 这个年轻天人的内力之深厚,剑法之超群,远超苍鬼预料,她的每一剑挥出,都带着令苍鬼心悸的力量。 突然间,苍鬼背后一凉,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本能地竖起琵琶挡在后面 铿锵一声。 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猛地砍在金色琵琶上,白色剑光与金色琵琶上的紫色魂火相撞,迸射出璀璨的火星。 一股巨大的力道如如排山倒海一般涌向苍鬼的手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苍鬼猛地后退数步,咽下口中那抹腥甜。 苍鬼脸色闪烁,一时间面部表情十分精彩。 另一方位,诡术师灵魂凝聚成的透明巨人行动明显迟缓了起来,情况并不乐观。 黑衣女子脸色苍白,气息急促,情况也不太妙。 与众人的灵魂融合在一起的羽流萤正在苦苦支撑,她的修为在这群人里是拔尖的,可以比其他人支撑更多的时间。 方才控制着巨人行动的许老伯的意志正在慢慢消失,耳边响起一声苍老的低叹:“还是老了。” 羽流萤虽然没有实体,却感到一阵心酸的涩意。 “羽丫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要撑住啊……” 作为修为仅次于许老伯的人,羽流萤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对上天人境强者。 巨人的身形发生了变化,由成年男子的身形变成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墨鬼眼神冷厉,嗤笑一声:“呵,换人了?” 羽流萤第一次掌握如此庞大的力量,她站在黑云之上,天地间的一切既壮阔又渺小。 这样壮阔的天地。 这样渺小的人类。 漆黑火焰在墨鬼身上交织。 空中透明的纤细影子伸出一只手,空中的黑云朝着她聚拢过来,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线团,黑云之中,隐隐闪烁着暗红光芒。 “呵,原来是个爱绣花的小丫头?”墨鬼眼神带着轻蔑,身后的漆黑火焰化作一道黑色虚影,飞向那道透明影子。 那道透明纤细身影一挥手,无数漆黑中掺杂着诡异暗红的细线如利剑般射出,黑影迅速闪避,却仍被一根黑线穿透。 一阵又一阵破空声响起,无数漆黑暗红的丝线如雨点般落下,如天罗地网一般,那道黑色魂火幻化成的身影被牢牢困住,在其中寸步难行。 操作黑色火焰身影的墨鬼狠狠皱了皱眉头,冷叱一声:“倒有几分本事!” 黑色魂火猛然暴涨,巨网中的虚幻黑影突然散开,变成无数到漆黑火焰,高速旋转着飞向透明人影。 监控上那个巨大的黑色线团猛的一颤,又有无数根漆黑暗红的线以极快的速度飞出,将那些密密麻麻的漆黑火焰钉在虚空上。 火焰与丝线一同化为虚无,变成消散的黑雾,眼前一闪,墨鬼已经闪身在她眼前,手中的漆黑魂火幻化成一条长长的鞭子,带着破空之声猛地抽来。 透明的空气出现了一道道涟漪,这是来自天然境强者的强力一击。 羽流萤飞速结印,天空中的巨大线团飞速旋转起来,无数线拧成一团,编织成一张巨网。 黑色的鞭子猛地抽打在这张巨网上。 羽流萤再次结印,巨网快速旋转起来,突然变成一条眼冒红芒的漆黑的巨蟒,巨大的蛇尾挥向黑衣女子。 此刻,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着羽流萤的全身,强大的力量让羽流萤如臂指挥,她从一开始的焦虑恐惧变得兴奋起来。 原来这就是天人境强者的力量吗? 朝闻道,夕死可矣。 哪怕死在这场战争中,也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了。 她扬起手,黑色巨蟒怒睁着红色眼睛,朝着黑衣女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双方都已经力竭,胜负只在此刻了。 黑衣女子手中的无形丝线朝着四面八方飞去,黑色火焰在其上交织,形成一张巨大的黑色蛛网。 蛛网从天而降,猛地将黑色巨蟒困住。 蛛网上的漆黑火焰灼烧着黑色巨蟒的身体,黑色巨蟒在网中剧烈地翻滚挣扎。 墨鬼脸色苍白,笑容森冷:“看你怎么逃脱我的天罗地网!” 黑色巨蟒被火焰灼烧的身体不断冒出一阵阵黑烟,控制着巨蟒的羽流萤力量已经耗尽,她的灵魂力量已经正在干涸枯竭。 第211章 丹丘谷15 丹丘谷上空的黑云开始散去。 金色的阳光洒了下来, 将黑云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阳光有了形状,无数道金色光柱落下。 幸存的人站在地面上仰头望着天空,一片寂静中,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句:“我们赢了!” 爆竹的芯子被点燃了, 一个接一个的人都大喊起来:“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声音汇聚在一起, 响彻四面八方。 是啊,一夜过去,她们终于赢了。 原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才获得了这样艰难的胜利。 商枝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闻人听雪从漆黑铁索上飞下, 站在商枝身边, 两人站在金色的阳光下,仰头看着壮观震撼的一幕。 金色的光辉洒在商枝苍白的脸上,她淡淡地微笑着:“阿雪你看, 那些镶了金边的云彩像不像玄幻片里的场景?” 闻人听雪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比电影好看。” 商枝的声音里饱含着无限的感慨:“我见过不少天人, 从小跟着老疯子那个天人学东西, 见了不少鬼道神通,长大后来了三危山, 天天在九品天人身边捧烟斗,光是九品天人的神通就见了两次。” 她咧嘴笑了起来:“可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心潮澎湃。” 闻人听雪低声说道:“我也是, 当我不是天人的时候,我明明站在地上,却总感觉自己活在虚空, 当我成为天人之后,虽然我总在虚空上飞来飞去,却感觉自己脚踏实地的站在了这个世界里。” 白衣上, 一片片血迹渐渐晕染开,她挽住了商枝的手臂,商枝转过头,两人相视一笑。 幸好,彼此都在,能在这战场上并肩而立。 天上的黑龙渐渐散去了。 躲在衣柜里的羽流萤慢慢睁开了眼睛,在她穿越后的人生里,剧痛和虚弱是常态,但是这一次,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痛和虚弱,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也许能突破天人境的诡术师有很多,但他们的身躯不够强大,上天给了他们与众不同的馈赠,也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膝盖上趴着的毛绒绒动了动,微弱的猫叫声响起,羽流萤想摸摸它,却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衣柜狭窄黑暗,犹如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羽流萤眯着眼,缓了口气,吃力地从身上摸出一盒火柴。 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火柴了,身上动一下都很痛,她却还是坚持着,抖着手划亮了火柴。 一朵小小的橘黄色火苗亮了起来,衣柜不再是漆黑一片了。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地宫里的蜡烛全部熄灭的时候,那个年幼的女孩也是这样坐在角落里,一根一根划亮火柴。 火柴熄灭了,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 羽流萤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正当她要闭上眼睛时,衣柜突然被人打开了。 金色的光线洒进来,商枝和闻人听雪站在光芒灿烂的地方,朝着她伸出手。 羽流萤几乎以为这是临终时刻的幻觉,直到商枝伸出手,把她从衣柜里抱出来。 羽流萤知道此刻的状态看起来一定是糟糕透了,因为商枝和闻人听雪的脸色苍白又惊恐。 “流萤!” “流萤!” 脸颊被人轻轻拍着,她们的声音变得遥远又模糊,时远时近,时大时小,让羽流萤想起了小时候照嘻哈镜的样子。 虽然很痛苦,很遗憾,但是又很幸福。 羽流萤扯出一抹微笑,闭上了眼睛。 商枝和闻人听雪确实被吓傻了,两人的脸色惨白如纸,闻人听雪的声音都开始抖了:“别吓我们啊流萤。” 商枝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手忙脚乱地衣襟里掏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红色小鼎。 她从小鼎里倒出一点粉末,指尖冒出一缕碧绿色的魂火将魂香点燃,凑到羽流萤的鼻尖下面。 墙虽然塌了,炕还完整,闻人听雪把羽流萤抱到炕上,六神无主地说道:“这管用么?” 商枝说道:“这是大鬼用的魂香,养魂用的,她消耗太大,灵魂受了损伤。” 闻人听雪摸了一下羽流萤的额头,“她身上都没体温了,可惜我内力属于寒性,压制内伤可以,却起不到温补调理的作用。” 商枝修鬼道,内力自然也是阴气多的,只能先用魂香给她养魂。 别人突破天人境,都是千万分小心,就算不是在某个山清水秀的洞天福地闭关,至少也是在无人打扰的清幽之地专心突破。 在战争中突破天人境对身体和精神的负荷实在是太大了。 闻人听雪在战争中破天人境,就算底子很强,回到烟都之后也是补药不断,缓了很久,更别提羽流萤这样的脆皮。 魂香静静燃着,商枝找了一个香薰碟子,又往里面倒了些魂香,放在羽流萤的枕边。 做完这些,商枝又走到衣柜前,把里面那只长毛三花猫抱了出来放在羽流萤的被窝里。 墙在打斗中塌了,房子呼呼漏风,闻人听雪把衣柜搬过来,将嗯破了一个大洞的墙堵上,商枝看着她身上的血迹,说道:“阿雪,你也歇会吧,收了伤要及早治。” “没事,都是外伤,长生殿那个苍鬼也伤得不轻,倒是你,脸色像白纸。” “画阵法需要血,没办法。” 闻人听雪替她理了一下歪掉的抹额,唇角翘了翘:“我家的商枝也要成天人啦,还好,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商枝愕然:“你看出来啦?” 闻人听雪笑道:“我这次回烟都之后也看了不少鬼道相关的书籍,这冥音六律作为天下最能惑人心智的鬼曲,自然大名鼎鼎了,被称作最难修炼的鬼道秘术之一,地鬼境可没有这个威力。” 商枝嘿嘿一笑:“差点要破境了,被我压下来了,我打算回到艳鬼身边再破境,有九品守着稳妥一点。” 商枝这人只是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是个办事非常稳妥周到的人,闻人听雪点头:“确实,在艳鬼身边破境最好。” “长生殿在丹丘谷闹出这么大动静,羽朝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至少烟都一定会派人过来。” 商枝挑了挑眉:“哎哟,我差点忘了你那个太子小师弟,那狗崽子现在怎么样了?” 商枝满眼戏谑,提起那狗崽子,脸上还有一丝淡淡的不爽。 闻人听雪抱着细雪剑,倚着商枝的肩膀打了个哈欠:“地鬼境八品巅峰。” 商枝脸色勉强地点点头:“天赋一般般,反正比不上你。” 她搂住闻人听雪的肩膀,神色严肃:“阿雪,你没有告诉他我性别为女吧,我可不想让那狗崽子太得意。” “没有,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解释小产的事呢,觉得好麻烦。” i人是这样的,一想起尴尬的事情就会变成一只缩头乌龟,这辈子最好提都不再提,如果非要提,就像快要没电的电池,半死不活的。 商枝肩膀一沉,闻人听雪倒在她肩膀上睡着了。 她实在太累了,商枝看了看挚友在睡着时也带着一丝倦怠的睡颜,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下肩膀,把闻人听雪放在了炕上,给她盖上了被子。 作为伤势最轻的那一个,她得帮着脆皮的诡术师们收拾残局。 她打起精神走出去,挨个搜索那些倒塌的房屋,把躲在里面灵魂出窍的诡术师们一个一个的扛出来。 有些诡术师的灵魂已经回到了身体里,但是因为在那场大战中消耗太多,灵魂都有一定的损伤,一个个昏昏沉沉,只能眨两下眼皮,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兜里的小红鸟也动弹了一下,发出一声虚弱的鸟鸣后又趴在商枝的兜里。 小红鸟的灵魂也回来了。 商枝找了一间完好的屋子,把幸存的诡术师一个一个的扛到里面,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伤号,她无比心疼地掏出红色小鼎,倒了一点魂香点上。 这样极品的魂香,可真是用一点少一点,商枝每挖出一小勺,心脏都要抖三抖。 魂香袅袅燃起,商枝心在滴血,她表情扭曲地转身,继续寻找幸存者。 如果这次还不能让这帮诡术师们投向三危山,她就把这些人全都鲨了! 每次战争都有不少伤亡,商枝摸到许老伯的屋子里时,老年人坐在炕上,后背倚着土墙一动不动。 商枝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这个老头已经没有呼吸了。 商枝沉默了会,给他行了一礼。 炕上的桌子上放着一袋豆子,旁边还有一个烟袋,商枝从烟袋里拿了点烟丝用纸卷好,叼着卷烟走了出去。 战场上热血沸腾,激情澎湃,收拾残局的时候,心情低落到无以复加。 她抽了一口,坐在许老头家里的门槛上,有点想念教她鬼道的老疯子,紧接着,她又开始怀念平城。 平城,那是穿越后她的第一个家乡。 当乞丐的时候,她最常去的是一家豆腐坊,老板娘人很好,见她端着碗要饭,会偷偷给她一块白白嫩嫩的豆腐,再往上面淋一勺辣酱。 作为报酬,她经常去帮老板娘磨豆子,一来二去学会了做豆腐的本事。 那老板娘刚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瘟疫就来了,后来平城人逃难,商枝在队伍里走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她们一家。 那漆黑的铁锁依然笼罩在村庄的上空,商枝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了,她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想不通命运为什么要和她们开了这样一个玩笑,把她们带到如此残酷的世界里。 和老疯子在墓穴里学鬼道时,她还有点儿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天命之人,满腔豪情壮志,恨不得立刻把名改成商元璋。 第212章 灯影琉璃1 羽流萤第一次从羽朝朝着西海魂族迁徙的时候, 带着她病重的养母。 羽流萤第二次从羽朝朝着西海魂族迁徙的时候,带着一对病重的伤员。 相比第一次的手忙脚乱,她这次十分从容淡定,把一切事情事无巨细地安排好。 当然, 这其中少不了商枝和闻人听雪的帮忙, 一行人准备乔装成商队南下, 然后走海路。 当商枝和羽流萤启程时,闻人听雪不得不与她们分离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和蹲在马车上朝着她挥手告别的商枝,闻人听雪的心情和长生殿偷袭那天一样糟糕。 她怏怏不乐,一个人默默赶路,吃饭没有滋味, 喝酒没有味道, 超级难过地回到了烟都山脚下。 离别前,羽流萤说她在烟都山脚下的九曲巷那租了个宅子,整整租了一年, 里面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如今赶路不好带走, 闻人听雪如果下山去玩,可以把那个宅子当歇脚的地方, 到了租期的时候,顺便帮她退租。 闻人听雪在烟都附近转了一圈, 按照羽流萤给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宅子。 门上落锁,院内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闻人听雪一愣,心想难道是进贼了? 她脚尖轻点, 直接飞到了墙上,低头往下一看,一个穿着海蓝色衣裙的漂亮姑娘正在院子里跳舞。 那姑娘跳舞的姿势十分奇特, 好像发了羊癫疯,一会捂嘴吗,一挥摇头,一挥跺脚,闻人听雪看了看,发觉这姑娘实在不像个干坏事的人,反倒像个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 正纳闷,就听这姑娘嘶哈嘶哈地吐着舌头,十分不满地喊道:“老江,快给我弄点冰水!” 房子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浅紫衣裙的姑娘,因为实在太漂亮,闻人听雪一眼就认出了她。 江雨眠的感知比曲笙寻敏锐很多,她抬起头,看向围墙,一身白衣的闻人听雪正站在那里。 闻人听雪发出了惊讶又快乐的声音:“雨眠!” 江雨眠抬头,脸上也是一喜:“阿雪?” 她轻盈地从墙上跳下来,飞到江雨眠身边,刚在她身边站定,闻人听雪突然发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事情。 江雨眠突破天人境了。 天人的气息和地鬼的气息有很大区别,这很轻易就能感受出来。 而且江雨眠十六岁时就已经是地鬼境巅峰的高手了,今年十九岁,突破天人境并不奇怪。 诡异的是她的境界,叫闻人听雪根本看不透,闻人听雪疑惑地看了又看,问道:“雨眠,你如今是天人几品?” 如果没有毒素影响脑部使她昏睡很长一段时间,江雨眠先前的积累已经足够突破天人境,醒来后不久,金月皇后就将毕生的内力给了她。 她是毒太岁,虽然长得像人,目前还有人的思想,但是她已经脱离芸芸众生的范畴了。 江雨眠犹豫了下,自己也不太确定:“应该在六品和七品之间上下浮动。” 闻人听雪张大嘴巴,傻掉了。 这修炼速度是乘了火箭么? 闻人听雪的脑子一阵阵发晕,甚至开始自我怀疑起来——她天天被人天才天才的喊着,听得久了,差点真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了。 江雨眠看着闻人听雪呆滞的脸色,忍不住笑出声,解释道:“金月皇后把毕生内力给了我,凭我自己的积累,速度没这么快。” 闻人听雪更惊讶了,“那位艳冠天下的皇后苏醒了?” 江雨眠不太了解外面的世界,好奇起来:“金月皇后很有名么?” 在远处甩着舌头的曲笙寻嘶哈嘶哈地说道:“不止是有名,那是九品天人兼一国之君唯一的一个女人,不只是现在,几千后都会被人津津乐道的。” 一国帝王即使不动情,也会娶很多女人传宗接代,因为他们家里是真有王位要继承。 多娶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孩子,在一堆孩子中选出最优秀的继承者,这也是王朝统治者们的一个重要任务,只有一个妻子的帝王,放眼几千年历史都很少见。 “而且金月皇后生了月扶疏,虽然这对帝后只生了一个,但是月扶疏可是九品天人,又是是个广寒医仙,这叫宁缺毋滥,精准培养,比其他王朝的一百个皇子都顶用。” 闻人听雪看着说话的蓝衣服姑娘,悄悄往江雨眠身后躲了躲,小声问道:“这是你朋友么?” 江雨眠很淡定:“对,她叫曲笙寻,曲子的曲,笙箫的笙,寻找的寻。” “她就是曲笙寻?”闻人听雪有些惊喜,“我听商枝说过这位穿越者老乡,她这是怎么了,被辣到了么?” 江雨眠耸肩:“她脑抽,把辣椒酱当成了玫瑰果酱。” 闻人听雪的鼻子动了动,“你还会做辣酱?” 江雨眠抱着手臂:“开什么玩笑,我这辈子就没做过饭,是这屋子的主人留下的。” 曲笙寻用手给舌头扇风,翻了一个特别大的白眼。 说起屋子的主人,闻人听雪这才想起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这宅子是我一位朋友租的,你们怎么在这里?” 江雨眠有些无奈:“本来想去烟都找你,结果你不在,闲逛时内力突然紊乱,当时情况紧急,见这间屋子没有人,就进来打坐了。” 闻人听雪惊叹起来:“这也太巧了。” 感叹了一番无巧不成书,闻人听雪带着两位穿越者老乡回到了烟都。 三人在路上到处逛了逛,曲笙寻买了好多根冰糖葫芦,江雨眠买了一个大套娃。 刚到烟都不久,就有弟子给她送来了一封信,信是一个月前送到的,那时闻人听雪不在,烟都信差保管了一个月,见她回来才送来。 闻人听雪放下手里的冰糖葫芦,拆开信看了看,半晌后,她突然欢呼了一声,惊喜不已地说道:“哇塞!时绥结婚了,她还怀孕了!” 曲笙寻大张着嘴巴,嘴里的糖葫芦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咔嚓一声,江雨眠手里的套娃被她捏碎了。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惊恐。 伏犀山距离羽朝很远,这信前一个月送到,那么大概是三个月前写的,今日是四月初,也就是说这信是一月份左右写的。 那么一算时间,宋时绥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何顺颂的。 那是玉摇光的? 曲笙寻后悔得想撞墙。 “我的个老天爷啊,我不知道她会怀孕啊!如果知她怀孕我就不会给她送信了!如果知道她怀孕我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我的天啊,我的个老天爷啊!” 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又抓着江雨眠的肩膀使劲摇晃,“老江,你快说句话啊!” 江雨眠被她晃了一会,脑袋都快被曲笙寻摇散了,“我能说什么,就算想说什么,到了伏犀山也得两个月,两个月后,宋时绥就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我和你能怎么办?” 闻人听雪一头雾水,拿着信纸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两个:“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江雨眠深吸一口气:“玉摇光来了个偷梁换柱,真正和宋时绥结婚的人估计是玉摇光,孩子八成也是玉摇光的。” 这下子,闻人听雪也傻眼了。 * 五个月的身孕已经开始显怀了,宋时绥在前两个月之前就开始有意控制体重了。 她每日吃的东西很丰富,但她只吃两餐,除了酸杏干之外,下午四点以后不吃任何东西,只喝水,实在饿了,就吃一小把坚果。 宋时绥准备将胎儿体重控制五斤左右,绝对不能超过五斤五。 这样比较好生一点,不会给身体造成太大的损伤,就算她习武,肌肉强度远远超过普通人,她也不想过那种打个喷嚏就漏尿的日子。 她也不想肚子被撑很大,松松垮垮地堆在腰上。 她更不想看肚子上被撑开一条条蜈蚣似的纹路。 当然,这个决定她并没有和任何人说。 宋时绥自己也知道,即使在现代社会,她这样的行为也会被很多人骂的,一定会有很多热心人劝她,说什么重一点的孩子睡觉实,重一点的孩子不容易生病,重一点的孩子好哄,以后省事,当妈的苦点就苦点,为了孩子,受再多苦都是应该的。 那些专业的词汇宋时绥已经想不起来了,她知道怀孕的母亲们会被各种激素控制,身体和思想都发生巨大的变化,事事以腹中的孩子为先。 怀孕之后,宋时绥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习武的人更不容易被激素控制。 武学的境界越高就越冷静。 她冷静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审视着这个与她的身体争夺养分的胎儿,她既没有想象中的幸福,也没有想象中的焦虑,反而一直在思考如何降低身体的损伤。 当年她在县医院出生的时候是五斤二两,在爸妈那个年代,新生儿体重超过6斤就是巨大儿了。 所以这个婴儿绝对不能超过五斤五,如果婴儿太大导致难产,如果保大,接生婆就只能用剪子将婴儿的脑袋剪碎,然后把四分五裂的胎儿一块一块地拽出来。 生育就是这样血淋淋的。 然后宋时绥就会想,为什么女人要生孩子呢? 她生孩子,是见过无孩单身中年人的凄凉与孤独。 父母逝去,亲人不在,朋友们各自成家拥有自己的生活,与她们的话题越来越少,与整个社会的联系越来越弱,随着精力体力衰退的,还有脑力。 搞不懂手机怎么用,学习新事物的速度越来越慢,时代发展得越来越快,逐渐衰老的他们正在逐渐被社会抛弃,又没有心灵上的寄托。 第213章 灯影琉璃2 风生水起崖这里也不总是有风的。 风停时, 深渊处的雪浪停了,被风吹起的雪花慢慢落下,宋时绥伸出手,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上, 融化成凉丝丝的小水滴。 水滴犹如细小的碎钻, 在年轻女郎的掌心里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玉摇光看着她的掌心, 看着她掌心上清晰的纹理和透着健康粉色的卵石形的透亮指甲,他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很想就此握上去,牵着她的手,永远走在她身边。 永远把她牢牢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永远不让她有机会远离。 宋时绥放下手, 朝着玉摇光笑道:“风停了, 我也该回去了。” 玉摇光笑了:“小时来这里就只为了看风么?” 宋时绥说道:“是啊,风本来是无形的,但是雪花和雨水飞起的那一瞬间, 无形的风就有了形状, 在我看来, 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玉摇光垂眸看着她,他的目光实在太专注了, 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让宋时绥这种第六感敏锐的人不太自在。 她微微偏了一下头:“公子盯着我做什么?” 他的声音十分柔和, 十分关切:“我在想其他女子怀孕都会圆润些,怎么你却越来越消瘦,是不是太辛苦了?” 宋时绥眨眨眼睛。 玉摇光继续说道:“如果你家里的菜不合胃口, 就来松鹤院,最近新来了一个厨子,做的黄金肉金黄酥脆酸甜可口。” 黄金肉就是锅包肉, 宋时绥最爱吃的一道菜。 她眼睛一亮:“真的么?” 玉摇光笑了,轻轻摇了一下手里的折扇:“真的很好吃。” 自从怀孕之后,宋时绥对玉摇光就不像以前那样避嫌了,在她看来,什么事都有告一段落的时候。 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很容易让男子产生好感,这好感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就像天上的云,飘一会就散掉了。 玉摇光看似温和近人,实则是个相当高傲之人,作为书里的六位男主之一,作为一个王朝未来的帝王,他的城府和心术是宋时绥无法想象的。 在宋时绥看来,这样的男人根本不会把女人当回事儿,也就原著里各种光环加身的女主才能得到这种人的爱,他又怎么会对一个嫁了人又怀了孕的女子念念不忘。 宋时绥自己也认为身上没什么让人念念不忘的魅力,又何必天天自恋,在那矫情作态。 况且她一家人都为玉摇光效力,刻意疏离反倒不好,还是得打好关系,这样才能保证一家人的荣华富贵。 于是她很爽快地说道:“公子都这样说了,我肯定要去尝一尝。” 她跟在玉摇光身后,在艰险的山路上慢慢走着,山里风大,风向是往后吹的,玉摇光月白色的发带总会被风吹到宋时绥脸上,宋时绥只好歪着脑袋躲。 她躲发带的动作被玉摇光看到,玉摇光的步子放慢了一些,说道:“小时,走到我身边来。” 宋时绥往前迈了一步,与他肩并着肩,她出门的时候喜欢穿黑色短打劲装配绑带长靴,戴着一对精致的黑色袖箍,上面用银线绣着飞鹤穿云图案,这种装束十分利落,便于夜里隐蔽,是宋时绥最常穿的衣服。 她与玉摇光并肩走了不一会,风又变了个方向,变成了斜着吹,这次是宋时绥的发带和头发被风吹到玉摇光那边,黑色的发带和金棕色的发梢被风吹得往上扬,时不时撩一下玉摇光的下巴。 玉摇光没有躲,宋时绥倒是很不好意思,她伸手拢住头发,放在肩膀上压住,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在风声里几乎听不清。 “公子,你笑什么?” 玉摇光有些愉悦:“想起了你小时候,头发短短的,发色又与旁人不同,我和隐叔第一次见到金色的头发,还以为你先天不足,生来体弱。” “后来你渐渐长大,头发的颜色也变深,天天在屋顶上跳来跳去,比山庄里的小狗还活泼,我和隐叔算是白担心了。” 宋时绥的头发是金棕色,她的发色被很多人羡慕过,被称作“理发店怎么都染不出来的颜色”,站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发丝的颜色特别灿烂,颜色浓郁如油画。 这也是她总穿黑衣却不显沉闷的原因之一。 宋时绥也笑了起来,“我觉得黑发最好看,我的朋友们都是黑色头发,她们都很漂亮,尤其是小太岁,肤白若雪,发如泼墨,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很心动。” 玉摇光轻轻摇头。 宋时绥愕然:“难道公子觉得小太岁不好看么?” 玉摇光开玩笑似的说道:“小时见了发如泼墨的貌美女子会心动,难道发如泼墨的貌美男子就不让你心动么?” “这哪里是一回事啊!”宋时绥很认真地解释,“观赏性越高的东西实用性越差,还得小心呵护,不能碰了摔了,日常提心吊胆,生怕被别人抢了去,我这种粗糙的人,不合适。” 玉摇光摇了摇折扇,无奈道:“歪理邪说。” 一路闲聊着来到松鹤院,到了松鹤院,黄金肉正好出锅。 金黄色的锅包肉盛在青瓷盘子里,冒着酸酸甜甜的热气。 凭借上辈子吃了十九年锅包肉的经验,宋时绥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锅包肉绝对是极品中的极品。 宋时绥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吃进嘴里的时候感动得都要哭了:“太好吃了吧!” 看她吃饭的样子,玉摇光忍不住笑了一声,手里的棋谱翻了好几页,玉摇光却一页都没有看进去,他的目光从棋谱上移开,看着年轻女郎大快朵颐的样子。 宋时绥吃得太专注,消灭了大半盘锅包肉,她拿起一旁解腻的梅子茶喝了一口,放下乱筷子。 玉摇光问道:“怎么不吃了?” 宋时绥叹气,盯着剩下的锅包肉满脸惆怅:“要控制饮食,不能吃太多,如果小孩长太大,会不好生。” 玉摇光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些:“女人生子,确实不易。” 宋时绥又喝了口梅子茶,随口说道:“是啊,我真得很害怕,前几天做梦,梦见自己难产,床上都是血,吓得一晚上没睡。” 玉摇光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她。 宋时绥语气很轻快,带着股满不在乎的劲:“我不敢吃太多东西,他们都以为我吃不下,其实我是故意不吃的,我才不会和他们说呢,他们一定会劝我多吃,说什么别饿着孩子,这样是为了孩子好。” 这在很多人看来有点自私的话,宋时绥在玉摇光这里说起来毫无压力。 玉摇光那滚滚黑云都快把天给遮了,她这点小心思算什么? 这种不太好的负面能量,就得和这种阴暗的人说。 宋时绥脸上有点不满:“自从我怀孕之后我娘和我爹就变了,从前是我开心最重要,现在他们满嘴都是为了孩子好,那我好不好就不重要了么?” 玉摇光有些懊恼:“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孩子。” 他有些莽撞了。 宋时绥正在低头喝茶,玉摇光脸上这点懊恼的神色她没有看见。 抬起头时,玉摇光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宋时绥说道:“我是喜欢孩子,但是不喜欢为了孩子放弃那么多东西,如果小何知道我是这样想的,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玉摇光放下棋谱,说道:“皇宫里都是母凭子贵,在我这里是子凭母贵,孩子许多人都能生,喜欢的女子只有一个,她无论怎样想,我都赞成。” 宋时绥觉得他说得很轻巧,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眼前这个男人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如果没有子嗣,前朝后宫都不会安宁。 宋时绥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公子身份特殊,若你喜欢的女子没有子嗣,未来如何在宫里立足?” 玉摇光风轻云淡:“其他女人生出来的孩子送给她养着,想要几个,便送她几个。” 宋时绥连忙摇头:“不是自己生的,养不熟怎么办?” 玉摇光说道:“生母处理干净,便都是她亲生的,怎么会养不熟呢?” 锅包肉吃多了会口渴,宋时绥正在喝茶,听他这么说,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虽然没喷,但也被呛住了,她连连咳嗽,脸都咳红了。 玉摇光见她这个样子,一边叹气一边递过来一条月白色的丝帕,“小时又要在心里说我心狠了。” 宋时绥一边咳嗽一边接过那条丝帕擦了擦嘴,讪讪说道:“小时不敢。” 玉摇光温声说道:“义不掌财,慈不掌兵,我若不心狠一些,又怎么护住为我效命的属下,我若无能平庸,又如何能让心爱的女子一生顺遂,你和你父亲为我效力,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要清楚的。” 宋时绥点头,心想你是什么样的人,她简直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原著里的男主们都是明晃晃的不做人,只有他是暗搓搓的不做人。 原著里的读者们总在评论区吐槽作者词汇量匮乏,关于月扶疏和玉摇光的外貌描写总撞,看了之后和撞衫差不多。 除了外貌词汇的描写有很多相当的地方之外,其实两人有很大不同。 月扶疏生来就高高在上,他是金月王朝唯一的皇子,他的母亲是金月帝王唯一的女人,他是这对帝后唯一的孩子,他是断崖式领先其他九品天人的唯一天人。 种种唯一叠加在一起,一切东西对月扶疏来说都是那样唾手可得,一个在襁褓时期就会有无数人跪在他面前的皇子,自然把人们对他的臣服和谦卑视作理所当然,他是站在云端上俯视世间的顶级统治者,他坏而不自知。 玉摇光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多唯一,他小时候一直在要饭,吃的比狗还差,连要个白馒头都困难,他所有的东西都得去抢,去争,没有什么东西是主动朝着他奔来的,所有的东西都得经过一番处心积虑的算计之后才能得到。 第214章 灯影琉璃3 宋时绥吃完锅包肉, 喝完茶,快快乐乐地回家了。 娘亲坐在窗前织毛衣,线是用绵羊毛纺织成的,古代漂白技术不太好, 羊毛并不是很白, 线有点像浅杏色, 织成衣服后看上去还要再深一点点。 宋母给她织了一条披肩,天冷的时候宋时绥就披在身上,干点小零活什么的也方便。 见宋时绥回来,宋母手里的毛衣针一停:“去公子那了?” 宋时绥点头。 宋母的鼻子动了动,闻到她身上的饭菜香气, 皱眉看着宋时绥:“不吃我做的猪蹄汤, 反倒去公子那讨零嘴吃,你个大馋丫头,也不怕公子笑话你!” 宋时绥往她身边一坐, 倚着她的后背撒娇:“娘, 我馋点怎么了, 公子吃东西比我可讲究多了,怎么没人骂他是大馋小子?” 宋母哼了一声:“你这个丫头, 可真是会强词夺理。” 宋时绥龇牙一笑,趴在她后背上撒娇:“娘, 以后不用额外做饭给我吃,我如果真饿了,会自己找东西吃。”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知道,我的女儿有本事,有主意, 比我这个做娘的有见识。” 宋时绥摇晃着她的手臂:“娘,你说的哪里话,娘能织毛衣,能做棉裤,棉鞋,还会绣花,这些我就学不会的,只会串珠子。” “你呀,从小就皮实,天天坐不住,练一天的武功鼻青脸肿的回来也是笑呵呵的,让你坐在炕上绣个花就哭丧着脸了,倒像上刑似的。” 女红这东西,宋时绥是永远都学不会的。 宋母又开始织毛衣了,织了两针后问宋时绥:“小何那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娘,羽朝离这里太远了,得走上两个月,就是脚程快的,那也得走上一个半月呢,一来回就是三个月,小何哪能这么快回来。” 古代人的很多时间都耗费在车马上了。 宋时绥摸了摸隆起的小腹,看着窗子怔怔出神。 伏犀山依旧万里冰封,羽朝烟都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闻人听雪凌晨四点准时起床,在山巅上练剑。 天还未亮,一轮圆月高悬于苍穹之上。 江雨眠站在虚空上,在缥缈的云雾上行走着。 天人五品以上可以踏空而行,当一道雪亮剑光飞来时,江雨眠抬手将它捏碎,漫天光点洒落。 有江雨眠在,闻人听雪可以肆无忌惮地练剑了。 自从晋升天人之后,闻人听雪不敢太用力练剑,她的剑威力太大,每挥出一剑都会带来可怕的后果。 如果方才江雨眠没有捏碎那道剑光,不远处的山头就会被削掉一小块。 曲笙寻搬来一个躺椅,坐在悬崖边喝酒,喝一口酒就抬头看一眼天空上的月亮,断断续续地背起了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对着月亮举起酒坛,醉醺醺地说道:“一口敬月亮,一口敬家乡,喝!” 酒坛里最后一滴酒喝完,闻人听雪的剑也停了。 江雨眠从天空上缓缓落下,看着曲笙寻醉醺醺的样子,她屈起手指,狠狠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啊,疼死了!”曲笙寻的从躺椅上跳下来,醉眼朦胧地一看,伸出手臂搭上江雨眠的肩膀。 “老江,你下手轻点,真得很疼!” 江雨眠一脸冷漠:“酒量这么差还天天喝酒。” 曲笙寻抱住她,捏着江雨眠的脸,说道:“不,你错了,就是酒量差才要喝酒,我现在醉了,我醉的很厉害,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我现在是个酒鬼,一个单纯而快乐的酒鬼。” 说着,她挥舞双手,海蓝色的裙摆旋转起来,一个探海翻身后,又张开手臂来了一个大跳,做了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高难度动作。 江雨眠和闻人听雪这才知道原来她是会跳舞的。 她跳舞的样子像只光明女神蝶,曲笙寻沉醉在自己的舞蹈里,做完最后一个大跳,她又往地上一趟,开始满地打滚。 江雨眠和闻人听雪只好一左一右从地上拽起来,曲笙寻哭喊着挣扎:“我不起来,我不走,除非你们给我找个处男过来!” 东方天际亮起了鱼肚白,听闻师姐回到烟都,就立刻从皇宫赶快来的羽重雪披星戴月,带着一身冬夜里凛冽的寒意,兴冲冲地来到了梨峰的山巅。 天微微亮,那道超凡脱俗的白衣身影实在太熟悉,她身边还有一个容颜绝美穿着一身浅紫色衣裙姑娘,两人正和一个穿着海蓝色衣裙的漂亮姑娘拉扯着。 师姐清冷淡漠,这是羽重雪第一次见到她带人回烟都。 想到不能和师姐独处,羽重雪心里有些微微不高兴,正要开口唤一声师姐,就听那蓝衣姑娘发出一声雷鸣的呐喊。 “闻人听雪!你和你师弟到底睡了没有!” 声音响彻云霄,吓走了树上的几只飞鸟。 羽重雪站在梨树下,脸腾的一下红了。 师姐清冷的声音悠悠传来,十分淡定:“没有,我和他还没睡。” 曲笙寻大喊:“那你师弟和别人睡了吗!” 闻人听雪依旧很淡定的说道:“不知道,他身边有个床宠,修合欢道的,长得很漂亮。” 曲笙寻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大声嚷嚷起来:“开什么玩笑,贞洁是男人最好的聘礼!” 闻人听雪的脑壳隐隐作痛。 她和江雨眠扶着曲笙寻回到屋子里,把这个烂醉如泥的老乡放在床上,勤劳的闻人听雪走出屋子,准备继续练剑。 细雪剑刚拔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雄浑的男声:“师姐。” 闻人听雪转身。 晨光熹微,偏冷的淡淡光线洒在青年那张秀雅俊美的脸庞上,一双虎豹般的金色眼瞳在此刻有些委屈,羽重雪微微蹙着眉,抿着嘴唇看着闻人听雪。 “师弟,你回来啦。” 闻人听雪的声音和她的剑一样,都是偏冷的。 羽重雪凝视着她,低声说道:“这话应该我问才是。” 他缓缓向前逼近,青年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有着很强的压迫力,闻人听雪把剑柄抵在他胸前,阻止他靠近。 细雪剑的剑柄寒凉无比,寒意透骨,羽重雪反而笑了一下,他不退反进,又逼近一步,伸出修长的双手握住剑柄,牢牢盯着闻人听雪的眼睛。 “我知道师姐舍不得,所以才敢这样造次。” 闻人听雪总不能真拔剑捅他一剑,看着羽重雪的脸,闻人听雪有一股有劲无处使的无奈。 显然羽重雪也知道,所以愈发肆无忌惮,他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伸出双臂揽住闻人听雪的肩膀,轻轻说道:“师姐,忘了那个卖豆腐的臭男人吧,你的师弟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说话时的温热吐息像蛇信子一样往闻人听雪的耳朵里钻,那股刁钻耳轻柔的痒意让闻人听雪迷糊了一下。 就在她迷糊的时候,羽重雪亲上了她的耳朵。 天冷,所以青年的舌尖显得很烫。 从急切和张狂,逐渐变得温柔缱绻。 羽重雪的舌尖反反复复舔舐着闻人听雪耳后的艳红小痣,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满足喟叹。 当闻人听雪的耳垂被羽重雪锋利的牙齿轻轻撕咬时,她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软绵绵的轻哼。 羽重雪叼着她的耳垂,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低笑。 伏犀山的天也亮了。 宋时绥有些嗜睡,她最近睡觉总会做一些难以启齿的梦,一开始她醒来还会尴尬,等次数多了,她觉得这是孕激素的影响,也就坦然接受了。 她还发现她能控制梦,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本事,但宋时绥觉得很稀奇。 很多人都有那么一点性压抑,惧怕荡妇羞辱,宋时绥也有一点,因为是梦,她变得很大胆,抛弃了很多顾虑,在梦里尝试了许多新东西。 也许现实中她依旧不会这样无所顾忌,但是做梦嘛,想那么多干什么。 宋时绥很喜欢做这种梦,她发现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纯洁”,她渴望,享受,并且十分贪恋这种欢愉,也许她就是能在这种事上很轻易就能拥有极致欢愉的女人。 她偶尔会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性和爱哪个更重要。 如果非要一个需求旺盛的女人选一样,这个女人会选什么? 都说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太行,万一小何哪天不太行了,她该怎么办,能接受这种落差么? 再往下想下去,宋时绥就会拍拍自己的脑袋,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日子过得平静幸福,我干嘛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宋时绥无奈笑了笑,穿着常穿的短打劲装下了山,风雪山庄的风景虽然美丽风雅,但是待久了多少会觉得寂寞,宋时绥每个月都会下山闲逛两三天,买点新鲜东西带回家里。 神偷父亲陪着她下山了。 到了晚上,买了一堆东西的父女两人走进客栈,正好赶上一个镖局汉子问路。 那中年汉子看见宋时绥一身江湖打扮,走上前客气地说道:“这位姑娘,在下是福来镖局的人,此行受人所托,要去给伏犀山风雪山庄的一位姑娘送信,却不知道路该怎么走。” 风雪山庄的姑娘有挺多,还都挺貌美的。 宋时绥是个热心肠的人,立刻很热情地问道:“你要找谁啊?” 第215章 灯影琉璃4 宋时绥认出这是曲笙寻的字迹。 江雨眠是不会叫她老宋的, 估计写下这行字的时候曲子很慌乱,所以把落款的拼音都写错了。 小心何顺颂,小心玉摇光的灯影琉璃术。 曲子为什么要这样提醒她? 这封信是从羽朝来的,何顺颂正好也去了羽朝, 难道是曲子和江雨眠在羽朝遇见了何顺颂, 所以发现了何顺颂身上的异常? 那玉摇光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曲子会把玉摇光和何顺颂联系在一起? 宋时绥的心里有很多疑问, 但她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异样,她把信纸叠好放在腰间,一旁的宋父问她:“是谁给你的信?” “是我的朋友。” 到了客栈房间,宋时绥心不在焉地打开客房的门,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后又把那封信拿出来看了几遍。 宋时绥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她是学理科的, 她能考上一个985大学,就足以证明她的智商远超及格线水准。 何顺颂,玉摇光, 灯影琉璃术。 曲子在信上把这两个人关联在一起, 但她有没有细说这之间的联系。 信纸上的字迹并不潦草匆忙, 显然曲子是在一个没有危险的安静环境下写的这封信。 但曲子又写错了落款,就说明这个消息对曲子冲击过大, 让曲子心神混乱。 曲子写信提醒她,却又没有细说。 这说明曲子有很大顾虑, 担心她接受不了真相,这也意味着真相对她来说很糟糕,很不美好, 但如果不告诉她,曲子又过意不去。 曲子是和江雨眠在一起的。 江雨眠看似冷漠,但她对朋友还是很义气的, 是不会看着朋友置身险境而不管不问,江雨眠比曲子理智冷静许多,但江雨眠没有写信提醒她。 这就说明江雨眠知道真相很糟糕,但又对她没有人身危险,而江雨眠再三思量后,觉得她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宋时绥一字一字地看着这封信,手有些抖。 何顺颂,玉摇光,灯影琉璃术。 宋时绥试着逆推, 灯影琉璃术是玉摇光的拿手绝技——玉摇光使用灯影琉璃术——灯影琉璃术可以惑人心智——玉摇光在用灯影琉璃术控制着什么人——他和何顺颂一起——何顺颂知情而且是他的帮凶? 曲子信上让她小心这两个人——那他们两个人的目标——是她? 宋时绥的手又抖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要骗她,到底骗了她什么,连曲子这种神经大条的人居然这样谨慎。 宋时绥这一晚愣是没睡着,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把她爹吓了一跳。 “昨晚没睡好?” 宋时绥点头:“在想事。” 神偷老爹带着毡帽,穿着一身黑衣,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路上有个卖糖葫芦的,神偷老爹买了两串糖葫芦,给了宋时绥一串。 宋时绥吃着糖葫芦,忽然问道:“爹,你觉得公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神偷宋明德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怎么突然问这个?” “爹,你有没有觉得公子的心很深?” 宋明德说道:“天生的帝王料子,跟着他过得不差,你从小在公子身边长大,和他相处的时间最多,你还不了解他么。” 宋时绥拿着糖葫芦,蹙眉说道:“公子的心像风生水起崖的深渊,深不可测,晦暗无光,即使有风往上吹,那风也是极冷的。” 宋明德看了她一会,带着麂皮手套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丫头,你是爹的女儿,在爹心中,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爹,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街道上人不多,宋明德低声说道:“你从十四岁后就开始躲着公子,我和你娘都以为他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担心他是不是轻薄了你。” 宋时绥满脸尴尬:“爹,你想哪去了!” 宋明德说道:“后来暗中观察了你几天,你也没什么异常,我和你娘这才放下心了。” 宋时绥本来想笑,但是想起那封信,她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下意识地问道:“爹,如果真像你和娘猜的那样,你和我娘会怎么办?” 宋明德吃着糖葫芦,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如果公子真的轻薄了你,咱们虽然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爹和你娘就带着你走得远远的。” 宋时绥心里很感动。 她吃着糖葫芦,脸色好看了一点,但心中仍有一种很沉重压抑的感觉。 又在外面逛了两天,当宋时绥和她爹回到伏犀山上时,何顺颂也回来了,他穿着一身灰色布衣,面前是用土砖垒砌的火槽,火槽里点燃的松木,他正蹲在火槽前烤猪蹄。 何顺颂回来,本来是一件让人惊喜的事情,可是一想到曲子那封信,宋时绥就笑不出来了。 倒是何顺颂看见她,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举着烤好的猪蹄,语气很雀跃地说道:“时绥,我这次从羽朝回来给你带了好多东西!” 他这模样,很难让人觉得他会做什么坏事,宋时绥摸了摸肚子,说道:“这是给猪蹄去毛么?” 何顺颂说道:“做卤猪蹄给你吃,我在羽朝学得新手艺。” 宋时绥笑了笑,走上前摸了一下何顺颂的脸,何顺颂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她,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清澈又明亮,眼睛里全是藏也藏不住的爱慕。 宋时绥捏了捏他的脸,他的耳朵也瞬间红透了。 如果没犯大错,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宋时绥的手慢慢松开了,可是她的心依然紧绷着,她回到了屋里,宋母正一件件看着何顺颂从羽朝给她带回的东西。 羽朝很出名的雪花膏和香水,做工精致的珍珠手串,还有打磨精致的铜镜。 宋母笑得合不拢嘴,看见宋时绥进来,喜气洋洋地说道:“你看,这都是小何带回来的东西,这是个孝顺孩子。” 宋时绥笑道:“娘你慢慢看,我会房间里歇会。” 宋时绥满怀心事的走进了房间,房间的梳妆台上也摆满了东西,胭脂水粉,精巧饰品,还有一袋酸梨膏,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东西这么多,长途跋涉带回来也不容易,宋时绥一件一件地收好,这几天晚上她都没睡好,脸上疲惫,脑子也乱哄哄的,再不睡一觉,灵魂都要飞出去了。 她洗了把脸躺在床上,床上都是熟悉的气息,让宋时绥觉得十分心安,回家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这也是许多人想要成家的原因吧。 宋时绥把帐子拉上,光线暗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抱着被子,数了六十多只羊后,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睡得沉,中途也没有人打扰她,这一睡就睡了三个小时,醒来时天都暗了。 古代没有玻璃,虽然外面还亮着,但屋子里已经有点暗了,宋时绥抻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穿好鞋子下了床,熟悉地从床头的匣子里摸出一盒火柴。 火柴划亮,她点亮了架子上的琉璃灯。 浅黄色的琉璃发出温暖的光芒,宋时绥把火柴盒放回匣子里,起身时后脚跟撞了一下架子,架子上的琉璃灯摇晃了一下,里面的烛火也跟着闪了一下。 光晕忽明忽暗,宋时绥睡过头,脑子本来就不太清醒,这灯光一晃,不禁晃得宋时绥有些晕。 宋时绥站了起来。 腰间那封信掉了出来,像一片干黄的落叶,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她低头看着那封信在原地站了很长一会,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大约半分钟左右,她才慢慢转过身,眼神落在这盏琉璃灯上。 琉璃灯,灯影琉璃术。 宋时绥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猜测。 太荒诞了,以至于她只用了一秒钟就将这个荒诞的猜测给否定了。 她笑了一声,好像是在嘲笑自己,小声说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想什么,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紧接着,她又冒出了许多荒诞却看似合理的猜测,比如她的神偷爹爹身上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或许家里有藏宝图,或者有什么练成之后就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功秘籍。 何顺颂可能是摇光派来的探子,专门找藏宝图和武功秘籍来着。 电视剧和武侠小说里不都这么演的么。 这个猜测是最合理的,宋时绥舒了口气,但她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太对。 如果这样的话,曲子那性格早就明说了,何必在信上支支吾吾。 宋时绥揉揉脑袋,起身出去吃晚饭,虽然心里天翻地覆,但是表面上还是很淡定,那点异常的情绪也被她用孕期疲惫搪塞过去了。 晚上的时候,宋时绥本想找机会旁敲侧击一下,问问她爹家里有没有藏宝图和武功秘籍,但是今日不巧,山庄里有个病了,只好让她爹轮班一天,代替他去山庄里守夜巡逻去。 何顺颂吃完饭就去松鹤院练武去了。 夫妻之间小别胜新婚,这个夜里肯定是要亲昵一番的。 宋时绥留在屋里,眼神总落在那盏琉璃灯上,过了一会,她突然翻箱倒柜,找到了她在西海魂族时羽流萤送她的一盒唇脂。 这盒唇脂没有香气,颜色也淡,是淡淡的水红色,宋时绥并不常用,是因为这盒唇脂是用一种花朵制成的,颜色很难洗,沾染在皮肤上虽然不显眼,但要两天后才能褪去。 宋时绥看着这盒唇脂,伸手把盒盖打开,用指甲蘸了一点。 刚把盒子放回去,琉璃灯就闪了一下,宋时绥喝了口茶水躺在床上,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第216章 灯影琉璃5 这一霎那, 宋时绥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外面的风不大,四月份的伏犀山也开始暖和起来,可宋时绥却觉得遍体生寒。 拿着帕子的手微微一抖,指尖的力道松了一下, 杏色的帕子从指尖滑落, 轻飘飘地坠落到地上。 宋时绥的心怦然坠地, 发出一声仅有她能听到的轰然巨响。 何顺颂愣了愣,弯腰去捡地上的帕子,帕子上沾了灰,他放在手里抖了抖,递给宋时绥。 宋时绥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 他的眼神是那样纯净, 眼白很干净,深褐色的眼珠又圆又大,看向她的时候永远是湿漉漉的, 他眼里的爱慕和依恋都是如此赤诚。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为什么, 她不是有四色视觉吗? 她能看透一个人的好与坏, 善与恶,难道就不能看透一个人的心吗? 没有人能给她解惑, 她也无法对人诉说她此刻的困惑。 宋时绥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僵硬了,她垂着嘴角, 沉默地看着她年轻英俊的丈夫,僵硬的手指沉默地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手帕。 何顺颂察觉到她的异常,眼神变得担忧起来:“时绥, 你的脸色很苍白。” 宋时绥摇摇头,她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睫毛也颤了一下, 但开口时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没事,怀孕之后总是有些头晕,你继续练剑吧。” 她转过身,闭上眼睛,头颅已经微微垂了下来,她魂不守舍的回到房间,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发呆。 身孕已经已经有六个月了,宋时绥的手放在已经隆起的腹部上,眼里的泪水倏地落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曲笙寻支支吾吾不愿意告诉她的事,原来这就是江雨眠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她看似美好的人生,其实只是一块遮挡在黑洞前面的美丽壁纸,上面的春暖花开是假的,上面的鸟语花香是假的,稍微用力一撕扯就四分五裂了。 真相实在是太不堪了。 简直令人作呕。 房间门落了锁,外面传来何顺颂焦急的声音:“时绥,你没事吧,身体要不要紧如果你难受,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宋时绥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后背倚在墙上,眼泪一滴一滴滴落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极力压抑自己的哭腔,使她的声音不至于太过颤抖哽咽。 “我没事,就是有点恶心,正脱衣服睡觉呢,想自己躺一会儿。” “时绥,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喊我。”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了,宋时绥把脑袋埋在膝盖里,过了会,她又抱着被子躺了下去,呆呆地看着床帐子。 茫然了一会后,她的手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成长。 宋时绥闭上眼,眼泪慢慢止住了,她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又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失魂落魄,满脸泪痕。 宋时绥拿出一条新的白色丝帕,她把暖瓶里的热水倒在丝帕上,把脸上的泪痕仔细擦干净,随后拉开抽屉,拿出装在白瓷瓶里的雪花膏,从里面挖了一点后在掌心慢慢揉开,细细地抹在脸上。 她又拿出一盒胭脂,往脸上涂了一点,镜中人的脸孔总算不是那么苍白了。 宋时绥抖着手,拿出一盒水粉,用粉扑子蘸了一点儿拍在脸上,这样完全看不出她刚刚狼狈地哭过。 做完这些,她拿起梳子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梳好,随后起身,打开了门上的锁走了出去。 客厅里,母亲正坐在罗汉床上给未出世的孩子绣虎头帽,她一针一线绣得十分认真,帽子上的虎头已经绣了一半,病了大半辈子,她的背影干瘦单薄,花白的头发用簪子挽在脑后,绣了几针后,把虎头帽放在远处端详了一会儿,充满岁月痕迹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丝幸福而满意的微笑。 她的父亲坐在母亲对面,手里正拿着一只小孩穿的红色小布鞋左看右看。 何顺颂拿着另一只小布鞋,眼神中带着好奇,放在手掌心仔细端详。 宋时绥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身朝着松鹤院走去。 到了松鹤院,郑隐正在茶室外面守着,见到宋时绥来,他指了指茶室,说道:“公子正在里面打坐呢,外面天冷,你有身孕,去西厢房等一会吧。” 要是以往,宋时绥一定会推辞的,但是这一会她双脚发软,整个人头重脚轻,于是沉默着朝着郑隐点点头,走进了西厢房里。 西厢房的陈设还和以前一样,宋时绥拉开梳妆台的椅子,椅子上铺着豆绿色的软垫,她身体倏地往下一沉,用手撑着桌子才没有倒下去。 宋时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慢慢弯了下去,她趴在梳妆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发呆。 不知不觉间,她居然睡着了。 睁开眼睛时,宋时绥正躺在豆绿色的帐子里,她脑袋晕晕的,视线又有些朦胧,迷迷糊糊的转了下头,就看到床榻旁坐着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宋时绥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朦胧的视线清晰了许多。 玉摇光正低头看着她,月白色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玉瓷般修长有力的手臂,他的手里拿着被水浸湿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宋时绥的脸。 宋时绥想躲,玉摇光的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她的下颌,声音低沉:“怎么连生病了都不知道,还顶着风乱跑。” “我生病了吗?”宋时绥声音虚弱。 “小时,你发烧了。”玉摇光换掉了她头上的帕子,轻轻说道。 宋时绥身体强健,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她一只手捂着脑袋上的帕子,一只手撑着床榻,皱着眉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宋时绥的后背被玉摇光的一条手臂稳稳撑着,几乎被他圈在怀里,宋时绥身上确实没什么力气,刚刚坐起来,上半身就晃了晃,朝着一旁栽倒过去。 玉摇光稳稳地接住了她,令一只手护着她的后颈,将宋时绥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天还没有黑,屋子里的光线很充足,宋时绥枕着他的肩膀,眼珠动了动,目光落在玉摇光耳后。 他的耳后有一道弯月形的淡淡红痕。 那弯月形的红痕又细又淡,淡的几乎看不清,没有人会留意。 可这又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它就在玉摇光耳后,不是幻觉,即使头晕目眩,宋时绥也确定自己不会看错。 宋时绥紧紧闭上眼睛,抓紧了玉摇光的袖子。 如果晚上的人一直都是玉摇光,那腹中的孩子…… 宋时绥不敢再想下去了,她的身体一阵阵发冷,在玉摇光怀里不断发抖。 玉摇光的声音也急躁了起来,“医师不是说没事么,小时怎么在发抖?” 他的手摸上了宋时绥的额头。 宋时绥的额头一片滚烫,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即使闭着眼,眼泪也争先恐后地涌了了出来,脸上很快就湿了一片。 过了一会儿,风雪山庄的医师很快就来了。 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谈话声,宋时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她身体一片冰凉,浑浑噩噩的在噩梦里挣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了一阵苦涩的药味,玉摇光清润如瓷的声线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小时不哭,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宋时绥皱着眉头,把脸躲开,装着药的勺子又碰上了她的嘴唇,玉摇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小时乖乖喝药,喝了药才能好。” “不要……吵……”宋时绥轻轻哼出几个字,脑袋重重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风雪山庄的许大夫把完脉,说道:“送姑娘这是心力交瘁之下导致气血紊乱,加之邪风入体,这才引发高热不退,幸好宋姑娘体格强健,只要烧退了,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习武者冬日里衣衫单薄,全靠内力抵御寒冷,一旦气血紊乱,内力就会紊乱,内力一旦紊乱,就好比严密的防护网上破了一个大洞。 宋时绥这些日子一直衣衫单薄,寒气长久淤积在体内,才导致了今日的高热不退。 郑隐站在一旁,十分心疼:“小时身体强健,武学造诣不低,这段时间乐呵呵的,也没遇到过什么事儿,怎会如此呢?” 玉摇光叹息一声:“习武者并非无坚不摧,有时一念之差,就可让人走火入魔。” 许大夫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得让宋姑娘把药喝下去。” 玉摇光抱着昏迷的宋时绥,将药碗里冒着热气的苦涩药汁一饮而尽,给宋时绥喂了下去。 许大夫看着这一幕,脸色顿时变了一下。 这宋姑娘小时候就养在公子身边,十四岁那年来了癸水后才从松鹤院里搬出去,此后便对公子十分疏离,还经常在外面奔波,做一些辛苦差事。 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养在身边的姑娘,长大后对公子避嫌也是应该的,山庄里的人也没有想太多,还感叹这姑娘年纪轻轻就知道礼节,为人处事进退有度,从不恃宠而骄, 可是如今,宋时绥已经嫁为人妻,这是山庄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如今风雪山庄的主人居然这样对她,这是关心则乱,还是无所顾忌? 许大夫知道自己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他心里面排山倒海,山呼海啸,放在腰间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郑隐给他递了一个眼神,许大夫立刻低着头,压抑着脸上的神色,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模样。 第217章 灯影琉璃6 过了一夜, 宋时绥才退烧。 她醒来时,玉摇光正在一旁守着,见她醒了,立刻吩咐人准备早膳。 宋时绥病了一整夜, 醒来之后也清醒多了, 她抿着嘴唇看了一圈, 发现只有玉摇光一个人在,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问道:“怎么只有公子一个人?” 玉摇光说道:“你爹娘半夜来过,你娘身子弱,我让你爹带她回去了。” 宋时绥眼神动了动, “那小何呢?” “小何正在破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即将突破地鬼二品,我怕出了岔子, 让他找个僻静的地方闭关去了。” 宋时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放在杯子底下的手狠狠地攥紧了。 侍女端上来一碗粥, 又把宋时绥从床上扶起来,玉摇光拿起粥碗, 舀了一勺粥吹凉,送到宋时绥唇边。 宋时绥脸色苍白, 对他笑了笑:“哪能劳烦公子做这些,我自己喝就行了。” 她拿过勺子,接过玉摇光手里的粥碗, 倚着身后的绣墩,一勺一勺慢慢喝着。 粥是山药菌丝瘦肉粥,宋时绥喝了几口, 冷冰冰的身上渐渐热了起来,身体恢复了力气,精神头也好了一点。 玉摇光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宋时绥喝完粥,玉摇光接过粥碗,看向倚着绣墩,垂着眼睛的宋时绥。 冬日里宋时绥出去的时候少了,轻微的小麦肤色也恢复了白皙,虽然皮肤白了,她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娇弱的女子,即使病了,也是病而不弱的。 在她一出生开始,玉摇光就很小心地呵护着她,他对宋时绥,是比那些富贵人家的女儿还要娇养的。 在玉摇光最初的设想里,这个女孩被会被他养成娇贵高傲的名门千金,如果以后他登上帝位,这个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小丫头会是他的皇妹,成为一个尊贵的长公主。 但是他养着养着,力不从心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他想让宋时绥学琴,但宋时绥弹了一半就跑出去薅马尾巴。 他想让宋时绥学习书画,宋时绥拿着毛笔给山庄里的所有狗都画上了两条浓黑眉毛。 他想让宋时绥学习围棋,宋时绥拿着棋子去砸锦鲤池的鱼。 那段时间,玉摇光有些失望,但他也仅仅是失望而已,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女孩的平庸和调皮,哪怕她一直平庸下去,也是他心尖上的小妹,他会一直宠爱下去。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个女孩并不平庸,她有着非常惊人的武学天赋。 她练武的时候吃了很多苦,但是比起其他武者,她吃得那点苦可以忽略不计。 她在破境的时候没有任何心魔,永远是顺顺利利的,她长大后宋母病得越来越严重,她走南闯北给她母亲寻找珍稀药材,练功的时间少了很多,即便如此,她的武学境界依然远超旁人。 从小到大的任何时刻,宋时绥身上都没有那种弱柳扶风的娇弱气质,也不会露出娇弱的气息。 她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喜欢让郑隐抱着她四处飞来飞去,否则就会哭得很大声,她会走路之后就开始乱跑,再长大一些就开始爬树,然后跟着神偷和郑隐学习轻功。 即使玉摇光再精心规划,她的长大后的样子还是无限偏离了玉摇光早就规划好的路线,野蛮肆意,生机勃勃,长成了让玉摇光很喜欢,却又很无可奈何的样子。 也许正是这样,他的感情才慢慢变了质。 宋时绥依旧垂着眼睛,不让自己有任何和玉摇光对视的机会。 她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但在玉摇光这种绝顶聪明善于洞察人心的人面前,往往一个眼神就会让他察觉到异样。 宋时绥捂住喉咙,做了两下吞咽动作,开口时,她的声音轻而自然:“公子,我娘虽然看上去很好,可她的时间只剩下五年了,我一想到五年后,心里就难受。” 玉摇光的眼神中带着怜惜。 宋时绥低头揪着被角,继续说道:“五年之后,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这样说,这场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除了这场病之外,她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不合理的行为,应该不会露出破绽。 想到这里,宋时绥松了口气。 玉摇光依旧温和地微笑着,柔声安慰她:“生死有命,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珍惜这段所剩不多的光阴,如此才能不留遗憾。” 宋时绥继续垂着眼睛,看着水绿色的被面。 过了一会儿,侍女送上来刚煎好的药,玉摇光将药吹凉后递给宋时绥,宋时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又睡了一会,醒来时宋母坐在床前,正在用帕子给她擦汗,看见宋时绥睁开眼皮,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怎么突然病成这样,你从小到大壮得跟牛犊子似的。” 宋时绥这会好多了,也有心思开起了玩笑:“娘,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就连我那个神医朋友不也一直病着么。” 宋母说道:“你现在怀着孩子呢,我能不担心么。” 一说起孩子,宋时绥沉默了。 她看着自己的娘亲,轻声说道:“娘,如果这孩子真出了什么闪失,你会不会难受?” 宋母连忙捂住她的嘴:“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宋时绥的眼睫颤了颤,她以前都顺着她娘的话,可这会她拿开宋母的手,问道:“娘,我和腹中的孩子哪个重要。” 这话问得宋母一愣:“你这孩子,怎么还和你孩子吃醋呢。” 宋时绥的声音加重了:“娘!” 她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也很少冷脸,宋母看着她冷下来的脸色,连忙说道:“傻丫头,在娘心中,没什么逼你更重要,就算将来生产不容易,娘也是保大不保小。” 宋时绥闭上眼睛,心中一酸,又想流眼泪了。 理智上,当然是生下这个孩子对她更有好处,她们一家三口都会因为这个孩子得到优待,待未来玉摇光登基称帝,这个孩子就是有皇家血脉的孩子,她们一家人会享尽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是情感上,宋时绥实在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么一个孩子出生。 知道真相的一刹那,对这个未出世孩子的母爱和期待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厌恶,恨不得这个孩子立马在她肚子里死去。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服,宋母惊讶:“哎呀,你还不快躺下,病还没好怎么就急着下地。” “我已经好了,而且这是公子的地方,不方便。”宋时绥披上衣服,穿好靴子,走出了松鹤院。 她回到自己家的院子里时,何顺颂正在院子里砍柴,见到宋时绥,他立刻擦了擦手,在一堆木柴里站了起来。 “时绥,你好点了没?” 宋时绥看到他那张阳光俊朗的脸,胃里一阵痉挛。 她深吸了口气,袖子里的手狠狠掐着掌心,挤出一个微笑来:“好点了,我先回屋了。” 何顺颂点头,继续蹲在院子里砍柴。 宋时绥回到房间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六个月的身孕,和从前的腰身相比,小腹那里已经很明显了,一低头就能看到。 现在也不是能和玉摇光撕破脸的时候,一家子人都在这,她又无权无势,母亲又病着,父亲早些年在江湖结了仇家,都靠玉摇光庇护着,她哪来的底气和玉摇光撕破脸? 宋时绥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觉得哪条路都走不通。 唯一能走的路,好像只有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然后找个理由和何顺颂合离。 可是母亲的身体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么? 如果等五年后才处理这些事,她真得能若无其事假装五年,又不被人察觉到一点异样么? 如果孩子真得出生,她又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无尽的疲惫感涌上来,都快把宋时绥淹没了,她躺在床上,还是决定维持现状。 于是就这样装作若无其事的过了一天、两天、三天…… 七天后,宋时绥实在忍不下去了。 她这三天都没有睡着觉,害怕自己再次中了玉摇光的灯影琉璃术,这个秘术邪门到只用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中术的人去死,她知道自己根本抵御不住。 宋时绥的神经紧绷着,在整整七个日夜都没怎么睡好觉之后,她终于崩溃了,她无法想象以后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生活中。 她连七天都撑不过去,又怎么可能撑过五年。 她终于明白,这种痛苦只会加深,不会淡去。 如果撑不到久远的未来,那就只顾当下吧。 只要没了孩子,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这个月份打胎,是一件伤身的事情,宋时绥只能她知道的最好的医生。 江雨眠距离这里太远,拖到月份大了,反倒更伤身体。 宋时绥又考虑了两天后决定下山,山下有个很厉害的老医生,老医生以前是碧海潮生的医师,后来选在伏犀山定居,宋时绥经常去他那里买药。 父母那边,就说是下山时出了岔子,孩子没保住,母亲那边有父亲宽慰,会美食的,在古代,小产这种事本来就很常见,古代人的承受能力比现代人强多了。 宋时绥打定了主意,准备好银钱,和父母说了一声后下山了。 家里人当然不放心她一个人下山,就让何顺颂陪着她。 下山时,宋时绥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了。 看着何顺颂的脸,她在心里责怪他,怨他,咬牙切齿的骂他。 但奇异的是,她并没有太多的恨。 宋时绥心里清楚,玉摇光想算计一个人,这个倒霉蛋大概率是躲不过的,没有何顺颂,也会有刘顺颂王顺颂张顺颂。 第218章 灯影琉璃7 月白色的发带飘飞到宋时绥的脸颊旁, 眼睫颤动间,她最先看到的是一截优美修长的颈项,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宋时绥缓缓抬眸,对上了玉摇光那双美不胜收的金绿琉璃眼。 他正垂眸看着她,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带着点怨, 又带着点怜,宋时绥从来没有见过。 她的一切都没有逃开玉摇光的眼睛。 纵使她极力掩藏,她在玉摇光眼里,依旧是透明的,浅显的, 易于理解的。 宋时绥笑了一声, 看着玉摇光:“今夜在这里遇到公子,是巧合么?” 玉摇光看着她,低声说道:“不是巧合。” 宋时绥看向言药师, 呼吸急促, 语气颤抖:“言老, 给我开一剂堕胎药吧,这个孩子我不想留下。” 玉摇光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宋时绥背对着他,看着言药师, 她的眼睛闪烁着泪光,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脸上斑驳的泪痕也一闪一闪的。 言药师站起身, 颇有些无措,他伸出一只手摆了个手势,急忙说道:“宋丫头, 你别哭,老朽这就去为你配药。” 暖阁只剩下她和玉摇光,宋时绥闭上眼,抬手捂住了泪流不止的眼睛。 长久的静默无言中,玉摇光按住她的肩膀,:“小时,我们的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你真得忍心么?” 宋时绥流着泪,反问道:“公子,你这样戏弄我的时候,心里面在想什么,可曾有过一刻的不忍心?” 玉摇光的声音十分平静,犹如冰面下流动的溪水:“那我又能如何,你宁愿嫁一匹夫了此一生,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他扳过宋时绥的肩膀,伸出一只手捧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宋时绥仰头看他。 宋时绥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让玉摇光的心痛了一下,但他依旧平静地直视着宋时绥那双流着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时,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东西是主动来到我身边的,我只能去抢,去争,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得不到,心爱的东西会一样样远离我,就连喜欢了很多年的姑娘,也要另嫁他人。” 宋时绥冷笑一声:“公子,你的心比毒蛇的獠牙还毒,不要在我面前装作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她眼里的泪水又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淌到玉摇光的虎口上。 玉摇光的手抖了一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额角迸起了淡淡的青筋,但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而克制的。 “小时,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宋时绥挣扎了一下,那只捏着她下颌的手箍得更紧了。 “我最讨厌乞讨,小心翼翼觑着他们的脸色,用最卑微的姿态,说着最漂亮的话,才能得到他们的一点点施舍,得到一点点果腹的东西。” “在我成为皇子后,我发誓,我要永远高高在上,凡是敢让我低头的人,让我不得不露出最卑微的姿态的人,都要死。”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了:“可是小时,我在你面前一直像个乞丐,我那么卑微的乞讨着你的爱,在你十四岁之后到现在,整整六年!” 宋时绥用力挣扎起来。 玉摇光松开了箍住她的下颌的手,把她紧紧按在怀里:“小时,想想我们的孩子,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未来,你的母亲只剩下五年的时间了,难道在这五年里,你还想让她伤心么?” 宋时绥嘶吼起来:“玉摇光,你混蛋,造成这一切的是你,不是我!” “是你让我这样进退两难,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我和我爹忠心耿耿为你卖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玉摇光握住她的手腕:“小时,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一个合适的丈夫,一个温馨的家庭,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现在你都得到了。” 宋时绥挣扎着,嘶喊着:“可是这些都是假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一件多么卑鄙无耻的事!” 她挣扎的力气很大,都被玉摇光轻松化解了。 玉摇光把她按在怀里,宋时绥的脸贴着他的衣衫,眼泪很快就把玉摇光胸前的那一小块衣衫打湿了。 “小时,我难道不比那些男人更好么,我会给你尊贵的地位,让你拥有滔天的权势,享用不尽的财富,我们的孩子生来尊贵,他会有疼爱他的爹娘,有温暖的房子和被褥,再也不用受人欺凌。” “你的父母我也会妥善照顾,让他们安享晚年。” “小时,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么?” 宋时绥咳嗽了几声,嘶哑着说道:“公子总有那么多理由。” 玉摇光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轻声说道:“六个月的胎儿已经成型,堕胎太危险了,若是早些日子你不想要,我不会拦着你。” 宋时绥冷冷说道:“公子可真会说漂亮话。” 她伸手推了推,玉摇光稍稍松开了手,暖阁里,言药师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包药。 玉摇光扣在宋时绥腰间的手顿时紧了紧。 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了看他们两个,和颜悦色地对玉摇光说道:“玉庄主,我有些话想对宋丫头单独说,烦请你暂时回避。” 玉摇光松开手,看了眼宋时绥,走出了暖阁。 “现在这暖阁里就只剩下治病的人和病了的人,宋丫头,先坐这歇会吧。” 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宋时绥擦了擦眼泪坐了上去。 “老朽先为你这丫头诊脉。” 宋时绥伸出手腕,言药师诊完脉,把两包药放在中间的方桌上,十分和蔼地说道:“宋丫头,你这胎儿已经六个半月,别说老朽,就是碧海潮生的广寒医仙来了,也没有完全把握。” “这个月份引产对母体伤害极大,血崩是常有之事,小产后还会出现崩漏之症,若是再严重些,伤了根本,恐怕终生都无法生育了。” 宋时绥说道:“我来之前,这些都已经想过了。” 言药师叹了一声:“傻孩子,我虽然不知道你和玉庄主之间的纠葛,但江湖儿女之间的情仇恩怨老朽也是见过不少的,这些东西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伤身也伤心,但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因为这些事害了自己的身子。”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子选男子,权势地位,样貌家世都得看,千万别图一个男人对你好,人心瞬息万变,有形之物远胜于无形之物啊。” 宋时绥淡淡一笑,声音干涩:“嫁给王侯将相而结局凄惨的女子,古往今来还少吗?” 言药师和蔼地说道:“这里有两剂药,一剂是落胎药,一剂是滋补安胎的药,两个你都拿回去,自己好好想想,若是拿定主意不要孩子,就来回我里,万一出个什么状况,也好及时为你医治。” 宋时绥把钱袋放在桌子上,拿着两包药走了。 她走出暖阁,玉摇光正站在院子里等她,夜深霜重,两人走在寂静无人的长街上,宋时绥一脸失魂落魄,玉摇光牵着她的手,在她身边慢慢走着。 长街尽头停着一辆马车,郑隐站在马车旁边,神色复杂地看了宋时绥一眼。 宋时绥上了马车,坐在车里发呆。 今晚月色明亮,马车行驶在树影交错铺满白雪的道路上,车厢里的光芒忽明忽暗,过了会,宋时绥闭上了眼睛,渐渐睡着了。 她倚着马车的身子一歪,玉摇光伸出手臂揽住她,马车足够宽敞,他把宋时绥抱了起来,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膝盖上。 她脸上泪痕未干,玉摇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那些泪痕犹如一道道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心脏上。 外面传来郑隐的声音:“你又对她施展灯影琉璃术了?” 玉摇光说道:“她现在需要休息。” “你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这丫头是怎么发现的?” 玉摇光抬手摸了一下耳后,那道细细弯弯的红痕已经褪去了,“她从小就很聪明,我知道她迟早会发现,可她发现的太早了。” “现在这局面你做何打算,总不能用灯影琉璃术控制她一辈子吧?” 玉摇光说道:“先让小时在镇上住几天。” 马车行驶到一处雅致的宅院里,这是玉摇光下山时居住的宅子,玉摇光抱着宋时绥下了马车,宋时绥倚在他胸膛里睡得很沉。 虽然不长住,这宅子里的仆人也不少,一声吩咐下去,立刻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仆人们已经烧好热水,准备好可口饭菜和换洗的新衣。 宋时绥睡到天亮才醒过来,睡够了觉,她的情绪平静多了,屋里十分暖和,床褥都是蓝色的丝绸,布料十分华贵。 这里不是她家,也不是松鹤院。 她慢慢起身低头一看,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真丝里衣,宋时绥掀开床帐,对面放着一张贵妃榻,玉摇光躺在上面和衣而睡。 见宋时绥醒了,他也从贵妃榻上坐起来,一双金绿交织的琉璃眼看着她,问道:“小时,饿了没有?” “这是哪?” “是我下山时住的一个宅子。” “你又对我用了灯影琉璃术?” 玉摇光点头。 “我的药呢?” 玉摇光起身,温柔地说道:“小时,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吧,落胎之后药休养身子,三五年不能有孕,你未来的路还长,你母亲的时间却不多了,何不让她在最后的时间,享受这天伦之乐呢?” 宋时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后伸手把帐子拉上,她抱着被子,闭着眼睛又睡了一会,再次醒来时,玉摇光已经走了,食物的香气飘进来,宋时绥掀开帐子,看到了一桌子的丰盛早饭。 第219章 灯影琉璃8 宋时绥发呆了很长时间。 人在受到巨大的打击后, 情绪反而从最初的激动逐渐趋向于心如死灰般的平静。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外冒,一会儿是幼年时在松鹤院的那段日子,一会是初遇何顺颂的那天。 等她不再想这两个人, 原著的内容又被她逐字逐句的回忆起来。 她又想到了第一次中术时做的那个梦, 梦里那个爱穿粉色轻纱衣裙, 爱梳双螺髻的娇小少女。 那是原著中的神偷女儿,是一个个子娇小的姑娘,和羽流萤一样的身高,一样纤细的骨骼。 她从小也在松鹤院长大,她住得不是西厢房, 而是住在后院的客房里, 被奶娘和侍女们照顾。 一开始,玉摇光也是想让宋时绥住到后院去的。 宋时绥记得,当玉摇光看到她时, 襁褓里的她头发是枯黄色的, 在古代, 黄色的头发代表饥饿导致的营养不良。 似乎就在那一刻,尚还年幼的玉摇光动了恻隐之心, 的将她养在了西厢房,就在他居住的屋子旁边。 没做那个梦的时候, 宋时绥觉得原著相当于同人文,直到做了那个梦,那一幕幕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眼前, 宋时绥才真正害怕,因为她觉得原著上的情节有可能在一个平行世界里真正发生过。 宋时绥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最初的痛苦已经过去了,现在反倒有一种类似于麻木的感觉, 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去想以后的事情,甚至连哭都懒得哭了。 只想睡觉,睡到天荒地老。 宋时绥抱着被子,柔滑的丝绸被她揉皱,她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又开始想家了。 想塑料大棚里红彤彤的草莓,想爸妈专门留给她的没有农药的野草莓。 她想念草莓酿成的草莓酱,还有家里自己做的草莓罐头,还有她用冰箱自制的草莓冻干,冬天的时候用冻草莓做的冰糖葫芦,还有她每次过生日都会吃的草莓蛋糕。 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场噩梦里逃脱出去,回到她真正的家? 抑或是现代的世界里,她依旧在家里,而这里只一个不同时空里的平行世界。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旺,但宋时绥仍旧觉得全身发冷,她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过了一会,她又光着脚下床,坐在梳妆台前拿梳子,慢慢梳理被抓乱的头发。 怀孕的女子面相还是会发生一些变化的,在孕激素的作用下,哪怕饮食十分克制,宋时绥发现自己的面部线条也稍微圆润了一些。 镜中人的面孔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年轻女郎了。 她的容貌依旧很年轻,但她的青春已不在了。 她已经足够幸运,能够拥有两次青春,可这青春依旧是一只往前飞,从来都不回头的鸟,它挥舞着美丽的翅膀,头也不回地远走,只在人们的回忆里留下一道永不褪色的影子。 人总会变老,总要长大。 曾经的她站在父母的肩膀上看着世界,如今父母渐渐老去,她就要变成那个托举的人。 成为一个有力量的人,一个有担当的人,被庇护的人要学会变成庇护者,挡住所有的风雨。 宋时绥对着镜子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看起来很神经质,但她觉得自己好多了,起码不会疯掉。 她的脸色实在是太憔悴了。 这样不行。 宋时绥拿起一旁的暖瓶,往手帕上倒了一些热水,敷上有些红肿的眼睛,她仰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当手帕渐渐凉了,她拿起手帕慢慢擦着脸。 梳妆台上放着很多香露和胭脂水粉,宋时绥往脸上抹了点香露,又打开水粉盒子,拿着粉扑子往脸上淡淡的铺了层粉。 做完这些,宋时绥开始慢慢吃的早饭。 侍女一直在门外候着,见她梳洗之后用完早膳,便拿来新衣。 衣服是桃粉色的,穿上之后很好看,宋时绥离开屋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问一旁的侍女:“茶室在哪里?” 玉摇光闲暇的时候经常去茶室,他的茶室和书房是连在一起的,侍女将她领到茶室,宋时绥推开门,玉摇光正坐在蒲团上独自对弈。 见到宋时绥来,他脸上明显一怔,继而放下手中的棋子,走到宋时绥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腕,有些欣喜地说道:“小时,你以为你不想见我”。 宋时绥挣脱开,淡淡说道:“公子是我不想见就能不见的么?” 玉摇光一时无言。 看过原著的宋时绥知道,三年之后,眼前这个男人就会成为这个王朝的皇帝。 于是宋时绥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已经想好了,用一个孩子换我们一家人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这个买卖确实很划算。” “我来这里只是想知道,你给何顺颂许下了什么样的条件,是威逼还是利诱,让他与你一同骗我?” 玉摇光看着宋时绥的眼睛,曾经的她,双眸是那样灿烂,永远都带着活泼快乐的光芒。 可是此刻的她,眼眸好像蒙上了一层冰,很多东西都被冻结了,即使有光,也是冷的。 “小时,你真得喜欢何顺颂么?”玉摇光那双金绿交织的琉璃眼仿佛能看透一切,“还是喜欢那个长相俊朗,对你千依百顺,孝顺你父母,又勤劳体贴的丈夫?” 宋时绥十分平静:“我从小就不会做菜,一道菜,要放很多调料,少了一样都不是那个味道,我不是喜欢那道菜里的醋,也不是喜欢那道菜里的盐,我喜欢的是一整道菜,人也如此。” 玉摇光笑了一声:“小时,那你应该选一个很会做饭的厨子,你喜欢什么味道的菜,他都能做出来。” “选夫君也是如此,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他都有能力给你。” 宋时绥说道:“我是永远不会像公子这样能言善辩的,我说什么话你都有很多理由反驳,我的一切想法在你看来都幼稚可笑,你觉得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永远都不会错。” 玉摇光眉心动了动,声音低了下去:“这件事,是我的错,但即使错了,我也会做。” “小时,我从来不忍心让你受一点苦,像你这样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郎,没有经受过那么多苦,所以你根本不了解,一个人的心思可以扭曲黑暗到什么地步。” 玉摇光微笑起来:“像我这样的人,为了一块馊掉的馒头就可以杀人,别人抢我一点东西,我都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又怎么可能把此生唯一心爱的女子拱手他人呢?” 宋时绥沉默地望着他。 玉摇光攥紧了手中的折扇,“小时,现在你知道了,你的公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 “你以为你的父亲为什么得到我的看重,真的只是他本领过人吗?” “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我为何只对你父亲礼待有加,为何对你父母处处关照,你当真不明白吗?” “你父母那么爱你,可是你十四岁才搬出松鹤院,是因为你父母也知道,能给你最好生活的人,是我。” 宋时绥别过脸,看着一旁的屏风:“公子,你如果想要我,那就把这些话早早地说给我听,我为了父母,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而不是用灯影琉璃术迷惑我,夜里上了我的床榻。” 想起床榻上的种种亲昵恩爱,宋时绥的胸膛颤抖起来:“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怎样的羞辱吗?” 玉摇光自嘲一笑:“因为我想在你面前做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如果我没有这么早发现呢,你会怎样?” “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些,我会让你发现何顺颂养了外室,你定然会与他合离,为了不让你母亲伤心,我会说服你,让你与我假成婚,天长日久,水滴石穿,我不信你不动心。” 他这一套安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如果没有曲笙寻那封信,一切都杳然无踪。 爱的时候,尚能如此狠心算计。 若是不爱的那一日,下场不知有多么凄惨。 看着宋时绥冷漠的侧脸,玉摇光一阵阵心痛,但他还是很平静地说道:“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算计人心,机关算尽,自以为拥有一切的时候,偏偏得不到心爱之人的欢心。” 宋时绥冷冷说道:“公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对何顺颂到底是威逼还是利诱。” “以利诱之,他父母惨死,我许他武功秘籍,让他可以手刃仇敌。” 宋时绥苦笑了一下,眼眶倏地红了。 父母惨死,为双亲报仇,纵使他骗了她,她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一刀把他杀了? 她擦了下眼泪,对玉摇光说道:“既然许诺,那你就不要食言,让隐叔好好教导他。” 玉摇光点头。 宋时绥垂眸走了。 至少当下,她做出了一个最有利于她的选择。 在宅子里住了三天后,宋时绥跟着玉摇光回到了风雪山庄。 何顺颂回来的比较早,依旧在院子里劈柴,他劈柴劈的特别好,所有的柴火都垒得整整齐齐。 院子们一开,他坐在树墩上,抬头看过来。 他穿着松绿色的衣裳,眉眼间没了往日的阳光朝气,变得沉默了许多。 看向宋时绥的时候,他也是沉默的。 沉默了一会,他就又低头继续劈柴。 宋时绥搬了一个树墩,坐在他身边,何顺颂砍柴的动作停下了。 他放下斧头,两只手捂住脸,肩膀突然抖动起来。 “时绥,对不起。” 宋时绥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宋时绥问他:“你接下来想去哪?” 何顺颂闷声说道:“我的父母是诡术师,死在长生殿的鬼卒手里,我想去三危山。” 第220章 灯影琉璃9 何顺颂走了。 但有关他的一切都没有消失。 宋时绥得一点一点处理他的痕迹, 她像玉摇光所说的那样,找到了她的父亲,来到了风生水起崖。 宋时绥心如止水,开门见山, 言简意赅地对宋明德说道:“爹, 我跟小何和离了。” 宋明德原本一脸轻松的看风景, 听了女儿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就连开口说话时都带上了一丝结巴:“怎么还突然和离了呢?” 宋时绥淡淡开口:“他去青楼狎妓,被我抓到了。” 宋明德知道自家女儿的脾气,也知道女儿的上一个意中人就是因为狎妓才分开的,她最不能忍受这种事, 也绝对不会容忍。 宋明德虽然是个盗贼, 年轻时也曾浪迹花丛,但在成婚后就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妻子,也看不上婚后狎妓这种行为。 他叹道:“怪不得这几天没见过他, 你看着也心事重重的, ,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还以为小何是个好孩子,不想也和那些男人一样, 可是已经有了孩子,你怎么说和离就和离呢, 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见父亲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宋时绥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绷紧的脸也放松了些:“这种事,我娘听了会伤心,我娘是个守旧传统的, 八成不同意我合离,思来想去就先斩后奏了。”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也别宣扬,对外就说感情不和过不到一块去。” 宋明德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苦了这孩子,生来就没了父亲。” 他郁闷地拿起拴在腰间的酒壶,猛地喝了一大口酒。 宋时绥沉默一会,对宋明德说道:“公子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咳咳咳!”宋明德呛住了。 宋时绥依旧一脸平静地说道:“我答应了。” “咳咳咳!”宋明德又开始咳嗽起来。 宋时绥继续说道:“但我刚和离就跟公子成婚,这样不太好,所以先对外瞒着,你和我娘知道就行了。” 宋明德的眼睛已经瞪圆了,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缓了好半天,他才拍着胸口说道:“能嫁给公子也是件好事,自古以来,合离后高嫁的女子比比皆是,没道理我女儿就不行,正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宋时绥点了点头:“爹,这件事你跟娘说一声,不要让她受太大刺激。” 宋明德只好再次点头,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里,宋时绥回到屋子里,拿出匣子开始串手链。 到了晚上,玉摇光带着人来了,和宋明德聊了半个时辰。 宋母神思恍惚,送走玉摇光后,她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眼神都是在发飘的。 在古代,家里的大事都听男人的,在宋时绥家里,家里的大事都听女儿和丈夫的,宋母除了震惊和茫然,对此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 她是个温柔妇人,在她的观念里,女人家里没男人是不行的,必须有个男人帮衬着,日子才能过起来。 女儿虽然和离了,但又嫁了公子。 玉摇光背景深厚,身份尊贵,女儿嫁给他总比一个人带孩子要好,于是她思来想去,拿出家里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宝石珠子,又开始给宋时绥绣嫁衣了。 宋时绥本来心情沉郁,见了母亲这些举动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宋母缓过神来之后,拉着女儿的手问道:“那你和公子成婚之后,你是住松鹤院还是住家里?” 宋时绥有条不紊地说道:“先住家里,我和公子这事说起来也不是太光彩,被有心人知道了,搞不好会说我红杏出墙,能瞒着就瞒着,等时间久了,再对别人说,也就顺理成章了。” 宋母面色依然担忧:“我就怕相差悬殊,你在公子那受了委屈。” 宋时绥低下头,帮宋母挑着珠子:“离了男人又不是不能活,受了委屈,再离开便是。” 一个人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着,心态往往会发生巨大的转变。 有这种力量支撑着,哪怕是柔弱的人,也会变得足够坚韧,更何况宋时绥并不柔弱。 她冷静的处理好一切,大多数时间待在家里,每天抽出时间去松鹤院的西厢房里待一会。 就这样过了五天,宋时绥看到玉摇光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被男人骗了一次。 她也没有失去太多,甚至还会得到很丰厚的回报。 大多数时间,两人都是相对无言,宋时绥变得异乎寻常的冷漠,除了在父母面前,她已经很少笑了。 不知不觉,到了五月,伏犀山的积雪彻底融化了,山顶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山上时不时下一场小雨,风生水起崖里的风将那些挂在眼壁上的细小水滴吹向天空,宋时绥搬了个躺椅,坐在那一看就是一下午。 水滴会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玉摇光站在她身后,举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陪着她。 * 羽流萤带着一帮老弱病残的诡术师,赶路进度很慢,艳鬼让商枝尽快回去复命,商枝只好自己一个人快马加鞭地赶路,终于在四月下旬赶回了三危山。 四月的三危山已经有点热了,商枝骑着马经过独危道,看着两旁深不见底的深渊时,不禁想起了许老伯说的那段红衣鬼王血洗无间的往事。 一时间,她心中百感交集,千万种滋味涌上心头,她下了马,牵着马在独危道上慢慢走着,走过独危道,是险峻无比的山林,树木遮天蔽日,飞鸟在天空上盘旋,地上野花开了许多,暖风一吹,花香扑了人一脸。 从路边打马经过时,有些野桃树和野杏树也开了花。 商枝走走停停,看了一路风景,天色渐渐暗了,她抄近路,牵着马走上了一条狭窄艰险的小径,小径两旁是两排杏树,开满了淡粉色的娇嫩杏花。 儿打了个响鼻,在树下吃着草。 商枝找了一颗花朵最茂盛的杏树,坐在树荫底下休憩。 文明时代的来临,现代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生活方式与观念的改变,给了现代女人更多的选择,也给了她们更多的可能。 那穿书之后,这个世界唯一对女人仁慈的地方就是女人一样也可以修习高深的武学,男人的力量不再占据绝对性的优势。 当男女之间没有力量上的差距时,这个世界便出现了许多女性领导者,即使是原著中最强大的六个王朝也有过女性帝王。 但是当一个人掌权之后,性别就不再是最重要的了,掌权者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一种站在最高处的权利动物。 屠刀是永远挥向弱者的。 商枝觉得穿越后的唯一好处就是学了一身本事,天大地大,男子女子,都不必囿于一处,可孤身一人入深山险地,也可孤身一人以四海为家。 游荡着,游荡着,这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那么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何而活? 月亮已经出来了,商枝倚着树干,看着月光下杏树的影子,拿起腰间的离火凰木长笛,吹了一曲杏花疏影。 长沟流月去无声,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这句让人耳熟能详的诗句,其实背景故事十分沉重。 下一句便是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笛声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大自然是最好的演奏厅,山间雾气朦胧,天上皓月当空,微风徐来,花枝轻颤,商枝坐在杏树上,树影在她身上轻轻晃动,吹到动情处,她眼里渐渐涌上一丝泪光。 丹丘谷那一场大战已经结束了,她却还没有从冥音六律里走出来。 那些音律回响在脑海中,过往的一幕一幕又在脑海中重现,时常令商枝肝肠寸断。 这是比刀剑更可怕的伤痛。 与好友们在一起时,能与她们谈笑风生,觉得这世界还有很多快乐和希望,一旦与好友分别,自己孤身一人,便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古往今来,修炼冥音六律后重度抑郁的鬼道修士不计其数,商枝也不能幸免。 她以前修炼的时候,有老疯子拿着金柳枝抽她,没空胡思乱想,现在她孤身一人赶了这么久的路,短短一个月,她已经哭了十六次,平均每两天就要哭一次。 要不是意志力坚定,心里想着闻人听雪和这帮穿越者老乡,她路过独危道的时候差点跳下去。 商枝的笛声越来越悲伤,越来越凄凉,吹到最后,山林间阴风大作,已经隐隐有鬼泣之声。 正在此时,一道欢快的笛声突然从远处的山林中往商枝这里传来。 笛声愉悦欢快,一吹就来了个花舌和连吐,功力深厚,行家一听,就知道这个吹笛者是高手中的高手。 笛声轻快一转,仿佛一只白头翁正站在树枝上欢快鸣叫,随后是小燕啄毛,继而是斑鸠的叫声。 商枝从九岁开始到现在,已经吹了十三年的笛子,她的吹奏技巧早已炉火纯青,能修炼冥音六律这样的奇难秘术,她在音律方面自然有着十分深厚的造诣。 然而此时此刻,商枝第一次感到自己技不如人。 在这人的笛声中,那些鸟雀简直活了一样。 老鹰、山鸡、知了、野鹤、黄莺、喜鹊、野八哥、布谷鸟,这些鸟儿一只只从他笛子里飞了出来,随着灵动的音符一起舞动。 这是《百鸟引》。 商枝放下手中的离火凰木长笛,不知不觉就听得入迷了。 当笛声落下最后一个尾音时,商枝依旧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一朵带着露水的杏花落在商枝脸上,被冰冷的露水一激,商枝才猛然回神。 第221章 灯影琉璃10 妖娆艳态, 妒风笑月,长殢东君。 一个大男人美成这样,真是没天理了。 商枝傻呆呆地看着眼前放大的脸,沾着露水的杏花抵着她的眉心, 冰凉的露水缓缓从眉间淌落, 她眨了眨眼睛, 不受控制地吞咽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气音。 娇嫩的杏花轻扫着商枝的脸,更多的露水顺着商枝的脸颊淌落下来,她的脸颊湿漉漉的,明明一身猎户打扮, 此刻却像个被狐狸精调戏的木讷书生, 一张脸涨得通红。 “小野猪,哑巴了?” 他笑了一声,狭长的眼睛弯了起来, 商枝猛然回神, 握住了他的微凉的手腕, 抽走了他手里的那枝杏花。 浅粉色的杏花簌簌抖动着,商枝深吸了口气, 擦了把脸上的露水,千言万语, 化作一声扭捏的低语:“小红,你长得真好看。” 小红看了她一会,十分嫌弃地拿起手里的笛子敲了敲商枝的脑门。 “瞧你这一脸傻样。” 商枝哼唧了一声, 拽住了小红的袖子。 杏花树下,商枝的马打了个响鼻,用蹄子刨了刨土。 红色的衣袖底下, 商枝的手悄悄蹭了过去,牵住了小红的手,摸着他手里的竹笛。 与离火凰木笛子相比,这只竹笛就显得普通一些了,商枝摸了两下,总觉得这笛子的材质和触感有点熟悉,拿在手里定睛一看,好家伙,这居然是她以前用的那只。 这是老疯子给她的笛子,商枝这离火凰木笛子来路不正,给商枝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艳鬼面前用,只有出门时才会带在身上。 所以这竹笛自然也就放在她的卧室里。 她的卧室小红已经轻车熟路了,卧室里那张床两人也颠鸾倒凤不知多少次,看来小红回三危山复命时去出云殿里找过她。 她自然不在出云殿,这家伙就把她的笛子拿出来了。 方才那首出神入化的《百鸟引》,就是用她的笛子吹奏出来的。 世间的乐器都是独一无二的,虽然都是笛子,音色却不太相同。 商枝的笛子,音色偏清脆。 艳鬼的离火凰木笛子,音色稍微低沉些。 商枝拿着自己的笛子在手里转了一圈,问道:“你是从三危山那过来的?” 小红说道:“三危山无聊,我下山走走,本想清静清静,却听到有人在这鬼哭狼嚎地吹笛子。” 商枝瞪了他一眼:“什么鬼哭狼嚎,那叫萧瑟呜咽。” “冥音六律不好练,我这不是触景生情么,过段时间就好了,三危山最近怎么样,大王他老人家还好吗?” 小红微微一哂,上下扫了她一眼。 “老人家?”他轻轻哼了一声,“你对大王还真是敬重啊。” 商枝说道:“那可是九品天人,谁能不敬重。” 杏花树下铺着一张草席。 小红看着这张草席,颇为嫌弃的“啧”了一声。 商枝抖了抖手里那枝杏花,说道:“将就一下吧,荒山野岭的,比不得出云殿里的高床软枕。” 商枝拉着小红坐在坐在杏花树下,两人倚着树干,肩膀挨着肩膀,头顶上是开了一树的白色杏花。 商枝说道:“小红,你觉得什么颜色的杏花最好看?” 小红说道:“红色。” 商枝说道:“小红,你的腰带好漂亮,让我看看你的腰带是不是像杏花那么红。” 她伸出手,解开了小红的腰带。 小红的腰带流光溢彩,上面有一只螺钿凤凰,是用一种光泽极好,十分稀有的红色贝壳做成的。 小红的衣襟微微松散了一些,他倚在杏花树上,微笑着看着商枝。 夜风拂来,树影轻动,小红的衣服犹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红色云雾,在风中轻轻荡开。 衣领大敞着,小红脖颈那块皮肤白到发光,顺着锁骨再往下,是大片白皙柔韧的胸膛,隐约窥见一点娇嫩艳丽的粉。 商枝小声嗫嚅:“小红,我牙齿有点痒。” 小红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头野猪,牙痒了就找块骨头磨牙去,对着我说干什么?” 他这样一笑,商枝反倒羞赧了。 她微微红着脸,也不说话,就那么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 那泪汪汪的眼神,简直像一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野猪。 就差用湿乎乎的猪鼻子拱着他了。 小红沉默了几秒,看着这个惯会装委屈的小鬼,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无奈来,把衣襟往外扯了一下,算是默许了。 那个泪汪汪的小鬼顿时破涕为笑,喜笑颜开地把头撞进了他的胸膛里。 后背撞到树上,倒也不疼,就是心里有点气闷。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年轻人牙尖嘴利,不知收敛,知道自己过分了,又开始开始慢慢厮磨。 等过够了嘴瘾,商枝才一脸餍足地抬起头,舔了舔嘴唇,抬头看着微微蹙眉的小红。 她蹭了蹭小红的肩膀,放下手里的腰带,眼神落在了小红的红唇上。 她拿着手里的杏花,轻轻点了一下小红的嘴唇,花瓣上的露水蹭了上去,小红的嘴唇变得湿漉漉水盈盈的。 他不闪不避,倚着杏树对着商枝轻轻浅笑,脸颊绯红,神色一半清明一半迷离,不像动情的样子,也不像不动情的样子。 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捉摸不透。 商枝的睫毛颤了一下,低头亲了上去。 小红倚着杏树,微微仰着头,任着她亲,又是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杏花飘落下来,落在两人身上。 夜色越来越浓,杏花越落越多。 翌日醒来,全身筋骨酥软。 商枝枕着小红的手臂,脑袋埋在他敞开的胸膛里,红色的衣袍被风吹了起来,罩在两人头顶上,一片红色的光线里,商枝睁开了眼睛。 手指从小红赤裸的脊背上划过,手掌缓缓往下,落在小红的腰窝那,在凹坑里点了点,然后又缓缓往下,落在一处饱满柔软的地方。 她捏了又捏,一边捏一边魂游天外。 她们老商家可没什么纯情基因,一大家子婚前都玩得很花,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她当律师的爹和她当律师的妈。 商枝她爸谈了五次恋爱才和她妈结婚。 而商枝的老妈,她谈了七次恋爱,才和商枝他爸走入婚烟殿堂。 商枝小姑无意间说漏嘴,说商枝爸妈一开始是床搭子,两个游戏人间,家境殷实的俊男美女,玩着玩着正好到了结婚的年纪,彼此实力相当门当户对,于是两人一合计,签好婚前协议,就这么结婚了。 只有商枝,因为从小学起就领先其他男生一大截的身高,导致上了大学都没搞到男朋友。 曾经,刚上初中的她还有点嫌弃她爸妈这种行为。 现在,嗯…… 也能理解她爸妈了。 脑子依旧很困,牙齿又开始发痒,迷迷糊糊在小红的胸口里拱了拱,找到了位置后开始享用她的早餐小茶点。 享用着享用着,小红的胸膛动了一下,低低的哼了一声。 头上盖着的红色袍子被掀开,温柔而不刺眼的阳光洒了下来,有树荫遮挡着,一点都不晒,树下阴凉,清风徐来,很是叫人惬意。 又鬼混了一个小时,两人偃旗息鼓。 商枝躺在草席上,两只脚伸出了草席外面,脚掌心蹭着地上的小草,闭着眼眯了一小会儿后,她搂着小红的腰,说道:“小红,你听说过红衣鬼王血洗无间的事吗?” 小红睁开了眼睛。 商枝拽了拽他的眼睫毛,小红又把眼睛闭上了,语调懒洋洋的:“听说过。” 商枝说道:“大王为什么要血洗无间,长生殿为什么要这样针对诡术师,难道只是为了长生吗?” 小红又把眼睛睁开了:“小小年纪,想这么多,也不怕累坏了你的野猪脑。” 商枝推了推他的腰,小红抓着她的手,打了个优雅的哈欠:“生死之战,谁输谁死,谁赢谁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商枝嘀咕:“我总觉得这事情充满了谜团,还有平城,长生殿怎么专往那里去,长生殿发动春眠是随机的么?” 小红说道:“不是随机。” 商枝睁大眼睛,有些激动:“啊?不是随机的?” 小红摸着她的头发,依旧半眯着眼睛,慵懒地说道:“知道玉京古族么?” “知道,擅长占卜。”商枝只愣了一秒钟,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当年长生殿是找人占卜过的?” 小红点头:“占卜之后,天师说平城有巨龙蛰伏之相,长生殿的鬼王身躯衰败,为了长生不老,只能再选一个躯壳。” “普通的躯壳,长生殿的鬼王自然是看不上。” “有天人资质者少之又少,长生殿请了玉京古族的天师占卜,千算万算,千选万选,选择了平城这个地方。” 商枝想起了丹丘谷之战中,那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年轻姑娘,她说道:“平城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算上我和长生殿那个年轻的粉裙子姑娘,这里已经出了两个天人了。” 小红摸着她的脸,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还没入天人境呢,就觉得自己是天人了?” 商枝笑了一声:“从前觉得很遥远的事情,现在都开始慢慢实现了。” 她躺在草席上,张开修长的双臂,透过杏树的枝杈看着遥远无际的天空,“我要咱们鬼王为我护法,稳稳当当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轻松惬意地进入天人境。” 商枝的声音很淡,却透着一种志在必得的狂劲。 她的头发全部散开了,整齐地铺在脑后,额前柔软的碎发被微风吹动,撩着她光洁的额头。 第222章 灯影琉璃11 江雨眠喜欢听雨。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 她坐在窗边,听了一整夜。 凌晨时曲笙寻醒了,看着坐在窗边的江雨眠,她静静看了一会, 等江雨眠转过头看她, 她忽然问道:“老江, 你破境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那时她在白鸾鸟的鸟背上,距离天空无限近,天上下着雪,整片天都是白色的。 那种她有一种错觉,似乎只要稍稍伸出手, 就可以摸到天空的边界。 她真的伸出了手, 她的手掌伸进了一片虚无的白色云雾中。 然后,她看到了一面镜子。 她看向镜子,镜子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 她看到她穿着镶满水晶的白色礼服, 微笑着走在红毯上, 闪光灯的光在她脸上闪烁,眼底闪烁着银光的眼影像一层霜, 铺在她眼下,眼里盛满厌倦。 是她, 是大学毕业后的她。 她似乎成了明星,因为她知道身上那件礼服的牌子,超级难借, 最炙手可热的一线女星才能将它穿在身上。 原来无论哪个世界的自己都并不是很如意么? 她低头望向脚下。 脚下白茫茫一片,黑色的大地被雪淹没了。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只有一只小小的白鸟,在下面飞翔。 她想让白鸾鸟停下来,低头一看,却发现身下不是白鸾鸟,而是一只由无数雪花汇聚成的白色凤凰。 白鸾鸟正在她身下飞着。 她低头时看到的那只小鸟,才是白鸾鸟。 于是江雨眠说道:“很高,很远,很冷。” 曲笙寻说道:“害,这不就是高处不胜寒么!” 她伸了个懒腰,伸出手去窗外接雨,雨滴落在她的掌心里,海蓝色的衣袖微微被雨水打湿了。 “老江,你知道羽落清么?” 江雨眠说道:“这个名字还真是阴魂不散,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曲笙寻看着她:“我早上出去买包子,听到别人闲聊,说羽朝公主羽落清在金月皇宫,月扶疏对她百般宠爱,予取予求,那些人都在说,羽落清是第二个小太岁。” 她指着江雨眠:“而你,我的朋友,碧海潮生的上一个小太岁,月扶疏最宠爱的徒儿,他昔日的心肝宝贝,已经失宠了。” 江雨眠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曲笙寻说道:“你脾气还真是好,有些东西,哪怕我不要,别人也不能拿走。” * 鬼混了一天一夜后,小红下山继续去长生殿那当探子去了。 小红手劲太大,下手一点不留情的。 商枝肿了一只耳朵。 风一吹,比右耳朵大了一圈的左耳朵发出一阵阵灼烧的疼痛。 她龇牙咧嘴,骑着马继续赶路,心中暗暗发誓:“今日小红让她的耳朵肿成了猪八戒,来日势必要让小红的咪咪血债血偿!” 有一只肿胀的耳朵分散注意力,伤春悲秋的心思少了很多,路过水边时,商枝左照右照左看右看,那只耳朵就是不消肿。 戴上了野猪脸面具,再对着镜子一照,好家伙,真是一只肥头大耳的野猪啊! 商枝欲哭无泪的回到了三危山,风尘仆仆地去了神殿向艳鬼复命。 神殿里香雾缭绕,艳鬼一身红衣,坐在宝座上把玩着手里的红玉髓烟斗,神色懒散,神色轻慢,十分漫不经心。 他然后站着符臣和花袭影。 仪仗团的那帮文艺鬼们站在神殿里,捧着各自的乐器站成整齐一排。 商枝跪在地上,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大殿里回响着她的声音,等说得口干舌燥了,高坐在宝座上的人才向她投来摇摇一瞥。 艳鬼面前总飘荡着一层如烟似纱的缭绕香雾,眸色透过香雾转了一圈,落在商枝左边的耳朵上。 “野猪脸,耳朵怎么肿成这样?” 商枝抓了抓耳朵,自然不敢对艳鬼说她的风流韵事,机智的撒了个小谎:“被山林里的虫子咬了。” 艳鬼吸了一口魂香,吐出一口香雾,商枝闻到这极品魂香,骨头都快酥掉了。 她跪在地上陶醉地吸了一大口,这些日子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每一个精神触角都被轻轻抚摸,全身说不出的舒畅,她像只吸了猫薄荷的猫,如果不是意志力坚定,搞不好会变成一滩猫饼。 快乐,真快乐。 冥音六律带给她的悲伤都消失了。 对于修鬼道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是一口极品魂香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那就再来一口。 商枝吸够了魂香,这才想起正事儿,于是又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后,才说道:“大王,小的即将突破天人境,奈何资质驽钝,没有完全把握,每日忧愁惶恐,若突破时能有大王这样的天人指点一二,即使小的破境失败,那也是死而无憾了。” 商枝说得真情实感,自己都快把自己给说哭了。 艳鬼又吸了口极品魂香,他慢慢吐着香雾,也不说话,商枝小心翼翼地往上窥了一眼,就见艳鬼正俯视着着她。 香雾缭绕,他离她太高太远,神色看不分明。 嗯艳鬼的声音从高高的宝座上传来,声波传向四面八方,撞击在金碧辉煌的神殿里时,会发出神秘缥缈的回音。 艳鬼说道:“野猪脸,本王今日有些不开心,你若把本王哄开心了,本王就帮你这一回。” “蛤?”商枝傻眼了。 商枝顿了顿,讲了一个冷笑话。 “大王猜一猜,有一只鲨鱼吃下了一颗绿豆,结果它变成了什么?” 艳鬼懒懒地扫了她一眼,商枝识趣,立马大声说道:“变成了绿豆沙!” 笑话太冷,整个神殿的鬼都无动于衷。 商枝清了清嗓子,说道:“从前有一个馒头,走着走着肚子饿了,于是就把自己吃了。 神殿一片静悄悄,甚至还有几只文艺鬼喝了两声倒彩。 商枝并不气馁:“从前有一个鬼,想让一个杯子变大,于是他念了一个咒语……” “——大悲(杯)咒。” 满殿鬼兵鬼卒,竟无一人笑出声。 商枝硬着头皮继续讲。 “小蛇很慌张地问大蛇哥哥。” “哥哥,我们有没有毒?” “大蛇说,你问这个干嘛?” “小蛇说,我刚才不小心把自己舌头咬到了。” …… “有一天火柴棍突然觉得头很痒,就伸手挠,挠着挠着就把自己烧死了!” 一堆冷笑话讲完,商枝的库存都被掏空了。 那一身红衣的艳鬼坐在宝座上,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商枝:“……” 难道是笑话太冷? 她当时明明笑的挺开心的。 难道是她笑点太低? 商枝搜肠刮肚地想着冷笑话,也许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艳鬼有些不耐烦的拿着红玉髓烟斗指了指她,懒洋洋地说道:“说的什么东西,不如学两声猪叫给本王听听。” 商枝见过屠户杀猪,被绑在案板上的猪,叫声别提多刺激了。 出来混,不能太要脸。 商枝抓耳挠腮,面具下的脸都被憋红了,过了几秒,她发出一声猪叫。 听起来仿佛是一只正在猪圈里拱食的猪。 高而遥远的宝座上,艳鬼的唇角微微翘了翘,但很快又被压平了,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红玉髓烟斗。 看着无动于衷的艳鬼,商枝只好换了一个凄厉的猪叫声。 听起来似乎是一只正在案板上待宰的猪。 凄惨无比的杀猪叫在肃穆庄严的神殿里持续了好一会儿。 声音从神殿里往外一层一层传开,远处守卫的鬼兵们面颊抽动,艳鬼仪仗团里的那帮文艺鬼们更是笑的前仰后合,甚至有人坐在地上直拍大腿。 “哈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野猪脸小鬼。” “搞得好像咱们大王要宰了他似的。” 一片哄堂大笑中,宝座上的艳鬼垂着眼睛俯视着商枝,透过那些飘来飘去的香雾,商枝看到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嫌弃。 香雾散去了一点,商枝这回看清楚了,艳鬼的唇角往上翘了那么一点。 红玉髓烟斗在他修长的手中转了一圈,桀桀鬼笑中,他说道:“过来,给本王捧烟斗。” 商枝起身,走上了长长的台阶,一直走到他身边,接过了他手里的红玉髓烟斗。 两日后,商枝找了一个没有人的悬崖,准备在这里破境。 对面的山峰上,有一尊巨大的鬼神像嵌在山体里,天长日久,日晒雨淋,占据半个山体的巨大鬼神像已经变成了阴冷的青灰色。 那是一个闭目沉睡的女子,赤裸的脚掌踏着丹炉,山石雕刻的烈焰没有颜色,可那火焰的线条却灵动的令人惊叹,仿佛是燃烧的时刻被突然冻结。 三危山的从前是星月神教的地盘,星月神教的神殿后面那座山上,也有这样一个鬼神像。 这是长生殿供奉的鬼神像,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个鬼神像的来历。 山巅上,艳鬼的红衣在风中烈烈作响。 商枝拿起了竹笛,再次吹响了冥音六律。 笛声响起,日光黯淡了下来,刚才还晴朗的天空涌来了滚滚乌云。 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么? 那段饥饿的时间,瘦弱的孩童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她饿昏了,醒来后,两个男人正拖着她的脚往前走,前面是一口很大的铁锅。 她的手抓着地,指甲在黄土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抓痕,手掌被磨得鲜血淋漓。 她的手向后摸,摸到了大腿绑着的剔骨刀。 九岁的小孩拿着剔骨刀,扎穿了男人的大腿,血喷溅出来,她被滚到了铁锅旁边,地上湿漉漉的,身下是发臭发腥的血水,一堆发着绿光的苍蝇嗡嗡地飞了起来。 第223章 灯影琉璃12 收到羽流萤的来信, 知道羽流萤已经从地鬼境九品突破天人境之后,宋时绥一个人坐在后院的苹果树下面,发了很久的呆。 苹果树上结满了花苞,有那么一两朵苹果花已经开了, 俏生生的立在枝头上。 宋时绥坐在摇椅上, 拿着信的手垂落在摇椅的扶手下面, 信纸犹如一只在微风中摇摆的白色蝴蝶,在她修长的手指间颤动着。 真是令人骄傲啊。 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她闭上眼睛,静静听着风从树叶间穿过的声音,一种无比怅然的情绪如阴暗潮湿的石头上悄悄生长的苔藓,无声蔓延。 宋时绥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太奇怪了, 明明朋友们对她还是这样好, 在通讯这样艰难又昂贵的时代里,她们遇到人生的大事都会分享给她。 没有疏远,没有冷落, 也没有被人遗忘。 可她还是很难过。 雁群迁徙的旅途中, 每个队伍都会有那么一两只掉队的大雁。 其他同伴都在朝着远处飞行, 飞向他们的目的地,只有那只雁, 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它知道雁群是不会等它的,因为寒冬来得那样快, 所有的大雁都要在冬天来临前飞向那个春暖花开的地方。 同伴们的翅膀是那样修长矫健,犹如海上的船帆,破开空气, 驾驭着风,一往直前。 那只雁扬起沉重的翅膀努力追赶,可是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远飞越远。 天空没有尽头。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宋时绥回过神来,她抬起手,把手里的信纸小心地折好,放在了腰间挂着的荷包里。 宋明德拎着一壶酸梅汤走了过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了会宋时绥的神色,说道:“是谁的信?” 宋时绥打起精神,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是朋友的,她前不久突破了天人境,我正为她高兴呢。” 宋明德叹了一声:“你脸上哪里有高兴的样子。” 宋时绥笑了笑:“爹,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失落。” 宋明德卡在地鬼境九品已经有十几年了,他心里也清楚,地鬼境九品巅峰就是他的极限,他这辈子都不会成为天人了。 有些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这辈子都不会有。 人这辈子,失落的时候太多,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他给宋时绥倒了一碗酸梅汤,宋时绥拿起来喝了一口,她这些日子憔悴而沉默,不怎么吃饭,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以往最喜欢喝的酸梅汤,也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从小到大,宋明德从来没见过宋时绥这样。 宋明德是个神偷,偷东西不仅靠轻功,也得靠脑子,做这个活计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相当厉害。 宋明德一眼就能看出玉摇光和宋时绥之间的不对劲。 一个小心翼翼百般讨好,一个沉默寡言冷脸相对。 儿女长大,本事超过父母之后,很多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 喜的事情能让大家一起高兴,忧愁的事家里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宋明德有点忧心,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你长大了,自己有本事有主意,我和你娘帮不上你什么忙,全靠公子照拂着你。” “与公子这事太突然,我便有心想阻止,却也来不及了。” “木已成舟,既然如此,有些话不好听,爹也得和你说一说。”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小时,你要知道,公子不是普通的男人,他和张璟、何顺颂这些人不一样。” “他是天人,又是皇子,未来会是玉京王朝的帝王,你招惹了他,以后的日子无论过得好与不好,顺心或者不顺心,都不能轻易抽身了。” 宋时绥喝了口酸梅汤,低头看着隆起的腹部。 宋明德继续说道:“你与公子成了亲,若是公子以后登上了那个位置,无论你是皇后还是妃子,无论公子对你如何宽厚温和,你都要记住一点,公子不仅是你的夫君,还是你的主子。” “对待夫君可以闹闹脾气,对待主子,就是牙齿咬碎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吞,脸上还得带着笑。” 宋时绥的手放在了肚子上,低声说道:“爹,你也觉得我对公子过于冷淡了么?” 宋明德说道:“爹从前闯荡江湖时,曾在一个王朝的皇宫里游荡过一阵子,那时皇宫里有个十分受宠的妃子,这妃子与皇帝青梅竹马,情谊非比寻常,生病时,皇帝甚至为她亲尝汤药,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后来这妃子恃宠而骄,因不满皇帝宠幸他人,便与皇帝冷言相对,起初皇帝做小伏低,对妃子百般讨好,天长日久,情意耗尽,皇帝一怒之下将这妃子贬到冷宫,冷宫缺衣少食,冬日里连个像样的棉被都没有,有一年冬天格外冷,那妃子被活活冻死在屋里了。” 宋明德看着宋时绥:“你从小被公子养在身边,公子对你的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所以你从来不知道公子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他的手按住了宋时绥的肩膀,再次严肃地叮嘱:“别让这情分散了,别让公子对你露出他最不好的一面,你禁受不住公子的手段。” 宋时绥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了。 其实这些东西,她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所以觉醒四色视觉后,她非常恐惧玉摇光,总在外面跑来跑去,很少回到山庄里。 久而久之,这给她造成了一种假象——她以为她是自由的。 若是更直白点,她现在的“作天作地”全靠玉摇光对她那点情意。 等情意散了,她就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奴才。 那时候下场会怎么样? 宋时绥忽然想到了原著里神偷女儿的那个结局,那些令人作呕的噩梦历历在目,让她一阵阵眩晕。 脑子里有个小人在冷笑,充满鄙夷的说道:“呵,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很值钱么,很珍贵么,上位者的那点感情这就样迷惑了你的眼睛么,让你以为自己有了与他讨价还价的能力?” 宋时绥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爹,你别担心了,我想一个人在树下睡会。” 宋明德起身离开,后院的小院子里又只剩下宋时绥一个人,她的脑袋靠在躺椅上,看着树上开着的苹果花。 过了会,她拎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酸梅汤。 端起碗的时候,宋时绥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中午吃完饭之后,宋时绥陪着宋母弄饺子馅儿。 饺子弄了三样馅,玉米猪肉,白菜素三鲜,荠菜豆腐。 宋母包的饺子一向很好吃,在山庄里是出了名的。 弄陷,擀皮,包饺子,忙着忙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包完饺子之后,玉摇光身边的人来这里送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套做工精致的浅杏色衣裙,上面绣着一片一片的白色杏花。 宋母洗净了手,小心地抚摸着上面的绣花,说道:“这衣裙真是雅致啊,你看这刺绣,一针一针绣着,就算十个心灵手巧的绣娘,也得绣半个月呢。” 她一脸慈爱的摸了摸宋时绥的脸,“待会饺子熟了,你穿上这套衣裙,给公子送去两盘。” 宋时绥抱着盒子回屋了。 她锁上门,把裙子从盒子里拿出来,站在铜镜前换上,拉开抽屉翻了两下,随便挑了个簪子把头发盘上。 换好衣裙出来时,饺子也煮熟了,宋母挑了三盘饺子装在食盒里,宋时绥拎着食盒,去了松鹤院。 玉摇光在书房里看书,书房旁边有个圆形的透雕隔断,放着一张罗汉床,宋时绥把食盒放在中间的炕几上,把里面的三盘饺子拿出来摆在上面。 玉摇光见她来,立刻起身朝着她走过来,见宋时绥穿着他送的衣裙,眸子里不禁涌上一丝淡淡的喜色。 宋时绥说道:“我娘包了饺子,让我拿给你尝尝。” 她神色很平静地坐在他对面,那些愤怒、消沉、痛苦、悲伤的情绪都消失了。 她的声音也是平静温和的,这个样子的她令玉摇光感到陌生和不安。 他沉默地吃了几个饺子,随后放下筷子,一旁的侍女将食盒收走,端上了酸梅汤。 白瓷杯子里盛着酸梅汤,里面还放着冰块,风雪山庄有冰库,宋时绥小时候贪玩乱跑,碰到了冰库机关被关在里面,被冻得嘴唇发紫,还是玉摇光把她抱出去的。 宋时绥喝了一口,袖口处的杏花洁白美丽,玉摇光的眼神落在杏花上,随后慢慢上移,落在宋时绥微微垂下的睫毛上,他的喉结动了动,温声说道:“小时,今晚在松鹤院住吧。” 衣裙是台阶,一个递过来,一个踩上去,想说的话,都在不动声色间完成了。 这个夜晚,宋时绥没有住西厢房,而是住进了玉摇光的卧房。 烛火很明亮,恍若白昼。 宋时绥被玉摇光抱在怀里,金棕色的发丝散落在肩头,黏在洁白的皮肤上,她坐在玉摇光的腿上,身上的衣衫被一件件脱掉。 当玉摇光的手指触碰宋时绥的裸露的肌肤时,她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玉摇光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低哑:“小时,别怕。” 她倒在他的臂弯里,被他轻轻放在床上,柔滑的天青色丝绸贴着她的身躯,没有任何遮挡,宛若一个新生的婴儿。 当宋时绥的脚腕被玉摇光握住时,她终于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 “我要回去。” 她挣扎着,脚掌抵着玉摇光的肩膀,脸上涨红,眼眶酸痛,声音从发痛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颤音和哭腔。 玉摇光握着她的脚腕,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白皙的脚背。 第224章 灯影琉璃13 她中了灯影琉璃术的时候, 玉摇光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无论骨子里什么样,表面上总要克制一些。 此刻那层羊皮被扒掉,立刻变成了一只贪婪咀嚼鲜美血肉的野兽, 宋时绥有些受不住。 太奇怪了。 这种违背心意的事情让她的身体得到了快乐, 可内心却又这么难过。 她忍不住魂游天外, 想着自己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时响亮清脆的马蹄声,那声音在耳边回响着,令人身体酥麻的电流顺着脊椎向上攀爬着,她发着颤,想着她骑着马儿在乡间小路上奔跑时溅起的灰尘。 去沙漠时, 她还骑过骆驼, 在滚烫的沙堆上打滚,一边踢着沙子一边给骆驼喂仙人掌,张璟坐在她旁边, 拿着小刀削着仙人掌上的刺, 把最肥美的那片仙人掌递给她。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的生活。 她要温暖的家庭, 可爱的孩子,恩爱的夫君。 她两世都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 享受家庭给带给她的庇护和温暖,家庭是她的支撑, 她是一个需要的家庭的人。 只是坚定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但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里呢? 她仰着头,出了很多汗, 身上黏腻腻的,天青色的床帐在她眼前上下摇晃着,她一时间有些眩晕。 宋时绥紧紧咬着手指的膝关节, 咽下那些即将脱出口的泣音和闷哼。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但在某些失控的时刻,眼睛还是会不受控制的睁开。 烛光下,玉摇光的身体是那么美丽,月白色的衣衫堆在床边,强健而没有瑕疵的躯体完□□露在宋时绥眼前,他身上的每一处肌肉线条都像是被上帝的画笔精心描绘出来的,完美的不太真实,恍如一尊美丽的瓷像,皮肤泛着瓷器一般温润的釉光。 他的额头蒙着一层亮晶晶的细汗,风雅绝伦的公子在床榻上变成了一只充满欲望的野兽,抿着嘴唇,眼眸幽暗,聆听者猎物的每一声哭泣与喘息。 但他依然是优雅的,锋利的牙齿撕开猎物的血肉,就连嚼碎猎物骨头的声音都像是在奏乐一样,听起来是那么的美妙。 他五岁时,因为一块馒头就可以杀人,那时他杀人还很狼狈,还会哭,但会用发着抖的手捡起馒头,把带血的馒头一口一口吃掉。 他十五岁时,学会了难度极高的灯影琉璃术,他是尊贵的皇子,广袖博带,衣冠胜雪,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中术的人面含微笑,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死。 他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有那么狼狈的时候。 此刻,玉摇光知道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抢馒头的乞丐,因饥饿而疯狂,吃相贪婪又难看。 他专注地看着宋时绥那张布满潮红的汗湿脸颊,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 宋时绥的眼尾晕开一大片潮湿的红晕,她的睫毛湿漉漉的,一簇簇黏在一块,眉头轻轻皱着,饱满光洁的额头上蒙着一层细汗,在烛光下亮晶晶的,金棕色的柔软发丝粘在汗湿的肩头和胸口上,汗珠顺着柔韧的腰身滚落,浸湿了一缕发尾。 一次又一次强烈的冲击让她濒临崩溃,她的表情带着茫然和空白,眼睛一次次闭上,又一次次不受控制的睁开。 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阵刺痛,玉摇光的脸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俊美的轮廓。 她抬起手,挡住视线模糊的眼睛,被厮磨的嘴唇微微张着,红的诱人,像熟透的红樱桃。 那只挡住眼睛的手很快被玉摇光握住,食指关节那里有一个被她咬出来的深深的牙印。 玉摇光的指腹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咬痕,他的眸色暗了暗,揽住宋时绥的腰,把她抱在他的膝盖上。 痛苦和欢愉交织在一起,幻化成绚丽的烟花在脑海中炸开。 眼前飞速闪烁着各种颜色的刺眼光芒,视网膜似乎被灼伤了,灵魂和身体一分为二,一个在痛苦的漩涡中痛哭呐喊,一个在巨大的快乐中兴奋地发抖。 “放过我吧……”她听见自己用很微弱的声音这样说着。 “不够,还不够。”耳边传来玉摇光充满欲色的低叹,宋时绥紧紧抓着玉摇光的肩膀,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嵌进玉摇光的皮肉里,鲜血顺着玉摇光的肩膀蜿蜒流下。 鲜血和疼痛往往会激发玉摇光那些很不好的回忆。 但在此刻,被最心爱的人赋予的疼痛也变得甜蜜起来。 玉摇光笑了笑,把黏在宋时绥胸前的发丝拨到一旁,亲吻着她汗湿的脸颊和脖颈。 后来宋时绥完全放空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空洞的人偶,脑海中的那些思想巨大的刺激下成片的坍塌。 没有什么支柱。 就那么坍塌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破败的此刻啊。 宋时绥精疲力尽地睡去了。 烛火熄灭了,只有床边的一盏琉璃灯还还亮着,宋时绥的半个肩头露在外面,上面全是斑驳的吻痕,玉摇光给她盖上丝被,捻着她的一缕发丝在指间摩挲着。 丝被贴身,显出了隆起的腹部,玉摇光静静看了很长一会,低头亲了亲宋时绥的脸。 欢爱时的潮红已经褪了,她脸上反倒显得有些苍白,玉摇光躺在她身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一夜无梦。 宋时绥醒来时依旧觉得有些昏沉,看着陌生的房间里那些陌生的创设,她抬手摸了摸额头,又闭上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腰间环着一条手臂,背后贴着一个温热的胸膛,轻盈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她动了一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也跟着动了动。 她把玉摇光的手臂拿掉,捂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全身酸痛,尤其是胯骨那里,宋时绥动了动腿,胯骨也跟着一痛,她十分勉强地合拢双腿,抓了一把头发。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身后的男人贴了上来,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柔声说道:“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吧。” 宋时绥捂着胸口的被子,低声说道:“我的衣服呢?” 玉摇光说道:“会有新的送过来。” 宋时绥只好躺回床上,趴在枕头上看着窗子透过的阳光发呆。 她的头发铺在枕头上,看得玉摇光心中一动,他抚摸着宋时绥的发丝,轻声说道:“小时,以后让你当皇后好不好?” 他放下手里的发丝,抚摸着宋时绥的脊背,肌肤柔滑,腰身柔韧,让人爱不释手,能这样光明正大的与她温存,他心中十分满足。 宋时绥趴在枕头上,闷声说道:“多谢公子厚爱。” 玉摇光亲了亲布满吻痕的后背,心情很好地说道:“小时,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何必对我这样生疏。” 宋时绥淡淡说道:“等公子登上高位,会是很多女子的夫君。” 玉摇光哑然失笑:“小时,难道我现在没有身处高位吗?” 宋时绥把脸埋在枕头里,没有说话。 玉摇光继续说道:“小时,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在你身边,你想要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得到,永远不会有拼尽全力的狼狈时候。” 宋时绥说道:“我想成为天人。” 玉摇光愣了一下,他只怔了那么一小会,就嗓音温和地说道:“无论小时是不是天人,都能轻易得到那些天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宋时绥说话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沙哑:“我知道公子仆从如云,更有不少天人为公子效力,我只是个地鬼境七品的武者,若是没有公子的偏爱,这些年又怎么能活得这样潇洒。” 她这话一说出口,玉摇光的脸色顿时变了,沉默良久,他说道:“小时,你既然知道我对你的偏爱,就不要说这些令我伤心的话。” 宋时绥从床榻上坐起来,身上柔滑的丝被从肩头滑落,露出了胸口前的一片春色,她看着玉摇光肩头和后背上一道道带血的抓痕,无奈地笑了笑:“公子偏爱我,却总是做一些令我伤心的事,我知道公子的偏爱,却也总是令公子伤心。” 玉摇光张开手臂抱住她,宋时绥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听他低声说道:“小时,我知道你怨我。”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曾经以为可以不着痕迹地做好这些,是我太自负,露出了破绽让你察觉,才让你这么伤心难过。” 他低头亲了一下宋时绥的发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些。 “你与何顺颂成婚,只是为了了却你母亲的心愿,不让她抱着遗憾离开人世。无论样貌武功还是家世门第,我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我难道不是你最该依赖的人吗?” “从小到大,难道我不对你百依百顺吗,有我在你身边,你为何非要选别人呢?” 宋时绥闭上眼睛,神色有些疲惫,带着几分自嘲说道:“我现在的样子难道不是答案吗?” 她推开玉摇光,盖着丝被躺下,闭上眼睛又睡了两个小时,从这天起,宋时绥就搬到了松鹤院。 她这胎脉象很稳,不用避开房事,玉摇光十分重欲,几乎每晚倒都要亲热很久,情欲的气息飘到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日子过得糜烂而堕落,让人忘记了不断流逝的时间。 陷入情欲的漩涡时,宋时绥偶尔会走神,会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每当想起她的穿越者老乡们,她便会有一种深深的羞愧。 她们都在往前走,只有她自己被困在泥潭里了。 天人可以踏空而行,她并不想要那么多东西,只想站在天空上,看看身边经过的云。 她不想做那只掉队的大雁。 第225章 灯影琉璃14 天气越来越暖和, 终于可以穿些轻薄的衣衫了。 诡术师向西海魂族迁徙的队伍在有序行驶,羽流萤坐在马上,她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衫,头发用红绳凌乱绑着, 头上戴着一顶滑稽的遮阳草帽, 骑着马走在队伍后面。 这些日子一直过得潦草, 轿辇在路上损毁了些,她把自己的马车让给伤员,咬着牙学会了骑马。 哪怕成了天人,骑马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前几天一直胆战心惊, 生怕自己被甩到地上, 抖着手拉缰绳的样子让小红鸟和三花猫嘲笑了她好一阵,说她这样子没有半点天人的威风。 现在羽流萤已经骑得很好了。 就是在马背上颠来颠去,屁股和大腿都有点疼。 以她忍受剧痛的能力, 有点疼其实已经很疼了。 诡术师灵魂力量强横无比, 但身板实在脆皮, 丹丘谷那一场大战,幸存的诡术师们灵魂力量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身体还是病歪歪的,赶一段时间路, 必须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一段时间。 到了羽朝边境的一个小山村时,诡术们的身体都到了极限,一个个面如土色, 形容枯槁,羽流萤也是摇摇欲坠,脸色憔悴苍白。 小山村名叫竹口村, 这有许多竹林,环境清幽雅致,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一行人出手大方,很快租了一片房屋在村子里住下。 羽流萤强撑着口气梳洗一翻,换了干净衣衫后倒在床上,立马陷入昏迷状态,睡了一天一夜。 与此同时,一支伪装成商队的队伍也正好路过竹口村。 走在商队最前面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穿着一身如墨黑衣,与浓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山林间偶尔有月光透过枝条的缝隙倾泻下来,一双冰冷凶戾的黯绿色眼睛闪烁着微光,朝着山村投向心不在焉的一瞥。 “殿下,夜色已深,不如就在这山村附近休憩一晚吧。” 被称做殿下的男子微微点头,随后翻身下马,轻拍了一下马儿的头。 竹影摇曳,一个人轻飘飘从竹林上空落到男子身后,带着一丝忧虑,说道:“你虽然入了天人境,可先前那功法被人篡改,到底伤了些经脉,今夜还是找间屋子打坐修炼吧。” 龙归云点点头,他牵着黑马,微微抬头,这笼罩在夜色里的静谧山村,心里不知为何微微一动。 他低声说道:“走吧。” 随后便朝着那山村走去。 * 成了天人之后会怎样? 在刚刚修炼鬼道的时候,商枝就开始幻想过了。 那年她九岁,这个年纪,学武其实有点晚了,有些童子功需要从小学,这样地基才能打得好。 老头子摸她筋骨时,对她说:“年纪大了,不能再耽搁,得受点苦。” 刚学习武功时,老头子教她压腿,她颤颤巍巍在地上劈了个叉,老头子一脚踹她胯上,直接让她来了个一字马,疼得她灵魂都出窍了。 老疯子摸着胡子说道:“疼就对了,练不死就继续练。” 压腿之后,又开始学下腰。 在她刚刚学会内功,跌跌撞撞用轻功飞过一堵两米高的墙时,她兴奋地全身发红,不受控制地发出尖叫。 她像只猴子一样在墙上跳来跳去,老疯子坐在地上,拿着那根金色的柳枝,看着她那没见识的样子,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到最后,他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商枝气喘吁吁倒在地上,说道:“老头子,天人能飞多高?” 老疯子笑笑:“可高了,能抓到云。” 商枝脏兮兮的小脸满是兴奋,眼睛亮亮的:“那九品天人呢?” 老疯子拿着柳条子戳戳她的脑门:“飞个墙都跌跌撞撞的,翅膀都没硬,想的还挺远。” 商枝很不服气:“我就是敢想,如果想都不敢想,能有什么出息!” 后来她已经能飞很高了。 其实轻功只是看起来很好看很潇洒,想看把轻功练好,也是需要很多苦功夫的。 从数百米的地方急速降落,那感觉和坐跳楼机差不多。 跳楼机还有机器控制,轻功可没有,初学者只能尖叫一声,硬着头皮往下跳,比跳楼机和过山车刺激多了。 那时入了出凡境,有内力保护五脏六腑,轻易摔不死,商枝摔了七八次,也就学会了。 不只是她,每个刚修炼的人都幻想,年少单纯,心比天高,心头火热,畅想未来。 大家都是一个样子,在刚入出凡境,刚刚学会轻功,勉勉强强能翻过一堵墙时,就开始畅想成为天人之后踏空而行的样子了。 幻想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当幻想成真时,那一瞬间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商枝心中万千感慨,在天空上走了一会。 为天人后,她感受到了一种她从前无法感受的巨大能量,这是只有天人才能驾驭的,属于天地之间的悍然伟力。 想起当年老疯子嘲笑她翅膀都没长齐,想个屁的天人。 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二十二岁就成了天人! 商枝想放声大笑,可低头一看,万绿丛中一抹红,艳鬼他老人家正站在山巅上看着她呢。 红色衣摆猎猎飞扬,风华绝代,绝世容光。 于是商枝立马把即将突出口的笑声憋回去了。 毕竟这位大神,可是货真价实的九品天人呢。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商枝冷静了些,一个鹞子翻身,从天空上落在艳鬼身边,她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单膝跪在地上说道:“多谢大王为小的护法,小王恩德,小的至死不忘!” 山间风大,艳鬼的衣摆被风掀起,像一朵突然在风中绽放的话,飘在她的野猪脸面具上。 眼前一片刺眼灼热的红,流动着,飘飞着,那料子被日光一照便有些透,朦胧间能看到远处那些起伏的山峦。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她抬头,想躲开这一方红幕,面具上的野猪獠牙却勾上了飘飞的衣摆,于是那衣摆就在眼前飘荡着,隔着那半透明的红幕,在一片金与红交织的浓稠颜色里,她看见艳鬼正垂眸看她。 玉面朱唇,眼睫浓长,是带着戏谑和嘲弄一直俯视着苍生的九品天人。 翻飞的衣摆上,一颗青铜制成的野猪獠牙刺破丝绸,锋利的尖端在阳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冷芒,他低头看着那点獠牙尖,眉眼轻轻一动,眼角眉梢蓦地带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如轻轻的涟漪,在他的五官上轻轻漾开。 商枝的心脏砰砰跳着,如鼓点一样急躁起来。 铮的一声响起,原来是艳鬼弹了弹那颗獠牙,他的衣摆像红色的云雾般飘了起来,世界恢复明晰。 商枝却依旧愣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他,一声轻叹在风中响起,红玉髓烟斗点了点商枝的心口,让她心口一麻,半边身子都酥掉了,膝盖也支撑不住,都天人了,还在艳鬼面前摔了个屁股蹲。 “野猪脸小鬼,你还要毁掉本王多少件衣服?” 想了想,被她獠牙勾坏的衣服差不多有十来件了,不少巧夺天工的刺绣都被她的野猪獠牙无意间勾花了线,商枝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獠牙嗫嚅起来:“大王,小的不是有意的。” 艳鬼眼里涌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野猪脸,本王又没说怪你,你捂着獠牙做什么?” 他一笑起来,狭长的眼睛弯弯的,说不尽的风流蕴藉。 商枝坐在地上,心跳又乱了一拍,立刻干笑起来:“大王不怪小的,小的自己却怪自己,小的从前只是个地鬼境的小鬼,蠢头蠢脑笨手笨脚,总是弄坏大王的衣服,如今成了天人,还叫大王费心,实在罪该万死。” 艳鬼哼笑了一声。 这小鬼狗胆包天,连他的棺材都敢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眼下理亏,又在他面前装乖卖巧。 看着衣摆上破了的那个口子,他心里也不恼怒,悠哉悠哉地吸了口魂香,吐出口香雾后,笑着说道:“成了天人是件大喜事,这两天不用你捧烟斗,找你的朋友庆贺去吧。” 馅饼从天上掉下来,商枝立刻一口接住。 她兴高采烈地谢了恩,眼前红影一闪,艳鬼眨眼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这片山头只剩下她一人,她往四周瞅了瞅,方圆百里没见到人影。 这个年纪,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心中的喜悦再也控制不住,的她清清嗓子,嗷地叫了一声,随后双脚往地上一跺,跟个窜天猴似的窜上天空。 她大摇大摆地在天空上走了一圈,摘掉了脸上的野猪脸面具,,感受到身体里那凝时而雄浑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面朝天空,发出一声响亮而猖狂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我是天人了!” “我二十二岁就成天人了!太棒了!太酷了!” “我可真牛叉啊!” “耶耶耶耶耶耶耶!!!!” “老疯子你看见了吗,我是天人了!” 她在天空上跳着踢踏舞,乱七八糟地扭了一会,一片云擦着她的鼻子飞过,商枝在虚空上翻了几个跟头,被风鼓荡的衣袖直接把这片云拍散了。 等平静下来,看着茫然无际的天空,心头又有点怅然若失。 要是有手机就好了,立马把所有亲朋好友挨个骚扰个遍。 她挠了挠头,又从天空上飞下来。 商枝骑着马,下了山,去田家村里跟田老头喝了一晚上的酒,醒来后写了封信,找了个跑得快的信差,让人把信送到烟都的闻人听雪那里。 第226章 灯影琉璃15 闻人听雪哪里听到过这样的情话。 她一时间心跳加快, 呆若木鸡,什么反应都忘了,只会盯着羽重雪的眼睛发呆。 这个师弟从小就生的漂亮,发丝乌黑, 脸颊雪白, 一张脸比女孩还秀气, 看上去白白软软的,让人很想捏。 曾经的包子脸小师弟,长了现在这样秀雅俊美的青年,明明一身狗脾气,动不动就臭脸, 时不时就阴阳怪气, 可他此刻 的眼睛看着她,金色的眼珠里全是她的倒影,明明说着情话, 眼神里却全是忐忑。 他的眼睛甚至有点湿漉漉的, 好像有眼泪在打转似的。 闻人听雪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羽重雪的一张俊脸被她捏得鼓了起来,他一动不动, 眼巴巴地看着师姐,过了会, 就听心爱的师姐说道:“师弟,你长大了,脸没有以前好捏了, 以前你的脸软乎乎的,像包子一样,我总想多捏你下, 可你总是生气。” 师姐的声音有些感慨:“小时候脾气又臭又硬,现在长大了,反倒开始学会撒娇了?” 想起小时候那动不动就朝师姐挥剑相向的狗脾气,羽重雪不禁汗颜。 他身为皇子,从小众星拱月,无人敢违逆他,耳边听到的,都是哄他开心的逢迎话。 宫里教他练剑的师傅是天人境的剑修,总是惊叹他天赋绝伦,无人可比。 年幼时初来烟都,刚和师姐比剑,不过三招五式的功夫,手里的木剑就被师姐击飞,从天空落下,直直插在地上的泥土里。 他脸色涨红,以为这个师姐只不过是比他大了几岁,学的剑招比他多而已,假以时日,自己勤学苦练,一定能够击败她。 结果学了这么多年剑,和师姐比试那么多次,一次也没赢过。 想起以前,羽重雪不禁惭愧,红着脸说道:“竟不知道师姐喜欢捏我的脸,若是那时懂事些就好了,定要让师姐捏个够。” 闻人听雪忍不住笑了笑,松开了手指。 两人肩膀靠着肩膀,静静在亭子里坐了一会。 * 江雨眠和曲笙寻自然不会去做两个亮闪闪的大灯泡。 两人在林子里转了一圈,曲笙寻把瓷瓶收好,倚着树干对江雨眠说道:“我像下山去玩。” 江雨眠瞥了她一眼:“你能玩什么,除了南风馆还是南风馆,没有银子,里面那些小帅哥谁理你?” “呵!”曲笙寻抱着手臂,“就不能靠我的个人魅力么?” 江雨眠继续说道:“真不懂,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曲笙寻挨着她的肩膀,神色闲懒:“极乐天宫那个大染缸,你还能指望染出一条白绫来?” 江雨眠问道:“你在极乐天宫经历了什么?” 曲笙寻说道:“我在极乐天宫学了点不入流的东西,大概是脑子坏子,发癫了,忘情了,于是就把一个男人关在地宫里,将他肆意折辱了。” 江雨眠:“……” 她倏地来了精神,手搭上曲笙寻的肩膀:“曲子,详细说说。” 曲笙寻说道:“没什么可说的,我玩很大,也玩脱了。” “怎么玩脱了呢?”江雨眠充满好奇地问道。 曲笙寻闭目,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死意:“因为那个男的,是极乐天宫的少宫主。” 江雨眠是个很冷静的人,但这会也绷不住了。 大概是水帘洞的猴子和孙悟空学了点了皮毛本事,然后去碰瓷菩提老祖的离谱程度。 她沉默了会,还是忍不住八卦之心,问道:“后来呢?” “后来?”曲笙寻睁开眼睛,从神色到声音都透着股心如死灰的劲儿。 “后来我师尊来了,他老人家很有面子,极乐天宫就把我放出来了,我师尊觉得这事很丢脸,告诉我出门在外惹了祸,再不许提他的名字。” 江雨眠想了想,怎么也没想明白:“我虽然不怎么出门,但极乐天宫的少宫主是天人境的合欢道修士,虽然不是九品天人,但修为绝对不低,他怎么会被你囚禁?” 曲笙寻翻了个白眼,狠狠呸了一声:“谁知道那个癫公在想什么。” “羽重雪的血已经拿到了,你打算怎么办,去铸剑么?” 曲笙寻摸了摸腰间的白瓷瓶,沉吟了半晌,拉住了江雨眠的胳膊,一双湛蓝湛蓝的猫眼直勾勾的看着她:“老江,你和我一起去吧,留在这里只会当那对师姐弟的电灯泡,和我一起走,咱们两个天天吃香喝辣。” 说着说着,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烟都的菜这么淡,你怎么吃得下,这帮练剑的怎么回事,都是干体力活的,难道不应该重油重盐么?” 江雨眠怜爱地摸了摸曲笙寻的脑袋瓜:“曲子,有没有一种可能?” 曲笙寻看着她,目露疑惑:“什么可能?” 江雨眠微笑着说道:“是你口味太重。” 顿了顿,她又脸色微妙的加上一句:“各方面都是。” 曲笙寻敲了敲脑袋:“是吗,我觉得自己可正常了。” 江雨眠又开始启动头脑风暴,开始回忆原著内容。 极乐天宫的少宫主是扶风王朝的皇子,名叫扶洮,原著里没写他的年纪,只写他花容月貌,面若桃李,永远都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模样。 这位男主六号有个心爱的人偶,魔鬼身材,天使脸蛋,如猫儿一样娇媚可人,每次出场都是跪在扶洮脚边,趴在他的膝盖上撒娇。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披着轻纱的乐姬们笑容柔媚妖勾魂,弹奏着令人心猿意马的靡靡之音,红色的地毯铺在大殿正中央,宛如一条猩红的河流。】 【地毯的尽头坐着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碧玉葡萄,他倚着身后的白玉栏,时不时摘下一颗葡萄朝着乐姬们抛去,美貌的乐姬便争抢着,张开诱人的红唇,含住从天而降的碧玉似的葡萄。】 【那少年生的面若桃李,穿着一身宽松的浅粉色衣衫,赤裸的脚掌踏在猩红的地毯上,白的晃眼。看着争抢葡萄的乐姬们,他微微笑弯了眼睛,又摘下一颗葡萄随意扔在脚边。】 【一直匍匐在他膝下的美丽人宠抬起头,露出一张猫儿似的娇媚脸蛋,她没有穿衣物,金丝银线串着各色价值连城的宝石,制作成令人面红耳赤的华美装饰穿戴在她的身上,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 【她伸展纤细柔软的腰肢,蓬松的卷发闪烁着黑珍珠般的光泽,如细腻的丝绸铺在她雪白赤裸的脊背上。】 【她爬到少年的脚边,含住了那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她仰着头,一双湛蓝的眼眸犹如汪洋,乖顺而依恋地看着青年,轻轻躺在青年的小腿上。】 江雨眠想起原著中这段描写,不由得一阵恶寒。 她看向曲笙寻。 魔鬼般的身材,天使般的脸蛋,蓬松而富有光泽的卷发,湛蓝湛蓝的眼睛,都和原著中那个穿着格外清凉匍匐在男主六号脚边的人偶对上了。 人偶是没有灵魂的。 但曲笙寻有灵魂。 原著中这个人偶的下场很凄惨,她一出生的使命就是成为一个美丽的人偶。 她只懂得如何用宝石和鲜花点缀自己的身体,只懂得如何匍匐在主人脚下讨主人欢心。 她不懂爱,不懂恨,主人就是她的一切。 当羽落清出现之后,她就不再是扶洮最爱的人偶了。 即将被抛弃的人偶有了强烈的情感,懂得了爱与恨。 她强烈的憎恨羽落清,憎恨这个女人夺走了主人的目光,于是这个人偶划伤了女主的脸。 那一刻,她拥有了完整的灵魂。 人偶是不能有灵魂的。 只有人,才拥有完整的灵魂。 极乐天宫的少宫主不喜欢人,于是人偶被抛弃了,成了一个承载人们欲望的容器,被各种人随意使用着。 除了女主之外,原著里充满了对其他女性角色的森然恶意。 当读者跟随着女主的视角看待这一切的时候,这一切情节似乎顺理成章,令人拍手称快,不够敏感的人根本察觉不到。 一旦脱离了女主视角,这些情节都让人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得厉害。 江雨眠问曲笙寻:“曲子,原著你看了多少?” 曲笙寻说道:“这种快餐文看得快,我全都看完了。” “那你知道扶洮身边的那个人偶么?” 曲笙寻看着江雨眠,突然笑了一下。 她是个很神经的人,笑起来也有点神经,笑完之后耸了耸肩膀,以一种很无所谓的态度:“我知道,我就是那个人偶嘛,我是穿越者,一出生就有自己的灵魂,所以被抛弃的时间提早了很多年,加上我从小力气大,极乐天宫那帮人直接把我扔到玄机阁那了。” “我那时还以为自己摆脱了原著的命运。”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我发现没有,我还是变成了人偶。” “原著中的玩偶是那个傻逼男主取乐用的,而我这个人偶是他们追求长生时的意外产物。” “完美无瑕,登峰造极的工艺,迄今为止最成功的实验品,也更珍贵,不会被人随便丢弃。” 曲笙寻说道:“我是玄机阁的荣耀,我代表着长生的希望,即使在极乐天宫那破地方随地大小便,扶风王朝的人都不会把我怎么样。” 江雨眠幽幽问道:“你真的在极乐天宫随地大小便了吗?” 曲笙寻说道:“那没有。” 江雨眠叹气:“真不知道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命运的戏弄。” 曲笙寻想了想,回答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然后又是山重水复疑无路,能不能柳暗花明还不知道。” 第227章 灯影琉璃16 竹口村是个很雅致清幽的地方, 龙归云特意选了一处十分僻静的宅子。 宅子坐落在村子的边缘处,前后都有竹林遮挡,是个十分安静的地方。 窗子开着,竹叶的清香被一阵一阵的风送进来, 龙归云穿着一身黑衣坐在床榻上打坐, 绣着精致暗纹的衣摆从榻上垂下, 他双眸紧闭,薄唇微抿,明明闭着眼,却带着浓浓的冷厉气质,令人心生惧意, 不敢靠近。 徐杉嘴里叼着根草杆, 坐在竹子下乘凉,一旁坐着一个圆脸的侍卫,年纪看起来和徐杉差不多, 正拿着一把扇子给自己扇风。不是 这圆脸侍卫也姓徐, 名叫徐耳, 也是个天人境的高手,原本是皇帝身边的护卫, 后来龙归云突破天人境的时候受了一些暗伤,便被皇帝给了龙归云。 都是皇帝和太子身边的人, 两人在皇宫里也打过几次照面,徐杉对这人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人武学修为很深, 境界在他之上。 天人的耳力目力都是极好的,透过窗子,一眼就能看到坐在床榻上打坐的太子。 徐耳看了眼, 用扇子柄戳了一下徐杉的肩膀,徐杉叼着草叶看过去,就听徐耳小声说道:“殿下还惦记那个小宫女?” 想起那个小宫女,徐杉不禁愣了一下。 正走神的时候,徐耳又说道:“皇帝怕太子伤心,赏赐了不少女子,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石头人看了也得动心,太子怎的一个相中的都没有?” 徐杉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小声道:“身为太子,什么貌美的女子没见过,见多了,就觉得都长一个样子,无甚特殊之处,让人怎么喜欢?” 徐耳说道:“那是太子殿下太挑剔了,殿下从前修炼的内功心法被人篡改,硬生生凭借天赋和体质硬扛,竟然把那改的乱七八糟的功法给修成了,这天赋和逆天的强悍体质固然令人惊叹,可被篡改过的内功心法还是留下了许多隐患。” 他有些忧虑:“再加上殿下是纯阳体质,内忧外患叠加在一起,他此刻就如一锅不断沸腾的开水,要是再不找女人纾解,这锅水迟早得烧干了。” “所以殿下最近脾气不好,徐耳天人多担待着点。” 徐耳笑得一团和气:“这还用你说。” 此前龙归云迟迟不能突破天人境,是因为功法被篡改的缘故。 皇后篡改功法的事情暴露后,龙归云修炼了正确的功法,停滞的境界这出现松动,这些年的日夜苦修终究没有辜负,一举突破天人境,成为了真正的天人。 成为天人后不久,他得了一颗极好的定容珠,可以保尸身千年不腐。 他拿着定容珠去了墓室,打开了小宫女的棺椁。 谁知那棺椁居然是空的! 别说龙归云暴怒,就连徐杉都气坏了。 皇室里的人还没死,这盗墓贼就来盗墓,这将皇室颜面置于何地? 将棺材里的金银珠宝洗劫一空也就算了,还将把小宫女的尸身带走。 龙归云一时间惊怒交加,心境大乱,在棺椁旁吐了口血,随后便气血上涌,经脉逆行,差点走火入魔。 幸好徐杉及时稳住了他的内力,但龙归云还是被暴走的内力伤了肺腑,落了点咳疾,时不时就会咳嗽两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从清晨到了正中午。 龙归云睁开双眸,露出一双黯绿色的竖瞳,刺眼的阳光下,瞳仁缩成了一根竖针,看着格外诡异。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下床榻。 吃食早有侍从准备好了,鲫鱼豆腐汤,小鸡炖蘑菇,鸡蛋炒青椒,一盘当地居民晒的腊肉肠,还有加了红枣的竹筒饭和一盆用玉米面做成的菜团子。 徐杉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桌上那盆菜团子,下意识看了看龙归云。 龙归云眼神落在那盘菜团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又有一个侍卫走进来,拎着一只烤好的叫花鸡,擦着脸上的汗说道:”“这个地方不太方便,咱们来的晚了些,先前来了两百多个人的队伍,把好的宅子都占了,只剩下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龙归云这次出门带了十二个人,除了徐杉和徐耳两个天人之外,其他人也是精通武学的高手,而且各有所长,有的精通医术,有的精通厨艺。 热腾腾的叫花鸡端上来,香气飘了一屋子,两只鸡腿当然先分给太子,其次是徐杉和徐耳两个天人。 龙归云出门喜欢轻装简行,不喜欢那些豪奢做派,算上他,这十三个人的队伍里一共有三个天人境强者,放在哪都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无人敢怠慢。 此刻却住在这个破旧的竹屋里,就算龙归云没说什么,其他人心里也不舒服。 龙归云淡淡说道:“这竹屋也不错,住着还算舒心。” 徐杉说道:“能让殿下舒心就好,晋升天人哪个不是扒层皮,殿下也不要急于赶路了,在这个地方好好养几天。” 徐耳笑眯眯地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殿下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龙归云吃了两口菜,问道:“两百多人的队伍,这些都是什么人?” 侍卫说道:“都是一堆老弱病残,我跟村民一打听,说一个个脸色惨白,年轻人的腿脚也不好,看起来病恹恹的,放眼望去,就那么几个身强体壮的人。” 龙归云说道:“再派两个人出去打探。” 这队伍里都是武学好手飞檐走壁,这种小事可谓是手到擒来,两个轻功高强的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打听了一番,回来之后说道:“这是一群擅长织染刺绣的手艺人,要去西海的做工。” 坐在一旁的徐杉笑了一下:“西海的织染刺绣是六个王朝里最差的,本以为我们北阙就够粗犷的,谁知道西海那些东西,简直没眼看。” 那个圆脸天人说道:“以前西海皇室绣龙袍,从羽朝借走不少绣女呢。” 龙归云拿起一个菜团子。 他吃了一口,有些心不在焉。 另一间竹屋里,羽流萤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来。 诡术师身弱,羽流萤这个体质,哪怕在诡术师里也是垫底的。 她全身酸痛,头昏脑胀,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这两天就喝点汤汤水水,全靠随身带的一包人参干和一些果脯蜜饯续命。 村民做了菜团子送了过来。 听到这小姑娘身体较弱,特意用精细的白面搀着玉米面做的。 羽流萤和送饭的阿婶道了谢,拿起菜团子咬了一口。 她嚼了两下,腮帮子有点酸,就把着菜团子放下,喝了口鲫鱼豆腐汤。 三花猫趴在她身边喵喵喵呜的叫:“除了吃饭喝水你都不下床的,这两天睡够了吗?” 羽流萤没骨头似的坐在椅子上,窗子半开着,一阵阵的竹叶清香被风吹了进来,她揉揉眼睛,有些困倦:“怎么也睡不够,怎么睡都不解乏,一想到过了几天还要继续赶路,心情就暗无天日,很想哭。” 三花猫的眼睛也湿润了:“不只是你,我们做猫的也这样。” 三花猫伸出白爪爪安慰她:“到了边境就要坐船,坐船会好很多,至少有地方可以睡觉了。” 羽流萤摇头:“海上航行那个颠簸劲儿,不是谁都能忍住的。” “除了碧海潮生的玄武巨船,很少有船能达到那样大的规模,行驶在海上的小船和一片薄薄的叶子差不多,一会儿被浪头顶高,一会儿又被浪头抛下,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 三花猫说道:“我附魂在海鸥身上的时候,觉得还好啊。” 羽流萤说道:“我们的灵魂无拘无束,天地之间任我们遨游,身体却这样不争气,走两步路就气喘吁吁。” 她以前就很纤细,这一路长途跋涉又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薄薄一片,一阵风过来都能吹跑。 为了恢复体力,羽流萤努力地吃掉了一个菜团子。 她受到了某种鼓励,信心满满的拿起了第二个,刚在菜团子上咬了一口,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吃不下了。 于是只好把啃了一口的菜团子放了回去。 过了会,那个阿婶过来收拾屋子,把饭菜端了下去,她经常在油灯下做针线活,光线昏暗,时日一长便伤了眼睛,看东西模糊不清,没发现盆里有个菜团子被咬了一小口。 这时候又有一个穿着黑色短打劲装的高个男子走了过来,身后背着剑,对阿婶说道:“我们那饭菜不够,阿婶能否再多做一些?”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她。 阿婶接过银子,喜笑颜开的应下了。 她又炒了两个菜,刚把菜盛进盘子里,又看见灶台上放的那一小盆菜团子。 这样的菜团子,乡里最瘦弱的丫头一口气也能吃五六个,那小姑娘只吃了一个,其他都没动过,精米面难得,乡村里没那么多规矩。 这姑娘食量小,后来的那批人饭量倒是大的吓人,村里最能吃的庄稼汉子都比不上他们。 阿婶索性就把这盆菜团子也送过去了。 习武的人饭量都大,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也能吃,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这帮人却只吃了个半饱,坐在桌子前眼巴巴的等着。 乡间人干活麻利,不一会儿就炒好菜送过来。 那个做叫花鸡的侍卫拿起一个菜团子,惊喜道:“居然是搀着白面的,还热乎着呢。” 龙归云也没吃饱,随手拿了个菜团子,正要咬下去,却发现这个菜团子居然被人咬了一小口。 圆润饱满的菜团子有个小小的豁口,居然还有几分可爱。 第228章 灯影琉璃17 歌声停住了。 这年轻姑娘的脚步也停住了。 飘起的裙摆落了下来, 水绿色的绣鞋在裙摆下露出一点鞋尖,上面绣着一片翠绿的荷叶。 隔着一层淡淡的白雾,又有帷帽垂下的白纱遮挡,龙归云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能透过薄雾和轻纱, 看到一点秀致纤巧的面部轮廓。 一只胖乎乎的三花猫站在这姑娘脚边, 猫眼瞪得滚圆。 这是龙归云第一次在一只猫身上看到如此震惊的神色。 他也不想多做理会,便站起身来,准备回到竹屋里去。 他刚往前走了一步,那只三花猫瞬间炸毛,好似变成了一只滚圆扎手的毛球, 这姑娘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突然转身狂奔起来。 一人一猫这见了鬼的样子,倒让龙归云愣了一下。 这是个单薄柔弱的姑娘,个子不高, 步子自然也迈的不大, 跑起来跌跌撞撞的, 还没有龙归云走路的速度快。 龙归云看向了手里的剑。 姑娘家晚上出来散步,深夜里见到一个持剑的男人站在这, 害怕些也是正常的。 他停住脚步,看着那姑娘慌不择路慌慌张张地往前跑, 连头上的帷帽跑丢了也没管。 胆子可真够小的。 龙归云站在一颗竹子下,等那姑娘的身影消失,才把剑收回剑鞘, 沿着小径向前走去。 路过那姑娘跑丢的帷帽时,他本不想多做理会,正要从那帷帽旁走过, 一阵风吹来,帷帽的白纱被风吹起,勾在他的靴子上。 路过竹林时,他的靴子尖沾了一颗苍耳,那帷帽的白纱勾在苍耳上,在他靴子上轻轻飘着。 龙归云低头看了会,正抬脚欲走,此时此刻,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错过这个帷帽,就会错过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 失者永失,再也不可能得到。 鬼使神差的,他弯下腰,把这个帷帽捡了起来。 风声轻响,一个人从竹林上空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脸上笑嘻嘻的,嘴里叼着片竹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正是龙归云的天人护卫徐杉,他脚一沾地,看到龙归云怀里抱着个女子的帷帽,不禁愣了一下,忍不住打趣道:“哟,这帷帽做工精致,这白纱状若烟云,轻如无物,可不是这个小小乡村能有的东西。” 那纱从龙归云的手背上拂过,确实轻柔细腻的很。 他说道:“不是竹口村的姑娘,应该是先前留宿在这里的那批人。” 正在此时,又有人从竹林上空飞下,轻飘飘落在龙归云身前,徐耳说道:“寻常女子哪里敢深夜独自出门,那个姑娘只是看起来柔弱罢了。” 徐杉眯了眯眼睛,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太子殿下,你觉得这姑娘的身形,像不像一个人?” 龙归云的手指攥紧了帷帽,眼眸瞬间幽深起来。 * 一路狂奔回到竹屋,羽流萤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她锁上门,立刻瘫倒在门前,后背倚着门,身子还在不断发抖。 三花猫这一路跟着她往回跑,也快跑断了气儿,一回屋就摊成一张猫饼,吐出一截带刺的猫舌头,斯哈斯哈的喘着粗气。 一人一猫瘫坐地上,缓了好半天,呼吸才平稳了点。 三花猫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就说大晚上出门会撞鬼吧!” 羽流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还不如撞鬼呢,龙归云怎么会来这?” 她双腿仍旧发软,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长发,一摸脑袋才忽然醒过神儿来:“诶,我的帷帽呢?” 三花猫倒在地上,猫脸上全是生无可恋:“你还担心你的帷帽,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羽流萤镇定下来,拍着胸口说道:“他肯定没认出我,就他那个脾气,要是认出我,我肯定跑不了。” 她倚着门,仰着一张汗津津的脸,发出一声很深很深的叹息:“这些天我还是不要出门了。” 她从竹林一路狂奔回来,比大学体测跑800米的时候还要痛苦,喉咙里发出一阵阵铁锈的甜味,脑子也发晕,四肢不听使唤,除了躺在床上发呆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候阿奇又走进来,拿着一个光滑圆润的金属片,很像现在的筋膜刀,给羽流萤放松肌肉。 即使是羽流萤这么一个弱女子,依旧忍不住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阿奇说道:“忍着点,否则会难受很久。” 羽流萤气若游丝:“我感觉现在就很难受。” 三花猫在一旁幸灾乐祸:“长痛不如短痛,你就忍着点吧。” 阿奇说道:“你们诡术师体质太差,你又是其中最差的。” 羽流萤欲哭无泪。 等阿奇走了,三花猫在她耳边悄咪咪地说道:“要不咱们还是先跑路吧?” 羽流萤趴在枕头上说道:“我已经是玉牌会的会长了,要是现在临阵脱逃,我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当初许多诡术师就很不满,说女流之辈靠不住,我要真逃了,岂不是坐实了他们的言论。” 三花猫哼了一声:“我才不管那些呢,我自己舒服最重要,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一点流言蜚语算什么?” 羽流萤笑着摸了摸三花猫的肚子,捏了捏它的白爪爪,把脑袋贴在了它毛茸茸的肚皮上。 一人一猫相处了这么久,多少知道对方的习惯。 这是羽流萤很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三花猫看到她这样惴惴不安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害怕,你是天人,小红鸟也是天人,剩下的诡术师加起来,也算是一个天人,这样一来,咱们就是有三个天人,不用怕那个龙太子。” 其实这话也只是安慰羽流萤罢了。 丹丘谷那一场大战,诡术师们都受了不轻的伤,实力削弱了很多,即使灵魂力量融合在一起,面对天人时也没有多少胜算。 羽流萤虽然成了天人,但她在最后的那场对决里损耗了非常多的离魂力量,战斗结束后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有商枝的极品魂香及时稳定了她虚弱的魂魄,她大概已经像海的女儿里那条人鱼公主一样,灵魂变成海上的泡沫了。 这一堆老弱病残,只有小红鸟一个满血天人,真要和龙归云对上,胜算还真不好说。 猫咪毛绒绒软乎乎的肚子给了羽流萤很大的安全感,她定了定神,强自镇定下来安慰自己。 “没事的,他根本就没有认出我,要不然早就追来了。” “我大可不必这样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 虽然如此,可是还有三个字从脑海里颤颤巍巍的冒了出来——万一呢? 万一呢? 万一真的被龙归云认出来呢? 难道要真的这样坐以待毙吗? 羽流萤深吸了口气,用袖子擦掉粘在脸上的猫毛,强撑着发软的身体下了床,让阿奇去村子里找了一些纸和笔。 她坐在桌上,拿着毛笔,在纸上画了两个金娃娃。 身为一个绣娘,自然有扎实的美术功底,许多花样都是她自己画出来。 龙归云送给她的两个金娃娃她看过许多次,画的也惟妙惟肖。 画好之后,她把图纸递给了阿奇,从荷包里拿出一些银钱,说道:“下山找一个心灵手巧的工匠,把这两个金娃娃做出来,务必要一丝不差。” 阿奇说道:“这乡野村庄,去哪儿找这么大块的金子?” 羽流萤说道:“找不到金子就用黄铜,外面镀一层金子。” 看羽流萤的神色,阿奇就知道这是一件要紧事,立刻拿着图纸出去了。 三花猫说道:“你还是担心?” 羽流萤扶着额头:“总觉得心神不宁,还是多做准备吧。” 心惊胆战的过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气晴朗,风平浪静,阿婶又做了菜团子送来,还有一盆菌子汤。 羽流萤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饭,吃掉半个菜团子,竹屋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她手一抖,心一跳,差点把菜团子捏扁。 她抖着嗓子来到门前,说话声带着颤音:“谁啊?” 门外传来阿婶的声音:“姑娘,是我,你昨天不是说想吃蜜饯么,我家那口子去集市上买了许多,刚才忘了给你。” 羽流萤稍稍放下心,把门打开一条缝,见到只有阿婶一个人,才松了口气,接过了阿婶的那包杏干。 院子里的大门外正好走过一个人,圆脸,笑眯眯的,拿着个锄头,一身农夫打扮,随意往屋里看了一眼,就扛着锄头走了。 院子的大门离屋子挺远,门缝也小,一般人是看不清她容貌的。 羽流萤和阿婶道了谢,打开了油纸包着的果脯和蜜饯。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一个,蜜饯的甜没尝出来,反而吃出了一点苦味。 不是个好兆头。 羽流萤的身体抖了一下。 扛着锄头的农夫步履轻快地走着,转弯时,身影突然一闪,转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偏僻的竹屋里,龙归云正坐在桌案前喝茶,徐杉捧着茶杯,一脸魂游天外的样子。 桌上摆着一个女子戴的帷帽,帷帽旁边是一幅画像,笔墨还未干透,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宫女拎着篮子,容颜娇美,眼珠乌黑,俏生生地立在画纸上。 茶水已经被徐杉喝完了,正要续杯,屋子人影一闪,扛着锄头的徐耳眨眼间已经到了桌前。 龙归云放下茶杯。 徐杉手里的茶杯也放下了。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徐耳。 徐耳放下锄头,拿起桌上的画像端详了会,说道:“是她。” 龙归云的下颌顿时绷紧了:“看清楚了?” 徐耳看了看他,笑道:“殿下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那爱妾会骗你呢?” 第229章 灯影琉璃18 徐耳这话一说出口, 龙归云的脸色瞬间就不对了。 龙归云虽然长了一张邪魅狷狂的脸,但他从小带着军队四处征战,虽然看着冷酷威严,但其实不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 徐耳以前在皇帝身边任职, 对小宫女和龙归云的过往并不了解, 这话说完, 看到太子的脸色,立刻自知失言,连忙给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徐杉递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气氛正凝滞,徐杉看看徐耳,又看看太子, 立刻很及时的咳嗽一声, 打了个圆场。 他叹息这说道:“自古以来,情关难过,多少英雄儿女都折在这一关, 一个个痛的肝肠寸断, 徐耳你武功虽高, 却不懂这些,咱们太子受过那么多上, 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却不知唯独这心爱之人往身上扎的刀子, 最狠,最疼。” 听着徐杉这话,徐耳也叹了一声, 坐在桌前说道:“我绕着竹口村走了一圈,村里的鱼虫鸟兽多得很,吵得人耳朵疼, 唯独那两百多人住的地方一片寂静,连知了都不叫。” 徐杉说道:“这可怪了。” 徐耳又说道:“我只是沿着附近走了一圈,就发现那阴气特别重,若我没猜错,那些人哪里是什么织染绣工,分明是两百多个诡术师,看似体弱,实则阴毒无比,那小宫女也在其中,她的身份,不言而喻。” 诡术师虽然稀少,但名声却相当差。 这帮掌握着无数秘密的诡术师简直防不胜防,他们心思细腻,城府深沉,善于玩弄人心,从不露面,只需在暗处搅弄风云,就可以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用江湖人的话说,诡术师就是一帮臭名昭著的老阴比。 修行诡术,要对身体施加各种骇人听闻的酷刑,在这样痛苦的折磨下,许多诡术师的性格都变得怪癖扭曲,他们看似百病缠身不堪一击,但心思阴暗,手段阴毒,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杀招。 龙归云差点被诡术师害了性命,对诡术师可谓是深恶痛绝。 想到那小宫女人畜无害的模样,如果她真的是诡术师…… 只是稍微想一想,徐杉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龙归云。 他们的太子殿下脸上乌云密布,面色之阴沉,气息之压抑,连身为天人境的徐杉都悄悄往一旁挪了挪。 龙归云身躯僵直,低着头,看着桌上那幅画像。 画纸上的人微微扬着纤细的颈子,乌黑的眼珠透过画纸与他对望,眼眸清澈,眼神纯净如孩童,一派纯然天真。 知她柔弱,便护她周全。 知她天真,便小心呵护。 柔弱是假的。 天真是假的。 不懂诗文是假的。 说什么大字不识,却在夜里吟唱诗文,什么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什么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真是瞎了眼,居然爱上了一个满身谎言的女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暴怒如乌云,在心间猛烈翻滚。 胸腔积郁着满腔沉怒,肺腑被搅弄得生疼,喉咙干痒之意愈甚,龙归云再也忍不住,咳了一声又一声。的 有鲜血自喉咙间溢出,满嘴都是甜腥的铁锈味。 喉结滚动着,龙归云咽下满嘴的血,长睫一掀,抬起暗绿色的眸子,蓦地发出一道阴冷而低沉的冷笑,渗着血一般,听得人骨头缝里发凉。 这是真的被气到了。 徐杉心想,那小宫女若真的只是个骗子倒还好。 可她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诡术师。 抓着人了,抓不住魂。 * 羽流萤找了些丝线,在一块丁香色的手帕上秀了一条腾云驾雾的龙。 阿奇回来的时候带着两个镀金的金娃娃,为了逼真,还特意做了点旧。 羽流萤拿在手里一看,和龙归云送她的那两个有九成相似,于是便松了口气,用那条绣了龙的手帕包裹着,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包袱里。 过了会,吃完午饭的小红鸟从从半开的窗子里飞了进来,落在屋里的桌子上,羽流萤给它倒了杯水,正了正神色,说道:“前辈,我有些事情要跟你交代。” 小红鸟在茶杯里啄了两口水,抬起鸟头看着她,字正腔圆地说道:“你怎么丧着一张脸,一脸交代后事的模样。” 羽流萤苦笑:“和交代后事也差不多了。” 小红鸟歪着鸟头,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她,挺起胸脯,鸟脸严肃:“遇到什么事了?” 羽流萤说道:“前辈,我去北阙当细作这件事相比盘先生也和你说过,现如今那龙太子也在竹口村,昨晚我去竹林里散步,没想到遇见了他,他倒是没认出我,可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诡术师的预感那可太灵敏了。 他们经常附魂在动物身上,也有了动物们预知危险的能力。 小红鸟说道:“北阙没有和长生殿结盟,这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发现皇后是长生殿的暗桩,偷换了龙太子的功法,搞不好北阙就和长生殿一起对付我们三危山了。” 它又将胸脯挺了挺:“你是三危山的功臣,若是你那姘头不念旧情,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羽流萤摸了摸小红鸟的脑袋,微微笑了笑。 纵然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厚,小红鸟这番话还是稍稍安慰了她。 诡术师的身子不争气,不像轻功高强的习武者那样可以飞天遁地,日行千里。 她只能默默地熬,熬过这心惊胆战的时刻。 熬过去最好,熬不过去也不会认命,垂死挣扎一番,再含着强烈的不甘死去。 小红鸟飞走后,羽流萤整理了一下丝线,缝补自己破损的衣衫,那条水绿色的裙子在奔跑时被树枝划破,料子很好,她舍不得扔,就用绿色的丝线在上面绣了一片荷叶,正好和脚上的绣鞋相配。 刺绣的时候,也是羽流萤心最静,最专注的时候。 绣着绣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傍晚,光线暗了,三花猫趴在窗子上摇摇尾巴,喵呜了一声:“光线黯淡了,仔细伤着眼睛。” 裙子上的荷叶才绣了一□□流萤揉了揉眼睛,放下了手里的绣花针,这些日子精神不济,她一直睡得很早,这几天天气闷热得厉害,晚上也不怎么凉快。 身上出了一层汗,羽流萤有点难受,她拿起扇子扇了扇风,去水缸那舀了一瓢水倒进脸盆里洗了个冷水脸,回屋后又脱了身上的衣衫,换成了单薄的吊带睡裙。 睡裙也是水绿色,丝绸料子薄薄的滑滑的,两根细细的带子挂在雪白的肩膀上,底下是拼接的荷叶裙摆,一直垂到脚背上。 羽流萤穿着木屐,拿着本泛黄的志怪故事,一边看一边坐在窗边吃蜜饯。 窗子上的卷帘窗纱放了下来,挡住了外面的蚊虫,一旁还点着驱虫的草药,淡淡的药香弥漫在房间里,一阵又一阵凉风吹进来,叫人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三花猫躺在桌上的枣木果盘里,四爪朝天,姿势狂放,睡得直打呼噜。 猫咪的小呼噜声和外面沙沙作响的竹叶声交织在一起,正在看书的羽流萤也犯困了,眯着的眼睛渐渐阖上,枕着手臂,长发倾泻下来,趴在窗边的小桌上睡着了。 她睡得正沉,窗外忽然响起一阵闷雷声,风从窗户灌了进来,一阵急促的雨点敲打在窗纱上,一人一猫猛然惊醒。 羽流萤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踩着木屐走到窗前,抬手扶住了窗棱。 雷声过后,一道闪电倏地划破天空,黑夜亮如白昼。 在刹那间的白昼中,隐匿于黑暗中的身影被照亮,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冷厉的脸孔隔着被雨打湿的窗纱,有些朦胧,一双黯绿色的竖瞳如凶兽的眼睛,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正死死地盯着她。 “啊!!!!” 羽流萤发出一声尖叫。 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脚下一滑,整个人晕乎乎的往下倒。 裂帛之声响起。 一只修长的手穿过窗纱,拎住了羽流萤胸口的睡裙。 睡裙的领口本来就很低,他这样一扯,大片春光倾泻出来,露出胸口一大片柔白细腻的肌肤。 骤雨急促如鼓点,被狂风灌了进来,浇了羽流萤一身,胸口那湿了一片,薄薄的绸裙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水珠从她纤长雪白的脖颈上滚落,没入胸口的一片雪白里。 羽流萤半晕不晕,全身的重量都挂在睡裙上,被雨打湿的长发贴在手臂上。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软着身体,睁着一双被吓傻的眼睛,乌黑的眼珠上泛着点点泪光,茫然又惊恐,心虚又怯弱,像只湿漉漉的小鸟,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第230章 灯影琉璃19 刺啦一声。 薄薄的绸裙承载不住身体的重量, 腰侧缝线的地方突然裂开了。 失重感传来,像电影的慢放动作,她低头,看着男人手上的黑色袖套, 他全身上下一片黑, 只有袖套上的龙形图腾是用银线绣着的, 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龙形图腾旁闪烁着微光的小光团。 那是萤火虫。 他的衣着虽然简单,没有花销的样式和华丽的刺绣,但一针一线都极为讲究,唯独这袖套上的图腾, 针脚粗糙, 绣功一般,别说是北阙皇宫,就是在普通市集里, 这刺绣也卖不上好价钱。 羽流萤给龙归云绣过许多东西。 一个小宫女, 什么东西拿得出手, 针线活也做得不好,却还是笨拙地给心爱的男子缝补衣裳, 说这是妻子的本分。 她的绣功堪称举世无双,许多绣品都被达官贵人们奉若珍宝, 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绣出上等的刺绣。 有时候绣得不好,可比绣得好要难多了。 她故意要让人心疼, 绣这个袖套的时候,她往自己手指头上扎了好几针,她皮肤嫩, 不一会便针扎过的地方就变肿了,指腹红了一片。 当时她怎么说来着。 她本来想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但想起她的人设是个大字不识的小宫女,于是便忍着那脚趾抠地的尴尬劲,捧着袖套对他说道:“殿下是龙,我是流萤,我不识字,不懂那些诗词,只想每天都和殿下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睡裙撕裂的口子越来越大,羽流萤不受控制的往下倒去,下一瞬间,男人身姿矫健如黑豹,一个起身纵跃,如大型的猫科动物,用闪电般的速度从窗外跳了进来,却又落地无声。 窗纱破了一个大洞,风雨猛地倒灌进来,羽流萤的睡裙被狂风掀到脸上,眼前是一片飘荡的水绿,背后贴着一具坚硬滚烫的身躯。 她的心跳像擂鼓一样咚咚作响。 急促的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个子小,裙摆又宽松肥大,被风一掀起来,简直把她完全罩住了,两条纤细的长腿和那截细细的小腰全露在外面,身上穿着窄窄小小的白色亵裤,包裹着全身上下唯一还算丰腴的地方。 龙归云的手臂往下,按在了她的大腿上,压住了她被风掀起来的裙子。 大风连续不断地倒灌进来,大腿以下的裙摆依旧被风吹的鼓了起来,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脚上穿着的木屐在慌乱中蹬掉了一只,那只小小的雪白脚掌微微翘着,花苞一样透着淡粉的脚尖抵着地面,正发着抖。 龙归云冷笑一声,不废吹灰之力地箍住她不堪一握的细腰,把她给拎了起来。 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原著里,龙归云只用一只手臂就可以扛起300斤重的青铜鼎,羽流萤几乎被这一下勒断了气,像那种一捏就会叫的,软乎乎的塑料小玩具,被人一捏就漏了气儿,发出“吱”的一声。 双脚悬空,无力地垂下,另一只木屐从玲珑小巧的脚掌上滑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她全身上下都在发抖,从头发丝抖到脚尖。 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用力,骨头都快被勒断了,羽流萤白了一张脸,伸手掰他的手臂,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殿下……” 她的声音还是这样又软又弱的,透着股天大的委屈,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心肠都会软下来,好似是别人辜负了她。 她那手也跟小鸟爪子一样纤细,小小的手掌,细细的骨节,用尽了全力也不能撼动腰间那只手臂分毫,只能把布料弄出几道不明显的褶皱。 龙归云充满恶意的看着她脑后垂下来的头发,手臂再一次微微收紧,她的脸霎时间白了,嘴唇和眼睛失了血色,过了一会儿又涌现出窒息的红潮,她像一只被猎物咬住的小鱼,在水里拼命挣扎起来,但一只鱼的力量能有多少呢? 扑腾几下也就能溅起几点微不足道的小水花。 那两只没什么力气的手从他衣袖上离开了,开始用指甲拼命抓他的手背。 手背上多了几个浅浅的指甲印,啄米的小鸡都比她有力气,虽然不疼,但龙归云没再用力了,他往后面走了几步,坐在了床榻上。 羽流萤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腰间那只手臂松了松,即将窒息的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弓着背,低着头,身体抖得像筛糠,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胸膛猛烈起伏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个破旧的风箱。 龙归云看着她又喘又咳的样子,抬起手拍着她的后背,冷笑着说道:“怕成这个样子,怎么有胆子骗我?” 他轻轻拍了两下,睡裙腰侧缝线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雪白的细腰在睡裙里面颤着,腰侧是湿漉漉的汗珠。 龙归云的喉结动了动,手掌贴着薄薄的丝绸缓缓下移,从睡裙腰侧开线的口子里伸了进去。 羽流萤身体一僵。 常年习武的人,掌心都有一层粗糙的茧子,粗粝的掌心刮过柔嫩的肌肤,羽流萤抖得更厉害了。 先前日夜侍寝时,频繁承欢的身子依旧很难接纳天赋异禀的龙归云,往往要哭上一阵,疼白了一张脸,适应好一会,才能慢慢缓过劲来。 如今清静了大半年,长久未经人事的身子根本经不住激烈的欢爱,男人灼热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而后。 一只野兽正在兴奋地嗅着猎物的味道,而被按在爪子下的猎物甚至没有回头的勇气,只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揣测着大型掠食者的每一次呼吸。 羽流萤绷紧了后背,猝不及防的惊吓后,她也镇定了一点,捂着胸口的睡裙,哀求着说道:“殿下,我素来体弱,经不起折腾。” 龙归云捏了捏她的后颈,发出一声冷冷的讥笑:“你可不像禁不起折腾的样子,城府深沉,机关算尽,连身子都舍了,付出如此代价,你在图谋什么呢?” 他捏着羽流萤的下颌,掰过她的脸,食指毫不客气地蹂躏她柔软的嘴唇。 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昏暗的光线里,羽流萤的鼻尖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男人面色冷冽,虎视眈眈,椭圆形的瞳孔竖在黯绿色眸子里,散发着强烈的侵略气息,像一只马上就要张开獠牙将猎物撕成碎片的黑色豹子。 真是太糟糕了。 身躯贴得如此之近,羽流萤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变化,她仿佛坐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那种炙热的让人魂飞魄散的恐惧如烈火般炙烤着她,让她如坐针毡。 她的脚掌蹬着龙归云的靴子,隔着睡裙按住那只作乱的手,嗓音发颤,柔嫩的粉唇一张一合,哀求着:“殿下……不要……” 龙归云松开捏着她下颌的手,手臂往下一身,握住了她的脚腕,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纤细的脚踝,声音低哑,语气冷酷:“还以为自己是洗梅阁的那个小宫女么?” 羽流萤被扔到床榻上,她头晕目眩,脸埋在被子里,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感到一阵阵恐惧。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今夜少不得受一番漫长的折磨。 对于龙归云这种纯阳体质的人而言,纯阴之体是最顶级的炉鼎,对他而言有很大的利用价值,龙归云不舍得杀了她。 蝼蚁尚且偷生,她又为何不能。 羽流萤趴在床上,乌黑的发丝铺了一床,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心里虽然有点抗拒,但龙归云亲过来时,从前缠绵时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缓缓苏醒,身体有了自己的意识,柔软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像从前一样温柔小意地顺承着他。 而且,她心思确实对龙归云有一点愧疚,虽然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 龙归云确实有点被安抚到了。 火焰山降下甘霖,这些日子的燥郁终于被抚平了一些。 龙归云看着身下的这个小骗子,眸色又沉了沉,她明明承欢很多次,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可此时此夜她的身体仿佛又回到了洗梅阁的那个初夜。 蜷缩着,紧绷着,防备着,抵抗着。 艰难,痛苦,像漩涡,让人头皮发麻。 羽流萤又体会到了初夜时那种便秘一样不上不下的感觉。 她全身冷汗,一张小脸又白了,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时不时打个冷战。 今时不同往日,洗梅阁的小宫女哭着哀求,一定能让北阙的太子压着性子,即使忍德再辛苦,也不忍心她难受,极为呵护怜惜。 但今日他身下的,是个机关算尽、图谋甚多的骗子。 若骗一些钱财,说不定还能善终。 可惜她骗的偏偏是他的感情,这原著的男主们一个个高高在上,地位尊贵,知道真相后,发觉自己被人如此算计和戏弄,自尊和骄傲都被碾碎。 当初有多爱,知道真相后就会有多恨。 若不是纯阴体质太稀有,她现在根本不可能活着,早就变成一堆碎块,被龙归云扔进笼子里喂那些野兽了。 身上汗津津的,羽流萤一边忍痛,一边开始走神。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不一样了,他比以前更加强大,身体里的内力如汪洋大海,更加令人看到恐惧。 他果然入了天人境。 或许他入天人境的时间比她更早,境界也比她更加稳固,总不能和他拼得鱼死网破。 龙归云一夜三次。 到了第二次,羽流萤已经不行了,像个被掏空的布娃娃,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第231章 灯影琉璃20 自从在竹林里和龙归云相遇后, 羽流萤没睡过一个好觉,除了胆战心惊,就是心惊胆战,现在遇到了, 又被折腾没半条命, 悬在头上的铡刀落了下来, 反倒不再担惊受怕,夜里睡得很沉了。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心态上已经学会躺平了。 原本入了天人境,她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来着,自从红衣鬼王在百年前血洗无间之后, 她是近百年来已知的诡术师里唯一踏入天人境的年轻一代。 道统覆灭, 传承断绝,师资力量和学习资源都不够,再加上诡术难度太高, 过于依赖修炼者的天赋, 无法用勤奋弥补天赋上的不足, 以至于人才凋零,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玉牌会这些诡术师, 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财富。 成为玉牌会的会长之前,羽流萤对这里的一切还可以冷眼旁观, 但自从何义的儿子何顺颂找上门,她前往丹丘谷之后,对这一切就再不能坐视不理了。 因为她和她的养父, 都是踩着别人的命活下来的。 手里的牌不多。 武力牌在龙归云面前没什么用,见他的第一面,羽流萤就知道他已经入了天人境。 想来也是, 书里的男主们天赋卓绝,又享受着顶级的资源,如果不是修炼了被篡改过的功法,龙归云成为天人的时间还会更早一些。 在原著着中,广寒医仙月扶疏和艳鬼绛卿的武学天赋是最顶尖的的,但他们也是25岁才入了天人。 自从穿书之后,天人的年纪一个比一个年轻,羽流萤的年纪甚至还不到20岁。 就连小红鸟都对此感到不安。 非常时期,出非常之人。 大批天人境强者的出现,往往也昭示着一个年代的盛大和动荡。 如果命运是一场浩劫,那她现在就是在渡劫吧。 屋子里熄了灯,龙归云坐在床边,用软布擦拭着手里的长剑。 宝剑归鞘,他转头看了一眼。 这屋里的床有些窄,床上铺着灰色的粗布床单,被子薄薄的,桃红色的被面上绣着几枝桃花。 她背对着他,面朝着墙壁,侧着身睡觉,手臂上抱着一团被子,把脸埋在了里面,只露出一点额头,鬓角那些碎发黏在脸上,被闷出了一脑门的汗,仍旧执着地把脸埋在里面。 龙归云伸手,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她闭着眼,一脸细汗,脸都闷红了,睫毛湿哒哒地黏在眼睑下面,一离开被子,那精巧的小鼻子皱了皱,眉心也跟着皱了皱,又挪蹭了两下,迷迷糊糊地把脸埋了进去。 这什么毛病? 龙归云怕她闷死,干脆又把被子往下拽了拽,留出让她呼吸的空隙,结果她的脑袋总是往下拱,又把脸埋了进去。 龙归云阴沉着一张脸看了半晌,不明白她是怎么睡得着的。 她居然还能睡得着! 欺骗他,愚弄他,又被他捉住,她此刻居然还能睡得着! 他阴着一张脸,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小小的一张脸,软的像面团,刚用力一点,她的手就握了过来,微凉的手扒拉着他的手背,鼓着一张脸,皱着小鼻子,带着点无奈和不耐烦,迷迷糊糊地咕哝着:“华序哥哥……” 龙归云一愣,手指下意思松了松,她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放弃了手里的被子,抱着他的手臂,脸贴着他的手心蹭了蹭,又继续睡了。 他一时间竟然没敢动,生怕把她吵醒,等回过神,想抽手,刚动一下,她就又抱紧了,害得他只躺在她身边,默默让她抱着。 今夜是他色令智昏。 纯阳之体本就十分重欲,忍了大半年之久,欲火和怒火之间,终究是欲火占了上风。 只色令智昏这一晚。 他单手脱了衣服躺下,闭上眼,又开始莫名烦躁了,身体燥热,心火旺盛,口干心烦,那股火总是发泄不出来。 两条锋利的剑眉紧紧皱了起来,原本平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翻了个身,伸手把身侧那个玲珑娇小的躯体捞了过来。 炽热的手掌轻车熟路地从被子里伸了进去,手臂贴着她微凉的肌肤,手掌顺着纤细的腰肢缓缓往上,按在胸口那处稍稍丰腴些的地方。 她身上那细雨般的丝丝凉意浸润了干涸的焦土,龙归云长舒一口气,那股烦躁劲儿消了一半,抱住她睡着了。 他的胸口处,羽流萤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又很快放下,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 雨一直下着,大雨变成了小雨,三花猫坐在屋檐下面,刚刚玩了一会水,白爪爪上的毛已经湿了,它舔着爪子,有点不高兴。 床铺被占了,今晚不能在香香软软的小床上睡觉了,又不放心羽流萤那小丫头,只能蹲在屋檐下胆战心惊地听墙脚。 屋里那没羞没臊的声音响了半夜,猫听了都牙酸,一会担心羽流萤的身子受不住,一会又担心那龙太子睡完之后翻脸不认人。 现在屋里面风平浪静了,三花猫看着檐角连成串的雨线,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寂寞。 一只小红鸟飞了进来,给三花猫递了个眼神。 三花猫也给小红鸟递了个眼神,于是小红鸟也放松下来,趴在了三花猫的脑袋上。 一旦附魂在动物身上,诡术师就没什么性别观念了,就如兽类一般打闹着,三花猫张开嘴巴轻轻咬住小红鸟,往旁边一甩,小红鸟又飞过来,落在三花猫毛茸茸的脑袋上。 两个诡术师在外面守了一夜。 若是天亮后情况不妙,立刻冲进去救人。 天蒙蒙亮时,雨也停了,龙归云也醒了,怀抱里充实的感觉令人安心,他低头看了看,她的小脑袋正埋在他怀里,紧贴着他不放,夏日闷热,他体温又比常人高,她又被闷出了一脑袋的汗。 他怀里的羽流萤还在睡,真是半点不害怕,龙归云搂着她的睡了一整夜,清晨一醒来,掌心在柔软的腰肢上摩挲,便立刻上了瘾,细细感受着琼脂般的软嫩柔滑。 宫里的女子实在太多了,清纯可人的,妖娆妩媚的,温雅秀致的,这些万里挑一的貌美女子们言语温柔,姿态恭顺,个个美丽动人,他也无甚感受,提不起男欢女爱的心思。 若说他喜欢一身反骨对男人不假辞色的女子,这好像也不对,他重病时见过碧海潮生的小太岁,除了觉得她容貌甚美不似凡人之外,也没什么男子对女子的心思。 偏偏到了她这,满脑子都是巫山云雨之事。 想着想着,手劲更大,手法也更加轻佻下流。 羽流萤微微睁开眼睛,身子发着颤,从鼻子里小小的哼了一声。 那甜腻的声音简直要命,龙归云沉默着,忍了会,还是没忍住,掀开了她身上的被子…… 羽流萤本来睡眼惺忪,这会又被吓醒了,撑着手臂想要下床,结果刚起身,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砸在了龙归云的心口上。 龙归云冷声说道:“去哪?” 羽流萤趴在他胸口上,哀求道:“殿下,我真得不行了。” 龙归云摸了摸她的头发,讥笑道:“这么会骗人,说得一定是假话。” 他翻了个身,将羽流萤压在身下。 很快,安静的屋子传来了一阵阵女子的啜泣声。 三花猫和小红鸟都是耳朵非常灵敏的动物,一猫一鸟面露尴尬,赶紧躲进了院子的竹丛里。 羽流萤到后面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累了一个晚上,早上刚醒就又被翻来覆去好一通折腾,骨头都快散架了。 中途含了个人参片,喝了点水,又被龙归云抱到着坐在他腿上,她仰着脖颈,脚趾蜷缩,身躯紧绷,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比昨天晚上的暴雨还大。 等云收雨歇,天已经大亮了,羽流萤累得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她躺在床上,全身上下一塌糊涂,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看东西都是飘着的。 天可怜见,她羽流萤这辈子没做过坏事,穿越后找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个想吃绝户的探花,第二个男朋友是精力旺盛的打桩机。 天呐,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不知疲倦的牲口! 她在心里骂了一顿,疲倦地眨着眼睛,看着龙归云光着上半身,在床边裤子。 可算是把裤子穿上了。 意识越来越朦胧,她闭上眼睛,脑袋一歪,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龙归云掀起床单把她卷住,扛回了他居住的那个竹楼。 龙归云那个竹楼虽然位置偏僻,但有上下两层,上面那层是个小卧室,和梅坞的洗梅阁有点像。 侍卫们在院子里守着,见龙归云扛着个女人回来,一个个都好奇起来。 好奇归好奇,太子的女人他们也不敢细看,于是都沉默着看着太子扛着人上了竹楼。 第二层的竹楼开着窗子,通风很好,四周都是遮凉的竹子,屋子里很凉快,龙归云把羽流萤放在床榻上,放下了一半的床帐挡光,徐杉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还念旧情,没忍心下狠手。 等龙归云下了楼,徐杉问道:“问出什么了吗?” 龙归云摇头。 徐杉沉默了会,轻咳了一声说道:“殿下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睡上一睡的本事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无奈笑笑,算了算日子,开始叹气:“也难怪,殿下憋了这么久,自然是身体最要紧,左右她也跑不了,且看看她怎么说吧。” 至于要怎么狡辩。 羽流萤刚遇到龙归云的时候就编好了。 中午醒来的时候,龙归云给她喂水,润了润发痛的嗓子,喝了点补气的甜汤,羽流萤这才有了点精神。 看着坐在身边的龙归云,不等他问,羽流萤就掉了眼泪,呜咽着说道:“殿下,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第232章 灯影琉璃21 龙归云把甜汤碗放在一旁, 看向羽流萤。 龙归云那双眼睛是很可怕的,很多人都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 这是一双相当特殊的眼睛,暗绿色的眼珠犹如夜幕下深邃而神秘的古老森林,暗绿色的虹膜危险而美丽, 拥有独特的纹理和浓郁的颜色, 虹膜上的图案好似由无数茂密林海交织成的一张网, 错综复杂,危险神秘,独特的竖瞳随着光线灵敏变化,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细微动静。 充满野性与力量,和一种大型猛兽才有的可怕的生命力。 在这样一双眼睛下撒谎, 确实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 羽流萤身体素质很差, 但心理素质一向很强。 人活在世上,没本领不行,总归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 才能有勇气, 有动力, 有决心,有把握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 泪珠从她脸上滚落,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一顿再说, 羽流萤哭了会,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说道:“殿下知道的,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 身体不好是实话,她在北阙皇宫的时候,不知道喝了多少太医开的药, 喝完药之后甚至不想吃饭,得龙归云把她抱在怀里哄着吃。 让她多吃一口饭有多难,龙归云可谓是深有体会。 羽流萤编织的谎言也并不算多高明,有了开头做铺垫,剩下的,自然娓娓道来。 早逝的爹,生病的妈,被人烧毁的绣庄和破碎的她。 “我家从前是在羽朝开绣庄的,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家境尚可,不愁吃穿,后来我爹去世,我和我娘相依为命,有人看我们家没有男丁,只剩女流之辈,便起了歹心,一把火烧了我家的绣庄,我娘在那场火力遭难,虽然活了一条命,却全身不能动弹。”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哽咽着说道:“好在有我爹的挚友帮衬着,我连夜变卖了家产,带着我娘逃到了西海魂族。” 龙归云没被她的眼泪蛊惑,沉重冷静地问道:“羽朝地大物博,于你而言并非无处可去,为何偏偏跋山涉水,逃到西海魂族?” 羽流萤擦了擦眼泪,说道:“因为放火的人来自羽朝皇宫,是羽朝公主羽落清身边的侍卫。” 这事听起来就离奇,龙归云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只是一个绣娘,如何能与羽朝的公主结仇,况且你又怎么知道那是羽朝公主的人?” “殿下,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想瞒着你,我和我爹是诡术师,我自小修习诡术,魂魄可以附魂在飞鸟身上,因为自小体弱不能出门,附魂在飞鸟身上时便会去皇宫里玩,所以我见过这位公主,自然也见过她身边的侍卫。” “就算如此,羽朝公主为何会与你结仇?” 羽流萤抬起一双被泪水浸得发亮的眸子,无比委屈地看着龙归云:“我也觉得离奇,我自从出生起就没出过远门,也没有离开过绣庄,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卧床养病,又怎么会与公主结仇呢。” “思来想去,唯一能和公主牵扯上的,只能和羽朝的探花郎沈玉有关。” 龙归云的竖瞳瞬间缩了一下。 羽流萤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做出一副回忆过往的样子:“那时探花郎沈玉刚到汴京,生活困苦,衣衫褴褛,饿晕在我家绣庄前,我爹救了他,他说要报答我爹,我爹想了想,就让他教我识字。” 龙归云的声音瞬间低沉了:“既然是探花郎,想必相貌不错。” 羽流萤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小声说道:“体态修长,相貌俊美,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她说完,龙归云的脸色瞬间阴沉了,羽流萤别开头,不去看他阴沉如锅底的脸,继续说起了她七分真三分假的往事。 “当时我体弱多病,到了说亲的年纪时,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愿意相看我,爹娘一直为我的婚事发愁,见他相貌堂堂,又有才华,为人也谦逊,便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后来他果然高中探花,我和我爹都很高兴,就在此时,坊间开始流传了一些小道消息,说皇帝准备为他和羽朝的公主赐婚。”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婚也没赐成,都说探花郎早已经心有所属,所以拒绝了皇帝的赐婚。” “我听了之后心里很高兴,他那时还在皇宫附近,没有回来,我便附魂在一只鸟身上,想去他以前居住的茅屋看看,谁知道刚飞到枝头上,就看见公主的侍卫正站在我家房顶上。” 她抖了一下,声音发紧:“他们轻功很高,飞到院子里以后倒了很多火油,我连忙飞了回去,想要叫醒我娘,可是眨眼之间,绣庄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浓烟遮蔽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等我找到我娘,她已经被浓烟呛晕过去了,后来街坊邻居们过来帮忙,把我和我娘救了出去。” “若是普通的仇敌,大可以在羽朝隐姓埋名,寂寂无名的过完这一生,可我的仇家是公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思来想去,也只好逃到西海魂族了。” 先前哭得太厉害,羽流萤这时候已经挤不出太多眼泪了,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换了个心如死灰的表情。 “我逃到西海魂族,开了一家裁缝铺,做一些针线活为生,可是我娘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只能用一些昂贵的药材吊着命,这一路奔波,我的身体也不太好,隔三差五就会病倒。” “钱都花在了求医问药上,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可我和我娘都病着,后来我娘去世,我大受打击,一蹶不振,时常咳血,本想就此随我爹娘去了,可梦里梦到爹娘,两位二老嘱咐我好好活下去,不要自暴自弃。” “于是我醒来之后便振奋了许多,想着攒一些钱去碧海潮生求医,于是就来到了北阙。” 龙归云一直耐心听着,听到这里,他再次抬眸看着她:“为何偏偏来了北阙?” “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碧海潮生的神医不缺金银,只有一些奇珍异宝才能入得了这些神医的眼。” 羽流萤又低下头,避开龙归云的目光,很羞愧地说道:“听说北阙皇宫在地底深处建造了许多密室,里面埋藏着许多奇珍异宝,我们诡术师向来擅长探听机密,所以我便撑着一口气,千里迢迢地来了北阙。” 其他的话都是半真半假,唯独北阙皇宫地底藏有珍宝的事是真的。 龙族喜爱珍宝,尤其喜欢那些亮闪闪的东西,而且很喜欢把这些宝物藏在隐秘的洞穴里,或者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 历代北阙黄帝都有自己修建的宝库,龙归云自然也有这个习性,他的东宫就有藏宝库,里面堆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 他默然无语了会,看着羽流萤梨花带雨的脸,沉声问道:“你在皇宫时,我可曾让你缺医少药?” 羽流萤酝酿了半天,听到此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我当然知道殿下对我好,除了我的父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自然想留在殿下身边,永远陪着殿下。” 龙归云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神色冷酷:“那你后来为何假死?” 羽流萤摇头,哭得脸都红了:“我没有假死,我当时坐在绣架前看书,那本《游仙夜话》都是鬼怪故事,我看着看着就害怕了,里面又掉了两张泛黄的纸张。” “那纸很脆,我不小心弄坏了,就让彩蕴去找你,顺手把纸塞进了腰带里。” “后来也不怎么,绣架上的红线突然动了一下,然后那些红线全都朝着我飞来,身体很疼,疼得我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我在一辆马车里,一个蒙着脸的人坐在我身边,说掀了我的棺材,拿了我的钱财,就要替我消灾,这样不损阴德。” “他还说我运气好,没有死透,嘴里又含着定容珠,是定容珠救了我的命。” 盘先生给她的那个假死药,其中一味主要成分正是磨成粉的定容珠。 定容珠可以保尸身不腐,也可以将没有死透的人一直保持在那个半死不活的状态。 “他也是西海魂族的人,回到西海魂族后给了我一些银钱,我就又回到绣庄里,做一些针线活。” “经此一事后,我也万分后怕,时常觉得自己福薄,想来是德不配位,所以才遭此劫难,不配待在太子殿下身边。” 她又落了泪:“在裁缝铺里养好了身子,就想回羽朝祭拜父亲,回程时在这里歇脚,没想到会遇见殿下。” 龙归云语气淡淡:“去羽朝祭拜父亲,恰好遇到了两百多个诡术师,又恰好和他们一起结伴,前往西海魂族,这一切还真是巧妙啊。” 羽流萤说道:“玉牌会名单泄露,长生殿大肆暗杀诡术师,我父亲是玉牌会的人,作为他的女儿,我自然也不能幸免,好几次死里逃生,除了在一起报团取暖之外,一个势单力薄的孤女又该怎么活着呢?” 龙归云静静看了她一会,脸上没什么表情。 原著里,龙归云四处征战时审讯过不细作,有些话是真是假他一下子就能听出来,羽流萤也没指望能把他骗得团团转。 她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道:“我知道殿下不信我,可是殿下,我有做过害你的事么?” 龙归云抿了抿唇。 她确实没有害过他。 功法是年幼时被皇后篡改的,若不是她,他也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关窍。 她刚进宫时确实心思不纯,但后来也安安分分地和他过日子,对他依赖甚多,连清白的身子都给了他。 想要入皇宫盗窃珍宝也是求生之举,不能说她有什么大错。 第233章 灯影琉璃22 羽流萤独自在竹屋里待着, 暗自思量以后的事情。 两百多个诡术师结伴而行,一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长生殿在丹丘谷那一战里损失不小,艳鬼又派了两个天人境强者来羽朝边境的边境接应,看似万无一失, 但是羽流萤和小红鸟他们都很清楚, 去西海的路上一定不会风平浪静。 长生殿不会善罢甘休的。 时至今日, 对于长生殿大肆暗杀诡术师的行为,羽流萤依旧十分费解,总觉得这其中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如今又在竹口村遇到龙归云。 那龙归云又要去哪呢? 她回忆了一下原著的内容,但原著并没有太明细的时间线,而且自从她们穿越过来之后, 兴许引发了蝴蝶效应, 剧情的发展已经和原著内容不太一样了。 一个又一个疑问出现在脑海中,羽流萤干脆脱了鞋躺在床榻上,魂魄离开了躯体, 在天空中飘了荡一会, 随后顺着熟悉的标识来到三危山。 她的魂魄飘进了出云殿, 轻车熟路来到商枝的卧室,正中午的时候, 商枝都要睡个午觉,羽流萤知道她的作息习惯, 特意掐准了时间来的。 谁知道了这儿往床榻上一看,床上竟然没有人。 羽流萤的魂魄之后离开了出云殿,在三危山四处闲逛。 从前没进入天人境时, 离开躯体在外面飘荡的灵魂总感觉很轻,容易受到许多因素的干扰,天上的一滴雨, 刮来的一阵风,前面的一片云,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都能让她的灵魂偏移航线。 现在就不一样了,她的灵魂不再那么轻盈,却可以驾驭着风,控制着雨,乘坐着云,使用这些天地间的力量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在三危山转了一圈,倒是在艳鬼的紫霄殿里看到了商枝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醒目的红衣,戴着那个青面獠牙的野猪脸面具,鬼鬼祟祟站在一个鬼兵后面,十根修长的手指在那个鬼兵的后脑勺处来回抖动,害得羽流萤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灵魂是不会笑出声的,但商枝的手指忽然停了一下,朝着羽流萤飘荡的方向准确无误的看过来。 羽流萤也是一愣。 野猪脸面具后面,那双眼睛朝她眨了眨,忽然抬手掀起面具朝着她比划了一个剪刀手,用口型对她说道:“我进入天人境了!” 商枝的鬼道天赋足以刺伤任何鬼道修士的眼睛。 你可以质疑商枝的一切,但唯独不能质疑她的天赋。 虽然知道商枝看不见她,羽流萤还是很高兴的对着商枝摆摆手。 她正为商枝开心,突然看到商枝背后闪过一道红影,眨眼之间,红衣鬼王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商枝身后。 商枝左手朝着她挥舞剪刀手,另一只手不知道在那个鬼兵的后脑勺比划着什么,看着诡异又滑稽。 艳鬼一身红衣,头戴红玉盘龙冠,那发冠龙头朝后,嘴里吐出一颗熠熠生辉的红宝珠,用细细的金线吊着,垂着艳鬼的脑后。 他朝着羽流萤停留的地方随意瞥了眼,随即便站在商枝身后,看着她抖来抖去的手。 羽流萤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商枝手中缠绕着许多根极细的透明细线,这些细线的另一头拴在那鬼兵的脑壳上,她的指尖控制着这些细线,悄悄往鬼兵的头发里钻。 哦。 羽流萤认出来了。 这是西海皇室的绝活——牵丝术。 这是与玉京古族的灯影琉璃术齐名的秘术,可以惑人心智,将人变成傀儡。 这个鬼兵也眼熟,好像是经常嘲笑商枝的那个文艺鬼,会弹箜篌,好像叫花袭影。 那些透明的细线钻到鬼兵的脑子里,商枝贴在鬼兵脑后,贼兮兮地说道:“学声狗叫给爷听听。” 那鬼兵面露挣扎之色,显然已经被牵丝术控制了一部分神智。 商枝正得意,身后的红衣鬼王突然拿起手中的红玉髓烟斗,往商枝脑壳上重重一敲。 商枝唉哟一声,捂着脑壳,跌坐在地上。 那鬼兵挣脱了无形丝线的控制,立刻气得跳了起来,指着商枝破口大骂。 “你个野猪脸,成了天人了不起啊!” “大王你评评理!” “快来管管这个奸猾小鬼!” 商枝从地上爬起来,叉着腰,气势十足:“成为天人就是了不起,你为什么没有成为天人,难道是你自己不想吗!” 那鬼兵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羽流萤正暗自发笑,站在一旁的看戏的红衣鬼王懒懒地抬了下眼睛,看向羽流萤停驻的虚空。 那双狭长双目闪过一道妖异的光芒,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虚空扫过,好似龙卷风扫落叶,直接把羽流萤掀飞了。 眼前景物飞逝,过了好一阵羽流萤才稳住魂魄,心有余悸地停在一片云上。 她缓了会,站在云彩上朝着远处眺望,远处都是成朵的云彩,像蓬松的棉花糖,悬浮在碧蓝的天空下。 地上的一切变得无比渺小,让人有一种乘风归去,再不用理会凡尘俗世的冲动。 羽流萤想了想,决定去金月皇宫看看,说不定能遇到江雨眠。 她打定了主意,魂魄飘到金月王朝,下一瞬,金月皇宫已经出现在她的脚下。 时值五月,金月皇宫的草木开得茂盛,关雎宫的石榴树已经开花了,那绚烂艳极的姿态,宛如绿叶间腾腾燃烧的红焰。 春光正好,榴花似火。 一只圆滚滚的灰背伯劳正站在石榴树的枝头上,左边翅膀倚着一朵娇艳的石榴花,低头梳理着翅膀上的羽毛。 突然间,这只伯劳鸟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卡顿,再抬起头时,伯劳鸟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极为人性化的情绪。 伯劳鸟收起了翅膀,安静地站在石榴树上。 微风吹来,香风阵阵。 金月皇后穿着一身单薄的绯红纱裙,挽着如云的发髻,头上簪着一支乌木簪子,从远处的一排石榴树里款款走来。 鬓耸堪观,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香。 再见这位皇后,羽流萤依旧会惊艳于这位皇后艳冠天下的容貌,原著里面没有直观描写金月皇后的美貌,都是从侧面描写烘托。 书里写道,见过金月皇后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从她的容颜上移开目光,初见者往往如被天雷击中一般,神思恍惚,心魂荡漾,不知身在何处,清醒过来后纷纷感叹世间神奇,竟有如此勾魂摄魄的绝色尤物。 羽流萤也是如此,鸟头随着皇后转来转去,完全是一只色令智昏的小傻鸟。 等清醒过来,定睛一看,才看到皇后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姑娘,穿着飘飘如仙的白色衣裙,头上簪着几支白玉雕成的玉兰花簪子,看似素雅简单,一看那精巧的盘发,就知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她耳朵上戴着的耳坠也别致,水滴形的珍珠用细细的银线串着,在阳光下发出粼粼波光,宛如一滴凝固在耳边的泪。 那不是普通的珍珠,这是鲛人泪。 只有碧海潮生那片神奇的海域里,才有鲛人泪这种珍宝。 江雨眠喜欢鲛人泪,凡是她喜欢的,月扶疏就不会让旁人沾染半分,所以碧海潮生的鲛人泪几乎都给了江雨眠,满满一匣子鲛人泪,有的点缀在她的发辫上,有的缝在衣服上,有的做成了巧夺天工的首饰,向所有人昭示着小太岁独一无二的荣宠和无比尊贵的地位。 所以碧海潮生有个默认的规矩,所有的鲛人泪,都是小太岁的,这是小太岁才能拥有的珍宝,就连姚蓉蓉也只得了两颗品相不太好的鲛人泪,宝贝一样的藏着。 但是这个走在金月皇后身边的人年轻姑娘根本不是江雨眠,她的身形比江雨眠矮一些,而且武功不高,礼仪虽然到位,但脚步没有江雨眠那么轻盈。 穿着白衣的年轻姑娘笑着说道:“皇后娘娘,关雎宫的石榴花开得可真娇艳,今年一定能结很多石榴。” 她嗓音轻柔甜美,又带着少女的娇嗔,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说完之后,她转过脸,看了眼枝头上的石榴花,露出一张娇美的脸。 这张脸,哪怕是化成灰,羽流萤也认得。 居然是羽落清! 这一刻,羽流萤心中怒火暴涨,她透过伯劳鸟的眼睛看着这个原著中的女主,眼里的憎恨几乎要化成实质,恨不得当场把这个原著女主一口啄死,多看一眼都感到无比恶心。 在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她还能穿着不染尘埃的洁白衣裙,在金月皇宫里人畜无害地笑着,用不谙世事的天真语气在金月皇后身边说着恭维的话,还用着只有江雨眠才能用的鲛人泪。 她夺走了江雨眠的一切,现在却享用着江雨眠才能享用的东西。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羽落清声音清甜:“关雎宫这么多石榴树,看来皇后娘娘很喜欢石榴花,那娘娘喜欢吃石榴么?” “本宫喜欢吃梨子。”金月皇后雍容华贵,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柔的笑了一下。 羽落清往四处看了看:“那为何不种梨树呢?” “梨子虽然是甜的,开出的花却太凄美,不适合种在宫里。” 两人在一处亭子里坐下,侍女们端上茶点和时兴瓜果,金月皇后拿起茶杯,绯红色的轻纱广袖从手腕滑落,露出一截肤如凝脂的手臂。 她刚喝了口茶,皇帝就悄悄来了。 月山顷发丝如雪,穿着天青色的常服,俊美风流的脸上微微带笑,悄无声息地站在金月皇后的背后。 金月皇后失去了大部分内力,自然察觉不到背后有人,她喝完了茶,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突然在发髻上摸到了一朵石榴花。 第234章 灯影琉璃23 金月皇后微微恍惚之后, 手从鬓边的石榴花上放下,很快就笑了笑:“陛下何时来的?” 月山顷理了理金月皇后被风吹乱的发丝,柔声说道:“刚来。” 他坐在金月皇后身旁,羽落清立刻起身, 对他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起身吧, 皇后在这, 无需多礼。” 羽落清从小在皇宫里长大,自然很有眼色,眼下帝后情浓,她何必在这当个碍眼的摆设,于是起身后立刻笑着说道:“园里的石榴花开得好, 洛清先去别处看看。” 皇帝微微颔首, 羽落清微笑着走出亭子,羽流萤躲在一朵石榴花后面,犹豫着是否跟上羽落清, 她想了一会, 还是决定在这里看看这对帝后要说什么。 等羽落清走远了, 皇后抬手,将鬓边的石榴花摘了下来, 拿在手里看着。 她手指修长白皙,肌肤丰润生光, 只是拿着花朵轻轻晃一下,就把人的心都给搅乱了。 “这几日政事繁忙,陪你的时间不多。” 金月皇后抬起头, 一双绯色眼瞳里含着温柔笑意,声音也柔柔的:“你是一国之君,自然要勤于政事, 哪里能日日陪着我。” 她把石榴花放在一旁,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荔枝,染着粉色蔻丹的指甲轻轻敲了一下荔枝壳,刚要剥开,月山顷把荔枝从她手里拿走,说道:“朕来吧,你别弄伤了指甲。” 他轻轻一捏,荔枝壳就裂开了,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 金月皇后笑道:“只是剥个荔枝而已,哪里就会弄坏指甲了。” 她的笑容里带着岁月静好的温柔,月山顷把剥开的荔枝递到她嘴边,轻叹一声:“若你的内力还在,朕也不会这样小心。” 金月皇后吃下荔枝,有些无奈:“内力还剩一些,只是那点内力入不了陛下的眼,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毒太岁的毒性实在是太霸道了,金月皇后虽然醒来,但她并没有完全消化掉那部分毒性,关键时刻,她将那些毒素逼入内力中,再将有毒的内力传输到江雨眠体内。 “内力没了,重新修炼便是,我让白鸾鸟带走了江雨眠,扶疏一直有些不高兴,羽落清来到观月小筑后,我还以为他多少会开心些。” 月山顷有些惊讶:“有么,太子一直是那个表情,你是如何看出他不开心的,是不是你太敏感了?” 金月皇后摇头:“你这个父亲实在是很不称职,连儿子的喜怒哀乐都看不出来。” 月山顷说道:“朕是皇帝,难道还要看太子脸色?” 金月皇后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看着月山顷,脸上依然很温柔的样子。 但月山顷知道,皇后这是生气了。 他迅速拿了个荔枝,剥好后给金月皇后递了过去,皇后刚吃下荔枝,月山顷便亲上了她艳红饱满的嘴唇。 金月皇后身上薄薄的一层绯红色轻纱被月山顷揉皱,从肩头滑落,露出雪白细腻的肩头。 宫人们识趣地退下。 羽流萤也赶紧飞走了。 伯劳鸟飞了一阵,看到羽落清正在一颗石榴树下,她仰头欣赏着开得正好的石榴花,侍女芜菁站在她身边,给她打着遮阳的纸伞。 先前商枝和羽流萤说过,艳鬼抓走了羽落清,将她囚禁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按住原著的剧情,艳鬼大概是想让羽落清成为毒太岁,然后将她炼扔进丹炉,炼成长生不老药。 可是此刻她又为何出现在金月王朝呢? 羽流萤正暗自疑惑,就见羽落清摘了朵石榴花,颇为感慨地说道:“在羽朝时,我觉得母后雍容美丽,就好比那艳冠群芳的牡丹,如今见到金月皇后,母后那张脸瞬间变得寡淡无味了。” “世间真是不公平啊,母后为了不让容颜老去费尽心思,只为了让我父皇多看她一眼,可金月皇后什么也不用做,她生来就是这样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个帝王的爱。” 她把玩着手里的石榴花,突然抬头问芜菁:“芜菁,你有没有觉得,我母后的眉眼和金月皇后有几分相似?” “是有些相似。”芜菁又想了想,“不只是咱们皇后,凡是后宫得宠的妃子,要么是容貌,要么是气韵……” 芜菁忽然顿住,捂住了嘴巴。 羽落清苦笑一声:“你也看出来了?” 她淡淡说道:“我的母后一直以为那些妃子是她的替代,总以为是她容颜不在,我父皇才去找那些与她相像的女子。” “芜菁,你说这些男人为什么这样爱她?” 芜菁看着她手里的石榴花,说道:“金月皇后美艳无边,她如今年过五十,却依旧容颜倾城,比这满园的石榴花都娇艳,女子看了她的容颜都十分心动,更遑论男子呢。” 羽落清抚摸着手里的石榴花,脸色有些伤感:“女子的容颜就像花儿一样容易凋谢,可是花朵凋谢了尚有重开之日,人又有几次少年之时呢?”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自从闻人听雪成了天人,羽朝便对我不闻不问,听到我被月扶疏接近皇宫,又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母后说她心疼我,可是总得顾及着皇帝和太子的意思,芜菁,你说我母后说的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心?” 芜菁说道:“皇后从小就疼爱公主,此刻说的话,必然是真心的,要怪就只能怪闻人听雪成了天人,又有烟都那位撑腰,皇上和皇后少不得要给她几分面子。” “呵,天人!”羽落清冷笑一声,“确实有份量!” 她把手里那朵花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再有份量又怎样,金月皇宫的天人还少么,不还是乖乖给人当奴才?” “小太岁为什么受宠,不就是因为她和金月皇后一样,都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么?” 她像是魔怔了,喃喃说道:“正因为独一无二的美丽,所以才被帝王独占,金月皇后被皇帝从小养在身边,江雨眠也是,她被月扶疏养得那么骄横跋扈,连王子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皇帝对皇后百般宠爱,月扶疏对小太岁予取予求,她们这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门,永远都被强大的男人爱着,被他们高高地托在手心里,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会从枝头上落下去。” 她眼泪流了下来。 “太不公平了,我只是得罪了一个暗卫的女儿,就要被羽朝皇室冷落,甚至还要将我从皇室玉牒上除名。” “如果不再是羽朝公主,那我该怎么办?我还有什么?我要怎么活着?我怎么活得下去?” “芜菁,我真的很害怕。” 芜菁的眼眶也泛红了,急忙安慰她:“公主,月氏王朝的人从来不见老,皇帝百岁有余,如今容貌依旧年轻俊美,金月皇后不是金月皇族,但她的容貌依旧年轻动人,扶疏太子可是广寒医仙,他一定有办法的!” 羽落清擦了擦眼泪,平静下来,握着芜菁的手说道:“是啊,金月皇室的人不见老,是因为他们修炼了冰魄神功,金月皇后从小被皇帝养在身边,应该也修炼了这门功法。” “如果我修炼了冰魄神功,我也会永远不老。”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恰在此时,皇后身边的宫女走了过来,对羽落清行了一礼,笑着说道:“皇后和皇上回宫殿里歇息去了,让奴婢告诉公主一声。” 这宫女看到羽落清脸上的泪痕,一脸关切:“公主怎么哭了?” 羽落清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柔声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感叹韶华易逝,有些伤感罢了。” 她擦干泪痕,想到这宫女是皇后的亲信,羽落清心思一动,低声说道:“我虽为公主,却难寻良缘,再过几年容颜不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寻得好人家,刚刚还和我的侍女感叹皇后青春永驻,想让皇后指点一些保养之法呢。” 宫女说道:“我们娘娘说她年少时喝过一味养颜汤,这才不会变老。” 羽落清神色一喜:“是什么养颜汤,居然如此神奇!” 宫女摇头:“奴婢不太清楚,但太子殿下是知道的,那个养颜汤的药方被太子殿下藏在了书库里,不如公主回到观月小筑后问问太子殿下。” 羽落清道了谢,急匆匆地离开了关雎宫,朝着观月小筑走去。 观月小筑十分安静,一只漂亮的小白鸟正趴在树下的茶桌上睡觉。 飘羽坐在茶桌旁剥着松子,羽落清走到茶桌旁,她这一路走得急,气息很急促,到了观月小筑,立刻有些脱力地坐在茶桌旁的椅子上,平复了会呼吸,问剥松子的飘羽:“太子殿下何时出关?” 月扶疏已经闭关很久了。 飘羽摇头:“不知道。” 飘羽话少,羽落清已经习惯了,但是在碧海潮生时,她见过飘羽对江雨眠恭恭敬敬的样子,不仅有问必答,还会耐心解释一番。 她忍着心里的不悦,柔和着声音说道:“我想去太子殿下的书库里找些医书看,可是殿下在闭关,如果随意出入书库,会不会惹殿下不高兴?” 飘羽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不知道。” 羽落清挤出一个笑容:“那太子殿下允许别人随意出入书库么?” 飘羽又想了想,说道:“不知道。” 羽落清忍不住问他:“如果小太岁问你这些,你也总说不知道么?” 飘羽又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小太岁没问过。” 一阵笑声传来,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女子从扶桑树的另一头款款走来。 这是碧海潮生的戚海棠,金月皇后苏醒后总会隔三差五病上一场,月扶疏闭关之前特意让她来皇宫照顾金月皇后的身体。 戚海棠也坐了下来,一边摇着手里的折扇,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公主莫怪,飘羽一直话少,小太岁哪会问他这些啊,她想去哪里都是直接去,从来不管别人高不高兴,岛主都管不住她。” 第235章 灯影琉璃24 使容颜不老的养颜汤? 迄今为止, 能使容颜不老的东西要么是特殊的武功心法,要么是武学境界达到天人境,要么是服用和毒太岁有关的药物。 从前盛行的肉灵芝就是并夕夕版本的毒太岁,金月皇后相当于高仿版本的毒太岁, 唯一的正品只有一个, 可是江雨眠除了表面风光还有什么? 怕是只有一地的血和泪。 金月皇后曾经是六品天人, 如今连个荔枝壳都剥不开。 这位皇后独享帝王宠爱,夫君是九品天人,爱她入骨,儿子也是九品天人,对她十分敬重, 这样的人生赢家也怪不得羽落清羡慕, 可那些隐藏在风光背后的辛酸苦楚,羽落清是一点都不知道。 羽流萤十分厌恶她,但是这会却能理解这个原著女主的想法, 甚至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共情。 容貌实在是太重要了, 对于吃了不少容貌红利的羽流萤来说, 她相当清楚这一点。 如果她长得丑,龙归云不可能看上梅坞的小宫女。 如果龙归云长得丑, 羽流萤也不可能选择色诱。 如果金月皇后不那么美,月山顷就不会这么爱她。 如果闻人听雪长得很丑, 羽重雪也不会对她暗生情愫。 但要是说容貌决定一切,也还不至于,只能说容貌占了一部分因素。 如果说美貌是一张牌, 那么它和任何一张牌组合都能达成不错的效果,唯独单出是个死牌。 伯劳鸟歪了歪脑袋,附在身上的魂魄随着一阵吹来的微风离开了它的身躯, 与此同时,竹口村的一间竹屋里,躺在床榻上的羽流萤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一双暗绿色的兽瞳。 每次看到龙归云这双眼睛,羽流萤心里都有点犯怵。 人类对大型猛兽的恐惧是刻在基因里的,而龙归云是比老虎和豹子还要凶悍一百倍的人,他在战场上完全就是一个杀神,一眼扫过去,无数敌军都会腿软,被吓得四散奔逃。 即使他眼睛里没有杀意,但寻常人只要对上这双眼睛,立马就会头皮一麻,全身发凉。 羽流萤的头皮也炸了一下,一股冷意从后背传遍全身,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从被窝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起被子,把眼睛蒙上了。 蒙住眼睛,两只纤细的小手还搭在被子上,和龙归云的手掌比起来,那真是一双很小很小的手,浅粉色的指甲陷入靛蓝色的粗布被面里,手背很白,皮肤又薄又嫩,能清晰地看见下面蓝紫色的血管,那血管也比别人细很多,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相当娇弱的小姑娘。 龙归云冷着脸,捏着被面往下拽了拽。 搭在被子上的两只小爪子顿时绷起青筋,死死地拽着被子往下躲。 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怎么能和能征善战的太子比力气? 龙归云稍稍用点劲,就把被子拽了下来。 被子底下,羽流萤依旧穿着那条带荷叶边的水绿色丝绸睡裙,睡觉的时候,滑溜溜的真丝睡裙跑到了胸口那儿,其余的都在外面露着。 羽流萤带的内裤都被龙归云扯坏了,他手劲大,稍微一用力,薄薄的蚕丝哪里抵得过他的手劲,只有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羽流萤忍着羞耻缝补好两条,但龙归云的手心都是兵器磨出来的茧子,粗糙的很,把羽流萤缝好的真丝内裤全都刮勾丝了。 要说为什么非得用脆弱的真丝面料做内裤,实在是这个时代没法做出那种柔软透气又有弹力的纯棉面料,羽流萤的皮肤又容易泛红过敏,除了蚕丝之外,可供选择的布料根本不多。 她在心里发出了尖叫鸡一样刺耳的尖叫声,但表面上还得隐忍不发,忍气吞声,白天有空的时候就得坐在窗口缝补破碎的内裤,当最后一条浅粉色的蚕丝内裤粉身碎骨后,羽流萤没有内裤穿了。 她只能忍着巨大的羞耻穿上长及脚踝的大睡裙,里面什么也没穿,龙归云这一掀被子,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羽流萤涨红了脸,把跑到胸口的睡裙往下拽,龙归云挑了挑眉,按住了她的手。 那双绿眼睛把羽流萤从上到下扫了一边,竖针一样细的瞳孔微微扩张了一点,变成了细细的黑色椭圆。 “扭捏什么,我哪里没看过?” 他心情似乎好了一点,说话声没那么低沉了,一手按住羽流萤的两只手,另一只手从腰间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往羽流萤那处看了看。 “自己来,还是我来?” 羽流萤红着一张脸把他的手推开,她忍着腰间和胯骨的酸痛从床上坐起身,胸口的睡裙滑落,堆到了膝盖上,她又把睡裙往下扯了扯,这才拿过龙归云手里的药瓶,小声说道:“我自己就行。” 龙归云脸色淡淡的:“自己看得清楚么?” 羽流萤咬牙:“我自己的身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龙归云说道:“里面外面都要上药,你真得很清楚么?” 羽流萤:“……” 她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僵持下去,拿着药瓶敷衍地点了点头,龙归云垂着眼睛,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让羽流萤毛毛的,她往后躲了躲,轻声说道:“殿下看什么?” 即使坐着,龙归云也像一座黑漆漆的山矗立在那,显得羽流萤很小一只,只能抱着膝盖仰着脑袋看他。 他微微低着头俯视着她,淡淡说道:“看你上药。” 羽流萤:“……” 她拔高了声音:“殿下!” 粉扑子一样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脖子和手臂也变粉了,脸颊带着怒气,一双剪水双瞳气愤地盯着他,眉心和鼻子都皱了起来。 龙归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抢过她手里的药瓶,拽着她睡裙底下露出的一截脚踝往他这边扯。 羽流萤被迫来了一个滑铲,她用脚蹬他的膝盖和大腿,抓着身下的床单往上爬,就她那细胳膊细腿,简直就是刚满月的猫崽子朝着成年的老虎挥爪子,刚往床上爬了一截,就又被龙归云拽着脚腕拖了回来。 然后他稍稍松手,羽流萤又往上爬,爬了一段,再被他拽着脚腕拖回来,周而复始三五次,羽流萤彻底没力气了,她累出了一身汗,头发黏在身上,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龙归云看着她大汗淋漓的样子,说道:“自己不肯上药,非得让我来,耍这些小性子做什么?” 羽流萤:“……” 龙归云伸手去拿她手里的药瓶,羽流萤攥着药瓶不松手,还趁机挠了他手背两下,龙归云单手解开腰带,把她的手绑在了床头。 他掀开羽流萤的裙子,打开了瓷瓶上的塞子。 羽流萤喊道:“其实我也没有很疼。” “肿了。”龙归云看了她一眼,“你一直都这么喜欢撒谎么?” 他把瓷瓶里的药粉倒在手上,慢慢地给羽流萤上药。 折腾了一小会,龙归云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伤,羽流萤喘着气,突然说道:“殿下,我想回西海。” 龙归云看着她,神色不善:“你觉得我会放你走?” 羽流萤贴了过来,挽住了他的手臂,男人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羽流萤仰着头看他,柔声说道:“我知道殿下还是在乎我的,我也不想和殿下分开,离开北阙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殿下,有时候做梦,常常会梦到自己回到了洗梅阁那间小屋子里看,和殿下过着寻常夫妻的生活。” “可殿下不是寻常男子,我也不再是梅坞的那个宫女,我和殿下,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殿下此次离开北阙,一定有要紧事,带上我这么弱不禁风的人一定会拖累殿下的脚步,我与殿下来日方长,殿下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龙归云脸上没什么表情,把手臂抽了出来,起身走了。 羽流萤坐在床榻上看着他,表情有点怔,等龙归云走出了屋子,她抿着嘴唇,恹恹地躺回了床上。 她做事很少后悔。 因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基于当下的情况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唯独在林子里暗算龙归云这事,让她稍稍后悔了一下,差不多只后悔了一秒钟,她就下定决心,绝对不会让龙归云知道这件事。 龙归云现在没把她怎么样,那是因为在他看来,羽流萤并没有做出实质伤害他的事,顶多是让他伤了心,伤了他一点面子,如果他知道暗算他的诡术师是羽流萤,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二天,龙归云一行人启程了,队伍里多了一辆马车,天色还没亮,羽流萤就被龙归云叫醒,她刚穿好衣服就被龙归云抱进了马车里。 与此同时,三危山派来接应玉牌会的人也到了,艳鬼大手笔,直接包了一艘玄武巨船,诡术师们陆续到了船上,羽流萤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龙归云这边有三个天人,肯定是不能和他起冲突的。 她目前回不去,该交代的事情也都对小红鸟和阿奇交代了,三危山有盘先生和小红鸟,这些玉牌会的成员们会被妥善安置,无需她过多担忧。 但一想到不能和身在三危山的商枝相聚,羽流萤心里仍旧有点失落,她抱着三花猫,忧心忡忡地坐在马车里,马车虽然不大,但里面铺着很软的垫子,按照羽流萤的身高,她可以躺在里面睡觉。 马车开始行驶,过了整整一天,羽流萤竟然没觉得太疲惫,虽然她在床上吃尽了苦头,但他们的体质确实互补,等养好身体,再寻常离开的机会。 晚上修整时,一行人住进了客栈里。 赶路的时候龙归云的衣服被树枝刮破了一道口子,到了客栈,他坐在房间里泡脚,羽流萤在一旁给他缝补破碎的衣袖,绣完最后一针,她问道:“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第236章 灯影琉璃25 原著里大部分描写情爱, 那些重要的线索都被潦草带过,隐藏在大段大段的情爱文字里。 羽流萤的潜意识里觉得这很重要。 她每次想事情都会无意识地舔嘴唇,舔了一会忽然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抬手摸了摸, 这才发现嘴唇已经裂开了一道小口子。 这几天赶路, 为了不上厕所, 羽流萤喝水很少,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了。 在古代上厕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公共厕所是绝对没有的,只能找个隐蔽的地方就地解决,柔软如云的卫生纸也是没有的, 能用上擦屁股的草纸, 那都是富裕阔绰的人家,至于更高级的湿厕纸什么的,那是绝对没有的。 好在龙归云是一国太子, 虽然轻装简行, 但该有的东西也都备着, 上好的厕纸也备了不少,不至于让羽流萤用草杆擦屁股。 荒郊野岭的, 男人上厕所还好,掏出那东西就解决了, 女人上厕所就很麻烦,得脱裤子,得搂着衣服, 大便小便都得蹲下。 像羽流萤这种脆皮上厕所更麻烦,道路两侧都是林子,蛇虫鼠蚁什么都有, 指不定就从哪个草叶后面窜出来,突然给人一口。 龙归云得用剑铲出一块干净地方,才让羽流萤去解手。 饶是如此小心,今天上厕所的时候,羽流萤的屁股还是被林子里的大臭蚊子叮了一口,半边屁股都肿了起来。 这种深山老林里的蚊子咬人特别疼,有些蚊子和生化武器差不多,非洲有一种蚊子,人被这种蚊子叮咬之后会得象皮病,又称血丝虫病,四肢会肿大变黑,像大象的腿。 碧海潮生的蚊子就更可怕了,有些蚊子甚至能毒死剧毒无比的眼镜蛇。好在这个地方的蚊子没有那么邪恶,涂了风油精之后就好了点。 诡术师全身都是阴气,蛇虫鼠蚁见了他们也不会靠近,大抵这只臭蚊子饿昏了头,所以才如此饥不择食。 羽流萤也没放过这只蚊子,灵魂力量稍微溢出一丝,就把这只蚊子拍扁在树上。 她带着一身风油精的味道躺在被窝里,半边屁股都凉飕飕的,她裹紧了被子,正要陷入梦乡时,一只炙热滚烫的大手忽然伸了进来,三下五除二掀了她的睡裙,手里拿着蜡烛,照着她被蚊子叮肿的半边屁股。 羽流萤被惊醒了。 她以为龙归云又想做,神色已经带了点惊恐,龙归云看了她一眼,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罐子,罐子和鹅蛋那那么大,拧开之后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龙归云伸手挖了一坨药膏在掌心揉匀,按在了羽流萤被蚊子咬肿的地方。 羽流萤趴在枕头上,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蚊子咬的地方太疼,羽流萤绷紧了小腹,疼得闷哼了一声,她声音总是这么甜腻腻又轻飘飘的,像拂过脸上的羽毛,听得龙归云心里发痒。 小骗人精这会儿害羞了,把脸埋在枕头里,两条纤细雪白的手臂把脑袋圈住,乌蓬蓬的头发露在外面,发尾还没干透,沾着潮湿的水汽。 龙归云伸出手,轻轻松松把她翻了个面,捏着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垂眸看他。 她脸蛋潮红,嘴唇也红了,鼻尖红通通的,眼里泛着一层湿乎乎的水光,长长的睫毛颤来颤去,和他目光对上,眼神立刻闪躲起来,有些羞愧地别过脸。 龙归云往她腿根上看了一眼,本来神情很冷酷来着,这会却突然低笑了一声,整个人的眉眼都舒展开了。 他原本就是那种邪魅狷狂的长相,轮廓和五官的线条都锐利而深邃,也许是经常征战的原因,眉眼总是紧绷着,让人觉得他这个人凌厉如剑戟,锋锐如长枪,满是犀利与威严。再加上他高大威猛的身躯,即使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也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势。 四分杀气,三分邪气,三分天潢贵胄的雍容贵气,这样一个冷硬的人,笑起来的时候也不像其他男子那么柔情缱倦,但能让人感觉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点。 就这一点,就很打动人。 他这样的表情,羽流萤在洗梅阁那会是很常见的,几乎每时每刻都能见到。 自从在竹口村相遇,虽然他没把羽流萤怎么样,依旧好吃好喝的供着,羽流萤在林子里解手的时候还会守在她身边,但他没什么好脸色,一直冷得像块石头。 他要是这么一直冷冰冰的,或者用一些酷刑折磨她,不让她好过,羽流萤反倒一点不害怕。 但羽流萤很害怕这种温情。 她这种人从小物质稀缺,刚去城里上中学那年,走进校园第一天,她脚上穿着农村布鞋,在一水精致的凉鞋运动鞋小皮鞋里,整个学校只能找到这么一双寒碜的鞋子。 上初二的时候她爸给班主任送礼,有钱的家长送的是高端补品、包装精致的茶叶、国外的进口皮带和丝巾,没钱的家长送一些箱装饮料、箱装水果、精装五常大米。 只有她爸,给她班主任送了一筐家里养的土鸡蛋。 她家的鸡在鸡圈里散养,有些母鸡随处下蛋,那些鸡蛋上沾满了泥巴和鸡屎,她拿着刷子刷了一整天,那鸡蛋依旧是让人看一眼就会扔掉的程度。 但又能怎么办呢,她爸不坏,就是愚蠢,而且很自以为是,还很习惯穿得衣衫褴褛到处卖可怜博人同情。 他不懂总有一些人喜欢向弱者挥刀。 羽流萤的整个初中都昏暗无光,除了成绩带给她的那点荣耀,她什么也不是。 这个愚蠢的父亲当然很爱她,但他什么也不懂,他从小被打压着长大,养成了讨好型人格,见人就讨好,没一点骨气,经常让羽流萤觉得他没有自尊心,不要脸。 他不懂一个青春期女生是多么虚荣好面子。 不懂连双新鞋子都没有的人会在无形中受到许多人的排挤。 但他很爱面子,别人朝他借钱一定会借,几万几万的借,然后这些借钱的人不愿意还钱,让羽流萤连双买鞋子的钱都没有。 他很爱女儿,但他又很少考虑女儿的感受,他觉得老婆孩子陪他吃苦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他为自己在村子里的好人缘而沾沾自喜,但他的好人缘都是牺牲了一部分家庭利益换来的,他从来不知道他在别人眼里是一个非常拿不出手的人,凡是他出现,一定会给羽流萤丢脸,让她抬不起头来。 胳膊肘总往外拐的丈夫,家里欠下的很多债务,凌晨4点起晚上8点回家依旧做不完的农活,羽流萤的妈妈疲惫不堪,她在这样压抑的家庭里自然受了很多委屈,但她的委屈无处发泄,于是只能对弱小的孩子伸手。 羽流萤小时候挨过很多巴掌,被扇耳光是家常便饭。 她也记恨父母,嫌弃父母,但她也爱父母,她也继承了父母的一些缺点,当她察觉到这一点时立刻厌恶极了,拼命自我矫正,因为她曾发誓绝对不要成为父母那样的人。 然后她就长成了一个凉薄无情的人,因为家里是旱厕,她上大学之后就两年不回家,寒暑假一直留校兼职,哪怕过年也不回去。 她用兼职的钱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鞋子,不贵,但能让她体面一点,然后她去医院做激光祛斑,去舞蹈学校学形体,成功加入了学校的街舞社团,因为街舞社团有个新生,穿了一双九千多的鞋。 后来这个人成了羽流萤的男朋友。 高强度的学习和高强度的兼职工作几乎榨干了她的情绪,这让她情绪平稳淡漠,对这日复一日的疲惫和忙碌有着极强的忍耐力。 但如果有人关心她,她立马会很委屈地哭出来。 然后她发觉“爱”这种东西对她而言不亚于一块烧红的烙铁,能把她烫得皮开肉绽。 她现在就被龙归云那种目光结结实实地烫了一下,有点狼狈地躲避着他的目光,又开始往后缩,直到后背贴上了墙壁退无可退了,羽流萤才僵住。 看着她不住颤抖的睫毛,龙归云捏了捏她的脸,“别躲了,今夜躲不过去。” 羽流萤伸手推他,手贴上他的胸膛,硬得像堵墙,推了两下纹丝不动,她只好放下手,闷声说道:“身上还涂着药呢,不方便。” 男人已经俯下身,把她完全罩住了,他低着头,鼻尖贴着她的耳朵,灼热滚烫的呼吸喷薄在她耳边,烫的她往后一缩,瞬间软了半边身子。 羽流萤的胸膛起伏着,抬手摸上了龙归云的腰带,她身体发软,手指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龙归云又系了一个复杂的结,她解了半天也没解开。 虽然这是个小骗人精,但她在床榻上向来身娇体软,龙归云啧了一声,干脆伸手把腰带扯开了。 衣衫一散开,精壮的身躯顿时露了出来,一柄利剑猝不及防地入鞘,羽流萤发出一声闷哼,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了不少。 她半睁着眼睛,仿佛要晕过去了,神色恍惚地看着帐子,喉咙里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泣音,怎么用力也喘不上气来,龙归云在她心口处一按,她身体一松,猛地喘了一口气,发出一声软软的呜咽后,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抬起脚去踹龙归云的脸,小巧玲珑的雪白脚掌踩着龙归云的半张脸,龙归云也不躲,懒洋洋地任由着她踩。 见她哭得可怜,龙归云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道:“别怕,我有分寸,不会弄伤你。” 温存了半盏茶的功夫,羽流萤从方才那一下缓了过来,一层层的红晕又爬满了脸颊。 赶路这几天,龙归云也是饿狠了,过了大半夜才歇息,羽流萤昏睡过去,龙归云却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客厅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一下,龙归云说道:“进来。” 第237章 灯影琉璃26 羽流萤附魂在猫科动物时, 咬碎过其他动物的脑袋,虽然人没有猫科动物那么强大的咬合力,但她也不至于连一条烤熟的鸡腿都咬不动。 但她不会说什么,男人想要展示他对女人的贴心, 这种时候何必扫兴呢,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帕子, 给龙归云擦着额头上的汗,很心疼地说道:“殿下最近瘦了很多。” 她从荷叶上拿起一条烤熟的鸡腿肉,放在嘴边吹了一下,递到龙归云嘴边。 龙归云摇头,把她的手推开, 捡起荷叶上的鸡腿骨头扔进嘴里, 他两腮略微一动,也不见他使劲,就传来了骨头被牙齿咬碎的声音。 他咽下骨头, 看着羽流萤, 什么也没说, 直接从马车里钻了出去。 羽流萤看了会,拿起一块撕好的肉喂给了三花猫, 一人一猫吃光了一条鸡腿,意犹未尽的三花猫舔着爪子, 尾巴一甩,又趴在羽流萤的枕头旁睡着了。 过了几日,一行人上了船, 扶风王朝的玄机阁已经可以建造出蒸汽轮船了,海上航行的速度大大加快,前往玉京王朝只需要二十天左右。 速度永远是征服时间的最好方式。 这是羽流萤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海上航行。 相比第一次的狼狈, 她这一次适应了很多,没有吐的昏天黑地,也没有高热不退,除了是轻微晕船之外,她偶尔还能有点闲情逸致,抱着三花猫站在甲板上看海。 另一片海域上,承载着两百多名诡术师的玄武巨船正在海面上飞速行驶,巨大的玄武巨龟破开海水,身侧全是泛着白沫的海浪。 小红鸟正在巨船上空飞行,天空碧蓝如洗,一丝云彩也没有,除了太阳有点毒,海风有点大,小黄鸟对这样的天气很满意,因为这可以让它拥有最好的事业。 它望向远处,天空与海平面连在一起,分不清哪处是天,哪处是水,小红鸟飞得起劲,正想赋诗一首,一艘船忽然从水天相接的远处行驶过来。 大海上遇见其他船不是什么稀奇事,小红鸟又往前飞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小红鸟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它迅速从天空上飞了下来,落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中年男人书生打扮,容貌十分儒雅,正是前来接应他们的盘先生。 盘先生身侧还站着一个人,身形修长挺拔,穿着一袭红衣,头发用红绳束在脑后,脸上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野猪脸面具,正撑着栏杆向远处眺望。 看见小红鸟落在盘先生身上,她头一转,面具后面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小红鸟,声音低沉:“有情况?” 小红鸟发出幼童般清脆的声音:“前面驶过来一艘船,虽然那艘船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艘船不对劲儿。” 诡术师有种动物般的敏锐直觉,盘先生站直了身体,面色瞬间凝重起来,握着手里的折扇说道:“炽凰前辈既然这样说,那艘船肯定有古怪。” 是只小红鸟却摇了摇头:“不只是船有古怪,你看这天上一片云彩都没有,可我刚刚飞行到一处时,分明嗅到了水汽,那块本来应该有一片云,可我一抬头,空空如也。” 商枝转过身,拎起了小红鸟左看看右看看,颇为稀奇地说道:“原来你叫炽凰,名字挺霸气嘛!” 小红鸟蹬了蹬腿,一双鸟眼怒瞪着她:“好你个野猪脸,成了天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商枝把它从上到下摸了一遍,说道:“手感正确,反应正确,你知道我是天人,这个事儿没几个人知道,那你不是假的。” 即使是幻术,也不能弄假成真。 能让天人陷入幻术中,施术者一定是修为不低的天人,当初看原著时,天人一共有一百多个,那是在原著开头里的一段背景介绍,随着时间推移,天人也在增多,如今的天人数量肯定不止这个数字。 除了年纪轻轻就成为天人的黑马之外,世上也有一些不被人知晓的天人。 长生殿这种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庞大势力,肯定有一部分天人并不被人们所熟知,他们一直隐藏在暗处,随时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长生殿犹如一座冰山,露出海面被人看到的部分只是冰山一角。 越庞大的势力,虹吸效应也就越强,除了六大王朝之外,还有剩下的两百多个王朝,这些王朝中肯定有天赋绝伦的天才,纷纷流入六大王朝的顶尖势力中,这其中肯定有一部分人才流入了长生殿。 一旁的盘先生问道:“难道是牵丝术?” 商枝摇头:“牵丝术比较霸道,这个幻术给人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就中了招,这个阴飕飕的感觉,有点像玉京古族的灯影琉璃术。” 盘先生惊讶了:“玉京古族掺和进来做什么?” 小红鸟脆生生地开口:“现在还不到下定论的时候,你们猜猜,玄武巨龟会不会也中了幻术?” 整艘船都建造在玄武巨龟的龟壳上面,如果玄武巨龟中了幻术…… 商枝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我们该怎么办?” 小红鸟这种时候意外靠谱,很沉着地伸出翅膀指挥起来:“先让玄武巨龟停下,中了幻术的玄武不知道会把我们带到哪片危险的海域里,那时不用他们动手,咱们自己就死翘翘了。” 这艘玄武巨船的船长是石烈,商枝的老熟人了,她和闻人听雪去碧海潮生那几次都坐他的船。 石烈正戴着一顶防晒的编织草帽站在玄武巨龟的脑袋上,商枝刚走到他背后,他就转过头,神情凝重地说道:“这路线不对,小花走错路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磁盘,指着上面的磁针说道:“我们应该往正南方向走,现在却是西南方向。” 小花是这只玄武巨龟,石烈和它相伴了十年有余,他看向远处海面,喃喃说道:“这十年里,小花从来没有走错路。” 商枝拍了拍他的肩膀:“船长,小花不会走错路,是我们中了幻术,小花也是,不能再让它往前走了,快点找个地方停下来吧。” 石烈猛然回神:“幻术?” 商枝说道:“似乎是玉京古族的灯影琉璃术。” 石烈的手有些颤抖,按住了头上差点被海风吹走的草帽:“西海的牵丝术,玉京的灯影琉璃术,极乐天宫的镜花水月,这三个鼎鼎大名的幻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又怎么能不知道。” 他抖着手,拿起腰间的一支短,放到嘴边吹响。 古朴悠扬的笛声响起,玄武巨龟的速度突然慢了一些,随后调转方向,继续朝着前方行驶。 磁盘上的磁针也从西南变成了正南。 商枝看了一会那个磁盘,忽然说道:“别矫正方向了,你怎么知道此刻看到的磁盘是真实的还是他们编织出来的幻象呢?” 石烈拿着磁盘的手就是一抖,他又吹起了那只短笛,玄武巨龟慢慢停下了。 但远处那艘船没有停,依旧朝着他们驶来,天渐渐黑了,夜色里,那艘船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众人的心也都提了起来。 诡术师们附魂的动物们也都从房间里出来了,乌压压的鸟类挤在甲板否认栏杆上,用商枝听不懂的鸟语互相交流。 商枝看着夜色里那艘船的影子越来越大,不禁面色沉郁:“我还是不明白,长生殿为何如此针对诡术师?” 小红鸟看她一眼:“你修鬼道,想来也学过附魂之术。” 商枝点头:“自然学过。” 小红鸟又说道:“你只能附魂无命之物,是也不是?” 商枝说道:“是。” 其实她也能附魂于有命之物,只有那么一次是因为太好奇了,于是附魂在一条鱼身上,然后被老疯子踹断了好几根肋骨,又拿着那根柳条子一顿猛抽,打得她抱头鼠窜。 除了诡术师这种先天体弱魂魄不稳的人可以长时间附魂在动物身上之外,其他人如果附魂在动物身上,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再也回不去。 商枝那次纯属是运气好,否则真得要永远变成一条在海里游来游去的鱼。 她看着小红鸟:“总不能就因为这个,长生殿就这么针对诡术师吧?” 说完之后一想,其实艳鬼也挺针对诡术师,如果不是羽流萤决定带着诡术师去三危山,这帮诡术师大概早在丹丘谷那一战之前就被艳鬼的人团灭了。 小红鸟摇头。 商枝冥思苦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来,有点烦躁地晃了下脑袋:“诡术师除了灵魂力量强大,其他方面都不占优势,为什么总被特意针对?” 小红鸟看了眼商枝,不屑地哼了一声:“听你的语气,好像很瞧不起我们诡术师,什么叫除了灵魂力量强大,其他方面都不占优势?” “灵魂力量强大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别看羽流萤那小丫头刚成为天人,她的灵魂力量足以媲美五品以上的天人!” 商枝摊手:“我当然知道这些,尽管灵魂力量强大,但他们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只能用灵魂力量攻击,虽然我和流萤都是天人,但是打起来,流萤根本不占优势。” 说不占优势,这其实已经很委婉了。 如果真要打起来,羽流萤会输得很快。 小红鸟白了商枝一眼,突然冷哼一声:“若是有一天你死了,只有灵魂还在,你只有灵魂力量和流萤那小丫头对打,她一口气能杀你十次。” 商枝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又不是诡术师,干嘛用灵魂力量和她打,除了诡术师之外,还有谁能用灵魂力量疯狂战斗啊?” 第238章 灯影琉璃27 商枝有些出神, 当年红衣鬼王血洗无间,杀了一大批诡术师,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身躯死去,灵魂不散, 但如果灵魂彻底死去, 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一点生机也断绝了。 人们都喜欢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如果她是九品天人,也会对诡术师的能力心存忌惮。 如果这些诡术师不能为她所用,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刚察觉到自己有这个想法,商枝立刻冒出了一层冷 万物生来平等, 没有谁必须要为谁所用这一说, 为什么她第一时间就想着要对这些人赶尽杀绝?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成这样了? 商枝敲了敲脑壳,嘲笑自己想太多, 没有统治者的命却得了统治者的病, 她自嘲一笑, 抬手抹了把脸,看向远处黑暗里朝他们不断驶来的巨船。 小红鸟低喝一声:“船的速度加快了。” 深沉无垠的黑暗中, 那艘巨船宛如一个巨大的幽灵,边缘的线条被浓稠的黑暗模糊了, 显得更加危险神秘,那船的桅杆高耸矗立,好似一把直插在船体中心的剑, 划破黑暗,急速驶来。 商枝聚精会神,死死盯着那艘船, 腰间的长笛已经被她取下来握在手上,漆黑的鬼影攀爬上她的后背,一只巨大的骷髅悬浮在她的身前,眼眶里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长时间的不眨眼让商枝的眼眶有些干涩,夜里湿冷的海风也吹得人眼睛发疼,但她不敢眨眼,因为天人层次的战队,胜负往往就在分秒之间。 她忍着眼睛的不适继续紧盯着,下一秒,那艘船突然分裂了,没有任何征兆地变成了三个,然后三艘船又开始分裂,瞬间变成了六个。 当六个一模一样的船从六个不同的方向行驶过来,如何能分清哪个才是真的? 商枝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玛德,最烦会幻术的人!”小红鸟极其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挥舞着翅膀指挥起来,“咱们三个天人,一人盯着两艘船。” 盘先生摇了摇折扇:“都听炽凰前辈的。” 商枝一个纵身跳到栏杆上,握着笛子说道:“我要西边那两艘。” 话音刚落,六艘船的桅杆上突然亮起了一盏灯,那灯挂在桅杆的最高处,橙黄色的灯光一闪一闪的,犹如怪物来回眨动的眼睛。 玄武巨龟也躁动起来,开始在海水中摇晃身躯,船身开始摇晃,惊起飞鸟无数,石烈急忙吹响短笛安抚这只巨龟,船身这才平稳下来。 桅杆上的灯光不断闪烁着,直视着那灯光,脑海里不禁出现一丝轻微的眩晕,商枝急忙喊道:“把桅杆上的灯打下来!” 她率先驱使鬼灵朝着桅杆飞去,鬼灵飞到桅杆上,一口将挂在上面的灯盏吞了进去。 两艘船上的灯盏熄灭了,平静的海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两艘巨轮的影子,在那影子里,桅杆上的灯盏却没有熄灭,依旧一闪一闪的,泛着层层涟漪的海水将光芒搅碎,过了会儿,那破碎的光芒又聚拢起来,变成了一盏明亮的琉璃灯。 突然间,海水里的琉璃灯也开始分裂起来,眨眼间就遍布海面,这些灯从海水里缓缓升起,如孔明灯一般漂浮在海面上空。 这些灯有成百上千盏,每一盏灯都开始闪烁起来,在如此精妙的幻术里,天人尚可保持理智,被幻术影响到的玄武巨龟却开始暴躁起来,它将脑袋埋进海水里,身体倾斜,眼看着就要带着整艘船沉进海中。 船老大石烈急忙吹响了短笛,玄武巨龟听到熟悉的乐声立刻迟疑了,巨大的脑袋从海水中扬起,朝着后面张望,两只黑漆漆的鬼灵立刻从天空中飞下,遮住了玄武巨龟的两只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没了灯光的影响,玄武巨龟平静了许多,没有一头扎进海水里面,但是巨龟的四只爪子开始划动海水,以非常快的速度朝着前面行驶起来,这次无论石烈怎么吹奏短笛,巨龟都充耳不闻,好似把声音屏蔽了似的。 巨龟身体太大,即使是天人也没有办法很好的控制它,巨龟以极快的速度在海面上行驶,那六艘幽灵般的巨船紧紧跟着。 到处都是琉璃灯,天空上,海面上,甚至连海底深处都能见到一点依稀的橙黄色亮光。 诡术师纷纷躲进房间里,敌人没有正面迎战,谁也不知道对面在打什么鬼主意。 一整个晚上,就在混乱与紧张中过去了,天渐渐亮了,太阳出来时,琉璃灯的光芒就变得黯淡了,随后如幻影般突然消失,玄武巨龟停在一座小岛旁边,它倚着小岛,头颅埋在水下,随后巨龟张开嘴,巨大的吸力出现了,海里的鱼群纷纷涌入巨龟的口腔里,成为了它饱腹的食物。 巨龟填满了肚子,倚着岛屿闭目沉睡,惊魂未定的诡术师们趁着这难得的平静出来透气,他们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坐满了夹板。 船老大石烈眺望海面,一脸茫然。 商枝走过去:“怎么了?” 石烈说道:“这片海域没来过。” 商枝愣了一下,“玄武巨龟也会迷路么?” 石烈面色忧愁地看了她一眼:“玄武巨龟不会迷路,中了幻术的玄武巨龟就不一定了。” 他沉着脸,看着有点忧愁,指着远处那片海:“有些海域,看着风平浪静无波无澜,其实下面波涛汹涌充满危险,你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怪物,一旦涉足那里,就是天人也够呛。” “就好比那次,海底下的蜃龙突然出现把你们和小太岁捉走,我们岛主可是九品天人,不也拿那条蜃龙没办法么?万一真误闯了那些怪物的地盘,也就你们这些天人能侥幸活命,其他人都得折在这儿。” 石烈拿着草帽给自己扇风:“那个用幻术的人,肯定是想引我们去这种地方,不用他们亲自动手,直接来一个借刀杀人,又省时又省力。” 幻术这东西就是很烦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叫人摸不着头脑,如果敌人一直躲在暗处不主动出手,双方就只能这么僵持着。 都说擒贼先擒王,可是施展幻术的人一直不露面,又如何擒王呢? 商枝忧心忡忡,为了养好精神,她先去屋里睡了一觉,天一黑她就醒了过来,召出鬼灵站在甲板上准备战斗。 太阳完全落下时,那六艘幽灵似的巨船又出现了,高耸的桅杆上依旧挂着一盏橙黄色的琉璃灯,琉璃灯的光芒闪烁着,在距离商枝他们五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了。 船一停下,船上的灯就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橙黄色的光束交织在一起,逐渐连成一片,船的最前方站着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在他身后,无数漆黑的鬼灵缠绕在一起,怪异的躯干犹如变异的树杈,形成一个黑色巨树的模样。 商枝呵呵笑了一声:“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那黑袍人眼神落在商枝身上,声音冷而低:“戴着野猪脸面具,是个生面孔,看来三危山又添了一个新的天人,可惜啊,刚成为天人就要夭折,红衣鬼王不知有多痛心。” 商枝眯了眯眼睛,笑道:“谁先夭折还不一定呢?” 黑袍男子摇头:“你的对手不是我。” 小红鸟落在商枝头顶上,朝着那艘船骂道:“你是谁啊你,口气可真大!” 那男子抬手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年轻苍白的脸,对着小红鸟幽幽一笑:“师妹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这个当师兄的可真是伤心啊。” 师妹? 小红鸟是女子? 商枝目瞪口呆,仰着头向上看了一下,正好能看见小红鸟的喙,这么长时间相处,小红鸟整日骂骂咧咧,脾气暴躁,看谁都不顺眼,鸟的性别也是公鸟,完全想不到这是个女子。 正当商枝震惊的时候,小红鸟用脆生生的童音骂道:“你个老阴比,你算我哪门子师兄!” 骂完之后又落在商枝肩膀上,很小声地说道:“艹,这老阴比是六品天人,比我高一品,今天搞不好真得挂在这!” 商枝一听,冷汗顿时下来了:“什么!我刚成为天人啊前辈,我还没过几天耀武扬威的日子你就说我要挂了?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么!” 小红鸟还没说话,对面那个黑袍男子冷冷笑了一声:“师妹,你放弃了长生殿,跟着那红衣鬼王出生入死,如今竟连个像样的躯壳都没有,只能附魂在一只小鸟身上,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吃到瓜,商枝竖起耳朵,又听那黑袍男子说道:“师妹,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小红鸟也是冷嘲热讽的腔调:“关你屁事!我爱怎样就怎样!别废话,动手吧!” 两声冷笑同步响起,无数鬼灵朝着玄武巨船飞来,小红鸟的灵魂力量凝聚成一只巨大的蒲扇,朝着那些鬼灵狠狠一扇。 数不清的鬼灵中,突然出现一片粉色的裙角,穿着粉色衣裙的妙龄女子脚踏粉色莲花魂火,手持宝石莲花灯盏,朝着商枝飞来。 “长生殿的莲鬼?” 莲鬼脚踏莲花魂火,站在虚空对商枝微微一笑:“真巧,又见面了。” 宝石灯盏上的莲花叶片缓缓旋转起来,锋利的叶片上闪烁着冷冷的寒芒。 绿色的魂火在商枝脚下交织,变成了一朵云彩,她踏上虚空,说道:“自从成了天人,还没和别人打过架呢。” 她张开手掌,幽绿色的魂火熊熊燃起,和莲鬼颤抖起来。 盘先生站在船上,轻轻摇着手里的折扇,灵魂力量萦绕在他周身,在他身前,一只蓝色的蝴蝶正轻盈飞舞,竟然又是一名天人境的诡术师。 几乎在同一时刻,所有的天人都开始了各自的战斗,气劲激荡,海水汹涌,战斗的余波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将海水炸出巨大水花。 第239章 灯影琉璃28 羽流萤虽然上了船, 但还是不放心其他诡术师,趁着晚上睡觉的时候用了离魂术。 商枝临走前把那个灰鹦鹉留下来了,由诡术师们轮流照顾,是专门给羽流萤附魂用的, 羽流萤附魂在这只灰鹦鹉身上, 刚睁开眼, 就被外面的打斗声震麻了耳朵。 她飞出船舱,外面战斗正激烈。 海面和天空上亮着无数盏橙黄色的琉璃灯,这些灯笼似真非真,似幻非幻,像悬浮在半空中的三维投影, 灯笼的光芒时明时暗, 有频率地闪烁着,到处都透着诡异。 羽流萤抬头,看到了正在天空上战斗的商枝, 她踏着幽绿色的魂火, 面前空无一人, 正在对着空气打斗,虽然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但看着像是在演什么独角戏,看着很滑稽。 她又看向盘先生, 盘先生闭着眼睛,灵魂力量幻化成一个透明的老鹰,在天空上到处乱飞, 也和商枝一样,在对着空气比比划划。 小红鸟身前是一只由灵魂力量凝聚成的透明凤凰,正在和一个黑袍男子打斗。 三个天人中, 只有小红鸟的敌人是真的。 灰鹦鹉在各种战斗乱流里小心穿梭,正想去提醒商枝,商枝忽然大喊一声:“诸位小心,这是幻术!” 她这一嗓子雄浑嘹亮,穿透了整个战场,正在战斗的小红鸟和盘先生双双愣了一下。 用幻术来消耗对手的内力,等内力所剩无几时,再各个击破,是战斗中常用的招数。 虽然常见,但巧妙的幻术往往让人防不胜防,不知不觉中就中了招。 灰鹦鹉也焦急地叫了几声,盘先生说道:“只有炽凰前辈的敌人是真的,野猪脸,咱们两个中术了!” 商枝闭上眼睛,绿色魂火暴涨,铺天盖地朝着莲鬼涌去,莲鬼被熊熊魂火烧成一片虚无,如烟尘般散去。 商枝又是一招手,绿色魂火变成了无数道箭矢,朝着黑袍人射去,与此同时,盘先生的灵魂力量也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朝着黑袍人的右侧攻去。 透明的凤凰攻击黑袍人的正面,三面夹击,黑袍人一招手,浓郁的灰雾自他身体里涌出,形成了一面灰色的雾盾,绿色的魂火箭矢射到雾盾上立刻破碎了,绿色的火星随风飘零,又被商枝召唤回去。 透明的手掌变成了一只拳头,朝着灰色雾盾狠狠砸过去,雾盾顿时凹了一块,黑袍人的眉头也是狠狠一皱,吐出一口血来。 透明的凤凰冲了过去,狠狠撞在灰色的雾盾上,咔嚓一声,雾盾四分五裂,一声闷哼响起,黑袍人像一个断线的风筝般飘了出去。 小红鸟乘胜追击,华丽的凤凰狠狠抽向黑袍人,黑袍人又被抽飞了一段距离。 灰鹦鹉落在商枝肩膀上,商枝踏着魂火,胸膛急促起伏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幸好发现的早,否则力气都被幻境耗没了。” 灰鹦鹉开口:“商枝,你现在也没好多少。” 商枝擦了把头上的汗:“没事,一会就能恢复过来,你刚来,还没来得及被幻境迷惑,不过再过一会就说不好了。” 商枝想到此处,连忙把灰鹦鹉塞进衣服兜里。 “流萤,千万别看这些灯笼,这是玉京古族的灯影琉璃术,贼踏马邪门!” 商枝兜里一片漆黑,羽流萤缩在里面:“玉京王朝和长生殿联手了么?” “谁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灯影琉璃术可真够恶心的,要是真联手,以后有咱们头疼的。” 黑袍人狼狈地回到了船上,到目前为止,施展幻术的人一直隐藏在暗处,始终没有露面。 激烈的战斗声短暂地停歇了,只有海风和海浪的声音响彻在这个充满危险的黑夜里。 危险并没有解除,一股强大的气息忽然从那艘幽灵般黑漆漆的巨船上向四周弥漫开来。 众人的身体瞬间紧绷。 一道轻笑声响起,女子略带不满的娇嗔声从那艘船上悠悠传来:“本以为可以清闲些,谁想到你们居然这么不争气。” 清脆的银铃声响起,一个头戴苗族银饰,穿着一身暗红衣衫的少女突然出现在虚空上,她赤裸着脚掌,手腕和脚腕上系着银铃,每个铃铛上面都雕刻着诡异的符文,只看一眼就让人心乱如麻。 随着铃声的每一次响起,众人的心也跟着重重一跳,继而生出一种尖锐的痛苦。 商枝捂住心脏,一颗心除了疼痛之外,更多的是恐惧:“居然是风荷鬼王!” 风荷鬼王,实力在天人七品和八品之间,长生殿四大鬼王之一,这种实力,虐几个境界不高的天人就像砍瓜切菜那么容易,商枝的心一沉再沉,短短一分钟,她连自己的遗言都想好了。 一旁的盘先生也是脸色惨白,捏紧了手中的折扇,身体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 小红鸟长了一张鸟脸,看不出脸色怎么样,但在这个诡异少女出现的那一刻,它立刻尖叫一声,飞到商枝肩膀上,说话声都变了调:“糟了,是风荷鬼王!” 谁能想到长生殿会把风荷鬼王派出来。 刚刚那场环境已经消耗了他们不少力量,此刻对上接近天人八品的风荷鬼王,根本就是毫无胜算。 众人如坠冰窟,鸦雀无声。 风荷鬼王举起一只纤细手掌,天上黑云涌动,一只巨大的漆黑手掌出现在天空上,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玄武巨轮狠狠拍下。 玄武巨船上的人用最后的力量凝聚成了一个透明的圆盾,漆黑手掌拍下时,它就像一层脆弱的玻璃,咔嚓一声就碎掉了。 就在那巨大手掌距离它们只有一寸时,一道极其寒冷的气息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片海域上。 涌动的海水忽然被冻结,厚厚的白霜从船身一路蔓延,覆盖了整个甲板,的那黑雾幻化的手掌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砰的一声。 结满白霜的巨大手掌忽然爆开,无数冰晶从天洒落,漫天纷落的霜雪中,突然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虽然看不真切,但那道身影优美极了,白衣胜雪,神姿高彻,宛如雪中谪仙。 玄武巨船的上的众人猛地愣住。 船身上的白霜越来越厚,那些漂浮的琉璃灯盏上也爬满了美丽的冰花,然后砰的一声爆开,洒下美丽的冰晶。 转瞬之间,橙黄色的光芒就全部熄灭了,黑暗重新归于黑夜,只剩下一片皎洁的月光。 船身上的冰花反射着月光,宛如某种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奇妙植物。 这回变了脸色的,成了长生殿的风荷鬼王。 她咬牙切齿,从牙齿里挤出那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广寒医仙,月扶疏。” 冰雪中的那道朦胧人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身白衣,仿佛月华流泻,他的脸颊上凝结着一层淡淡的冰花,就连睫毛也结了一层薄霜,他的表情既不高高在上也不冷漠无情,但他那双眼睛却如冰雪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这是一个让人觉得非常遥远的男人,他是对美的极致诠释,是人类迄今为止所能拥有的力量的巅峰,是永远身披月华,屹立于冰雪之中,永远高悬在苍穹之上的九品天人。 风荷鬼王脸色发白,说道:“长生殿无意与金月王朝为敌,还请广寒医仙给个面子,不要插手此事,我长生殿会记住这个人情,以后定当报答。” 天空上,月扶疏微微摇了摇头,随后他缓缓抬起手,雪白广袖垂落,指尖上霜雪凝结。 还没等商枝看清,他的身影就又消失在冰雪中。 耳畔一阵香风掠过,一个绿衣女子突然出现在商枝身侧,月光洒落,玄武巨船结了霜的栏杆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带着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花白的胡子垂落下来,双手抱着一把古朴的剑,盘坐在栏杆上面。 是应意浓和蓑衣客! 月扶疏这种层次的强者,每一个招式都很可怕,那艘幽灵似的大船霎时间结满了霜雪,海水上涌,变成百米高的冰锥,将整个船身从中间刺穿。 他手中明明没有武器,可是此刻,整片大海都为他所用,任他如臂指挥。 令人牙酸的轰鸣声响起,船身裂开,一分两半,天上黑云涌动,风荷鬼王的身影如鬼魅般飘忽不定。 海上的风雪越来越大,让商枝睁不开眼睛,完全看不清他们的打斗,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 一个东西从天空上落下来,被冰雪包裹着,从甲板上咕噜咕噜滚了一圈后,正好滚到商枝脚下。 商枝定睛一看,居然是风荷鬼王的头颅! 她的心重重一震。 她没看过原著,只听闻人听雪和羽流萤提起过月扶疏,说他是全书中战力最高的九品天人,得天独厚,独一无二,有关他的一切都充满了神秘的色彩,让追文的读者们魂牵梦绕,明明出场次数不多,人气却是断层top。 人人都有慕强心理,如果商枝没去碧海潮生,没有遇见江雨眠,也许月扶疏是除了艳鬼之外她最崇拜的九品天人。 待看清了风荷鬼王的人头之后,玄武巨船上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就连商枝兜里的羽流萤也愣住了。 像月扶疏这种人,是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好心的,他的出现绝非偶然,应该是艳鬼和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易值得月扶疏出手,不仅护住了这帮诡术师的安危,还能换一个长生殿鬼王的人头? 商枝把这些疑惑通通咽进肚子里。 船身上的霜雪慢慢消退,月扶疏站在虚空上,忽然朝着商枝这里看过来。 他那双眼睛是很可怕的,只用半个小时就杀掉实力接近八品的天人,众生在他眼中完全是蝼蚁般的存在。 第240章 灯影琉璃29 最近很不太平。 应意浓身为天人, 对这种暗潮涌动的风雨欲来的气息很敏感,春江水暖鸭先知,对于能够调动天地力量的他们来说,世界的变化往往是他们最先感知到的。 她看向一望无际的漆黑海面, 有些忧虑:“世道越来越乱, 小太岁孤身在外, 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其实江雨眠并没有孤身在外。 她在烟都过得自在极了,每天都和闻人听雪练剑,身边还有个曲笙寻在她们练剑的时候嗑瓜子,外加在一旁虎视眈眈脸色不太好的羽重雪,以及总是笑眯眯看着他们的师清恒。 江雨眠现在的剑法已经有模有样了, 和闻人听雪对练了两个小时之后,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把手里的细雪剑还给了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用的是羽重雪的赤霄剑,剑身沉而重, 更适合霸道的剑法, 不过剑对她来说从来只是锦上添花, 哪怕给她一枝梨花,在她手中也是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 她拿过细雪剑, 笑着夸赞江雨眠:“你学习的速度真快,再过一阵, 只能我师尊教你了。” 江雨眠穿着一身浅紫衣衫,笑着说道:“你再这么夸我,我可是会当真的。” 她吸收了金月皇后的内力, 如今是五品天人的境界,虽然境界比闻人听雪高,但闻人听雪在剑法上的造诣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一旁的师清恒笑了笑, 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一脸慈祥:“阿雪说的没错,江姑娘的悟性极高,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 师清恒是个很慈祥的老者,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一点九品天人的架子都没有,就连江雨眠这种浑身带刺的人都十分崇敬他。 她行了一礼:“多谢前辈夸赞。” 师清恒说道:“你的冰魄神功练到第几重了?” 江雨眠说道:“第八重。” 冰魄神功分为九重境界,因为这功法至阴致寒,对人的身体和心性影响极大,所以大部分人只能修炼到第五重。 修炼冰魄神功时如果出了岔子,修炼者的血液和经脉都会被冻结,直接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形冰雕。 关于江雨眠的身份,闻人听雪和羽重雪自然不会瞒着自己的师尊,其实无论他们师姐弟说与不说,江雨眠的身份都瞒不过师清恒。 作为天下至阴致寒的顶尖内功心法,冰魄神功和江雨眠的美貌一样,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了。 曲笙寻坐在茶桌旁嗑着瓜子,突然说道:“我记得月扶疏剑法也很厉害来着,他那把青霜剑可是兵器谱排名第一的神剑。” 月扶疏最初崭露头角时,靠的就是一身惊为天人的剑法,后来在碧海潮生隐居才有了广寒医仙的名头。 说着,曲笙寻看向江雨眠:“老江,他又教你医术又教你武功,为什么不教你剑法?” 江雨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江雨眠的记忆里月扶疏从来没有用过剑,一个剑法超群的剑客十几年不碰剑是很古怪的一件事。 正在江雨眠疑惑间,闻人听雪已经把赤霄剑还给羽重雪,羽重雪握着赤霄剑走到闻人听雪身边,明明他的嗓音雄浑低沉,和闻人听雪说话时总透着股腻乎乎的劲:“师姐,我也想和你练剑。” 从前没表明心意时,羽重雪持续性冷脸,间歇性阴阳怪气,这会表明心意之后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又甜又腻,不止闻人听雪有点招架不住,就连江雨眠见了羽重雪这样都觉毛毛的。 师清恒摸着胡子,微笑着看着闻人听雪和羽重雪,看见师尊略带促狭的目光,闻人听雪耳根泛红,对羽重雪说道:“去那边练剑吧。” 羽重雪嘴角微翘,“都听师姐的。” 师姐弟二人去了另一片林子,师清恒和江雨眠坐在茶桌上,曲笙寻盘腿坐在椅子上徒手掰核桃,核桃裂成两半,一半给江雨眠,一半给师清恒。 师清恒接过核桃,慈祥微笑:“多谢曲姑娘。” 曲笙寻起身:“不用谢,我去看看阿雪练剑!” 她像一阵风似的跑走了,茶桌旁只剩江雨眠和师清恒,师清恒看向江雨眠,语气和蔼:“多年之前,老朽曾去金月王朝游历,所以认得冰魄神功,除了冰魄神功,老朽也认得一门可以吸人内力的神奇功法,名叫洗星录。” 吸人内力的功法很多年之前就存在,但是功法粗糙,弊端甚多,金月皇后将这些功法归纳改良,这才有了洗星录。 江雨眠也是在月扶疏的藏书阁里偶然发现的,这门功法鲜为人知,师清恒怎么会知道? 江雨眠拿着核桃的手一顿,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前辈与皇后是旧识?” 这位剑仙的眼中倒映着梨峰的漫山梨树,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岁月催人老啊。” * “长生殿这次起码派出了三个天人,施展灯影琉璃术的天人强者一直没有露面,那个穿着黑袍脸色苍白的男子趁着月扶疏和风荷鬼王打斗的时候逃走了。” 风荷鬼王被月扶疏出手解决,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商枝拿着风荷鬼王的头颅左看右看,上面的冰霜已经开化了,正滴答滴答往下淌水,要是江雨眠在这,还能现场搞个冰镇,可惜在场的人要么修鬼道,要么修诡术,没有一个人的功法能能像冰魄神功那样起到保鲜和冰镇作用。 盘先生和小红鸟还沉浸在方才的打斗里,一人一鸟精神恍惚,坐在甲板上陷入漫长的沉思,宛如两尊一动不动的石像。 只有商枝捧着风荷鬼王的头颅,独自在这里愁眉苦脸。 天气炎热,到达三危山还得一个星期,这头颅要是腐烂了,拿什么去和艳鬼邀功? 商枝盯着这头颅看了会儿,突然灵机一动,问道:“有盐吗?” 石烈连忙点头:“有有有!” 商枝说道:“要粗盐,细盐太浪费了!” 石烈取了一坛子的粗盐,商枝拿着软布擦干头颅上的水,开始往风荷鬼王的脑袋上抹盐。 羽流萤附魂在灰鹦鹉身上还没有离开,见到商枝此举,不禁鸟躯一震。 实在是太生猛了。 商枝兴致勃勃地往上面抹着粗盐,时不时左右拍打,然后把风荷鬼王的头颅完全埋在盐罐里,她捧着粗盐罐子,宛如在捧一个什么宝贝。 等众人散去,羽流萤飞到商枝肩膀上,看着她手里的罐子,语气惊叹:“你现在的进取心已经这么强了吗,抱着颗脑袋都能这么乐滋滋的?” 商枝说道:“这可是七品天人的脑袋,据说风荷鬼王天人七品巅峰大圆满,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进入八品境界,虽说最大的功臣不是我,但我要是把这颗头颅呈上去,按照艳鬼的性格,绝对能讨一个不错的彩头!” 她颇为唏嘘:“人这一生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和功名权势么,再说了,你现在是玉牌会的会长,阿雪是烟都未来的继承人,你们两个都这么威风,我要是混的差点,那我多自卑啊!” 灰鹦鹉悻悻说道:“威风什么啊,我连表面风光都没有,没日没夜的被折腾。” 捕捉到关键词,商枝立刻笑了一下。 笑完之后立刻悲伤了,心想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那你要随着龙太子去玉京王朝么?” 羽流萤声音丧丧的:“不然还能怎么办,灵魂可以回来,但我的身体回不来啊,他那边有三个天人呢,我又打不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虽说诡术师的灵魂离开身体也能独立存在,如果躯壳不在,还可以找别的躯体借尸还魂,但什么东西都是原装的好,没有兼容性问题,适配性最高。 商枝问道:“龙归云明知道你是诡术师还带着你,也不怕你泄露他的秘密。” “可能因为我是纯阴之体的缘故,比起未知的风险,已知的好处更令他心动。” 在原著里,龙归云因为他的纯阳体质受了不少折磨,原著女主修炼了冰魄神功,虽然只修炼到第三层,女主的体质也因为功法的缘故变得十分阴寒,龙归云每次遇到女主都要和她双修,无论什么情景下,反正两人同框必定会发生深层次的接触。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热火朝天埋头苦干。 在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之后,夜晚渐渐过去,天蒙蒙亮时羽流萤的魂魄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躯。 她正想睡会儿觉,一只滚烫炽热的大手又把她的裙子给掀开了,她迷迷糊糊任人摆弄,然后泪淌满脸,眼泪汪汪地求饶。 当初看原著时羽流萤还能小脸通黄地笑上两声,现在……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长发男鬼吸干阴气的可怜女子。 在海上航行一段日子后,在六月中旬到了玉京王朝的一个港口——象牙港。 随后又从象牙港出发,来到了一个叫夕照山的地方,夕照山旁边有一座山,名叫伏犀山,因为山的形状像一只独角犀牛,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伏犀山是玉摇光的地盘,他最早的一批死士就是在伏犀山培养出来的。 想到宋时绥也在伏犀山的风雪山庄里,萎靡不振的羽流萤立刻振作了一些,眼巴巴地往伏犀山的方向看。 她充满期待地问龙归云:“殿下,我们要去伏犀山吗?” 龙归云冷酷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然后龙归云来了夕照山,他找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道观,羽流萤一行人住在这个道观里,白天的时候龙归云会消失,晚上再回来。 六月正是万物生长的时节,夕照山的草木却有点枯黄。 第241章 灯影琉璃30 夕照山和伏犀山虽然挨着, 但两座山之间相隔很远,龙归云这些会轻功的人连夜赶路,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伏犀山。 从小到大,羽流萤一直生病, 但她是第一次病这么重, 严重到喝口水都会呕吐出来, 身为一个诡术师,她对自身的死亡倒也没那么畏惧。反而是龙归云,自从她病了之后整日的神色都紧绷着,日夜都守在她身边,明明是天人境的强者了, 神色却如此憔悴。 到了伏犀山之后继续赶路, 中途会在路边的树荫下稍稍休息一会。 羽流萤躺在他怀里,她病得有点神志不清,连续几日的水米未进, 让她睁开眼睛都觉得困难, 一张脸没有血色, 瘦得凹了进去,稍微积攒点力气时, 她会努力睁开发晕的眼睛,静静地看一会龙归云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龙归云是个注重衣冠仪表的人, 和他认识这么久,羽流萤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胡茬冒出来的样子。 徐杉蹲在树荫里,面前支起了一个小火堆, 上面架了一口黄铜小锅,里面的水已经煮沸了,他把锅从架子上拿下来, 放在一旁晾凉。 过了会,羽流萤的脸颊被一只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流萤,喝口水。” 羽流萤下意识张开嘴,木碗递到她唇边,她小口抿着,因为实在太渴,连着喝了许多口,她将这些水咽下去,努力睁开眼睛,看到龙归云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 她朝着龙归云笑了笑:“殿下。” 声音细微的几乎听不清,龙归云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脸上的胡茬扎着羽流萤的脸,“流萤,是我不好,让你病成这样。” 他脸上的胡茬扎人很疼,羽流萤心里却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她并不害怕,也不觉得太难受,朝着他笑了笑:“殿下不要自责,我总是爱生病。” 说完之后她就没什么力气了,闭着眼睛昏昏欲睡,龙归云继续给她喂水,好在这回没有喝什么吐什么,龙归云又在水里放了盐和糖,隔半个小时就给她喂一次。 一来二去,羽流萤竟然也恢复了一点精神,下午赶路时,她趴在龙归云背上睁开眼睛,毛绒绒的发顶蹭着龙归云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打量伏犀山。 夕照山的草木微微枯黄,伏犀山的草木却没有,这里的草木青翠欲滴,入眼之处生机一片,吸入胸腔的空气也清新自然,让人精神一振。 她一会仰头看天云,一会低头看树,发丝细软,像只小猫在人脖颈处来回蹭来蹭去。 龙归云放慢了速度,声音带着股惊喜:“流萤,你好些了么?” 羽流萤搂着他的脖子,说话声音弱弱的哑哑的:“殿下,我好点了,我这一病,会不会耽误殿下办事。” “不会,若真是什么重要事情,也不会带上你。” 他这样一说,羽流萤也安心了不少,趴在他肩膀上继续昏睡。 建造风雪山庄时用了奇门遁甲之术,四周的山路宛如层层迷宫,会在无意间将误入此地的人引向别处。 龙归云恰巧精通奇门遁甲,费了些功夫就走出了周围布下的迷阵,找了隐藏在深山里的风雪山庄。 彼时恰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山林映照得一片绯红,在那幽深的山峦之中,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峰岭里,风雪山庄被郁郁葱葱的山林拥抱着,静静地矗立在深山的怀抱之中。 烟霞漫天,薄雾淡淡,风雪山庄的白墙青瓦洒满了夕阳的辉光,宁静神秘,景致风雅,宛如人间仙境。 风雪山庄的主人并不好客,也不喜外来者,门口的守卫见了龙归云一行人,十分客气地说道:“我们山庄的主人近来闭门静修,不喜吵闹,若是各位干粮不够,在下可以赠予你们一些,只求千万别扰了我们庄主的清静。” 羽流萤这时精神了很多,趴在龙归云后背上,对这个守卫说道:“我姓羽,名叫羽流萤,我是来找宋时绥宋姑娘的,我与她是好友,特意来这里寻她的,还请小哥通传一声。” 那年轻的守卫一愣:“原来你是宋姑娘的朋友啊,那你们在此等候一小会儿,我去告诉宋姑娘一声。” 站在龙归云身旁的徐杉看向羽流萤:“看来这宋姑娘在山庄的地位不低。” 这守卫先是去了宋时绥家里,看见宋时绥不在家,又跑去了松鹤院。 玉摇光在茶室里打坐,宋时绥正在独自一人用晚膳,听见守卫说有个流萤的病弱姑娘找她,她先是一怔,随后立刻放下筷子,跟着守卫跑出去了。 龙归云一行人在山庄门外等着,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山庄大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的年轻女郎快步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女郎,一头金棕长发,容貌秀丽明媚,头上戴着缠丝镶白玉杏花簪子,身上的杏色衣衫上也绣着洁白的杏花,山间的风徐徐吹来,轻盈的衣衫如蝴蝶一般纷飞,宛如拂过杏花林的春日微风。 衣着优雅华贵的年轻女郎腹部隆起,脚步却十分轻盈,显然是个轻功上乘的武学高手。 她这个样子,羽流萤差点没认出来。 羽流萤记忆中的宋时绥还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梳着利落马尾的运动系女青年,她愣愣看着,直到宋时绥走到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羽流萤才回过神。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宋时绥,宋时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扯了扯唇角,朝着她无奈一笑:“被我这一身珠光宝气吓到了?” 羽流萤呆呆的:“你这样打扮可真好看,比宫里的妃子都漂亮。” “怎么病成这样?” “从夕照山那过来,也不知道就病成这样了。” 宋时绥说道:“山庄里有医师,我让他给你看看。” 她看了眼龙归云,“这位是?” 龙归云说道:“在下姓华,名叫华序。” 宋时绥看着这个长着一双黯绿色兽瞳的男子,已经猜到他就是北阙的龙太子,她也不拆穿,难得笑了笑:“你是流萤的相好吧?” 龙归云点点头:“流萤病重,劳烦宋姑娘了。” 进了山庄,宋时绥给他们安排好住处,他们一堆男人,羽流萤一个女子住在那里也不方便,宋时绥直接让羽流萤住在她家里亲自照顾。 因为有朋友来这,宋时绥晚上也有理由不去松鹤院了。 山庄里的大夫开了药,羽流萤喝下去之后果然好了些,能坐在榻上倚着绣墩和宋时绥聊天了。 宋时绥搬了个小炕桌过来,桌上放着一些偏酸的果脯,还有宋时绥怀孕后就离不开的酸杏干。 羽流萤好些天没吃东西,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喝完药之后嘴里全是苦味,脸都被苦变形了,她吃了好几块酸杏干,总算从不要那反人类的苦味中缓过来,随后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宋时绥。 “时绥,你变得不太一样了。” 宋时绥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是不是衣着打扮和以前不一样了?” 羽流萤看着她脸上的笑,犹豫了半晌,还是低声说道:“都不是,我是觉得你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 宋时绥伸手从炕几上拿了一块酸杏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是那个姓何的青年对你不好吗?” 宋时绥摇头。 羽流萤又说道:“那是因为什么?” 有些真相实在是太不堪了,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宋时绥咽下嘴里的酸杏干,慢慢说道:“我和小何分开了,现在和玉摇光在一起。” 羽流萤又傻眼了,“怎会如此啊?你不是最怕他的吗?” “可能人生总是这个样子,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一直拼命逃避的东西,到了命运的一个拐角就会迎头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了,不说我自己了,你怎么和那龙太子去了夕照山?” 羽流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也不知道他去夕照山干什么,我一到那儿就病了,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喝口水也吐,好几次都差点以为要挂在这里了。” 宋时绥说道:“别去夕照山了,那里不太对劲,我总能看到那山上蒙着一层灰气。” 羽流萤喃喃自语:“你有四色视觉,能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蒙着灰气,为什么会蒙着灰气呢?” 宋时绥拿下了头上的簪子,理了理头发,“我和周围人说了这件事,他们去夕照山看了看,说那山上草木微微发黄,很多植物没有开花。” “这些天我也因为那山上的灰气心神不宁,总觉得夕照山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否则你也不会一到那里就病了。” 羽流萤睁大眼睛:“那能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宋时绥的声音压低了:“灰色,一向是瘟疫的颜色,要么是天灾,要么是人祸。” 第242章 夕照1 杀掉风荷鬼王之后, 月扶疏的船并没有走远,直到商枝一行人到了西海的港口,月扶疏的船才离开。 这些日子,月扶疏成了船上常常被提及的人物, 提起月扶疏, 就不得不提他的那些弟子们, 大弟子江之声,二弟子晁煌,三弟子姚蓉蓉,四弟子是小太岁,至于羽朝的那位公主没有行过拜师礼, 到底算不算月扶疏的徒弟目前还没有定论, 都被大家暂且排除了。 这些弟子之中,知道小太岁的人并不多,知道小太岁和月扶疏之间那些龃龉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此时海面平滑如镜, 海风也小, 玄武巨龟正在海面上休息, 众人纷纷从房间里出来,坐在甲板上闲聊。 月扶疏的这些弟子中, 江之声擅医,晁煌擅毒, 姚蓉蓉年纪尚小,医毒造诣不如两位师兄。 至于那充满神秘感的四弟子,就成了大家主要讨论的对象。 “听说那四弟子名叫小太岁, 是广寒医仙最疼爱的一个弟子,不仅医毒双绝,武学天赋也十分厉害, 最得广寒医仙真传。” “不止,听说那小太岁长得十分漂亮,容貌如天上玉人,被月扶疏从小养到大,其他弟子都住在别的宫室,只有小太岁一直居住在医仙的广寒宫里。” “虽说是从小养到大的,但好歹是个女徒弟,跟师尊住在一起也太不方便了。” “徒弟天赋好,当师尊的看重些也正常,碧海潮生的广寒宫那么大,难道还匀不出一个地方给一个女娃娃住?” 商枝在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摸一下空荡荡的荷包,江雨眠给她的瓷娃娃她却没有保护好,反倒被江雨眠最憎恨的人拿走,她心里实在很不是滋味。 如今成了天人了,依旧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东西。 也不知见了江雨眠之后要如何跟她交代。 船长石烈也在甲板上吹风,他是碧海潮生的人,一边喝酒一边偷偷对商枝说道:“男女之间少不得这些艳色传闻,不过我私下里也觉得小太岁和我们岛主关系不一般,就算是师尊又怎样,哪里有那么宠徒弟的,各种珍宝一股脑往她那儿送,走到哪儿就把徒弟带到哪儿,恨不得把人拴在裤腰带上,这哪是徒弟,分明是禁脔嘛。” 商枝苦笑一下。 如果真是禁脔倒还稍好些,可怕的是月扶疏从来没把江雨眠当做一个人。 不敢想江雨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商枝越想越郁闷,干脆也喝了口酒,闷声说道:“万里挑一的武学天赋,美丽的容貌,聪明的头脑,强大的武学修为,过人的胆魄和见识,这些东西但凡有一样,这人过得就不会差,江雨眠什么都有,可她……” 说到一半,喉咙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石烈捧着酒坛乱比划:“你这话说得对,但也不那么太对,这人见识越少,反而活得越快活,见识多了,读书多了,思考的东西多了,操心的事也多了,再想快活起来了,就难了。” 商枝一想,还真是这回事。 但转念又一想,又觉得人还是不能做个糊涂鬼,她就想知道更多东西,就算死也得死得明白。 这一晚,她彻夜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梦见自己成了九品天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碧海潮生想把江雨眠救出去,结果被月扶疏打个半死不活,身子一半都嵌进了山里。 梦里江雨眠也和月扶疏一样穿着一身白衣,神色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对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不用救我。” 商枝问她:“为什么?” 江雨眠说道:“因为我要回家了。” 然后她身上的白衣变成了羽毛,她变成了一只白鹤,朝着天空飞去,她飞的很快,眨眼间就飞到重重白云里,再也看不见了。 醒来之后,商枝依旧很清楚地记得这个梦。 她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一阵怅然涌上心头,成为天人的欣喜正在飞速淡去,一切都没有变,永远都被无奈的现实裹挟着,在命运的漩涡里不断挣扎。 未来到底在哪里? 个人的出路在哪里? 她们这些穿越者各自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没有人能告诉商枝答案。 她又倒在被子里睡了一小会,船体的细微颠簸让她睡得不是那么踏实,过了半个小时她又爬起来,去了甲板上。 天蒙蒙亮,一轮弯月挂在霾蓝色的天空上,黎明下的海水呈现出一种压抑暗沉的灰蓝色,海风又冷又干,商枝的头发在风中纠缠在一起,她朝着远处望去,月扶疏那艘船正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旁边。 看这样子,月扶疏是打算把他们护送到西海港口。 商枝不知道艳鬼到底给了月扶疏什么好处,居然能让月扶疏卖他这么大一个面子。 带着满腹疑问,又在海上航行了几天后,她和盘先生以及小红鸟终于带着羸弱不堪的诡术师们回到了三危山的地盘。 二百多个人不是小数目,好在艳鬼手下能人众多,早就规划出一块安置的地方,让诡术师们舒舒服服的住下了。 把他们安排好之后,商枝准备第一时间去艳鬼那做个报告和总结,顺便给自己邀个功捞点好处,等去了紫霄殿,守在宫殿外的符臣看见商枝,说道:“大王不在紫霄殿。” 商枝扶了一下脸上的野猪脸面具:“那大王去哪了?” “会客去了。” “谁这么大面子?” “广寒医仙。” 九品天人的面子确实很大。 不止面子大,九品天人甚至关乎着一个王朝的命运。 六大王朝这种超级王朝至少有一个九品天人,九品天人对一个王朝而言相当于核武器一般的存在,可以不用,但不可以没有,百兽王朝的九品天人陨落之后迟迟没有九品天人出现,天人数量也落后于六大王朝,逐渐从超一流王朝变成了次一流,不得不向金月王朝寻求庇护。嗯嗯 白跑一趟,商枝有点郁闷,自己一个人回出云殿了。 * 风雪山庄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山清水秀,风水养人,山庄的大夫医术不错,羽流萤来到这里的第三天病就好了一大半。 她自己的病见了起色,就开始担心宋时绥了,宋时绥给她送药时,她看着宋时绥的肚子,说道:“快八个月了吧。” 宋时绥摸了摸隆起的腹部,脸上不见笑意,平静的说道:“七个半月了。” 她说起孩子,脸上没有半点为人母的喜悦,笑容也勉强,当初羽流萤收到她的来信,信纸上充满了欢喜和期待,如今再看宋时绥,哪里有欢喜和期待的影子。 羽流萤倚着绣墩,握住了宋时绥的手:“时绥,是不是玉摇光对你做了什么?” 宋时绥叹了口气:“流萤,你总是这么聪明,和你一比,我好像有点傻,我总是恨自己,觉得自己好蠢,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她垂下头,脸上没什么痛苦的神色,只有一点对自己的嘲弄和埋怨,声音低低的:“我快要被自己蠢死了。” 羽流萤急忙说道:“你干嘛这么说自己啊,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和玉摇光玩心计,天下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你总说我聪明,其实我要和玉摇光对上,十个我也会被他骗的团团转。” 她说的急,忍不住被自己呛到,猛烈的咳了几声,宋时绥急忙拍打着她的后背,把茶杯递到她嘴边:“你病还没好,说话这么急。” 羽流萤咳完了,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等宋时绥放下茶杯,她忽然握住宋时绥的手臂,轻声说道:“时绥,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不是玉摇光的?” 羽流萤是个敏锐的人。 这种敏锐来自她身上那种动物般的本能直觉,大自然的风吹草动都蕴含着无数的危险,摇动的草杆后面躲藏着剧毒的毒蛇,泛着涟漪的水面下可能潜伏着一动不动的鳄鱼,脑袋发凉的危机感来自于天上锁定猎物的老鹰,轻颤的灌木丛后面是伺机而动的矫健虎豹。 她曾在这些搏杀中心力交瘁,哪怕后来她成为了猎杀者,也依旧对大自然充满敬畏,依旧保持着那种谨小慎微的态度。 宋时绥的眼睫颤了颤,羽流萤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一瞬间,羽流萤的心也跟着凉了一下,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一颗心却如坠冰窟般的寒冷。 成为天人的时候,她其实有点志得意满的,以为广阔的天地会如画卷一般在她眼前缓缓铺开。 直到在竹口村遇到龙归云一行人,她的志得意满没了一半,立刻从喜悦中清醒过来,觉得天人一品远远不够,自己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现在遇到宋时绥,那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感觉充斥着心间,即使是天人,她依旧也不能为宋时绥做什么,甚至此刻生病的她还需要宋时绥照顾。 此刻,羽流萤对人生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怀疑。 一个人,到底要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摆脱人生里的种种枷锁和束缚,到底要强大到什么程度,才会过上想要的生活得到真正的宁静与满足? “其实和你们比,我正过着很好的日子,不用整日为了生计和前途奔波,每日锦衣玉食的被人养着,父母的事情不用我操心,玉摇光对我……” 说着说着,宋时绥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哽咽了,眼眶发红,“但我就是很不开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在逐渐烂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这孩子出生之后我该怎么办。” “我在田家村遇到你和闻人听雪的时候,你们都说我很乐观,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乐观,你知道么,我从小到大总会为很多事情发愁,刚穿越过来的我被丢到木盆里随着河水漂流,那时我担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到了风雪山庄之后我总是很想家,怀念现代的生活。” 第243章 夕照2 其实和玉摇光做这种事并不是一个伤自尊的事, 起码在床榻上,玉摇光将身段放得很低,她说七个半月不能行房事,他便用唇舌侍弄讨她欢愉。 玉摇光不是宋时绥以前看的霸总小说里从来不长嘴的男人, 他对她不用蛮横手段, 不用斥责言语, 知道她忌惮他城府深沉,便从不让她费心猜他话里意思,许多话都拆解明白和她说。 她搬来松鹤院后他事事顺着她。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不想遭人非议,害怕那些流言蜚语的中伤, 他便瞒着, 两人的婚服已经做好,他偶尔会提一句,见她不太情愿, 也没有逼她。 他这样好坏掺半, 反倒让宋时绥觉得更可恨。 她偶尔会觉得玉摇光是一只蜘蛛精, 有着吐不完的丝和用不完的阴险狡诈,他总是在暗处织出一张又一张柔软却致命的网, 逼得猎物走投无路后,冷眼看着猎物坠入网中, 从挣扎到沉沦,最后放弃全部抵抗,被他敲骨吸髓, 拆吃入腹。 苍天可恨,偏偏给这个心如蛇蝎的人一张观音貌。 烛火轻摇,她垂着汗津津的眼睫, 目光跨越隆起的腹部,落在自己被迫支起的双膝之间。 迷蒙半睁的眼窥见一点双膝间的肩膀,肤腻如瓷,身如玉山,肩膀和臂膀上闪烁着一层薄薄的汗光。 分明是一件难为情的事,他却好似乐在其中,乐此不疲,从最初的生疏谨慎到现在的纯熟下流。 欢愉和痛苦都会消耗人的大量精力,攀登了几次巅峰后,她似乎回到暑假和朋友去爬黄山那次,她和朋友年少轻狂,自以为年轻力壮,出发前嚷着青春没有售价,黄山就在脚下。 然后爬到天都峰的时候两人都累傻了,和一群精神恍惚双眼发直气喘吁吁的人挤在一块,张着嘴巴看着天都峰的景色。 下山之后她和朋友回到民宿,穿着个吊带躺在床上,落地窗外是徽派园林的美景,鸟语花香,山水绝美,她看着看着,逐渐睡着了。 那是很沉很香的睡眠,梦里都是青山绿水,白云悠悠。 帐子垂下了一半,玉摇光披上衣服下床,侍女端着铜盆放轻脚步走进来。 往日里她们见到的公子衣冠端正,向来是优雅从容的,此刻只潦草地披了件袍子,里面没穿里衣,胸膛敞了一半,锁骨那有三道泛红的抓痕,一头长发略有些凌乱地垂在脑后,脸上带着情事后的慵懒和满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侍女从没见过公子这个样子,此刻见了,不禁面红耳赤,心头重重一跳,放下铜盆后就迅速低头等吩咐,不敢抬头乱看了。 材质柔软的棉布巾挂在铜盆边缘,水是温热的,玉摇光挥手让侍女退下,自己将棉布巾浸湿后拧干,转身看向床榻上熟睡的人。 红烛上轻轻闪烁的火苗恢复了平静,重新安静地燃烧着,烛光下宋时绥睡容沉静,长长的金棕色发丝铺在软枕上,未着寸缕的身体微微陷入水蓝色的床褥中。 金棕色发丝的人黑色素少,如果不是风吹日晒,宋时绥的皮肤颜色是很白皙的,不是那种娇弱易碎的白,而是血气很足才能养出来的好肤色,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是一个被养的很好的女郎。 棉布巾擦掉了她脸上的汗,她睡着的样子十分娇憨,玉摇光亲了亲她的脸,细碎地吻了一会,开始碾磨她的嘴唇。 玉摇光总忍不住想亲她,喜欢亲她身体的所有地方,喜欢看她在他的爱抚下变得潮湿,然后从中感受到一种令人不耻的,充满淫猥的满足和快乐。 他常常觉得自己这种无耻亵渎了她,却又时常在脑海中幻想自己正在使用更无耻下流的手段亵渎她,然后当她真得躺在他身下时,他又要让自己极力克制,忘掉在画册上看到的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花样,告诫自己不许太过亵渎她。 玉摇光用了灯影琉璃术,她睡得很沉,软布擦过她的腰侧和隆起的腹部,手掌按在上面,能感受到里面的胎动,这里面是他和小时的骨血,玉摇光轻轻笑了笑,抖开薄薄的丝被盖在宋时绥身上。 烛火熄灭了,室内一片黑暗,玉摇光拥着宋时绥,呼吸慢慢放匀。 也许睡得好,宋时绥起床的时候心情有种莫名的轻松。 她揉了揉眼睛,身体往后挪了挪,撞上了玉摇光的胸膛,似乎是唤醒了什么,玉摇光张开修长的双臂,把她的身子圈禁在他的怀里,他不用香料,也许经常待在茶室的缘故,身上总有一种很清雅的茶香。 宋时绥身体顿时一僵,哑声说道:“公子这时不都起床了么?” 玉摇光低头亲她脑袋上的发旋,“陪你。” 他声音温柔,气息也温柔,就连亲吻她也很温柔,方方面面都看不出他是个极其强势的人。 身处其中,宋时绥是很能感受到他那种温和表象下的绝对强势。 随之而来的,还有亲热后面对玉摇光的那种不自在,尴尬局促,躲闪逃避,以及身上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细微寒意,像是被毒虫蛰了一样。 刚醒来时那点轻松迅速消失了,令人窒息的沉闷和压力又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上,让宋时绥觉得心口发闷。 即使是相对公平公正的21世纪,即使是她美好的家乡里,强者对弱者的霸凌也依旧存在着,在这书里的冷酷世界中,她更应该习惯这样的不公平。 宋时绥吸了口气,脑袋顶着玉摇光的下巴,忍不住往后缩了缩,随后垂着眼睛,一脸平静温吞的表情,捧着丝被起身,她身上没穿什么衣物,柔软如云的饱满胸脯露出了一大半,只好又把丝被往上提了提。 “我先下床,昨夜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帮你穿衣衫。”玉摇光神色温柔,唇瓣上翘,眼神在她胸口的春光处一扫而过,随即动作轻盈地下了床。 过了会,侍女送上衣服,宋时绥拉上帐子把衣服穿好,走出卧房用早膳。 玉摇光依旧穿着昨日那一身衣衫,晨光温和,雨后青蓝这个颜色穿在他身上也是极其好看的,往他温柔雅致的眉眼间添了一丝淡淡的冷峭。 宋时绥今日换上的衣衫,颜色恰巧也是雨后青蓝,衣料混了苎麻和丝绸,轻如蝉翼,又带着淡淡的光泽,和玉摇光身上的衣服是一样的料子。 衣服上依旧绣了许多的白色杏花,是一套相当漂亮的衣衫。 她理了理衣衫,和玉摇光一起坐在罗汉床上慢慢吃着早膳,一碗春笋鸡丝粥刚刚见底,玉摇光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块鸡油卷。 宋时绥慢吞吞的吃着,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有心事?” “这个衣衫有些华贵。” 玉摇光的睫毛往上一掀,金绿交织的琉璃眼微微弯起,对着她笑了:“只是寻常服饰罢了,那些真正华贵的衣衫我也知道你嫌累赘,不会喜欢。” “多谢公子。” 如果曲笙寻在这里,大概会喜欢这套衣服,因为她一直都穿蓝色。 想起羽流萤的病情,宋时绥放下粥碗,“公子最近去过夕照山么?” 玉摇光喝了口粥,温声说道:“去过,夕照山草木枯黄看,不如伏犀山这样葱蔚洇润。” 宋时绥那种孕反劲又上来了,赶紧喝了一口酸梅汤压下去,“往年夕照山的草木和这里差不多,唯独今年不一样,我总觉得有古怪。” 玉摇光是天人,虽然没有宋时绥的四色视觉,但也能察觉出夕照山的变化,“我亲自去了一趟,夕照山的气息有些污浊,小时如果出去散心,不要去那儿。” 宋时绥点了点头,继续安静吃着饭,忽然间,宋时绥耳朵一动,一阵鸟儿振翅的声音传了过来,不一会,一只白鸽落在窗边,朝着玉摇光咕咕叫了两声。 白鸽的腿上绑着一只信筒,玉摇光拆开信筒,低头看了一眼。 宋时绥很识相,知道有些机密是她不该知道的,瞥了一眼后就立刻收回目光,继续安静吃着饭,随后回家看望羽流萤。 宋时绥一走,玉摇光身后灰影一闪,郑隐站在他身后,摸着灰白的胡子问道:“是从白玉京飞来的鸽子?” 玉摇光屈指轻弹,信纸化为无数碎屑被他抖落窗外,被风一吹,如雪花一般四散纷飞。 “我父皇寿数到了,正在寻找毒太岁。” “毒太岁?”郑隐有些讶异,“我倒也知道这个,传说中仙品太岁,可以炼制出长生不老药的神药,这东西传了几千年,现在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父皇真是病急乱投医,海市蜃楼还能看到个影,有谁见过这毒太岁,要是真有这东西,六大王朝早都翻天了。” 玉摇光也笑了一声,笑容隐隐有些讥讽:“千百年来,多少帝王和天人想要长生,又有谁长生不死了,就连月山顷都青丝成雪,我父皇却还在做长生不老的梦。” 郑隐说道:“要是真有毒太岁,那发现毒太岁的人早就长生不老了,这事儿听起来就荒谬,你父皇那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难不成老了之后昏了头,怎么突然动了这个念头?” 玉摇光又笑了一声:“隐叔,你莫不是忘了,我们玉京古族最擅长占卜,我父皇感到寿数将尽,于是在问星塔闭关四十九天,向上天求了一卦。” 郑隐对卜算之事向来没什么兴趣,正所谓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但玉京古族的卜算之术向来被传的神乎其神,他不禁来了兴趣:“哦,卦象上怎么说?” 玉摇光说道:“卦象里说,毒太岁已经出现了。” 郑隐摸摸胡子:“十几年前,长生殿是不是也向你父皇求了一卦么,说是西海平城那有个极佳的天人苗子,甚至可问鼎九品。” 第244章 夕照3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当年玉京王朝的开国帝王将皇都取名为白玉京,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梦,不知派人将天下名川访了多少遍。 可惜, 这位开国皇帝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极擅卜算, 他这一生算的一百三十二卦,每个卦象都会一一应验,可惜这位皇帝先天不足,只修炼到天人一品,在一百三十二岁的时候寿元耗尽, 最后坐在问星塔上, 面朝天上群星,倚着神女石像,白发苍苍, 身躯干枯, 手捧星盘, 闭目而死。 谁人能不死,哪个能长生? 这是他算的最后一卦。 现在玉京王朝的皇帝玉无忧是三品天人, 今年一百五十七岁,也到了寿元将近的时候。 修到天人的, 身上都有暗伤,年轻时不显,被习武者强大的气血和内力强压了下去, 到了年老体衰那一刻再也压不住,就像开的很好的花,某一时刻突然就枯萎凋落了。 郑隐说道:“都说九品天人的寿数有四五百年, 但真活到这个岁数的又有几个?大多只活了三百多年,真活了四百多岁的帝王,只有金月王朝的那几个。”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胡子,十分唏嘘:“最后这些人连皇帝都当倦了,全都禅让皇位寻仙去了。” 活到最后,大多执念都已消失,唯独只剩下长生。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羽流萤一生病,不管大病小病,没半个月是好不了的,眼下虽然烧退了,但人也还是没精神,除了饭后在外面走上一圈,大多时间都躺在床上。 宋时绥家住着很舒服,院子虽然小,但很清静,住着很有安全感,宋时绥的父母对她很好,宋时绥住在松鹤院回不来的时候,羽流萤就帮宋母做一些针线活,她那一手针线,惊得宋母半天没说话。 她觉得这是难得的清静日子,在龙归云身边时,那种要么合不拢腿要么合不拢嘴的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到了现在,羽流萤也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女,也开始能在这种事中享受许多快乐,但男人那时候的时间太长,做到后面,这种事往往就成了折磨。 龙归云就不这么想了,羽流萤在宋时绥家的小院里闲逛的时候,龙归云就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一双暗绿色的眼睛盯着她,沉着一张脸,上半身倚着墙,怀里抱着剑,也不怎么说话,但脸上的不满一眼就能看出来。 羽流萤知道他这是憋坏了。 素了越久,开荤的时候就越吓人,羽流萤中午吃完饭,就被龙归云冷不丁地捞着腰抱走了。 龙归云住在风雪山庄的客房,他出手阔绰,山庄里的人给他安排的地方也豪奢,羽流萤刚被抱到卧房里,裙子就被扒掉了。 龙归云身上热得吓人,羽流萤心里突突直跳,睫毛抖得厉害,嗓音也抖,小声说道:“殿下,我还病着。” 龙归云摸了摸她的脉搏,微微挑了挑眉。 习武者熟知人体经脉,都懂点医术,龙归云掀开她的衣服,揉着她的细腰,往她的花园上扇了两下,低声呵斥道:“撒谎精!” 羽流萤发出一声呜咽,用尽全部力气蹬了蹬腿,精巧的绣鞋蹬到龙归云小腹,这下直接火上浇油,被按住双臂摁在桌上,三两下被人剥了个干净。 后背贴着冰凉凉的桌面,羽流萤闭上眼,心里有点期待又有点怕,蜷转脚趾,软着声音求他:“殿下……” 龙归云哼了一声,“知道你想我,别撒娇了。” 羽流萤:“……” 恨她自己说话细声细气,没有一副粗犷的嗓子! 折腾了两个小时,羽流萤捂着酸胀的小腹,奄奄一息地趴在龙归云的腹肌上喘气。 有生之年享受了一把脸滚腹肌的待遇,羽流萤的心情也没有那么太糟糕,虽然身体累,但是精神上是很放松的。 书里面的男主们就这点好,无论性格有多少毛病,观赏性都极强。 龙归云摸着她汗湿的脑袋,低声说道:“什么时候来这住?” 他的腹肌和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着,羽流萤又有点心动了,但下半身火烧火燎的疼又让她那颗为男色蛊惑的心迅速冰封。 “我住在那方便,有人照顾,还可以和宋姑娘说说话。” 龙归云的脸又沉了下来,羽流萤的脸贴着他的腹肌,像一只晒太阳的猫,懒懒地眯起了眼睛,声音柔柔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常常能见到殿下,却很久没有见到好友了。” 她声音有点委屈,往上挪了挪,脸蹭上龙归云的胸肌,伸手摸他下巴:“我胆子小,为人腼腆,好友就这么几个,还天南地北的隔着,好不容易才见到一次呢。” 那张粉扑子似的小脸这会粉扑扑的,娇嫩的脸颊贴着他心口,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漉漉的,十分委屈地看着她。 龙归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被抚平的燥火又被重新点燃了,看她一脸困倦疲惫的样子,那股火憋在胸口,他低咳了两声,伸手摸她的头发。 “只想着宋姑娘,就和她那么要好?” 羽流萤翘起嘴角,“殿下,宋姑娘是很好的人。” 龙归云说道:“她是玉摇光的女人,你别总天天缠着她。” 羽流萤一愣,“殿下怎么看出来的?” 龙归云说道,“这几日来她家里找你,她家里人喝的茶是铁观音和普洱,茶叶上乘,却也没到名贵的地步,宋姑娘身上的茶香就不同了。” “有何不同?” “是上好的大红袍。” 龙归云的鼻子比狗还灵,羽流萤小声说道:“殿下也知道玉摇光么?” 龙归云点头,羽流萤好奇:“那殿下觉得他人怎么样?” 龙归云想了会,说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个极端之人。” 原著里的玉摇光确实如此,只不过他这个人表露在外的样子永远如春风般和煦,让人觉得他是个温润端方的豁达君子,他骨子里极端偏执的一面,很少有人能看出来。 面对这样的人,宋时绥是一定会吃亏的。 当羽流萤心事重重地回到宋时绥家里时,院子正好看见一抹青蓝色身影,宋时绥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水壶,给墙角的绿萝浇水。 别人怀孕都日渐丰腴,宋时绥却日渐消瘦,到了七个半月,可怕的孕激素开始发挥它的威力,和以前相比,宋时绥变丑了。 这种孕期变丑,有的人是温水煮青蛙,一天一天慢慢被影响,然后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变丑了这么多。 有的人则是断崖式变丑,忽然有那么一两天,就那么一两天的功夫,皮肤暗淡粗糙,色素开始沉淀,黑眼圈明显,脸上冒出许多斑点和痘痘。 宋时绥脸上也长了很多痘,中午睡了一小会后忽然冒出来的,实在很影响颜值,别说羽流萤,就连龙归云看了也吓一跳。 她本人依旧很淡定,看见羽流萤别扭的走路姿势,还对她笑了一下。 羽流萤心里倒开始难受上了。 龙归云问道:“宋姑娘,你的脸……” 话还没说完,身前的羽流萤突然背过手,揪住他腰间软肉狠狠一拧。 龙归云眼皮一跳,立刻把话咽下去了。 宋时绥摸了摸脸,叹了口气:“没事儿,就是长了一点痘,其实我鼻子也变大了,再往后两个月还会变得更丑。” 孕期变丑,是孕激素对胎儿的保护,羽流萤也是知道的,她瞅了瞅宋时绥的脸,说道:“你的鼻子还是那么好看,没有变大啊。” 宋时绥捏了捏鼻子:“我知道自己在变丑,女人怀孕都这样,当年羽朝皇后有孕的时候就因为容貌变丑而在宫里夜夜啼哭,一国之后尚且如此,更何况我这种平凡人呢。” “好在肚子上没有长妊娠纹,不知道以后长不长,我们山庄里也有生育过的妇女,孩子都五岁了,肚皮上的纹路现在还没消呢。” 现代的词汇对古代人来说太过陌生,龙归云疑惑:“壬申……纹?” 羽流萤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怀孕之后肚皮会撑大,肚皮被撑大就会裂开一道道纹路,有些纹路会变黑,一条条爬在肚子上,像干枯的老树皮。” 龙归云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忍,抬手摸了摸羽流萤巴掌大的脸。 羽流萤躲开他的手,三两步跑到宋时绥身前,“没事的,现在不是有那什么去疤痕的药膏么,你可别太焦虑了。” 宋时绥摸摸她的脑袋:“我还好,没怎么孕吐,孕期也没生过病,没遭多少罪,倒是你,身体这么娇弱,万一以后真的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羽流萤是不打算要孩子的,她的身体很弱,不打算用自己宝贵的性命给其他男人延续后代。 但龙归云在这,她也不能这么多,余光往龙归云那瞟了一眼,转头说道:“华序哥哥,我和宋姑娘还有一些体己话要说,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听着不方便。” 龙归云听到这声华序哥哥,一颗心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眉眼舒展了些,说了声告辞之后就飞出了院子,朝着松鹤院走去。 不一会,松鹤院里多了个穿着黑衣的绿眼太子,湖心亭里,玉摇光慢悠悠地煮茶,龙归云在他对面沉默地坐着。 两人半天不说话,等茶煮好了,玉摇光拿着玉勺,给龙归云舀了一杯,碧绿的茶水在白瓷杯子里轻晃,他微笑道:“北阙帝子真是稀客,不远千里来我这风雪山庄,不知所为何事?” 龙归云拿起茶杯,嗅了下茶香,声音低沉:“自然是找摇光公子求卦。” 玉摇光放下手里的玉勺,微微挑了挑眉毛,“卜算什么?” 第245章 夕照4 这是一本很古老的医书, 文字也很古老,被雕刻在一块黑色的石板上,装在一个墨色的锦盒里。 上面的字羽落清不认识,好在石板旁边有一卷书册, 这书册也很古老了, 纸张泛黄脆弱, 上面的字迹也有点模糊,和现在的通用字有些不太一样。 文字的演变是需要时间的,不会在一夕之间就面目全非,除了个别的字之外,羽落清都能联系上下文的意思猜测出来。 这卷书册上记载着石板上的药方, 然后是一些药理心得, 后面还详细记载了一个少女的用药过程。 从上上之姿变成绝世之姿。 肤白若雪,柔弱无骨,眸若绯云, 唇齿生香。 最后一张是一张泛黄的画像, 上面的美人浅笑盈盈, 容色艳丽无双,羽落清猛然一愣, 这才发觉书册上记载的那个少女原来是金月皇后。 这是一张养颜秘方。 上面的每一味药都是虎狼之药。 羽落清已经看了很久了。 那些充满剧烈的毒性的药材让她害怕,但金月皇后的容颜又让她向往, 继而她又想到了江雨眠,那张脸犹如山茶朝露,眼眸是异于常人的紫色。 服药之后眼眸的颜色会被剧烈的毒性改变, 这医书她能拿到,江雨眠一定也能拿到,江雨眠医毒双绝, 肯定是用了这张方子上的药,这才有了那张让月扶疏屡屡偏爱的脸。 那可是永远不会老去的绝世容颜啊,再不用理会岁月对一个女人的残酷。 月山顷对金月皇后的痴情,月扶疏对江雨眠的宠溺,不都是因为她们长了一张那么美的脸吗? 她们的容颜让人一眼荡魂,永世难忘, 如果她能有,如果她也有,这样她就不会再害怕了,不用怕眼角堆满细纹,不用看镜子里那张逐渐老去的脸。 她会拥有很多的时间的。 花朵不会凋零枯萎,自然永远不会从枝头上落下。 * 曲笙寻带着江雨眠离开了烟都。 她很喜欢烟都,师清恒好,闻人听雪好,放了很多血的羽重雪也很好,反正比她从小长大的玄机阁和极乐天宫好,但是没办法,她得铸剑。 天下的名剑有一大半出自玄机阁,这些出自玄机阁的名剑里有一大半是她的师尊夜烛明锻造的,要么就是夜烛明监督弟子们锻造的。 夜烛明徒弟很多,多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几个,但是亲传弟子,就是从小当自己孩子养的那种,加上曲笙寻,一共有三个,这三个亲传弟子里因为曲笙寻年纪最小,所以她是师门里的团宠,要天上的星星他们就给星星,给完了星星还会很殷勤地附赠一个月亮。 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作为月扶疏的徒弟,江雨眠的真名或许没几个人知道,但是一提起小太岁,曲笙寻的师尊夜烛明见了江雨眠都得矮上一截。 但是江雨眠不快乐。 所以曲笙寻也没别人想象的那么潇洒和快乐。 曲笙寻是很喜欢江雨眠的,自从她脑子坏了之后经常胡言乱语,说的很多话都被人以为是疯话,她那前卫的精神状态与书中这个封建社会格格不入,只有来自现代社会的老乡们才能理解她。 她们善良,包容,充满了爱,很会爱人,曲笙寻太喜欢她们了。 于是就在江雨眠犹豫是否留在烟都还是和她一起去寻找锻造宝剑的材料时,曲笙寻当晚就在江雨眠门口的老梨树上挂了一条白绫,威胁江雨眠如果不跟她走,她就在江雨眠家门口吊死,立马死给她看。 她哭得很大声。 闻人听雪一脸严肃地劝她要好好活下去,还不忘让在一旁看戏的羽重雪挥剑砍断那条白绫,江雨眠在一旁捂住了脸,装作不认识她,一番大闹之后,连师清恒都被惊动了,摸着长长的白胡子,一脸慈祥地夸赞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活力。 最终江雨眠还是选择离开烟都这个温柔乡,与她一起锻造名剑时,闻人听雪回了屋帮她们收拾东西,收拾了一会,发现自己刚做好的裤子不见了。 过了会,羽重雪有些歉疚地敲门进来,抱着那疑似白绫的东西,这回闻人听雪看清了,那确实是她刚做好就被曲笙寻拿来上吊又被羽重雪挥剑斩断的可怜裤子。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江雨眠终究是和她一起离开烟都了。 羽重雪看在师姐的面子上,给了她们一千两通用银票当路费。 铸剑的地方也是要有很多讲究的,要看风水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江雨眠不懂,只问曲笙寻打算去哪铸剑。 两人骑着马,戴着遮阳草帽,在无人的官道上慢悠悠地走着。 曲笙寻拉着缰绳,嚼着松子糖说道:“当然是扶风王朝的火焰山了,那可是个铸剑的好地方,那山像个鼎,又是个活火山,那温度,简直天生为铸剑而生的。” “光有温度也不行吧,铸剑的材料找到了么?” 听到江雨眠这么问,曲笙寻嘿嘿笑了一声,很是得意:“万事俱备了!” 看她这么自信的样子,江雨眠就没再问了。 要去扶风王朝,中间得经过玉京王朝的一个港口,然后乘着船过去,时间不短,好在她们的交通工具除了车马船之外,还多了一只鸟。 没错,就是金月皇后的那只名叫追风的白鸾鸟,铆足了劲飞的话,速度比飞机还快。 这种神鸟哪怕在地大物博千奇百怪的书中世界里也有且仅有这么一只,先前白鸾鸟不愿意合作,总是消极怠工,但架不住曲笙寻烤鱼的手艺超级绝,俘获了白鸾鸟的胃,这会和江雨眠曲笙寻处出了感情,干活也变得积极起来。 两人这么快赶路,也是担心宋时绥的情况,看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无论现代还是古代,无论会武功还是不会武功,生孩子都不是小事。 两人乘着白鸾鸟,从羽朝到玉京古族的路程只用二十天,在羽流萤和龙归云来到风雪山庄的第七天,曲笙寻和江雨眠就到了伏犀山。 两人一脸倦色,在一个更深露重的夜晚敲响了风雪山庄的大门。 守卫正好认得她们两个,因为夜深,也没惊动其他人,安排了地方让她们两个住下。 与此同时,城镇里悄悄泛起的疫病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当宋时绥站在山顶上往夕照山望去时,那座山已经被浓重的灰气完全笼罩了。 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爆发了。 第246章 夕照5 伏犀山附近的城镇有两个, 一个叫江宁镇,一个叫双凤镇,这两个城镇也算安宁富足,当镇上的瘟疫肆虐起来, 什么安宁都不存在了, 尸体在乱葬岗堆成了小山, 官府里的衙役也得了病,一些无业游民趁乱烧杀抢掠。 有关系有门路的,早就逃到其他的城镇里,没关系没门路的,就只能在镇里等死。 蝼蚁尚且贪生, 谁人会不想活。 一些百姓被逼的没办法, 背着行囊往深山里逃。 对于武功高超的人而言,伏犀山的山路就已经很难走了,即使是方向感很强的武者也时不时会迷路, 对于不会武功的百姓而言, 伏犀山的山林深处差不多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生活在都市里的人, 对山路的艰险没有概念,只有去过深山里的人才知道这里的路是多么的诡异难走。 那些遮天蔽日的深山老林暂且不提, 就说那小路上的草,这些山上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 普通人站在这堆草里根本辨别不了方向,如果和同伴相约而行,两人腰间必须栓绳子, 免得在不知不觉中走散。 除了路难走,山中常有凶兽出没,还有毒性很强的蛇虫鼠蚁, 深山里危机四伏,没有内力傍身,很难在这里活下去。 风雪山庄有负责下山采买的人,这群人下山时,镇上已经乱成一团,山脚那儿已经聚集了一些逃难的百姓,这些苦命百姓衣衫褴褛,在山里支着简陋的帐篷,吃着干巴巴的饼子。 风雪山庄的人给他们指了水源位置,随后蹲在一个破帐篷前问坐在旁边的枯瘦汉子。 “这瘟疫是何时开始肆虐的?” 枯瘦汉子嚼着饼子,声音干哑:“半个月之前就有人高热不退,大伙没当回事儿,觉得是换季惹出来的风寒感冒,后来那些人身上长满紫红色的疹子,大伙这才慌了。” 他喝了口水,抹了抹嘴,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就过了两天,镇子全都遭了瘟,没遭瘟的人拼了老命往外跑,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的,就只好往山里躲。” 负责采买的中年男子也叹了口气,说道:“这山林里野兽极多,豺狼虎豹凶得很,你们尽量聚在一起,可别落单了。” “唉,抱团呗,看看能不能活。” 负责采买的这伙人给了他们一些食物,又帮他们搭了些帐篷,这才心情沉重的走了。 这些人回到山庄,把这些事情一说,玉摇光也沉默了许久。他让人送了一些粮食药品过去,又叫人嘱咐这些逃到山里的人不要声张。 等汇报事情的人一走,玉摇光对郑隐说道:“隐叔,你还记得西海平城吗?” 郑隐点头:“自然记得。” 玉摇光叹道:“都是一样的瘟疫啊。” 山下乱了,山庄里的物资虽然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饭菜的样式肯定是没有以前丰富了,宋时绥今早一起来,发觉早膳的样式没有以前丰盛,不禁有些担忧。 “公子,山下的疫情怎么样了?” 玉摇光说道:“派人去看了,这疫病来势汹汹,山庄里的医师已经开始研究药方嗯了。” 说起医治瘟疫的方子,宋时绥立刻想到了江雨眠,她喝了口粥,正想着江雨眠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突然有小厮走进来,朝着她和玉摇光行了一礼,说道:“宋姑娘的两位好友昨夜到了山庄,让我给宋姑娘传话呢?” 宋时绥一愣,急忙放下勺子,站起来说道:“哎呀,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玉摇光问道:“是曲姑娘和江姑娘么?” 小厮笑着说道:“正是,两位姑娘昨个夜里就来了,巡逻的人正好认识她们两个,就给安排了住处。” 这是难得的高兴事,可不知为何,宋时绥突然有点想哭,当初成婚时,两位好友的祝福犹在耳边,她也怀揣着美好的期盼步入婚姻,准备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距离当初分别也没过多久,如今却是这番光景,她在心里苦笑一声,看向玉摇光。 修长优美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玉摇光笑着说道:“山下疫情肆虐,山庄里的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就算你急着见好友,也要把饭吃完再走。” 宋时绥点了点头,坐下来把粥喝完,然后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松鹤院,往两人落脚的地方走去。 推开门,两人歇息的客房空无一人,宋时绥一怔:“怎么没人呢?” 身后那领路的小厮也是一怔,思量了一会后猛地拍了下脑袋:“诶?那两位姑娘是不是去你家了!” 这小厮说的没错。 曲笙寻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儿,江雨眠刚睁眼,她跟个哈士奇似的在江雨眠床边乱转,江雨眠刚扎完头发,她就已经急得不行,嚷嚷着要见宋时绥。 自从那封信送出去之后,曲笙寻一直把这件事儿挂在心上,平均每隔三天就要后悔一次,然后大骂玉摇光。 江雨眠刚系好遮眼的白色眼纱,她已经急不可耐地拽着江雨眠的袖子在路上狂奔了。 到了宋时绥家里,她连门都没走,直接跳墙进去。 一道海蓝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嗖的一下落在地上,在院子里溜达的麻雀受惊飞起,吓坏了正在小院里散步的羽流萤。 曲笙寻刚落地,一低头,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这姑娘年纪不大,一张小脸嫩生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柳叶眼像藏着水,黑眼珠特别大。 这是一张很乖的脸,娇美无辜,楚楚动人,身上又有种乖乖女的书卷气,偏偏右眼眼尾有颗艳红的朱砂小痣,硬生生给这张脸添了一丝说不上来的妖异。 她歪着脑袋看曲笙寻,神态很像一只鸟。 曲笙寻也下意识歪着脑袋,眨巴着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和这个姑娘大眼瞪小眼。 敲了三下门的江雨眠站在外面,等了半分钟也没人给她开门,直接推门进来了。 她一走进来,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姑娘齐齐转头,朝着她看过来。 江雨眠这种绝世美女,即使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纱,那也依旧是绝世美女,走到哪儿都让人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羽流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下一秒,她的漆黑眼珠开始震颤起来,目光像胶水般黏在江雨眠身上。 一直距离你很遥远的人,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刻就这样走到你面前,仿佛跨越了时空,跨越了真实与虚幻,以一种新的视角出现在眼前。 她的眼神粘稠、震惊、夹杂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江雨眠看了过来,她随意看了眼羽流萤,伸手拽住了曲笙寻的灯笼辫陆便轻轻一扯,曲笙寻被扯歪了脑袋,龇牙咧嘴的喊痛。 江雨眠低着头,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姑娘。 “抱歉,她脑子有病,没吓到你吧?” 羽流萤还在恍惚,竟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整个人像是被夺了魂儿似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看着江雨眠。 曲笙寻手搭在江雨眠肩膀上,嘻嘻笑着:“老江,这姑娘看呆了。” 江雨眠轻轻咳了一声,问道:“这位姑娘,请问宋时绥在家么?” 羽流萤的眼珠又颤了颤,缓缓摇了摇头。 曲笙寻看看她,又看看江雨眠,有些纳闷地摸了摸脸,“我也长得很好看啊,怎么没有人这样直勾勾的看我?” 江雨眠伸手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拖走了,正巧宋母开门走出来,见到曲笙寻和江雨眠,立刻一脸惊喜地往屋里喊:“老宋,是江丫头和曲丫头来了,你快准备点好酒好菜招待姑娘们!” 宋明德从屋里出来,见到她们两个也十分高兴,乐呵呵地说道:“哎呀,自打你们走了,小时可想你们了。” 江雨眠笑着说道:“我和曲子也很想念时绥。” 曲笙寻和宋父宋母打了招呼,突然往羽流萤这看了一眼,见她像只小鸟似的歪着脑袋,一张小脸吹弹可破,忍不住手贱往她脸上捏了一下。 羽流萤惊诧地抬眸,对上一双圆溜溜的湛蓝猫眼。 江雨眠拍掉曲笙寻的手,朝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别理她,她脑子有病,是个人来疯。” 一面对江雨眠,羽流萤就有种说不出的拘谨和羞涩,她摇着脑袋,声若蚊呐:“没事,我不在意。” 宋母准备好点心瓜果,又端上热茶,三个年轻姑娘围着桌子吃着茶,江雨眠吃了个蜜饯,曲笙寻趴在桌子上,凑到羽流萤面前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 “哦,原来你叫羽流萤,挺美的名字嘛。” 曲笙寻指了指自己:“我姓曲,笙歌难寻那个笙寻。” 江雨眠也朝着她微微颔首:“羽姑娘你好,我姓江,我叫江雨眠,画船听雨眠的那个雨眠。” 羽流萤红着脸,朝着她笑了笑。 门帘又被人掀开,龙归云猫着腰挤进来,他一出现,宽敞的房间立刻变得逼仄了,桌上的三个姑娘齐刷刷地看着他,龙归云看到江雨眠,整个人顿时一愣,眉心也跟着重重一跳。 江雨眠看到他,也是一怔。 两人对视一秒钟,都很有默契地移开目光,装作不认识。 碧海潮生的小太岁阴鸷乖戾,心狠手辣,小宫女虽然是个撒谎精,和小太岁一比,实在是单纯柔弱不堪一击,若是惹恼了小太岁,小太岁身后可是更加心狠手辣的月扶疏,哪怕他是北阙太子也护不住。 龙归云轻咳一声,看向羽流萤:“最近不太平,从今天起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羽流萤皱起了脸,很不情愿:“我就想在这待着。” 龙归云看了她一眼,走到她身边,羽流萤本来在凳子上好好坐着,结果龙归云长臂一捞,直接单手给她抱了起来,二话不说地抱着她走出去了。 第247章 夕照6 江宁镇有个隐秘的宅子。 别的地方都很乱, 唯独这个宅子一直很安静,青色的石墙静静地矗立着,朱漆大门一直紧闭,不见家丁和主人进出, 宅子里却时常传出一阵饭菜的香味。 疫情一来, 整个江宁镇都乱了, 官老爷们都遭了瘟,平时威风的不得了的衙役也变成了一只只病猫,长满了一身紫红疹子,躺在那唉声叹气。 那些没遭瘟的乞丐倒神气起来了,放下手里讨饭的那个破碗, 开始明晃晃地抢东西了。 老乞丐年轻的时候是个武生, 拳脚功夫不错,两人高的高墙说翻就翻,至少在江宁镇, 还没见过武功比他更好的乞丐。 老乞丐年轻那会心气高, 也傲气, 本想仗着一身本事干点大事,谁想到时运不济, 人生屡遭变故,后来心灰意冷, 成了个讨饭的乞丐。 他是个读过书的人,知道礼义廉耻,只讨饭, 不偷不抢。 这饭菜香味实在太勾人,乞丐沿着青石墙坐了会,仰着脖子闭上眼睛使劲闻了闻, 晃了晃手里讨饭的木碗。 这个木碗怎么来的,老乞丐已经忘了,他晃了晃木碗,碗里的三枚铜钱也跟着晃了起来。 这些天江宁镇粮食短缺,人人都吃不上饭,他碗里放着三枚铜钱愣是没花出去。 宅子里的饭菜香味又飘了过来,老乞丐的肚子咕噜噜直叫,他咽了咽口水,扶着墙站起来。 墙上挂着一盏琉璃灯,他饿得老眼昏花,不小心撞了上去,琉璃灯摇晃起来,这灯上的琉璃是黄色的,晶体剔透,这么好的灯,也就只有大户人家才舍得这么随便地挂在石墙上。 他摸了摸撞疼的脑袋,慢腾腾地挪到那扇朱漆大门前,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他扣了三下铜环,宅子里依然静悄悄的。 他又扣了三下,依然没人开门。 真是奇了的,饭菜香味都飘了出来,荤的素的好几个菜,宅子愣是一点人声没有,老乞丐的心打起了鼓,心里有点发毛。 沿着墙角蹲了会,还是止不住一颗好奇心,他站起身来摸了摸石墙,双手一扶,双脚交错着往墙上一蹬,眨眼就翻过了两米多高的青石墙。 青石墙里是个很大的院子,有山有水,精致清幽,一看就是官老爷家的宅子。 宅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好在是白天,没那么阴森,老乞丐循着味饭香味继续往前走,不一会,他穿过一座假山,忽然看到一个亭子,亭子里有张石桌,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饭菜,那些饭菜香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那么一大桌子菜,桌前却只坐了一个人。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满头白发没有一丝杂色的,像白色瀑布似的垂在肩头,这老者约莫六十岁的样子,虽然年老,身躯却并不见干枯,而且身躯高大,姿态端正,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布衣,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 他正用一双木筷吃饭,动作慢悠悠的,反正老乞丐从来没有见过吃饭这么慢的人,他们乞丐吃饭都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不管好的坏的,一股脑塞进肚子里就是了。 老乞丐前前后后看了半天,这仪表不俗的官老爷身边居然没人伺候,看来是个喜欢清静的人,老乞丐躲在假山旁暗自打量了一会,思量着要不要上去讨饭。 这灰衣老者看上去是个温和的人,但老乞丐就是不敢靠近,他默默咽了咽口水,刚要悄悄地转身溜走,一个和煦的声音突然从亭子里传到他耳边。 “既然来了,何不用顿饭再走?” 老乞丐自认为动作隐蔽,没想到却被发现,一时间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尴尬地一笑,朝着亭子里的老者行了一礼。 “实在对不住,饿昏了头,闻到饭香味就进来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灰衣老者伸出一只手,指着对面的石凳:“请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老乞丐吃饭,老乞丐一愣,下意识走进亭子,坐在那个石凳上。 这一近观,他才发现眼前的老者有一双奇特的眼睛,他的眼珠金色与绿色交织,宛如日下琉璃,光芒璀璨,美不胜收。 看着一桌子珍馐佳肴,老乞丐颤抖着手,弓着伛偻的脊背连声道谢。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多谢贵人,这几日讨不到饭,只喝了水,饿得走不动了,坐在您家墙角下歇会,实在是饿迷糊了,才不知礼数地闯进来。” 灰衣老者从容温和,给他倒了一杯酒:“无碍,来即是客。” 被这样以礼相待,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老乞丐禁不住热泪盈眶,他抖着手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老先生敬了酒,随后拿起筷子,含着眼泪开始吃菜。 这饭菜实在是太香了。 老乞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也从未喝过这么好的酒。 他一直吃菜喝酒,吃了半桌菜,肚子就是不见饱,后来酒酣耳热,垂泪说道:“犹如置身梦里。” 随后又絮絮叨叨地把这些年的经历遭遇说了个遍,热泪滚滚而下,他捶桌痛哭:“人这一生活着,实在不易啊,年少时不知光阴似箭,不知一寸光阴一寸金,大好岁月慢慢蹉跎,到老了一事无成,知道后悔了,人也快死了,快闭眼了,又觉得好些事情没做,可笑啊,我这老乞丐也贪生,也没活够啊,要是能活到一百岁就好了!” 老者脸上也露出一丝唏嘘之色,叹息道:“神龟虽寿,犹有尽时,百年也就眨眼而过。” 老乞丐两腮挂着泪,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唉,也就只有神仙才能长生不老。” 他喝着酒,吃着菜,从天亮吃到天黑,醉醺醺的趴在石桌上睡去。 他在梦里梦到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他穿着簇新的衣衫,骑着家里的枣红色小马,在一片开满小黄花的田野上奔跑,嫩黄色的蝴蝶从飞扬的马蹄下穿过,父母站在前面朝他招手,穿着素色裙子的妻子拎着花篮转身,笑着看着他。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美满。 青石墙的墙角里缩着一个身形枯瘦的老乞丐,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垂着头,怀里抱着个木碗。 两个乞丐正在从墙边路过,其中一个乞丐说道:“他在这墙角坐了好几天了,这会还是死了。” 另一个乞丐说道:“他三天没吃饭了,饿得连眼都睁不开,哪有力气讨饭,只能饿死在这了。” “你瞧,他脸上还带着笑呢!” “死前梦到什么美事了吧?” “有歌词叫什么来着,在黄梁子上做梦?” “那叫黄粱一梦。” * 春眠这东西,不知道的一头雾水,凡是知道的,都会倒吸一口冷气。 异常敏感的羽流萤想起夕照山枯黄的草木,再联想到如今肆虐的瘟疫,几乎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商枝和她说过的春眠。 她立刻离魂,附魂在商枝养的那只灰鹦鹉身上,把夕照山发生的事情和商枝说了一遍。 商枝骂了两句后冷静下来:“玉京王朝怎么会有春眠呢,难道长生殿的鬼王去玉京王朝找替身去了?” 春眠这个瘟疫,是由埋葬在深井处的尸体腐烂发酵之后产生的毒素引发的。 非常之时出非常之人,灾难中诞育天才,但凡天才,必定是气运加身,通俗点说就是命硬,即使是死路,只能找到一个生门,闯出一条活路来。 会奇门遁甲的,能在天灾人祸里算出生门方向,站在生门位置上守株待兔,就能找到这个在灾难里诞生的天才。 普通天才也不行,起码得是有潜力成为五品天人的苗子,才能被眼高于顶的鬼王们看上眼。 普通人可能看不出天赋的好与坏,但是在资深人士的眼里,好的苗子对他们而言就像夜空里唯一闪亮的星,一眼就能看出来。 羽流萤忧心忡忡:“谁知道呢,一个好苗子十年左右就能长起来,长生殿那帮鬼王修行经验丰富,要是有了好壳子,成长时间只会更快。” 借尸还魂也是有弊端的,一个奥运会游泳冠军如果魂穿到一个普通人身上,不一定会成为冠军。 因为体育竞技太吃身体天赋,身体素质不够强,理论经验再丰富也是白扯,硬件软件根本不匹配,但是如果新的身体素质极强,那么这个奥运冠军就会依靠以前的经验少走无数弯路,利用这个新的好身体更早地获得奥运冠军。 所以鬼王们选择新的身体时也是慎之又慎,这些站在权力顶尖的人物的欲望就像一个黑洞,吞噬着无数条生命。 羽流萤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次春眠发生在玉京王朝,三危山会管吗?” 管或者不管,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商枝想了想:“和长生殿有关的事情,艳鬼就算不想管,他也会派人去那看看。” “那你会来吗?” “现在三危山闲人不多,目前清闲的天人也就我一个,艳鬼让我闭关夯实境界,所以我才得了空,倒是你身边有好的医生吗,你的身体太弱了,春眠传染性太强,你一定要小心。” 灰鹦鹉挥挥翅膀:“神医是有的,还是最好的神医。” 商枝吓了一大跳:“蛤?这才几天月扶疏就到了风雪山庄?他是会移形换影吗!” “不是月扶疏,是江雨眠,她也在这儿呢,还带着一个叫曲笙寻的姑娘,眼珠蓝蓝的,精神怪怪的,长得像只猫,她们两人和时绥认识,我都不知道她们怎么认识的。” 灰鹦鹉有点不高兴,商枝莫名闻到一股淡淡的醋味。 第248章 夕照7 羽流萤急匆匆跑到宋时绥家里, 才知道江雨眠和曲笙寻已经出门了。 “她们俩干什么去了?” 宋时绥拿着江雨眠写下的一张药方:“雨眠去找瘟疫源头,曲子也跟着去了。” “江雨眠医术虽然强,但她哪懂鬼道啊,怎么会知道源头在哪, 这不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吗?” “她们两个只是碰碰运气, 找不到的话就去镇里给村民看病。”宋时绥摸了摸肚子, “我也想帮点忙,雨眠说我怀孕不能去,只能待在这了。” 羽流萤有点担心:“她就算医术强又怎样,我听人说江宁镇的药铺都空了,那些治疗时疫的药材有价无市, 根本买不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写出了药方,又去哪里配药呢。” “做总比不做强, 总不能这样干看着。” 察觉到宋时绥语气里的寥落, 羽流萤赶紧安慰她:“就算你的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可你现在是孕妇啊,你感染了瘟疫能挺过来, 肚子里的孩子可就不一定了。” “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很想去, 我不用学风水,就能看到别人所说的气,一眼扫过去知道哪里是个风水宝地, 哪里是凶煞之地,如果瘟疫真有源头,我肯定能看出来。” “我经常去江宁镇, 那里有很多我认识的人,我真的不能袖手旁观。”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谁会去让一个孕妇做这种冒险的事呢? 羽流萤赶紧换了个话题,“听说玉摇光会算卦,他能不能算出瘟疫的源头在哪?” “我还真没问过,玉摇光很少卜算,和他父皇一样,一年只算一次卦。” “那他们的灯影琉璃术和卜算的本事是血脉传承么,如果知道修炼的功法,但没有玉京古族的血统,那能修炼成功么?” 宋时绥立刻摇头:“不能成功,玉京古族的功法是和血脉联系在一起的,你看到玉摇光的眼睛了么,那双眼睛叫琉璃眼,就像我的四色视觉,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琉璃眼能看到什么?” “能看到星象,玉京古族的人懂很多易学知识,但他们最常用的是星盘,天上的星象与星盘遥相呼应,会出现一个只有他们才能看明白的卦象。” 原著的解释是没有这么细致的,羽流萤来了兴趣:“居然是这样,我还以为灯影琉璃术人人都可以修炼呢。” 说起原著,宋时绥不禁苦笑一声:“原著里没说明的地方太多了,玉京古族的那些高深武学很诡异,没有皇室血脉的人如果强行修炼,很快就会疯癫。” 另一边,江雨眠和曲笙寻已经乘坐白鸾鸟到了山脚,这块聚集的难民已经很多了,到处都能见到破破烂烂的帐篷,有的人在帐篷里睡觉,有的人坐在帐篷前发呆。 “老江,你说他们此刻在想什么?” “也许想很多,也许什么不想。” “你怎么知道?” “我在地宫那些年和他们一样,坐在一个角落发呆。” 曲笙寻不知道江雨眠的过去,也没有人告诉她江雨眠的过去,江雨眠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的过去。 听到地宫两字,她还觉得挺有意思,问道:“那光从哪来?” “只有烛光。” 地下是没有光源的,只能靠沙漏分辨白天和黑夜,晚上没有任何光线,只有非常浓郁厚重的黑暗,如同无孔不入的毒液,包裹着,渗透着,让人窒息着。 江雨眠走到一处帐篷前,这是一个搭在树杈上的帐篷,一个脏兮兮的油布从树杈上垂下来,形成一个三角形状,两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坐在树下,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互相给对方捉头上的虱子。 虱子这东西很多现代的年轻小姑娘都没见过,江雨眠家里是农村的,小时候头上长过这东西,那时候有一种齿子很密的梳子,叫篦子,用篦子往头皮上一刮,总能刮出一两个神奇的小动物。 那时候村里人人都长虱子,虱子还会在头上产下一种白色的卵,江雨眠没事的时候就会给外婆抓虱子,后来她八岁左右,城乡居民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国家给村子里通了自来水,后来又有了马桶,虱子也渐渐没了。 江雨眠走到她们面前,低头看着她们手里的篦子。 她的衣衫并不华贵,只是普通的布料,浅紫色的窄袖短打没什么华丽图案,裙摆到膝盖下面一点,露出一双同样是浅紫色的靴子,身后背着一个竹篓,浑身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冷冷药香。 这的人无不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衣着干净的江雨眠简直像个仙女似的,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即使眼睛蒙着一层白纱,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也知道这一定是个极其美丽的姑娘。 这姑娘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海蓝色裙子的姑娘,头发卷卷的,眼睛蓝蓝的,两条用蓝色丝带扎着的灯笼辫垂在胸前,像个漂亮的精怪。 那两个妇人呆了呆,下意识理了理头发,声音干哑:“女郎啊,快离我们远些,别染了病。” 江雨眠蹲下来,斑驳的树影洒在她脸上,有种不属于尘世的美,她轻声说道:“不碍事的,我是个医师,你伸出手来,我给你看看。” 两个妇人擦了擦手,伸出手腕,江雨眠诊脉后又放了一点血闻了闻。 曲笙寻蹲在一旁问道:“怎么样?” “上次的方子这次也适用,稍微调整下就可以。” 她摘下背后的竹篓,拿出两包药,用药杵和捣药碗将药捣成粉末,渐渐的,她身旁围了一圈人,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她。 有些男人的眼神很凶狠,目光在江雨眠和曲笙寻身上一遍一遍地流连着,曲笙寻身材火辣,在这个愚昧封建的时代,丰满的胸部会成为一种罪过,对此,曲笙寻习以为常。 曲笙寻这些天憋坏了,她撸起袖子,找了根柔韧性极佳的柳条子,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扬起手,给这些不安分的男人一顿猛抽,柳条子每抽一下都带着一阵破空之声,树林里哀嚎声一片,曲笙寻哈哈大笑,快乐极了。 “曲子,过来帮忙。” 听见江雨眠喊她,曲笙寻拿着柳条子跑过来,捣药碗里的药已经捣好了,曲笙寻从背篓里拿出一叠纸,将粉末包在里面,然后分发给感染瘟疫的人。 “用开水冲泡,一定是得是滚烫的开水,晾凉了之后再喝,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 曲笙寻挥着柳条子指了一圈,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你们手里的药都是够数的,谁要是敢抢别人的药,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分完药,两人又乘着白鸾鸟去了夕照山。 山里犄角旮旯的地方太多,谁也看不出哪个地方埋藏着疫尸,江雨眠以极快的速度走遍了整座山,专门找水源丰沛的地方,时不时挖一点潮湿的泥土,放在嘴里尝一尝。 曲笙寻跟着江雨眠走到一片布满瘴气的林子里,这深山老林吓人的很,树木长得又高又大,阳光只能从树叶里透进来,这里十分潮湿,曲笙寻呼吸了几下,差点没淹死在这潮湿的空气里。 走着走着,江雨眠停下来了,低头往地下看。 身前是野草,身后是野草,左边是野草,右边是野草,曲笙寻说道:“走累了?” 江雨眠摇头,她伸出手,铸造的温度突然变得寒冷起来,空气里的水汽迅速凝结,在两人生前形成一个巨大的透明冰刃。 江雨眠又一挥手,那个巨大的冰刃贴着地皮飞速朝前飞去,咔嚓咔嚓的声音响了起来,眨眼的功夫,周围两米以内的野草全都被切割干净,只剩下一片滴滴的草茬。 没了野草遮挡视线,曲笙寻这才发现在她们前方一米的距离处有一口荒井。 两井上盖着一个青铜盖子,曲笙寻走近一看,盖子上雕刻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鬼画符,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 她蹲在井盖的前琢磨了一会儿,“那帮修鬼道的爱搞这些,反正我是不认识。” “曲子,退后。” 江雨眠一挥手,强大的内力化作一阵罡风,猛地掀开青铜井盖。 就在这青铜井盖被掀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从井里飘了出来。 这味道不浓,反而很淡,但是一闻到鼻子里,吸到鼻子里的这股气就顺着鼻腔往下走,然后忽然爆发出一股歹毒的恶臭。 曲笙寻发出一声干呕,江雨眠脸色也不好。 她用衣袖捂住鼻子,低头往井里看去。 井壁上有一堆黑漆漆的东西在蠕动,曲笙寻定睛一看,那些蠕动的东西居然是一条条黑色蠕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瑟瑟发抖地抱紧了江雨眠的腰。 “这这这,这虫子会不会有毒啊老江!” “啊啊啊我最怕这些歹毒阴险的毒物了!” 江雨眠一言难尽地看了曲笙寻一眼,想了想还是没告诉曲笙寻这世间最毒的毒物此刻就背着竹篓站在她身边,她还紧紧抱着这个毒物的腰。 井水浑浊看不清,与西海那次的春眠不同,这井里的疫尸已经有了好些时日了,这会井里只剩下一堆带着尸毒的骨头。 “看这样子,大约有两个月了。” 曲笙寻说道:“听说你去西海那次也遇到春眠了?” 江雨眠:“那次是前奏,挖出的疫尸都没腐烂,这次已经到了正曲,想要掐断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黑漆漆的井还有井壁上那些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虫子,曲笙寻一阵心悸:“那怎么办?” “这井里留着也是祸害。” 江雨眠五指一抓,一层厚厚的白霜霎时间蔓延开来,瞬息之间,这口深井就被厚厚的冰霜覆盖住了。 她抓着曲笙寻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紧接着大地开始震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曲笙寻睁大眼睛看着,青色的草皮隆起,一个巨大的冰锥突然刺穿了深井,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第249章 惊变1 夜已经很深了, 按照现代人的计时习惯,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今夜无月,夜色浓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烛台上的红烛静静燃着, 靠窗的小桌上摆满了各种珠子和丝线, 宋时绥喝了一口酸梅汤,倚着身后的绣墩,继续串着珠子。 串完一个紫玉髓手串,宋时绥歇了会,把身旁的窗子撑开一条缝, 朝着外面看去。 她发现黑夜在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把黑夜扭曲分解,让一片完整的漆黑分裂成数不清的黑色触角,然后缠绕纠结, 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黑影里突然响起了铃铛声, 成片的铃铛声连成一片, 距离窗口越来越近。 宋时绥手一抖,她瞬间关紧了窗子, 将手死死地按在窗子上,按在窗子上的手不断颤抖, 一阵淡淡的茶香飘来,月白色的衣袖从她肩头飘了过去的,一只修长美丽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宋时绥转过头, 看到玉摇光金绿交织的琉璃眼,他的眼神一向从容温和,眼下却如刀锋般凌厉, 迸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窗上突然出现一个漆黑的影子,那是一个很难形容的人影,背后长着数不清的手臂,那些手臂在他背后来回扭动,密密麻麻挤成一片,宛如一条竖立起来的漆黑蜈蚣。 宋时绥屏住呼吸,豁然起身,玉摇光将她护在身后,紧盯着映在窗上的影子。 又一个婀娜的影子出现在左边的窗上,衣袂飘飘,素手纤纤,掌心燃着一团跳动的火焰。 一声轻笑响起,右边的窗子突然暗了暗,眨眼之间,窗子上又多了一个漆黑的影子,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形,肩膀上却长着两个头。 三个人影映在床上,随着火苗的跳动轻轻晃动着。 宋时绥站在玉摇光身后,目光跨过他的肩膀,看着那三个诡异的影子,玉摇光冷冷开口:“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中间那个男子动了动,开口说道:“自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的声音又干又冷,如同冬日里从峡谷里吹过的风。 宋时绥能感受到一种刺骨的阴气,玉摇光轻声说道:“小时,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 宋时绥来不及回应,眼前的玉摇光已经消失在原地。 急促的铃铛声如鼓点一般响了起来。 窗子上出现了第四个影子,广袖博带,衣袂翩跹,屋内的烛光开始快速闪烁起来,屋内忽明忽暗,窗子上的影子也忽明忽暗。 他们出手极快,快的让宋时绥看不清楚。 无数道鬼魂的桀桀怪笑声响起,窗子上出现一个有着无数条手臂的巨大黑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后,朝着玉摇光扑了过去。 琉璃灯的影子出现窗棱上,光芒猛地一闪,砰的一声,血肉飞溅,身形婀娜的女子手中火焰暴涨,一朵朵火焰在窗外爆开,发出一声又一声巨响。 肩膀上长着两个脑袋的畸形人放声大笑,手中摇着一面巨大的旗子,阴风阵阵,风声呼啸,吹得门板和窗子一齐震动起来。 窗外打斗之声不绝于耳,宋时绥很快看到了第五个人影,袍子翻飞,有着长胡子,是郑隐加入了战场。 宋时绥忧心如焚,三个天人袭击风雪山庄,山庄必定乱作一团,那她的父母怎么样了? 她捂着隆起的腹部,看着外面飘忽不定的鬼魅身影,完全不敢眨眼,此刻只恨自己弱小无力,不能杀出一条路来。 砰砰砰的沉闷声音不断响起,带着温热腥气的血肉在窗纸上炸开,腥味越来越重,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 又是砰的一声,窗子突然被一道气劲打中,破开一个脑袋大小的洞,夹杂着腥气的阴风呼啦啦地灌了进来,接着烛光,宋时绥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一团团蠕动的黑影正在地面上爬行,一个全身涂着金粉的强壮男子身上系满了雕刻着诡异符文的青铜铃铛,他的身体后面长出无数条漆黑手臂,每一只手都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青铜铃铛。 身形婀娜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衣,手掌亮起漆黑的火焰。 另一个人穿着黑白交织的奇怪服侍,肩膀上长着两个头,一个是俊秀男子,一个是秀丽女,正朝着玉摇光嘻嘻笑着。 玉摇光手里的折扇完全打开了,山水扇面锋利如刃,正往下滴着血,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眼眸赤红一片,金绿色的琉璃眼在夜色里亮着微光,眼里充满了嗜血的狂性。 郑隐站在他身边,灰色袍子在风中飘荡,手里的长剑寒芒闪烁,一双褐色的眼睛如苍鹰一般锐利。 地上冒起了滚滚黑雾,汇聚成一个煞气腾腾的阵法,双头人嘻嘻怪笑,“也该叫玉公子尝尝这百鬼迷雾阵的厉害。” 当年宋时绥跟着玉摇光去星月神教的摘星楼时,艳鬼绛卿就发动过一次百鬼迷雾阵,那鬼阵搅得三危山天翻地覆,地裂山崩,惊鬼泣神的威力至今让人心有余悸。 宋时绥的心狠狠一颤,下一瞬,黑雾弥漫,地板猛烈晃动起来,桌上的珠子滚落在地,茶盏和烛台也从桌上滚落,烛光熄灭一片黑暗。 忽然间,院里突然亮了起来,光柱冲天,无数盏琉璃悬挂在空中,将黑夜映照得亮如白昼。 看来玉摇光把所有人拖到灯影琉璃术制造的幻境里面了。 地面又在继续摇晃,房屋开始倒塌,瓦片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宋时绥运起轻功,从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上飞了出去。 金红色的琉璃灯在空中漂浮着,分不清是幻影还是真实存在的,充满阴气的风刮得人骨头缝里都疼了起来,宋时绥朝着家里一路狂奔。 突然间,破空之声传来,一道漆黑锁链猛地从空中甩了过来,宋时绥弯腰往后一闪躲过锁链,双脚突然往下一沉。 两个眼中闪烁着幽幽鬼火的鬼灵正抓着她的脚使劲往下拖,宋时绥内力涌动,狠狠挥出一掌,两个鬼灵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化为黑雾遁走。 她像只鸟儿般轻盈地落在树上,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正站在空中,朝着宋时绥和善一笑。 他脚踏虚空,显然是个天人,从他浮动的气息来看,显然刚进入天人境不久。 宋时绥定了定神,问道:“你是谁?” 男子说道:“宋姑娘,你肚子里是玉京古族的血脉,在下不会伤你,请姑娘放心。” 他是个脸生的人,宋时绥说道:“我从未在风雪山庄见过你,你不是玉摇光的人,你到底是谁?” “在下是玉京王朝的人,宋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宋时绥深吸一口气,运足轻功往家的方向飞去,身后的男子紧追不舍,宋时绥的轻功非常快,作为一个神偷,在各种地方隐匿身形和气息是她的基本功。 那男子眼前飘过一个鬼灵,视线被短暂地遮挡了一秒钟,他一手挥开之后往前一看,夜空里只有鬼灵飘荡,哪还有宋时绥的人影? 天上的琉璃灯又开始闪烁了,金光转为红色,如孔明灯一般飘荡在夜空中,这本是美不胜收的一个夜晚,却充满了鲜血与杀机。 宋时绥正躲在一盏琉璃灯里,她屏住呼吸,尽量不去让自己关注那闪烁的灯光,她在追逐时找准了光线和位置,拥有四色视觉的眼睛能清晰地看见那个天人身上的气息,那道气息正在远去,她却一刻也不敢放松,继续隐藏在琉璃灯中。 昔日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地狱,鬼物到处爬行啃噬人肉,尖叫声和哀嚎声响彻一片。 客居那边也不平静,屋子已经倒塌了,羽流萤被龙归云单手抱在怀里,一帮不知死活的鬼物冲了过来,龙归云一掌拍出,带着风雷龙啸之声,一掌将侵入室内的鬼灵打成虚无。 羽流萤脸色苍白地抓着他的肩膀,声音发颤:“殿下,快去宋时绥家里。” “别慌,这就去。”龙归云的臂膀结实有力,羽流萤被他紧紧抱着,稍稍安心了些。 宋时绥的家里也飘满了鬼影,宋父是地鬼九品,实力不弱,他已经招呼庄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山庄里的人都会些武功,宋母被宋父护着,除了惊吓过度,目前也没什么大碍。 曲笙寻也在这,一拳打碎一个鬼影。 羽流萤松了口气,往四周看了一圈,抓着宋母的手问道:“时绥呢?” 宋母全身颤抖:“她在松鹤院,和公子一起,江姑娘出去找她了。” 琉璃灯里,见那气息消失,宋时绥又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飞出去不久,那声音又在身前出现了。 “宋姑娘,请恕在下无礼。” 那男子朝着她飞了过来,宋时绥轻功再快,到底差了一个境界,眼睁睁看着那男子过来却无力逃脱,眼看那男子的手就要扣住他得肩膀。 一道浅紫色身影忽然如鬼魅般出现在虚空上,那男子还来不及看清来人的容貌,只见一只覆盖着美丽冰花的手掌狠狠挥来一掌,那男子心口一凉,骨头碎裂之声如爆竹般接连响起,他立刻吐出一大口血,血雨成片,他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般朝下跌落。 那只冰凉的手掌抓住了宋时绥的肩膀,琉璃灯下,是一张极美的侧脸。 “时绥,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不知道我父母怎么样了。”宋时绥捂着发疼的腹部,脸色惨白一片,江雨眠往她身上的穴位点了下,搀着她的手臂往家里飞去。 龙归云和羽流萤来的及时,小院里没什么事,宋时绥看到父母安好,顿时松了口气,倚在墙上不住地喘气。 看到江雨眠过来,龙归云立即抱着羽流萤走过去,一把将羽流萤放在江雨眠身边,微微弯着腰,低声对江雨眠说道:“小太岁武功高强,烦请照顾一下内子。” 第250章 惊变2 玉摇光那双晶体剔透的金绿琉璃眼在这一瞬间突然黯淡下去, “原来是夺舍……” 他苦笑了两声,“不允许我回白玉京,让我留在伏犀山,原来早为这一天做准备, 整整十三年。” 血顺着他洁白的下巴流淌着, 滴在月白色的衣衫上, 晕开一抹抹血红,他的声音愈发嘶哑:“这么些年,我一直以为隐叔心里是向着我的。” 郑隐叹道:“公子,老夫心里是向着你的,可是效忠的主子只有一个, 若从中取舍……” 玉摇光惨笑一声:“若从中取舍, 我便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山里的风又干又冷,伯劳鸟站在岩石上静静看着,又是一阵冷风刮过, 天上墨黑色的乌云散开了一点, 露出一道窄而长的缝隙, 仿佛在黑夜里划开了一道漆黑的伤口。 弯月高悬在这道伤口上,洒下盐一样的月光。 伯劳鸟看到有一种东西正在玉摇光眼里飞速破碎, 伯劳鸟知道那是什么,人在成长过程中, 注定会有很多东西会像现在这样碎掉。 善用阴谋者死于阴谋,多么讽刺,多么大快人心! 这一刻, 伯劳鸟忍不住幸灾乐祸,然而当她想到宋时绥隆起的腹部时,那点幸灾乐祸又开始消散了, 它开始思索救下玉摇光的可能。 思索间,玉摇光问道:“这次的瘟疫,也是一场交易么?” 郑隐沉默。 “隐叔,你知道我这个人,我不怕死,就怕死的不明不白。” 在一阵死寂的沉默后,郑隐缓缓开口:“长生殿的鬼王寿数将尽,正需要一个新的躯壳,西海魂族有三危山掣肘,长生殿的春眠总是被三危山扼杀在萌芽之中,所以选了伏犀山这儿。” “公子,玉京古族的内功心法依靠血脉传承,别人修炼不了,五百以来,你是天赋最高的天才,是再合适不过人选了。” 伯劳鸟暗暗积蓄灵魂之力,准备在郑隐动手的时候发动关键一击。 正当灵魂力量开始在周身汇聚时,又有两道强大的气息出现,伯劳鸟一惊,连忙收敛气息继续隐匿在岩石后面。 风生水起崖又多了两个天人高手,都是中年男子,一人着灰衣,头戴巾帽,一身书生打扮,手里拿着把折扇。一人穿着黑衣,面色凶煞,脸上有七个黑痣,手里拿着一把漆黑长剑。 与长生殿那些奇形怪状的爪牙不同,玉京古族的天人高手相貌堂堂,气息沉稳雄厚,三人呈三角之势将玉摇光围住,看着这个由天人强者织成的天罗地网,伯劳鸟也有心无力,只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那个书生打扮的天人强者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朗声笑道:“玉皇子,在下冒犯了。” 话音刚落,他便出手按住玉摇光的肩膀。 冷冷的月光下,玉摇光的身形突然如水波般晃动起来,那个天人的手竟然径直穿过了玉摇光的身躯,宛如水中捞月般,什么都没有抓住。 三个天人脸色齐齐一变。 “糟了!” “不好!” “是幻术!” 伯劳鸟的也睁大了眼睛,鸟脸上出现一抹极为人性化的震惊,如果此时由手,估摸着要狠狠揉一揉眼睛。 玉摇光的身影如幻影般四散破碎,化为无数冷白的光点,漂浮在风生水起崖上空,崖底冷风上涌,那些不断闪烁的光点被涌上来的风吹上漆黑的天空。 在场的人齐齐仰头,黑云缝隙之间露出的那轮弯月闪烁了一下,随后黑云缓缓合拢,世界重归一片黑暗。 “如此出神入化的幻术……”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语气充满骇然。 伯劳鸟也呆立在岩石后面,陷入极大的震撼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深深的忌惮。 “他去了哪?” “他受了重伤,根本走不远!” “就算是幻术,如果他从我们身边逃脱,我们也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 伯劳鸟在心中说道:“除非玉摇光趁着他们被幻术迷惑的时候,跳下了风生水起崖。” 十二岁那年,羽流萤陷入漫长昏迷时,曾经附魂在一只老鹰身上,不远万里乘风飞来,只为一睹这书中风生水起的美景。 那时无数水滴如漫天飞花,她沉浸在这天女散花般的美景里,对这崖底心中好奇,便一直往下飞去,没飞多久,便看到一片灰色瘴气,被阴冷的风翻卷鼓动着,十分可怕,她又急忙飞走了。 非鸟有翅,人无双翼。 崖底的风一直往上吹,跳下崖底的人不知道还能不能乘风归来。 * 风雪山庄乱成一片,宋时绥从小在山庄长大,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悉,便忍着腹痛安顿众人,重整秩序,一条条吩咐下来,过了两个小时才忙完。 等忙完这一切,她回到家中,刚踏过门槛,一阵晕眩感袭来,身形忍不住晃了晃,江雨眠立刻让她躺下,拿出针灸包给她施针。 曲笙寻在一旁一边数手指一边嘟囔:“孕期抑郁,大喜大悲,遭受欺骗,遭受惊吓,快八月份的胎和天人上演天空竞速,搁在现代社会,就是让一个大着肚子的孕肚跑百米跨栏,还得拿出刘翔那强度,跑完之后又到处忙,这谁能受得了。” 江雨眠用了安神香,宋时绥已经睡着了,曲笙寻这些嘟囔她自然是听不见的。 江雨眠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楚,饶是她已经变得铁石心肠,这会也替宋时绥感到难受。 这么大规模的阵仗,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山庄里的许多人都是从小看着宋时绥长大的,还有一些小时候就在一起打闹的年轻男女,以前还和宋时绥一起跑过商队。 认识的长辈还有嘻嘻哈哈在一起打闹的朋友们在一夕之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想想都难受。 曲笙寻说完了宋时绥,又开始说江雨眠:“冰魄神功辨识度这么高,万一月扶疏找过来怎么办。” 江雨眠一脸淡定地拔出银针,“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有救人的能力却见死不救吧?” “老江,等这里的事情平息之后咱们俩快点离开这吧,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打得过月扶疏呢,不过他为什么总追着你非要把你捉回去啊,徒弟长大了在外面游历很正常吧,就像我师尊,他就从来不管我去哪。” “从来没和你生过气?” “我去极乐天宫那次他生气了,说那是个淫窟,不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我跟他说这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大妓院,人人都是出来卖的婊子,搁这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这话说的,江雨眠忍不住笑了几声:“你师尊快要气死了吧?” “我师尊啊,他那人天天数落我,说我是他带过最差劲的弟子,就像以前我们班主任总说我们班是他带过的最差一届。” “其实我们那一届是考上重点最多的,我师尊天天数落我,我也还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呵呵,以为贬低我我就会不自信了么,pua都给我滚出去,我才不吃这一套。” 江雨眠笑道:“有一点你师尊说得对,极乐天宫确实是个淫窟,那是合欢宗圣地,里面的人都修合欢道,我认识一个人,她去过极乐天宫,最疯狂的时候,和六个男人缠绵了半个月。” “她吃的挺好啊。”曲笙寻耸了耸肩,“人就该这样,道德底线放低点就会舒服很多,我还寻思哪天带老宋去极乐天宫转转呢,让她明白男人如衣服这个道理,只要外表美观,睡一睡就好了嘛,玉摇光再不济长得好看,别给自己那么多心理压力啊。” 说起玉摇光,曲笙寻话音一转,啧了一声:“玉摇光怎么还不回来,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刚收拾完针灸包,倚着窗子吹风的江雨眠蓦地一愣。 她忽然直起身子,“原著里这个时间,玉摇光是不是跌落悬崖了。” “你说那个破烂原著啊?”曲笙寻想了想,“是诶,我记得这一块,玉摇光不是掉落悬崖被女主羽落清救了么,玉摇光双目失明没看清女主的脸,神偷女儿冒领了功劳。” “后来东窗事发,神偷女儿被丢到军营做了那啥,原著里写得贼他祖宗的恶心,一天接客几十个,什么十几个士兵一起来什么的,真踏马醉了,那傻逼作者的脑袋简直是个发酵五百年的烂臭粪坑。” 江雨眠比较淡定:“玉摇光坠崖时下了很大的雪,季节对不上。” 她刚说完,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一片雪花被风吹进来,轻飘飘地落在桌上。 两人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六角形冰晶,长达十秒钟的死寂后,曲笙寻像个弹簧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的妈啊月扶疏追来了是冰魄神功啊啊啊!!!” 又是几片雪花随风飘了进来,江雨眠伸手接过雪花看了看,凝固的脸色渐渐舒缓。 “不是月扶疏,是百鬼迷雾阵的阴气引起的天象变化。” 曲笙寻双腿一软,歪歪斜斜倒在椅子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曲笙寻使劲拍着胸口,瞪圆了眼睛:“你这话说的,广岛长崎那俩核弹朝着你脑袋落下来,不怕才奇怪吧,他一秒钟就能把我变成灰给扬了!” 她抓住一旁的竹青色毯子往自己身上裹,活像个猫头粽子。 “而且难道仅仅只是只有我怕吗?老江你知道你刚才那表情吗?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就没了!” 江雨眠咳了一声,有点尴尬,看见雪花不断从窗子飘进来,她抬手关上窗子,用手支着脸。 “我也是昏了头了,明明流萤和我说过他刚离开三危山,这么短的时间,就算他骑着白鸾鸟也不可能这么快。” 江雨眠喝了口定定神,房间门突然被推开,穿着一身竹青衣衫的羽流萤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第251章 落崖1 这是一个很瘦弱的男婴, 因为不足月,体重只有四斤三两,哭声也很微弱,和小猫的声音差不多。 江雨眠给宋时绥喂了一碗红参汤, 宋时绥喝下红参汤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一直在发呆。 她逃跑时藏进了琉璃灯里, 灯影琉璃术对精神状态影响很大,她时不时就会晕眩,看见闪烁的光线还会出现短暂的幻觉。 宋母把孩子抱在她面前,她被皱皱巴巴的小孩子吓了一跳,赶紧让她母亲把孩子抱走。 离开宋时绥房间, 宋母很忧心, 拉着江雨眠的手说道:“我怎么瞧着小时不太喜欢这孩子,哪有当娘的嫌儿子丑。” 小孩子在襁褓里睡觉,江雨眠摸了摸小孩的脸, 柔声说道:“她只是太累了, 让她多休息一会, 慢慢缓过来就好了。” 因为孩子是早产儿,宋时绥没有奶水, 喂不了孩子,曲笙寻和宋父一起去山里抓了只带崽的母老虎, 还特别贴心的把它的三只小虎崽也带回来了。 这小孩倒也不挑食,喝老虎奶也喝得很香。 山上下了很大的雪,雪花夹杂着鬼物的阴气, 十分阴寒。 风生水起崖的风继续往上涌,龙归云和山庄的人在崖边徘徊许久。 这山崖有很重的瘴气,瘴气带毒, 非常伤眼,龙归云刚往下飞了一会眼睛就像喷了辣椒水似的火辣辣的疼,两只眼睛都红了。 羽流萤拿着冰块给他敷眼睛,龙归云看了她一会,抱住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腿上,闷闷说道:“这些日子跟着我,你受了不少苦,早知道就不带你过来了。” 羽流萤摸摸他的脑袋,龙归云发质很好,像油光水滑的豹子,她声音柔柔的,拿着手帕擦拭他脸上流淌的冰水:“和殿下在一起我很开心。” 龙归云唇角一翘,看见羽流萤乌黑的眼,又立刻敛去了笑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骗子,净会说些甜言蜜语哄骗男人。” 羽流萤叹气:“殿下如果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龙归云:“……” 软钉子不扎人,但噎人,龙归云红着一双眼睛瞪着她,她没有一点愧疚和反思,依旧淡定自若地用纱布包着冰块给他敷眼睛。 过了一会,江雨眠端着煮好的洗眼液走进来,羽流萤连忙从龙归云大腿上挪下来,立刻整理衣衫跟个小学生似的拘谨站好。 “那瘴气有毒,这是洗眼睛的。” 长颈白瓷瓶散发出一阵阵药香,龙归云道了谢,说道:“玉公子恐怕凶多吉少。” “那瘴气不仅有毒,而且会混淆感知,我不仅辨不清方位,还分不清上下,明明想往上飞,却朝着下坠,若不是徐杉拉了我一把,后果不堪设想。” “小太岁医毒双绝,不知可有办法?” 江雨眠沉默一会,朝他摇头:“药材不够,伏犀山不像碧海潮生,这的药材不齐全。” 龙归云一阵沉默。 要是在碧海潮生,各种避毒丹数不胜数,随便拿一瓶当糖豆吃都行,江雨眠被月扶疏关在仙居殿的时候,还拿着那些千金难求的丹药当做石子扔着玩,这一点瘴气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是绝世大神医,没有药也解不了毒。 离开月扶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也要承受这种资源上的落差。 江雨眠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多出去转转,也许能采到药。” 除了山庄的事,江宁镇的疫情越来越严重了,江雨眠把治疗瘟疫的药方洒得满城都是,许多人拿了药方,可惜药铺的药材已经空了。 这是玉京皇帝默许长生殿发动春眠的地方,早已经是个弃子,周边城镇紧锁城门,人人自危,江宁镇和双凤镇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宋时绥打起精神,她联络以前熟悉的商队,花高价让他们运送药材过来。 在床上歇了两天后,她也没坐月子,下山找到了江宁镇的药商,谈了一下午后,终于拿到一批药材。 宋时绥的武功不是最强的,但她的统筹管理能力相当拔尖,剩下的穿越者加在一块也比不上,她天生会梳理各种复杂的关系,然后组织成一张密集庞大的关系网,在必要的时候妥善利用起来。 有她在,玉摇光失踪的阴影消散了大半,山庄没有乱,大家找到了主心骨,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玉摇光还是要找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哪怕他不是个好东西,此刻也没人真希望他死。 三天之后,江雨眠终于找齐了药材,炼制了三颗避毒丹。 山庄里的天人高手只有江雨眠和龙归云,以及龙归云带来的两个天人侍卫。 龙归云被瘴气熏到的眼睛还没好,作为北阙帝子,天人侍卫是决不能离身的,徐杉必需留在他身边。他的侍卫徐耳好奇心强,想看看这风生水起崖的崖底是什么样子,江雨眠给了他一颗避毒丹。 宋父轻功绝顶,但他在长生殿来袭的时候受了内伤,运功困难。 江雨眠武功最高,而且不怕瘴气,但那天晚上玉京王朝的天人盯上了宋时绥肚里的孩子,为了以防万一,作为实力最强的天人,她决定留下来守着山庄。 羽流萤可以附魂在动物身上飞下崖底寻人,于是避毒丹也给了她一颗。 两个天人下去看似没问题,但还有一点,瘴气会遮蔽人的气息,还会令人混淆方向,没有方向感极强的领路人只会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里面乱转。 众人正为难,宋时绥朝着江雨眠伸出手,很淡定地说道:“给我一颗吧。” 拥有四色视觉的人除非中了幻术,否则永远不会迷路。 她刚生完孩子,本该坐月子,然而在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很多人都没多少清闲日子可以过,她是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也是如此。 * 自从得到那个养颜方之后,羽落清纠结了很久。 那个药方上的药太毒,对人体的损害是不可估量的,而且那种剧毒会永远留在身体里,就如同发酵的米酒,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剧烈。 金月皇后曾经昏迷过很长一段时间,她那段沉睡的岁月与这种剧毒脱不了干系,这让羽落清很害怕。 她想拥有永远不老的美丽容颜,却也害怕承担这种可怕的风险。 但她还是一遍一遍的看着那个药方,把那上面的各种药材熟记于心。 她现在十八岁,不急着服用这味药,可以再仔细斟酌几年,不如先去把药找齐,做好准备,最后用与不用全凭自己。 药方上有一味药,名叫碧落黄泉花,花开两色,一半碧绿一半灰黄,分别代表生与死,能让人在生死之间徘徊,体验无尽折磨的同时,身体会得到新生,一夕之间返老还童,然后迅速死去。 碧落黄泉花生长在布满瘴气的深崖里,羽落清在月扶疏的手札上看到过相关记载,玉京王朝伏犀山的风生水起崖里正好生长着碧落黄泉花。 她决定去采摘这种花,她的武功不高,只会些轻功,但月扶疏把飘羽留下来给她当侍卫,作为一个天人境高手,下个深崖而已,难不倒他。 就算那可怕的瘴气羽落清也不怕,她在药库里拿了一瓶月扶疏亲手炼制的避毒丹,区区瘴气而已,何惧之有? 她留下书信,带上飘羽,坐上奢华的马车,驾驶神俊的千里马前往玉京王朝。 听说江宁镇发生瘟疫,她便让随从专门挑偏僻的路,当一行人到达伏犀山时,发现伏犀山居然下雪了。 雪里带着阴气,显然是天人之间的打斗引发的天象变化,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羽落清和飘羽吃下避毒丹,飞进了不断翻卷的灰色瘴气里。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神秘的地方,但是当人的双脚踏上这里时,神秘感就会消减一半。 风生水起崖的崖底是一片被遗忘的世界,四周的石壁高耸入云,上空瘴气翻腾,宛如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牢笼,将这方天地与外界隔绝。 稀薄的光线穿透上空的瘴气洒落下来,光线昏暗无比,空气阴冷潮湿,那种寒冷的带着水腥气的腐朽气味无处不在,羽落清不得不捂住鼻子。 地面覆盖着一层白雪,白雪之下是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每踩一脚就会深陷进去。 羽落清本以为穿越过那些灰色瘴气后会看到一片美丽的世外桃源,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光景。 这和她原本设想的很不一样。 她把陷进去的脚拔出来,干净崭新的绣鞋已经弄脏了,她有点嫌弃的皱了皱眉,想到碧落黄泉花,又耐着性子继续往前走。 “碧落黄泉花生长在溪水中,飘羽,你去找有水源的地方。” 飘羽点点头,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段路,前方依稀有水声传来,羽落清眼睛一亮,脚步顿时加快了。 一堆嶙峋的怪石里,有一条蜿蜒的溪流静静流淌着,溪水清澈无比,小溪两旁堆着雪,一截月白色的衣衫盖在新雪上面,衣角晕开一丝血红。 “那怎么有个人?” 羽落清停住脚步,犹豫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然后她看见了倒在雪里的人。 一身染着血的月白衣衫铺在白雪上面,黑发如墨,被白雪映衬的触目惊心,半张脸埋在雪中,半张脸露在外面,露出一张极其风雅俊秀的侧脸。 又往前迈了一步,绣鞋在雪里踢到了一个东西,羽落清低头一看,那居然是一柄折扇。 她弯腰捡起折扇打开,扇面上是烟雨迷蒙的水墨山水。 羽落清几乎立刻就想到这是谁了。 上辈子她听见别人说过,玉京王朝的新帝是个风雅绝伦的美男子,没有登上帝位之前,他只是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一直隐居在伏犀山。 第252章 落崖2 “飘羽, 你认得这个人么?” 飘羽摇头:“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们该不该救他?” 飘羽继续摇头:“不知道。” 羽落清:“……” 她眼角有些抽搐,不得不极力压抑自己才能不露出怒意,在碧海潮生时, 小太岁的两个天人奴仆对她毕恭毕敬, 为什么到了她这, 就人人都不把她当回事。 她是羽朝的公主,即使闻人听雪成了天人之后,羽朝权衡利弊之下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公主的名号也可有可无,可就算是有名无实, 她也还是公主。 心中怒意翻腾, 但也知道自己没有掀桌子的底气,于是继续好声好语的说道:“既然遇到了,那就救一下吧。” 飘羽虽然一问三不知, 但基本都会听她的吩咐, 听她要救这个陌生男子他也没说什么, 直接往前走几步把这个男子扶了起来。 这个男子身上除了严重的内伤,衣衫上也有多处树枝刮蹭的痕迹, 飘羽猜想这个人在坠崖的过程中正好跌落在从峭壁长出的树枝上,缓冲了一部分力道, 这才没有当场摔死。 是个有气运的人。 看清这个男子的全部容貌后,飘羽也终于想起这个男子是谁了。 大概是九年前的事了,当年小太岁还在地宫, 月扶疏来风生水起崖寻找碧落黄泉花,当时天色已晚,两人从悬崖飞上去时, 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少年正站在崖边赏月,身边站着一个金棕色头发的小姑娘,约莫十岁出头,手里还拿着两串冰糖葫芦。 那少年面如冠玉,生着一双金绿交织的璀璨琉璃眼,拿着冰糖葫芦的小姑娘发丝与眼眸同色,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澄澈明净,根骨不凡,长相也十分娇憨可爱。 见到他们二人从崖底飞来,少年和女童脸上也没有惧色,而是冲他们微微颔首后退到一旁继续安静赏月。 当时夜深,飘羽问询问山上是否有住宿的地方,那少年和女童便把他们带到山庄里住下。 飘羽还吃了那女童的一根糖葫芦。 后来回到碧海潮生,偶然才知道玉京王朝有一位不受宠的皇子,从小就离开白玉京,在偏僻的伏犀山上隐居。 九年过去,当时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了,飘羽不禁在心中感叹岁月流逝,同时将内力汇于掌心,抵住这个公子的后心处,用自己的内力为他疗伤。 内力流转一个周天之后,飘羽这才停止运功,把这个公子扛在肩上,默不作声的找了个山洞把人放了进去。 羽落清又往他身边撒了一些让毒虫和野兽退避三舍的药物,她蹲在这个未来的帝王身边思索了会,这几年她命途多舛,意外横生,为了保险起见,她摘下一只玉兰耳坠,上面的耳针刺破玉摇光的前襟布料,正正好好的勾在他胸前。 凭着一个玉兰坠子,日后也说明不了什么,她看着玉摇光手边的折扇,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信物,便把折扇擦干净,系在腰带上。 看着那个玉兰坠子,羽落清松了口气,走出山洞对飘羽说道:“继续寻找碧落黄泉花吧。” 飘羽点头,循着记忆朝生长着碧落黄泉花的地方走去,沿着那条蜿蜒而下的小溪逆流直上,终于在小溪中央看到一朵奇特的花,一半碧绿,一半昏黄,花朵无叶,如山茶花般大小,一条通体雪白的大蛇从溪水中露出半边身子,缠绕在碧落黄泉花的根茎上。 天人并非无坚不摧,这种毒物,飘羽是不愿意招惹的,看到这条大蛇,不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月扶疏那次来,碍于九品天人的威压,这条大蛇直接温顺地盘成一圈,像一只活泼的小狗,吐着艳红的蛇信子舔着月扶疏的手掌。 月扶疏喂了它一只深蓝色的双尾毒蝎,它便心满意足,任由月扶疏摘下了它守护多年的碧落黄泉花。 这次出门,飘羽没带什么毒物,月扶疏养的那些东西,就是天人碰了下场也不太好,除了小太岁之外,是没几个人敢碰的。 他只带了一瓶月扶疏炼制好的毒丸。 毒丸用青瓷瓶子装着,一共有二十颗,毒丸呈现黑红两色,飘羽倒出一颗毒丸,朝着那条大蛇扔过去。 那条大蛇的头往前一探,稳稳地接住了那颗毒丸,吞下去之后,大蛇眼里的凶光稍稍少了一点。 飘羽又开始投喂毒丸,一整瓶毒丸都进了大蛇的肚子,大蛇眼里的凶光终于消失了,懒懒的扫了他们两人一眼,继续把头埋进水里。 羽落清看到那朵碧落黄泉花,眼里已经冒出兴奋的光芒,急忙命令飘羽:“快,去把那朵花给我拿过来!” 飘羽刚往前走了两步,那条雪白的大蛇听到动静,立刻从溪水中抬起半个脑袋,露出一双凶神恶煞的赤红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想要采摘碧落黄泉花的歹徒。 飘羽心中叹气。 看来这条大蛇对毒丸不满意。 羽落清也惊诧不已:“书上说喂它毒药就好了,它怎么又抬起头了。” 飘羽这回没有再说不知道,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吐出极短的三个字:“不够毒。” 羽落清能找到可以随身携带的,毒性最烈的东西就只有飘羽身上的那一瓶毒丸。 至于观月小筑里的那些剧毒活物,她是连看都不敢看的。 嗯这瓶毒丸对人而言确实是可怕的剧毒,奈何这些本身就带有剧烈毒性的毒物根本不怕毒,反而喜欢吞食剧毒。 羽落清无计可施,正一筹莫展时,关于忽然想起了上辈子听到的关于玉京皇帝的传说。 听说这位年轻的帝王幻术超绝,即擅长霍乱心智的灯影琉璃术,这种幻术可以控制任何活物,区区一条毒蛇向来不在话下。 只要救活了山洞里的那个人,等他醒来让他用幻术引开这条毒蛇,碧落黄泉花不就唾手可得了吗。 她心中兴奋不已又和飘雨跑回山洞里,草草的布置一番后,要躺在山洞里休息等待这位未来的帝王从昏迷中醒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江雨眠守着山庄,两个轻功绝顶的武者和一只被羽流萤附魂的老鹰吃下避毒丹,一起跳下了风生水起崖。 两旁是悬崖峭壁,鹰飞长空,宋时绥和徐耳如山上羚羊,身形飘逸鬼魅,在怪石嶙峋的峭壁上轻松穿行。 宋时绥刚生产完不久,徐耳体谅女子生产不易,怕她体力不支,于是将速度刻意放慢,没想到这个年轻姑娘的轻功十分厉害,即使是悬崖峭壁,也是如履平地般轻松,完全不用他特意照顾。 不多时,两人一鹰穿过翻卷的瘴气,终于到达崖底,悬崖底下没有什么树木,只有一些植物从石头缝里扎根生长,从陡峭的石壁里探出头,随着吹来的风轻轻摇摆着。 昏暗,阴冷,潮湿,荒凉,这是这个悬崖底部给人的第一印象。 羽流萤附魂的老鹰停在徐耳肩头,徐耳的圆脸露出和善的笑容,看着老鹰说道:“羽姑娘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一手连我都惊呆了。” 老鹰叫了一声,淡淡的不满,徐耳立刻收起玩笑的神色,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瞧我,这时候还说这些话,宋姑娘还着急找人呢。” 风雪山庄多年的清静都依赖玉摇光和郑隐。 两个天人强者坐镇时,没有不长眼的东西敢上来招惹,若是两个天人不在,风雪山庄这种风景绝佳灵气充沛的闭关清修之地,肯定是要受人给予的。 徐耳正经起来还是很正经的,他朝着四周望了望,感叹道:“幸好带了送姑娘来,我一进这儿就晕头转向,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不只是徐耳,哪怕是经常附魂在动物身上到处飞的羽流萤到了崖底也开始转向。 宋时绥轻轻咳了一声,指着前面说道:“那是东方,我简略算了一下,再往前走五百米就是玉摇光落崖的位置,先去那里看看。” 在他们找人时。 昏迷在山洞里的玉摇光悠悠转醒。 这是一个很隐蔽的山洞,洞口被飘羽用石头挡住,只留一道通气的小孔,山洞的岩壁上放着一颗夜明珠,并不昏暗。 玉摇光全身剧痛,睁眼时漆黑一片。 这是第一次,他见到如此浓重纯粹的黑暗,这种漆黑沉重的颜色让他心里蓦地一慌。 来不及思索,便抬起手臂张开五指在眼前晃了晃,金绿琉璃眼天赋异禀,十分敏锐,哪怕在黑暗中也能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影子。 然而这一次,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玉摇光捂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黑暗如洪水般将他缓缓吞噬。 * 费了一番周折后,飘羽还是没有拿到那朵碧落黄泉花。 那条在月扶疏面前十分温顺的白蛇在面对其他人时异常凶暴,蛇身生有双翼,飞行速度极快,肉眼难以看清它的飞行轨迹,与这条蛇打斗时,飘羽全凭这么多年积攒的战斗经验才将它打退,只采到了半朵碧落黄泉花。 那条白蛇又重新回到剩下的半朵碧落黄泉花旁边盘踞着,死死地盯着飘羽和羽落清。 飘羽的手背也被这条白蛇的尾巴划了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尽管又吃下一颗月扶疏炼制的避毒丹,那条浅浅的伤口依然奇痛无比,疼得飘羽满头大汗。 他十分隐忍,在这样的剧痛下,也只是面色稍稍扭曲,羽落清,被这条异常凶猛的白蛇吓得脸色发白,完全没有注意到飘羽的异常。 当主子当久了,早就不把奴仆当回事儿,皇宫里更是如此,只要主子心情不好,宫里的那些奴仆就算因此丢了命,又有谁会过问几句呢? 哪怕不是公主,就算是民间那些稍有权势的人,谁会时刻关注一个奴仆的情绪。 第253章 落崖3 山洞里很安静, 玉摇光静静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他能感觉到宋时绥就在他的身边,距离他很近很近。 滴答一声。 血腥味弥漫,还有一阵又一阵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宋时绥的轻功是连玉摇光也惊叹的, 哪怕她用轻功绕着伏犀山跑上一整圈, 呼吸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乱。 她还怀着孕呢, 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了,就算是普通人家,也会将身怀六甲的妻子呵护周全,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上。 是他无能, 让她不顾自己的身子跳下崖来找他, 还让她看到他这般无能的狼狈样子,让她看见他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地上。 真是糟糕啊,总想在她面前做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然而这一身的狼狈和不堪都让她瞧去了。 玉摇光觉得十分羞耻, 心里苦辣酸甜交织在一起, 有愧疚,有感激, 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让眼眶酸痛的涩意。 他蠕动着嘴唇,想唤一声“小时”。 然而张开嘴, 只能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破碎气音,像气泡似的碎在喉咙里。 他痛苦地张着嘴唇,垂在一旁的手指动了动, 朝着心心念念的女郎伸去。 可是他实在是太痛了,痛得连手指也动不了,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徒劳无功, 指甲颤抖了几下就陷入潮湿的泥土里,再也动弹不了了。 她为什么不过来呢? 为什么不向他走过来呢? 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被吓到了吗,所以才迟迟不敢向前? 还是她本就不想走上前来。 这些年,自从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期盼她能朝着他走过来,然后把流连在外界的目光放在他身上,哪怕只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也会心满意足。 可她看山看水,看花看鸟,就是不怎么看他。 山不见我,我自见山。 所以一直都是他朝着她走过去。 心里生出无限委屈,甚至有那么一点怨恨,下一刻又又猛然醒悟,在心里苦笑一声。 作为一个乞讨者,朝着人要饭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 如果想要硬抢,就要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 玉摇光正胡思乱想,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脚腕,他的睫毛猛地一抖,失去视觉的眼珠也跟着震了震。 宋时绥耳朵阵阵嗡鸣,鼻腔里充满血腥气,被石块擦过的脑袋先前还不觉得怎么样,刚刚站起身时却忽然一阵晕眩,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她下意识用手撑住地面,没想到手掌却按到了一个男子的脚腕。 明明看不见,却摸到了一个人类的脚腕,这简直比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还要吓人。 宋时绥悚然一惊,头皮猛地炸开。 她屏住呼吸,直到确认这脚腕是温热的,那个看不见的人也确实是个大活人,她这才松了口气,咳嗽了两声后小声说道:“对不起,打扰了,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她刚说完,晕眩的脑袋便转过弯来。 这风生水起崖底下经年无人,除了跌落悬崖的玉摇光,这里不可能有人在。 可是她却看不见。 宋时绥眨眨眼,抬手按了按脑袋被石块擦出的那个伤口。 她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视觉出问题了,压下心里冒出的一丝惊慌后,她迅速冷静下来,将脑袋转了一圈,又将身体挪了个位置。 变换了几个角度后,光线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潮湿阴暗的山洞里,躺在地上的玉摇光终于出现在她有限的视野里。 宋时绥怔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玉摇光如此狼狈的样子。 破烂脏污的衣衫,凌乱缠绕的头发,布满细碎伤口的脸颊,涣散无神的双目…… 哪一点都不像玉摇光,反倒像个破碎不堪的破布娃娃。 当初知道玉摇光落下山崖时就知道他情况不妙,没想到却是如此不堪的光景。 宋时绥愣了好长一会儿,握着他脚腕的手掌松开,往他身边挪了几步,见那双金绿琉璃眼涣散一片,没有一丁点焦距,宋时绥的心猛的一沉。 她张开五指,在玉摇光眼前挥了挥。 那双金绿琉璃眼没有一点反应。 金绿琉璃眼是一种很特殊的眼睛,极其擅长动态捕捉。 对于普通人而言,在通常的条件下,超过144帧的动画对肉眼来说就已经看不见卡顿了,然而在普通人眼里十分丝滑连贯的动画,在玉摇光的眼里是很慢的ppt。 平时光暗稍有变化,他都会微微眯眯一下眼睛,此刻那双璀璨的眼瞳仿佛蒙尘的明珠,失去了原有的光芒。 饶是宋时绥对玉摇光骗婚一事十分怨对,这会心也跟着一痛。 她好一会没能说话,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玉摇光的眼睛。 指尖按在玉摇光的眼皮上,柔软的指腹下是不断震颤的眼球,宋时绥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公子。” 她一声低低的公子,对玉摇光而言胜过千言万语。 他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唇,涣散无神的眼睛依稀有一丝淡淡的泪光。 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许多事,悲欢爱恨纠葛在一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便只能静默以对。 这次下崖,众人早就预料到玉摇光受伤不轻,随身携带了很多药品,治疗外伤的金疮药和治疗内伤的丹药都备着,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宋时绥拿出治疗内伤的丹药给玉摇光喂了一颗,又拿下腰间挂着的水壶,给他喂了几口掺了盐和糖的水。 慢慢整理好复杂的心情,宋时绥低声说道:“山庄一切都好,没有太大伤亡。” 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宋时绥还是哽咽了一瞬,她忍了忍,拿出医治外伤的药膏,掌心揉开后涂在玉摇光的脸和脖颈。 喝了几口掺着盐和糖的水,玉摇光终于恢复了一点体力,可以抬起一只手臂了。 他本想摸摸宋时绥的脸,然而力气没恢复,生到一半就从空中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宋时绥的腹部。 那里平整一片。 这一刹那,玉摇光五指蜷缩,脑中一片空白,什么糟糕的事情都想到了。 他手背上也划了两道口子,伤口里面有许多细碎的石子和木屑。 宋时绥看了眼,拿出纱布简单清理了一下,给他涂上了药膏,见他的手在她腹部停留许久,她明白过来。 “是个男孩,雨眠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琉璃。” 玉摇光继续抬手,宋时绥抓住他的手。 她知道玉摇光想摸她的脸,然而这会,她却并不想给他这种温情,哪怕他身受重伤,已经成了她孩子的父亲。 积攒了许久的力气,玉摇光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虽然每说一个字肺腑之间就会连带起一片灼烧的剧痛,还是强忍着问宋时绥。 “小时……你……还……” 看他满头冷汗,宋时绥捂住他的嘴,淡声说道:“我很好,有朋友帮衬着,没什么事……” 话未说完,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宋时绥的身子一软,晕倒在玉摇光身边。 * 月扶疏是九品天人,飘羽自然也不弱。 那两个玉京王朝的天人不是对手,受了内伤,吐了几口血后灰溜溜的走了。 羽落清回到山洞。 风生水起崖地形复杂,随着太阳西落,光线越来越灰暗,如果不是飘羽有着极强的方向感,恐怕早就迷路了。 他压下脸上的一丝疲惫和厌倦,带着羽落清回到了山洞里。 山洞里的明珠亮着,穿着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身边倒着一个年轻女郎。 羽落清走了过去,打量着这个陌生女子的脸。 金棕色的头发,明艳的面容,是个十分漂亮的年轻姑娘。 再一看玉摇光,他也昏迷着,但身上的伤口都被人包扎处理了,有一股很好闻的药香味从他身上传来。 这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羽落清脸色沉了下来。 她最讨厌别人和他抢东西了。 一份恩情分成两半,得到的东西可就少了,尤其是那个和她分享恩情的人,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她最讨厌这种有点武功又颇有姿色的人,就好比她讨厌烟都的闻人听雪。 好像会了一点武功,就有多了不起似的,像穿花蝴蝶似的,一会儿舞刀弄剑,一会儿飞檐走壁,非得招惹男人的目光,让全世界的男人都围着她们转。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每天都战战兢兢地活着,呕心沥血的为着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她已经过得这么辛苦了,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少了,偏偏要有不长眼的人非要和她抢。 呵! 明明刚才那一场战斗还让她惊魂未定,此刻倒是迅速冷静下来,自内而外生出一种十分强烈的不满。 她揉了揉脑袋,眼珠在眼眶里飞速转了一圈,可怜兮兮地对飘羽说道:“这山洞太小,容不下四个人,而且这姑娘也不知道是敌是友,若是存了坏心,那就糟了,为了保险起见,飘羽,你把这个误闯进来的姑娘带到别的地方吧。” 飘羽看了她一眼。 羽落清柔声说道:“这也是为了这个姑娘好,那帮人来者不善,显然是冲着这个公子来的,这个姑娘身受重伤,若是被搅进此事,免不了许多麻烦。” 飘羽把宋时绥抱了起来,随便找了个山洞,撒了一些驱虫驱兽的药粉,随后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羽落清留在山洞里,长舒了一口气。 她也没什么错,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能有什么错呢? 总不能还要像上辈子一样,从公主沦落为一个日日做绣活的绣娘,然后日日以泪洗面吧。 第254章 前世今生1 宋时绥晕了一夜后终于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山洞里燃着篝火, 十分温暖,徐耳坐在篝火旁边闭目打坐,羽流萤附魂的老鹰蜷缩在她身边睡觉。 山洞里一片静谧,让人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篝火轻轻摇曳着, 视线从朦胧到清晰, 脑中的眩晕感依旧没有消失,似乎在山洞里看到玉摇光只是一种幻觉。 宋时绥动了动,蜷缩在她身边睡觉的老鹰警惕地从翅膀里抬起脑袋,看见宋时绥醒来,眼中出现了一抹十分人性化的欢喜情绪。 在一旁打坐的徐耳掐了个手诀, 吐出一口浊气后睁开了眼睛。 “宋姑娘, 你怎么晕倒在这个山洞里了?” 宋时绥把事情的经过简短说了一遍,徐耳越听越诧异,好半晌才说道:“既然把你扔到这个山洞里, 说明他们已经把玉公子带走了。” 宋时绥的声音有些虚弱:“郑隐知道我和玉摇光的关系, 如果是玉京王朝的人, 一定会抓住我威胁玉摇光。” 玉京王朝的历代帝王都是一脉传承的阴险狡诈,绝对不会放弃这个逼迫玉摇光就范的好机会。 徐耳说道:“玉京王朝的两个天人被另一个天人打退了, 应该不是他们。” 玉京王朝的天人数量并不少,但五品以及五品以上的天人并不多。 宋时绥皱眉:“那会是谁把玉摇光带走呢?” 她低头, 眼角的余光看到周围洒了一圈驱虫驱兽的药粉,药粉颜色微微碧绿,散发着一种柔和淡雅的药香。 她眉心一动, 伸手捻起一点,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 这种野外驱虫驱兽的药粉含有大量硫磺,大多味道刺鼻, 野兽嗅觉敏锐,问道这种味道自然退避三舍。 这种香味高级的药粉价格不菲,宋时绥能闻到几种很名贵的香料。 制作这种药粉的人显然是个品味不俗的完美主义者,并且非富即贵。 宋时绥只能看出这么多,江雨眠才是精通药理的行家。 她往瓷瓶里装了些药粉,吃了一颗治疗内伤的药丸立刻起身,找到了之前的那个山洞。 山洞里残留着一股很淡的香气,这种香料叫玉华醒醉,是用牡丹花蕊与荼蘼花用清酒拌好后,再以龙脑为衣制成的香饼。 除此之外,山洞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这种香气很复杂,让宋时绥想起了她在樱花国免税店买的一瓶香水。 徐耳也嗅了嗅,咦了一声:“有女子来过?” 不怪他惊讶,江湖女子外出时很少用香料,香料的味道便于敌人追踪,也不方便隐匿藏身,很容易暴露自己的方位。 山洞里留下了一些脚印,宋时绥看了眼,说道:“一男一女,男子武功高强,是境界很高的天人,女子很年轻,体重大约九十二斤,会点武功。” “我再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二人一鹰沿着溪流一直往上,走了一段时间后忽然看到溪水中长着一朵奇怪的花,花只剩下半朵,颜色碧绿,一条遍体鳞伤的白蛇盘踞在那朵花的根茎上,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徐耳看了那白蛇两眼,对宋时绥说道:“这花被人摘了半朵。” 又走了一段距离,看到山崖上有人用轻功飞上去的痕迹,徐耳凑过来看了一会,过了半晌后又看向崖顶:“他们飞上去了。” 宋时绥看着山崖上那些痕迹,脑袋里有根弦突然被撞了一下,原著的剧情突然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在原著的剧情里,跌落悬崖的玉摇光正好被女主捡到,霎时之间,一股冷意突然席卷了宋时绥全身。 她头皮麻了一下,说道:“回风雪山庄。” 穿过上空那些灰色瘴气后,在天亮之前终于回到了山庄里。 宋时绥找到江雨眠,把那种淡绿色的药粉拿给江雨眠看。 江雨眠只看了一眼就微微变了脸色。 羽流萤小心翼翼地问:“是有毒吗?” “没毒,但这是碧海潮生的东西。” 这药粉并不陌生。 江雨眠刚离开地宫时很想念家乡,经常躺在树上看星星。 碧海潮生的林子里什么毒虫鸟兽都有,有冰魄流萤在,就算那些毒虫鸟兽不敢近身,但是振翅的声音也很吵人。 普通的驱虫药粉江雨眠嫌气味太冲,月扶疏就亲自调配出这种味道淡雅的药粉,只要在周围撒上一圈,很大一片区域之内,蚊虫都不敢靠近。 这种药粉用了两年多,随着江雨眠的武功越来越高,再加上之前有逃跑的前科,月扶疏禁止她在林子里看星星,大多时间都把她软禁在仙居殿里。 于是江雨眠只好坐在仙居殿的屋顶上看夜空,这种药粉也就用不到了。 但是这会儿月扶疏不可能抵达这里,她定了定神,问道:“可看清那是什么人了吗?” 徐耳说道:“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锦衣,衣上用银线和金线绣着祥云和月亮图案,手里拿着一把剑,剑身隐隐泛蓝,剑锋三尺八寸。” 照这形容,看来是月扶疏身边的飘羽。 “他身边还有什么人吗?” 徐耳说道:“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姑娘,约莫十八九岁,穿着一身粉衣,容貌十分娇美。” 难道是姚蓉蓉? 徐耳又说道:“那姑娘武功不高。” 那就不是姚蓉蓉,姚蓉蓉爱穿鹅黄,虽然虽然并不精通武学,但她也是地鬼境的武者。 听这描述,很像是原著女主羽落清。 宋时绥在一旁补充:“那个山崖底下有一条小溪,小溪中间长着一朵奇怪的花,花只剩半朵,有一条白色的大蛇守着,花朵碧绿,有一股香灰味。” 江雨眠太阳穴蹦起一根青筋,咬牙说道:“是碧落黄泉花。” 晴天的时候,这朵花的味道很像芦丹氏孤儿怨。 当年月扶疏给她喂毒的时候,这种花种了一池子,在月扶疏的照料下不要命的开,挤满了一池子,江雨眠每次路过,都感觉自己像灵堂上的牌位。 阴天的时候,这种花闻像乌木沉香,发出一股深山老林的腐木味,还有一股浓浓的锯木头的味,给江雨眠一种天天躺在棺材板里的感觉。 那时她天天服毒,差点被毒药搞得肠穿肚烂,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板里了,一闻到这花的味道就觉得不吉利,身上浓重的怨气厉鬼见了都害怕。 她发了好一通脾气,放出冰魄流莹把这些碧落黄泉花咬了个稀巴烂,又回到仙居殿一顿乱砸,连续三天的鸡飞狗跳之后,月扶疏终于让步,把这些花移植到百花堂的池子里。 这碧落黄泉花没什么药用价值,除了剧毒还是剧毒,和任何一种药物搭配都无法中和那种剧烈的毒性,然而毒太岁的成长是需要一直喂毒的,这些年来,江雨眠已经记不清自己吃了多少朵碧落黄泉花了。 喝的粥里有碧落黄泉花,喝的茶里有碧落黄泉花,吃的蜜饯里有碧落黄泉花,用的香料里有碧落黄泉花,泡澡水里也有碧落黄泉花。 内服加外用,一想起来这碧落黄泉花就反胃。 羽落清明明在三危山的艳鬼手里,如今却和飘羽在一块。 怪不得月扶疏会出现在西海,还杀掉了长生殿的风荷鬼王。 原来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 可是羽落清要这种花做什么? 月扶疏手里的资源已经耗尽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培养出第二个毒太岁。 毒太岁的成长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不是一两碗汤药一两朵碧落黄泉花就能培植出来的。 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最后两条火蚕已经被江雨眠吃掉了。 不过再给个月扶疏几百年,说不定还真能把这些材料重新凑齐,再养出一个毒太岁来。 飘羽擅长隐匿痕迹,虽然沉默寡言,但杀人丝毫不手软。 江雨眠对宋时绥说道:“有飘羽在,现在追也追不上了,从山庄里找个靠得住的人去金月,想办法和玉摇光取得联络。” 山庄里离不开人,宋时绥的孩子刚出生,不像以前说走就走,而且这孩子十分特殊,和玉摇光一样生了一双金绿琉璃眼。 想到老皇帝寿数将尽,想要夺舍新的身躯,现在玉摇光不知所踪,这孩子就危险了。 宋时绥一家把这孩子藏得很严实,对外说这孩子体弱,不宜见人。 而山下的江宁镇瘟疫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难民逃进了伏犀山。 * 马车停在一处隐蔽的林子里。 羽落清给玉摇光喂了一颗治疗内伤的丹药,又喂了一些食物和水,随后飘羽用内力为玉瑶光治疗内伤,双管齐下,到了第三天,玉瑶光终于能睁开眼睛了。 玉瑶光睁开眼之后就静静的躺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双美丽的眼睛依然涣散无神没有焦距,他这时身处低谷,自然不愿听人聒噪。 羽落清按捺住性子,细心妥帖地照顾他。 一男一女待在马车里,马车的地方就那么大,无论如何也是绕不开的,每逢目光落在玉摇光身上,羽落清都会细细打量很长一会。 这确实是一个足够令无数女人魂牵梦绕的男子。 他长了一张极其好看的脸,好看到任何女人见到这张脸都不会对他产生反感。 羽落清已经见过很多很多的美男子了,风华绝代的红衣鬼王,神姿高彻的月扶疏,秀雅绝伦的羽重雪,神俊朗的探花郎沈玉,通身贵气的龙归云,这些男子各有千秋,是人中龙凤。 她已经不再是上辈子困在绣房里的井底之蛙了,见识过许多惊才绝艳的人物之后,眼前这个男子的俊美和风雅,依旧让羽落清惊叹了好一会。 第255章 前世今生2 玉摇光是一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人, 他有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和煦而温暖的笑容,更在必要时露出包容而诚恳的眼神。 他很善于倾听。 而在这个时代里,恰恰是没有多少男人愿意认真倾听一个女子的心事的。 上辈子, 羽落清是公主, 在她还是公主的那些年, 除了贴身的宫女之外,没有人愿意听她的心事。 公主们一直是不起眼的,不如皇子们受人关注。 那个被她称作父皇的人,往往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见到,即便见到了, 也是隔着许许多多的人, 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到那张严肃威严的脸。 后来她离开了皇宫,成为了一个绣娘, 身边都是聚在一起碎嘴的长舌妇, 最喜欢看这种登高跌重的戏码, 每次从她们身边走过,这些人都会在她背后发出狐狸一样的讥笑。 亲生父亲身体不好,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明明身材瘦削, 一双眼睛却像石头似的,又冷又沉,有股说不出的阴气, 他不爱出门,性子也孤僻,总爱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坐着, 鲜少给她长辈的关爱。 亲生的母亲是一个绣娘,每日只会教她绣活,同她说的话永远离不开穿针引线这些事,她是个温柔的女人,不怎么发脾气,直到她看到后院仓库的笼子里关着三只刚出生一个月的狸花猫崽,小猫的四肢被折断,猫耳朵全被她用剪子剪掉,猫肚子上还扎着她的那些银簪子。 这一刻,羽落清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喜欢折磨那些弱小的动物,原来是随了这个亲生母亲。 她原本是要嫁给探花郎沈玉的,可是沈玉的母亲病故,沈玉守孝三年,她就静静地等。 三年过后,等来等去,没有等到探花郎,只等到了身份被拆穿的那一天。那时她已经二十多岁了,这样的年纪根本说不上什么好人家,那些男子也入不了她的眼。 她觉得不嫁人也挺好的,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容色开始衰败,加上父亲病逝,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指责她时,她还是害怕了,万分不情愿地嫁给了那个商人做续弦。 那个商人长得不丑,但也不是那么好看。他总是忙着挣钱,从来不回家,眼里好像从来都没有她,偶尔她也想做个好妻子,想同他说几句知心话,然而商人对他的账本更感兴趣。 明明在活着,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找不到理解她境遇的人,她遇到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在乎女子心里想些什么。 不仅是男子,很多女子也不在乎女子心里在想什么。 后来重活一世,她替皇后试了毒,被皇后视为亲女般宠爱,过得比上一世风光多了,遇到的优秀男子也更多了,可那些神仙般的男子们依然不在乎女子像什么。 她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普通男人都不在乎女人想什么,这些天潢贵胄们怎么可能在乎呢,被这些强大的男人们漠视不是应当的么? 但是这一次,她居然遇到了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 这个玉京王朝未来的帝王居然愿意听一个女子唠叨,听她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地讲这些光怪陆离的事。 她当然没有那么傻,告诉旁人她是重生之人。 她只是很委婉的说经常做这些离奇的梦,然后说她的无助,说她的恐惧,说她的委屈。 然后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她拿着手绢擦着眼泪,“玉公子,我真的很害怕。” 玉摇光静静听着,脸上适时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他生了一副极好的颜色,即使病弱憔悴也容色不减,苍白的皮肤仿佛上了一层洁白的釉色,让人想起一句诗。 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他静静听着羽落清哭泣,没有出言安慰,但那悲伤而疼惜的眼神早已胜过无数安慰的话语。 羽落清哭够了,她用帕子擦干眼泪。 玉摇光温声说道:“公主别难过了,那些都只是梦。” “是啊,都只是梦。” 羽落清低声说道:“从小到大,我和父皇很宠爱我,皇兄也对我极好,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那时我有一种感觉,我会一直这样快乐下去,我会永远被人捧在手心里,我会在这样的幸福里闭上眼睛,心满意足的结束我这一世。” “本该是这样的。” 她的嗓音细细地颤抖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 “她们是阴魂不散的幽灵,把我该拥有的一切全都抢走了!” 第256章 恨生1 肤浅的张狂, 浅薄的野心,天真的恶毒,幼稚的思想,即使眼睛看不见, 玉摇光也很快看出羽落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观察形形色色的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在他还是一个小乞丐的时候, 他就知道什么人心狠,什么人心善,什么人会朝他啐几口让他滚开,什么人会往他的木碗里施舍一些食物和铜板。 他很清楚要对什么样的人摆出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当然,他也有那么一点好奇, 一个金尊玉贵的假公主,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受太多的苦,为什么偏偏生出这么多无穷无尽的恨和不甘。 他内伤太重,精力不济, 神思涣散, 便躺在车厢里继续昏睡。 修炼灯影琉璃术的人一向无梦。 自从灯影琉璃术大成之后, 玉摇光便不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了,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梦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起初的声音很小,像像一根细细的丝线, 在一片空茫中细细地颤动,随后丝线颤动的急了,婴儿的啼哭声也从微弱到清晰。 他的心开始痉挛, 变得又甜又苦。 她对他说山庄一切都好。 她对他说孩子叫小琉璃。 她虽然恨他,但也记着以前的情,为了父母家人, 把心中对他的怨怼都藏了起来,沉默地看着他的种种算计,无声地包容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 纵使手段卑鄙,但他终究得偿所愿了,这世上终究有个角落在等待他,期盼他,让他有了真正的家。 婴儿还在梦里啼哭,哭声细细弱弱的,做夫君的,妻子生产时却不在他身边,如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早产。 他珍爱她,笃定自己会一生一世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回想起来,她遭受的风雨都是因为他。 愧疚和自责淹没了玉摇光,以至于醒来时他也又愧又恨,躺在床榻上沉默许久。 身痛,心更痛。 直到羽落清给他喂水,他才眨了眨无神的双目,微微蹙着眉头从床上坐起来,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此时正是中午,赤日炎炎,暑气蒸腾,马车停在一个阴凉的林子里,飘羽走进马车,给玉摇光运功疗伤。 内力疗伤这种事大多是要脱衣服的,男女授受不亲,羽落清离开了马车,在外面透气。 这次出门一共带了四个护卫,都是地鬼境九品的高手,负责照料他们的日常饮食起居,偶尔遇到难行的路,会扛着轿辇从天空上飞过去。 趁着马车四周无人,玉摇光轻声说道:“飘羽先生,在下隐约记得还有另一位姑娘来了山洞,不知那个姑娘后来去哪了?” 他声音虽很轻,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飘羽说道:“不知道。” 玉摇光开始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重。 玉摇光内伤极重,医治内伤需要消耗不少内力,一炷香燃尽,内力在玉摇光体内运行一个周天之后,飘羽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玉摇光压下喉咙里的干痛,哑声说道:“在下与前辈素昧平生,不知道前辈为何如此费心劳力为我医治。” 飘羽说道:“若见死不救,玉公子这一身占卜通神之术岂不可惜。” 这样有所图,玉摇光便安心许多,不过一炷香的功法,他又昏沉睡去了。 * 江宁镇和双凤镇的疫情愈发严重,隔壁的城池听说这两个镇发了瘟疫,都开始紧闭城门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医治疫情的药材已经被宋时绥认识的商队送了过来,风雪山庄虽然是个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偏僻山庄,但玉摇光有一身经商的好本事,名下产业极多,财力十分雄厚。 江宁镇和双凤镇都有风雪山庄的产业,其中就有好些家医馆。 如今玉摇光不在,这些产业都得宋时绥打理了,她把药材送到各个医馆,不允许医馆里的人哄抬药价,又熬了好几个晚上把所有产业清点了一遍,直到凌晨才合上账本,悄悄去看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小琉璃正和宋母睡在一起,怕大人睡梦翻身压到小孩,特意在床边放了一张有围栏的小床。 宋时绥把手搭在围栏上,低头打量着婴儿的脸,距离生产已经过了八天,这孩子依旧很丑,皱皱巴巴的,看得人直皱眉头,宋时绥看了好多眼也没激起什么母爱。 孩子都落地了,她也没对这场婚姻产生什么真实感,总觉得飘在半空上,常常魂不守舍。 小孩蹬了一下腿,宋时绥想伸手默默他的脸,但看到那个丑样,她心里发堵,又把手缩了回去。 也不知是这孩子太丑,还是因为玉摇光的原因,她每每看到这个孩子,就觉得如鲠在喉,干脆转身离开去院子里透气。 在前院走了一圈,宋时绥又去了后院的园子,园子种植的苹果树上挂着一盏琉璃灯,灯里的烛火亮着,灯下是一张小方桌和两张藤椅,江雨眠穿着一身暮山紫衣裙,躺在躺椅上看一本古书。 夏衫轻薄,浅紫色的裙摆从躺椅上垂落,随着夜风轻轻飘荡,她散着头发,乌黑的发丝被一只细细的银色珍珠发夹别在耳后,摇曳的烛光下,是一张缺乏血色的脸庞,透着一种病态脆弱的美感。 她神态放松,微微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眨了一下眼睛后,将手里的古书又翻过一页。 江雨眠这种独一无二的美貌实在震撼心神,就像一块磁铁石,牢牢吸引众人的目光,男女老少见了都犯迷糊,根本挪不开眼睛。 某种意义上,能见到这种美貌也是上天对凡人的一种恩赐,至少宋时绥是这么想的,而且宋时绥敢打包票,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她一个。 宋时绥欣赏了好一会儿,直到江雨眠把书放在膝盖上,喊了一声时绥,宋时绥才回过神来。 对上江雨眠那双紫色眼睛,她忍不住朝着江雨眠笑了笑,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藤椅是躺椅,还可以摇,宋时绥怀孕的时候经常躺在椅子上看着树上的苹果花发呆。 “雨眠,你长得真好看,明明很疲惫,但是一看到你就觉得很舒服,很安心。” 江雨眠说道:“并不是我的容貌,而是我身上的药香可以提神醒脑。” “是这样么?”宋时绥不太相信她这话,因为江雨眠根本认识不到她的容貌对人类的冲击力有大。 “你要是不信,可以趴在我身上闻闻。” 宋时绥立刻打趣:“温香软玉,我怕我心猿意马。” 江雨眠笑着摇摇头,不和宋时绥贫嘴,继续低头看书,宋时绥打了个哈欠,朝着椅子中间的小茶桌看了过去。 那上面摆了一摞厚厚的书,她伸手翻了几本,发现都是一些游记。 宋时绥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看医书。” 江雨眠笑了笑:“我倒是想帮你看看账本,可惜实在是有心无力,只好看些游记静静心。” “咦,你还看卜筮之术么?”宋时绥看到江雨眠手里的书册,略微有些惊讶。 卜筮是一种占卜方法,用龟甲和蓍草预测某些事项,一是灼龟观照兆,灼烧龟板观察龟板上的裂纹预测吉凶,二是摓策定数,根据手里的蓍草树木确定吉凶。 随着历代创新,方法和工具也因地制宜与时俱进,占卜方法变得五花八门,出现了贝壳占卜、鸡卜、虎卜、鸟卜、十二棋卜、竹卜、钱卜等多种卜筮方法。 在书中的设定里,卜筮之术的权威是玉京古族,在那些很久远的时代里,这是一个侍奉神明的古老民族,他们拥有神族的血统,可以与上天沟通,预知天象变化。 在历史滚滚车轮中,这个民族依靠通神的卜筮之术预测吉凶,不断地规避掉那些足以导致灭族的天灾人祸,一直存活到现在。 江雨眠说道:“那些游记都看完了,只剩这一本,只好随便看看了。” 宋时绥躺在躺椅上,她揉了揉胀痛的脑子,闭上了眼睛,“你看吧,我在这小睡一会,在屋里总睡不着。” “睡吧,有我在这,蚊虫不会吵到你的。” 松鹤院的房子全都塌陷了,江雨眠陪着宋时绥找东西的时候,意外发现茶室里有一间密室,密室里全是各种藏书,江雨眠最爱看这些古籍孤本,抱着一摞书回来了。 江雨眠正在看的书叫《观星录》,很多地方都有玉摇光的注释。 注释是工工整整的羊毫小楷,见解特别多的部分会写在另一张纸上夹在书页里。 江雨眠静静看书,宋时绥看躺在椅子睡着了,江雨眠去屋里拿了个毯子给她盖上,随后又坐在躺椅上翻起了那本《观星录》。 玉摇光这个人还是很有意思的,写注释的时候不仅会写下文字,还会画星象图,而且他的注释浅显易懂,没有一些文人的酸臭毛病,从不故作高深,在这一点上,是令人很有好感的。 当初在碧海潮生时,月扶疏也稍稍懂些命理堪舆, 卜筮之书江雨眠也看过许多本,将加起来也不如玉摇光的注释和简洁有意思。 江雨眠读书很快,一向是一目十行,她津津有味地把这本书看了一遍,翻到最后一页时,里面夹了一摞纸。 江雨眠拿出这摞纸,发现这是由一张很长的纸折叠而成,她轻轻展开,上面记载的是历年来玉京古族占卜的那些惊天之卦。 所谓的惊天之卦,是指那些会产生天象呼应的卦。 这些惊天之卦因为太有名,很多书上也有记载,江雨眠并不陌生,玉摇光手里这份除了卦象记载,还有一些卦象分析,让江雨眠想起了辅导书里那些详细精巧的解题步骤,堪称教科书般的例题。 从这个角度看待这些卦象,实在是十分新奇,江雨眠一个个地看过去,从5000年前的卦看到了1200年前。 第257章 恨生2 玉京古族的高手还是追上来了。 天蒙蒙亮时, 马车刚准备启程,林子里突然狂风大作,随即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自飞出一个天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四道恐怖的气息在林间弥漫,一时间草木瑟瑟, 鸟雀无声。 除了在悬崖里遇到的那两个男子之外, 还有一个相貌端正的中年女子, 穿着灰蓝两色的文武袖,头戴青玉莲花冠,手持一把雪白的拂尘,另一人是个相貌阴柔的中年男子,相貌也十分端正, 和拿拂尘的女子做同样打扮。 飘羽坐在马车上, 怀里抱着剑。 那头戴莲花冠的女子一挥拂尘,看向飘羽:“我等无意与阁下为难,只想带走我朝摇光皇子。” 双目失明的玉摇光坐在马车里,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耳朵听到“摇光皇子”四个字, 唇边不禁露出一抹讥笑。 这些年的彻夜苦修,居然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他一直身处棋局之中, 只是一枚早就被算计好的棋子罢了。 羽落清脸色苍白,抱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颤抖着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玉公子,我害怕。” 玉摇光轻声说道:“别怕。” 恐惧是最无用的事, 羽落清被他这一声别怕安慰到了,稍稍镇定了一些,在她的内心里, 玉摇光作为玉京王朝未来的帝王,肯定有大气运加身,遇到危险一定会化险为夷。 不过她心里也开始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危险,她就暗示飘羽不用带着玉摇光回金月,直接找个村落安置好玉摇光就是了,是生是死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 若是真死了,她也不亏,若是活着,左右她也留了些信物,日后再去邀功便是。 马车外面,飘羽依旧面无表情,很不耐烦:“什么摇光皇子,没有没有!” 那头戴莲花冠的女天人又是一挥拂尘,语气陡然转冷:“阁下这是蓄意与我等为难了?” “是尔等蓄意与我为难。” 话不投机,一眨眼的功夫,四个天人已经手持武器朝着飘羽攻来,穿着文武袖的男女攻击飘羽,另外两人挥剑砍向玉摇光和飘羽乘坐的马车。 马车被一剑劈开,烟尘飞扬,水墨扇面一展,挡住了砍向玉摇光肩膀的长剑。 那个一身文人打扮的灰衣天人用折扇袭向玉摇光后背,玉摇光战斗意识虽然顶尖,可惜此刻重伤未愈,不免有心无力。 眼看着那闪烁锋利寒芒的铁扇就要划开他的后背,一柄漆黑的古剑突然横生出现,剑尖抵住折扇,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风中传来一缕奇特的香气,青色衣裙随风舞动,一个妩媚妖娆的青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的车顶上,手持漆黑古剑,鬓边簪着好几朵嫩黄色的野花。 她嘻嘻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哎哟,好些天没和人动手,还真是手痒呢!” 另一侧,一个头戴斗笠的老者无声无息地从马车旁走过,一种恐怖的威压如开闸的洪水,猛地席卷过来,在场的所有人身体一沉,手中的兵器霎时间变得有千斤重。 飘羽送了口气,战意大增,手中的剑挥出一道巨大的蓝色剑芒,横扫四方。 修成天人十分不易,每个天人都是王朝的宝贵资源,没有人愿意枉送性命,这四个来自玉京的天人见势不妙,立刻开始撤退。 应意浓说道:“飘羽,咱们还追么?” 飘羽摇头,收起了手中的剑,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应意浓笑道:“别找了,主子不在这。” 飘羽疑惑朝她一看,应意浓说道:“岛主去了伏犀山。” “小太岁在伏犀山?” “说来也巧,我们刚到江宁镇,就有人花费重金寻找医师,治疗一种入骨寒毒,我瞧那症状像是被冰魄神功打伤的,岛主自然也看出来了。” 说道这,应意浓叹了一声,“前些日子,有一大批高手袭击风雪山庄,咱们的小太岁一出手,那真是死的死伤的伤,侥幸留了一条小命的,也被冰魄神功折磨得不成样子,小太岁还是这么心狠手辣,真是令人安心呢。” 听到小太岁三个字,羽落清顿时变了脸色,就连呼吸也急促了,她身旁的玉摇光感觉到了她的异常,眼神悄悄一动。 飘羽看向六个地鬼境的随从,方才大战他们也帮不上忙,这会倒能派上用场,他说道:“你们几个把马车修一修。” 马车的车厢被人用剑劈开,修补也得好一会,羽落清扶着玉摇光下车,应意浓见了玉摇光,顿时眼睛一亮,笑的千娇百媚。 “哎哟,这就是摇光皇子么,长得好生标致啊。” 玉摇光咳了一声,苦笑道:“眼下也只剩一具皮囊能入眼了。” 几人找了阴凉处坐下,说起了风雪山庄发生的事,当玉摇光说到坠崖那段,应意浓十分惊讶。 “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这父皇也忒狠毒,居然想夺舍自己的儿子。” 玉摇光沉默,面色郁郁。 看他这样,众人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应意浓叹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真叫人唏嘘,还好岛主预料到老皇帝不会善罢甘休,让我和蓑衣客提前回来了,他一个人去找小太岁,我还有点担心。” 飘羽语气幽幽:“你是担心小太岁,还是担心岛主?” 蓑衣客也看着应意浓,应意浓沉默半晌,答曰:“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站起身,朝着飘羽和蓑衣客招招手,又对玉摇光和羽落清说道:“我们要谈点私事,烦请摇光皇子和公主再次等候一会。” 树荫下只剩了玉摇光和羽落清,风从树梢穿过,树叶沙沙作响,一旁的羽落清突然发出一声呜咽,哭了起来。 玉摇光的声音温柔关切:“公主怎么哭了?” “我害怕,我在碧海潮生的时候小太岁一直想要我的命,她一直都想杀了我,无论她有多过分,甚至毁了我的脸,岛主也总是轻拿轻放,从来不会把她怎么样。我知道的,人心总是偏的,可他对小太岁如此纵容宠溺,根本不像师徒,现在小太岁回来,岛主身边怎么能有我的位置,一定会将我弃如敝履,哪怕是小太岁将我杀了,他也会当没看见的。” “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羽朝皇室没有我的位置了,小太岁一回来,金月皇后和碧海潮生也不再有我的位置,我该怎么办呢。” “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我该怎么办,我的未来该怎么办,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自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她笃定自己在这一世会获得幸福,获得无数的爱,好似在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就为了等待这些幸福和这些爱,她仿佛就是为这些美好的东西量身而生的。 可为什么这一切都在离她远去呢? 她哭声凄婉哀切,若是一般人早就动了恻隐之心,可玉摇光只觉得可笑。 他从小将宋时绥养大,深知这种情分绝非一般男女之情可比。 小太岁也是从小被月扶疏养大的,即使师徒之间龃龉颇多,这些年的情分怎么是别人一两年能撼动的,堂堂九品天人,满世界去找私逃出宫的徒儿,这种荒唐事,已经不是“看重”二字能够简单概括的,除了师徒情,背后肯定还有不可言说的巨大利益。 况且金月皇室之人一向冷心冷情,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羽朝不认羽落清,代表这个公主没什么价值,月扶疏却将她养在金月皇宫,不仅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让天人当她的护卫,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只怕背后有更大的图谋。 玉摇光从不高看自己,也从来不轻视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此刻在他身边哭哭啼啼的羽落清,他有种预感,身边这个这个看似愚蠢的公主迟早要搞出一件大事。 他随口安慰了几句,羽落清哭得越来越厉害,似乎这样就能止住心中的恐慌和不安定。 玉摇光不太愿意理会这种小女儿情态,他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在他看来,世间的女子都是大雨天里被雨水溅起的泥点子,看着嫌烦,沾到袍子上得洗,左右都是麻烦。 羽落清哭声不停,玉摇光又的脑袋又开始转动起来。 此番月扶疏来伏犀山找小太岁,竟然还让两个天人专门保护他,可见月扶疏对他也有图谋,思来想去,也只有一身卜算的本事能入得了月扶疏的眼。 那月扶疏又要卜算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出现,下一瞬间,玉摇光心里就有答案了。 金月王朝的太子,碧海潮生的广寒医仙,藐视众生的九品天人,这个男人屹立在众生之上,他已经拥有了一切,除了长生,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呢?嗯 * 1200年前的那一卦,实在令江雨眠很不愉快。 作为一个医生,药材的分量要精确到克,所以江雨眠最讨厌这种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东西。 她小时候最讨厌脑筋急转弯,现在也讨厌脑筋急转弯,那个预言她已经想了整整三天,每一种分析结果都不太好,悲剧就是个悲剧,就算解读出花来,那也还是悲剧。 江雨眠最讨厌悲剧,她讨厌所有沉重压抑的东西。 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现在的苦中作乐已经很难得了,何必给自己寻找新的烦恼。然而心里这么想,身体就不受控制,在这期间她又去了一次松鹤院,进了玉摇光藏书的密室里猛翻资料。 玉摇光这种男人堪比性转版的安陵容,他是所有男主中最敏感细腻的那一个,他从小就有一根很敏锐纤细的神经,能发现常人发现不了的细节。 第258章 恨生3 江宁镇的疫情依旧很严重, 春眠的扩散速度实在惊人,山庄里也有人染上了春眠,灌了药下去,刚好一点就又感染。 伏犀山的水也不干净了。 夕照山和伏犀山, 江宁镇和双凤镇, 这些地方正在变成可怕的炼狱, 恐慌逐渐蔓延,人人都成了困兽。 出是出不去的,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四周的城池城门紧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好在被污染的水煮沸后再喝就没什么事, 宋时绥下了命令, 禁止饮用生水生食,蔬菜瓜果都蒸熟了再吃,好在风雪山庄建在山里, 最不缺木材, 这才把山庄里的疫情控制住。 饶是如此, 山庄里也死了几个人。 自从穿越之后,宋时绥在不知不觉间把人命看得很轻了, 她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对得起自己在祖国生活那二十多年受到的教育, 其他的,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她派人去收敛尸体时只是叹了口气,按照她往常的性格, 她多少是要哭一场的,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的心变硬了许多。 宋时绥偶尔也会反思自己, 觉得自己叫人命看得越来越轻,随后又想起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那是她十二岁的时候,那是一年夏天,宋时绥一个人偷偷下山闲逛,太阳很毒,她喝了很多水,想上厕所。 古代是没有公厕的,别管你是功夫多高的侠女,想方便的时候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快速解决,一点都优雅不了。 那会宋时绥正好路过一片玉米地,玉米长得比宋时绥还高一个头,在乡下,乡民都管这种玉米地叫青纱帐,人一钻进去就像钻进密密实实的帐子里,连个影都瞧不见,除了务农的农民,还经常有饿急眼的豺狼虎豹躲在这种青纱帐里,逮着人就张开血盆大口,吃到只剩一地骨头才舔着嘴巴离开。 其实更可怕的躲在青纱帐里的人,一些常年找不到女人饿红了眼的光棍,可是比豺狼虎豹还要可怕的,要是遇见落单的妇女,他们就会悄无声息地把人拖进青纱帐里。 那年宋时绥钻进玉米地里小便,完事后提好裤子,突然听到玉米地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她立刻警觉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蹑手蹑脚地飞快前行。 她耳朵灵敏,听声辨位的版是堪称一流,再加上轻功厉害,很快就找到了声音传来的地点。 她扒开眼前的一丛玉米,就见三个一脸淫猥的中年光棍正在凌辱一个农妇,当时的凄惨情形自然不必多言,那三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听到动静一抬头,看到眼前站着一个水灵灵的漂亮小姑娘,就像饿红了眼睛的狼,看到送上门的肥肉,眼神淫邪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畜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伸出舌头舔嘴唇:“居然来了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咱爷们几个真是撞大运了,赶紧常常这鲜嫩滋味!” 他朝着宋时绥扑过来,宋时绥拔出腰间的匕首,朝他脖子上来了一刀。 动脉血喷出很远,碧绿的玉米杆被染红了一大片,剩下的两个禽兽傻了眼,提了裤子就往玉米地里跑,宋时绥掷出匕首,飞出去的匕首插在一个禽兽的后背上,她又迅速往前一扑,伸出手臂勒住那个禽兽的脖子,随后缓缓收紧,来了一个裸绞。 裸绞就是用手臂勒住别人的脖子,阻断脑部大动脉血流供应,让脑部血流断供,用这个招式杀人无声又迅速,10秒内就可以让人晕厥,持续加压14秒以上就可以让人死亡。 宋时绥很紧张,力气用得很大,那个人连挣扎都没有,忽然间就软了身体,随后屎尿齐出,一阵恶臭,宋时绥发出一声干呕,把软绵绵的尸体扔到一块,朝着那个被侵犯的妇女走过去。 那妇女衣不蔽体,满身伤痕,直面这种惨状,宋时绥大脑空白了很长一会儿,那妇女个子不高,十二岁的宋时绥身高一米六二,她的衣服这妇女也能穿,就把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给这妇女,又把这妇女送回了家。 等一切忙完了,她才想起自己杀了人,还一口气杀了三个,防身的匕首还插在其中一个人的后背上,便又原路返回,钻进玉米地里,找到尸体之后捂着鼻子走过去,把自己的匕首拔了出来。 回伏犀山的时候,她心里还想着这事,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双手,既有行侠仗义后的兴奋,也有杀人后的和恶心,路过一条小溪时,她把匕首放在溪水里洗了半天,又把手泡在溪水里。 余光一扫,发现袖口上溅了几点血,又开始忙不迭地搓袖口,明明是做好事,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慌乱和愧疚,耳边也轰隆隆的,一直在响。 她知道那是不同的世界观相互碰撞的声音,一种世界观在毁灭,而另一种世界观在新建,她蹲在小溪旁发了很久的呆,回到风雪山庄时也浑浑噩噩的。 那会她还把玉摇光当知心大哥哥,偷偷和玉摇光说了这事儿,说完之后玉摇光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对宋时绥说道:“你虽救了她,但她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为什么?” 玉摇光带她下山,走到镇里时,恰好见到一堆人三五成群地朝着一个方向走,时不时说些什么“浸猪笼”“不守妇道”“不知廉耻”,宋时绥跳下马,拉着一个妇人询问怎么回事。 那妇人说道:“还不是张四那媳妇么,前几天衣衫不整地从地里回来,晚上张四想亲热,一脱衣服,哎哟据说看见都长针眼,问她奸夫是谁她也不肯说,这种不守妇道的,就该浸猪笼。” 宋时绥傻眼了。 看她一脸恍惚,备受打击的模样,玉摇光还是救了那个可怜的妇人,随后又给她换了户籍和姓名,让她随着一个商队去了别的地方过日子。 宋时绥突然这世界命如草芥,缺衣少食暂且不提,就单这些条条框框就能压死一个女人,有权有势有能力的人才能好好活下去,否则就是猪狗不如。 她回家和她爹说这个想法时,她父亲说道:“傻孩子,你以为我这么拼做什么,还不是希望公子成就大业那天,能赏我个功名,江湖草莽虽自由,到底不如一官半职在身,你若成了官家小姐,也能找个好人家,不用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 为了这功名,她爹走了许许多多的路,磨破的鞋子就有几十双。 后来宋时绥长大了,她又把她爹当年走过的这些路又走了一遍。 她常常畅想未来的生活,畅想着她父亲得了一个清闲的官职,母亲过上了悠闲自在的官太太生活,她则继续走南闯北,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过着很快活的日子。 她一直对未来有着很美好的憧憬和期待,也有一种很坚定的信心,所以一直热情洋溢,一直快乐活泼的奔向每一个明天。 但是此刻,那种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忽然消失了,作为一个轻功很好的神偷,宋时绥觉得以前的自己像一只飞鸟,现在的她轻功比以前更好了,但她已经变成了一只耕地的老黄牛,每天都低着头往前使劲的拉着耕犁。 打理完山庄的大小事务,她又去看小琉璃。 夜已经很深了,宋父和宋母都没睡,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很昏暗,两人坐在摇篮旁边,低头看着小琉璃。 宋时绥走过去,说道:“你们看什么呢,怎么还不睡?” 摇篮里的男婴睁着眼,躺在摇篮里吐泡泡,宋时绥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何顺颂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可这男婴的眼珠却带着金绿两色,和玉摇光的眼珠几乎一模一样。 宋时绥身躯一震,下意识看向父母。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良久,宋母叹了口气,宋父看着宋时绥,又转头看着宋母,脸色一阵变幻,也和宋母一样叹了口气。 宋时绥揉了揉脑袋,再一次转身走了。 她没回屋,顺着墙根走到后院,那颗苹果树下,江雨眠又在躺椅上看书。 她看的是那本《游仙夜话》,宋时绥坐在另一张躺椅上,开口说道:“小琉璃长了一双琉璃眼,我父母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江雨眠合上书,“那你没解释么?” 宋时绥摇头:“我其实也没有在乎他们怎么想,现在唯一想的,就是瘟疫早点过去,继续过上安宁日子。” “慢慢熬过去吧,有些问题只能留给时间解决。”江雨眠话音一转,“我配了一种药水,可以暂时改变眼睛的颜色,玉摇光不在,如果被人知道小琉璃长了一双琉璃眼,老皇帝也许会盯上小琉璃。” 这也是宋时绥最担心的事,没想到她还没说,江雨眠就替她想到了,宋时绥心里感动,说道:“要是在现代,我一定会抱着你狠狠亲几下。” 江雨眠笑了:“那你为什么不现在亲?” 宋时绥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坐起来看她,“真的么,我现在也可以亲?” 江雨眠朝着她勾勾手指,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宋时绥也不客气,真的走了过去,弯下腰抱着江雨眠,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两口。 江雨眠搂着她的肩膀,刚要打趣两句,后背忽然一凉,她心里萌生出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缓缓转头。 今夜无月,地上却一片霜白。 乍一眼看过去,会以为是月色洒在地面上,再细看,就会发现那是一片逐渐蔓延的白霜。 白霜在宋时绥身后无声蔓延,充满冰冷的恶意和十足的歹毒,眼看要爬上宋时绥的脚后跟。 这要是被冻住,连骨头都能被冻成渣,江雨眠不动声色地垂下手指,指尖下,白霜顺着躺椅的椅子腿迅速蔓延,和那片袭向宋时绥的白霜狠狠撞在一起。 第259章 恨生4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冷冷的月桂香气。 月桂香气是一种很暖的香味, 然而一旦被月扶疏的气息染上,就变成了沁寒彻骨的香,有一种极其尖锐寒冷的特质。 两股冰魄神功碰撞在一起,砰的一声闷响, 无数冰晶被强大的内力炸开, 如雪浪一般涌上天空, 转瞬间又纷纷扬扬的从夜空中落下。 雪浪翻涌,飞霜漫天。 江雨眠转身就跑,她的身形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眨眼之间就飞出了宋时绥家里的小院,风声在她的耳边呼啸, 心如擂鼓般鼓噪着耳膜, 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这一刻,江雨眠的速度达到了极致,已经超过了声音的速度, 刺耳的音爆声在黑夜里炸开, 宛如充满不甘的怒吼。 上为苍穹, 下为千峰。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白鸾鸟飞出一声啼鸣, 从高空俯冲而下,巨大的双翼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浪, 长长的尾羽从江雨眠身前飘过。 江雨眠抓住白鸾鸟的尾羽,被它带上天空,脚下的景物在飞速缩小, 她朝着四周看了一圈,丝毫没有见到月扶疏的影子,仿佛小院里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惶惶不安地飞上白鸾鸟后背, 低头朝下俯视,群山万壑之中,一道巨大的黑色豁口横贯在山间,宛如一道被硬生生撕开的伤口。 江雨眠认出来了,这是风生水起崖。 白日里,风生水起崖的景致如梦似幻,令人心醉神迷,没想到夜里的模样居然如此狰狞。 天地之间依然没有月扶疏的影子,难道真的把他甩掉了? 直到周围空气温度骤降,一道冰寒彻骨的内力如重锤般朝着她胸口袭来,江雨眠这才忍不住苦笑一声,心中泛起尘埃落定的无力感。 她从鸟背上纵身一跃,坠入那道巨大的黑色豁口中,一道雪白人影猛地俯冲而来,速度快得连江雨眠都看不太清,她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掌已经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肩头。 江雨眠刚挣扎一下,一股恐怖的强大内力顿时从那只手掌上铺天盖地的朝着江雨眠涌过来,用不容反抗的力道将她迅速镇压,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江雨眠似乎听到了一声冰冷的讥笑,随即又有一股恐怖的力量从那只手掌上传来,摁着江雨眠的身体狠狠往下坠。 恐怖的下坠速度几乎令江雨眠发出尖叫。 这是江雨眠学会轻功以来第一次尝到失控的感觉,她已经是可以在虚空上行走的五品天人了,可是这一瞬间,她似乎又变成了现代那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 她结束了连续9个小时的拍摄工作,一脸疲惫地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拿出卸妆湿巾,对着镜子把脸上的浓妆一点一点卸掉。 洗手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朋友发来的微信,问她有没有出发。 她和朋友约好在今天去游乐园,然后她那个爱钱如命的的妈突然给她接了一个商务,她凌晨起来,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在镁光灯下站了9个小时。 她擦干脸上的水,穿着一身紫色香奈儿套装的女人站在门外,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妈妈都是为了你,女孩子的青春很短暂的,你要趁着年轻多赚钱。” “然后赚了钱让你拿去买香奈儿外套?”她上下扫视了一眼,“你现在像个长了毛的茄子。” 她打车去游乐场,下车的时候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穿着休闲装坐在草坪上喝酒,身后是别墅,拿着红酒的手腕上露出百达翡丽的腕表。 照片下又弹出一条消息,“你也不小了,该找个男朋友了,这是之美传媒的孙总,想认识你。” 过了几秒,底下又弹出一条消息来;“婚姻就是一场长期的无偿卖淫,跟谁睡不是睡,你要对得起你自己这张脸,妈妈是爱你的,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妈妈希望你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江雨眠笑了一声,上次她被这个女人骗去一个饭局,意外知道了自己的报价——一晚十五万,因为她现在还是个处女,得加钱,初夜翻倍,要三十万。 好在她长了心眼,没吃不该吃的东西,也没喝不该喝的饮料,再加上态度强硬,有惊无险地离开了。她看着微信,把她拉黑了。 她到了游乐园,吃东西的时候拒绝了三次搭讪,朋友问她:“大美女,咱们玩什么?” 她吃掉了一块泡芙,不假思索:“我想玩跳楼机。” 然后她坐上了跳楼机…… 江雨眠睁大眼睛,眼珠不断震颤,眼前是月扶疏的脸,漆黑的发丝在他脸颊旁随风狂舞,他低头看她,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满是轻蔑和嘲笑。 他们像一块陨石,朝着黑漆漆悬崖深处跌落,一直跌落在山崖底处的深涧里。 寂静的悬崖里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深涧炸起巨大的水花。 巨大的冲击力都快把江雨眠拍晕了,她睁着眼睛,系在腰带上的银熏球突然亮了起来,闪烁的光芒在水中摇曳,忽明忽暗。 水波晃荡,幽幽的光芒中,她看见她和月扶疏的头发缠在一起,长长的头发像漆黑的水草,又像黑色的长条形状幽灵,在水里漂浮游弋。 肺腑间传来猛烈撞击后的闷痛,江雨眠咳了一声,一串气泡从她唇角溢出,轻盈欢快地往上游去,又一个接一个地撞到月扶疏的眉骨,立刻碎掉了。 江雨眠看着他,很冷淡的一眼,下一刻,那双剔透的紫色眸子里露出一种冷厉的狠劲。 深涧的水突然变冷了,深涧之中,无数冰锥出现在两人身下,流动的水化作密集的锋锐利器,四面八方,避无可避。他们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在深涧里下坠,如果撞上这些锋利的冰锥,就如同纸片遇见刀锋,顷刻间就能被轻易刺穿。 月扶疏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 深涧里的水流突然静止了一瞬,随后有一股强烈的力量撕开了黑暗的水域,巨大的冲击力向四周扩散,汹涌的水流如狂奔的野马,形成强大的旋涡和湍流,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起,仿佛一直沉睡在深水里的巨兽突然苏醒,张开了它深渊般的巨口,把那些锋利的冰锥当做猎物的骨头,毫不留情地碾碎。 然而终究有那么一丝疏忽的地方,昏暗的水域里,一根纤细的冰锥刺穿了江雨眠的肩膀,血色在水中晕开,顷刻之间,江雨眠的肩膀就红了一大片。 下坠的速度终于止住了。 第260章 恨生5 血色在水中晕开, 银薰球的光线忽明忽暗,阴冷的深涧里,江雨眠的容颜在晃动的水波中有一种失真的美感,太美丽的事物总会令人感到怪诞, 然后便是毛骨悚然。 她朝着他笑了笑, 眼里带着得意和挑衅, 还有一种从小就有的,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随时就敢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癫狂劲儿。 月扶疏想起她10岁那年,他对她说:“你要学会顺从,才能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那时她刚离开地宫, 因为长久不见阳光, 皮肤苍白如幽灵。年仅十岁的小女孩,面部的骨骼没有长开,脸庞很小很小, 衬得那双眼睛很大很大。紫葡萄般的剔透眼珠, 长长的睫毛, 小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唇, 是很稚气可爱的一张脸,人人见了都喜欢。 她那时个子矮矮的, 他说完之后,她仰着脸看他,没有说话, 也没有点头,看不出她是认同还是否认。她那双眼睛里藏着很多东西,沉甸甸的堆在一起, 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深沉,她拥有自己的想法和秘密,并把这些东西深深藏在心里。 正是这些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东西,让她和别人很不相同,月扶疏知道她的与众不同,但他并不在乎,他起初只关注她的药用价值,对她内心的一切丝毫不关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沉默顺从的,像一只温驯的绵羊,直到她开始尝试逃跑,身上那些狰狞的触角才撕破温驯的表象,简直像一只永远无法驯服的小怪物。 一次又一次逃跑,一次又一次和他撕破脸,和他大喊大叫,对他冷嘲热讽,朝他恶语相向,性格之乖戾,叫人瞠目结舌。 他当然会惩戒她,然而对于一个服用了无数毒药,熬过无数折磨的人,江雨眠早对这些习以为常,她不惧怕,不低头,不认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势必要逼他退步。 他也确实一次又一次让步了,毕竟他在她身上投入了太多资源,倾注了无数的心血,确实不舍得把她怎么样。 她让他教她医术,教她武功,他觉得没必要,反正她也活不长,但也全都答应下来。此后的许多个夜晚,仙居殿的灯都亮着,她埋在堆成小山的书本里,在烛光下记着笔记,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瓜尖。 她有一个本子,牛皮封面,纸张中间打了许多小孔,用金属环扣穿过去,制作得很精巧。她在上面写写画画,记载着她自己想出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方和毒药,有时学太晚,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又回去收拾她一桌子的凌乱书籍。 烛光下,那个本子摊开着,他来了兴趣,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翻到某一页,他看到最底部写着一行小字。 “一个人可以被打败,但不能被征服,有些东西,只有在抗争中才能得到。” 水波晃动,微光摇曳。 纤细的冰锥刺穿她肩膀,透出很长一截,月扶疏搂住她的腰,和她贴近了一些,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脊背,掰断了冰锥。 她这会儿终于知道疼了,微微蹙着眉,痛得往外呼气,在水里吐出一串气泡撞在他脸上,又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泄愤,又是一抹血色在水中晕开,月扶疏微微皱眉,抱着她往上浮。 今晚没有月亮,自然没有月光,唯一的光源只有江雨眠腰间的银薰球,冰魄流萤受惊,从休眠状态里醒来,有那么几只格外活跃的,已经欢快地飞了出来,在两人身边打转。 两人湿淋淋地浮出水面,江雨眠的脑子被水浪拍得晕乎乎的,看什么东西都天旋地转,只能靠在月扶疏胸口喘气。 月扶疏低头摸了摸她的脸,冰屑飞溅的时候,一小块冰屑正好擦着江雨眠脸颊飞过,在她脸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他的指腹比冰还寒冷,五指如钩,狠狠捏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说道:“我教你冰魄神功是为了让你御敌,不是叫你轻生。” 江雨眠垂着湿漉漉的睫毛,抿着嘴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充满讥讽的冷哼。 她显然不愿意多费口舌,甚至一点都不想理他,月扶疏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牙印,伤口迅速凝结成美丽的冰花,艳红的鲜血被冻结在冰晶里面,仿佛是妆点在他脖颈上的红宝石。 深涧两旁都是一些嶙峋怪石,上了岸,江雨眠坐在一块略平整的石头上发呆,上月扶疏坐在她身后,解开她腰带,脱了她的衣服。 单薄的脊背裸露着,色泽雪白,散发着玉石般的冷色,月扶疏拨开黏在她后背上的头发,把刺穿她肩膀的冰锥慢慢拔出来。 江雨眠发出一声闷哼,月扶疏说道:“这会儿知道疼了?” “技不如人我认了,你少在这喋喋不休的说这些风凉话。” 江雨眠的声音又冷又脆,月扶疏把手按在她肩膀上,绕过她裸露的腰肢,把堆在她膝盖上的衣服拿在手里。 湿透的衣服在他手里迅速结上了一层薄冰,他的手腕微微一动,将那些薄冰全部抖掉,衣衫又重新变得整洁干爽了。 衣服太凉,透着寒气,江雨眠坐在岩石上,脚底踩着一颗圆润的鹅卵石,微微弯着腰,拧干滴水的头发,然后她脱了身上湿哒哒的裤子,就连贴身的衣物也都脱掉了。 银熏球里的冰魄流萤全都飞了出来,无数漂浮的光点中是年轻女子美妙动人的胴体。 月扶疏移开目光,端坐她身旁,看向前方的深涧,水声潺潺,两只鱼儿跃出水面,惊扰了两只交颈缠绵白鸟。 他看得出神,忽然面颊一痒,原来是江雨眠的一缕头发被风撩到了他脸上。 回眸一看,她正低着头,用手指梳理着长发,随手编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辫子,绑头发的浅紫色丝带被她咬在嘴里,在她苍白的脸颊旁飘着。 她那个歪歪扭扭的鱼骨辫实在潦草,月扶疏轻笑一声:“出来这么久了,眠儿怎么还是没有长进。” 江雨眠咬着丝带转过头看他,月扶疏伸出手,拽住飘飞的丝带轻轻一扯,江雨眠松开牙齿,皱了皱眉。 月扶疏揽住她的肩膀,把那个松松散散的潦草发辫解开,用那条浅紫色的丝带穿插着,重新给她编了一条鱼骨辫。 剑拔弩张之后,此刻倒是意外的平和。 剩余的丝带在发尾绑了一个漂亮的结,江雨眠捂着肩膀,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她虽然不惧怕疼痛,但疼痛的滋味并不美妙。 被水浪拍晕的脑袋此刻也渐渐清醒,听着深涧流动时的潺潺水声,江雨眠只觉得困倦。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舒坦自在,终于尝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滋味,但心里也常常担惊受怕,她身上有一种无法掩饰的药香,那是毒太岁特有的香气,她知道月扶疏迟早有一天会循着这股药香找上门来。 她倒在石头上,看着漆黑的夜幕,那上面一颗星子也没有,一声啼鸣从高空传来,白鸾鸟落在岸边,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猛地伸出脖子往水里一扎,叼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鱼,三两下就吞进了肚里。 夜里风很大,石头也被风吹得很冷,即使身为天人,也还是喜欢舒适的小床和温暖的被窝。江雨眠闭上眼,有些想念风雪山庄舒适的床榻,宋时绥怕她休息不好,还特地给她铺了一床羽绒床垫,比身下冷冰冰的石头可舒服多了。 但她肩膀疼,不想动, 月扶疏躺在她身边,江雨眠只要稍稍一转头,就能看见月扶疏的侧脸,岸边的白鸾鸟吃完了鱼,踱着步子来到江雨眠旁边,倚着石头趴下休息。 吹来的风被白鸾鸟挡住,冰魄流萤落在白鸾鸟的羽毛上,连成一片闪烁的光点,江雨眠闭着眼,借着这一丝微光,渐渐睡着了。 睡熟时,她忽然觉得有些冷,身躯蜷缩成一团,吐出一句模糊的呓语。 “外婆,我冷……” 两个时辰后,天蒙蒙亮,风生水起崖上方笼罩着灰色瘴气,像一层灰色窗帘,把光线挡去不少,江雨眠睁开眼,眼前一片雪白。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枕着月扶疏的手臂,她的后背紧贴着月扶疏的胸膛,身上盖着他身上那件白色袍子,正被他搂在怀里。 冰魄神功是至阴致寒的内功心法,即使是月扶疏也要时常闭关修炼,化解这种心法对修炼者的反噬。 江雨眠此刻全身冰冷,她裹着月扶疏的袍子坐了起来,身体轻轻发抖。 “内力反噬了?” 月扶疏睁开眼睛,从石头上坐起身,握住了江雨眠的手腕,指腹轻轻按在她的脉搏上。 脉象一片凌乱。 江雨眠挣脱开他的手,忽然问道:“1200年前的毒太岁后来怎么样了,有人吃了它么,真的有人长生不死了么?” 月扶疏看着她,他眼里的神色很难形容,江雨眠愣是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胸前的衣服被月扶疏剥开,江雨眠的上半身袒露着,她胸前结着一层淡淡的白霜,月扶疏伸出手掌,按在她结霜的心口上。 “心脏都被快被冻住了,还有空关心上一个毒太岁,是在物伤其类么?” 强大的内力在江雨眠的经脉里游走,护住了她的心脉,微弱又凌乱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江雨眠苍白如纸的脸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她看着月扶疏,说道:“是又如何?” 月扶疏的手掌在她心口处微微按了一下,用一种陈述客观事实的冷淡语调说道:“剜心剔骨,分而食之。” 第261章 恨生6 这实在是一个不愉快的答案。 尽管江雨眠对1200年前出现的毒太岁早有预料, 可是亲耳听到时,还是忍不住头皮一麻。 她默然良久,熹微晨光中,反噬的内力在月扶疏的镇压下变得无比乖顺, 被冻结的身体一点一点回暖, 但她脸上刚刚出现的一丝血色却再次消失了。 1200年前的毒太岁被剜心剔骨的时候失去意识了么, 是不是已经失去思想,彻底沦为一株人形的长生不死药了? 若是剜心剔骨,被人分而食之,还不如在失去意识之后被囫囵个丢进丹炉里,人固有一死, 想开点, 就当是死后拉去火葬场火化了。 江雨眠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正为她压制内力反噬的月扶疏忍不住微微垂眸看了她一眼。 她又开始魂游天外了。 衣服堆在纤细的腰肢间,江雨眠的上半身完□□露着, 胸前结着的那层薄霜已经全部消融, 露出琼脂般的肌肤。 反噬的内力被完全镇压住, 江雨眠的身体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她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 将一直凝聚在丹田处的冰寒之气呼出,身体又变得温暖起来, 月扶疏的手掌从她的心口上拿开了。 冰雪消融,胸前柔嫩的肌肤受了严寒的刺激,柔软如云的软腻之处弥漫着一片烟霞绯红。 月扶疏看了一眼, 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江雨眠穿上衣服,朝着上空看了看, 头上是翻滚的灰色瘴气,肩膀上被冰锥刺穿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行动之间还是传来阵阵痛意。 她穿好鞋子,整理好衣衫,沿着深涧去寻找碧落黄泉花,深涧有一条分流之处,形成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江雨眠沿着这条小溪一直往下游走去,果然见到了只剩半朵的碧落黄泉花。 那条白色大蛇盘踞在碧落黄泉花旁边,半边身子埋在溪水里,白色的鳞片闪烁着绚烂的光泽,闻到生人的气息,立刻机警地从溪水里抬起湿漉漉的蛇头,一双血红色的蛇瞳凶狠地盯着他们。 凡大补灵物生长处,百步之内必有至毒。 这蛇叫忘川蛇,与碧落黄泉花的名字倒是很相称,这蛇虽然全身剧毒,但是若与一些珍稀药材相互搭配,便会成为大补灵物。 忘川蛇与碧落黄泉花相生相克,毒液不仅可以解碧落黄泉花的毒,还有十分神奇的麻痹作用,可以止痛。 这蛇贪食巨毒,江雨眠恰好浑身是毒,她咬破了手指,朝着忘川蛇走过去,忘川蛇闻到她的血液气味,血红的蛇瞳立刻露出一抹分人性化的陶醉之色,伸出赤红的蛇信子,舔着江雨眠的手指,过了一会儿,这蛇便像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垂下头颅,软绵绵地挂在江雨眠的手臂上。 江雨眠掰开忘川蛇的嘴巴,取了点毒液涂抹在伤口上,又把忘川蛇扔进溪水里,一转身,就见月扶疏正看着溪中那半朵碧落黄泉花。 醉醺醺的忘川蛇游到碧落黄泉花身边,绕着花茎盘成一团,脑袋依偎着花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眸子。 江雨眠说道:“大千世界多姿多彩,这蛇只守着一朵花,把自己困在方寸之地,也不知虚度了多少年华。” 月扶疏微微一笑,“忘川蛇不辨五色,不识五味,大千世界于它而言不过一片灰白,谈何虚度年华。” 碧落黄泉花一半碧绿一半昏黄,半朵碧绿已经被人采走,只剩半朵昏黄。 月扶疏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昏黄色的花瓣,“唯独碧落黄泉花在它眼中与众不同,这半朵花在世人眼中是昏黄之色,在忘川蛇眼中却如落日熔金,那半朵碧绿颜色寡淡,花蕊暗红无光,若以蛇瞳视之,则是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阳借出胭脂色。 ” 他的手指犹如玉树之枝,无瑕之玉,屈伸之间优雅自生,指腹轻抚花萼后,又缓缓向上,停在那一点暗红色的花蕊上。 花蕊旁微微鼓起六个碧色蕊豆,其中一个蕊豆露出一点绿色的尖,已经被新生的碧绿花瓣破开了。 江雨眠说道:“你又不是忘川蛇,你怎么知道?” “你这语气,真不像求知的态度。”月扶疏收回手指,揽住她的腰,手臂缓缓收紧,“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忽地有一阵风吹来,也不见月扶疏如何借力,他只往前微微走了一步,轻轻踏着那道吹来的风,眨眼间便抱着江雨眠穿过了瘴气。 没了瘴气遮蔽,江雨眠这才发现今日是个好天气,晨光明亮,暖风和煦,与崖底的灰暗阴冷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 阳光真是一种好东西,配上青山绿水和满天朝霞,哪怕是冰冷的尸体也会被这种盎然的生机感染,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江雨眠在风生水起崖看了一会景色,和月扶疏回到了风雪山庄。 江雨眠住在一间很豪华的客房里,因为她内力经常出岔子,需要安静地方修炼,宋时绥特意给她找了这么一个单独的小院,可以容纳数十名仆从,景色优雅僻静,种着许多树木花草。 她没敢走正门,找了犄角旮旯用轻功溜了进去,堂堂九品天人,月扶疏还是第一次做贼似的来一个地方,他面色淡淡,也没什么不满,语气也淡淡的,问江雨眠:“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客人吗?” 江雨眠冷笑:“是否见不得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是一个不速之客,对于所有人都是。” 她回房间里换衣服,月扶疏在院中的亭子里坐下,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张棋盘,上面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局。 黑白棋子厮杀惨烈,看这棋路,分明是江雨眠一人独自对弈,月扶疏打开棋盒,拿了一枚白子,正要落子,三个年轻漂亮的年轻女子突然走了进来。 一个穿着海蓝色衣衫的年轻姑娘说道:“这都一夜了,老江怎么还不回来,不会真被那个广寒医仙抓走了吧。” 一个个子娇小的姑娘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那可是九品天人,雨眠能有什么办法呢。” 中间那个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的姑娘语气忧虑:“这天都亮了,雨眠的东西还在这儿呢,就算要走也得收拾东西再走吧。” “得了吧,那广寒医仙又是碧海潮生的岛主,又是金月王朝的太子,又是九品天人的,有权有势还有钱,老江那点家当我还不知道,我们俩这一路风餐露宿吸风饮露,要不是去了烟都,闻人听雪那小师弟给了我俩一点盘缠,我俩就差上街讨饭了!那姓月的财大气粗,要不要都没差别啦!” “那也不能这么说吧,有些东西是金钱无法估量的,每一个东西都是一份回忆,不是说丢弃就丢弃的。”说话的是那个个子娇小的姑娘,声音细细柔柔的。 那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姑娘挠了挠脑袋,神色疑惑:“是这样的吗?” “东西什么不重要,我就是担心她会不会被人为难,同样是九品天人,师清恒老先生慈祥和蔼,将阿雪视为亲女。红衣鬼王虽然心思深沉喜怒不定,但摸清了脾气也好相处,商枝不就活得很滋润么。只有这一位叫人猜不透,七品的风荷鬼王说杀就杀,叫人不寒而栗。” 亭子被玉兰树挡着,三个人也没瞧见亭子里的月扶疏。 月扶疏在棋盘上静静落下一枚白子。 宋时绥说道:“现在的风雪山庄已经不是避世的桃花源,而是各种阴谋的漩涡中心的,江雨眠离开这也挺好的。” 曲笙寻听了宋时绥这话忍不住摸她脑袋,“你烧坏脑子了吧,现在这疫情四起的局面,你把这么一个大神医往外赶?” 宋时绥苦笑:“雨眠确实是神医,可是现在瘟疫扩散,水源遭受污染,再过段时间就要闹饥荒,雨眠又不是种地的,她也无可奈何。我已经准备遣散山庄里的人,让他们跟在送药的商队里出去,这样才能逃过一劫。” 羽流萤说道:“你娘身体不好,经得住车马颠簸么?” “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我有种预感,伏犀山和夕照山还会发生更糟糕的事,这两座山原本就有古怪。” 宋时绥说到这突然抿了抿嘴唇,不再往下说了,“除了成婚那次,我的预感都没有出过差错。” 江雨眠换好衣服,立刻推开门走了出来,众人看见她都是又惊又喜,宋时绥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想起昨夜那片寒霜和眼角余光瞥见的那道人影,下意识问道:“你没事吧?” 江雨眠朝着玉兰树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没什么事,就是内力出了点岔子,需要独自修炼一会儿。” 羽流萤说道:“你吃饭了吗,要不我给你做点吃的送过来?” 曲笙寻眼睛一亮,捏了捏羽流萤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能加我一份么,我想吃炸鸡腿!” 江雨眠笑了,“山庄里有猪排么,我想吃糖醋排骨。” 羽流萤眼睛亮亮的,声音甜甜的:“冰库里冻着好些猪排呢,你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她把三人送出小院,转身回到亭子里,月扶疏已经下完了一盘棋,黑子被杀得七零八落,白子大获全胜。 江雨眠聚精会神地看着棋局,月扶疏把棋子放回棋盒,说道:“性子冷淡,向来眼高于顶,到了外面却平易近人了,北阙帝子的爱妾为你洗手作羹汤,玄机阁的少阁主和你勾肩搭背,夜里又和那个黑衣女子抱在一起亲来亲去。” 他盖上棋盒,语气冷淡下来:“眠儿的日子过得这样潇洒,怪不得总是不愿回到我身边。” 第262章 恨生7 “回到你身边又如何, 日复一日重复着无聊又寡淡的日子,乏味得令人厌倦。”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回到你身边?”江雨眠托腮看他,笑容恶劣,“明明是你离不开我, 我一消失, 你就一条被丢掉的狗, 叼着狗绳到处找我。” 月扶疏把黑色的棋子收进棋盒里,淡淡说道:“多日不见,眠儿的尖酸刻薄还是这么令人安心。” 他脖颈修长,颈侧上有一个微微渗血的牙印,因为皮肤白皙, 任何伤口都显得十分醒目。 他扣上棋盒的盖子, 抬眸看着江雨眠,“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么,仗着我母后的内力成了五品天人, 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江雨眠打开棋盒, 在棋盘上落下一个黑子, 语气不屑:“没有我,你母后现在还是一个活死人呢, 一点内力而已,说得好像我占了多大的便宜, 你那点所谓的纵容,是对毒太岁的纵容,又不是对我的纵容。” 月扶疏打开棋盒, 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神色和嗓音都很温和:“不然呢,若你不是毒太岁, 又有什么值得我纵容的。就凭你卑贱的出身,略比旁人好些的相貌?若你如此想,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真是抱歉啊,我一直很看得起自己,我的价值不用你来批判,也不需要你批判,我又不是为了你而存在的。无论我是不是毒太岁,四海列国,千秋万代,我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脸上带着十足的傲慢和自信,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任何言语而动摇,冷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便站起身来转头就走。 月扶疏拈着一枚白子,轻轻往前一掷,白子击中了江雨眠后背,江雨眠身躯一僵,整个身子都麻了一瞬,不受控制地往下倒去。 冷冷的月桂香气漂浮着,一只手臂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江雨眠倒在月扶疏怀里,被棋子击中的地方又麻又疼,眼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点生理性泪水。 月扶疏低头看着她微微含泪的眼睛,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说道:“眠儿,你是我的珍宝,我自然对你无限珍爱,如今失而复得,我心情很好。” 他低头,鼻尖贴着江雨眠的额头,嗅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那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息,若有若无,如丝如缕,比世间任何一种味道都要好闻。 这是毒太岁彻底成熟后散发出的香气,是生命的礼赞,是奇迹的象征,是一个医者此生所能达到的最顶尖最极致的成就,是徽章,是荣耀,是骄傲,是冠冕,足以让任何一个医者为此痴迷疯狂。 月扶疏的鼻尖顺着江雨眠的脸颊慢慢往下,抵在江雨眠的雪白的脖颈处,他感受着她脖颈处的脉动,微凉的柔软嘴唇贴在她的颈侧肌肤。 锋利冰冷的牙齿刺破肌肤,在一阵尖锐的刺痛中,江雨眠睁大眼睛,紫水晶般剔透晶莹的瞳仁猛烈震颤着。 他狠狠吮吸着,血液从血管里汨汨流淌,江雨眠挣扎起来,用手推他的脸。 她的手掌刚碰到月扶疏的脸,他那张无瑕侧脸突然结了一层剔透的冰花,锥心刺骨的冷意让江雨眠的手掌瞬间僵硬。 月扶疏将江雨眠的双手反剪在背后,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住,埋在她颈侧贪婪而疯狂地吸食着她的血液。 江雨眠不断挣扎,后背突然被月扶疏狠狠抵在柱子上,这下退无可退,她忍不住骂道:“月扶疏,你疯了?” 伤口处的血液逐渐凝固,月扶疏舔了舔伤口,从她颈侧抬起头,看着江雨眠愤怒的样子,他好整以暇地笑了一声:“我只是做了和眠儿一样的事情,多一个人陪你发疯,这样不好么?” 他唇角沾着一点艳红的血,恍如冰雪为身的仙人从云端坠入凡尘的十丈软红里,染上了一抹尘世的艳色。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那样冷淡漠然目空一切,一点都不像发疯的模样,倒像是一场蓄意已久的报复。 江雨眠捂着脖颈仔细打量他,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一点被毒翻的迹象,不禁十分失望。 这失望也明明白白地显露在脸上,月扶疏看着她的神色,又低低的笑了一声,黑眸半垂着,似笑非笑地问她:“失望了?” 江雨眠冷笑一声:“失望,太失望了,怎么不毒死你!” “幼鸟总是天真,长了几片羽毛就觉得自己了不得。”月扶疏摸了摸江雨眠的脑袋,语气一半怜爱一半嘲笑,他摇了摇头,又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从棋盒里拈起一枚白子,独自对弈起来。 刚落了一子,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怒气冲冲地掀翻了棋盘。 棋子满地乱蹦,江雨眠又抓着棋盒朝他扔过去,棋子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月扶疏懒洋洋地躲过去,江雨眠冷冷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出亭子。 她现在和月扶疏一样,脖子上多了一个渗血的牙印,在很醒目的位置,只能去房间里找一条丝巾系在脖子上遮着。 心里的一腔郁气无处发泄,江雨眠深吸一口气,又去了宋时绥家里,宋时绥也忙了一天了,正在清点山庄里钱粮,按照山庄里的人头数分了银钱和口粮,让他们跟着这几日送药的商队出城,随后拿着信物在风雪山庄的其他产业里找个差事安顿下来,若是以后山庄重建,也许会被召集回来重新做事。 除了宋母之外,山庄里的人都会武功,而且功夫都不弱,在外面也有自保能力,也不用宋时绥太操心,唯一令她忧愁的还是宋母和小琉璃。 只有世道安稳的时候,风雪山庄才是世外桃源。 山脚下的疫情越来越严重,疫情过会饥荒来临,长生殿用春眠筛选具有天人潜力的天才,这是一个漫长残酷的过程,谁也不知道会演变成怎样惨烈的结果。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江雨眠走进来的时候,宋时绥正坐在罗汉床上数着银票,除了一沓子银票,罗汉床的炕几上还放着一些珠宝首饰。 江雨眠拎着几包药走进来,在炕几另一侧坐下来,拿起一个玉镯子看了看,“准备去哪?” 宋时绥说道:“西海魂族离这最近,半个月就能到,海上航行也平稳些,我娘勉强能受得住。” 江雨眠指着那些药说道:“我开了一些滋补养神的药,你路上带着,给你娘的用。” “谢谢你,有你这么个大神医在这,所有人都安心不少。”宋时绥把银票放在一旁,“我想租赁一艘玄武船。” 玄武船是碧海潮生特有的,想租赁这种船,不仅需要大量的金钱,还需要贵重的身份,江雨眠说道:“我去问问月扶疏。” 江雨眠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紫色纱巾,宋时绥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了,同玉摇光住在松鹤院那段时间,她脖颈上常常有这些痕迹,要么穿高领的衣服,要么在脖子上系一条与衣裳同色的丝巾,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目光停在那条纱巾上,往四周看了看,突然压低了声音:“雨眠,月扶疏没把你怎么样吧?” 江雨眠虽然没有性经验,但也不是什么无知的纯白少女,一看宋时绥的眼神就知道她想岔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他不举。” 宋时绥一愣。 愣了几秒后,宋时绥再次压低声音说道:“不是在压抑中爆发,就是在压抑中变态,你……” 江雨眠知道宋时绥又想岔了,她无奈地笑了笑,认真说道:“你知道冰魄神功么,这种至阴至寒的内功会使人清心寡欲,月扶疏已经修炼到第九重,根本没有什么生理欲望的。” 宋时绥稍稍放下心,还要说些什么,曲笙寻和羽流萤走了进来。 “饭快做好了,正要去喊老江吃饭呢,没想到老江竟然在这儿和你数银票。” 羽流萤看着炕几上的银票和首饰,惊讶道:“没怎么见过时绥戴首饰,还以为你不喜欢呢,没想到你居然有一箱子。” “我挺喜欢这些的,收集了很多呢,就是平常不方便戴,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虽然不怎么贵重,但样子精巧,适合戴着玩儿。”宋时绥又打开好几个盒子,里面放着琳琅满目的首饰。 年轻姑娘聚在一起,最喜欢欣赏这些东西了,曲笙寻眼睛一亮,“哎呀我喜欢蓝色,那个蓝玉髓镯子我要了,你们不许跟我抢!” 羽流萤挑了几对动物形状的耳坠子和一对珍珠耳环。 江雨眠很少戴首饰,但是这会儿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她的兴致也上来了,挑了一朵粉色的山茶绢花。 晚上一起吃了晚饭,羽流萤做得糖醋排骨和炸鸡腿实在太好吃,宋母端上酿好的米酒和葡萄酒,用冰块冰镇着,酸酸甜甜十分开胃,配上炸鸡腿和糖醋排骨简直不要太下饭。 江雨眠一不小心就吃撑了,她饭后消食,又一次去了玉摇光的密室,拿走了那本《游仙夜话》,回到了客房。 * 月色如水。 红色纱幔垂着,夜晚的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来,轻若无物的红色纱幔轻轻摇曳。 商枝跪坐在地上,身前是一张红木矮桌,上面摆着六个小铜人。 无形的丝线被商枝牵引着,六个小铜人动了起来,两个小铜人勾肩搭背窃窃私语,两个小铜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打成一团,剩下的两个坐在一旁耳厮鬓磨如胶似漆。 商枝玩得上瘾,抖了抖手里的丝线,她晚上在这和艳鬼学牵丝术,学到一半艳鬼有事出去了,现在屋里就剩她一人。 屋里寂静一片,商枝突然觉得有点无聊,她抖了抖丝线,六个小铜人安静下来,她手里的丝线又是一动,两个小铜人动了起来。 第263章 恨生8 红衣如火, 眉眼炽烈冶艳。 回三危山的这些日子里,商枝一直与他朝夕相对,但冷不丁看到这张极具冲击力的脸还是会蓦地一愣。 还好带着野猪脸面具,没衬得自己像个呆子, 商枝下意识想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 结果摸到了面具上的獠牙, 她扭捏了一会后,身体移了个方向,跪在矮桌前,面朝艳鬼说道:“在下一时兴起,叫大王见笑乐了。” 艳鬼吸了一口红玉髓烟, 红唇微张, 吐出一口悠悠缭绕的香雾,“本王竟不知你还有这般唱戏的本事。” 那香雾一直飘着,像一阵烟似的飘到商枝面前来, 这样极品的魂香, 也只有艳鬼这样的九品天人财大气粗底蕴深厚, 才能日日吸食,用以养魂。 商枝猛吸一口, 被香的脑子发晕,神魂好似被泡在一池温水里, 醉醺醺,飘飘然。 恍惚之间,只见眼前一片火焰似的灼红, 她痴痴傻笑着抬头往上,艳鬼在她身边坐下,拿着红玉髓烟斗的那只手臂搭在矮桌上, 一根无形丝线粘在他指尖上,他轻轻一拽,被无形丝线束缚的小铜人动了起来。 他问商枝:“从哪儿看来的话本子,写了这样罔顾人伦的大戏。” 商枝嘿嘿一笑:“在我的家乡,这话剧……这戏还挺有名的,从小看到大,我都能背下来了。” 毕竟是写进教科书里的话剧嘛。 商枝小学看过,中学看过,高中还和班里的同学排演过,上大学的时候还在学校的礼堂里看学长学姐们表演过。 她动了动手,松开手里的无形丝线,小铜人安静了下来,唯独艳鬼操控的那个小铜人动了起来,那小铜人的手指上缠绕着许多根无形丝线,灵活的金属关节活动着,小铜人手臂一抬,屈指轻弹,手里的丝线缠在另一个小铜人的四肢上。 艳鬼操控着小铜人,他手里的小铜人又操控着另一个小铜人 被一号小铜人控制的二号小铜人的跪坐在桌上,手一伸,手里居然又多出许多根无形的丝线来,缠绕在其他小铜人的四肢上。 跪坐在地上的那个小铜人摇头晃脑,居然又控制起另外另外四个小铜人,演起了无声的哑剧。 商枝定睛一看,这小铜人就是在演她方才的样子,她自顾自地沉浸,没想到在旁人视角里居然是如此的搞笑滑稽。 商枝在艳鬼面前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垂下头颅,臊眉耷眼地在艳鬼面前反思。 “小的知错了,日后定当勤加练习,再也不这般胡闹。” 艳鬼嗤笑,拿着红玉髓烟斗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本王又没说什么,你这野猪脸小鬼倒认起错了,从前怎么不见你这般乖觉?” 商枝正想说几句漂亮话,结果后脑勺突然一凉,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清汤大老爷!我要是不乖觉,四只爪子都得被你这红油鬼王砍了炖猪蹄汤喝!” 心里的吐槽犹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的从嘴巴里跑了出来。 寂静,一片寂静。 商枝急忙捂住嘴巴,脑袋往后一转,在她惊恐的眼神中,一根细细的透明丝线正粘在她脑壳上,像个透明幽灵似的往她脑袋里钻。 那根线缠在始作俑者的小指上,艳鬼倚着地上的矮桌,单手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堂堂九品天人,竟然如此不讲武德! 我命休矣,呜呼哀哉! 商枝嗷的一嗓子,立刻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那可不是小的的真心话啊,大王可千万别当真,别说炖猪蹄汤,就算把小的洗刷干净做成一只烤乳猪,小的也心甘情愿啊。” 这小鬼成了天人,插科打诨的本事也跟着见长,如今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艳鬼拿着手里的红玉髓烟斗往她心窝处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商枝“呃”的一声,半边身子又酥又麻又软。 她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艳鬼笑叹一声,像一阵红雾似的从矮桌旁飘了起来,艳丽之余夹杂着几分阴森,轻盈之余又带着几分诡异。 他并未出言苛责,只对她微微一笑:“夜深了,你回去吧。” 商枝捂着胸口回去了,回到出云殿,她脱了衣服,往胸口一看。只见胸口被那红玉髓烟斗点出了一个拇指肚大小的圆形红痕,比朱砂颜色稍淡一些。伸出手指轻轻一碰,便是又疼又酥又麻,滋味十分奇妙。 商枝一哆嗦,立刻放下手指,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哎呦了半天,缓过劲后摘了脸上的野猪脸面具,坐在屋檐下透气,现在六月刚过,七月夜里是极闷热的。 好在三危山这里全是鬼修,一到晚上阴气森森,除了有点渗人之外倒也凉爽,可以媲美现代的空调房。 商枝是个e人,她这种外放型人格是没有办法在独处中获得能量的,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只会觉得寂寞无聊又消沉,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上来的忧郁。 出云殿有侍女和一些鬼仆,商枝自己神出鬼没,回来也没个时间,所以一到晚上就让他们自己歇息,偌大的出云殿此刻十分安静,别说人影,就是连个鬼影也没有。 商枝坐在抄手游廊里叹气。 傍晚在艳鬼那用了晚膳,夜里练习牵丝术的时候又吸了不少魂香,按理来说不应该感到饥饿。 但有时候饥饿不只只是胃部空虚,精神空虚的时候也会产生进食的想法。 鬼修不像剑修那样讲究什么过午不食,修鬼道的人性子都野,减少约束自己,大多鬼修都会无限放大自己的欲望,讲究的就是一个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其实修炼者修为越是高深,越到了后期就越要约束自己的欲望,以免因为一己私欲给天地之间造成无穷祸患。 商枝还没修行的时候,老疯子就告诉她这个道理,还说若是她日后成为为祸一方的祸害,他就是化成灰也要从土里蹦出来,拿着柳条子把她抽死。 想起老疯子手里那根打人贼疼的金柳枝,商枝不禁浑身发毛,赶紧抱住自己。但商枝就是一个爱折腾的人,而且充满了世俗的欲望,要她清心寡欲,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反正她觉得没必要在口腹之欲上苛待自己,这世道已经很苦了,再不吃点好吃的东西,她人都要无了。 于是她溜到了厨房,三危山有个厨房,一到夜里是很热闹的,艳鬼身边的那些个吹拉弹唱的文艺鬼都贪吃,一到晚上,有不少贪吃鬼聚在这儿,喝点小酒,吃点小食,弹点小曲,说点八卦。 商枝来的时候,厨房旁边的厢房里已经聚了不少文艺鬼,琳琅满目的乐器放在一旁,这帮文艺鬼们坐在一张圆桌上推杯换盏,热闹极了。 都是经常在艳鬼身边当差的鬼,大家都脸熟彼此。商枝一来,这些文艺鬼便纷纷起哄道:“哎哟,原来是大王座下捧烟斗的野猪脸儿,跟在大王身边吸食魂香还不够,又来跟咱们这些鬼抢饭吃!” 商枝哼了一声,说道:“都说是野猪脸了,不贪吃那还能叫野猪吗?” 她身形修长,在一众鬼兵中称得上是长身玉立,若不是脸上戴着个青面獠牙十分狰狞的野猪脸面具,光是这身形也得被人喊上一句俏公子。嗯 花袭影也在这,穿着一身红衣,脑袋上簪着一朵粉月季,朝着商枝“切”了一声,酸言酸语的挤兑她:“瞧瞧你,日日没个正形,天人之中属你最清闲,哪有一丁点儿天人模样?” 自从艳鬼从西海海底墓穴苏醒之后,西海魂族的局势就变得严峻儿动荡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也就是商枝刚刚晋升为天人,再加上要潜心修炼牵丝术,这才叫她过了一段逍遥安稳的日子。 商枝说道:“我就是知道以后没多少清闲时候,这才偷得浮生半日闲,赶紧享受享受。” 花袭影这鬼虽然爱挤兑她,但共事这么久多少也有些同僚之情,还是给她腾了个地方。 桌上摆着烤肉和米酒,这帮鬼兵做菜一绝,商枝找了个地方坐下,拿着小刀切了块烤肉,蘸着酱油和小料猛炫一口,又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香醇爽口的米酒。 一堆鬼聚在一起吃饭哪能不聊天,这些都是跟着艳鬼一同从海底墓里苏醒的鬼,道行深厚,见识颇多,一帮人从长生殿聊到西海皇室,又从皇室里的各种秘辛聊到羽朝的皇后,然后又从羽朝皇后各种匪夷所思的美容秘方聊到了金月王朝。 前阵子月扶疏来三危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七品天人的风荷鬼王被当众砍下头颅一事不可能悄无声息。月扶疏一出手可谓石破天惊,长生殿都被吓了一跳。 许是顾及着月扶疏的原因,长生殿最近十分安分,连三危山的鬼兵鬼将们也清闲了不少。 这些鬼兵鬼将在百年前就跟随艳鬼四处征战,阅历和见识不是商枝可比的,一些人眼中的秘辛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饭桌上的闲聊。 商枝以前混江湖的时候就在勾栏瓦舍里打听消息,她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听他们闲聊,话题又转回羽朝的那位皇后身上。 “羽朝那皇后真是疯魔了!” 商枝咽下嘴里的烤肉:“怎么个疯魔法?” 鬼兵说道:“那个女人脸上长了一条细纹都要气的杀人,前几日有密探传信,说那女人不仅服用肉灵芝,还用处子的血敷脸。” 商枝“嘶”了一声,这是什么穿书版血腥玛丽,衰老是自然规律,别说用处子的血敷脸,就算每天拿着胶原蛋白连吃带抹也没什么用。 月山顷和月扶疏这种容颜永驻的九品天人是独一份,除了修为深厚之外,还与他们修炼的冰魄神功有关系么,这种内功心法至阴至寒,冷冻保鲜嘛。 第264章 恨生9 风雪山庄夜里来了一批高手, 想要带走宋时绥和小琉璃,好在江雨眠在这,一场大战之后,这一劫才算有惊无险地挺过去了。 山庄里的人被吓得不轻, 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也马不停蹄的走了。 这几日里, 山庄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宋时绥一家人也收拾好行囊,和龙归云一行人登上了前往西海魂族的玄武船。 月扶疏乘坐的玄武船可谓是极尽豪奢,众人一上来,不管是见过世面还是没见过世面的,都被这泼天富贵迷花了眼。 宋时绥说道:“这也太奢靡了。” 徐杉说道:“碧海潮生缺什么都不缺钱, 价值千金的明珠都只能用来做鞋, 被那小太岁穿在脚上。” 他伸手比划:“那么大的一颗啊!” 徐耳“啧”了一声:“你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连人家姑娘鞋子上的珠子都馋,可别说是在咱们北阙皇宫当差的, 我和太子殿下丢不起这个脸!” 众人都哄笑起来, 离别时愁云惨淡的气氛立刻被冲淡不少。 一行人找房间住下, 到了房间,羽流萤睡了一觉, 闲下来了,才想起龙归云刚来伏犀山的时候去夕照山走了一圈, 似乎想找什么东西,她生病之后一行人才去了伏犀山。 她躺在床上想事情,龙归云也醒来了, 把手往她衣襟里伸。 竹青色帐子一晃一晃的,羽流萤按住胸口上那只不断作乱手,说道:“我记得殿下刚来玉京的时候先去了夕照山, 殿下是早发现夕照山不对劲了么?” “我若知道夕照山不对劲,怎么会带你进去,害得大病一场。” “那殿下去那干什么?”羽流萤想了想,添了一句,“若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殿下就不用告诉我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儿,我心里有点慌,想和太子殿下聊会儿天。” 龙归云低笑一声:“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他掀起羽流萤的裙子,一边亲她的耳朵一边说道:“在山庄里你总围着那帮姑娘转,如今分开了才想起和我闲聊。” 山庄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又来了一次葵水,床笫之间确实冷落了他,好些日子没和他亲热了。 羽流萤红着脸,捂着裙子的手松开,说道:“什么叫口是心非,我看着殿下辛苦奔波却没有得偿所愿,我这是心疼殿下,殿下不领情就算了。” 龙归云脱了她的裤子,说道:“没什么好瞒你的,我去夕照山找碧落黄泉花。” 羽流萤一愣:“啊?” “徐耳下了山崖,发现那朵花只剩了半朵,我问了小太岁,她说这花长成至少一年。” 说到这儿,龙归云脸上显出一丝郁闷:“出一趟门,两件事都没办成,玉公子不知所踪,碧落黄泉花被人捷足先登,也不知回去后如何与我父皇交待。” 羽流萤在他怀里抬起头:“碧落黄泉花剧毒无比,殿下要这花做什么?” 龙归云摸着羽流萤的小脸,把她抱在怀里揉来揉去,美人在怀,软玉温香,龙归云脸色稍微好了些,在羽流萤脸上亲了一口,说道:“你可别小瞧了这花。” “这花还有别的用处?” “十几年前,月扶疏到处找这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一朵,移植在碧海潮生的广寒宫里。” “那朝他要一朵不就好了吗?” 龙归云把她揉来揉去,看她小脸通红眼神迷离,用发腻发颤的声音同他说话,他忍不住发问:“就这么想知道,早就听闻诡术师喜欢探知隐秘之事,怎么在床榻上也是如此?” 羽流萤恼羞成怒地别过脸:“我也没有很想知道!” 龙归云笑了一声:“那我便不说了。” 羽流萤又转过脸,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伸出两条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撒起娇来:“殿下。” 她这一声又软又甜,龙归云那一身铮铮铁骨都被她叫酥了,他深吸一口气,含住她的嘴唇一阵猛亲。 直到把羽流萤亲得喘不过气了才放开,看见她那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怒瞪着他,龙归云才一脸餍足地说道:“碧海潮生已经没有这种花了,当初月扶疏是在这一片找到的碧落黄泉花,这有两座山,我就想着都去找一找。” “可是找到这朵花又有什么用呢,这花全身都是毒。” 龙归云把她的双手按在床头,低头亲她,低沉的声音变得暧昧含糊:“我又不懂药,你若是知道了再告诉我,现下正事要紧。” 两人水乳交融,羽流萤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身体绷紧后又软倒在床榻上,像个软乎乎的小面团似的,被龙归云搓扁揉圆,好一番折腾。 他们这一走,山庄里就只剩下曲笙寻、江雨眠和月扶疏了。 曲笙寻非常难过,整日耷拉着一双海蓝色的猫眼,在江雨眠耳边碎碎念:“虽说疫情闹得厉害,可大家在山庄里也热热闹闹的,这一瞬间冷清下来,可真是天上地下,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落差,我缓不过来,根本缓不过来。” “呜呜呜,这里山清水秀,充满灵气,可是个修炼圣地啊,现在都荒凉成什么样了。” “我好想老宋,好想流萤做的菜,好想念以前热热闹闹的时候。” 曲笙寻持续性抑郁,一到夜里就发毛,非得抱着江雨眠才能睡着。 逃走的长生不老药如今失而复得,月扶疏自然不会让江雨眠离开他的视线,但他也不至于和两个姑娘挤在一张床上,于是就睡在窗前的小榻上。 翌日,白鸾鸟吃饱喝足,月扶疏三人乘着白鸾鸟启程,前往金月皇宫。 同一时间里,商枝又做梦了。 她又梦到了十三年前的平城瘟疫,瘟疫之后是饥荒,大地干涸,寸草不生,她跟着老疯子离开逃荒的人群,在一望无际的黄土里行走。 她总问老疯子要带她去哪,老疯子总不告诉她。走着走着,走到一座山前,地上堆着白骨,长长的头发缠在白骨上,愣是没个下脚的地方,做噩梦也梦不到这么恐怖的场景。 “怎么人都堆在这儿啊?” 商枝避开头盖骨,往前迈了一步,在一片白骨里看到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溪。 瘟疫之后忽然大旱,好几个月没下雨不说,太阳还特别毒辣,好多林子里发生了山火,一烧就是一整座山,还刮了好几次沙尘暴。 枯死的树,飞扬的尘,干涸的土,没有一点生气。 逃荒的人遇到这么一个水源,就都聚集在这儿了,饿死也没离开。其实饿死和渴死都挺可怕的,但可怕的是不仅没饭吃还没水喝。 商枝也累了,中午的大太阳晒得人发虚,她清理出一块地方在小溪旁躺下,小溪没有干涸,溪水还在慢慢流动,她听着溪水声,用手背挡着阳光,躺在黄土里看天,天是那么蓝,还有一朵云在天上飘, 商枝看着看着,渐渐昏昏欲睡。正当她快要比上眼皮,眼睛突然金光一闪,身上忽地挨了一柳条子,胳膊火辣辣的疼,商枝被抽得从地上跳起来。 老疯子骂骂咧咧: “别放赖,吹笛子去!小小年纪,你怎么睡得着!” “我这个年级正该睡觉的时候,老年人觉才少!”商枝很不服气,但还是拿起腰间的笛子开始吹,笛声比乌鸦还难听,全是暴躁和不满。 金柳枝又往她后背一抽,这下商枝彻底老实了,盘腿坐在树下吹冥音六律。 她一吹这曲子就不开心,会产生一种“不如死了算了”的想法,但没办法,不吹就会被柳条子一顿招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吹,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 吹了一阵,天忽然阴了,有两个雨点掉下来,商枝抬头一看,天上乌云密布,显然是要下雨了。 她和老疯子找了个山洞避雨,天一热,洞里的石头都是热乎的,外面下着雨,商枝趴在热乎乎的石头上睡觉,大自然的雨声是最好的催眠曲,商枝睡得非常非常香甜。 雨停之后她才醒,和老疯子沿着小溪往下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闻到一阵香味,定睛一看,才看到小溪的溪水中长着一朵奇怪的花,一半昏黄,一半碧绿,形状像荷花,但比荷花小一圈,中间的花蕊是猩红色的,这颜色搭配太歹毒,一看就不是什么美好的植物。 她正琢磨着,老疯子已经淌着溪水走过去了,溪水里冒出一条大白蛇,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阴森森地看着老疯子。 商枝正担心着,就见这老疯子拿着那根金柳条对着大白蛇一顿猛抽,抽得那蛇埋在溪水里不敢抬头,然后他摘了那朵古怪的花,又随便捡了个头盖骨当花盆,往里面塞了土,洒了溪水,把花插在土里。 她好奇:“这是什么花?” 老疯子说道:“碧落黄泉花。” “名字不吉利啊。” 老疯子默默胡子,“这本来就是阴间的花,得多死人,这花分不清阳间和阴间,这才能开。” 商枝伸手去拿,老疯子眼疾手快的打掉她的手,商枝面色讪讪,“你采这花干嘛?” “吃。” 商枝大惊失色:“这花不仅名字不吉利,连颜色也不吉利,咱们虽然饿,也不能啥东西都吃啊。” 老疯子没理她,看着那朵花自言自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苗子我抢了,这花也抢了,可这嫁衣我也不想穿。” 商枝听不懂他唠叨什么,跟着他去了一个墓,后来那花也不知被他随手扔了哪儿。 后来商枝长大了。 她问老疯子,“你为什么不认我当徒弟?” 老疯子哼笑一声:“你这小鬼头,有半点尊师重道的样?” “教我这么多东西,还不认徒弟,不是说你们可注重传承了吗?” 商枝劲一上来,是非得刨根问底的,老疯子被她吵得耳朵疼,一边掏耳朵一边说道:“当儿子。” 第265章 恨生10 商枝来了兴趣, 往小红心口上一趴,扒拉着他衣襟,好奇的问道:“是什么花,竟需要我这个天人去摘?” 她头发散开了, 野猪脸面具拿下来了, 那种锐利的能刺伤人眼睛的美貌也露了出来, 小红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伸手揉她的嘴唇。 “碧落黄泉花。” 商枝猛地一怔,下意识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听过似的,挠了挠脑袋, 说道:“这起得什么名字, 怎么这么不吉利?” 小红笑道:“名字不吉利,但却有用的很。” “怎么有用?” “这花是阴间的花,本不该开到阳间来, 便是阴气深重的千年墓葬里也不生长, 只有人间白骨累累, 这花才能在一片死气和阴气中长出来。” 商枝终于对这花有点印象了。 “这花是不是一半碧绿,一半昏黄, 而且剧毒无比?” 小红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哟,你这小鬼还挺有见识, 从哪知道的?” 人与人之间最怕交浅言深。 商枝眼珠一转,嘻嘻笑道:“我与碧海潮生的小太岁是好朋友,她什么毒物没见过, 略和我说几个神奇的,我就记住了呗,但她没告诉这花有什么用, 大王也不缺珍宝,要一朵剧毒的花做什么?” 小红说道:“这花剧毒,哪怕天人吃下去也必死无疑,但九品天人吃了,会陷入一种介于阴阳之间的沉眠状态。” 商枝听懂了:“就是留着最后一口气呗。” 小红点头:“这花还有个用处,就是颠倒阴阳,蒙蔽天机。长生殿那帮夺舍魂魄的鬼并不擅长诡术,就算是诡术师借尸还魂,也得找个阳寿散尽的人去附魂,否则灵魂会互斥。” 商枝满眼好奇:“天人的灵魂那么强大,还会和普通人互斥么?我还以为会是压倒性的胜利呢。” 小红笑着摇头:“上天有好生之德,天人借助天地之力才能乘云御风,又怎能违逆天道,毁人魂魄夺人躯体这等行径本就为天理所不容,诡术师生来体弱多病,修行艰难,又何尝不是天道对此等神通的制约呢。” 商枝倒吸一口凉气:“是啊,原来长生殿发动春眠不只是挑选容器,还想得到碧落黄泉花。” 这事儿真是细思极恐,商枝倒吸一口凉气:“万一那些天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岂不是人人都想得到碧落黄泉花,想要得到碧落黄泉花就得死大量的人,我的老天爷,这得多少人命搭进去啊!” 小红居然苦笑一声,叹息道:“对于九品天人而言,这早就不是秘密了,生死之际如何抉择,才是重中之重。” 商枝越想身上越发凉,连那些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从小红身上坐起来,倚着床榻说道:“自古以来有多少九品天人得到了碧落黄泉花啊,如果得到碧落黄泉花的九品天人一直沉眠,那有一天全都苏醒过来。” “我的……妈呀……” 这可真是想一想就令人头皮发麻的灾难场景。 保留着最后一口气儿陷入漫长的沉眠中,等到长生的契机就会苏醒。 长生的契机可遇不可求,那得打成什么样? 那老疯子呢? 小红说这在九品天人之间不是秘密,那老疯子也是九品天人吗? 他当初带她走,又教她鬼道,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 想当初商枝也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刚遇到老疯子那会儿,她夜里睡觉都不敢闭眼,生怕这老东西把她当成储备粮,哪天饿了就张开一口黄牙把她给生吞了。 可后来又说把她当儿子。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女娃娃,但还是该揍就揍,一点儿不含糊。 商枝也查了数千年来出现的鬼道天人,但是没一个能和老疯子对上号的,搞得她现在还不知道老疯子是谁。 穿书之后时常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团乱麻里,千头万绪,想理也理不清楚。 她兀自叹了口气。 小红揽住她的肩膀贴了过来,“叹什么气啊?” 商枝一边捏他的腹肌一边打岔,“在想我与你都是大王的亲信,你隔三差五才回来一次,我可天天在大王身边,怎么你什么都知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大王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却什么都不和我说,这也太偏心了!” 她面色不忿,语气也酸溜溜的,小红忍不住捏她的脸,调笑她:“小没良心的,连我的醋你都吃上了?” 相处这么久,商枝自然也知道小红的身份不简单。 她如今已经是天人了,小红却能不知不觉间溜进她的卧室,让她察觉不到半点气息,单就这一点就能看出他的修为不弱于她。 想来也是,没点本事怎么能做得了艳鬼的亲信,还知道这么多的隐秘,显然艳鬼也是用心栽培小红的,小红在她面前也不怎么掩饰。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得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装糊涂是一门伟大的学问。 商枝心里腹诽,脸上笑出了一朵花,眼神往他胸口上瞄。 白里透粉,粉里透红,比甜滋滋的蜂蜜奶油小蛋糕上点缀的樱桃还要诱人。 这等极品,怎能放过。 就是小红总嫌弃她牙尖嘴利,还没咂摸出什么滋味呢,就总把她脑袋一把推开。 商枝脸上露出了一抹矜持而羞涩的笑容:“也不是,你要是给我吃点别的,我就不吃醋了呗。” 话音刚落,脑袋被敲了一记爆栗,小红说道:“难得和你说正事,你这小鬼,净往男人胸口上瞄,真是愈发不成样子了。” 商枝面无愧色,理智气壮:“我一个大女人,不嫖不抽不赌,尊老爱幼乐于助人,心地善良遵纪守法,我就好点色怎么了!” 她一个饿虎扑食,把小红压在身下。 寻欢作乐的东西都在床头的柜子里,这些天素了许久,商枝好久不食肉滋味,今天开了荤,顿时有点儿拉不住闸了。 小红揪她耳朵,狠狠一拧,笑骂一声:“你这野猪,猴急什么?” 商枝嘟囔:“你勾引我,都是你不知检点!” 两人在床上熟稔的很,一时间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小红被她弄得眼神迷离,连眼泪都被逼了出来,浸湿了艳红的眼角。 商枝来来回回地亲他眼睛,看他睫毛又长又翘,又鼓着脸撅着嘴唇吹他睫毛,吹得他眯起眼睛,蹙起眉头,伸手把她的嘴唇捏住,捏成了扁扁的鸭子嘴。 一场欢爱结束后,小红的身体仍兀自轻颤着,商枝趁着他沉浸在余韵里,赶紧掐住时机品尝她的小甜点。 小红伸手推了一把,奈何此时身体酥软,推了两下也推不动商枝那颗执着的脑袋。 一时间,小红有点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 转念一想,这小鬼年纪小,正是贪欢的年纪,加之身上尸毒未解,放纵些便放纵些吧,便倒在床榻上任她胡闹去了。 胡闹一晚上,第二日商枝精神抖擞地去了紫霄殿侍奉艳鬼。 夏季天亮的早,商枝出门时天已经大亮了,路上的花花草草还沾着露水,鞋尖一碰,几滴露水从草叶上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鞋尖。 商枝这一路脚步雀跃,去了紫霄殿时,艳鬼正点评魂香。 三个巴掌大的红玉匣放在小桌上,艳鬼拿着一个白玉长柄小勺,舀了一勺魂香放在鼻下轻轻嗅着。 唇一笑吗:“哟,野猪脸来了,这小鬼嘴巴刁钻,厉害得很,过来替本王尝尝这些新得的魂香。” “哎哟,今天一出门,就有喜鹊一直对着小的叫,托大王的福,小的就知道今天有好事!” 商枝喜滋滋地走过去,接过艳鬼手里的白玉长柄小勺,舀了一点魂香放在掌心里,一小朵绿色魂火从她掌心里袅袅燃起,魂香点燃,香雾缭绕,室内充满沁人心脾的异香,凡是修为稍低的鬼兵,陶醉得不能自已,像只吸了猫薄荷的猫。 等众鬼陶醉够了,艳鬼让众鬼退下,唯独留下商枝一人。 艳鬼倚着红木小榻,微微眯了眯眼睛,轻笑着说道:“野猪脸,本王新得的魂香如何?” 商枝:“自然是上上乘珍品。” 艳鬼说道:“本王有件事要你去办。” 先前小红和她通过气,商枝这会也不惊讶,恭敬地把红玉髓烟斗奉上,随后撩起衣摆,跪在地上说道:小的谨遵大王吩咐。” 艳鬼说道:“本王要你去抢一朵花。” * 白鸾鸟的速度很快,七日后,江雨眠一行人就从伏犀山回到了金月皇宫。 失踪已久的小太岁如今全须全羽的回来,观月小筑的人差点喜极而泣。 只有羽落清脸色惨白,夜半时分又去玉摇光那里哭了好一会儿。 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江雨眠并没有机会去为难她,因为江雨眠刚到金月皇宫就被月扶疏软禁了,除了观月小筑,她哪也去不了。 好在月扶疏只软禁她,没有软禁曲笙寻,曲笙寻像只出笼的野兽,一天天使不完的劲儿,在金月王朝到处跑。夜夜宿在南风楼里不说,还得枕着俊秀小哥的大腿,再让两个温雅公子为她垂肩捏腿,一套齐全下去才能睡得香。 越是富庶之地,娱乐活动的消费就越高,曲笙寻这些日子花钱如流水,没钱就找江雨眠要,她夜夜宿在这勾栏瓦舍之地,白天也不离开,拉着个人就说认识,然后一通乱七八糟的闲聊。 这些天里,曲笙寻渐渐发现一个奇怪的事。 这些娱乐场所里,天人在增多,除了战乱之外,天人的大规模聚集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她特意混入其中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伙人都是朝着伏犀山去的。 第266章 恨生11 商枝出发前收到了挚友闻人听雪的来信。 闻人听雪已经是天人二品巅峰修为, 师清恒要她去伏犀山历练。 看完了信,商枝就知道师清恒让闻人听雪去伏犀山历练一事绝对不是巧合,这种飞鸽传书容易被人截获,为了保证信息安全, 有很多事情不能在信中直说, 得见了面才能说清楚。 每次出远门, 商枝都挺期待的,她一直都是活泼好动的性格,和她爸妈一样天生精力充沛,是那种打拼事业的人。 她充满干劲,一想到能和挚友重聚, 一颗心都要长翅膀从胸膛里飞走了。 三危山这是花袭影管钱, 商枝去他那拿了钱,花袭影给了她一叠银票,酸溜溜地说道:“不过是出趟门, 居然要拿这么多钱, 大王辛苦打拼的钱都让你这野猪脸拿去挥霍了, 指不定你这奸猾小鬼拿着钱,在外面有多花天酒地呢。” 商枝掂了掂银票, 大致看了眼上面的数目,野猪脸面具后面的嘴都快笑的咧到耳根去了。 她心情和艳阳高照的天空一般明媚, 也不理会花袭影的酸言酸语,十分大度地对他一笑:“老花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不懂外面行走的苦啊,奔波劳碌风餐露宿不说,离开了三危山的地盘, 谁还会把我当自己人,人情世故什么的少不了银钱打点,大王就是大王,想得周到,眼光不是那种凡夫俗鬼可比的。” 被商枝一顿阴阳,花袭影冷哼一声:“你不用暗暗挤兑我,玉京这阵频频出事,先是瘟疫横行,随后摇光皇子下落不明,再是风雪山庄人去楼空,我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长生殿脱不了干系。” 他又压低声音说道:“我最近查了一下来往船只,通往玉京的航线上多了许多船,大批高手都往玉京那跑,反正你自个小心,别被雁啄了眼睛。” 商枝把银票揣进兜里,“嗨,我知道这事不简单的,要是什么小事,也不至于派天人去跑腿。” 这次不止商枝一个人去,小红鸟炽凰也跟着,羽流萤那只三花猫在半道上跑了回来,被商枝养在出云殿,时不时去羽流萤的裁缝铺里溜达一圈。 羽流萤传了信,说她家有人要来,让商枝帮忙收拾收拾家里的院子。 商枝没见过宋时绥,但闻人听雪和羽流萤都提起过她,也不算陌生。 所以商枝离开三危山的时候顺道去了春晓街,收拾了一下自己空了好久的豆腐坊,又去了羽流萤的裁缝铺。 三花猫正趴在窗边晒太阳,一身皮毛在阳光下油光水滑,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搭在窗台上,见了商枝,懒洋洋地甩了两下。 商枝抱起三花猫一阵猛吸,三花猫特无奈,喵喵喵叫了好几声,奈何商枝不懂猫语,听不懂她在说啥,于是又把猫放下,叮嘱道:“最近别乱跑知道不,饿了就去独危道田家村的田老头那儿,让他老人家给你烤小鱼干吃。” 三花猫点了点头,商枝这才满意,撸起袖子拿起扫帚打扫起来。 烟都的梨花已经开了,漫山遍野一片雪色。 梨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凄美,成片成片的开,也成片成片的落,看着有些伤感。 闻人听雪现在已经很少练剑了,她现在是天人,虽然比不上九品的师清恒,一剑挥出的威力也不容小觑,一不小心就能把这一山的梨树给掀了。 比起练剑,她现在最常做的事情是修心,打坐的时间比以往增多了一倍。 晋升天人之后,自身的能量也越来越强,任何东西都是有利有弊的,车辆行驶的速度越快,惯性就越大,刹车的时候也就越困难,这也就意味着失控的后果十分可怕。 以前闻人听雪总是疑惑,为什么师尊已经是九品天人了,还需要常常闭关清修。 现在她自己成了天人,发现自己在借助天地力量的同时,也很容易遭到这种力量的反噬。在地鬼境时,内力出了岔子不怎么要紧,内力运转一遍就很轻松矫正了。 成了天人后内力猛涨,修炼时稍微出点岔子,失控的内力就像脱缰狂奔的野马,费很大劲才能拉回来。 二品天人尚且如此,九品天人失控的内力大约像决堤的洪水,想想就可怕。 闻人听雪坐在一颗梨树下打坐,她依然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不是什么好的料子,也没什么时兴的花样,雪白的发丝垂在肩头,没有任何装饰,几乎与梨峰漫山遍野的梨花融为一体。 风一吹,几片梨花随风而落,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衣摆上。 她睁开眼,拂去落花。 走出林子回到住处,一阵茶香从师尊的小木屋里随风飘来,师清恒喊道:“阿雪,尝尝为师新煮的茶。” 闻人听雪走进去,坐在茶桌前的蒲团上。 羽重雪回皇宫了,梨峰就剩下他们师徒两人,师清恒也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一老一小,头发和衣服都是雪白雪白的,师清恒看着对面的徒弟,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雪,你年纪轻轻,要活泼些,不要像为师这样老气横秋。” 闻人听雪坐得板板正正,说道:“师尊说的是,弟子会努力活泼的。” 师清恒慈祥地笑了笑,“这次让你去伏犀山,除了想让你多历练之外,还有一件别的事要与你说。” 闻人听雪恭敬说道:“师尊请说。” “伏犀山和夕照山附近的城镇瘟疫横行,草木枯黄萎靡,你外出游历时遇到过春眠,显然也能推断出此次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弟子也有所猜测,只是不明白玉京王朝为何会与长生殿联手,堂堂帝王,怎能与这些魑魅魍魉为伍荼毒苍生呢。” 师清恒看着闻人听雪,眼中既有对得意弟子的骄傲赏识,也有长辈对晚辈的怜爱关切。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堂堂帝王又如何,便是九品天人又如何,虽有天人之称,不过还是肉体凡胎罢了。” 闻人听雪皱了皱眉。 师清恒说道:“你成了天人,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闻人听雪鲜少见到师尊如此神色郑重的模样,也立刻凝重了脸色,问道:“是何事?” “你专心剑术,不曾翻阅史册,自然不知从一千二百年前起,各个王朝发生瘟疫的次数突然开始频繁起来。” 闻人听雪身体一震,震声说道:“难道都是人祸?” 师清恒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叹道:“有一种花,叫做碧落黄泉花,修为深厚但寿数将尽的天人吃了这种花,会陷入一种不生不死的沉眠状态中,等待长生契机的出现?” “长生的契机?”闻人听雪顿时心里一紧,想起了江雨眠。 师清恒说道:“相传世间有不死神药,名为仙品太岁,可以化为人形在世间行走。” 闻人听雪说道:“神话传说而已,不会有人当真吧?” 师清恒摇头,“一千二百年前,不死神药降世,引起了一场天地浩劫。” “那后来呢,有人得到不死神药么?” “那些抢到不死神药的天人个个死于非命,从此之后,仙品太岁又被称为毒太岁。” “就没有活下来的?” “有一个遍尝百草的神医活了下来。” “神医?” 师清恒笑了笑,“这名神医姓月。” 闻人听雪失声说道:“姓月?金月王朝!” “自那一场浩劫之后,金月王朝的皇室中人容颜不老,寿命远超常人,正是因为如此,知道这个秘密的天人才对不死神药的传说深信不疑。” 闻人听雪不由得骇然:“所以那些吃下碧落黄泉花陷入沉眠的天人们,一直在等待不死神药再次现世么?” 师清恒闭目,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闻人听雪的心情十分复杂,忍不住问道:“那师尊也想得到不死神药么?” “要那长生有何用?” “那碧落黄泉花……” “为师要你助三危山一臂之力,切莫让长生殿得到这朵花。” 师清恒喝了口茶,看着闻人听雪,语重心长地说道:“阿雪,你将来的成就不在为师之下,无论你这一生快意与否,都不要执着长生。” 闻人听雪正色说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 宋时绥终于到了西海魂族,她按着羽流萤给的地址,带着一家老小找到了羽流萤的裁缝铺。 这一路颠簸,宋母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还好有江雨眠开的药吊着,又有宋父时常用内力为她温养身体,否则早就没了命。 羽流萤这地方不大,但也不小,一家四口住是没问题的。 刚进屋,就看见门口的石板上趴着一只胖乎乎的长毛三花猫,一个穿着黑衣的高个青年正拿着扫帚清扫院中的落叶,束发的红色发带垂在背后,随着风轻轻飘荡。 听见有人进院,那青年转过身,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漂亮脸孔,额头上还戴着一个白玉环抹额,实在是俊美极了。 宋时绥也听众位老乡们提起过商枝,说这位老乡穿越前是一位身高一米八的模特,长相美艳锐利,侵略性很强,因为身高太高,穿越后只能女扮男装。 宋时绥试探着问道:“你好,请问您是商枝么?” 商枝抱着扫帚打量了一眼,一头金棕长发,长相明艳动人,立刻笑着说道,“你是宋时绥吧,流萤说你们快到这儿了,特意嘱咐我打扫屋子呢。” 两人都是自来熟的性格,三言两语就熟稔起来。 商枝习惯了用伪音,是很有青春感的少年嗓音,这种声音不用把声线压太低,也不太费嗓子,是商枝最常用的声音。 和宋父宋母问了好,又逗了逗襁褓里的小孩,趁着宋父宋母进屋的时候,两个穿越者站在院子里聊天。 第267章 恨生12 蒙眼的纱布一层一层拆下, 长睫翕动,露出一双金绿交织的璀璨琉璃眼。 夜已深了,桌上点着一盏琉璃灯,琉璃灯的光华映照在那双眼眸里, 顿时绽放出万千光华。 羽落清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万花筒, 诡幻绮丽, 变化万千,让人眼迷心醉。 她把拆下来的纱布放在一旁,微微扭头一看,只见背后的山水屏风上正投下玉摇光的影子,端庄雅正, 仪态优美, 羽落清心里一动,望着那影子怔怔出神。 女子这一生,除了嫁人还能有什么好的出路呢? 她只是个普通女子, 不像小太岁那样博闻强记, 也不像闻人听雪那样拥有绝世的武学天赋,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被人放弃的那一个。 没有人护着她, 没有人一心一意站在她身边。 她不能再像上一辈子那样,过着那么渺小而卑微的日子了, 她不想嫁给一个死了妻子的商人做续弦,也不想成日守着绣庄,没日没夜的做那些绣活。 她不想以泪洗面, 不想在那样绝望的日子里一天一天的蹉跎下去,她更不想做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仅仅只是因为嫁不出去, 就要备受嘲讽和指责。 很多东西就是要谋划和算计的。 自己不主动争取,不去争抢,难道命运就会将这些东西双手奉上吗? 她又有什么错呢,这帮男人们整日里厮杀,多少人命都因为他们的野心填进去了。 而她所谓的痴心妄想,只不过想嫁一个好男人,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得到夫君全心全意的爱,不像上辈子那样郁郁而终。 如今孤身飘泊在外,到底独木难支,若嫁给这世间顶好的男人,岂不就是有了一个顶好的去处,再也不用担惊受怕郁郁寡欢了。 “公主在想什么?”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唤,羽落清才回过神来。 那双眼睛看向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温柔极了,宛如能把人溺毙的湖水,先前没有焦距的时候就足够动人了,此刻眼睛恢复视觉,眼波流转之间,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夺目神采。 这样好的男子就在眼前,还是未来的帝王,若她是他心仪的女子,他成了她的夫君,也算是补全前世的遗憾了。 羽落清低头一笑,“方才一转身,看到了屏风上面玉公子的影子,公子的影子和屏风上的水墨山水都美极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看哪一个。” 玉摇光看向屏风,他的影子映在山峦上,仿佛山川化形。 桌上的琉璃灯微微闪烁了一下。 屏风上的影子也忽明忽暗的。 羽落清的眼神渐渐恍惚起来,玉摇光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问道:“公主的上一世是怎样的?” 羽落清眼神恍惚,眼里忽地流下两串泪:“我不是真正的公主,真公主回宫之后我被驱逐出皇宫,嫁给一个商人做续弦,三十二岁那年郁郁而终。” 琉璃灯又闪烁了一下,玉摇光轻声问道:“公主是怎样重生的?” 羽流萤慢慢仰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如一个提线木偶般,呆呆说道:“我不知道,我明明已经死了,一睁眼,忽然回到了五岁那年,我还是公主,我还是尊贵的公主,时光倒转,一切都可以重来。” 她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回味着重生那一刻,喜悦覆盖了她的脸庞,她沉浸在那种巨大的喜悦里,即使被灯影琉璃术操控着,眼里依旧迸发出一种明亮的光彩。 时光倒转,死而复生,世间会有如此神奇之事么,还是这位羽朝公主精神错乱后的臆想? 若是人人都有时光倒转之法,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重活一次,若真如此,这世界岂不乱了套? 玉摇光轻轻垂眸,寂静持续了一会,他摩挲着手里的折扇,桌上的琉璃灯又闪烁了一下,他再次开口问道:“上一世,天下局势如何?” 这个问题刚问完,他就知道不可能从这位公主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 果然,羽落清有些呆滞的摇了摇头。 玉摇光问道:“玉京王朝的新帝是何时登基的?” “三年后。” 三年后,玉摇光觉得这个时间有些长了,他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自然渴望那个位置,但那时候,他内心只有野心和贪婪,以及对血亲的孺慕之情和对自身命运的一点怨恨和不甘。 不想做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 渴望得到亲人的关怀和认可。 然而在坠崖那一刻,对亲情的最后一点渴望也断绝了,内心的仇恨不甘急速扩张,犹如黑色的毒液,流淌在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里。 他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一枚很重要却注定要被抛弃的棋子。 还好,他还有小时。 朦胧的光晕下,玉摇光的眼神突然温柔起来,刘立东再次闪烁,他声音里带着某种期待和愉快,看向羽落清,问道:“玉京新帝与他的皇后是否恩爱?” 羽落清机械地眨了一下眼睛,说道:“玉京新帝没有立后。” 玉摇光唇边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握着折扇的手指缓缓收紧,玉摇光说道:“他为何不立后?” 羽落清呆呆说道:“据说天人情欲淡薄,新帝不近女色,更爱下棋看花。” 玉摇光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情欲为人之本能,繁衍之根本,天人虽然情欲淡薄,却并非无情无欲,而是因情生欲,情深便欲重,何来的不近女色之说。 难道这中间又出现了什么变故? 玉摇光的眉头越皱越紧。 沉思之间,四周温度骤然转冷,一股冷冷的月,桂香气在空中漂浮着,冰花悄悄蔓延,琉璃灯上结满了冰花,烛火忽然熄灭,只有冷冷的月光从窗子洒落进来。 中了灯影琉璃术的羽落清阖上眼睛,晕倒在屏风前。 山水屏风后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广袖博带,衣袂飘飞,有种仙人降世之感。 玉摇光站起身,朝着屏风行了一礼,朗声笑道:“月岛主夤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山水屏风后面传来了月扶疏的声音:“家里的小辈拿了玉公子一样东西。” 玉摇光温声说道:“在下身无长物,一时间竟想不通是怎样的东西,居然能让月岛主亲自跑一趟。” “是一本卦书。” 玉摇光一愣。 这屋顶有一扇天窗,月光从天窗洒落在地上的矮桌上面,结满冰花的桌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古朴的书籍,朱红色的书封,黑色的书脊,书籍四角微微卷边。 这是他时常翻阅的那本卦书,里面还有他写下的许多手记。 一本卦书而已,何至于让月扶疏这样的人物亲自跑一趟,果然下一秒,就听月扶疏说道:“听闻北阙帝子找玉公子求卦,不知北阙让玉公子卜算何事?” 玉摇光微微犹豫了一瞬,便说道:“卜算长生之事。” “长生?” 一股可怕的压迫感如洪流般从屏风那里朝着玉摇光奔涌过来,玉摇光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他脸色惨白,竭力支撑才没让自己失态,低声说道:“一千二百年前那一卦不知掀起多少腥风血雨,是以在下慎之又慎,不敢轻易卜算。” 那股恐怖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了,玉摇光身上一松,差点跪倒下去,他气沉丹田,稳住身形,微微松了一口气。 山水屏风后面的人影动了一下,仿佛在隔着屏风注视着他。 “玉公子经商有道,不知愿不愿与我谈一桩生意。” 月扶疏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冷漠。 可玉摇光此刻却觉得这声音动听极了。 作为一个商人,他最喜欢谈生意了。 * 卧房里亮着灯,雪青色的帐子里,江雨眠穿着一身白色纱裙,倚着身后的软枕,正坐在床上翻阅一本地理志。 这本地理志和a4纸那么大,约有半枚铜钱厚,纸张和墨水都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可在百年之内不泛黄不褪色。 这上面记载着许多王朝的风土地貌,图文并茂,内容详实,可读性颇高,江雨眠看得入神,直到身边一冷,一阵冷冷的月桂香气飘过来,她才知道月扶疏回来了。 她连眼皮子都懒得抬,继续借着床边的烛光看书,白色纱裙的裙摆在雪青色床榻上绽开,宛如一朵在烛光下悄然绽放的白山茶。 一朵花,在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就被人期盼着,日夜守候,见证着种子破土而出时的小小嫩芽,又看着嫩芽慢慢长大,长出纤长优美的枝干和花叶,随后又在他狂热的期待中结出花蕾,他又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日夜紧盯着,甚至不舍得眨眼,生怕错过这朵花成长时的每一个细节。 终于,这朵花绽放了。 超乎想象的危险。 也超乎想象的美丽。 月扶疏站在床边,静静看了好一会,直到江雨眠有点疑惑地往他这瞥了一眼,他才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看着她手里那本地理志。 这是他当年周游列国时写下的,他写下的游记也不止这一本,但江雨眠手里拿着的这一本,是他花费心思最多的,同其他的许多本手札一起,一直珍藏在观月小筑的书库里。 江雨眠手里那页正画着伏犀山,从远处望去,伏犀山好似一只趴在地上的独角犀牛。 “你去伏犀山是为了找碧落黄泉花?”江雨眠把地理志放在膝盖上,想起碧海潮生那满池子的碧落黄泉花,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熏得她头疼的香味。 她揉了揉脖子,“我还以为这花随处可见呢,没想到你跋山涉水找了许久。” 月扶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后颈,他的手指冰冷有力,一声轻响之后,略微错位的骨骼被他归位,江雨眠转了转脖子,甩开他的手,皱眉说道:“这点小事我自己就可以。” 第268章 恨生13 曲笙寻这些天到处玩, 她花钱不计数,精打细算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她那改造后的脑袋也不支持量入为出勤俭节约的观念。 那场改造对她大脑的一部分神经区域造成了永久性不可挽回的损伤,连江雨眠对此都无可奈何。 而且曲笙寻很容易形成路径依赖, 一旦形成一种行为模式, 她就很难改过来。 没钱了就找江雨眠要, 要是江雨眠给的钱花完了,她就去典当行典当自己身上的东西。 蓝宝石耳坠。 蓝宝石戒指。 蓝宝石发环。 随身携带的精巧小弩箭。 一来二去的,曲笙寻也和典当行的人混了个脸熟,张大爷看着她,热情地打招呼:“姑娘今天还要典当东西不?” 曲笙寻喝了口豆浆, 听他这一说, 从兜里掏出一个红手绳,红手绳上拴着一个金铃铛,是那轩雅阁的头牌送她的。 这种讨好客人的小礼物, 曲笙寻是不放在心上的, 也没当回事儿, 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带在身上也麻烦。 身上的五百两银票面额太大找不开,身上零钱也不太够, 吃完这顿早饭,没剩几个能花的小钱了。 曲笙寻说道:“这金铃铛能换多少钱?” 张老头只看了一眼, 就说道:“这是镀金的,不值钱。” 曲笙寻抬起眼眸,拿起金铃铛掰开, 抠下一层薄薄的金皮。 她是工匠,对各种金属再熟悉不过,但也没一眼看出这是镀金的铃铛。 “你这双眼睛可真神了, 我都没看出来是镀金的。” 她把那一点金皮揉成一个小团儿往张老头那一扔,朝张老头伸出一只手。 张老头放下手里的油条,从兜里摸出一钱碎银扔给她,笑眯眯地说道:“拿去。” 老头一笑起来,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就算眼睛眯成一条缝,依然能看到他眼里那种与众不同的神采。 衰老的身体,不带半点浑浊的眼睛,曲笙寻只在她师尊夜烛明和烟都剑仙师清恒身上见过。 这些武功高强的人肝血充盈,双眸明亮有神,但张老头的武功也就一般,至少在曲笙寻眼里是一般的,也就地鬼境三四品的模样。 曲笙寻把那一千碎银扔进自己的荷包里,想起了宋时绥。 宋时绥学的是神偷功夫,但来自新社会的五好青年是肯定不愿意偷东西的,别管神偷还是盗神,无论名声多响亮,那都是臭名昭著的名声。 记得刚和宋时绥遇到的时候,两人喝酒喝上头,宋时绥还抱着她吐苦水,说这些年她是怎么费心费力的想要洗白,跟着商队跑来跑去做起了经商的生意。 宋时绥也有一个本事,无论什么东西,搭眼一看就知道什么成色,值多少钱,这些年跑生意从来没被人坑过,还有两人路上摘野果,宋时绥摘的果子永远都是最甜最好吃的。 这世界上确实有些人,有着上天赋予的奇异能力。 曲笙寻走出早餐铺子,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脑子里净想着那个镀金的铃铛。 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男婊子真是无情又无义啊。 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砸进去,给个铃铛都是镀金的。 去轩雅阁找头牌的心思突然歇了一半,曲笙寻打了个饱嗝,趁着太阳还不是很毒辣,随便找了个屋顶往上一躺,嘴里叼着根草叶发呆。 发呆太久,感觉也不太好,曲笙寻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开始打滚,她从东边滚到西边,又从南边滚到北边,平行线滚了一遍,对角线滚了一遍,最后躺在对角线的交点一动不动,继续发呆。 直到太阳晒屁股了,她才叼着发蔫的草叶起身,蹿下房顶后在街上胡乱闲逛。 这一闲逛,又不知不觉走到典当行,那张老头正坐在屋檐下的一个矮凳上,手里拿个烟斗在抽烟,曲笙寻走过去,张老头叫住她:“小姑娘,又来典当东西?” 曲笙寻摇头,问他:“你知道哪卖冰糖葫芦吗?” 张老头笑了:“这大夏天的,你上哪儿买冰糖葫芦去?” 他旁边还有一个矮凳,曲笙寻一屁股坐了上去,翘个二郎腿,恍然大悟,感慨不已:“所以说脑袋还是原装的好。” 她转头看着张老头,房檐的阴影下,这老头的眼睛依然亮的惊人,他的眼珠是透亮的琥珀色,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剔透感,举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曲笙寻觉得穿过这双眼睛的光线能从他后脑勺再射出来。 作为玄机阁的少主,又去玄机阁那地方鬼混过,又天天在金月皇宫到处乱跑,黑眼珠红眼珠紫眼珠曲笙寻都见过。 她也不是一个少见多怪的人,只是因为这老头的眼睛和宋时绥那双眼睛太像,她这几天挺想老宋,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张老头笑道:“你这女娃娃挺怪,盯着我一个老头子瞧,我年轻时那会儿风流倜傥,被小姑娘盯着瞧也没什么不对,现在鹤发鸡皮了,被你这样盯着,总觉得奇怪。” 曲笙寻说道:“你人老,但你这双眼睛挺年轻的。” 张老头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吃饭的家伙事儿,用明目的药护着养着,自然年轻了。” 曲笙寻打了个哈欠,“我知道,天赋异禀嘛,有些人的眼神就是特别好使。” 她朝着张老头挥挥手,“我走了。” 张老头磕了磕烟斗,“干嘛去?” 曲笙寻说道:“鬼混去。” 她到了轩雅阁,想起那镀金铃铛就有点生气,但转念一想,她来这找头牌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金铃铛吗? 不是。 她只是垂涎头牌饱满的胸大肌和很有弹性的六块腹肌,还有那没有一丝赘肉的公狗腰。 想通了,也就不再给自己找个痛快,曲笙寻哼着小曲,径直朝着头牌的屋子走去。 刚到了门前,里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曲笙寻眼睛一眨,立刻把耳朵贴到门上,津津有味,聚精会神的听墙角。 头牌小哥正在和别的富婆姐姐在床上滚做一团,隔着一道门,银声浪语,不绝于耳,关键那头牌小哥挺有两下子,很会拿捏鬼混时发音的诀窍。 真是一把适合叫春好嗓子啊。 就是时间有点短,还没听够就结束了。 曲笙寻又觉得没意思,要了一间上房,躺在床上的闭目养神睡午觉。 也许是没有枕着头牌的腹肌,曲笙寻这午觉睡得也不踏实。 她又梦到了极乐天宫。 那是一个将一切欲望都无限放大的地方。 放荡的歌声,淫靡的笑语,甜腥的气味,污秽的夜晚。 那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他们说,你要懂得温驯。 她们说,你要懂得服从。 他们说,与其痛苦的清醒,不如享受堕落的快乐。 她们说,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干净,除了欲望什么都没有。 难道就要这样被驯服么,真的成为书里那个人偶? 曲笙寻记得书里的那个人偶,比蓝宝石还要美丽的蓝色大眼睛,蓬松卷曲的漆黑长发,天使的脸蛋而魔鬼的身材,是极乐天宫少宫主的宠物,身上的所有布料凑一块,甚至还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裤衩。 她可烦死极乐天宫了,所有人的衣料都很少,节操是没有的,羞耻心是没有的,道德观念是没有的,正常人也是没有的。 她那时候还是原装的,是个正常人,心思太多,想法太多,不可修正,不可改变。 她爱自己胜过爱任何人,不可能成为脑袋和心里面都只有主人的人偶。 所以她被丢弃了,送到了玄机阁那破地方打铁。 她想逃走,却跌到了一个深井里,就是在那个漆黑的深井中,她遇到了少年。 那个少年穿着颜色很浅的梨色衫子,很爱笑,眼神干净,笑容干净,说话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也觉得很干净。 他说,他叫阿离。 “是狐狸的狸吗?” 他摇头,浅浅地笑了起来:“是离开的离。” 阿离带着她飞出了深井,带着她离开了玄机阁。 她真的逃了出来,他陪她一起看花看草,看山看水,去逛集市,去逛灯会,会听她唱一些奇奇怪怪的歌,会听她说奇奇怪怪的话,他们在一个很偏僻的小镇安了家,每天打渔为生。 她学会了织网,一边织网一边哼着“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他双臂拄着桌子,双手捧着脸,说道:“可是阿笙,我不喜欢吃鱼哎。” 她放下网,在他脸上画了猫咪胡须。 她很生气,“每天都是我去捕鱼,你往海边一坐,就盯着海面看,什么也不干,还说不喜欢吃鱼。” 他眨着眼睛,很无辜:“我没闲着啊,我在练功。” “对着水面发呆也叫练功啊,你练的是猴子捞月吗?” 捕鱼的网扔下去,镜面般平静的水面晃动起来。 光线消失,阴冷袭来。 黑色的,巨大的,矗立在阴暗的密室里。 笼子的缝隙比半个手掌略宽一点,穿着粉衣的少年倚着笼子,粉色衣袖露出一截,垂在笼子外面,薄薄的丝绸衣衫褪到腰间,脊背裸露着,白的晃眼。 纵横交错的鞭痕布满了他的整个脊背,淡青色的,深紫色的,鲜红色的,紫红交加的,新的和旧的,宛如一道道奇特的笔痕,在洁白如雪的画纸上铺开,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枝头上的花朵开的美丽。 但曲笙寻更喜欢让他落下来。 …… 总之,往事不太愉快。 曲笙寻醒来时心里还是不得劲,总觉得闷得慌,她洗了把脸,去皇都最知名的酒楼醉仙楼里吃饭。 第269章 恨生14 要是正常人, 冷不丁这一下,真能被吓个半死。 但曲笙寻弯腰把那眼珠捡了起来。 经常屠宰的人都知道,肉这种东西,过了一个时辰就变了一个味, 特别是夏天这种炎热的季节。 这眼珠还新鲜热乎着, 地上的血也没完全凝固, 显然这凶案刚发生不久,曲笙寻低头盯着血淋淋脏兮兮的眼珠,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思索着,殊不知周围人看她的目光已经带上了点惊恐,不知觉地往后避开。 周围出现了一小圈真空地带, 曲笙寻在地上找了一圈, 没找到第二颗眼珠,她站在原地发了一小会呆,撕下一块裙角把那包住, 往金月皇宫的方向走去。 江雨眠正在喝冰镇小甜水。 说来非常奇怪, 她和曲笙寻在外面乱跑的时候, 一个从灰堆里刨出来的烤土豆两人都当宝贝似的抢着吃,一到了金月皇宫, 珍馐美味数不胜数,江雨眠却什么也吃不下。 一到夏天她就吃不下东西, 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只能喝点高糖的小甜水续命。 瓷碗里放着冰块,酸甜可口的小甜水在碗里一荡一荡的, 应意浓和蓑衣客坐在一旁喝曲笙寻酿造的葡萄酒。 曲笙寻酿造的葡萄酒非常好喝,酒香非常醇厚,但这种自家发酵的三无产品, 里面的成分不好说,反正曲笙寻的葡萄酒可以毒晕一头牛,也就这两位仗着自己是天人,艺高人胆大,一杯接一杯的喝。 江雨眠刚喝下一碗冰镇甜水,曲笙寻回来了,把那个用布包着的眼珠放在桌上,催促道:“老江,你看看!” 那一块海蓝色的布显然是从她裙摆上扯下来的,一层暗红渗透布料,血腥味直往外飘。 江雨眠身体后仰,指着那东西说道:“这是什么?” 曲笙寻见她充满抗拒,咧咧嘴,伸手打开小布包,露出里面沾满了泥土沙尘的脏兮兮的眼珠子。 应意浓嗖的一下站起来,用袖子把那眼珠遮住,“诶呀,小太岁这些天胃口不好,怎么能见这种东西!” 曲笙寻神色茫然。 江雨眠说道:“没事,曲子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看着曲笙寻,“说吧,带回一个眼珠干什么?” 曲笙寻瞅了瞅应意浓和蓑衣客,又瞅着江雨眠,江雨眠会意,对他们两个说道:“我们有点私事要说。” 应意浓和蓑衣客像学了移形换影似的,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这一方小天地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曲笙寻才坐下,用打湿的亚麻小方巾净了手,拿起桌上茶壶朝着眼珠浇了过去。 眼珠被清洗干净,露出了琥珀色的剔透颜色,曲笙寻说道:“你看,这和老宋的眼珠子像不像。” “这颜色,这质感,这超绝透光度,是不是特熟悉。” 江雨眠拿着瓷碗的手一抖,要不是知道宋时绥正在西海魂族避难,她差点以为宋时绥惨遭不测了。 她定了定神,打量着眼前这颗眼珠。 每个人的虹膜纹路都是不一样,这不是宋时绥的眼睛,江雨眠说道:“是很像。” 曲笙寻说道:“最关键的,这是一个老人的眼珠,老江你也知道,人到了岁数身躯就会枯朽,眼珠会越来越浑浊。” 江雨眠有点惊讶:“这是一个老人的眼珠?” “不止呢,这老人是典当行的二把手,管它什么宝贝,他不用过手,眼睛一扫就知道好货劣货,那轩雅阁的头牌给了我一个金铃铛,这老头眼睛一扫就知道是镀金的,我一个天天和金属打交道的工匠都没看出来,他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老江,你不觉得这本领很熟悉么?” 江雨眠瞬间想到了宋时绥的那双眼睛。 她正沉默,曲笙寻又说道:“而且你知道么,最近好多人往玉京那儿去,都是武学高手,就连天人我都遇见过好几个呢。” 原著的设定里,这世界的天人一共一百二十个左右。 但穿越之后,九品天人还是那几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人的人数一直在增加,已经远远超过原著里的那个数字了。 玉京王朝那瘟疫横行,被春眠波及到的城镇已经不止江宁镇和双凤镇了。 “老江,你说这帮人为什么都往玉京那挤啊?” 一片小小的白色羽毛从天空上落下来,飘到江雨眠的衣襟上。 曲笙寻抬头,一只白鸽在天空上盘旋,落到茶桌上,这漂亮的白鸽先是走到曲笙寻的茶杯前,把小脑袋探进茶杯里饮了点水,随后又走到江雨眠身边把鸟腿一伸,露出绑在腿上的信筒。 江雨眠拿下信筒,信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拼音,还混着几个英文单词。 这是商枝送来的信。 江雨眠看完信,信纸上冰霜蔓延,化为齑粉从她指尖落下。 曲笙寻好奇问道:“什么信啊。” 江雨眠笑道:“我知道这些高手为什么都去玉京了。” 江雨眠抬眸,看着扶桑神木下的那个水缸。 碧落黄泉花像朵睡莲似的飘在水缸上,六颗昏黄色的蕊豆已经破开,长出了六片昏黄色的花瓣。 * 身处漩涡之中的人对危险都有一种极高的敏感度。 曲笙寻看似神经脱线,但她把那颗眼珠带回来,绝对是潜意识里的一种预警。 江雨眠用拼音夹杂着英文给宋时绥写了一封信,嘱咐她万事小心,尤其是双眼的特殊神通,不可以说给任何人知道。 看着白鸽飞出窗子,江雨眠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冰镇的小甜水。 曲笙寻一直念叨冰糖葫芦,江雨眠熬了糖浆裹在葡萄上,又用冰魄神功将挂了糖浆的葡萄冻住,卖相口感都特别好,曲笙寻一口气吃了十来串。 晚上曲笙寻又睡不着,溜出金月皇宫去了轩雅阁。 轩雅阁这里灯火通明,风姿各异的美男子站在这里揽客。 但曲笙寻还是喜欢头牌,因为刚来轩雅阁的时候,头牌一帕子甩她脸上,还给她抛了个媚眼,曲笙寻就走不动道了。 她的审美特别专一,就喜欢长得好看又特别骚的那种男的,这样玩起来不会太有心理负担。 她一进来,轩雅阁的龟公就特别热情地招呼过来,曲笙寻问道:“头牌呢?” 龟公生怕曲笙寻这条大肥鱼生气,立刻赔笑:“招待贵客呢,但那间上房一直为您留着呐,知道您爱干净,又每晚都来,床褥茶具每天都是新换过的,今个又来了几个新人,水灵的很,那一张小脸俊的哟,包满意的!” 看着他这副小心嘴脸,曲笙寻说道:“给我拿点夜宵,对了,再来一盘五香瓜子。” 龟公笑着吩咐人准备,把她送到那间豪华套房。 这些日子曲笙寻每次开房都要这一间,龟公是懂做生意的,这房间就为她一直留着,都成了曲笙寻的专属套房了。 曲笙寻进了房间,还没关上门,鼻子就先动了动。 轩雅阁的房间里点着玫瑰荔枝味的熏香,用来遮掩风月场所里的那股淡淡的□□气息,这香曲笙寻闻习惯了,但今晚愣是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曲笙寻还在想谁玩这么大,都玩见血了,过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轩雅阁不是极乐天宫那个变态地方。 她瞬间警惕起来,锐利的眼神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凡是能够藏人的地方,曲笙寻的眼神都停留了一瞬,当目光扫过床榻时,曲笙寻的眼神落在了床幔垂下的流苏上。 轩雅阁的床幔是桃粉色的,流苏是浅桃粉,有一个流苏的一角沾了一点红色污渍,就拇指盖那么大,不细看还真看不见。 曲笙寻抽出腰带,一把剑身沁蓝的软剑出现她的手中。 她握着软剑走过去,用剑尖挑起床幔。 床底下果然藏着一个人,曲笙寻正要一剑刺去,剑光一闪,突然觉得那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有些熟悉,她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典当行的张老头吗! 张老头闭着眼睛,血糊了半张脸,衣服上也是一片又一片的血迹,胸口起伏微弱,呼吸时有时无,已经晕死过去了。 怎么是典当行的张老头? 曲笙寻愣住,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 张老头就是气息微弱,显然受伤不轻,也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这来,还藏在她的床底下,要不是曲笙寻神经大条,换个人非得吓个半死。 这老头人品不错,曲笙寻在典当行当了那么多东西,给的价格都十分厚道,看曲笙寻是个年轻姑娘,还会多给几个小钱。 曲笙寻给房门上了锁,免得什么人闯进来,又把窗子关严实,随后才把张老头从床底下拖出来,见他内伤严重,她输了一些内力护住张老头的心脉,又给他喂了一颗护心丹。 半个时辰后,张老头终于醒了过来。 他的右眼完好,左眼却是一个血窟窿,看着十分渗人。 张老头受伤太重,躺在地上喘不过气。 曲笙寻把他扶起来,让他倚着床角,又掏出身上的丹药喂了他一颗。 这丹药入口即化,见效极快,张老头刚服用下去就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暖流自丹田处升起,吊住了他那口差点消散的气。 他倚着床,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又艰难地和曲笙寻道谢:“多谢小友救命之恩。” 曲笙寻好奇道:“你怎么会逃到这?” 张老头咳出一口淤血,把气喘匀了才说道:“姑娘在轩雅阁一掷千金,又总住在天字三号房,名声大的很,老朽被人追杀,慌不择路逃到这。” 曲笙寻看着他被挖掉一只的眼睛:“那你这怎么回事,眼睛怎么被人挖出一只,是做生意惹到仇家了?” 第270章 恨生16 江雨眠出品, 必是精品。 曲笙寻那两颗丹药成功吊住了张老头的命。 但张老头还没说完天衍族是怎么回事,就又吐出一口血,然后双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这可把曲笙寻急得不行, 简直抓心挠肝, 要知道这里可没什么互联网, 没那个天天吃到新瓜的好福气,吃瓜可是人类的天性,吃不到瓜的人生将毫无乐趣。 她正掏出药瓶打算再喂这老头一颗丹药,长廊外忽然一阵骚乱。 龟公那熟悉的谄媚嗓音隔着门传了过来,“哎哟二位男客, 这可是接待女客的地方, 你们走岔了。” “没走岔路,我们找人!” “哎哟,两位客官找什么人啊?” “一个老头!” 这声音气势汹汹的, 一听就知道是来者不善。 曲笙寻当机立断, 立刻把张老头扛到肩膀上, 迅速打开窗子飞到屋顶上,脚尖踩着上面的瓦片一借力, 犹如一支离弦的箭激射远去。 正卯足了劲儿往前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曲笙寻把头一偏,一枚闪烁着冷光的暗器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击中了前方的屋檐。 砰的一声闷响, 那块檐角被暗器的力道炸开了一块,灰尘飞扬,碎石四溅, 显然追过来的人是个武功很不错的高手。 曲笙寻本想把张老头扔出去,但一想起这老头那双和宋时绥十分相似的眼睛,又一咬牙,气沉丹田,内力在脚下汇聚,将轻功发挥到极致。 身后不断传来一道又一道的破空之声,曲笙寻一边飞奔一边躲暗器。 玄机阁的人最擅长的是体术,阁中的人都是大力士,就连看似瘦弱的女童也力大无穷,但轻功就有些普通了。 武学境界在这摆着,轻功也不能说不好,但和那些轻功顶尖的高手比起来就显得马马虎虎了。 要是宋时绥在这,早就跑没影了,可惜曲笙寻轻功一般,还是被人追了上来。 追兵是两个身形瘦长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标准的江湖人士打扮,全身上下哪儿都很普通,扔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偏偏轻功不错,身手也不错。 寒暄是没有的,嘴炮也是没有的,只有充满杀意的杀招。 一个男人往上一跃,像鬼魅似的飞到曲笙寻右边,抓住了曲笙寻的右边肩膀,五指一发力,本应该连皮带骨抓下一块,可这男人却感觉自己抓到了钢板上,震得手掌发麻,只扯下一块布料。 另一个男人一掌击向曲笙寻的后心,若是寻常的血肉之躯,一定会被这一掌击打的肺腑移位口吐鲜血,可曲笙寻只是咳嗽了一声,倒是这男人被力道反冲,不仅臂膀疼痛发麻,还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 曲笙寻被抓了右肩,后背又挨了狠狠一掌,硬生生一点事儿没有。 那个攻击她后心的男人沉声说道:“这是金刚功,你是玄机阁的人?” 这锻体的心法是玄机阁的传承,全名叫做《金刚不坏锻体神功》,名字太长,大家都用简称。 曲笙寻扛着张老头,很不客气地说道:“我是什么人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好狗不挡道,快给我让开!” 那男子说道:“我们不想招惹玄机阁的弟子,只要姑娘把这老头放下,我二人绝不为难姑娘。” 正在这时,晕过去的张老头睁开了眼睛,见到曲笙寻与这两人对峙,咽了咽嘴里的血,虚弱地开口:“我是快要进土里的老骨头了,姑娘正年轻,不用为救我这个老头子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不值当。” 曲笙寻说道:“你说了不算,要我说了才算。” 她往腰间荷包一摸,掏出两个鸽子蛋大小的黑色圆球朝着那两人一扔。 一声闷响,爆炸后的烟雾弹释放出大片呛人的烟雾,熏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烟雾遮蔽视线,曲笙寻趁乱逃走。 跑到金月皇宫的时候,皇宫的石墙高高矗立,曲笙寻正要翻墙过去,那两人又追了上来,知道曲笙寻铜皮铁骨,这回把目标换成了她肩膀上的张老头。 一个黑衣男子像一只蝙蝠似的往前一窜,一掌拍向张老头的脑壳,这一掌拍下去,张老头非得脑浆崩裂不可,就是月扶疏和江雨眠加一块都救不回来。 曲笙寻把张老头换到左边肩膀上,用右边肩膀生生扛住了这一掌。 这一掌力道很大,她又咳嗽了一声,又被自己的唾液呛到了。 她一边咳嗽一边闪躲,一时之间十分狼狈,好在没狼狈多久,就察觉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 曲笙寻抬头,一身白衣的江雨眠站在皇宫的石墙上,她一伸手,红色的冰锥突然从两个黑衣男子的胸膛里刺出来,两人充满不甘地瞪大眼睛,随即轰然倒地。 曲笙寻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有点唏嘘:“这冰魄神功杀人可真方便啊,直接把敌人的血液凝结成冰锥,再从他们的身体刺出来,连武器都不用,真是环保又节约。” 江雨眠从墙上跳下来,“你怎么扛回一个老头?” 曲笙寻指指张老头的眼睛:“是那个眼珠的主人,还和我说什么天衍一族,我本能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深挖的大事。” 她又往四周看了看,“你不是被那月扶疏禁足了么,怎么出来了?” 江雨眠说道:“我总得出来散散心吧。” 曲笙寻正要说点什么,江雨眠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白衣身影,这身影凭空出现,恍如霜雪从天而降。 一阵淡淡的月桂香味跟着飘过来,带着冷冷的霜雪气息,月扶疏站在江雨眠身后,手里拎着一包点心。 这人天天这么神出鬼没,总冷不丁的把曲笙寻吓一跳,曲笙寻拍拍胸口,又露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赶紧朝着地上的两个尸体看过去。 见他们都断了气,死得透透的,曲笙寻抱怨起来:“老江,你好歹留个活口嘛!” 曲笙寻去搜了身,没发现能证明这两人身份的东西,江雨眠抖了抖手,也有点惋惜:“我以为自己下手很轻了。” 曲笙寻把张老头扛回皇宫,江雨眠顺手给张老头治了病。 说起天衍一族,江雨眠也不知道。 她去问应意浓,应意浓说道:“这是一个很古老的种族,一直为玉京皇室效力,二十多年前被人灭族,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为什么会被灭族?” 一直在旁边饮酒的蓑衣客突然开口说道:“这和玉京那老皇帝脱不了干系,玉无忧这人会制衡之术,可惜在政治上没什么建树,一心想着长生不老,二十多年前,天衍族的一个族人假扮侍女潜入金月皇宫,也不知道惹出什么祸来,连远在碧海潮生的岛主都惊动了。” 竟然和金月皇宫牵扯上了? “那……天衍族的人有什么特征么?” 蓑衣客说道:“天衍族眸色很淡,无论男女老幼,双眸都清澈异常,不见浑浊,他们的双眼能预知天气变化,能预知灾难来临,甚至能看出人心善恶,因这些神通,这一族为老皇帝办事,个个身居要职,荣宠不绝。” 二十多年前…… 宋时绥说自己穿越时是被遗弃的女婴,刚出生不久就被人装在木盆里,顺着河水漂流,被她的养父宋明德捡到。 时间也对的上。 寒池水汽氤氲,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月扶疏静坐在湖中心,满身冰霜。 江雨眠踩着那层薄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时,月扶疏覆满白霜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全身雪白,唯有眼瞳一点漆黑。 见到江雨眠,他微微笑了笑,好似一尊无情无欲的神像突然出现了一点稀薄的情感。 “眠儿怎么来了?” 江雨眠说道:“我想知道天衍族的事,二十多年前有个天衍族的人扮成宫女混入了皇宫,随后天衍族就被灭族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月扶疏说道:“这种鸡鸣狗盗之族,怎么还让你在意了?” 江雨眠语气凉凉:“呵,那自然比不上广寒医仙萧然尘外了。” 月扶疏又笑了一下,“玉无忧妄想长生,遍寻不死神药,那个天衍族擅长易容术,扮成宫女混入了关雎宫,见到了我母后。” “所以她以为你母后是毒太岁?” 月扶疏微微点头,“天衍族仗着那些微不足道的本领,为玉无忧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母后身上。” “玉京那个老皇帝想要把你母后偷走?” 这事连江雨眠听了都荒诞,看到月扶疏没有否认,荒诞之余又觉得滑稽。 “他们差一点就要得逞,幸而我父皇发现及时,阴谋暴露后,皇宫爆发了一场大战,我父皇惊怒交加,派人诛杀天衍族人。” “那他就这么放过玉无忧了?” “当然不会。” 江雨眠忍不住惋惜:“可惜了,天赋神通,却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没什么可惜的,天衍族穷奢极欲,喜好功名,当奢侈和贪欲到了极点,就是灭亡的时刻。” 月扶疏闭上眼睛,身上的唯一一点颜色也敛去了,仿佛一个彻底的冰雪铸就的雕像。 江雨眠转身回到房间时,曲笙寻跪坐在罗汉床上,把江雨眠买的那包点心拆开吃了,她嘴角沾着点心碎屑,睁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看江雨眠。 “老江,你问出来了么?” 江雨眠坐下来,拿起山楂锅盔咬了一口,说道:“问出来了,我觉得时绥很有可能是天衍族的族人。” 曲笙寻抖掉了手里的点心渣,“二十年过去了,怎么又有人找天衍族了。” 想起金月皇后的事,江雨眠知道,这帮寻找天衍族的人很有可能是冲着毒太岁来的。 * 商枝到伏犀山的时候,到处都是那种从尸体里生出来的硬甲壳小虫子,密密麻麻到处乱飞。 第271章 恨生17 月扶疏回到卧房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床头的灯亮着, 雪青色的帐子里,江雨眠抱着那本地理志,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长及脚踝的雪白色睡裙往上卷起一截,露出十分纤细修长的小腿, 一眼望去, 肌肤的颜色竟然比雪色还要冷, 将雪白的衣衫都衬得黯淡无光了。 她的手搭在枕头上,半张脸枕着手臂,半张脸露出来,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她的另一只手臂还抱着地理志, 显然是看书看到一半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才样潦草地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月扶疏知道她最近很害怕睡觉,很怕哪一天就长睡不醒, 所以每天都熬夜, 看些稀奇古怪的书本提神。 他理了理江雨眠身上的睡裙, 把裙摆拉倒脚踝,又抽出她怀里的地理志, 给她换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一番折腾下来,江雨眠也被弄醒了, 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眼皮被压出了一块红痕,因为皮肤太白,任何印子都很明显。月扶疏眉间微蹙, 抬手轻抚那块红痕,江雨眠困倦地眨着眼睛,柔软纤长的睫毛蹭着月扶疏的指腹, 有一种分外奇异的温柔触感。 月扶疏微凉的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放下手,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说道:“眠儿,好好睡觉。” 江雨眠闭上眼睛,转身背对着他,抱着一角被子睡过去了。 月扶疏脱了外袍,在她身边躺下。 他今夜有些心神不宁,难以入睡,于是微微侧头,看着一旁熟睡的江雨眠。 烛火熄了,只能借着月光看着江雨眠的后脑勺,她发丝浓密,乌黑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像一条蜿蜒的河流。 这是他耗费无数心血养大的小太岁。 岂容他人觊觎? 月扶疏伸出手臂,把江雨眠往怀里一捞,江雨眠身体腾空一瞬,下一瞬又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月扶疏的额头贴着她的脸,那比常人低很多度的体温冰得她身体一颤。 江雨眠半睁着眼睛,又困又烦,忍不住骂道:“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月扶疏的声音很平静,连说话的口吻都一如既往的平淡,不紧不慢地说道:“在眠儿眼里,我发疯又不是一两天了。” 他的怀抱有点冷,在盛夏却刚刚好,江雨眠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着了。 * 宋时绥在西海魂族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离开家园的失落感正在慢慢消失,她不再想何顺颂,也不再想玉摇光。有时看着小琉璃的那双琉璃眼,宋时绥会感到一阵恍惚,明明那些事情发生不久,此刻回想起来,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小孩跟她的姓氏,姓宋,叫宋知年。 生活重新回复宁静,宋时绥的武学境界也开始提升了,她冲过了八品地鬼境,成了一个九品地鬼境的武者。 未来的路还很长,正当宋时绥以为一切都慢慢走到正轨时,她在春晓街的一家书局里,突然就遇到了何顺颂。 何顺颂穿着一身红衣,样子没有变,就是少了些意气风发,不再像以前那样阳光,多了点郁色,仿佛一瞬间就从一个刚成年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完全成熟的男子。 这时候见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好在宋时绥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伏犀山发生疫情后,现在的她觉得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爱啊恨啊都是那些没有生存危机的闲人才能有的珍贵情绪。 她沉默了一小会,很快就释然了。 玉摇光想骗人,就算没有何顺颂,也会有张顺颂,王顺颂,李顺颂,避不开,也逃不过的。 很多人都是别人棋局里的棋子。 身为一个棋子,是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命运的,只能任人摆布。 宋时绥抱着手里的书面色平静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巧啊,居然能在这遇见你。” 何顺颂苦涩地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他看着宋时绥,眼睛依旧很亮,犹豫了一会,问道:“时绥,你这段日子过得好么?” 宋时绥把怀里的书往上掂了掂,朝他笑了笑:“还好。” 她不仅拎着书,还拎着别的东西,父母照顾孩子,采买的事都是宋时绥来,每次出来都大包小包的。 身为习武者,宋时绥也不是拿不动,就是有点麻烦。 何顺颂伸出双手,接过她怀里的书捧在怀里。 他这动作做得自然无比,宋时绥也下意识地递了过去,在他们成婚的那段日子,无论宋时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何顺颂见了都要接过去,这早已成了他们的习惯。 回过神来,宋时绥内心一阵苦笑,何顺颂低下头,也有些羞愧:“时绥,你东西多,我送你回家吧,就算你不把我当成朋友,也别把我当成陌生人。” 真心喜欢过的人,再次相见很难无动于衷。 宋时绥看见何顺颂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了。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也许真的会很幸福吧。 宋时绥垂眸沉默了一会,过了半晌才看他,她觉得事情过去就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矫情什么,也也不再拒绝:“行,那就谢谢你了。” 两人肩并肩,一路往前走,说了自己的近况。 何顺颂来了三危山之后成了盘七先生的手下,盘七又把他引荐给符臣,让他跟着符臣学习剑法。 先前玉摇光给了他一本顶尖的内功心法,现在又有红衣鬼王身边的鬼将教导剑法,修炼速度虽然比不上那些天赋惊人的天才们,但已经令他满意了。 这次下山,是他最近修炼小有所成,成了地鬼二品的武者,所以符臣给他放了三天假,让他好好休息调整。 宋时绥把风雪山庄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下,何顺颂听了之后也大吃一惊,如今两人又在这里相遇,不得不感叹这也是一种缘分。 回到裁缝铺,何顺颂把东西放在门口,临走时对宋时绥说道:“我就在三危山,有什么事就去秀丽峰找我。” 宋时绥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把门关上了。 一转身,发现宋父正站在身后,说道:“刚刚那个是小何吧?” 宋时绥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却闭紧嘴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宋父见她这样,也叹了口气:“我自己养大的孩子,什么样的品行我最清楚,你是个好孩子,不是那种脚踏两只船的性子,你与小何成婚时有了身孕,可这孩子却长了一双琉璃眼。” 离开风雪山庄后,小琉璃开始喝羊奶,宋时绥鼻子灵,总能闻道一股膻味,再加上这孩子来的不光彩,她心里抵触,也不太愿意哄孩子。 宋母和宋父对女儿十分了解,自然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这孩子出生之后,你没有半点为人母的喜悦,对这孩子颇为冷淡。”他的语气陡然加重了,“是不是公子算计了你?” 宋时绥抿了抿嘴唇,说道:“爹,木已成舟,我们又能如何呢,前尘往事咱们就不要再提了,反正这孩子也和咱家的姓,我以后会努力做个好母亲。” 宋父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都在颤抖:“我感念公子对我们一家的收留之恩,也为了你和你娘能过上好日子,这些年一直为公子卖命,劳心劳力,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欺辱我的女儿,真是禽兽!” 想着那些日子宋时绥憔悴的样子,宋父又是一阵阵心痛,失声说道:“也罢,小时,从此咱们一家便好好过吧,再不回风雪山庄了。” 宋时绥眼眶炙热,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有点哽咽道:“爹,都过去了,现在不是都好好的么。” 宋父摇头:“不,你若与公子两情相悦,即使地位悬殊,我心里担忧,却也不会阻拦。可他使这般下作手段对你,便是触及了为人父母的底线,他那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看似温和,实则性情阴鸷偏激。” “他此时对你千依百顺,万般纵容,是他喜爱你,可凉薄之人的凉薄之情又怎能靠得住,若是哪日你失去宠爱,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凄凉下场。” 宋父说道:“这几日你和你母亲照看孩子,我去再寻个别的地方,咱们一家隐姓埋名,离得远远的,关起门来过着我们自己的日子。” 宋时绥含泪点头。 * 羽落清喝下那碗汤药后睡了一天一夜。 当她醒来时,她的侍女芜菁看着她的脸庞,不禁怔住了。 羽落清看着她的表情,联盟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我变丑了吗,我是不是变丑了!” 芜菁连忙说道:“没有,公主今日容光焕发,都让奴婢移不开眼睛了!” 听见芜菁这么说,羽落清心里稍安,穿上绣鞋走到铜镜前。 铜镜里映照出她的脸庞,那是很漂亮的一张脸,羽落清盯着铜镜说道:“也没什么不同啊。” 芜菁笑着说道:“铜镜哪能照出公主的好颜色啊。”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进来通传,说太子殿下的赏赐到了,宫人正在外面候着。 羽落清连忙让人进来。 两个宫人抬着一个朱红箱子走了进来,羽落清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宫人笑着说道:“是水面镜。” “水面镜?” 那两个宫人打开朱红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圆形的东西,把上面盖着的红布一掀,顿时出现了一面剔透如水面的镜子,光灿照人,满室生辉。 羽落清和芜菁都惊呆了。 撤掉铜镜,换上水面镜,羽落清坐在镜前,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第272章 恨生18 一瞬间, 隐藏在密林中的高手都动了起来。 商枝迅速拿起帐篷里早就准备好的两身黑袍,两三下套在身上,闻人听雪也有样学样,用黑袍把自己罩了个严严实实。 林中草木沙沙作响, 明明没有人声, 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 商枝和闻人听雪潜伏在密林中, 沿着溪水上流的方向快步前进,两人轻功很快,身形宛如鬼魅。 今夜一轮弯月当空,月色十分凄然,扶溪山和夕照山宛如匍匐在溪边的巨大野兽, 漆黑无际的轮廓带给人十分强大的压迫感, 即使是天人,在这种情景之下也觉得自己格外渺小。 溪水流动着,潺潺水声在夜色中更加明显, 商枝和闻人听雪继续往上游奔行, 行至某一处, 溪边白骨几乎堆积如山,横贯在整条小溪上。 而在累累白骨之中, 一朵奇怪的花朵静静绽放,这朵花的根茎约有一米长, 花朵比成年男人手掌微微大一圈,花朵一半碧绿,一半昏黄, 在夜色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奇特光辉。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闻人听雪小声问道。 商枝摇头:“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来这儿的高手都是探路的,后面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修为深厚的天人, 就算现在得手,也会半路被人抢过去。” 忽然间,有一抹黑影从水面上掠过,朝着那碧落黄泉花飞去,他的手刚要碰到碧落黄泉花的叶片,一道细长白影突然从溪中窜出,咬住了那黑衣人的手腕。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白影居然是一条碗口粗的白蛇,与一般的白蛇不同,这蛇居然还长着半透明的双翼,速度极快,就连一般的天人强者也难以捕捉它的飞行轨迹。 黑影慌乱间飞到岸边,蹒跚两步走到岸上,忽然发出一声惨烈到极致的哀嚎,紧接着就捂着手腕跪倒在地上,这人当机立断,立刻挥剑斩断被白蛇咬过的左臂,鲜血喷洒,这是黑衣人又捂着断臂跌跌撞撞逃回了密林。 羽流萤给的情报里面也提到过,碧落黄泉花身边会有一条白蛇守卫,商枝原本还疑惑,这花刚开怎么会有厉害的白蛇赶过来做护花使者,今日一见才发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能以常理衡量。 闻人听雪倒吸一口冷气:“这蛇的实力都快赶上了五品天人了,这还怎么夺宝?” 当年老疯子拿着金柳枝对着白蛇一顿猛抽,打的白蛇抱头鼠窜不敢还手,这白蛇有五品实力,那老疯子的修为又有多深? 虽然早就知道老疯子不是等闲之辈,可是这一刻,商枝心中仍有一丝震撼,再想到老疯子躺在土堆里打滚的疯癫模样,心里面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伤感。 这等天人,为何疯癫至此? 商枝小声说道:“如果夺不到,就趁机毁了这花,免得有人拿了它之后作恶多端维护世间。” 正当两人小声交谈时,陆陆续续又有三队人马仗着人多势众飞到溪水中摘花,奈何那条白蛇凶悍异常,动作快若闪电,让人防不胜防。 这几队人马全都铩羽而归,而且还折损不少,一时之间,林中更加寂静了,众多高手汇聚于此,竟拿溪水中的一条白蛇毫无办法。 弱肉强食,强者为上。 “呵呵呵……” 一阵渗人的阴冷笑声忽然从密林间传来,一时间阴风大作,一个披着黑袍的瘦长人影从林子里走出来,也不用轻功飞行,就那么脚踏虚空,朝着溪水中央的碧落黄泉花走去。 盘绕在碧落黄泉花根茎上的白蛇从溪水中抬起头,嘶嘶地吐着蛇信子,那黑袍人怀里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距离白蛇半米左右时,黑袍人把黑布一掀,露出一把金色的琵琶。 这个武器实在太熟悉了,先前这帮人追杀前往丹丘谷追杀诡术师,一共来了四位天人强者,其中之一的苍鬼,武器就是一把金琵琶。 闻人听雪说道:“是长生殿的苍鬼,长生殿果然过来了。” 商枝冷笑一声:“这种事儿怎么能少得了长生殿。” 苍鬼和那条白蛇打斗起来,白蛇的速度快若闪电,苍鬼的身形飘若鬼魅,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商枝盯着溪水中心的打斗,喃喃说道:“许久不见,这个家伙也变强了。” 看来这一次的任务十分棘手。 比起白蛇,苍鬼的轻功和身法更上一层楼,他左手拿着碧落黄泉花,右手朝着白蛇一挥,立刻有六只漆黑的鬼影缠住白蛇,阻挡了白蛇的视线。 苍鬼险之又险地摘得了碧落黄泉花,立刻飞回岸上,迅速潜入密林之中。 这人心思深沉,老谋深算,刚潜入林中就发动了鬼道修士才通晓的百鬼迷雾阵。 一时之间黑雾弥漫,林中阴风大作,飞沙走石,漆黑的鬼影到处乱窜,一阵阵桀桀诡笑声在四面八方成片响起,不仅看不清东西,更分辨不了方向。 这苍鬼的百鬼迷雾阵也还算可以,攻击力不强,但对不懂鬼道的人而言确实麻烦,这对外行人而言是阻挡追踪的有效手段,但和艳鬼当年在三危山施展的百鬼迷雾阵一比,压根就是小菜一碟,商枝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多次交手,早就知道长生殿这帮人的套路,商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破障符贴在闻人听雪心口上,闻人听雪的视线顿时清明起来,商枝指着东南方向说道:“追!” 两人朝着东南方向一路飞奔,跟在苍鬼身后紧追不舍。 苍鬼握着手里的碧落黄泉花,忍不住一阵心惊。 当日丹丘谷一站没过去多久,然而这两人进步神速,已非昔日可比,进入他这百鬼迷雾阵后居然没有受到丝毫干扰,假以时日,这两人武学成就必定远在他之上。 思及此处,心里更是阵阵发冷,充满忌惮。 苍鬼将内力汇集脚下,顿时又往前飞出好长一段距离,商枝和闻人听雪紧追不舍,闻人听雪见苍鬼要跑远,顿时一急,一剑挥出。 只见一道巨大的雪白弧光往前飞出,朝着苍鬼背后飞去。 苍鬼脑后一凉,闻人听雪挥剑无声,苍鬼本能地感受到一股致命的危机,立刻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他往上一个鱼跃,脸颊擦着冰冷的剑气,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那道剑光。 剑光坠地,依旧无声无息,恍如细雪悄悄融化,没入山体里消失不见。 但苍鬼目力何等清晰,他落地时,就见脚尖前的山体已经裂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紧接着脚下地动山摇,脚尖前那道极细的缝隙突然开裂,变成了半指宽度,朝下一望,深不见底。 他背后窜起一阵冷意。 抬头一看,一个黑袍人影已经出现在身前五十米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把通体雪白的纤细长剑。 名剑细雪。 比这把名剑更有名的则是它的主人,烟都闻人听雪,年轻一代的剑道魁首,如今已经能与老一辈的高手抗衡了。 丹丘谷一站,苍鬼已经略占下风,将碧落黄泉花带回长生殿要紧,他并不想恋战,正准备立刻转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后也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袍人影。 闻人听雪是剑客,在百鬼迷雾阵中行走自如的显然就是身后这个黑袍人。 一个闻人听雪就已经万分棘手,再来一个,绝对不是对手。 苍鬼深吸一口气,冷喝一声:“你们还要继续看热闹吗?” 一道妩媚的女声传来:“哎哟,就知道三危山的人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烟都那位不问世事的剑仙也掺和了一脚,居然舍得让自己的爱徒离开梨峰那个世外桃源。” 身着黑色纱衣的女子缓缓从迷雾中走来,容貌凌厉妩媚,她伸出手掌,漆黑的魂火从她掌心燃起,笑着说道:“先说好,我可不想和师清恒的爱徒对上。” 商枝看着缓缓走来的女子,摸向腰间的离火凰木笛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抱怨起来:“哎哟,真是柿子捡软的捏,想都不想就朝着我来了。” 墨鬼眯了眯眼睛,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很有特色,她立刻从声音认出了商枝,缓缓开口说道:“你是那个吹奏出冥音六律的小鬼,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天人了,真是后生可畏呀。” 商枝拿起腰间的离火凰木笛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嘿嘿一笑:“多谢夸奖,确实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四人四角对峙,琵琶声一响,战斗开始。 商枝成为天人以来没少和三危山的那帮天人切磋,但切磋只是切磋,远不如生死之战让人成长迅速。 墨鬼手中的漆黑魂火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朝着商枝拍来,商枝身上的绿色魂火猛然暴涨,熊熊的绿色魂火席卷过来,形成一个不断转动的巨大漩涡,那只漆黑的手掌被不断搅碎。 初一交手,双方都是彼此实力不弱。 墨鬼本以为商枝初入天人境,根基浅薄,内力会有些虚浮不定,却不想她根基竟然如此扎实,内力更是浑厚如海,显然有名师悉心教导,底蕴相当深厚。 她顿时收起了脸上的轻视之色,挥手之间,无数道看不见的透明细丝从掌心蔓延,穿过密林里的土壤和树叶,如幽灵般朝着商枝周身袭去。 商枝听说过长生殿的墨鬼,这这女人又名黑寡妇,精通牵丝术,在交战时最喜欢用牵丝术绕到对手后方,用那些看不见的透明细丝织成巨网,再趁敌人不备时,将敌人团团裹住。 落在蛛网上的猎物九死一生,只能任人宰割。 黑色魂火与绿色魂火交织成一片,山石倾塌,树木倾倒,战斗十分激烈,巨大的骷髅头悬浮在商枝身后,眼眶里燃烧着幽幽魂火,骷髅头张开口时,发出一声低沉鬼啸。 第273章 恨生19 墨鬼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 她忽然后脑一凉,紧接着,她的意识开始飘远,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那张张开的透明巨网也停滞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在墨鬼身后, 一张更大的透明蛛网已经迅速张开, 如怪兽的血盆大口,猛地咬住了墨鬼。 墨鬼被蛛网死死勒住,这才回过神来,摆脱了牵丝术的控制,可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透明的蛛网越收越紧, 绿色魂火在无形的丝线上熊熊燃起,墨鬼蜷缩在蛛网里拼命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 商枝猛地一挥手, 蛛网上的绿色魂火暴涨起来, 假如一堆燃烧着的绿色篝火, 墨鬼的惨叫声逐渐变得微弱,在炙热的魂火中变成一堆灰烬。 商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长舒一口气。 墨鬼的凄惨死状被苍鬼收入眼底,他心中不禁生了一丝惧意, 闻人听雪势如破竹,剑法锋芒毕露。 当细雪剑斩向苍鬼的右臂时,苍鬼一个失手, 手中的装着碧落黄泉花的玉匣落地,闻人听雪用剑尖轻轻一挑,将玉匣抱入怀中。 苍鬼见碧落黄泉花已经被闻人听雪得手, 顿时不再恋战,化为一阵黑雾,砰的消失在原地。 闻人听雪抱着碧落黄泉花,走到商枝身边,有些遗憾:“让他逃了。” 商枝撇撇嘴:“没办法,鬼修是最会跑路的,还是碧落黄泉花要紧。” 她接过闻人听雪怀里的玉匣,小心地打开一条缝隙。 匣中的花朵一半碧绿一半昏黄,散发着幽幽香气,商枝看着这花,忍不住说道:“和那种艳丽的蘑菇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很毒的东西。” 谁能想到这么毒的花朵居然会有那么奇异的用处。 商枝把玉匣递给闻人听雪,说道:“虽然都是九品天人,但艳鬼正年轻着,你师尊却白发苍苍,估计他的寿命没有艳鬼长。我先前来的时候,艳鬼就说这花能不能得到都无所谓,不让长生殿得到就行,这次咱们合作,多半是为了你师尊。” 闻人听雪说道:“我师尊是个随性的人,把生死看得很淡,可是九品天人的生死关系着一个王朝的繁荣,也只有我师尊自己觉得无所谓。” 商枝说道:“也不是九品天人越多越好,你看西海魂族天人多吧,九品天人至少两个,可百姓的安稳日子才过多久,最近也就三危山附近的区域才平静些,其他地方都动荡成什么样了。” “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倒觉得能力强大的人很危险,特别是那些心术不正的,要是一个念头不对,那真是为祸苍生,古代现代都这样。” 闻人听雪点头表示赞同:“我师尊也这样说过,说习武之前要先修心。” 感慨几句,商枝收拾了战场,和闻人听雪朝着先前确定好的路线走去。 小红鸟和一个穿着道士衣裳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一人一鸟显然也才经历了一番大战,截断了长生殿派来的高手,否则商枝和闻人听雪要对付的就不止是墨鬼和苍鬼。 商枝在艳鬼手下做事,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正疑惑时,闻人听雪突然上前一步,给这个道人行了个礼,很恭敬地说道:“见过天一师叔。” 闻人听雪都行礼了,商枝自然也行了一礼,礼礼貌貌地说道:“见过前辈。” 小红鸟扬起翅膀,说道:“这位是烟都的天一道人。” 除了闻人听雪之外,烟都果然也派了其他人来接应。 这男子和师清恒一样随和,而且生了一双代表祥瑞的鹤眼,他看看闻人听雪,又看看商枝,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是后生可畏,当年我在你们这个年纪,可没有这样好的修为。” 小红鸟叽叽喳喳地说道:“现在的天人一个比一个年轻,天象有异,也不知是好是坏。” 天一道人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非常之时,自然会出非常之人。” 商枝和闻人听雪跟着天一道人往山上走,这一用起轻功来,就看出天一道人的功力了。 他看似慢悠悠地步行,然而商枝每次眨眼,天一道人都会出现泪她前方一百米的位置。 商枝小声对闻人听雪嘀咕:“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闻人听雪小声说道:“我跟这位师叔也不熟,这么多年没见过几次面。” 三人一路飞奔,一夜过去后,来到了深山里的一个山庄,商枝看着大门上的牌匾,念道:“风雪山庄。” 与原著中描写的世外桃源不同,此时的风雪山庄荒凉破败,一草一木凄凉无比。 三人一鸟刚走一段路,进了一个庭院,就见庭院中坐了一个人,穿着一身红衣,戴着一个鬼脸面具,一个黑色的鬼影匍匐在他脚下,嘎吱嘎吱地嚼着骨头。 商枝看了一眼,满脸问号:“黄花梨?” 这是艳鬼那支仪仗队里面吹埙的,商枝去小厨房偷吃鸡腿的时候,这家伙也经常在,两人争抢鸡腿时,商枝没少被他挤兑。 黄花梨也摘了鬼脸面具,露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庞,盯着商枝的脸一阵猛瞧,不可置信地说道:“野猪脸?” 商枝鲜少在这帮鬼兵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此刻被看见真容,立刻心生警惕,急中生智地说道:“我这□□如何,是不是俊美非凡?” 黄花梨面露鄙夷,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油头粉面,一股脂粉气。” 闻人听雪在一旁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鬼道修士,三教九流的东西多少都会点,易容术并不稀奇,黄花梨从她脸上移开目光,这才看向天一道人。 “哎哟,碧落黄泉花把你都惊动了,闭关这么多年,这次出关感受如何?” 天一道人感慨不已:“故人不多,新面孔倒不少。” 天人一闭关,短则数天数月,长则十年百年。 不过闭关百年的也没几个,毕竟天人不是寿与天齐,寿命只有几百年而已。 商枝还纳闷,就看见又有一人从屋舍里走出来,来到庭院里,这人也是个中年人,长着一张刚毅严肃的国字脸,一身刚直气质,穿着一身朴素灰衣,背后背着一把剑,头上还戴着个斗笠。 这扑面而来的剑道高手的气质,显然也是烟都的人。 果然,闻人听雪又行了一礼:“见过参梧师叔。” 黄花梨说道:“天一道人,参梧剑客,在许多年前都是烟都有名的天人高手,这野猪脸小鬼在二十出头,不知道你们的名讳,还不把你们当回事呢。” 商枝骂道:“老黄,你在这挑拨离间什么呢,我是看这二位前辈仙风道骨气度非凡,一时间看呆了,你一天天净给我发坑,简直令我心寒。” 烟都的顶尖剑客都挺随和,两人看着商枝,又看看黄花梨,都笑了起来。 商枝一边和黄花梨打嘴仗,一边在心里嘀咕。 既然得到了碧落黄泉花,为何不赶紧返回三危山,反而走向深山之处,来到这风雪山庄里呢? 等这帮人都进了屋,商枝才看向依旧坐在庭院里的黄花梨,“老黄,啊不,老黄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咱们不着急往回赶,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万一想要得到碧落黄泉花的人来了个左右夹击,把这山庄包围了,咱们往哪儿逃?” 黄花梨瞅她一眼,面露不屑:“你以为往回走就没人堵着咱们了?” 他看向庭院外,语气深沉:“山外面比山里头更危险。” * 观月小筑里,张老头醒了。 曲笙寻给他喂水,张老头看着屋里的雕梁画栋,忍不住问道:“小友,这是何处?” 曲笙寻说道:“噢,这是金月皇宫。” 张老头猛咳一声,突然翻了个白眼,又晕过去了。 曲笙寻一脸纳闷,问坐在一旁的江雨眠:“他怎么了?” 江雨眠淡淡说道:“被吓晕了。” 曲笙寻:“……” 这还是曲笙寻第一次露出这么无语的表情。 江雨眠走上前,掐了一下张老头的人中,被吓晕的糟老头悠悠转醒,眼神依旧带着惊恐,看着屋里面豪华的陈设。 因为这老头眼睛特殊,江雨眠留了个心眼,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如果他的眼睛真有那么大的神通,能看出江雨眠身上的秘密,那么江雨眠即使救活他,月扶疏也会让他活不成。 江雨眠给曲笙寻递了个眼色,曲笙寻立刻拿出一个布条,把张老头的眼睛蒙上,直到蒙了两层,确定把张老头的眼睛蒙得严严实实,什么东西也瞧不见,江雨眠才走过来。 两人对着糟老头的身世没什么好奇,主要最关心的还是宋时绥的身世问题。 张老头被蒙着眼,眼前一片漆黑。 正疑惑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冰质如玉的声音:“我想知道天衍族的事。” 碧海潮生的人都知道小太岁,离开碧海潮生,知道小太岁的人便不多了,而亲眼见过小太岁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张老头本能地察觉这个声音冷冷的女子十分年轻,而且身份不低。 他在市井中也算1号人物,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除了一双眼睛有一些特殊神通修为完全不够看 当下也不管其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姑娘是何人?” 还不等江雨眠说话,曲笙寻立马说道:“她是供养我的人,我现在是她忠实的仆人。” 江雨眠:“……” 张老头说道:“小友古道热肠,这位姑娘想必也是个好人,你们救了老朽,老朽也不藏着掖着了。” 这是一桩很久远的事。 而且故事一如既往的俗套,无非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第274章 恨生20 当江雨眠问到他女儿是否怀有身孕, 张老头立刻摇头否认:“没有,她与她夫君聚少离多,怎么会有身孕。” 江雨眠和曲笙寻对视一眼,知道张老头并没有完全信任她们, 话语中对她们颇多保留。 关于宋时绥的事, 江雨眠和曲笙寻也没对张老头说, 张老头和宋时绥之间的关系暂时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宋时绥确实是天衍族的族人。 曲笙寻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屋里安静下来,江雨眠皱着眉头, 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她又问道:“金月皇室将你们灭族,你不离这里远远的, 为什么还要来金月王朝?” 张老头又咳了一声, 嗓音虚弱:“我一直想知道, 好端端的,为何我们天衍族会招致这样的灭顶之灾, 这二十多年来我隐姓埋名,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查不来了。 有关毒太岁的一切都是隐秘中的隐秘, 金月皇后不是真正的毒太岁,但她是月山顷的一生挚爱,还是月扶疏的母亲, 玉京那老皇帝把主意打到金月皇后身上,简直是嫌自己命长。 怪不得月扶疏会默许羽落清把玉摇光带回金月皇宫,原来是要让这对父子自相残杀。 江雨眠揉了揉额头, 离开了屋子。 等她一走,张老头把蒙着眼睛的布条拿下来,问曲笙寻:“小友,这姑娘是什么人?” 曲笙寻想了想,说道:“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好人。” 追杀张老头的人虽然死了,好在月扶疏的手下也不是无能之辈,很快就循着蛛丝马迹查出了那两个男人的身份。 虽然早有预料,江雨眠还是有些惊讶:“居然是玉京王朝的人。” 夜色如墨,宫灯亮着,映出窗外的婆娑树影。 江雨眠倚着花窗,把手里的地理志放在一旁,语气嘲讽:“这个老皇帝真是不怕死啊,天衍族都被灭了,他竟然还不死心。” 月扶疏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有一张金丝楠木做的炕几,一个巴掌大的白玉花盆摆在炕几上,玉质清透,温润生光。 月扶疏摩挲着白玉花盆,语气淡淡:“当年诛杀天衍族,玉无忧也出了不少力,他做出一副大义灭亲的凛然姿态,和天衍族撇清了关系。” “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能找到张老头?” 月扶疏说道:“这老者本领一般,却在激烈的绞杀中逃出来,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难道是老皇帝故意留下的活口,就为了有一天能再派上用场?” 月扶疏微微点头。 想起玉摇光对宋时绥做的事,江雨眠忍不住感叹:“玉京古族的男人都这么阴险么?” “玉京古族不仅阴险,他们的卜筮之术可以通神,玉无忧也许算出了什么。” “呵,算出金月皇宫里有长生不老药?”江雨眠讥笑一声,她抿紧嘴唇,绷着一张脸,看向花窗外的扶桑神木。 树冠浓密高大遮天蔽日,在黑夜里宛如一朵巨大的漆黑乌云,罩在观月小筑的上空。 一提起关于毒太岁的事,江雨眠就会有一种无名邪火,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月扶疏放下手里的白玉花盆,语气从淡漠变得温柔起来,安抚她:“生什么气,玉无忧很快就要死了。” * 羽落清吃的第二味药有些奇怪。 这味药装在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花盆里,花盆里装着药土,一朵通体漆黑的小花从药土里冒出一半,花瓣聚拢着,只露出一点花心。 羽落清正好奇,就见那朵小花的漆黑花瓣动了起来,聚拢的花瓣一点点张开,撩起了一点药土,懒洋洋地舒展着。 “啊!”羽落清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花,怎么会动?” 戚海棠捧着小花盆,微微一笑:“这不是花,这是一只虫子。” 羽落清一听是虫子,顿时后退两步,声音变了调:“我看过医书,医术上说第二味药是九重莲,不是虫子!” 戚海棠勾唇一笑:“九重莲就是虫子啊,只是长得像莲花,才叫九重莲。” 羽落清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怎……怎么吃?” “吞下去就好了。” 羽落清看着那朵蠕动的黑色花朵,几乎要晕厥过去。 戚海棠把手里的白玉花盆往前递了递,柔柔笑道:“公主,吃下去吧,成为小太岁,你就能权倾天下,一只虫子算得了什么呢?” 花盆里那只花朵形状的虫子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叶片突然翻了个面,漆黑的叶片上露出无数尖锐蠕动的倒刺,看得人头皮发麻。 羽落清流下眼泪,声音拔高:“我不想吃虫子,我不想吃虫子!” 见她挣扎抗拒,戚海棠叹息一声,她拿起九重莲,掰开羽落清的嘴巴,把九重莲扔了进去。 那虫子在她口腔里疯狂乱窜,想要吐出来,嘴巴却被戚海棠紧紧捂住,羽落清几乎魂飞魄散,她眼泪横流,一狠心,还是咬牙将那不断蠕动的虫子咽了下去。 虫子顺着喉咙蠕动,羽落清不断发出干呕声,戚海棠抓起一把药土塞进羽落清嘴里,在她胸口点了一下,说道:“快往下咽。” 羽落清使劲往下咽,那口药土入了喉咙,那只扒在她喉咙里的虫子立刻安静下来,和药土一起从食管滑进胃里。 她整个人都虚脱了,跪倒在地上,使劲挖着自己的喉咙。 戚海棠掸落指尖上的药土,说道:“公主,这九重莲价值连城,是无数人抢破头的宝贝,这几日便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你会变得更美。” 风从窗子里吹了进来,戚海棠身上的桃红色衣裙随风摆动。 她走出宫室,看着天空上被乌云遮住一半的日头,忍不住悄声自语:“这世道,人都难活。” * 更深露重。 商枝又做梦了。 梦里是难得的悠闲日子。 她和老疯子坐在山顶看晚霞,漫天云霞层叠,老疯子把烤好的叫花鸡从土里刨出来,掰了个鸡腿递给她,笑呵呵地说道:“儿子,吃鸡腿。” 之所以管老疯子叫老疯子,是因为老疯子有的时候真的会发疯。 眼下这幕“父慈子孝”的场景,其实是老疯子开始发疯了,平常他都管商枝叫小鬼头,一发疯,就会管商枝叫儿子。 一来二去商枝也习惯了,她接过鸡腿大口吃,吃完之后摊开手掌,掌心冒出一朵小小的绿色火苗。 看着这簇小小的魂火,商枝有点失望。 鬼修都有魂火,商枝肯定喜欢颜色好看的,艳红大红桃红粉红水蓝天蓝西柚橙葡萄紫都是她喜欢的,打架的时候也漂亮,奈何她的魂火是幽绿色,颜色很渗人,让她有点不愿面对。 她掰一下另一只鸡腿,吃完之后老疯子又在一边吹起了笛子,商枝打了个哈欠,往地上一趟,在漫天晚霞下睡着了。 笛声悠悠传来,与梦中的笛声重叠起来。 商枝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 有飘渺的笛声从远处传来,鬼修大多懂音律,商枝捏了捏山根,放轻动作下了床,披上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庭院里,这飘渺的笛声才清晰了一点,依稀可以听出这是一首招魂曲,曲名叫幽都红枫,是一首很古老的曲子,老疯子教商枝吹过。 这笛声古朴厚重,带着悠久的岁月气息,更有一种难言的寂寥。 商枝正听得出神,笛声突然就消失了。 她心中有点失落,脚尖一点飞到了屋顶上,朝着远处的山林看过去。 一抬眸,忽然发现远处的山林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不像是普通的雾,而是冒着淡淡的灰色,两朵绿色魂火在商枝眼中升腾而起,她的视线穿过淡淡的雾气,看到了许多飘忽的鬼影。 她心神一震,刚跳下屋顶,闻人听雪穿戴整齐,握着细雪剑走了出来。 商枝转头,才发现天一道人、参悟剑客还有黄花梨都从房间里走出来。 黄花梨说道:“野猪脸,你在屋顶上傻站着干什么,有大人物来了,还不赶紧出去迎接一下。” 商枝跳下屋顶,十分不解:“知道这里有大人物要来,怎么还往深山里跑,当初得到碧落黄泉花不就应该立刻离开伏犀山么?” 黄花梨白了她一眼。 “你个小鬼懂什么,无论是在山里山外,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你知道天人混战会波及多少无辜百姓吗,不往深山里跑,难道还往人堆里扎?” 商枝猛然想起当初闻人听雪突破天人境时误杀的几个村民,顿时心里一紧,不再言语。 小红鸟清清嗓子,脆生生地说道:“三品以内的天人,交给两个小辈对付,那些大的,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来。 小红鸟话音刚落,一股磅礴骇人的阴气猛地席卷而来,远处的灰雾里突然出现数道人影,朝着他们款款走来。 三男三女,俱是身着黑袍,一个妖娆含笑的女声悠悠传来:“哟,怎么还有烟都的人啊,最烦这些练剑的,一个比一个凶。” 一个男子的冷笑声响起,以这些人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法杖突然从他们脚下亮起,不断向四周蔓延,闪烁着幽冷的白光。 灰雾暴涨,鬼啸阵阵,又是会遮蔽人视线的百鬼迷雾阵。 黄花梨阴笑一声,脚尖往地下一点,又一个庞大的法阵在地上亮起,繁复诡异的线条不断向远处延伸,冒着熟悉的诡异红芒。 两个阵法相互碰撞,不断交叠。 两圆相交,中间重叠的区域因为蕴含着两种不同的魂力而相互抵消,形成一片不受阵法影响的地方。 大战一触即发。 长生殿的底蕴远超商枝的想象,不仅有四位实力极高的鬼王,稀少的天人强者在长生殿眼中似乎并不是多么宝贵的资源。 第275章 恨生21 这是一只很小的野猪崽, 刚出生不久,身上的绒毛细细的,后背上黑一道棕一道,全是棕黑相间的竖条纹, 跟个恰恰瓜子似的。 在一旁饮水的小鹿发出几声呦呦鹿鸣, 商枝才停止了一只小野猪的顾影自怜, 一屁股坐在溪边的青草地上怀疑猪生。 清晨的草叶上全是露珠,很快打湿了她的猪屁股,风一吹过来,屁股那凉飕飕的,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商枝不得不晃晃屁股从草地上坐起来, 倒腾着四只小猪蹄沿着溪水往下游走去。 她也不知道这林子是哪,只好认真打量这草地里的各种植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橘生淮南则为橘, 橘生淮北则为枳, 比如西海魂族就有一种蓝色的小花,名叫望日蓝, 只能在西海生长。 小野猪个头太小,还没一些野草高, 小小的猪鼻子拱开面前挡路的草叶,一朵蓝色的三瓣小花出现在商枝的视线中。 是望日蓝! 这是西海魂族! 小野猪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十分人性化的惊喜。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没有距离西海太远, 也不知这是西海的哪片林子,万一离三危山很远,它这四只猪蹄跑废了也到了不了那儿。 要是运气差一点, 搞不好前脚走进三危山,后脚就被人提溜起来架在烧烤架上做烤乳猪了。 猪生就是这么凄凄惨惨戚戚。 好在上天眷顾,商枝沿着溪水一直走,走到溪水弯折的地方,突然看到了一条小径,小径十分平整,显然经常有人踩踏走过,这也就意味着距离村庄不远,经常有居民来这条小溪上采水。 商枝沿着小径一直往下走,饿了就舔几口草叶上的露珠,她饿得发晕,知道再不吃东西就要没了猪命,于是钻去林子里找食物的时候,走了一段距离,恰好看见一只野猪在喂崽,于是又蹑手蹑脚地拱进去,偷喝野猪奶。 这只成年的雌性野猪刚生完崽,正是母性大发的时候,也没把过来蹭奶水的商枝怎么样,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一眼,就又倒了回去。 商枝喝饱了野猪奶,打了个饱嗝。 * 那一声唢呐彻底扰乱了战局。 鬼修擅音律,其中不乏一些惊才绝艳之辈,可以一曲动山河,一曲惊鬼神。 商枝能吹奏冥音六律,自然很擅长音律攻击。 然而有一句名人名言——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擅长音律攻击的人,因为对音律的高敏感天性,也很容易被音律攻击。 商枝的魂魄被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唢呐震出躯壳,至于黄花梨——很久以前,黄花梨也练过冥音六律,但他不仅没有炼成,还差点魂飞魄散,从此落下了一个魂魄不稳的老毛病,所以脑袋上一直插着一根定魂针。 他除了有点疼痛,半点事儿没有。 至于小红鸟,小红鸟不懂音律,要是找来一只黄鹂给她唱一曲,她也许还能稍微听懂一点。 闻人听雪五音不全,和商枝出去听德扎都能睡着,她的两位师叔正好也是个音痴,听歌就是听个热闹,除了耳膜被震了一下,半点事没有。 只有商枝一个人倒霉的成就达成了。 商枝魂魄离体,战局顿时变得艰难起来,好在援兵及时赶到,才把长生殿的六个天人打退,这一夜才算有惊无险的过去。 风雪山庄经历了一场大战后变得更加破败不堪了,昔日琼楼玉宇,今日残垣断壁,闻人听雪在一片废墟上背着商枝的身体,和突破封锁重围的援兵会和了。 三危山虽然风头正盛,但长生殿底蕴深厚,天人高手的储备远远胜过三危山,如果不是三危山和烟都联手,恐怕碧落黄泉花早就被长生殿夺去了。 援兵不是三危山的高手,也不是烟都的高手,而是金月王朝的人,一共来了六个,到了风雪山庄的时候身上都染着血。 烟都一共有15名天人,这是放在明面上的,但这些天人有些在闭关,有些在处理棘手的事情,能抽出时间赶来的只有天一道人和参梧剑客,以及还算空闲而且实力惊人的闻人听雪。 金月王朝一次派来六个天人,谁看了都得说一声财大气粗。 六个天人中,还有两个刚突破天人境的新晋天人,一个是沉默寡言的清秀女子,另一个是闻人听雪认识的年轻男子,来自金月王朝的蟾宫,曾在烟都和她比剑的江子歌。 江子歌是个性情疏狂的人,生了一张玉面,眉心还有一点朱砂红痣,和闻人听雪一样,也穿着一身白衣。 见到闻人听雪,他站在废墟中,说道:“闻人姑娘,我来背这个小哥吧。” 闻人听雪忧心忡忡地摇摇头,把商枝放到床上,一圈人围了过来。 黄花梨上前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身体无恙,就是魂魄离体了。” 闻人听雪急忙问道:“她又不是诡术师,魂魄离体会怎样?” 小红鸟说道:“会很危险。” 闻人听雪倒吸一口凉气,“那要怎么办?” 小红鸟安慰她:“野猪脸是个有大气运的人,准能化险为夷,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回到三危山,鬼王神通广大,也许会有办法。” 金月王朝的六个天人高手和他们这行人加一块,把魂魄离体的倒霉商枝也算上,一共是11个天人,这个数量的天人聚在一块儿都可以组建一个超级宗派了,到哪里都是横行无忌的存在。 坐上了玄武巨船,闻人听雪抱着装着碧落黄泉花的玉匣,在商枝身边发呆。 商枝是个非常有活力的人,只要有她在,无论什么场合,气氛都是热热闹闹的,从来不会冷场。 现在她脸色苍白地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就连呼吸都很很微弱,闻人听雪看了非常不习惯,心里面沉甸甸的,十分压抑。 生死关头闻人听雪都能很从容,但商枝一出事,她好像没了主心骨似的,总是很想哭。 穿书的这些年,她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练剑,很努力地生存下去,但她除了生存之外再找不到其他的追求,生命里只有烟都的梨峰和她手里的细雪剑。 她失去了亲人,没有朋友,再也找不到那种不求回报的爱,感情世界永远缺失一块,手里的剑是她懒以生存的东西,剑气越来越锋利,心却越来越迷茫,人也变得浑浑噩噩。 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觉的这个世界就像书本上的字,内容很精彩,但颜色只有黑白两色。 直到商枝出现,其他颜色才从黑白之间迸发出来。 闻人听雪揉揉眼睛,看着昏迷不醒的商枝,她眼圈又开始红了。 * 西海魂族某处不知名的林子里。 一只饿狠了的小野猪因为吃得太保,开始吐奶了。 吐出几口野猪奶,圆滚滚的肚皮终于变瘪了一点,小野猪哼唧了好一会,发出一连串碎碎的猪叫。 五只野猪崽吃完奶,窝在雌性野猪的肚皮上打盹,商枝拱了过去,贴着一只野猪崽的肚子,美美地睡了过去。 溪水清澈,又来了一群饮水的小鹿。 趁着山上的露水干了,宋时绥背着竹篓上山采药,走到溪边时,见溪水清澈见底,宋时绥撩起衣摆,蹲在溪边洗手。 手泡在沁凉的溪水中,心里的烦躁和沉闷被冲散了不少,她拿出布巾把双手擦干,望向前面的林子。 葱绿的草木中,那前面冒着一团微弱的淡淡白光,这是“药气”,药材越是珍稀,光芒也就越亮。 宋时绥走过去,拿起背篓里的小锄头慢慢挖了起来,过了一会,果然挖出了一根品相不错的人参。 把人参装进木匣里,宋时绥继续往前走。 她轻功十分厉害,脚不沾地,踏着草叶往前走,身形飘忽如烟,以至于躺在地上午休的雌性野猪都没有察觉到有人闯入了它的领地。 一只体格壮实的雌性野猪,肚皮前睡着六只刚出生不久的野猪仔,成年的野猪长得青面獠牙,刚出生不久的野猪幼崽却长得眉清目秀,身上棕黑相间的小绒毛油光水亮,仿佛一层会发光的细绒。 宋时绥随意一瞥,目光在一只小野猪身上定住了。 那是一只非常标志的小野猪,身上的瓜皮条纹格外规整漂亮,吸引宋时绥的当然不止这些,这只小野猪身上冒着十分奇特的幽幽绿光,绿光形成一朵火焰形状,在小野猪的头顶上轻轻跳动着。 宋时绥觉得这颜色有点眼熟,她停下了脚步,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的那个姓商的老乡时,那个老乡身上也冒着这样的幽幽绿光。 那些光芒连成一片火海,有着冲天之势,散发着炽热的温度,但并没有火焰的狂躁,反倒宽厚宁和,让宋时绥印象深刻。 “不会吧?” 宋时绥觉得这一幕实在古怪,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犹豫了一会,她捡起一根草叶团成一个团,稍微加一些内力,朝着那只小野猪扔了过去。 小野猪睡得正香,突然被一个东西砸在了屁股上,顿时甩了一下尾巴,有些恼怒地睁开眼睛,扭头往身后一看。 这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背着竹篓静静站在树下的宋时绥。 小野猪眼睛一亮,发出一声充满喜悦的猪叫,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商枝激动不已,小小的野猪爪一阵乱刨,把地上的草叶压平,刨出了两个潦草的字母。 宋时绥勉强辨认出来:“s……z……” 似乎是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宋时绥试探着问道:“商枝?” 小野猪的眼睛两道亮光,点头如小鸡啄米,宋时绥脑袋冒出一串问号,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语气惊骇:“商枝,你怎么变成了一只小猪崽啊?!” 第276章 恨生22 羽流萤愣住了, 不明白宋时绥怎么把一只小野猪放在床上。 她觉得这小野猪的眼神很熟悉,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似的,转了转鸟头细细一看。 天呐, 这不是商枝么! 玄凤鹦鹉惊呆在桌子上, 字正腔圆地叫了起来:“商枝!” 床上的小野猪趴在被子里, 捣腾着两只前爪,踩乱了猪蹄底下的小被子,无比激动地哼唧了一声。 宋时绥拿着一包瓜子走进来,看着玄凤鹦鹉的眼神,顿时高兴起来:“流萤来啦。” 羽流萤震惊地看着床上的小野猪, 又震惊地看向宋时绥, 问出了心里最想问出的话:“这是怎么回事啊?” 宋时绥坐在床边,玄凤鹦鹉也从桌子飞到床上,绕着小野猪来回踱步, 还飞到小野猪后背上用鸟爪子踩了踩。 商枝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羽流萤磕磕绊绊地听懂了, “都在抢碧落黄泉花啊,难道是有九品天人要陨落了?” 玄凤鹦鹉冥思苦想:“原著里有提到过哪个□□品的天人要陨落么?” 宋时绥摇头:“原著是打脸爽文, 剧情以女主的视角展开,无关的角色描写很少, 只要在介绍男主背景的时候,提过几句九品天人。” 无脑言情文嘛,除了男女主角的爱情之外, 其他人都是背景板。 羽流萤猜测道:“也许师清恒的寿数到了,需要碧落黄泉花。” 商枝又哼唧出一串猪叫,因为不能口吐人言, 无法加入这场茶话会,着急地踩着爪子。 羽流萤听懂了,给宋时绥翻译猪语:“商枝说了,她和阿雪拿到碧落黄泉花之后,小红鸟和一个天人鬼修将这朵花给了烟都,就算不是师清恒,也是烟都的某个大人物要用。” “而且北阙和龙归云结盟,趁着三危山和长生殿争抢碧落黄泉花的时候,北阙的顶尖高手和两名精通栽植技术的药师已经偷偷去了风生水起崖,把那半朵花带走了。” 小野猪发出了一串不满的猪叫。 玄凤鹦鹉翻译道:“商枝说和她们一比,北阙的人也太轻松了。” 羽流萤一来,商枝就方便多了,翌日清晨,宋时绥就带着商枝去了三危山,她背着竹篓,走了四天山路,终于到了三危山。 守卫的鬼兵听说她是野猪脸的朋友,立刻让她去了商枝居住的出云殿。 出云殿的景色比起风雪山庄还是差了一些,也少了些人气,因为是鬼修聚集之地,即使是炎炎夏日,这里也让宋时绥有种阴冷的感觉。 想起风雪山庄,宋时还是会偶尔出神,那是她待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也是玉摇光隐忍蛰伏的二十年,许多人的时光都被困在里面了。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同的人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有的人喜欢安稳,有的人喜欢一生漂泊,有的人选择回来,而有些人,也会因为种种原因选择逃离。 商枝是艳鬼身边贴身侍奉的小鬼,所以她的出云殿距离艳鬼居住的紫霄殿很近。 宋时绥放下背篓,商枝就忙不迭地跑了出来,看着熟悉的宫殿,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四只小猪蹄,顿时悲从中来,整只猪都不好了。 她悲伤地哼唧了两声,宋时绥蹲在地上摸了摸她的脑袋。 野猪幼崽身上的绒毛很细密,薄薄一层覆盖在皮肤上,不像猫毛那么柔软,也不像成年猪的猪毛那么硬,摸起来很丝滑。 这几天忙着赶路,一人一猪都很疲惫,宋时绥抱着小野猪去殿里睡了一觉,醒来后又把商枝洗刷干净放进背篓里,背着小野猪去找盘七先生。 盘七先生和玉牌会的诡术师住在一块,艳鬼给这些脆皮的诡术师单独开辟了一个居住的地方,地势平坦,环境清幽,交通方便。 宋时绥找一个瘦瘦长长戴着头巾的男子问了路,这男子一脸病容,说话声倒中气十足,热情地给宋时绥指了路。 诡术师经常附魂在动物身上,身上都有点动物习性,喜欢大自然。盘先生有一间自己的小屋,正拿着一把小锄头在院子里锄草,小院子打理得很漂亮,种满了蔬菜瓜果。 看见一个金棕发丝的漂亮姑娘背着竹篓找他,盘先生放下小锄头,甩了甩手上的泥土,摘了一把小柿子递给她,热情地说道:“来来来,小姑娘,快尝尝我种的灯笼柿子。” 宋时绥今年二十二岁,在古代这个地方,她的年龄绝对不小了,生完孩子后难免有些憔悴,乍然间被人喊小姑娘,不禁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 盘先生种的灯笼柿子酸甜可口,宋时绥吃了两个,夸赞了好几句,随后把背后的竹篓取下来放倒在地上,盘先生低着头,看着一只棕黑相间的小野猪从背篓里走出来。 这是一只非常标志的小野猪,皮毛锃亮,油光水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一种欲语还休的人性化情绪。 盘先生是资深诡术师,搭眼一看就知道这小野猪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既然能找到这来,相比和流萤也是熟识,于是蹲下身,摸了摸小野猪的脑袋,笑着说道:“莫不是哪个诡术师附魂之后离不了魂了?” 话音刚落,就见眼见的小野猪叹了一口气,眼神沧桑地看着他,发出了一串哼哼唧唧的猪叫。 盘先生的表情立刻凝固了:“你是商枝?”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商枝又把来龙去脉简短地说了一遍,盘先生听完后忍不住感叹:“你这野猪脸可真是福大命大,换做常人,早就魂飞魄散了。” 他站起身,宋时绥备好竹篓,抱起小野猪,商枝又哼唧了好几声,盘先生听完后说道:“大王在闭关呢,要是没有生死攸关的大事,他是不会出关的。” 都变成猪了,难道还不叫生死攸关的大事么! 商枝猪眼含泪,圆圆的猪鼻子抽了抽,倍感失望。 宋时绥家里还有小孩要照顾,把商枝送到盘先生这里也放下心,歇了一晚上就马不停蹄地下山了。 她骑着马,背着竹篓,戴着一顶防晒的草帽,走过狭窄的山间小道。 回想这些年,许多时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类似的景色早已经看过无数遍。以前出去跑商队,除了躲避玉摇光,她也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经历了这么多事,事业心倒是渐渐熄灭了,不知道是不是结婚生子的原因,总觉得少年时的那种心气一下子就没了。 走完了崎岖的山路,回到了裁缝铺时,宋时绥已经是满身尘土了,她拿下头上的草帽抖了抖,灰尘在阳光下浮动,推开门走进去,一抬手忽然发现屋顶上站着一个人。 看清人脸,宋时绥一愣。 居然是何顺颂。 他穿着宝蓝色的灰色短打,脑后的头发扎成一束高马尾,正在修补瓦片。 宋父站在院子里,脸色带着笑,宋母抱着小琉璃站在宋父身边,朝屋顶上的何顺颂喊道:“小何,你当心些。” 自从来到西海魂族,背井离乡,远离亲朋好友,父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难过的,宋时绥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这么开心过了。 她当初爱上何顺颂,就是因为何顺颂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阳光和欢笑,何顺颂是一个很好的人,会帮她砍柴挑水,会夸宋母做的鞋子又结实又好看,会和宋父一起去山里打猎,笑眯眯地拎着猎物回家。 这时候正中午,也到了做饭的时间,宋时绥恢复了表情,对何顺颂说道:“留下来吃饭吧。” 何顺颂看着她,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宋时绥做饭的时候,何顺颂还像以前那样帮她打下手,熟练地剥葱剥蒜,拿着菜刀把土豆和胡萝卜切成细丝。 做好饭菜,何顺颂把碗筷洗了,把后院的鸡鸭喂了,把没砍完的柴砍了,就连宋时绥这几天走山时穿的衣服都洗了,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晾干。 晾衣绳上挂了一片刚洗完的衣服,宋时绥说道:“你何必这样。” 阳光洒在何顺颂脸上,他的脸庞阳光俊朗,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双小虎牙,说道:“时绥,一见到你我就很开心,总想着帮点忙,为你做一点事情。” 宋时绥说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我也从来没觉得你亏欠我什么。” 何顺颂沉默了。 风吹动晾衣绳上的衣服,吹来一阵皂角的香气,何顺颂说道:“不,时绥,不只是我觉得对你有所亏欠,还有……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低下头,表情羞愧。 宋时绥愣住了。 这一刻,她心中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股脑涌上来,竟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送走了何顺颂,她心事重重地回来,宋父正坐在游廊下等着她。 宋时绥坐在他旁边,表情沉默。 一声叹息响起,宋父说道:“我问了小何,他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我一开始还很生气,可他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双亲报仇,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宋父又叹了一声,“况且真正的罪魁祸首你我都清楚。” 宋时搜继续沉默。 宋父说道:“你从小脑筋好使,很会赚钱,咱家这些年的积蓄只要不挥霍无度,足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你现在只差了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 宋时绥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宋父继续说道:“这年头,买个仆人都要精挑细选,要忠心的,要心眼好的,要踏实肯干的,更别提选夫君了。” “夫君若是权倾天下,是个有本事的大人物,势必不会对一个女子千依百顺,玉摇光对你再喜欢,他给你扒过蒜,切过菜,给你洗过衣服么,若他来日对你不好,爹能护住你么,你能说离开就离开么,只怕要耗死在深宫里面了。” 第277章 恨生23 玉无忧死了。 老了就是老了, 不会因为活得时间比年轻人长而受到岁月的优待。 临死前,从童年到迟暮,过往的种种在玉无忧眼前飞掠而过,最终定格在一个女人的笑脸上。 那是他的第一个皇后, 不会武功, 也没看过很多书, 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长得也不是倾国倾城,但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酒窝。 他在街上摆摊占卜,她拿着一匹布做卦金, 要他算算她的姻缘。 那是他离开皇宫后算得第一个卦。 此女短命, 无子而终。 恍惚间,玉无忧看到她站在漫天的孔明灯下朝他招手…… 玉摇光甩了甩手里的折扇,温热的鲜血从扇面上滴落, 连玉瓷一般洁白无瑕的脸庞上也溅了几滴赤红的血, 他脸上扔挂着那种淡淡的微笑, 看起来从容淡定,但他眼中涌动的疯狂和阴狠, 足以令任何熟悉他的人胆寒心惊。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不过一夜, 玉京王朝的皇权已经更迭。 铁甲声连成一片,玉摇光穿着一身黑甲,坐在一匹黑马上, 马踏落花,奔向白玉京。 这一切的不平静,远在西海的宋时绥并不清楚, 她接手了商枝以前开的那家豆腐坊,忙碌了两天后,做出了春晓街上最好吃的豆腐。 西海海面上弥漫着淡淡的白雾,玄武巨船忽然停住了,不再前进。 雾气里传来一阵唢呐声,时远时近,哪怕是天人强者的耳力也辨不清方位,闻人听雪正站在甲板上和江子交流一些剑法心得,听见这声唢呐,立刻握紧细雪剑,望向海上的茫茫白雾。 白雾犹如一层层的白纱,隐约能看到一个人站在海面上,穿着一身丧服,正在吹着手里的唢呐。 江子歌压低声音问道:“这是谁?” 闻人听雪说道:“我们在风雪山庄和敌人交战的时候,这个唢呐声就出现过,重伤了我的朋友。” 船上的天人高手都出现在甲板上,注视着白雾中那个忽隐忽现的人影。 小红鸟骂道:“什么人在这装神弄鬼的,还穿着一身丧服,我呸,看着就不吉利。” 那唢呐声越来越嘹亮,好在在场的天人根基深厚,心性坚定,又都不怎么精通音律,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是众人摸不清这个人的意图,又看不穿这个人的修为,一时间,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唢呐声更加嘹亮了,宛如惊雷破空,听得人心神激荡,气血翻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呼啦一声,许多身影从白雾里飞了过来,众人凝神一看,居然是纸人! 纸扎的人,有童男童女,脸上诡异带笑,涂着一圈通红的胭脂,嘻嘻笑着飞上甲板,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闻人听雪一剑刺穿一个穿着红衣的纸人,那纸人披头散发,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哭声,红影一闪,又面目狰狞地出现在闻人听雪身后。 闻人听雪使出细雪剑法,漫天雪光中,纸人被锋锐的剑气粉碎成无数红色的碎片,从空中洒落。 穿红衣的,穿蓝衣的,穿白衣的,穿黑衣的,穿花衣的,数不清多少个纸人,杀不尽似的。 众位天人手段齐出,各种颜色的剑光宛如绚烂的烟花连成一片光海,各种颜色的纸屑碎片如雨洒落。 战斗声中,闻人听雪听到了一连串的骂声。 小红鸟的嗓子都快喊劈了,依旧扯着嗓子开骂:“日他鬼修个十八代祖宗的,说什么剑修好战凶恶,说什么诡术师不是好货色,我看这帮鬼修也不是省油的灯!” 黄花梨用黄色的魂火将一个穿着花衣的纸人烧成灰,抽空反驳道:“炽凰,你怎么连自己人也骂进去了!” 战斗越来越激烈,那唢呐声也越来越激昂,纸人的攻击也越来越凶猛。 吹到激昂之处,唢呐声戛然而止。 海面重归寂静,纸人全部定住,一动不动地立在甲板上,黑漆漆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涂着胭脂的嘴唇和腮帮子红的渗人,闻人听雪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胭脂,分明是人的血。 众人戒备着,朝着海面望去。 白雾里那个穿着丧服的身影也消失了。 忽然间,背着玉匣的参梧道人发出一声惨叫,被一种奇怪的力量从夹板上击飞,紧接着便有如断线的风筝往下坠落。 闻人听雪连忙飞出去接住师叔,两人落到甲板上,参梧忽然伸手往背后一抹,“糟了,玉匣不见了!” 玉匣里装着碧落黄泉花。 参梧剑客是天人四品修为,是什么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不仅将他一掌击飞让他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还能趁他不备抢走了他背上的玉匣? 更可怕的是,船上这么多天人高手,竟然没有一个能察觉到。 只有八品及以上的天人能做到这一点,对船上的十一个天人呈现出绝对的碾压。 可是九品天人都在互相牵制着,谁能随便出山? 小红鸟的羽毛炸了起来。 闻人听雪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面色一变,朝着商枝房间飞奔过去。 众人摸不着头脑,纷纷跟在她身后。 进了房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床边站着两个纸人,穿着一身白色丧服,一个童男一个童女。 床上躺着一个穿着丧服的中年男子,面容和身上的丧服一样,惨白如纸,已经没了气息,放在床头的玉匣被打开,里面的碧落黄泉花不见了。 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商枝也不见了。 * 继风荷鬼王死后,长生殿迎来了新的鬼王。 青铜浇铸的大殿上空有无数条漆黑锁链纵横交错,宛如无数黑色巨蟒在空中盘踞缠绕,织成一张阴森恐怖的漆黑巨网。 淡淡的黑雾弥漫在大殿上空,激昂的唢呐声响彻殿宇,纸钱漫天洒落。 重重鬼影中,一道白色人影行走在锁链上,身姿修长,面容雌雄莫辩,周身阴气腾腾,一身丧服,披麻戴孝,身边纸人环绕,正行走在无数漆黑的铁索上,一步一步走向铁索尽头的王座。 新的鬼王坐在漆黑的王座上,漆黑的眼睫微微垂下,俯瞰众鬼。 万鬼跪地高呼。 “拜见天川鬼王!” “恭贺吾王封眠归来!” “恭祝吾王万寿无疆!” “恭祝吾王万寿无疆!” 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滚滚洪流,传向四面八方。 天川鬼王复活的消息震惊四野。 一块菜地里,一只小野猪正在一颗水灵灵的白菜旁边扭着屁股,用猪鼻子拱着土,盘先生拎着水壶走过来,正要浇花,就看见一只瓜皮小野猪正在拱他千辛万苦才种出来的翡翠白菜。 他放下水壶开了个疾跑,一把将这只小野猪拎走,一脸惊魂未定。 “你个天杀的野猪脸,又拱我的白菜!” “拱了一颗还不够,又偷跑进来!” 商枝抖了抖鼻子,圆圆的猪鼻子上抖落不少泥土,猪眼里满是无辜。 盘先生一脸心痛,说道:“哎呀,野猪脸,这可是极品的翡翠白菜,是要给大王炖汤喝的,你要是把这白菜拱了,小心大王把你也炖进锅里。” 商枝猪躯一震,猪眼瞪大。 知道这白菜好吃,吃进嘴里甜丝丝的,没想到居然是鬼王特供。 她猪脸悻悻,不禁有几分后怕。 园子里有张小桌,放着浇花的水壶,盘先生把商枝放到桌上,看了一眼小野猪的体型,忍不住说道:“被你这通身阴气弄的啊,这只被你附魂的小野猪干吃不长,多少天了,还是这么大,不过这样也好,长成一只青面獠牙的大野猪看着也忒不像样,还不知道要糟蹋我多少粮食。” 商枝非常生气地甩了甩猪尾巴。 盘先生摸着小野猪毛绒绒的脑壳,来回捋了好几遍,说道:“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把咱们大王都惊动了,大王他提前出关,脸色很不好。” 商枝哼唧了一声。 盘先生说道:“什么叫我没有早告诉你,是你自己吃了睡睡了吃,还在我的菜园里四处溜达,往柿子架里一趟,谁能找得到你?” 商枝又拔高音调哼唧了一声。 盘先生有些无奈:“行行行,看在你变成一只猪的份上,我让着你,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受不住。” 他清清嗓子,声音放轻,一边摸着小野猪的脑袋一边一脸痛惜地说道:“你那躯壳被人夺舍了。” 菜园里响起了一只野猪的尖锐爆鸣。 “夺舍你身躯的人是天川鬼王,风荷死后,他成了第四位鬼王。” 小野猪的尖锐爆鸣声还在持续。 盘先生说道:“野猪脸啊,你这称呼起得可真不吉利,现在真变成野猪脸了。” 怨她干什么,她明明叫商佩奇,野猪脸这称呼是艳鬼给她起的! 商枝冷静下来,想要用手擦擦眼泪,结果一抬手,眼前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小猪蹄,她抽噎了一声,只觉得人生凄风苦雨,猪生也十分不如意,更加悲从中来。 盘先生说道:“你可是连大王都赞叹不已的鬼道天才,通身的天赋谁看了不眼馋,就知道你会难过,这才晚一天告诉你,你也别太绝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炽凰附魂在一只小红鸟身上,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么,你也看开点,猪生很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商枝又发出了一声充满绝望的悲伤猪叫。 过了会,她冷静下来,哼唧了好几声。 盘先生说道:“天川鬼王是百年前的人物,你这种恃才傲物的小辈只看今朝,哪会像我们这些老家伙这般,总是忍不住回忆往昔。” 第278章 恨生24 张老头的伤已经好了。 江雨眠觉得天衍族这件事会让宋时绥感到烦心, 而且告诉她之后也没什么益处,于是便不打算告诉她。 曲笙寻很认同她的想法,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宋时绥应该有知情权, 于是她纠结来纠结去, 薅了一把白鸾鸟的尾巴, 如果薅下来的羽毛是双数,就不告诉宋时绥,如果是单数,就去写信告诉她。 薅下来的羽毛是单数。 曲笙寻认为这是上天的意思,于是很纠结地写了信, 看着那上面一堆的英文和拼音, 她把信纸卷成小卷装进了鸽子腿上的信筒里。 看着信鸽飞向高空,她像做贼似的做完这件事,做完之后又有点心虚, 纠结再三, 还是跑去告诉了江雨眠。 江雨眠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曲笙寻绞着双手, 扭捏地说道:“你要不骂我两句?” 江雨眠笑了一下,笑眯眯地说道:“骂你干什么, 我也没觉得你做错了,因为功法的缘故, 我确实太理性了,少了一点感性上的思量。” 曲笙寻摸摸脑壳,“那张老头怎么处置?” “就留在宫里吧, 如果有人还不死心,敢闯进这里,那就看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江雨眠说完, 拉开炕几下面的小匣子,抽出一沓银票,面额大小不等,分成两份,一份递给曲笙寻:“这份你自己拿去花。” 曲笙寻眨巴着蓝汪汪的眼睛,看着另一份银票说道:“那另一份呢?” “另一份给阿雪。”江雨眠叹了一声,“她一心练剑,不懂赚钱,不仅脸皮薄,还社恐,没钱也不会找人要。” 在所有穿越者老乡中,闻人听雪的资产绝对是垫底的,有时候还经常为负数。 曲笙寻一脸同情:“烟都是文化中心,没什么支柱产业,每年也就赚点学费钱,哪比得上丹药和军火这两个暴利啊。” 那确实是,碧海潮生的gdp都可以媲美一个三等王朝了,生产武器的玄机阁自然也不用说,江雨眠和曲笙寻经受了很多惨无人道的折磨,但她们两个确实从来没缺过钱。 宋时绥个人能力出众,是经商的一把好手,做生意向来稳赚不赔。商枝是艳鬼面前的红人,平日的赏赐就够令人眼红了,再加上她心思活络,办事的时候经常弄点小油水,日子过得相当滋润。羽流萤是个绣娘,技艺精湛,吃技术饭,收入非常稳定,生活水准也不错。 只有闻人听雪,荷包经常是瘪的。 其实闻人听雪成为天人之后也会领一些“固定工资”,天人是一个王朝的底蕴,待遇相当不错,但架不住这个时代民生困苦,闻人听雪看见那些心地善良但生活困苦不得不卖儿卖女的人家,就忍不住接济一下。 曲笙寻说道:“阿雪这个人啊,剑那么锋利,怎么心那么软。” 正在西海航行的玄武巨船上,闻人听雪的心已经和石头一样硬了。 商枝失踪的当天晚上,她心神大受震动,怒气冲天,周身内力暴涌不止,追着载着长生殿的船只追杀了一路,血站三天后,她挥出充满怒气的一剑。 巨大的剑光横贯江面,一剑将长生殿鬼兵乘坐的巨船拦腰斩成两截后,竟然硬生生冲破了顽固的境界关卡,周身内力暴涨不止,白发狂舞,衣衫猎猎作响,天气之间的力量在她周身疯狂汇聚,竟然一口气破境,晋升成了三品天人。 玄武巨船上的众位天人目瞪口呆。 当年她尚年幼时,便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剑道天赋,因为她那时怕生,烟都的人只能偷偷溜到梨峰,躲在梨树林子里看她练剑。 但女孩都没后劲,小时候男女体力差距不算大,成年后力量差距越来越明显,难免会被男孩甩在后面。 然后众人看着她一路破境,势如破竹般,一口气修到了九品地鬼境,修成九品地鬼境那一年她才16岁,随后便是地鬼境中期,地鬼境巅峰,地鬼境巅峰大圆满。 成为天人,不仅仅需要天赋,还要看心性,在修炼一路上,烟都许多人都觉得女儿家的心性比不上男儿,对她并不看好。 况且女天人的数量本来就稀少,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的观点。 以至于闻人听雪成了天人回到烟都后,许多人还缓不过神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天一道人和参梧剑客。 他们两个见过闻人听雪,觉得这孩子天赋好,就是性格太老实,心也太软,不是能成大器的。 此刻看到闻人听雪成了天人后的破境速度,两人不由得有些汗颜,感慨自己目光短浅,没有九品天人那样的眼光,怪不得这些年没什么长进。 来自金月王朝的江子歌也心生惶惶,悄声对他的师叔说道:“师叔,我给咱们金月王朝丢脸了。” 他师叔长得儒雅,叹道:“此女天纵奇才,但你也不差。” 江子歌的神色这才释然了一些。 突破天人三品是件好事,可闻人听雪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天一道人见她这般摸样,当闻人听雪呼吸急促地回到甲板上时,立刻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闻人听雪昏睡过去,天一道人这才松了口气。 长生殿的那艘船正在往下沉,船上的鬼兵下饺子似的跳进海里,船上的天人清理了这些杂鱼后又愁作一团。 当玄武巨船靠岸时,小红鸟和黄花梨一人一鸟情绪低落,烟都众人也面带愧色,金月王朝的天人表情也不太好。 艳鬼到没有说什么,和颜悦色地宴请了众人,并宽慰道:“天川鬼王乃九品天人,便是本王在场,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各位又何须自责。” 闻人听雪沉默地喝着酒。 有什么东西在拱她的靴子。 闻人听雪眉头一皱,看见一只棕黑相间的瓜皮小野猪,很小一只,是刚出生不久的幼崽,正甩着尾巴,扭着屁股,使劲拱她的靴子。 闻人听雪心中郁郁,往地上丢了一片菜叶子喂猪。 小野猪看着那片飘落的菜叶子,顿时怒踩她的靴子。 闻人听雪再次低头一看,只见那小野猪仰着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猪眼里有三分焦急三分无奈三分愤怒和一份喜悦。 这眼神太熟悉了。 小野猪看她低头朝它看过来,立刻用爪子在地上比划着,先是划了一个s,然后又划了一个z。 sz正是商枝名字的缩写。 闻人贴雪心里一动,小声说道:“商枝?” 小野猪激动点头。 闻人听雪深吸一口气,连忙弯腰把她抱在膝盖上,她衣裙洁白,小野猪一踩上去,就印上了四个爪印。 闻人听雪喜滋滋地抱着她,皮肤亮了两个色号。 座位是按照资历和辈分安排的,闻人听雪虽然修为比较高,但毕竟是小辈,位置比较靠后,趁着众人交谈时,她迅速起身悄悄溜走,抱着小野猪一路溜到了诡术师的地盘。 诡术师的地盘俨然是一个小型的村庄,不用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饱满。 这些诡术师都来自玉牌会,都是闻人听雪认识的人,商枝给她指路,闻人听雪找到了盘先生的院子,用轻功飞了进去。 盘先生正在院子里种花,看见一个白衣白发的女子抱着小野猪飞进来,盘先生说道:“闻人姑娘的修为又精进。” 闻人听雪走到桌边坐下,十分怜爱地抚摸着小野猪毛绒绒的脑壳,商枝用脑袋拱着闻人听雪的手,发出一串充满享受的哼唧声。 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闻人听雪脸上也绽开一抹笑容。 盘先生说道:“野猪脸叫你不要担心,她是个有大机缘的人,假以时日,一定会夺回自己的身躯。” 闻人听雪叹气:“长生殿就像野草,斩不尽,烧不尽,杀了几个长生殿的天人,又冒出一个天川鬼王,商枝本来天赋就高,天川鬼王从前又是九品天人,若是用商枝的躯壳修炼鬼道,这个鬼王修为提升的速度当真是一日千里了。” “以前平成那场瘟疫,长生殿的目标就是野猪脸,这野猪脸气运太盛,侥幸逃了过去,谁能想到成了天人之后却没逃过。” 闻人听雪怀里的小野猪发出一声充满悲伤的猪叫,闻人听雪说道:“我们提前送了信说明情况,鬼王是怎么想的?” 盘先生说道:“我们大王自然心情不好,费心培养的得力手下变成了一只猪,谁能不气?” 闻人听雪和商枝都知道,艳鬼再生气,也没办法闯进长生殿把商枝的身体抢回来,只能静待时机。 * 羽落清服下的第三味药是一碗淡粉色的甜汤。 看起来很美的颜色,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她端起碗一饮而尽,甜汤流淌过的地方迅速泛起一阵可怕的灼痛,宛如吞下了一块滚烫的热炭。 羽落清蜷缩着,翻滚着,挣扎着,她的侍女芜菁一边尖叫,一边跪在地上抱住了她。 痛苦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当疼痛停止后,精疲力尽的羽落清耗光了所有的精力,蜷缩在侍女怀里昏睡滚去。 她这一觉睡了很久,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眼珠颜色变浅了,从深棕色变成了深蓝色,而且眼珠变得清透了许多,覆着一层明亮的水膜,眼眸眨动,眼波流转,一笑嫣然。 水面镜映出她欺霜赛雪的肌肤,花苞一样透粉的嘴唇,就连睫毛都更加细密纤长,宛如振翅欲飞的蝶翼。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怔然许久后不禁有些陶醉,她打开妆奁,拿出最喜欢的白玉兰坠子戴在耳边,洁白的羊脂玉在耳边晃动着,竟然被雪白清透的皮肤衬得有些黯淡。 第279章 恨生25 宋时绥再次收到了曲笙寻的信。 她知道天衍族, 这些年经商,常常能听到不少奇闻轶事,天衍族在一夜之间被灭族的事也有所耳闻,生生死死, 死死生生, 在这个世界都太寻常, 听完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穿越者和这些人并不存在亲缘关系,而且现代人的观念和古代人不一样,尤其是来自现代社会的北方人,宗族观念十分薄弱,不会产生那种怒发冲冠势必要为族人复仇那种想法。 但是突然间知道这件事, 宋时绥的心情还是很难描述, 其中最让人她恐惧的,莫过于帝王心术。 宋时绥再次感受到血缘关系的可怕,这种深藏在血脉中的天性无法抹去, 就像她的四色视觉和经商头脑, 就像玉京皇室一脉相承的狡诈阴险和冷血无情, 宋时绥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玉摇光的性格和玉无忧有么多相似,又是多么的令人望而生畏。 要找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而不是找一个只在爱你的时候对你很好的人。 情爱会消散,即使没有了爱, 本身就很好的人依旧会对你很好,另一种就很难说了。 春晓街是个好地方,商枝和羽流萤选择在这里隐居是有道理的, 这里山清水秀,成活成本很低,太好的东西买不到, 但米面粮油不缺,也不会缺医少药,是个很不起眼的十八线小城镇。 在宋时绥看来,这里也是相当不错的隐居地,而且她行踪保密,风雪山庄的旧人没有人知道她来了西海魂族,知道她住在这里的,除了穿越者老乡,只有一个何顺颂。 宋时绥深吸一口气,再次决定搬家。 可是她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宋母的激烈反对的。 “你这次又要去哪?”她抱着小琉璃,眼睛里充满了指责,“小琉璃在船上就病了,我们好不同意安稳下来,这又有你的朋友们照应,再次搬家,我们能搬去哪,你和你爹能受得住,我和孩子呢?” 宋时绥把理由说了一遍。 宋母说道:“除非有人高密,不然谁会知道你在这儿,你的朋友都是好孩子,她们不会做这种事。” 宋时绥说道:“娘,那何顺颂呢,你别忘了,他也知道咱们在这儿,他就不会告密吗?” 宋母一愣,抱着孩子叹了一声:“造孽啊,小何人再好说到底也骗了你,有一就有二,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就搬吧,可咱们又能搬去哪?” 宋母年纪上来了,离开风雪山庄之后精神就不太好,刚和春晓街的街坊邻居熟悉起来,现在却又要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感伤不已:“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们,可咱们家却要东躲西藏的,小琉璃这么小,明明是皇子皇孙,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宋时绥说道:“娘,不要想这些了。” 在成年之后,人的一生大多数时间都是茫然的,从前的宋时绥很少有这种茫然的时刻,因为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直按照自己规划的路线稳扎稳打的往前走。 奈何玉摇光横插一脚,把她规划路线弄得乱七八糟,后来又有长生殿和玉京的高手联合攻打风雪山庄,真正是具体阐释了何为计划不如变化快。 折腾了三天,总算悄无声息地搬完了家,和春晓街隔很远。 新的住处也很不错,在走合巷里,宅子更大,围墙更高,院里的景致也更好看,走出巷子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上卖什么东西的铺子都有。 宋母出门逛了街,买了一堆东西回来添置宅子,忙活了一会儿,脸上又变得高兴起来。 宋时绥把新的地址告诉了朋友们,方便彼此的书信往来和消息传递,羽流萤附魂在玄凤鹦鹉身上时,叹了好几声,竟然说了和宋母一样的话:“你说你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又像犯人一样躲躲藏藏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玉摇光登基了,比原著里早了两年。” 听到这个名字,宋时绥总忍不住心里一跳,继而头皮发紧。 * 羽落清服下的第四味药是一颗乌紫色的药丸。 走到这一步,她感觉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尤其是越变越美的容貌,她享受着这种变化,短暂的时间里就可以获得如此巨大的、可以直接用肉眼观测到的收益,这种感觉太令人沉迷了。 服下药丸,为了避免承受剧痛的折磨,她又立刻服下了麻痹感知的麻药,无知无觉地昏死了过去,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戚海棠看着一脸安详地睡在床上的羽落清,自言自语道:“何必呢。” 羽落清醒来之后,芜菁便一脸惊喜地说道:“公主,太子殿下给了好多赏赐,那些侍从们都等着你醒来呢!” 千金难求的明珠,价值连城的玉璧,精巧无比的首饰,缀着明珠的绣鞋,缝着宝石的衣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无比快乐。 羽落清风风光光地回到了观月小筑,她身穿白衣,肌肤晶莹如玉,闪烁着星月光辉的鲛人泪缀在流苏上,在她乌黑的发丝旁轻轻摇曳。 六名武功高强的婢女走在她身后,珍宝如流水一般赏赐进来,整个金月皇宫都在讨论小太岁是如何受宠,也许会是金月王朝未来的太子妃。 江雨眠搬到了一间十分偏僻的屋子里,扶桑树的枝条正好垂下来几根,底下又有一种开着粉白小花的藤蔓植物攀爬上去,于是就形成了一堵密密实实的天然的花墙,把她的住处和其他人分隔开,形成了一个单独的小院。 这地方偏僻,到处都是花花草草,有些花草长相很奇怪,曲笙寻看到一朵漆黑的花,花瓣合拢着,她拿着一根树枝戳了一下,花瓣猛地张开,露出花蕊中间两排尖锐的牙齿,疯狂地张合着。 曲笙寻吓了一跳。 “这什么花啊?” “那不是花,是一种虫子,叫榭嘢苜。”一只冰魄流萤从江雨眠的银薰球了飞了出来,落在“花瓣”上,榭嘢苜被吓了一跳,花瓣连忙合拢起来。 “养这虫子干嘛?” “用来榨汁喝。” “那好喝么?” “别想了,不好喝。” “哦。”曲笙寻有些失望。 养成一个毒太岁所耗费的资源令人咋舌,在吃下两条火蚕之前,江雨眠已经吃下了数不清的剧毒,服用火蚕之后还要继续服毒,光是碧落黄泉花这种世间奇毒江雨眠都记不清吃了多少朵,而这种来自异国的榭嘢苜,都是搅碎成汁液,混合着蓝莓汁一起喝下去的。 羽落清搬来观月小筑这天,热闹持续了好一阵子,连金月皇后都被惊动了,穿着一身绯红衣衫,款步走进观月小筑里。 金月皇后一来,观月小筑的人都连忙行礼问安,金月皇后梳着坠马髻,簪着一支石榴花发簪,温柔地笑了笑,看向穿着一身白衣的羽落清。 羽落清的容貌变化以及那一双宝蓝色的眼眸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等众人散开,扶桑树下只剩她们二人,金月皇后看着羽落清的脸,忍不住叹道:“公主怎么选了这样一条路?” 金月皇后雍容美丽,身上那种成熟醉人的风韵就连女子也为之神迷。 若没有这样艳冠天下的绝世容貌,月山顷会这样宠爱她么,明明是获利者,此刻却又要做出这样悲天悯人的姿态,仿佛这一切都是强加在她身上似的,羽落清心中不禁觉得金月皇后有点无病呻吟。 羽落清摸了摸自己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想起这些日子吃下的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毒药,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泪光,说道:“天下美人无数,想要获得男子的爱慕,容貌总要格外出众一些才行。” 金月皇后的目光仍是温柔的,说道:“为何非要获得男子的爱慕呢,做个治病救人的女医难道不好么?” 她是宠冠后宫的皇后,却劝她去做女医,羽落清心中冷笑一声,愈发觉得金月皇后无病呻吟,故作姿态。 医师难免要面对一些溃烂恶臭的伤口,况且人们并不相信女子的医术,生病时也都找男医师,只有一些私密处得了隐疾的女子才会找女医,天天面对这些脏污之事,难道是好事么? 就算医术很好,但没有身份背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稍有不满意,行医的人就要小命不保。便不说行医的,就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见了有权势的人也要卑躬屈膝,唯恐家财不保。 金月皇后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才能说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 羽落清说道:“总是试一试才行,要不然……总是不甘心,若将来过得不好,总是会想着当初如何如何做就好了,放眼当下,只有这条路才是最好的路。” 金月皇后细细地打量着她,笑了:“你不爱男人,你只是爱权势。” 羽落清心里有些别扭,低声说道:“难道喜爱权势的女子很丢人吗,难道非要披上一层名为爱情的外袍,才能掩盖这种不光彩吗?” 金月皇后说道:“即便为此而死,你也不后悔么?” 羽落清想了想,居然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样选,都有很大可能会后悔,只能顺从本心,去争取想要的东西了。” 金月皇后点点头,“这样也好。” 这样确实很好,现在的奢靡生活,是她当公主时也不曾拥有的生活。 江雨眠在花墙旁边放了一张双人躺椅,没事就坐在躺椅上打盹,曲笙寻觉得江雨眠已经“失宠”,白天也不出去鬼混了,陪着江雨眠看书,有时候看不进去,就把书盖在脸上打盹。 这样素了三天,她实在受不了了,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坐一会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江雨眠扭来扭去。 第280章 恨生26 蜡烛被点亮了, 轩雅阁的头牌在地上跪着,猩红色的袍子在棕红色的地板上铺开,恭恭敬敬地说道:“拜见少宫主。” 曲笙寻被红绸绑在床边,如果细看, 就知道这是龟甲缚, 一种很特殊的绑法。 曾经的曾经, 这都是用在扶洮身上的花活,曲笙寻挣扎着,听到自己睡了这么久的头牌居然是极乐天宫的人,挣扎的动作顿时一顿。 “他是极乐天宫的人?” “特意给阿笙选的。”扶洮轻轻笑着,“阿笙, 色字头上一把刀,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你却总是不听我的话。” 曲笙寻脚上的鞋子被脱掉一只,袜子被扔在床边, 裤腿被撩到膝盖上面, 露出了她骨肉匀称的修长小腿。 少年温热细腻的脸颊蹭着她的小腿, 鼻尖抵着细腻的腿肉轻轻嗅着,轻轻的亲了好几口, 又低头去咬她脚踝上那块凸出的骨头。 曲笙寻又开始挣扎起来,一边拿脚踹他脸, 一边骂道:“滚,你这条贱狗!下贱的牲畜!恶心的臭虫!碍眼的垃圾!” 这少年长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比女子的容貌还要美丽, 听见曲笙寻骂他也不脑,反而呼吸急促起来,红着脸说道:“阿笙, 快再骂我几句,好长时间不听你骂我,可想死我了!” 他红着脸倒在床榻上,捧着曲笙寻的脚放在他胸膛上,一手握紧曲笙寻的脚踝不让她挣脱,另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掌摩挲着曲笙寻的脚背,又来来回回地捏着曲笙寻的脚趾。 跪在地上的头牌十分识趣,竟然端了一个圆形的大果盘放在床榻上,一共九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满了洗好切好的水果。 “%+*&……&%#@……^$#++*&^!!!!”曲笙寻骂骂咧咧,不要钱地飙着脏话,先是人身侮辱,再是对少年祖宗十八代的亲切问候。 趁着她换气的时候,那少年说道:“阿笙,你的脚怎么这么凉。” 曲笙寻气喘吁吁地我说道:“我真恨啊!” “阿笙恨什么?” 曲笙寻喊了起来:“我恨我今晚为什么要洗脚!” 洗完脚穿上鞋是习武者出门在外时的基操,方便随时起来打架或者逃命。 扶洮扯开衣襟,露出一片白皙结实的胸膛,把曲笙寻的脚放在他温暖的腹部。 脚底下踩着他的六块腹肌,曲笙寻用力踩了两下,怒火终于消了消,一股脑骂完才发觉嗓子干渴,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往下咽了几口唾液。 穿着粉衫的少年发出一声轻笑,从果盘里拿出一颗碧玉葡萄,用嘴含着,从曲笙寻脚下爬过去,倚在曲笙寻身边,把葡萄递到曲笙寻嘴边。 曲笙寻歪头,骂道:“真是天生的下贱胚子!” 少年红着脸一笑,竟然有几分羞涩的纯情,嫣红的嘴唇含着晶莹剔透的碧玉葡萄,贴上了曲笙寻的脸,湿漉漉的葡萄在曲笙寻脸颊上滚了一圈,少年含着葡萄,停在她锁骨窝那儿。 他咬破了葡萄,葡萄的汁水顺着曲笙寻的脖颈往下淌,一直流到了曲笙寻的衣领里面,果汁在皮肤上流动的感觉让人头皮一麻,曲笙寻动了动,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一串脆响。 扶洮拨了拨金铃铛,低头舔着葡萄汁水,一双灵活的手把曲笙寻的衣服扒开,露出了里面的蓝色工字背心,上面绣着八个大字:“振兴工业,人人有责。” 淳朴的工科女,就连贴身的衣物也是如此这般淳朴。 看着这棉布工字背心,扶洮叹了口气,“阿笙这活色生香的身子,怎能包裹在粗布里面。” 他脱下了曲笙寻身上的衣服,又从果盘里拿了一串葡萄,笑盈盈地看着她。 曲笙寻瞪着他:“你干什么?” 扶洮咬下一颗葡萄,亲上她的嘴唇,葡萄在唇齿间碾碎,他湿漉漉的嘴唇贴着曲笙寻的耳廓,声音带笑:“阿笙,我是一条贪吃的坏狗,我会细细品尝你身体的每一寸地方。” 曲笙寻:“@¥%……&*&*()!!!” 极乐天宫的人往往都没什么节操。 曲笙寻自然也没有太强烈的贞操观念,她曾经欺辱扶洮,如今被扶洮欺辱回来,那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正好轮到她倒霉,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果盘里的瓜果都空了,整整一夜过去,胡闹也结束了,床褥被糟蹋得乱七八糟,换了一床新的才能睡下去,曲笙寻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睡到中午,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扶洮橡根横梁似的睡在她脚下,曲笙寻的脚掌心贴着他柔韧结实的腹肌,脚感实在太好,她又忍不住踩了两下。 扶洮早就醒了,任由她踩了一会儿,等曲笙寻踩够了他才起身到床边躺下,和曲笙寻脸对着脸,满面春风地看着曲笙寻,柔情蜜意地说道:“阿笙,我是你的小狗。” 当年不知道他是极乐天宫少宫主,他满脸柔情蜜意地说这种话,曲笙寻还是会相当心花怒放的,会少抽他几鞭子。 现在她只会冷笑一声再翻个白眼,然后再翻个身背对着他。 肩膀被咬了一下,曲笙寻转身,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扶洮看着细皮嫩肉,一巴掌扇过去,半边脸都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相貌看着是少年,其实个子很高,此刻居然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往床上一倒,眼珠湿漉漉的,声音也夹了起来,像一只发情的公猫,嗲着嗓子喊她。 “阿笙……” 曲笙寻头皮一麻,还没来得及跳下床,眼前粉雾一闪,他已经缠了上来,红着脸咬着曲笙寻的嘴唇,抓着曲笙寻的手往他心口上放。 “阿笙,我的心好不舒服,你快听听我心跳慌不慌。” 曲笙寻总是让人无语,但扶洮总能让曲笙寻无语,曲笙寻本来还想扇他一巴掌,但看他这样,立马把抬起的手又放下来。 “你不在极乐天宫待着,跑到金月王朝干什么?” 扶洮说道:“数百年前死去的天川鬼王复活,长生殿再添一员大将,极乐天宫怎么能不害怕呢,毕竟当年他的死,也与极乐天宫脱不了干系。” 极乐天宫当年与艳鬼绛卿联手,重伤天川鬼王,随后艳鬼补全了极乐天宫残缺的《镜花水月》。 这一场交易双方都十分满意,艳鬼回到长生殿不久便遭到天川鬼王和风荷联手围攻,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艳鬼惨胜之后又遭到诡术师暗算,于是又撑着一口气血洗无间,把诡术师的修炼圣地无间崖夷为平地,劈得只剩一条独危道,此后沉眠西海百余年。 当年那场惨烈之战到底因何而起,除了当事人之外没几个人能知道,但曲笙寻猜测八成是天川鬼王想要夺舍艳鬼,结果被艳鬼反杀。 重伤不治的天川鬼王吃下碧落黄泉花,吊着最后一口气陷入封眠,然后又在下一朵碧落黄泉花出现时夺舍了商枝的身躯。 有羽流萤附魂在各种动物身上传递消息,没有了时间和距离上的限制,她们之间消息流通很快。 “那为什么你亲自过来谈?” 扶洮说道:“玉京王朝新帝登基,我这个少宫主总要给人家捧捧人场,顺道来金月,试探月扶疏对长生殿的态度。” “所以你来金月王朝是想找月扶疏做盟友,月扶疏会帮你么?” 扶洮笑道:“阿笙,极乐天宫与玄机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风凉语气也不怕你师尊听了伤心。” 想起师尊夜烛明,曲笙寻闭上嘴巴,继续穿着衣服和鞋袜,在脑中想着事情。 长生殿的势力很奇怪,它扎根在西海魂族,一开始势力微末,半点不引人注意,经过多年的壮大,长生殿逐渐控制了西海皇室,变成了一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一个鬼王死去,立马就有一个新的鬼王上来补位,一批天人强者死去,又总会有新的一批出现,就像地里的野草,割掉一茬马上又长出来,让人疲惫不堪,心生无望。 曲笙寻说道:“我师尊他老人家还好吧?” 扶洮说道:“阿笙,你怎么不问我过得好不好。” 曲笙寻瞅了他一眼。 他唇红齿白,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像吸饱了水的花瓣,掐一下都能挤出水来。 扶洮的年龄是个谜题,因为他的容貌永远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模样,而且还特会不要脸地装纯,曲笙寻压根猜不透他的年龄。 除此之外,他的实力也是个谜题,曲笙寻只知道他是天人境,但到底在第几品,就连曲笙寻的师尊也不知道。 曲笙寻穿上最后一只鞋子,忽然回过神来,说道:“你不会也想要一朵碧落黄泉花吧?” 扶洮说道:“你猜?” 曲笙寻没理他。 她回到观月小筑时,江雨眠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衫,正在躺椅上睡觉。 江雨眠的躺椅都很舒服,宽敞柔软,还有软硬适中正好能支撑脖子的头枕。 往常她一走进院子,江雨眠就醒了,这会却一直睡着,曲笙寻从来没有见过江雨眠睡这么沉,她推了推躺椅,躺椅摇晃起来,江雨眠依旧没醒。 不知道为什么,曲笙寻突然有点心慌,她拍了拍江雨眠的脸,小声喊道:“老江?” 江雨眠依旧没醒,曲笙寻一咬牙,使劲按了一下她的人中,江雨眠依旧沉沉地睡着。 把手伸到她鼻子底下一探,她居然没有呼吸了! 曲笙寻惊呆在她身边,她脑回路再不正常,也知道江雨眠身上发生了不太好的事,一时间大脑短路, cpu过载,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就那么一直傻站着,直到身边空气骤然变冷,眼前出现一抹雪色,曲笙寻才发觉月扶疏来了。 第281章 恨生27 曲笙寻的感情比较钝, 她是过了很久才开始伤心的。 帐子上垂着一层白纱,江雨眠就睡在里面,脸上那层薄薄的血色已经消失了,肌肤呈现出一种清透冰冷的白, 透过白纱看着她的脸, 会觉得她是由一缕缕薄光凝聚成的幻影。 她依旧美丽不可方物, 但这种美丽,没有生机,只有一种刺骨的冰冷。 曲笙寻甚至都不敢走进去,只敢隔着那层纱盯着江雨眠的脸,她希望江雨眠好歹动一动, 就算不眨眼, 哪怕动动睫毛也行。 穿书之后,曲笙寻知道这个世界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哪怕是在现代社会, 很多陪伴都是阶段性的, 总有因为各种原因分开的那一刻。 但遇到江雨眠之后, 她真得是准备和江雨眠做一生一世的朋友的。 曲笙寻站累了,搬了个凳子坐着, 正看着江雨眠的脸发呆时,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 曲笙寻转头望去,穿着绯色衣裙的金月皇后仪态万千地走了进来。 金月皇后站在床前,浅绯色的眼珠透过那层白纱, 静静地看着江雨眠。 “她真的很美,是不是?” 曲笙寻愣了一下,拿不定金月皇后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她说话, 她蓝汪汪的荔枝眼睁大,微微仰着头,盯着金月皇后的侧脸。 金月皇后走到曲笙寻身边。 扎着灯笼辫的年轻姑娘乖乖坐在小圆凳上,眼中没有太浓郁的悲伤,只有一种无措,像只被突然丢弃的小狗。 这漂亮姑娘曾经溜到她的关雎宫摘石榴花,像只充满生命力的野猫,有着使不完的精力,在她的园子里到处乱窜。 金月皇后伸手,摸了摸曲笙寻的脑袋,从前额摸到曲笙寻圆圆的脑壳。 这一摸,才发现这年轻姑娘的脑壳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质地格外坚硬,她怔了一下,忘了收回手,抚摸着曲笙寻的发丝。 被人来回摸脑袋,曲笙寻有点不习惯,稍微往后躲了躲,说道:“还好吧,我也没有太伤心,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金月皇后说道:“小姑娘,无聊了就来关雎宫坐坐。” 曲笙寻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单字音节:“嗯……” 金月皇后离开后,曲笙寻又在圆凳上坐着,脑袋耷拉着,她有点害怕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江雨眠,总感觉她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不生不死,正在离所有人远去。 她准备一直守在江雨眠这儿,像江雨眠这么美绝人寰的人,死了也是一具艳尸,谁知道一些变态会不会对江雨眠有一些糟糕的想法。 天渐渐黑了,曲笙寻从白天坐到天黑,心里也没那么怕了,她踮起脚尖,掀开白纱,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摸了摸江雨眠的脸。 有点凉,但也不是那么凉,还有点淡淡的温度。 曲笙寻躺在床边,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满眼都是绯红色的轻纱,曲笙寻晕乎乎的,差点以为自己梦回极乐天宫,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抚上她的额头,一道柔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母性的关切和慈爱:“你终于醒了,饿不饿?” 是金月皇后的声音,曲笙寻晕晕乎乎地坐起来,衣服已经被换了,是一身料子更好的衣裳,更加舒适。 这是一间女性的闺房,窗子开着,风一吹,绯红的纱幔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曲笙寻揉揉眼睛:“这是哪?” “是关雎宫。” 曲笙寻觉得自己的脑子更迷糊了,看东西也迷糊,金月皇后的脸朦朦胧胧,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懵懵地问:“我怎么在这?” 金月皇后委婉说道:“江雨眠全身都是毒,尤其是她熟睡的时候,你不能离她太近。” 完全成熟且陷入沉眠中的毒太岁,毒性实在是太可怕了。 金月皇后摸了摸她那头乱蓬蓬的卷发,看着她这失魂落魄的摸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莫名的怜爱,端起手中的汤药说道:“快喝药吧,还好你体质特殊,中毒不深。” 曲笙寻的长相是标准的猫系脸,圆圆的荔枝眼,精致小巧的鼻子,因为眼睛太大,就让人觉得嘴巴很小,还没有她的眼睛大,她还有一张标准的心形脸,和猫一样神经的性格,让她看上去简直是只成精的猫。 就连金月皇后这样的绝色美人都觉得曲笙寻有种独树一帜的精致和漂亮,就像她年少时喜欢的那些精致人偶。 金月皇宫的女子不多,月山顷和月扶疏都冷性寡情,子嗣单薄到让人觉得可怜,不仅朝臣担忧,民间也是如此,金月王朝的百姓从来不担心兵戈战乱,总担心皇室绝后。 金月皇后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年轻时也是非常活泼的性子,人都是会下意识偏爱和自己相似的人,金月皇后也是如此。 关雎宫的宫女们好奇她这一头漂亮的卷发,人人都要多看两眼,曲笙寻梳头一向狂野,宫女们一阵欲言又止,金月皇后把她按在梳妆台前,笑道:“这么好的头发,怎么能不好好爱惜呢。” 月山顷下朝后就来了关雎宫,径直走到金月皇后时常休憩的卧房,金月皇后正在给曲笙寻梳辫子。绯红色的衣袖从她手臂上滑落,露出一截皓白润泽的手腕,她手里拿着牛角梳,神色温柔,眼眸如水。 穿着海蓝色衣裙的姑娘低着头,一头长长的卷发垂在腰间,咔嚓咔嚓地啃着手里的苹果。 宫女们站在两人身后,叽叽喳喳地挑着扎头发的丝带。 月山顷静静看了一会儿,金月皇后功力所剩不多,但武者的敏锐依然还在,拿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顿,朝月山顷这看了一眼,见他站在绯红纱幔后面看着她,便对他柔柔一笑,把月山顷的一颗心都笑化了。 他没有打扰,就那么静静站着。 金月皇后被送到皇宫的时候年纪很小,月山顷把她养在身边,等待她成熟那一刻就投入鼎中炼药。 她那时惊恐戒备,以为自己是被送来给君王暖床的玩物,即使很害怕,也会穿上最漂亮的衣裙见他。 眼神怯生生的,动作也怯生生的,见了他,睫毛都会吓得一颤。 从小服毒的药人虽然不怕毒,但体质脆弱,经常生病,进宫不过一年,她已经病了好几次,剩下一副单薄纤细的骨架撑着那美艳娇媚的皮囊。 任何东西的养成都需要时间,月山顷担心这个弱不禁风的美丽药人半路夭折,便亲自教她武功,学武很苦,强壮的男子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哭哭啼啼地学了。 扎个马步要哭,站个桩要哭,腿上绑沙袋会一边跑步一边哭,学轻功时从高处往下跳也要哭,学会轻功上了树一只毛茸茸的绿虫子落到头上也要哭。 哭哑了嗓子,哭肿了眼睛,哭红了鼻子,哭红了脸颊,天还没亮就迷迷糊糊起床,半睁着眼睛,头发蓬乱,衣着潦草,鞋子穿反,一脸茫然地听他讲内功心法。 后来她知道哭也没用,就不怎么哭了,但是会非常难过地把磨出血泡的脚丫伸出来给他看,和他小声抱怨。 “练功太累了,今天不想练。”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眼皮还肿着,泛着淡淡的粉色。 月山顷摇头。 她悻悻地把鞋子穿上,眼泪也收回去了。 再长大一点,她会在他面前脱光衣服,对他说:“我想做皇后。” 月山顷并不是什么皎皎君子,他性格很恶劣,看猎物的眼神总带着很明显的戏谑。 冰魄神功没有练成之前,他很喜欢编草笼斗蛐蛐,玩够了就拎着装蛐蛐的笼子溜到皇宫的酒窖里,偷喝他喜欢的酒。 冰魄神功小成之后,那些草编的笼子都落了灰,他身躯抽长,已像成年男子那般高,到了该知道什么是男欢女爱的年岁。 宫里安排的人很快就送进来了。 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素蝉纱,他坐在小榻上喝茶,地上铺着异域进贡的猩红软毯,用来教习他情爱之事的男女正纠缠在一起,在厚厚的软毯上放肆欢好。 他细细品味着茶,偶尔随意一瞥,觉不出什么意思来,于是又放下茶开始饮酒。 月山顷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像此刻这般细细打量一个少女的身体。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身体,她涨红着脸,浅绯色的眼珠却不闪不避,直面他的眼神。 无可挑剔的身体,青涩但诱人。 想了想,他说道:“太小。” 他说的是年纪,不着寸缕的少女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小荷才露尖尖角,确实是很青涩的果实。 但她明显误解了他的意思,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一阵,便起身捡起衣服穿在身上,半是羞惭半是气恼地跑走了。 她觉得做皇后就可以不用练功了,因为学武功实在太痛苦了,她的骨头断了好几次,月山顷知道自己教人的方法半点不温和,而且相当暴力,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一日一日的苦练下来,她武学境界小有所成,脾气也和武功一起大了起来,总觉得翅膀硬了,武功也学够了,有了一种莫名的底气,于是一改之前的胆怯和温顺,爱上了剑术。 月山顷不擅长剑术,那时正巧有一位极其出色的剑客外出游历,这剑客来自烟都,年纪轻轻便已经名震天下。 月山顷便聘请他来到皇宫当金月皇后的剑术老师。 这剑客来到皇宫的第一天就送了金月皇后一个出自玄机阁的人偶娃娃,这个人偶娃娃关节会动,眼睛是蓝色宝石镶嵌而成,就连发丝也是用人类的头发编织而成的,带着漂亮的卷。 第282章 恨生28 曲笙寻养了两天, 排干净余毒,又回到观月小筑那个被花墙隔开的院子里,去看睡着的江雨眠。 这次她只敢隔着那层薄薄的白纱看着,月扶疏坐在床边, 拿着被水打湿的手帕轻轻擦拭着江雨眠的脸, 曲笙寻偷偷打量着, 他的神情专注自然,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不见悲伤,也没有半点失魂落魄。 曲笙寻心想,这男人的钝感力比她这个机械人还强, 估计脑子的某一部分也永远坏掉了, 感知不了太多喜怒哀乐。 她离开了小院,心里依旧堵堵的,又开始给宋时绥写信。 写完信才想起那个天衍族的张老头, 于是曲笙寻从自己的银票里拿出两张给张老头, 连同银票一起的, 还有江雨眠昏睡前给他制作的义眼和改变眼睛颜色的眼药水,曲笙寻还制作了一张人皮面具, 让张老头从此改头换面,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 在金月皇宫这些天, 张老头可谓是心惊胆战,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金月皇宫里的某个大人物突然翻天衍族的旧账, 弹指间让他灰飞烟灭。 他倒也不怕死,就是怕他再也见不到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个刚出世就被他放在木盆里顺着水流飘走的可怜女孩。 戴上易容面具和黑色的义眼,滴上改变眼睛颜色的药水, 张老头拿着新的身份和路引,朝着玉京王朝的方向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得回故国看看。 * 宋时绥成了一个采药女。 她这个本领,在哪都是饿不死的,很容易就能采摘到珍奇草药,卖个不错的价钱。 值得一提的是,何顺颂又找过来了,宋时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无可奈何之余,只能把一切归咎于孽缘。 宋时绥一向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她本想再次搬家,可是宋母和小琉璃突然得了咳疾,她再有想法,也不得顾着母亲和孩子的身体,于是只能等家人身子好了再做打算。 钱粮充足,花销不大,每月都有稳定进账,住的宅子被宋父打理得很舒适,这的阳光也好,宋母经常在院子里晒被子,每次宋时绥回来闻到晒被子的香气,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舒服。 她的武学境界很快到了九品巅峰,宋明德叹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有机会冲击天人境。” 天人境——这三个字对现在的宋时绥而言依旧是很遥远的,九品地鬼巅峰,在很多时候都可以保全自己和家人了。 今天她出门采药的时候心情很不错,因为晚上闻人听雪会带着变成小野猪的商枝来她的新住处吃饭,她采了些特别美味的野果放在背篓里,准备回家后和家人朋友们一起享用。 当她哼着歌下山返回时,突然发觉身后有人跟踪。 这会已经是黄昏了,太阳西沉,夕阳的光芒并不是璀璨的金色,而是带着一种不详的血红,大片大片地铺在被车辙压过的土地上。 宋时绥心里一跳。 她已经察觉出那几道气息,武功修为都不弱,但她并没有吭声,而是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片小树林,树长得很密,人一钻进去,很快就看不清身影了。 跟踪宋时绥的人也很快走进了林子。 一共是四个男人,个个都是地鬼巅峰的修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为首的一个男人身材矮胖,长着一圈络腮胡子,往四周看了一圈,低声说道:“人呢?” 其中一个偏瘦的长脸说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宋时绥并没有走远,她在这个树林里走过好几次,采药的时候偶然间一脚踩空,才发现这林子有个斜坡,斜坡上有个不起眼的空洞,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草皮,底下的洞能容纳一个身形中等的女子,掀开草皮往里一钻,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她屏住呼吸藏在那个地洞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知道这些人是为何而来。 那些人见没有她的踪影,为首的矮胖男人立刻说道:“分开找!” 宋时绥能感受到那几道聚在一起的气息分散开了,当他们分开的足够远,她放下背篓,钻出地洞,从腰间抽出一把黑中泛蓝的匕首,朝着距离她最近的人悄声靠近。 神偷之所以被称为神偷,是因为他们的轻功迅捷无比又悄无声息,他们隐匿气息的功夫已经达到极致,即使带着十成的杀意,也让人察觉不到。 这种罕见的本事,除了偷东西,还适合搞暗杀。 宋时绥踩着草叶,贴着草皮往前飞了一阵,如一阵微风般靠近那个走在前面男人,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她的手臂已经勒住了那个男人的脖颈,裸绞完成,那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在五秒内失去了意识。 宋时绥没有用匕首,因为血腥味会让其他人产生警惕,她拧断了这个男人的脖子,找了个杂草密集的地方把尸体一扔,尸体被草叶盖住,完美隐身。 解决掉一个,宋时绥又拿起匕首,快速地朝着另一个人靠近。 把三个男人分散解决掉,到了第四个男人,也就是那个矮胖男人时,宋时绥遇到了一点麻烦。 前三次偷袭暗杀迅疾如雷,看似轻松,其实耗掉了她一半的内力,暗杀最重要的是快,一击不成,后面就难了。 那个矮胖男人又恰好了修炼了锻体的武功,身上的肥肉看似松软,实则坚硬如铁,宋时绥勒住他脖颈,尽管用了全部力气也没拧断他那硬邦邦的脖子,反倒被他用一阵蛮力甩飞,震得她手臂发麻。 那男人抽出长剑,邪邪一笑:“小丫头倒有几分本事。” 宋时绥踹了口气,说道:“是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那男人轻蔑一笑,盯着宋时绥的眼珠看了好几眼,“果然是对漂亮招子。” 宋时绥心里一惊。 招子,是眼睛的意思。 来不及思量,铮的一声,那男人挥剑相向,宋时绥打起精神,拿着匕首与他迎战。 宋时绥在力量上并不占优势,大多数武者,除了一部分女剑修和玄机阁那帮女体修之外,面对男性武者的时候,力量往往处于劣势。 数十个回合下来,宋时绥呼吸渐渐乱了调,这矮胖男人不仅是个体修,剑法也十分厉害狠辣,宋时绥内力消耗太大,矮胖男人体力也消耗不少,额头上汗如流水,出剑的速度也慢了许多,神色逐渐凝重,显然宋时绥的武功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宋时绥的消耗显然比他大,出招和应敌的速度也迟缓不少,又是几十个回合后,当矮胖男人当胸一剑刺来时,她已经来不及闪避。 “时绥!”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耳边风声掠过,宋时绥被一股力道猛地推开,只听噗嗤一声闷响,来人松绿色的衣衫上漫开一片血色。 生死之际,脑中只有战斗,来不及产生别的情绪,强烈的战斗意识控制躯体,宋时绥立刻飞身而起,就在这眨眼一瞬,全部内力灌注于匕首之上,朝着矮胖男人的脖颈来了破釜沉舟的一击。 血流如泉,溅了一树血红。 那男人来没来得及拔出剑,脖颈已经被宋时绥削掉大半,脑袋耷拉到肩膀处,只剩一层皮连着。 宋时绥看向推开她的人,何顺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胸口已经被剑穿透了,看那位置,即使宋时绥不是医生,也知道他活不成了。 她怔怔地看着,过了几秒才跑到何顺颂身边将她扶住,何顺颂朝她笑了笑,眼中千言万语,口中却不发一言,就那么痴痴地看着宋时绥的脸。 宋时绥声音颤抖,抬手捂着他流血的胸口,温热的血从她指缝间流淌下来,犹如何顺颂正在流逝的生机。 “小何……”宋时绥声音颤抖惊慌,眼泪落了满脸,“小何,你不要死啊,你不是还要为父母报仇吗。” 何顺颂笑着说道:“时绥,不要哭,能为你死,我很欣喜。”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便不动了,明亮的眼珠突然失了光彩,如一艘寂寞黯淡的小船,静静停泊在眼眶里。 宋时绥失声痛哭。 她浑浑噩噩的,脑子嗡嗡作响,背着何顺颂的尸体下山,他的头安静地垂在她肩膀上,身上的温度还没消失,好像很久以前他们坐在苹果树下头挨着头靠在一块的时候。 何顺颂的丧事办的简单。 三危山的诡术师帮衬着,给何顺颂找了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其他在丹丘谷战死的诡术师们也葬在那,大伙在一块,谁也不孤单。 宋时绥在何顺颂坟前烧纸钱的时候正好下了小雨,闻人听雪抱着小野猪,安静地给宋时绥打伞。 处理好一切,宋时绥又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她沉默的时间日益增多,经常露出恍惚的神色。 当身体完全痊愈时,宋时绥又去了一趟三危山。 何顺颂住的房子不大,一个单身的青年屋里的东西也不多,东西简单到极致。 一套白瓷茶具,一对蝴蝶风筝,一个画着杏花的扇子,两顶遮阳的宽檐草帽和一双新靴子,都被宋时绥收在箱子里了。 她打开衣柜,空荡荡的衣柜里放着好几套衣裳,都是些寻常的布衣,看上去灰扑扑的,叠得很整齐。其中有几件颜色格外好看的衣裳被单独叠放在一旁,都是见她时经常穿的。 宋时绥这才发现何顺颂见她的时候才穿那些好看的衣裳,他的这种心思,更叫她此刻心痛欲裂,肝肠寸断。 倚着衣柜独自沉默了一会,她慢慢整理那些衣裳,理到最后一件,发现一条绣着白杏花的杏色帕子被压在衣服下面,叠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块。 是她经常用来给他擦汗的手帕。 宋时绥又想起他离开风雪山庄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也不知怎么走过那些磕磕绊绊的路,唯一带在身上的,恐怕只有这条随手塞给他的帕子了。 第283章 山崩1 一个季节的来临, 往往悄无声息。 当扶桑神木的花朵开始凋谢时,羽落清才意识到夏天已经过去,秋天已经来了。 亭台楼榭在迷离的烟雨中变得氤氲模糊,羽落清坐在窗边, 看着窗外的濛濛细雨。 芜菁端上一杯热茶, “公主在看什么呢?” “看雨, 芜菁,你不觉得金月深秋的雨很凄美吗?” 芜菁说道:“是很凄美,就是太冷了。” 看见羽落清面色泛白,嘴唇透着一层淡淡的乌紫之色,她又心疼不已地说道:“公主快别看雨了, 这秋雨冰冷刺骨, 您的嘴唇都冻紫了,快喝杯姜茶驱寒,暖暖身子。” 一杯姜茶, 怎么能驱散冰魄神功的彻骨冰寒。 她无奈地笑了笑, 端起那杯姜茶正要喝, 突然有侍女走过来,行了一礼后恭敬说道:“戚娘子来了。” 羽落清放下姜茶, 心里生出许多抗拒,勉强笑了笑, 说道:“让戚娘子进来吧。” 不一会,戚海棠拎着一个精巧的食盒走了进来,她打量着羽落清的面色, 面露诧异:“公主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羽落清露出一个更加勉强的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看着那个精致的食盒, 低声问道:“今天又是什么药?” 戚海棠笑道:“只是一碗普通的汤药。” 她打开食盒,拿出一个白玉碗,碗里装着漆黑浓稠的药,一条死去的蜈蚣漂浮在汤药上面,约有成年人的半个手掌那么长,密密麻麻的蜈蚣腿比普通蜈蚣长一半,因此看起来也就更加形状可怖。 羽落清已经记不清这是她服下的第几味药了。 她一开始还会记着数着,后来服药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一天会吃下三四种药,她就懒得数了。 美丽的容貌背后,是身体的透支。 频繁的服药后,也许她抵抗不了过于剧烈的药性,最近又变成了一天一次,而且月扶疏开始教她武功了,还是天下最闻名的冰魄神功。 羽落清自然欣喜不已。 但是很快,羽落清就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这功法威力极大,可是修炼起来也实在危险,她以前也学过武功,学的也是上乘的内功心法,内功心法决定了一个武者的根基和未来,大多内功心法都以温和中正为主,可以养心凝神,强健体魄。 然而冰魄神功诡异莫测,修炼起来惊险无比,稍有不慎,就会有全身血液凝结成冰的危险。 修炼途中,她只是因为恐惧稍微分心,这功法便出了乱子,全身的血液虽然开始冻结,那种感觉,似乎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全都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冰锥,就连五脏六腑也长出冰刺,明明痛不欲生,却连哭喊求救都没有办法做到,只能僵硬地冻结在那儿,吐出一口冰冷的气息。 她寒池中瑟瑟发抖,月扶疏站在池边,周身环绕着冷冷的白雾,语调淡漠:“修炼冰魄神功,你要学会忘生忘死。” 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够忘生忘死? 羽落清很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处在这样一个艰难的境地,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贪婪和野心,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 重生之后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她必须替皇后喝下那碗毒药,获得皇后的怜爱,上位者的宠爱决定了下位者的命运,这一步棋走得很成功。 重生后必须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她必须处理掉真正的公主防止身份败露,做这件事的过程中误伤了她的生身母亲,羽落清很伤心,但她从来不会为无法挽回的事情痛哭流涕,这一步棋也走得很成功。 重生后一直在做的第三件事,是她一直在讨好皇后和羽重雪这个太子,万一未来出现变数,身份被揭穿,皇后和自小与她亲近的羽重雪自然会护着她。 重生之后,她一路顺风顺水,想要的东西都能够得到。 原本可以一直这样成功下去的,但是出现了闻人听雪这个变数,羽落清十分不安,决定先下手为强,将她服用的药换成了肉灵芝,将这个天才扼杀在摇篮中,可谁能想到闻人听雪居然挺了过去,还成为了一个天人强者。 从这一步棋开始,命运突然起了转折,她的人生便开始急转直下。 在碧海潮生被江雨眠连同他人排挤打压。 离开碧海潮生后又被掳到西海三危山。 为了讨好烟都的师清恒和成为天人的闻人听雪,羽朝不认她这个公主,将她从皇室中除名,随后她又被红衣鬼王用一辆马车送到了金月王朝。 她当然知道月扶疏不安好心,可她也没得选择。 别说如今她被羽朝皇室除名,就算她还是昔日那个受宠的公主,只要月扶疏一开口,羽朝的皇帝和皇后都不会有半分犹豫,立刻殷勤地把她当成一个礼物送给月扶疏。 她对这一切都坦然接受了,为什么能够坦然接受这一切,当然是因为她不想死,想要好好的生活着。 所以她忘不了生,也忘不了死。 但她不敢反驳月扶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修炼, 只是功法没有运行多久,她就因为恐惧频频分心,一分心,功法立刻反噬,她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全身僵硬地坠入到寒池里面。 冰冷的池水淹没了她。 隔着水面,她在冰冷的池水里向上看去,池边立着一道雪白的影子,水面晃动,那个身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遥远,朦胧,冷漠,不真切。 心中的恐惧又开始放大,对生的渴望是如此强烈。 她被飘羽捞上来时,身体仍止不住发抖,朝着池边看了一圈,月扶疏已经不见了。 羽落清很快意识到,江雨眠和月扶疏是同一种人,他们对痛苦习以为常,有着超越常人的近乎麻木的忍耐力,他们是疯狂追求力量喜欢游走在生死一线上的疯子,可以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忘却生死,甚至享受这个过程。 羽落清从寒池回来之后,一直都失魂落魄,她突然觉得自己打开了一扇寓意着不详的大门,门后是一个很可怕的世界。 她只窥见小小的一角,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扶桑神木的花朵落了一地,隔了一堵花墙,另一个小院中也堆满了落花,曲笙寻从关雎宫跑到这个小院,径直往江雨眠的房间走去。 她来金月皇宫,是因为江雨眠在这,现在江雨眠睡着了,她就觉得这皇宫闷得很,到处都没意思。 隔着一层白纱,曲笙寻静静看着江雨眠。 她的脸色又变白了一点,皮肤白的像雪,头发黑的像乌檀木,如果嘴唇再红一点的话,简直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可惜没有人能让她醒过来。 “老江,你到底怎么了?” 没有回应,曲笙寻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隔着一层纱看她,“行吧,虽然你睡着,但我总感觉你还在认真听我说话,那我自己说,你安静听着。” “老江,你曾经和我说过,你说你这一世一直身不由己,看似身处高位,但想要的东西却总是无法得到,真正的心愿也无法达成。” “我当时听你说这话,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心愿呢,结果你说等一切纷争停止后,想开一家医馆,尽一个医者的本分,不做什么小太岁,只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 “当时你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一心想要铸剑,我想要铸成最锋利的剑,你一直很奇怪,你说月扶疏的青霜剑和红衣鬼王的浮光剑都是世间的顶级名剑,剑与剑之间,没有最锋利之说,区别只在于用剑的人,为什么我对铸剑如此执着,还说我是不是一根筋,走了歪路。” “其实不是这样的。”曲笙寻的脸顶着那层纱,微微凑近了些,“他们都说事以密成,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如果想知道,就尽早醒过来。” 她从圆凳上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转身走了。 床榻上,沉睡的江雨眠忽然轻轻皱了一下眉,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曲笙寻还是要和金月皇后道别的,去了关雎宫,金月皇后说道:“女孩子多出去走走是好事,没事常来这里看看,说不定江雨眠哪天就醒了。” 曲笙寻点点头。 她离开关雎宫的时候正好遇到月山顷,这皇帝年过百岁,顶着一头如雪长发,容貌却相当年轻俊美,曲笙寻好奇地看了他两眼,等他看过来时,又飞快地窜了出去。 身上的银票还有很多,曲笙寻乔装打扮后,坐上了前往西海魂族的轮船。 工业革命的风还是吹到了这片异世大陆上,坐上蒸汽轮船,曲笙寻神清气爽,生出一种强烈的骄傲和自豪,她相信总有一天,抽水马桶也会渐渐普及的。 工业振兴,势在必行。 蒸汽轮船出发了,曲笙寻要了一间上房,玄机阁的玻璃也开始批量售卖了,这个房间的窗户都镶嵌着玻璃,不再用透光度很差的窗纸。 过了些许时日,轮船行驶到玉京王朝的一个港口,朝着远处眺望,正好能望到矗立在远处的伏犀山和夕照山。 曲笙寻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的山峦,视线一转,忽然看见窗子的玻璃上出现了一抹粉色的影子。 她愕然地睁大眼睛,下一刻,一抹红绸从天而降,蒙住了她充满惊诧的双眼。 极乐天宫有一门双修的功法,修炼合欢道的修者,男欢女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在原著里,曲笙寻这具身体是一具上好的炉鼎,所以才被扶洮选为人宠,日日带在身边。 当初扶洮修炼的内功心法出了岔子,无法动用内力,曲笙寻认错人,于是趁虚而入,把他掳走锁在笼子里。 第284章 山崩2 山崩引起的地壳动荡持续了好一会儿, 大地震颤不止,就连海面都跟着震动起来,天上的乌云翻涌着,失去了太阳的光照, 海水变成了冷冷的灰蓝色, 海面上掀起了无数波涛, 泛着白沫的波涛相互拍打着,就连停靠在港口的蒸汽轮船都开始摇晃不停。 透过玻璃窗,曲笙寻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就见夕照山上的那道红光越来越亮,亮得让人心惊。 这种妖异的红光是妖邪的象征, 寓意着灾难和不祥, 也是大鬼出世的前兆。 扶洮趴在曲笙寻背上,脸上神色凝重,附在曲笙寻耳边低声说道:“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掀开了山, 现世了。” 曲笙寻当机立断:“我出去看看。” 她从船上飞奔出去, 扶洮紧随其后, 来到夕照山时,山上的惨状令人心惊肉跳, 山石崩塌,草木倾倒, 山下的居民和往来的商队马匹被压在滚落的山石下面,血肉模糊,死伤无数。 好在夕照山的山体特别庞大, 崩塌的地方只是一部分,沿着崩塌的地方继续往深处走,曲笙寻很容易就看出来这次的山崩并不是普通的地壳运动或者是山体内部的岩浆喷发, 而是类似于炸药爆破的模样,除了炸药,一些强大的内力攻击也可以造成类似爆破的痕迹。 而且着这股力量是从山体内部爆发的,也就是说有一个内力非常强大的人一直隐藏在山体深处,苏醒后用内力轰开坚硬山岩,破山而出。 曲笙寻有一种预感,这个世界要变天了。 * 无独有偶,西海的三危山也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山崩。 但三危山的山崩时间远,没有夕照山这么强烈,造成的后果也没有夕照山这么的惨烈。 那座山峰刚刚摇晃一瞬,就有一抹艳丽如火的红色身影破开云层,一只由红色魂火凝聚而成的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拍向那个山体后狠狠一按,就像钉子碰到一个巨大的锤子,晃动的山体瞬间被这一掌钉死,一动不动。 这是艳鬼的又一次出关。 这一抹红影在天空停留了一瞬,便又在眨眼间消失。 不远处的另一座山头上,闻人听着抱着瓜皮小猪站在山巅处,脸上满是憧憬和向往:“这就是九品天人吗,太伟大了,好可怕的力量!” 她怀里的瓜皮小野猪发出一声嘹亮的猪叫。 在她身后,天一道人和参梧剑客面色冷肃,盯着那座晃动的山峰沉默不语,一阵微风吹向此处,草木葳蕤,天一道人弯下腰,摘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蓝紫色的小花,名叫望日蓝,这花只比大拇指的指甲盖稍微大一点,但是天一道人手里这朵望日蓝,却比婴儿的拳头还要大一圈。 商枝看着这朵花,眼睛里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小花叫望日蓝,只生长在西海魂族,但望日蓝没这么大,可是这花的叶片纹理和种种特征,又确实是望日蓝。 闻人听雪看商枝一直盯着天一道人手里那朵花,摸了摸商枝的毛绒绒的脑壳,“怎么了,这朵花有什么不对么?” 天一道人说道:“阿雪,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这些天,草木生长的速度格外快,许多花草都发生了异变。” 闻人听雪说道:“盘先生也这么说,他院子里的杂草总也除不尽,生长速度格外快,这几日我练剑时,也觉得地气格外充足,也许是这个原因?” 地气充足则草木茂盛,这是好事,可凡事过犹不及,太过,则是妖异之象。 参梧剑客说道:“不只是地气充足,和我们那个时候相比,天地间的灵气也浓郁了许多,所以新一代的天人强者才会越来越年轻。” 月扶疏和艳鬼绛卿都是天纵之才,这两人突破天人境时是二十五岁,而如今,最年轻的天人强者还不到二十岁。 闻人听雪问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 天一道人拈花一笑:“异宝降世,自然会引发天地变动。” 参梧道人说道:“一千二百年前也是如此。” 一千二百年前,仙品太岁现世。 金月王朝,栖霞山。 红云如绯烟,某一处山峰也开始晃动起来,这座山峰位于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这次的晃动并未惊动太多人。 一道白衣身影悬停在高空之上,俯视着晃动的山峰,脚下的云层渐渐凝结,化为皑皑白雪,从空中降落。 不过眨眼之间,霜雪便覆盖了整座山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再不见一丝绿意。 恐怖的冰寒气息透过岩石的缝隙往山体的最深处蔓延,晃动的山峰被冻结,重新归于寂静。 月扶疏微微蹙眉,他落在另一座山峰上,这里出现了一些奇特的变化,所有的草木都在疯长,那些长势缓慢的奇珍异草竟然在一瞬间开花结果,完全违反了生长规律。 这种种迹象都昭示着一件事,世间真正的不老药出世了。 天地之间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对抗这场人间浩劫。 天地气机的变化自然瞒不了这些九品天人的强烈感应,这些贪图不死神药的强者们感觉到天地变动,纷纷从封眠中苏醒。 即使是月扶疏,也觉得这是一个有些恐怖的事情。 羽朝,烟都。 烟都的某座山峰也开始震动起来,师清恒脚踏虚空,一把古朴的长剑铮然出鞘,他沉吟片刻,衣袍鼓动,挥出一道雪亮的剑光。 剑光宛如一根巨大的钢钉从天而降,笔直地刺入山体内部,晃动的山峰狠狠一晃,随即静止不动。 师清恒从天空飘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眉宇现出一抹凝重之色。 扶风王朝,幽都山脉。 群山万壑中,又有一座山轻晃起来,一个身形清瘦穿着朴素灰衣的老人站在一个巨大的蛇形机关兽上,伴随着齿轮的运动上,一条巨大的钢铁巨龙缓缓苏醒,它掀开身上的枯枝腐叶,如巨蟒般一圈一圈缠绕住那座晃动的山峰,狰狞的钢铁龙头高高竖起,对着山峰发出远古巨兽般的可怕嘶吼。 吼声震天动地,夜烛明捂着耳朵,直到那座山峰在钢铁巨龙的威慑下不再晃动,他才乘坐机关兽消失在此处。 玉京王朝,天壁二十四峰。 除了夕照山之外,某座深山里的一座山峰也开始震动起来,一个穿着朴素白袍的老者摘下了蒙眼的白布,将一盏人鱼为油的琉璃灯钉入山峰,山峰深处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随即便一动不动。 北阙龙族,龙煌山脉。 巨大的石头从山上滚落,的一个赤着上身的高大男人发出一声龙啸,在晃动的山峰上奔跑,滚落的巨石撞到他的胸膛上立刻被撞成碎片,碎石如雨,也不见他使用何种招式,只用一双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捶向晃动的山峰。 那座山峰原本只是轻微晃动,他这一拳又一拳,发出闷雷似的炸耳的响声,将这座山打的摇摇欲坠,宛如风雨中飘摇的落叶。 他停了拳头,山不动了。 各个王朝的九品天人尽自己所能镇压封眠的强者,但同时也有一些如夕照山那样,没有来得及被镇压的山峰发生了剧烈的山崩,一个又一个曾在史册上留名的大人物从地底深处现世,携带着满身的恐怖气息,踏入阔别数百年年之久的尘世中。 * 电闪雷鸣,雷光穿牖。 宋时绥穿着一身杏色衣衫,站在回廊下看向阴沉的天空,雨水连成一片透明的珠帘,她的双眸已经变成了普通的棕褐色。 送信的白鸽淋了雨,羽毛被雨水打湿,站在栏杆上用鸟喙梳理羽毛,制作出改变眼眸颜色药水的江雨眠已经陷入沉睡,宋时绥拿着信的手指垂落在腰间,原本空落的心间变得更加空荡荡。 她垂下头,头上的凤冠衔着一颗明珠,正好垂在眉心微上的位置,在她洁白的额间轻轻晃动。 宋时绥叹了一声,朝着回廊外伸出手掌,手上的信纸被雨水打湿,很快融化掉了。 回廊另一头,穿着月白衣衫的玉摇光摇着折扇走了过来,宋时绥见了他这身装束,不免有些恍惚,等人走近了才回过神来,行了一礼,说道:“公子。” 说完后才觉得这个称呼已经不太妥帖,于是又改口道:“陛下。” 玉摇光握住她被雨水打湿的手,笑道:“公子,陛下,夫君,只要小时高兴,怎么称呼都好。” 明艳动人的年轻女郎戴上凤冠,多了一分雍容华贵,这些日子,她把后宫打理得很好,只是眉间郁色深重,难有笑容。 “风雪山庄已经在重建了,若有一天得了空,我们再回去看看。” 风雪山庄可以重建,只是如今走到这一步,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到过去了。 越是往前走,越会觉得曾经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宋时绥低下头,对玉摇光笑了笑。 她的笑容里有无奈,有妥协,有伤感,有缅怀,唯独没有快乐。 玉摇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把她揽入怀中,低声说道:“小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 宋时绥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眼睫颤动。 到底是遮风挡雨,还是遮天蔽日? 闻人听雪也收到了烟都的紧急召回,不得不和商枝分开,同自己的两位师叔昼夜兼程返回烟都。 返回烟都之后,闻人听雪还来不及修整,师清恒便同她说道:“阿雪,这次召你回来,是因为为师要闭关。” 闻人听雪说道:“师尊要闭关多久?” 师清恒说道:“不好说,闭关之前,为师打算传给你一部分内力。” 就如同器官移植,不同人的内力会互相排斥,但也有一部分人会配型成功,如果修炼的是相同的内功心法,而且体质相似,那么内力的排斥反应就会大大减少。 第285章 山崩3 夜烛明不说话了。 他又用那种饱含忧虑的眼神看着曲笙寻, 抬手摸了摸她圆圆的脑壳。 小姑娘刚被送到玄机阁的时候,就是个不丁点的小娃娃,个子刚到夜烛明的膝盖,一双眼睛蓝汪汪的, 又大又圆, 几乎占据了半张脸。 那双眼睛不见幼童的稚气, 眼神充满戒备,用一种成年人才有的眼神打量着夜烛明。 夜烛明作为一个九品天人,同时也是闻名天下的锻造师,就连月扶疏和红衣鬼王见了他也是十分恭敬的,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看着这个据说一身神力的小女娃, 觉得这小娃娃长得太漂亮, 不是能吃苦的。 极乐天宫那个人间淫窟,虽然为世人所不齿,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长了一张十分漂亮的脸蛋, 和常年打铁衣衫褴褛脸上总是黑一道白一道的玄机阁众人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这么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娃娃, 哪能打铁呢,恐怕连铁锤都抡不动。 但夜烛明没办法, 哪怕是九品天人也有自己的难处,而夜烛明的难处就是弟子虽多, 资质都不错,但没有特别拔尖的。 他蹲下来,平视着这个女娃娃, 朝着她伸出手,女娃娃犹豫了会,把手放了上去。 夜烛明和她掰手腕, 这个小女孩圆圆的小手在一瞬间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道,那是纯粹的肉体力量,野蛮而强横,夜烛明惊喜不已。 人心总是偏的,夜烛明当然也更偏向天赋最高的弟子,所以曲笙寻学的东西都是他手把手亲自己交的。 人的时间有限,曲笙寻独得他偏爱,夜烛明分给其他弟子的时间就少了,少不了引人嫉恨,这也为后来的事埋下了祸端。 对曲笙寻,夜烛明心里是常觉亏欠的。 “都怪为师当年没护住你,以至于你遭逢大难,这才让你的心性偏激至此,想当年,你是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小女孩。” 曲笙寻听他这感伤语气,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后脑勺很圆,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个地方曾经被砸得凹了进去。 事故发生时的具体细节曲笙寻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朦胧记得仿佛是一块巨石,亦或是一柄巨大的重锤从天而降,然后她后脑一痛,径直飞了出去,半张脸都埋在了血 里面。 不止后脑被砸扁,全身的骨头几乎都断了。 为了让她活命,夜烛明不得不冒险,让她的骨骼与庚金融合。 庚金本是十天干中的第七位,在地呈象为斧钺之金,表示坚硬肃杀的金属。 而玄机阁的庚金,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物质,之所以说是物质而不是金属,因为就连夜烛明本人也不太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金属。 在最早的记载中,庚金是1200年前左右出现的,这种物质呈现一种奇特的银色,质地与水银十分相似,能够与人类的骨骼相融,融合了庚金的骨骼硬度极高,堪比绝世宝剑。 而随着深入的研究,许多杰出的锻造师发现庚金融合骨骼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小部分特性会从骨骼缓缓溢出,缓慢地进入到人类的五脏六腑之中。 融入了微量庚金之后,人体器官衰老的速度会变得非常缓慢,也就是说融入庚金的人不仅身体素质强横无比,寿命也比平常人漫长许多。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庚金的侵蚀,许多融入庚金的人身体得到了短暂的强化之后,全身的器官就会迅速陷入衰竭中,随后骨骼缓缓溶解,庚金再次从他们的身体中析出,再次变为一滩冷冷的金属。 没有人知道庚金是怎么形成的。 正因为神秘,所以令人狂热。 玄机阁的一部分锻造师一直痴迷庚金的各项研究,这些人在种种打击下不断的尝试摸索,试图让庚金与身体完美相融。 曲笙寻就是这么一个代表着庚金与人体相融的完美产物。 玄机阁的大半庚金都在曲笙寻的身体里,她代表着玄机阁最顶尖的“科研技术成果”。 看起来好像是因祸得福,但当年曲笙寻脑袋被砸扁这件事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曲笙寻九岁那年去玄机阁的后山操纵机关兽挖石头,正好踩到一小滩庚金。 庚金踩上去有一种很强烈的踩屎感,当时曲笙寻还以为踩到了一坨新鲜的牛粪。 她低头一看,就看到鞋面上裹着一层银色的东西,在正午的大太阳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她甩了甩脚,却怎么也没甩下去,以为是哪个锻造师炼金时产生的废料,便也没多做理会,心想操纵完机关兽回去换双鞋子就好了。 其实那东西就是庚金,那庚金刚从一个人体内析出,那人自知命不久矣,就在后山四处逃窜,想苟活些时日,曲笙寻误打误撞,正好踩到了他析出的一部分庚金。 其实这东西不粘在骨头上也没什么事儿,偏偏曲笙寻那天点儿背。 她当时操纵的是一个蝎形机关兽,尾钩锋利无比,可以开山裂石。 她来玄机阁后轻轻松松成了夜烛明的弟子,自然有许多人不服气,明里暗里总想要找她麻烦,给她点好果子吃。 曲笙寻正操纵机关兽铲石头时,一个蛇形的机关兽好巧不巧地冲了出来,撞向了曲笙寻的蝎形机关兽,机关兽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失控,曲笙寻立刻从驾驶舱里跳下去。 蝎形机关兽轰然倒地,锋利的尾勾顺着力道朝着曲笙寻的小腿扫过来,曲笙寻躲得快,但脚背还是被尾勾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说来也奇怪,一见到血,鞋面上那层银色的液体就像突然活了似的,蠕动着往伤口里钻,眨眼间就全都消失了,曲笙寻大惊失色,连忙回家找夜烛明。 等她回到了朝闻道小院里,庚金已经顺着脚背融入了她的脚骨,夜烛明见了自然也是大惊失色,花了很长时间查看曲笙寻的伤口和脚骨之后,神色严肃地嘱咐曲笙寻千万不能将这事说出去,否则会招惹不必要的灾祸。 曲笙寻那会儿脑袋没受伤,智商情商都位于及格线以上,当然把这事瞒得死死的。 转眼一个月过去,玄机阁每年一次的弟子大比也到了,大比相当于期末考试,所有人都得参加,曲笙寻自然也得去。 曲笙寻赢得很轻松,离开擂台时,那只倒在地上的猫形机关兽突然往前一窜,猛地张开嘴巴,狠狠咬住了曲笙寻的右脚。 机关兽的咬合力威力巨大,这一咬下去,脚掌应该被咬成两半,但是那机关兽却崩断了两颗牙齿。 这下子,融合了庚金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如果是普通的融合还好说,但是曲笙寻与庚金适配性实在是太高了,玄机阁的许多锻造师从来没有见过人类的骨骼能与庚金形成这样完美的融合。 夜烛明到底还是低估了那帮锻造师的丧心病狂,其中就有一个夜烛明的弟子,这是他很早之前收下的一个弟子,颇受他器重,与玄机阁的许多锻造师一样,也沉迷于庚金的研究。 那段时间曲笙寻每次出门,夜烛明都派两个弟子跟着,出事那天,跟着曲笙寻的正好是这个弟子。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曲笙寻还是在下矿的时候被人暗算,眼看就是要活不成了。当下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让她融合庚金,来完成自身的修复。 大规模融合庚金,需要进行一场非常复杂的人体手术,玄机阁请了碧海潮生的广寒医仙来进行这场史无前例的人体改造。 醒来之后,曲笙寻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对于这件事,夜烛明一直心里难受,所以对这个最小的弟子十分溺爱,就算她在极乐天宫闯了弥天大祸,他也腆着一张老脸去极乐天宫给人赔罪,把这个到处闯祸的孽徒从那魔窟赎了出来。 眼下听说她要锻造出什么可斩神魂的剑,就知道她心结难消,还为昔日的事耿耿于怀。 夜烛明也能理解,当年那件事对任何一个小女孩来说都会产生极大的心理阴影,是一辈子无法释怀的伤痛。 而如今天下祸乱四起,众多九品天人纷纷出世,不都是为了那所谓的长生么。 可是一千年又一个一千年,又有谁是真的长生了。 还什么天人,一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看着曲笙寻蓝蓝的眼睛,夜烛明说道:“斩断神魂的剑?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剑!小小年纪总是异想天开。” 曲笙寻说道:“怎么不能,要真说起来,比起你们,我是更高维度的生物,所以我比你们任何人所以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具有智慧都具有智慧。” 真实的世界是三次元,书本里的世界是二次元,她是一个莫名其妙从三次元世界坠入到二次元世界的人。 自从融合了庚金之后,曲笙寻的想法愈发不着调,时常觉得自己是下凡历劫的神仙,除了穿越者老乡们,她看谁都觉得是愚蠢的凡人。 至于是苦中作乐,还是自我安慰,曲笙寻没这个概念,她理性占据上风,不理性的时候就开始发疯,活得特别潇洒,反正是半点不内耗的。 夜烛明看她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也知道话说多了她绝对是不爱听的,便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笙,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事,玄机阁都在你身上倾注了非常多的心血,为师是个俗人,懂得一些奇淫技巧,比不上那些满腹经纶的贤者,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想告诉你,你遇到了一些坏人,但也有一些好人,凡事两面看,别走极端。” 曲笙寻说道:“我知道师尊是好人,其他人都是王八蛋,只要师尊还在玄机阁,玄机阁就是我的家,我再怎么撒泼,也不会把家里的房子拆了。” 第286章 合欢1 曲笙寻又收到了宋时绥的来信。 信依旧是用拼音和英文写的, 说她查到了从夕照山出世的九品天人。 伏犀山走出一个天川鬼王,长生殿最近气焰嚣张,鬼王死而复生的本领吸引了大批高手拜入长生殿,成为拱鬼王们驱使的鬼卒。 在夕照山封眠的九品天人名叫苏历, 成名时距离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年了。 苏历擅长弓箭, 经常背着一把弯弓, 传说他的弓箭能一剑穿山,而且百发百中无虚弦。 夕照山山崩那日,有人见到一个穿着褴褛黑衣的中年男子背着弓箭从山而下,在乱石中如履平地,眨眼间便走出数百米之远。 曲笙寻把信纸烧掉, 去夜烛明的藏书室里找兵器谱, 兵器谱上记载着玄机阁数千年以来锻造的神兵利器,曲笙寻按照时间翻阅,很快就找到了一把夜烛明的师尊的师尊锻造的神弓, 名叫射日弓。 “还射日弓, 他当自己是后裔啊!” 曲笙寻继续翻着, 翻到了一个有点特殊的武器。 那是一把红伞,名叫朱虹。 武器的主人是一位九品女天人, 名叫贺淑娴。 “九品女天人,一把红伞, 很特殊的武器啊……” “臭丫头,又跑到我书房干什么?”夜烛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蛇形机关兽在他身后吐着冰冷的金属蛇信, 一双充满妖异的红色蛇瞳毫无感情地锁定了曲笙寻。 曲笙寻拿着兵器谱朝夜烛明挥了挥,“最近很多九品天人跑出来了,我想看看他们的兵器, 遇见的时候有个心理准备。” “你能准备什么,你就是个小虾米,人家动动手指就能把你捏扁了。” 曲笙寻:“呵呵!” 夜烛明说道:“最近天地灵气浓郁不少,你修炼得怎么样?” “遇到瓶颈了,一时半会儿突破不了。” 夜烛明想了想,试探着说道:“要不,你去极乐天宫转转?” 曲笙寻受到了惊吓。 夜烛明又说:“极乐天宫的分部离这不远,你就当出门逛街了。” 两个顶流宗门都建在深山老林里,一来这种地方与世隔绝,弟子们打斗时闹出的动静不会波及平民百姓,二来这些地方灵气浓郁,气息纯净,有益于吐纳修炼。 极乐天宫的总部位于人迹罕至的雪山深处,和玄机阁挨着的极乐天宫是分部,随着岁月更迭,分部逐渐繁荣壮大,聚集了许多很有天赋的新生代,只有老一辈的合欢道强者才习惯待在总部静修。 当年曲笙寻去的是总部,不小心闯了弥天大祸,夜烛明把她赎出来之后,一直待在总部的扶洮突然下了雪山来到了分部。 他这一来,惊得曲笙寻连夜打包行李离开玄机阁,夜烛明还偷偷给她塞了银票。 极乐天宫这个淫窟,哪怕是合欢道那帮没脸没皮的,提起这个地方也要皱一下眉头。 曲笙寻一脸愕然,绕着夜烛明转了好几圈:“师尊,我一直以为咱们师徒两个,我才是比较奔放的那个,现在看来我是真奔放,你是假含蓄,原来咱俩都是一丘之貉啊!” 夜烛明知道她脑子不正常,对她这欺师灭祖的言辞一向不予理会。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讲节操有什么用?”夜烛明有些愤慨,“看看这帮用碧落黄泉花苟且偷生的九品天人,哪个是有节操的?跟他们一比,小姑娘玩几个男人又算什么事?” 极乐天宫的双修攻功法确实见效很猛,但最易生心魔,扶洮当初可是天人修为,心魔一生,对上曲笙寻这个小虾米也毫无还手之力,以至于被她囚于笼中肆意玩弄,由此可以看出合欢道弊端不小。 想起扶洮,曲笙寻摸摸鼻子,把兵器谱放了回去,也没有立刻否定这个想法:“再看看吧,如果实在突破不了瓶颈,我就去极乐天宫。” 她离开夜烛明的书房,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摸了摸两只溜到院子里喝水的狸花猫,去了后院。 屋子的后院有一排柳树,曲笙寻用麻绳和油布在两颗树干粗壮的柳树之间绑了一个吊床,没事就往上面一躺,放空脑袋看看风景。 柳树垂下的枝条将天空完全遮蔽了,阳光从枝条间的缝隙里零零碎碎地洒下来。 曲笙寻的家里——现代社会的那个家,家门口就有两颗垂柳树,跟门神似的守着院子,院子很大,妈妈养了很多只猫,她爸爸是木匠,做了很漂亮的猫房子和猫爬架。 每次回家,曲笙寻都要去看猫,家里什么猫都有,稀奇古怪各种花色,她坐在院子里看书的时候,经常有猫跳到她的书桌上,一屁股坐上去。 曲笙寻在吊床上翻了个身,趴在上面看地上的草叶,一堆草叶里零星开着几朵小黄花,花朵小小的,茎叶细细的,十分纤弱的样子。 她伸出手扒拉着吊床下面的一朵小花,小花晃晃脑袋,一只蜜蜂飞了过来,落到小黄花上采粉,曲笙寻收回手,跳下了吊床。 她回到了自己的手工坊,手工坊和卧室挨着,面积有三十平米,四周放着直达天花板的木头架子,架子上放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厚实的宽大木桌,桌案是由一整块木头削成的,没有涂漆,就刷了层桐油,木材的年轮和纹理清晰可见。 桌子两旁各放着一个矮柜,曲笙寻拉开一个柜子,从里面取出针线和剪刀,又从架子里拿出了几块布料,便往缝纫机前一坐,安静地做起了针线活。 没过多久,一个长得很像江雨眠的棉花娃娃就做好了。 曲笙寻把棉花娃娃放进铺着软布的竹筐里,又做了一个很像宋时绥的棉花娃娃。 棉花娃娃软软的,抱着很舒服,曲笙寻很快就上了瘾,缝纫机被踩得飞快,一个又一个棉花娃娃被她做了出来,在篮子里挤成一堆,看起来很热闹。 她挨个摸了摸娃娃们的脑袋,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拎着一筐棉花娃娃心满意足地回到卧房里睡午觉。 过了好几日,她的瓶颈还是没有松动,曲笙寻干脆不修炼了,天天躺在她的吊床上睡觉,睡醒了就看天看地看书看花看草,看烦了就去夜烛明的书房里翻阅兵器谱。 今日天气发阴,风很大,曲笙寻在手工坊画了一整天的图纸,夜深了,她看了眼工作桌上的时钟,把缝好的棉花娃娃摆满了床头,给大家都换了一身小衣服,这才裹着被子进入梦乡。 和江雨眠不一样,曲笙寻入睡很快,是发生天大的事,只要沾着枕头就会立马睡着的人。 她一脸祥和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看到了好多半透明的粉色史莱姆小人,围在她脚边蹦蹦跳跳。 一只粉色的章鱼史莱姆跳到了她的脚背上,软乎乎的小触手掠过她脚背,在上面留下一行柔软温热的湿滑痕迹。 小章鱼史莱姆慢慢爬远了,但那种奇怪的,脚背被什么东西舔舐的感觉依然还在,温热的鼻息洒在脚背上,带来一阵淡淡的痒意,曲笙寻的脚趾不由得蜷了蜷。 梦里面,粉色的小史莱姆们抱在一起,融合成了一只大大的史莱姆,史莱姆张开巨口,咬住了她的脚。 曲笙寻虎躯一震,猛地惊醒。 她下意识拍了拍胸口,脚踝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曲笙寻条件反射下意识伸腿往前一蹬。 脚掌被一只修长的手牢牢握住,一声轻笑在黑暗中响起:“阿笙,你有没有很想我?” 床头柜上摆着一盏油灯,曲笙寻划了根火柴把灯点上,烛光一亮,海蓝色的床帐子里,一个穿着粉衫的貌美少年坐在床尾,脸上挂着俏生生的笑。 曲笙寻的脚被他握在手里,脚背上湿漉漉的,脚心被一根手指轻轻搔刮着,跟个小勾子似的拉扯着曲笙寻的注意力。 曲笙寻扭动着小腿,忍不住笑了两声,对上扶洮那双充满促狭的眼睛,她又憋住笑,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大半夜被吵醒,曲笙寻脸上带着被吵醒的不满,睁着一双蓝色的死鱼眼,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唇角带笑的恶劣少年。 粉衫少年笑得越发开心了,一张灿若桃花的俏丽脸蛋贴上了她的脚掌心,轻轻摩挲着,夹着嗓子和她撒娇:“阿笙,你有没有很想我?” 曲笙寻踹了一下他的脸:“没有,可以滚了吗?” “真的吗,我不信。”扶洮解开了腰带,衣衫从肩膀上滑落,露出了雪白的肩头和纹理分明的六块腹肌。 奶白色的皮肤,流畅分明的肌肉线条,既不过分瘦弱也不过分夸张,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是一款非常受广大女性欢迎的理想身材。 男人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赏心悦目啊。 思想啊品德啊各种方面的瑕疵和什么乱七八糟的恩怨情仇什么的,美色当前都得往后放一放。 曲笙寻眨眨眼。 或许是那牛奶一样的皮肤,或许是那很完美的肌肉线条,或许是那张貌比花娇的脸,或许是那小扇子一样密密的卷翘睫毛,或许是衣衫半露的美少年太过动人,总之,扶洮美色还是稍微打动了她,于是她把脚往前一伸,踏踏实实地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扶洮轻哼一声,雪白的脸颊微微泛红,说话时嗓子像糊了一层糖:“阿笙要不要踩踩别的地方?” 曲笙寻眯了眯眼睛:“你还想让我踩哪?” 她那双蓝汪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非常亮,在夜里似乎会反光,因为那双眼睛太大,眼窝又比较深,所以眉眼之间有一种非常立体的精致感,因为太精致,所以曲笙寻直勾勾地看着某个人的时候会有点诡异,有一种非人的机械感,像一个有了人类灵魂的机械人偶。 第287章 合欢2 每个人都有忘不了的东西, 这个很正常。 其实除了扶离以外,曲笙寻忘不掉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当年她躺在寒冰床上,床上面是块镶嵌着九颗夜明珠的白玉璧, 洒下来的光芒没有死角, 任何细微的一切都被映照得纤毫毕现。 喝下麻痹痛觉的药物, 闭上沉重的眼皮,锋利的刀刃割开皮肤,比刀刃更加冰冷的庚金在骨骼上游走,身体越来越冷,却无法发抖, 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陷入无声的挣扎中。 有一种冷而锋利的东西融入了她的身体,那种液体又顺着她的后脑壳淌进了她的脑子,越来越冷了, 感觉脑子里有种东西正在逐渐丢失, 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改变, 逐渐滑向一个不可预测的深渊。 曲笙寻抬脚,把趴在她身上扭来扭去的扶洮踹到床下, 自己翻了个身,扒拉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一条瑞士卷, 只露出一颗神色安详的脑袋,躺在床上闭目凝神。 扶洮从地上爬起来,又再接再厉地爬到了曲笙寻床上, 硬是将严丝合缝的瑞士卷扒开一条缝,把手放在了曲笙寻的前胸上。 曲笙寻的身材是非常魔鬼的,她这具身体放在极乐天宫里也得说一句极品。 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曲笙寻转了下脑袋,一头蓬松的卷发里,她那张脸精致的像个洋娃娃,怎么看怎么喜欢,扶洮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口。 曲笙寻打了个哈欠,“我真困了,你跪安吧。” 扶洮手上用了巧劲儿,将瑞士卷给扯散了,他像条没骨头的鱼,滑溜溜地钻进了曲笙寻的被窝,大头朝下,抱住了曲笙寻的脚。 曲笙寻不太理解这些男人对脚的迷恋,而且说实话,长时间练武的人手和脚都有茧子,和大家闺秀的纤纤玉足比不了。 除此之外,曲笙寻的脚骨架偏大,要穿39码的鞋,遇上一些码小的,只能穿40码,第一次用脚踩扶洮的脸,扶洮狠狠地皱了眉。 翻车之后,曲笙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惨痛日子,她身上日日涂满了各种丰润肌体的香膏,用一种很特殊的丝绸裹着,若是扶洮不来,她就会获得好几日的木乃伊体验卡,若是扶洮来了,侍女们会用掺了牛奶的水将那些香膏一点点洗去 如此大费周章,这才养出了一身细腻可人的肌肤和一双还算看得过去的双足,被扶洮放在手里日日把玩,曾经施加在扶洮身上的一切,都被扶洮连本带利地讨了回来。 术业有专攻,在这种事上,曲笙寻一个业余选手自然比不过科班毕业的扶洮。 离开极乐天宫,没了那些变态的身体养护方法,曲笙寻不可避免地变得粗犷了一些,她也曾尝试过不洗脚,试图带着一脚老皴蹬在扶洮那张脸上,然而脱袜子时抖落下来的干枯脚屑并没有打败扶洮,反而让曲笙寻沉默了。 和扶洮比不要脸,她是永远不会赢的。 于是她再次开始了每天乖乖泡脚的生活。 油灯被吹灭了,扶洮抱着她的脚,一张色若春花的俏脸紧紧贴着她的脚背,睡得很沉很香,曲笙寻躺在瑞士卷里,也睡得很沉很香。 不管精神有多么不正常,但在这一夜,他们都有美好而充足的睡眠。 第二天太阳出来,曲笙寻醒了,扶洮还在抱着她的脚睡觉,曲笙寻把被子掀起来,就见扶洮在她脚边蜷缩成一团,半张脸都埋在了她的脚背里面,呼吸均匀,气息绵长。 一束阳光射进帐子,除了漂浮的细小灰尘之外,还能看见扶洮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皮肤嫩嫩的,红晕薄薄的,像个饱满的水蜜桃,看的人想狠狠咬上一口。 曲笙寻坐在床上打量他,脑海里却是这个人的另一种样子。 没现在这么俏丽,脸颊没有现在这么饱满,容貌看上去要年长几岁,因此多了一份成熟和优雅 苍白的,温柔的。 会穿着一身浅梨色的衫子,坐在屋顶上摘梨子给她吃。 她做什么他都会夸她,说话的语调温温柔柔的,看她的眼神也温温柔柔的,脾气好的不得了。 他把曲笙寻当做一个小孩子,但小孩子的身体里是一个成年女性的灵魂,可能因为融合了庚金之后脑袋变得有些奇怪,但奇奇怪怪的她依旧懂得爱,也非常积极地为自己争取爱。 问他喜不喜欢她。 他点头。 问他要不要娶她。 他点头。 然后踩着梯子慢悠悠的爬下房顶,挑出一颗最甜的梨子递给他。 正因为太喜欢那个端方君子了,所以看到同样的一张脸露出扶洮这种贱样,一开始总忍不住犯恶心,崩溃地扇了他一耳光又一耳光。 曲笙寻盯着这张脸看了很久,久到扶洮偷偷咬了一下她的脚趾头,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立刻踩住了扶洮的脸。 扶洮在她脚下伸了个懒腰,脸颊红扑扑的:“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他捧起曲笙寻踩在他脸上的脚,又将另一只脚捉住,清晨的时候,某些地方会格外精神些,他将曲笙寻的两只脚掌拢住,眯着眼睛,朝着曲笙寻羞涩一笑。 小半个时辰后,曲笙寻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泡脚。 身上的蓝色工字背心也换了,上面依然绣了八个黄色大字:“工业振兴,势在必行。” 扶洮对着她的蓝色工字背心连连叹气,枕在她肩膀上说道,来回扯她的工字背心,期期艾艾地说道:“阿笙,我给你做了好多件宝石缀成的胸衣,我们去极乐天宫,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曲笙寻抬起手,巴掌还没落下,扶洮的脸已经凑了过来。 曲笙寻:“……” 她深吸一口气,太阳穴蹦起一根青筋,缓缓放下了手掌。 扶洮发出了一声充满遗憾的叹息。 泡完脚,曲笙寻穿好衣服去夜烛明那吃早饭,扶洮大摇大摆地跟在她身后。 坐在桌前喝粥的夜烛明看见他,顿时猛呛了一下,曲笙寻挎着一张脸:“师尊早上好。” 朝闻道平时只有夜烛明和曲笙寻两个人,所以餐桌的椅子只有两把,曲笙寻大摇大摆地坐下来,扶洮就没了坐的地方。 一个是极乐天宫的少宫主,一个是玄机阁未来的接班人,身份地位都差不多,但远来是客,夜烛明正准备让人再搬一个椅子过来,就见扶洮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坐在了曲笙寻的大腿上。 粉衫少年一手搂着曲笙寻的脖子,一手拿起粥碗里的瓷勺舀了一勺薏米粥,吹凉了喂到曲笙寻嘴边。 且看他含羞带怯,眼含春风。 且看她秀眉微蹙,不发一言。 夜烛明的眼神在两个小年轻之间来回徘徊,曲笙寻咽下粥,扶洮又拿起筷子加了一根咸菜,自己咬住一端,叼着那颤颤巍巍的咸菜丝递到曲笙寻嘴边。 夜烛明拿着瓷勺的手微微颤抖,已经走到门槛的小厮很有眼色,见此情形,又迅速把伸进门槛的脚迈了回去,安静的消失了。 夜烛明放下了手里的瓷勺,风卷残云地喝完粥,便以手握拳抵住唇边轻咳一声,身影一闪,眨眼间就消失在餐桌旁,临走时还不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曲笙寻在烦躁中吃完了她的早餐。 她还是怀念扶洮内力全失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她真的把扶洮当狗,但现在,脖子上被拴了狗链的人变成了她。 真正的自由在于拥有选择的权利,想当人的时候就当人,不想当人的时候就当狗,也可以既当人又当狗,在两种状态之间无缝切换。 而不是被迫当人,或者被迫当狗。 曲笙寻面无表情的喝了两碗薏米粥,吃了两个咸鸭蛋,一叠腌黄瓜,一盘卤牛肉。 玄机阁的人干得都是体力活,需要补充大量的盐分,所以这儿的饭菜都偏咸。 极乐天宫的人干的是另一种体力活,需要补充大量的电解质,必要的时候还得补肾,所以饭菜的样式不多,饭食都是一些温补的药膳和一些汤汤水水,口味偏淡。 扶洮吃了咸菜和几块卤牛肉,随后就开始疯狂喝水,曲笙寻吃完饭,独自一人去了夜烛明的书房。 夜烛明正坐在桌子后面摸胡子,眉头皱着,嘴角往下拉,神色很严肃。 曲笙寻刚走到书桌旁边,夜烛明摸胡子的手一顿,问道:“极乐天宫的少宫主怎么跑你这儿来了?” “我也不知道。” 夜烛明又开始摸胡子,“极乐天宫的弟子都是这么旁若无人吗?” 曲笙寻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极乐天宫就是这样,双修也得很努力,就像一个孩子吃饭时都要抽空坐在餐桌上看书刷题,大家都会夸这孩子勤奋用功。 极乐天宫有一座很美的花园,无论白天夜里,只要去花园里散步,走上几步就会遇到连在一起的双修搭子,两个正常,三个也不少,四五个也常见,六七八个也不奇怪。 那是抛却了一切礼仪廉耻的地方,所有人都在肉欲中疯狂地追求力量。 在那个地方,双修就和握手一样,都是很基本的社交礼仪。 夜烛明手握成拳,又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合欢道虽为许多人所不耻,但在冲击瓶颈时确有奇效,你若没在极乐天宫待过,若没有修炼了极乐天宫的秘法,为师决然不会说这些话语与你听。” 除了玄机阁的内功心法之外,曲笙寻翻车后还被迫修炼了一种非常危险的双修秘法,稍有不慎,就会欲火焚身,血液沸腾而死。 曲笙寻有过很多次不慎,若不是她融合了庚金,早就变成了一堆骨头渣子。 这秘法霸道强势,压过了曲笙寻从小修炼的锻体内功,回到玄机阁后,还是夜烛明用内力帮她压制住这种秘法反噬,她才能蹦乱跳的在外面到处闲逛。 第288章 合欢3 当扶风王朝的某个偏远山脉里的一座深山发生山崩的消息传到玄机阁之后, 夜烛明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天。 不止是夜烛明,长老阁的十二名长老也召开了一次小型的会议,规定地鬼五品以上的弟子必须参加。 会议结束之后,弟子们的课程增加了不少, 宗门的守卫也增加了一倍人数, 大量的机关兽蛰伏在山门之外, 警惕着山门外的风吹草动。 整个宗门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一种格外具有压迫力的紧迫感,弟子们步履匆匆,公共书库里从早到晚坐满了人,烛火时常燃到天明。 就连曲笙寻也花费大量时间冥想,试图突破自己的瓶颈, 将那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破开一道缝隙。 就这样匆匆忙碌, 曲笙寻依然没有任何进展,过了数日后,扶洮和她来了一次彻夜双修。 炽烈如火, 千百身劫。 那双修秘法一运转, 极乐中带着极痛, 仿若冰火两重天,叫人□□, 诡异的秘法在两人周身经脉游走,到了极致欢乐的那一刻, 扶洮那身雄厚内力便从两人身体相连之外海量涌入曲笙寻体内,如层层潮水般冲刷着她的身体经脉。 两人换了个姿势,潮水层层, 最终叠成千百层的滔天巨浪,宛如海啸般灭顶而来。 曲笙寻脑子混沌了,水滴蒸发成雾, 眼睛和脑子里雾茫茫一片。 锅盖被掀开的那一瞬就是这样,白腾腾的水蒸气呼啦一下冒出来,弄得小厨房跟起雾了似的,刚包好的馄饨下了锅,在沸腾的开水里翻滚,裹在上面的那层面皮逐渐熟透,变成半透明。 那是鲜肉白菜馅儿的馄饨。 在这之前曲笙寻已经好久不吃饭了,融合了庚金之后味觉失灵,吃什么东西都不香,扶离卖了身上的缎子衣裳买了块鲜猪肉,又薅了隔壁阿婶家的小白菜,包了这一锅鲜肉白菜馄饨。 锅里的热水还在滋滋地冒着白雾,扶洮的内力还在大量涌入她的体内,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非常沉重的感觉压在曲笙寻的四肢上。 空气变得沉重了,许多沉甸甸的东西压了过来,胸口似乎坠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胸腔被压扁,曲笙寻快要无法呼吸了。 这种感觉只有一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曲笙寻已经及时抓住这一刻的感觉,她猛然惊醒,一脚踢开趴在她身上的扶洮,非常快速地穿上衣服从一旁开着的窗子里窜了出去,闪电般的速度跑到夜烛明的书房,一脚踹开了书房大门,惊动了正在书房里沉思的夜烛明。 “师尊,我要突破了。” 天空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霎时间风云变色,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曲笙寻顶着雨飞到后山,夜烛明抽出一把伞跟了过去。 后山是深山老林,总是充满了瘴气,天上一下雨,林子里瞬间起雾了,曲笙寻抹了把脸上的雨往前飞奔,跑到一个堆满乱石的开阔地方。 她在一块最高的石头上站定,对天空仰起乐头。 暴雨如注,雨水像石子似的噼里啪啦往她脸上打,叫曲笙寻只能眯着眼睛,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道蓝色闪电从天空划过,照亮了她一直往下淌水的脸。 她抬起手,一道橘红色的闪电从天而降,朝着她劈了过来。 引雷入体——这是玄机阁非常高深的锻体功法,融合了庚金后的身体更能够引来雷电,借助天地之力,彻底劈开卡在她头上的瓶颈。 更多的雷电被吸引过来,在曲笙寻头顶上空聚成一片雷云,雷光涌动,各色雷电轮番劈下。 轰! 曲笙寻被雷电淹没了。 全身内力沸腾,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大脑的神经不住震颤,对天雷的力量既恐惧又渴望。 身体的血肉骨骼在雷电的淬炼下逐渐变得更加强大,此刻的曲笙寻就是被雷电锤炼的金属,在反复捶打下剔除杂质,逐渐变成更加强大坚韧的钢铁之躯。 不远处,夜烛明撑着伞,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 年轻一代的成功令人唏嘘,也令人骄傲,见证他们成长的同时,内心里也会有一种淡淡的酸涩感,思绪不禁回到过往的岁月里,再次窥见曾经那个年轻的自己。 雨声中,一把油纸伞出现夜烛明的伞旁,伞面上画着春日里盛开的灼灼桃花,伞下面,是一张比桃花更俏丽的脸,一双桃花眼看向远处那个被淹没在雷电中的人影,面孔在忽明忽暗的雷电下莫名显出几分妖异和阴鸷。 各色的雷电连成了一片电网,骇人的恐怖雷电汇集在一起,形成一道比人腰还粗壮一圈的巨大雷柱,朝着曲笙寻兜头劈下。 夜烛明嘶了一声,忍不住骂道:“劈这么狠干什么!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扶洮挑了挑眉。 这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当初这位德高望重的阁主去极乐天宫要人时也是这么说的。这么溺爱徒弟,怪不得把曲笙寻养成了这种性格。 心里这样想,当那道雷柱劈在曲笙寻身上时,扶洮的心还是忍不住阵阵发紧。 黑夜亮如白昼,曲笙寻快要被这道雷电劈得神魂消散了,与此同时,更有一种山岳般的重量突然压在她的身上,以至于她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下跪倒在石头上。 来了来了,最后的一重考验来临了。 扛得起这样的重量,那就鱼跃龙门脚踏虚空,成为真正的天人。 如果扛不住,天地不会给与你无法承受的东西,自然就会把这种力量收回去,下次再突破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曲笙寻的思绪再次回到多年之前的那个下午。 融合庚金后她听从夜烛明的嘱咐,尽量远离人群,于是避开了弟子们经常修炼的地盘,往林子深处走。 那个下午日头很毒,林子很密,她驾驶蝎形机关兽在不见天日的林子里穿行,这里的树木生长了好几百年,树冠庞大,遮天蔽日,阳光都洒不进来,越往里走越冷。 走着走着,林子里突然起了雾,视线被遮蔽,这种情况下最容易迷路,曲笙寻索性待在机关兽的驾驶室里在原地待着,等待雾散后再走。 不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头老虎,闻到生人的气息就开始攻击起来。 这密林里有很多体型庞大的猛兽,如果没有雾气,曲笙寻驾驶机关兽还是很有把握打败老虎的,然而雾气遮挡视野,机关兽的灵活性终究还是比不上百兽之王,曲笙寻只能驾驶机关兽逃跑。 那老虎一路追,曲笙寻一路跑,甩掉那只老虎后,雾气也开始慢慢散了,坐在机关兽上的曲笙寻一低头,发现草丛里有一小滴银色的液体,神似水银。 居然又是庚金! 她的视线顺着那滴庚金往前一扫,就看到前面的草叶上也滴落了几滴庚金,曲笙寻知道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立即调转方向往返处走,走着走着,机关兽突然踏空,一阵天旋地转后,曲笙寻摔进了一个深洞里,机关兽也摔出了故障,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曲笙寻无奈,只好沿着深洞里的隧道往前走。 这一走,就见到了许多被关押的人,都是融合了庚金的实验体,有的人承受不住庚金的侵蚀,骨骼开始溶解,庚金正从他的毛孔里往外析出,半个肩膀都变成了软塌塌的皮,以一种很古怪的样子凹陷进去。 在这里,曲笙寻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经常给她糖吃的周师姐,从山外采买回来会给她带好多小玩意的李师兄,经常会拿着梳子打理她卷发的陆师姐,在她刚来玄机阁时带她熟悉地形和宗门规矩的吴师兄…… 周师姐的手臂和双腿已经融掉了,她艰难地爬过来,脸被栏杆挤得变形,惨笑着对她说:“师妹,我们被骗了,他们说这是天大的机缘,我被骗到这里来,师妹,你快走,你快走啊,快跑出去,别被他们捉到。” 曲笙寻在短暂的犹豫后,立刻撬开了所有牢门上的锁。 半边身体已经塌陷下去的李师兄用手抓着她的肩膀,声嘶力竭:“别相信他们,谁也别相信,不要相信任何人,他们都在害你!” 她撬锁的本事一向很厉害,这种时候动作也又稳又快,可是把锁全部撬开了,却谁也救不出去。 五师兄的下颌骨已经融掉了,脸像烧热的蜡像,皮肤耷拉着,艰难地挪到栏杆旁,抓着曲笙寻的一只手,用含着砂石的粗粝低哑的声音问道:“看到小蓉了么,她逃出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小蓉是吴师兄的妹妹,经常找曲笙寻踢毽子,听说她下山历练去了,曲笙寻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还来不及回答吴师兄的话,看管地牢的人已经来了,狞笑着:“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啊,既然来了,那就留在这儿吧。” 蟒蛇机关兽嘶嘶地吐着蛇信子,爬行到她脚边。 周师姐凄厉地叫喊了一声,用最后一点内力撑着身体飞出去挡在她面前。 地牢乱了,奄奄一息的师兄师姐们走出了囚禁他们的牢房,他们撑着被庚金摧毁的残破身躯,拼了命把她送出去的。 可惜后来她也没有幸免,辜负了师兄师姐们的一番好意,反而成为了融合庚金后安全活下来的幸运儿。 那段时间,她谁也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这其中有没有夜烛明的手笔,她快要发疯了,偷偷跑出玄机阁,遇到了扶离。 扶离不是玄机阁的人,不会玄机阁的武功,曲笙寻跟着他游荡四方,觉得放心,人在某一刻都需要一点精神支柱,他正好出现,撑起了曲笙寻的一方天地。后来这根柱子不在了,她就要克服种种痛苦,自己把自己撑起来。 第289章 仙药1 戚海棠说道:“公主, 如今你才是风头无二的小太岁,宫里面得了什么奇珍异宝都要先给你送过来,等你挑选完了才轮得到别人,我还听说羽朝皇后前些日子给你来了信, 送了上百匹绸缎。” 羽朝的纺织业是遥遥领先的, 尤为注重衣饰之美, 这送来的上百匹绸缎可不是凡俗之物,华贵自然不用说,更难得是每一匹绸缎都华美无匹各有特色,有的薄如蝉翼,有的软如轻烟, 有的流光溢彩, 有的素如白雪。 今日羽落清便穿着一身用雪白锦缎剪裁成的衣裙,这锦缎明明是素白色,然而到了日头底下却波光粼粼的, 若是夕阳一照, 那可更不得了了, 简直是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从前这些绸缎, 都是要往碧海潮生那送的,要先给江雨眠挑, 江雨眠挑剩下了,剩下绸缎便让其他人分,因为都知道碧海潮生的小太岁除了皓白和暮山紫之外不常穿别的颜色, 因此送来的绸缎也都以这两个颜色为主。 如今羽落清成了小太岁,三百匹绸缎有三百个颜色,从鲜嫩到素雅, 都是青春少女最喜欢的。 当小太岁不是什么好事,但活着的每一秒都是千万般尊贵的。 月扶疏对她的宠爱令人侧目,就连冷落她许多时日的羽朝都过来示好,羽朝皇后还写了一封亲笔信,信纸里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派慈母之情。 今年有小王朝贡了一批红宝石,有两个比拳头还稍稍大一圈的鸽血红成色极好,一块鸽血红给了金月皇后,雕成了一朵石榴花,另一块给了羽落清,做成了一对手镯。 春风得意,富贵已极,哪还想得起昔年的茅檐草舍,羽落清都快把前世的不如意统统忘掉了。 若说唯一不满足之处,还是在这个姻缘上,说起来真是难过,当绣娘时父母都是普通人家,自然进不了什么高门大户做正头夫人,若是就这么屈就地嫁了,也只能落得一个郁郁而终的结局,上一世不就最好的例子吗。 羽落清不禁又想起了玉摇光,如果能嫁人,玉摇光实在是个很好的人选,此人温柔体贴,上一世迟迟不立后,后宫连个女人也没有,可见他温柔不滥情,入了他宫中之后便能独掌大权,也不必为后宫争斗发愁。 她兀自想着,随口和戚海棠提了一句玉摇光:“我成日在宫里面呆着,消息不灵通,也不知道玉公子登基后怎么样了,过的是否顺心。” 戚海棠说道:“这我倒知道,他立了皇后,连儿子都有了,礼部刚把贺礼送过去。” 羽落清惊呆了,“他立了皇后?是哪个高门贵女有这种好福气?” “不是什么高门贵女,是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姑娘,原本是当妹妹养在身边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生了情愫。” 羽落清心里既震惊又有些难受,说不上是懊恼还是惋惜的情绪,一点点漫上心头,生出了淡淡的酸涩和不甘。 戚海棠看了眼她的表情,说道:“公主喜欢他?” 羽落清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把头低了低,戚海棠叹道:“这也不怪公主,玉公子那样的人,女子见了他,哪有不生出好感的,天生招小姑娘喜欢。” 羽落清心里更难受了,除了羽重雪之外,玉摇光是第二个让她真正动了心的人,那样一个霁月光风的男子,原来早有心悦的女郎,她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心里又生出许多酸涩和哀怨。 过了些日子,月扶疏的丹室竣工了。 丹室是一个环形建筑,中间空出一段露天的小丹场,小丹场最中心建造了一个高台,高台中间挖空一段,装满了煤炭,一个巨大的青铜药鼎矗立在高台上,足足能装下两个成年男人。 有些丹药能逆转生死,为天理所不容,所以炼丹前要设坛祭天。 广寒医仙的名头响彻四海,他这样声势浩大,难免让人对月扶疏要炼的丹药产生强烈的好奇心,暗地里猜测他要炼是何种神药。 羽落清自然也止不住好奇心,和戚海棠查验完药材,便换了身简单装束来了丹场。 丹场里的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一些穿着道袍的人正用红色颜料在高台上画着复杂的阵法图,几个穿着灰蓝文武袖的老道士手持拂尘在一旁监工。 羽落清和戚海棠去了丹室里,站在窗子旁看着,羽落清说道:“这么多人,那岛主炼丹时岂不全叫人看了去,万一丹方泄露可就不好了。” 戚海棠说道:“祭天之后是要清场的,只留下三两个亲信,时不时往丹炉下填填柴火。” “我是岛主的徒弟,应该有资格在一旁观摩吧?” “这个得看岛主的意思,我可说不准。” 羽落清一见到月扶疏就会犯怵,犹豫再三后才鼓起勇气问了月扶疏,月扶疏对她说道:“成丹时会有天雷降下,恐波及于你,不易在旁观摩。” 但他的这番话,并没有打消羽落清的心思。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月扶疏藏私,从不像教导江雨眠那样教导她,自从她成了小太岁,虽然能呼风唤雨,但月扶疏亲自教导她的次数少之又少,只让她背一些晦涩难懂的医书。 实在是不公平。 三日后,正好是一个黄道吉日,月扶疏身穿白衣,开坛炼丹。 丹室里一间堆放杂物的小隔间里,羽落清正和侍女芜菁正蹲在窗边偷看,窗纸被戳开了一个小洞,羽落清趴在窗边,脸贴在窗纸上,从那个小洞望过去。 钟鼓之声响起,道士们位列阵法两旁吟诵咒语,高香点燃,青烟直冲云天,霎时间风云变色。 一团墨黑的乌云遮蔽天空,晴朗白昼顷刻间暗如黑夜,乐声一停,道士们便鱼贯退场,只剩下高台上的一抹雪白人影。 青铜鼎下火焰熊熊,高台之上白衣猎猎。 这一幕看得羽落清热血沸腾,头皮都麻了一下,九品天人是真威风啊,若是月扶疏能够对她倾囊相授,来日她若能有这样的造化,那也就不必日日活在担忧和恐惧之中了。 小丹场上只剩下月扶疏一人,他一招手,摆在高台上的药材便飞入药鼎之中,以他为中心,内力汇聚成透明的火焰,将巨大的青铜鼎包裹其中。 无形的涟漪如水波一般从药鼎扩散,月扶疏一招手,又是一株灵药飞入鼎中,一阵阵淡淡的药香从药鼎里扩散出来,飘入风中。 羽落清看向高台上摆放那些药材,她目力还算可以,能看到那些药材都装在质地不同的盒子里,其中一个长方形的玉盒格外庞大,与其他装着药材的盒子格格不入,从长宽来看,好似一个玉质的棺材。 丹室外围,道士的吟诵声还在继续,让人心乱如麻,乌云翻涌着,羽落清抬眼往天空望去,就见黑云里泛着一丝金光。 她心里一跳,知道这是月扶疏将天雷引下来了,有些丹药需要雷火淬炼才能炼成,这一柱天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丹药才能扛得住。 两个呼吸的功夫,乌云里那道金光猛地一跳,下一刻,一道水缸粗的金色雷电从天劈下,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整个高台都被这道金色的雷光淹没了。 羽落清被强烈的光芒刺激得双目刺痛,赶紧闭上眼睛缓了一下。 当她再次睁眼时,雷光已经消散了,乌云下的那道白衣身影依然从容不迫,雪白的广袖一挥,一株七色海棠花丛玉盒中飞出,落在青铜鼎里。 过了一会,一道紫色雷电从天而降,这次羽落清已经长了教训,提前闭上眼睛,再睁眼时,月扶疏又将一株天山雪莲扔进了药鼎里。 天上雷云不断,毁天灭地的气象中,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举一动看得人心旷神怡,也不知他炼得到底是什么药,一圈一圈的透明涟漪不断从药鼎扩散而出,击得门扉晃动,窗牖飘摇,就连羽落清藏身的杂物房都跟着抖了抖。 高台上琳琅满目的药材已经悉数放入药鼎之中,只剩那个棺材似的玉箱子没有打开。 羽落清猜测这就是主药,但这棺材似的玉箱子里面到底放了什么药材,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个体积形状,和她知道的所有灵药都对不上。 终于,月扶疏再次挥了一下他的雪白广袖,玉箱上的盖子划开了,只是从羽落清这个角度,还是看不清玉箱里装了什么。 她伸长了脖子看着,就见月扶疏又是广袖一挥,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从玉箱中飞出,身上的轻纱白衣随风飘荡,仿佛一片轻若无物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月扶疏的臂弯里。 她闭着双目,头颅在月扶疏臂弯出垂下,乌檀似的黑发如瀑倾落,露出一张美绝人寰的脸孔。 羽落清身体一震,宝蓝色的眸子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颤抖起来,就连贴着她身边一起偷看的芜菁都捂住了嘴巴,紧紧地掐住了羽落清的手臂。 那个女子居然是江雨眠。 羽落清下意识捂住嘴巴堵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下一刻,月扶疏已经将她掷于药鼎中,雪白的轻纱衣裙在鼎边一闪,眨眼间就落入鼎中了。 狂风大作,乌黑翻卷,一道远古巨兽般的怒吼声才乌云里滚滚传来,震得羽落清头脑嗡鸣,墨黑色的天空上出现了九道不同颜色的雷光,羽落清屏住呼吸,身体颤抖如落叶。 翻卷的乌云静止了一瞬,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下一刻,九色雷电齐齐从天降下,宛如灭世。 小丹场再次被雷光淹没,震耳欲聋的惊雷宛如巨龙怒吼,羽落清捂着耳朵,和瑟瑟发抖的侍女芜菁紧紧抱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时,羽落清才捂着嘴巴,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窗子那儿,到了此刻,她仍然不愿意相信江雨眠就这么被月扶疏扔进了药鼎里,那可是昔日最受宠的小太岁,是从九岁开始就被月扶疏亲手带大的徒儿。 第290章 仙药2 咒语的吟诵声慢慢停了, 只有源源不绝来回呼啸的风声。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拍打着杂物房里那间小小的窗子,杂物落了满地,压在羽落清和芜菁身上,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在杂物中蜷缩成一团。 羽落清身体不断发冷, 脸色惨白无比,她此刻的心已经变成了一扇破旧的门扉,呼呼的冷风不断,从破开的破洞里灌进去,让她透骨生凉, 遍体生寒, 如坠冰窟。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这样? 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 每问一遍就更崩溃一次。 曾经的江雨眠是多么威风啊,她是呼风唤雨的小太岁,月扶疏事事以她为先, 她被高高地供养着, 被妥帖地珍爱着, 她视珍宝如沙砾,藐视凡尘, 高高在上,不用讨好任何人, 不用苦心筹谋任何事,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念头, 稍稍表露出一丝意向,就无数人为她鞍前马后。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江雨眠被扔进药鼎里炼药了,那么下一个被扔进药鼎里的人会是谁? 狭窄逼仄的杂物房里光线阴暗,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地板上泛着一阵冷冷的潮气,雪白色的浮光锦绸裙铺着地上,泛着水波粼粼的美丽光华。 这是在她成为小太岁后,羽朝皇后特意给她送来的浮光缎,飘若浮云,轻若无物,可是此刻她蜷缩在地板上,忽然觉得这绸缎似乎被地上的潮气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穿在身上万分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宛如一个溺水的人,死死地抓着衣裳的前襟,拼命大口地呼吸着,一行又一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心中也说不清是恨是悔。 芜菁也在颤抖,她是一个很机灵的侍女,但现在也被吓得面无人色。 主仆二人四肢冰凉,脸色苍白,对视时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恐和绝望,像照镜子一样。 她们两人就这样静静的蜷缩在那儿,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再传来了,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说不清过了多久,大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去,天空也放晴了,灿烂的阳光从那扇狭小的窗子洒进来,光束照在羽落清的脸上,洒进那双宝蓝色的眸子里。 羽落清慢慢抬手捂住了眼睛,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从一地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爬起来,费力地挪到窗边,透过那个窗纸上的小洞看向外面。 小丹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那一尊青铜药鼎静静地矗立在高台上,天空碧蓝如洗,铺在小丹场上的青白色石砖被雨水洗得发白,远处天边挂着一道彩虹,一切是这样的安静宁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羽落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芜菁扶着她,哽咽道:“公主,我们要怎么办?” 羽落清的左手死死地抓着前襟,嘴唇抖动半晌,吐出一个字:“逃。” 丹室外面已经没有人了,羽落清和芜菁跌跌撞撞回到了观月小筑,进了房间之后立刻关起房门,开始收拾金银细软。 先拿了一些可以熔掉的金银首饰,羽落清刚从匣子里翻出两个不常戴的金镯子,忽然有侍女站在门外通传:“小太岁,戚娘子来了。” 听到小太岁这个称呼,羽落清一阵心悸,手里的几只金簪子坠在地上,她慌乱地转了一圈,戚海棠心思细腻,拒之不见会让人生疑,于是握紧拳头说道:“让戚娘子进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扑了点粉,让脸色不至于过于惨白被人看出异样来,不一会,戚海棠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轴画卷。 羽落清看向她手里那个食盒,强颜欢笑:“今日送的又是什么药?” “是用七色海棠的叶片制成的药膳,不仅口味清甜,还十分滋补呢。”戚海棠笑眯眯的,羽落清看着她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睛,心里面翻江倒海。 芜菁战战兢兢地接过食盒放在桌上,羽落清胃里作呕,没有立刻喝药,而是看向戚海棠手里的画卷:“怎么还拿了幅画,戚娘子也喜欢丹青吗?” 戚海棠笑道:“我哪有那么风雅,这是去集市里随便买来的,说是玉京皇后的画像。” “宫廷里的画师为皇后作画并不稀奇,只是皇后的画像为什么会在民间流传起来?” 戚海棠说道:“据说玉京皇后的一头金发灿若流金,画师在玉京那儿找不到这个颜色的颜料,就来了金月找,谁知路上遇到不长眼的匪徒,身上的行囊连同皇后的画像都被抢走了。” 说着,戚海棠打开了手里的画卷。 画卷上是一个身穿凤袍头戴凤冠的女子,容貌明艳美丽,身后是一树盛放的杏花,两相对比,竟不知人与花哪个更娇艳。 这些临摹的民间画师有些本事,动作神态都十分传神,羽落清看着画卷中女子的脸庞,不禁微微一怔。 一头金发,容貌明艳,这样的特征十分鲜明,羽落清立刻想起了在风生水起崖崖底遇到的那个年轻女郎,当时这个年轻女郎晕倒在玉摇光身边,一头漂亮的金棕色发丝铺在山洞里的黑色石头上,飘羽她扔出去之前还探了一下这个年轻女郎的鼻息,又掀开她的眼皮看了一眼。 羽落清记得很清楚,那个年轻女郎不止头发是金棕色的,眼眸的颜色也十分特殊,比头发更浅一些,如品相上乘的淡色琥珀。 画卷里的这个女子依旧是金棕色的发丝,只是颜料不够上乘,画不出那头金发的美丽光泽,但她的眼眸是棕褐色的,这也是大多数人的眼珠颜色,和羽落清看到过的不一样。 但无论如何,根据相貌和她的头发,也足够让羽落清认出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女郎。 真是想不到,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女郎就是玉摇光心里的女子,羽落清面色复杂,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情绪。 明明已经让飘羽把他丢了出去,在那样危机四伏,毒虫遍地,满是瘴气的崖底,这个女子明明该死去才是,怎么就好端端地活了呢? 她是长得不错,但容貌也并不能艳压群芳,玉摇光那样挑剔的人,她怎么就入了玉摇光的眼,还让她做了皇后呢? 她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重生后的每一件事都超出她的预计,越是向上努力攀爬,结果越是不如人意,到如今,希望落空,前功尽弃,满腔努力付诸东流。 恨啊。 等戚海棠走了,羽落清的手脚依旧是软的,芜菁把门一关,她便跌坐在地上掩面低泣。 芜菁跪坐在她身边,也是一脸凄然。 到了天黑,两人换了太监的衣裳,带着令牌和金银细软出了门,月扶疏给她的权力足够大,守卫听说是给小太岁办事,又拿了宫里的令牌,便恭恭敬敬地让她们出了皇宫大门。 出了皇宫,芜菁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公主,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羽落清也十分茫然,她抬头往上看,头上是一片黑沉沉的漆黑天空,低头往下看,脚下是一块块铺路的青石砖。 此时已经是秋天了,夜里风大,她被风吹得发抖,只能运转身体里那些微薄的内力御寒,芜菁武功更好些,是地鬼境的武者,此刻倒不觉得冷,只是眼下的情景实在让人心生沮丧。 还有那拿活人炼药的月扶疏,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主仆的手握在一起,一脸惨然地往前走,怕宫里的人找上来,两人都找偏僻人少的地方走,她们两个都会武功,脚力还算可以,路途中找了僻静的地方脱下太监的衣服换上了男装,又找炭粉抹黑了脸和胳膊,走了一夜后,来到了一片瓜地,地中间有个茅草屋子,两人见屋子没人,走进去睡了一晚。 羽落清受了太多惊吓,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睡了一个时辰后就从噩梦中惊醒,看着低矮的茅草屋子发呆,她又觉得冷,下意识喊道:“芜菁。” 茅草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羽落清愣了愣,从板子上坐起来往旁边一看。 芜菁不见了。 装着金银细软的包裹也不见了。 羽落清终于崩溃了,她跑出茅草屋子,在瓜地里乱跑,一边跑一边喊:“芜菁,芜菁!你在哪?你回来!你回来啊!” 瓜地里连个影子都没有,羽落清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她失魂落魄地在瓜地里乱走,心里空空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她迷茫地往前走,走过瓜地,前面是一个山坡,她爬上山坡又走了一段路,发现了一片屋舍。 她又累又渴,浑身疲惫,就朝着那屋舍走过去,沿着墙根走到大门前,才发现这是一间规模很大的绣坊,透过夜色,她看向了朱漆大门上的牌匾。 ——红玉绣坊。 羽落清敲了好多下门都没人应,她蜷缩在门口,找了个挡风的位置坐着,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风里夹带着寒凉的雨滴,拍打在羽落清身上。 下雨了,秋雨最寒凉。 羽落清抱紧自己,意识在寒风中渐渐模糊。 吱呀一声。 朱漆大门打开了。 一柄红伞伸出门外。 羽落清眼神涣散地仰起头,伞面下,面容温婉的妇人正垂眸看她,梳着最常见的妇人发髻,只簪着几只素银簪子,握着伞柄的手掌十分修长洁白,面孔也是洁白的,眼角眉梢有些细纹,嘴唇红艳,穿着一身素衣。 朦胧的视线里,羽落清看到这个妇人勾起红艳的嘴唇对她笑了笑,像一尊低眉垂目的女菩萨。 第291章 仙药3 羽落清晕过去了, 她的脸枕着冰冷的石阶,黑暗降临前,她忽然觉得做个绣娘也不错。 是什么时候觉得做绣娘不好呢? 好像是在那个很寻常的一天,她将细细的丝线用指甲分成六股, 穿过细细的绣花针, 绣花针缀着线, 在空白的绣布上绘出一对戏水的鸳鸯,抬头一瞥间,穿着一身烈烈红衣的年轻帝王从她窗前走过。 那时无风,心里却生了涟漪,从此便再不能安心做一个绣娘了。 羽落清睁开眼, 脑子里还是上一世住过的绣庄, 眼前却是一个素色的麻布帐子,她揉了揉额头,脑子昏昏胀胀的, 强撑着坐起来。 被褥和枕头都是浅紫色的粗布, 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 比不上金月皇宫的高床软枕,但比瓜地里的小破屋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羽落清掀开了帐子, 走到窗边。 窗外是个宽阔的大院子,四周都是二层小楼, 将院子严严实实地围住,院子里坐着一些女子,身前摆着绣架, 正在阳光下刺绣。 “红玉绣坊。”羽落清想着昏倒前看到的牌匾,忍不住轻喃出声,她理了理头发, 坐在屋子里的梳妆台上。 铜镜里映出一张憔悴但美丽的脸孔,宝蓝色的眸子和镜子里的人对视,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熄灭了,也许是贪婪,也许是野心。 羽落清苦笑了一声,推开房屋的门走了出去。 这房子很大,一边是一排房间,一边是长廊,长廊旁边的墙上有很大的圆形窗子,透过窗纸,能看到外面的枫红似火。 顺着楼梯走下去,门外是连着的抄手游廊,年纪不一的女子拎着精巧的篮子从羽落清身边走过,见了羽落清,目光总要在她脸上停留一会,露出几分惊艳的神色。 羽落清抽空看了一眼她们的篮子,篮子里都是些丝线,这些女子衣着也不华贵,都是民间妇女常穿的粗布衣裳。 她走到院子里,有两个绣娘挨在一块正在讨论绣布上的铃兰怎么绣才好看,往前走了一圈,又看到两个年轻的姑娘挨在一起,脸颊圆圆的,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级,正在笨拙而谨慎地绣着一朵小花。 见她走过,这些人都会好奇地看她一眼,然后又低头刺绣。 羽落清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房间,她在椅子上静静坐着,颇有几分自暴自弃之意。 正兀自发呆时,房门被人敲响,羽落清开了门,一个面庞白净容貌温婉的妇人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好端端的晕倒在绣坊门前?” 羽落清说道:“一朝落魄,无处可去,误入了贵地,多谢夫人仗义相救,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我是这绣坊的主人,你和别人一样,叫我一声贺娘子吧。” 羽落清行了一礼:“贺娘子,我身上的金银细软被丫鬟偷走,此时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正巧我会做些绣活,手艺还算精湛,不知道贺娘子是否愿意收留我。” “自然是愿意的,先吃些东西吧,我给你送了些饭菜。”贺娘子笑容温婉,言语温柔,是个十分端庄心善的妇人,羽落清道了谢,等人走了,立刻打开食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到中午她又睡了一觉,吃了午饭后便去回廊下绣东西,这一天便平静又疲惫的过去了。 羽落清重新当起了一名绣娘,偶尔会和贺娘子去集市里买丝线,红玉绣坊在一个堪称是荒郊野岭的地方,不远处是一间废弃很久的寺庙,经常有一些江湖人士在那里歇脚。 有些江湖人士,其实就是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地痞流氓,平日里欺男霸女,红玉绣坊里女子很多,又地方偏远,难免引来一些目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鬼鬼祟祟地在红玉绣坊周围走动,有绣娘出来,经常探头探脑地偷看,都让羽落清觉得十分不适。 来到绣坊的第七天,她戴上遮脸的帷帽,又和贺娘子离开红玉绣坊去了附近的镇子里买丝线,遇见养蚕的人家,也会去收些蚕丝。 从一户养蚕人家出来时,正好有一个卖糖人的老头出来摆摊,贺娘子停下来,仔细地看着那些扎在稻草团子上的糖人。 老头殷勤地询问:“夫人要捏糖人吗?” 贺娘子说道:“给我捏一对手牵手的女娃娃。” 老头手艺精湛,很快就捏好了,两个梳着双髻的女娃娃手牵着手,圆圆的脸上带着笑,贺娘子凝视着糖人,眉眼温柔,唇角带笑,随手给了老头一块碎银字。 这糖人只卖五个铜板,她这样出手大方,不禁让卖糖人的老头一呆,连忙说道:“夫人慈眉善目,有菩萨相,可见是个修心的。” 贺娘子微微一笑,眉眼温和。 又走过一段路,贺娘子去了一个布庄买布,今日布庄里人多,羽落清挤不进去便在门外站着,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正在旁边蹲着,见羽落清身姿曼妙,别笑嘻嘻地上前搭话。 一个人站在羽落清面前,用油滑的腔调调笑着:“姑娘是哪家的小娘子,一个人出来买布啊?” 羽落清转身欲走,另一个男子却又窜到她面前,伸开双臂挡住了她的路,言语轻挑:“好妹妹,这日头怪晒的,不如和哥哥们去酒楼里喝酒,好吃好喝招待着。” 说完便作势要摘羽落清头上的帷帽。 羽落清把头上的帷帽紧紧按住,怒斥道:“我是红玉绣庄的绣娘,不是楼里卖笑的姑娘,给我滚!” 她没指望这一番话能起效果,没想到这两个人立刻变了脸色,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眼神暧昧,神色也0更加轻挑:“哟,原来是暗娼啊,早说一声不就得了,哥哥们又不是出不起钱。” 羽落清了气的脸色发红,怒喝道:“你说谁是暗娼!” 其中穿紫色衣服的男子哎哟了一声,“装什么冰清玉洁呢,谁不知道红玉绣坊做的是皮肉买卖,哪个正经绣房绣坊开在荒郊野岭的。” 羽落清心里一紧:“你说什么?” 另一个穿着褐色衫子的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脸上挂着下流的笑:“贩夫走卒都爱去那儿,最便宜的姐儿十文钱就能睡一晚,你这模样不错,少说得一百个铜板,这样,你赔我们哥俩一晚,我俩给你十两银子。” 羽落清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刚逃出金月皇宫,这就又进了做暗娼的绣坊? 她一阵阵眩晕,趁着贺娘子还没出来,她把挡路的男子狠狠一推。 她会一些武功,那男子没防备,也没有想到一个纤细的姑娘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他正捂着屁股喊疼,羽落清已经捂着帷帽往对面的街上跑去了。 这一个个连番的刺激之下,她头脑发晕,呼吸急促,几乎晕死过去了。 这贺娘子长得慈眉善目,难道是逼良为娼的老鸨么? 前出虎穴,后入狼窝,羽落清觉得不止自己的心气儿没了,就连这条小命也快保不住了。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她一个年轻女子这样在街上乱走乱跑,自然十分引人注意,路人纷纷转头看她。 帷帽后面,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眼睛被眼泪冲刷着,心里发闷发痛,她抹干眼泪,开始思索自己孤身在外要如何谋生。 她会一些医术,虽然在碧海潮生那个地方她的医术排不上号,但是在民间足够用了,她还精通刺绣,也可以依靠刺绣谋生。 不知不觉间,她跑到了一个小巷子口,这种小巷的围墙都比较好,用灰白色的石砖垒成,羽落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隔着帷帽垂下的白纱朝前面望去。 巷子口种了两颗枫树,枫树被阳光一照,显得十分鲜艳灿烂,枫树底下,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正倚着石墙,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弓箭,低头把玩着。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脸颊两边用银线和发丝穿插着,扎了两条细长的辫子,脖子上围着一条灰狼皮围脖。 他的衣着有些古旧,深灰色的衣摆刚刚能遮住膝盖,脚上穿着一双样式不太常见的黑色长靴,靴子的侧边缝着几个银扣子,在山一样的沉稳之中又多了一点金属的锋锐。 羽落清对陌生男性一向是十分警惕的,或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她立刻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于是迈出去的脚步顿了顿,绕得远了些,往前快走几步。 前面是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子,再往前走两百步是一间药铺,羽落清准备去药铺问问,看看能不能给自己寻一份差事,攒够了钱之后立马离开金月王朝,永远不来了这里。 她脚步很快,很快走到了药铺,她提着裙摆往前一看,就见前面又崽着一颗枫树,而那个手拿弓箭的男人倚着树,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朝着她看过来。 有些人的眼神是非常锋利的,不弱于冰冷的刀剑,羽落清被这一眼看得遍体生凉,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捂着嘴,转身就跑。 她又跑到了那个小巷口,这会那没有人,可是却突然传来一种强大的力量把她往巷子里一拽。 羽落清眼前一花,连惊呼都发不出来,脖颈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双眼一翻,再一次晕死过去。 睁眼时,是破破烂烂用茅草堆成的狭小房顶,身下是木板子拼成的床,羽落清揉着发痛的后脖颈,缓了一口气后,立刻认出这是那片瓜地里的茅草小屋。 怎么又回到了这片瓜地里? 她跌跌撞撞下了床,走出了茅草小屋,小屋外面生了一堆火,那个男人盘着腿,身后背着一个弓箭桶,用箭矢叉着一只野味在火堆上烤。 深秋的夜风寒凉刺骨,羽落清披头散发,脸被寒风吹得发白,抱着自己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掳到这里来?” 第292章 仙药4 篝火哔剥哔剥地燃着, 火焰照亮了男人的半边侧脸,他拥有一双狭长的双眼,面部的轮廓深邃而野性,年龄看上去在三十五岁左右, 是非常成熟英俊的男人。 羽落清把自己知道的九品天人全都想了一遍, 但都和眼前这个对不上号, 她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人,但她和月扶疏师清恒相处过,很熟悉这些人身上时不时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 ——那是强者的气息。 她说完这话,就见这男人的眉头再次皱了皱,羽落清再次开口, 声音发着颤:“我师尊很厉害, 我劝你别打丹药的主意了。” 男人又转过头去,也没有搭她的话,低头看着箭矢上串着的野味, 掰下来一条腿随手丢给她。 羽落清接住那只野味的腿, 被烫得嘶了一声, 她已经很饿了,尽管烫手也没有松开, 依旧紧抓不放,吹凉后小口吃了起来。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她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干脆又回到了茅草屋躺下。 夜里冷, 羽落清被冻醒好几次,木板床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被褥,她扯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但仍旧被冻得牙齿打颤,她只好坐在木板上开始练功,内力再体内运转了一周天后,寒冷总算被驱走了一点,她打开茅草屋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朝外面看了一眼。 篝火已经熄灭了,亮着一点零星的火光,那个男人正在火堆前打坐,身后背着箭筒和弓箭,围在脖子上的灰狼皮围脖的皮毛在秋风里摆动,那头及腰的长发也在秋风里飘摇着,让羽落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名山大川里,那一尊尊雕刻在山体上的永远沉默的山神像。 风实在太大了,门只开了半掌宽的缝,吹进来的秋风已经把她打透了,羽落清打了个喷嚏,刚想把门关上,视线往远处一眺,忽然看见瓜地远处出现了一把红伞。 她一愣,正要关门的手也顿住了。 走过瓜地上的一个小土坡,红伞下露出一张温婉秀致的脸,花娘子持着红伞缓步走来,闭目打坐的弓箭手睁开双眼,取下了背后的弓箭。 离弦的箭矢带起一阵锐利的风声射向贺娘子,红伞打着旋,从贺娘子手里飞了过去,旋转的伞面和箭矢相撞,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箭矢调转了方向,朝着男人飞过去,在即将刺入男人面门时,男人伸出手掌一把握住。 红伞快速旋转,如一道划破夜空的朱虹,飞向贺娘子,贺娘子握住伞柄,素衣飘飞,红伞在她手里转了一圈被卸去力道,又被她稳稳持在手中。 羽落清心里一惊,生出许多疑问来。 怎么贺娘子的武功也这样厉害? 正心神震动时,贺娘子说道:“最近山崩不断,许多前辈都现世了,苏先生的射日弓果然名不虚传,过了一千多年还没有生锈。” 羽落清看到那个男人站了起来,又把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声音低沉:“倒没有听过过你的名字。” “我姓贺,苏先生叫我贺娘子交好,我的绣坊走丢了一个绣娘,那是一个顶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在外不好,我是特意带她回去的。” 贺娘子眼波流转,看向躲在茅草屋门后的羽落清,视线相对,羽落清忽然背后发凉,不禁缩了缩脖子,僵在门后一动不动。 她不了解江湖纷争,但此刻就算再蠢,这会也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了,一逃出金月皇宫就遇到两个九品天人,这情况实在太反常,要么是冲着她来的,要么是冲着她身后的月扶疏来的。 心里正思量着,那个男人说道:“但凡天下奇珍异宝,无一不是能者得之。” 他又往弓弦上搭了一支箭,贺娘子的那把红伞在手中转了一圈,微微一笑,语调仍旧不疾不缓:“何惧一战。” 羽落清的心提了起来,她总有一种糟糕的预感,不管这两人谁输谁赢,她落到谁的手里下场都不会好,但此刻除了坐以待毙又能如何呢。 绝望间,她又听贺娘子说道:“只是你我殊死决战,就算胜者也必定损失惨重,想要得到小太岁的九品天人何其之多,群狼环伺之下,圣者又要如何应对?” 男人冷冷说道:“那是胜利之后才要思索的事。” 羽落清抓紧木门,听到小太岁三个字,立刻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是小太岁!真正的小太岁已经被月扶疏扔进丹炉里炼成了丹药,被他一口吞下去了!” 握着弯弓的男人和贺娘子一起看过来,羽落清的心在胸腔里乱跳着,再一次大喊起来:“我刚成为他的弟子没多久,我并不是小太岁,真正的小太岁是江雨眠,从小就被月扶疏养在身边喂毒,我是羽朝的公主啊!” 一个假的小太岁,显然是不配两个九品天人为之殊死搏斗的。 木屋前站着三个人,羽落清哆哆嗦嗦地站在最中间,左手的食指被箭矢刺破,那个被贺娘子称作苏先生的男人挤出她的一滴血。 羽落清的血是很正常的颜色,但血液的味道十分特殊,并没有血液的腥气,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贺娘子站在她左手边,依旧柔声细语的问她:“你是说月扶疏养了两个小太岁?” 羽落清不敢隐瞒,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情吐了个干净。 听他说完,鹤娘子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幽幽说道:“那个广寒医仙的动作实在太快,知道山崩就马不停蹄地炼药,他倒是能长生不老了,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办,难道长生的契机就此决断了?” 羽落清发着抖,壮着胆子说道:“我是看到我师尊炼药才知道他对我不安好心,他既不仁,那我也不义,也不用念及什么师徒情分,他吞了药丸,那药丸的药力自然就融入他体内,他才是长生的契机呀。” 贺娘子说道:“你这小丫头说的也有道理,可是金月皇宫里可有两个九品天人呢,苏先生觉得自己能打得过谁?” 苏先生,武器是弓箭…… 羽落清隐约想起年幼时曾经看过一本记载着九品天人生平的史册,一千多年前有一位神弓手,来自玉京王朝,曾经杀了不少玉京皇室的族人。 羽落清瞳孔扩大,惊呼起来:“你你你、你是神弓手苏历,这不是一千年前的人么,怎么会,怎么会活了一千多年……” 由于太过震撼,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九品天人的寿命不是只有五百多年吗?” 贺娘子说道:“确实只有五百年,我们只是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陷入沉睡中,过了许多年后再醒来而已。” 她对待羽落清的态度格外平易近人,不像苏历那么冷淡,几乎是有问必答,而且言谈之间十分耐心。 羽落清跪在她面前哀求道:“既然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小太岁,我求求你们把我放了吧,我没什么用的。” 贺娘子又是笑了笑,对她说道:“小太岁何必妄自菲薄,你比想象中有用多了。” 羽落清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 兜兜转转,羽落清又回到了红玉绣坊,感叹自己命途多舛。 她的这些伤春悲秋,只有在夜里时才能独自一人细细回味,白日里贺娘子和苏历会拎着她赶路,一日的功夫,就从红玉绣坊来了皇宫外围,还没来得及找个地方落脚,就见皇都的百姓有不少人披麻戴孝,跪在路边对天参拜。 贺娘子一问,才知道在栖霞山隐居的观空大师坐化了。 说起观空大师,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谁,就连羽落清活了两世也不知道,但说起栖霞山,这个人们就耳熟能详了,因为这座山是金月帝后的定情之地,栖霞山里还有一面秋水湖,取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年四季都美如仙境,而这位观空大师就住在秋水湖附近的玉泉寺。 他并不是金月人氏,而是扶风王朝梵音寺的一位得道高僧,他不仅是金月帝后的恩人,还是金月太子的启蒙老师,前日坐化后,太子亲自去梵音寺为恩师抬棺,皇帝也命百姓素服七日,以表哀悼。 观空大师坐化后自然要落叶归根,梵音寺也派了人过来,月扶疏此刻不在金月皇宫里,而是按照皇帝的命令护送观空大师的灵柩离开皇城,要两日后才能回来。 贺娘子和苏历带着她找个了客栈落脚。 一个屋子里睡着三个人,她睡在床榻上,床榻两旁各摆了一张小榻,贺娘子睡左边的小榻上,苏历睡在右边的小榻上。 如此荒唐的场景就这样出现了,羽落清一方面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一边想起了碧海潮生那些传言,有人说月扶疏与江雨眠一直同塌而眠,那时她还不信,觉得荒诞离谱,如今她屋子里竟睡了两个九品天人,像看物件一样看着她。 她躺在床榻上闭着眼,把脸缩在被子里,忍不住泪流满面。 以前不甘心当个秀娘,现在却觉得当个绣娘也不错,日子虽然过得不如意,至少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如果早知道会一步一步滑向深渊,她早就及时止损,甘于平庸,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她现在也来不及回头了。 她缩在被子里回忆着前世今生,悔意过后,却觉得自己好像必定会走向这条道路。 因为她是公主,怎么能忍受登高跌重,怎么能忍受那样大的落差,前世过得那样不如意,难道重来之后还要把前世那条道路原封不动再走一遍吗? 这辈子比上一辈子过得更加不如意并不是她的错,赌博总有失败的风险,登高总有跌重的风险,有人盆满钵满,有人位高权重。 第293章 梵音1 曲笙寻正站在马车旁边发呆。 这是拉货的马车, 车头两匹黑马,车轮描着金漆,规格很高,用来运送一些特别昂贵的货物, 马车上盖着一块丝绒红布, 四角缀着金流苏, 十分华贵。 曲笙寻把红绒布掀开一角,露出一口金灿灿的棺材,扶洮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棺材上刻着的密密麻麻的诡异符咒。 “似乎是鬼修的东西,这符咒看了真令人心惊。” 曲笙寻不耐烦地说道:“你大惊小怪什么, 别人不知道, 我们还能不知道么,梵音寺的高僧修炼鬼道,死后为了防止尸变, 棺材都是用青铜浇筑的, 再涂上金粉, 刻上辟邪的符咒,就算真变粽子了也出不来。” 扶洮眼睛弯弯:“阿笙最厉害了。” 曲笙寻撇撇嘴:“厉害什么, 正好端端待在家里呢,非得让我接这趟差事, 当初给他们梵音寺修墓,现在还得管起售后,就算那墓穴机关复杂又怎样, 也轮不到我去吧,简直是用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 扶洮说道:“你还给梵音寺修过墓?” 曲笙寻说道:“本来是夜烛明的活, 他碍于人情接下了,转头就甩给了我,我都无语了。” 她摊摊手,无奈道:“他总是这样,这次我得和梵音寺的僧人一起把金棺送进墓里,谁让他和梵音寺的人交好呢,还和我说这都是人情往来,都是为了我好,这叫混个脸熟,早日继承他的人脉。” 马车停在金月王朝招待外宾的驿馆外面,两个年轻的天人站在马车后面小声交谈,地上铺着红毯,左右两边各站着一排僧人。 梵音寺的得道高僧和金月王朝的人正在台阶上寒暄,一道雪白人影被簇拥在最中间,偶尔轻轻颔首。 曲笙寻等得无聊,打了好几个哈欠,等到这行人慢慢走下台阶,踩着地上铺着的红毯朝着曲笙寻和扶洮走过来时,她才换了一个端正挺拔的站姿,像一杆标枪似的站在马车后面。 月扶疏被簇拥在人群最中央,朝着曲笙寻淡淡地瞥过来一眼,随即落在蒙着金棺的丝绒红布上,曲笙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丝绒红布垂下的金流苏被她弄乱了一角。 曲笙寻也没想太多,直接伸手把那一小角金流苏捋顺了。 月扶疏移开了目光。 也许是曲笙寻的目光在月扶疏身上停留了过多时间,扶洮压低声音说道:“阿笙,你觉得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曲笙寻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才说道:“这东西没法比,有人喜欢月亮,有人喜欢桃花,有人喜欢嫦娥,有人喜欢妲己,有人喜欢冰清玉洁的女神,有人喜欢祸国殃民的祸水,有人吃饺子不蘸醋,有人吃饺子必须要蘸醋,有的人吃饺子不能放蒜,而我吃饺子就必须得蘸蒜泥。” 极乐天宫对味道很大的食物一向避而远之,力求口气清新,方便随时寻欢作乐,曲笙寻这些日子韭菜加大蒜,还用扶洮最讨厌的姜片泡脚,从脚底板武装到牙齿,已经让扶洮郁闷很久了。 他这个人极其讨厌姜,哪怕曲笙寻一个月不洗脚他都能昧着良心说一句阿笙的脚好香,但是曲笙寻用姜片泡脚,他就只能捏着鼻子摸两下,摸完之后就要立刻用皂角洗手,一定要把手上的姜味洗掉。 曲笙寻说完,掏出一颗姜香梅子扔进嘴里,扶洮捏着鼻子,不依不饶地问道:“什么醋不醋的,阿笙觉得我和他谁更好看?” 曲笙寻说道:“那我还是觉得月扶疏略胜一筹,更有韵味。” 扶洮沉默了,面色悻悻唉,指责她:“阿笙,你真的好没良心,我千里迢迢跟着你,跋山涉水,披星戴月,昼夜兼程,你却是个负心薄幸的,见别人生的好颜色,就把我忘了去。” “你自己瞎感动什么,明明是你自己跟来的。” 扶洮说道:“还不是我担心你,梵音寺的墓葬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都是会随时起尸的鬼僧,当初修建墓穴就是让他们尸变后不要到处乱跑,那墓穴修的那么严实,机关又那么多,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他吸了口气又说道:“男人好看能当饭吃吗,关键时刻不还是我护着你,野花哪有家花香,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 曲笙寻无语,对男人的胜负心很不理解,但看在他一路跟来的份上,也努力安慰他,“想开点,虽然你没他长得好看,但是你也有自己的长处。” 扶洮立刻眉开眼笑道:“什么长处?” 曲笙寻说道:“你比他骚。” 扶洮:“……” 就因为这四个字,他们离开驿馆后的五个小时,扶洮依然在生气。 他生气了曲笙寻也不会哄他,反正他还会没皮没脸的贴上来。 梵音寺的高僧来了六人,玄机阁的弟子也来了六人,加上扶洮正好是十三个人,到了晚上,一行人在客栈里歇脚,扶洮果然又在曲笙寻洗完脚后就没骨头似的贴了上来。 曲笙寻还没来得及往脚盆里放姜,扶洮就把放姜的盘子踢出了好远,蹲在地上给她洗脚。 曲笙寻看他这样,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骂道:“你怎么能贱成这样,一点不要脸皮的吗?” 扶洮的脸顿时红了,羞答答地捧着她的脚:“都是阿笙调教的好。” 曲笙寻捂住脑门,生无可恋地倒在了床上,扶洮把脚盆踢远,把脸埋在了曲笙寻的胸口上,他嘴里发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动静,叫得像只发情的小猫。 曲笙寻眼角一抽,躺在床上装死。 七天后,他们扛着观空大师的金棺坐上了最新的蒸汽轮船,又过了十天,他们到了玉京王朝,曲笙寻称在甲板上看着熟悉的伏犀山和夕照山,不禁想起在风雪山庄里和朋友们聚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宋时绥还没有成为皇后,江雨眠还没有睡得人事不省,羽流萤会做炸鸡和粘糕给她们吃,夜里睡不着还能和她们一起嗑瓜子,聊着天南地北的各种八卦。 曲笙寻心里有点难受。 扶洮说道:“你一路过这儿就总往那两座山里看,玉摇光以前就住在那儿,我和他长得谁好看?” 类似的问题问两遍,曲笙寻就有点不耐烦了:“这种问题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呢,你们这些男的加在一块儿也没有老江好看。” 扶洮立刻警觉:“老江是谁,长得多高,腿长么,腹肌几块?” 曲笙寻捂住自己的脑子使劲晃了晃,翻着白眼走了。 蒸汽轮船大大缩短了海上航行的时间,十天后,他们到了扶风王朝的一个港口,前往梵音寺。 和玄机阁与极乐天宫一样,梵音寺也建在深山老林里,这寺庙外面看着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特殊的,走进寺庙里逛一圈也还是那么回事,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甚至会觉得梵音寺的建筑有些古老破旧。 金棺送到寺里要停放一日,寺里的僧人会再次念经超度,并会在金棺上贴满符咒,这才奏响梵音放入墓中。 曲笙寻刚到寺里就到处闲逛,走过一条清幽小径时,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抱着剑蹲在小径旁边,她脚边有一只瓜皮小野猪,正用鼻子拱着地上的土。 那只小野猪穿着金线红绸褂,带着金项圈,简直是富贵迷人眼, 曲笙寻揉揉眼,那白衣女子听见脚步声也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曲子! ”闻人听雪十分欣喜,立刻站起来朝曲笙寻挥手。 “阿雪?”曲笙寻立刻小跑过去,“你怎么在这?” 那只瓜皮小野猪也不用鼻子拱土了,围着两人欢快地转圈圈,曲笙寻有点纳闷:“这哪来的小野猪?” 闻人听雪抱起小野猪,叹了口气:“曲子,这是商枝。” 曲笙寻:“啊?” 闻人听雪又叹了一口气,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仔细的说了一遍,曲笙寻说道:“哎哟,这可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当猪吧?” 闻人听雪怀里的瓜皮小野猪顿时哀嚎了一声,闻人听雪摸摸小野猪的脑壳:“人畜有别,到底还是无法兼容,这些日子她魂魄不稳,用了定魂针也没有多大效果,红衣鬼王也没办法,听说梵音寺的梵音可以镇魂,我就抱着她来了。” “说来也巧,刚到了这就听说观空大师坐化,主持和我说观空大师的金棺入墓后会奏响梵音,我正好带着商枝蹭一蹭,看看有没有效果。” 梵音寺的墓穴构造很复杂,它建在一座山里,里面的地形犹如一座迷宫,走两步就会迷路,让人摸不着头脑,这里面蕴含着许多奇门遁甲和五行八卦的学问,只有非常精通此道的行家才能看出来。 墓穴的入口十分隐蔽,曲笙寻找准了位置按动了机关,就见山上的一块巨石缓缓移动起来,露出一个两米高的圆形洞穴。 曲笙寻是个活体导航,在前边引路,要把观空大师的金棺放在一个最危险的位置,那里也是墓穴机关最多的地方。 听说观空大师有天人修为,如果起尸那就是一个超大号的粽子,就算墓穴的机关杀不死起尸的观空大师,也一定要将他困在里面才行。 这时候自然人越多越好,万一真碰到个起尸的粽子,人多力量大,也不至于孤立无援,所以武功很高强的闻人听雪也抱着小野猪进来了。 一切都很顺利,就等着离开墓穴奏响梵音了。 曲笙寻举着火把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正要原路返回,脚下的大地突然猛地震了一下。 一阵阴冷的风吹来,曲笙寻的火把动了一下,明亮的橙色火焰突然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 第294章 梵音2 曲笙寻拿着那个火把, 直勾勾地看着那渗人的绿色火焰。 在某些特定场景下,绿色是一个很糟糕的颜色,比如绿帽子和大草原。 在不见天日的墓穴中,这个颜色就更糟糕了, 被鬼吹过的火焰是绿色的,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粽子是长着绿毛的, 常见的尸毒是绿里带黑的,莫名其妙长出的尸菌是红杆绿伞的。 就是商枝这种常年下地干活的人见到这颜色都得虎躯一震,打起十二分精神。 进入墓穴里的一共有六个人,曲笙寻、闻人听雪、商枝也得算一个,再加上三位梵音寺的僧人, 个个都实力不俗, 这要是还能遇见鬼,那那才真是见鬼了。 闻人听雪抱着小野猪,想起挚友的老本行, 不禁有一丝担忧:“是不是盗墓贼来了?” 曲笙寻说道:“哪个盗墓贼来这啊, 珠宝文玩啥都没有, 就一堆棺材和一地随时会变成粽子的鬼僧,也就棺材上的金漆还稍微值点钱, 耗子来这都得哭着出去。” 幽幽绿光里,梵音寺的三位僧人脸更绿了。 “还是小心一点, 准备战斗吧。”闻人听雪解开身后的一个背篼,把瓜皮小野猪放了进去,随即拔出了细雪剑, 曲笙寻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梵音寺的僧人摘下了戴在脖子上的大佛珠, 面色警惕起来。 地底下这些东西商枝是专业的,可惜她这会变成了一只小猪,只能缩在背篼里,勉强探出一个脑袋观察墓穴里的细节。 曲笙寻加快脚步原路返回,十五分钟后,地下又传来震颤感,曲笙寻竖起耳朵听了听,骂道:“有人在地底下打洞。” 有些鬼修不是非常精通机关术,即使找到墓穴的入口也打不开机关。但他们有自己的土方法,就是寻龙点穴找到墓穴的位置之后,从一些比较薄弱的位置打盗洞。 梵音寺的一位高僧说道:“这是盗墓贼在打盗洞,只是怎么会来这儿呢。” 另一位高僧说道:“难道这盗贼不知道我们梵音寺的习俗,以为这里有宝物不成?” 曲笙寻幽幽说道:“那这火把怎么会变绿?” 第三位高僧沉默说道:“也许正在挖洞的不是人,而是鬼。” 商枝立刻发出一声猪叫,把两只爪子搭在闻人听雪肩膀上,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闻人听雪转过头,撞上了她湿乎乎的猪鼻子,“你也这么认为?” 商枝点头,又叫了一声,随后闭上眼,周围冒出绿色的魂火,比曲笙寻的火把更加明亮。 魂火不仅能照出人,还能照出一些别的东西,幽幽绿光下,只见地上多了好几道扭曲影子。 曲笙寻不懂鬼道,瞅了几眼鬼影,转头看着梵音寺的三位高僧:“来之前你们可没和我说里头闹鬼啊,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梵音寺的高僧慈文咳了一声,“曲姑娘,我们和尚都是老实人,梵音寺的僧人死后都是肉身起尸,从不做这故弄玄虚之事。” 慈心高僧说道:“西海的鬼修才精通这些御魂之法,我们虽被别人称作鬼僧,但主修肉身,以鬼为食。” 说完,他脚下的影子忽然一动,居然跑到了那些扭曲的鬼影旁边,众人低头,只见那影子伸出手,抓住一个扭曲的鬼影将它脖子扭断,大口吞食着。 三个高僧将那些扭曲的鬼影吃完,慈心打了个嗝,回味道:“这鬼似乎是长生殿的,阴气很纯正。” 闻人听雪惊讶:“这也能吃出来么?” 慈心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魂,长生殿的鬼阴气最重,显然作孽不少,我等也是舍身成佛。” 曲笙寻说道:“那干嘛不火化呢?” 慈心握着佛珠:“善哉善哉,我等虽是僧,但也沾了鬼字,若是浩劫到来那一天,便破关而出守护梵音寺,也是物尽其用了。” 曲笙寻对闻人听雪说道:“这不就是生化武器么,我以前在宿舍就会趁着人多看丧尸片,再配上薯条和炸鸡,吃腻了再喝一口冰可乐。” 闻人听雪忍不住笑了一下。 曲笙寻一边吐槽,一边加快脚步继续往出口走,不管墓里面发生什么事,是有人盗墓还是毁墓,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得尽快离开这。 而且活人在这墓里待久了,若是引得这些鬼僧嗅到生气,在棺材里起尸就不好了。 一刻钟后,曲笙寻停下脚步,看着前面的一堵墙,伸手抓了抓脑袋:“不对劲,不对劲,这会该走到入口了,怎么还在这个墓道里啊。” 梵音寺的三位高僧也察觉出异常了,慈文说道:“曲姑娘别急,我们再走一次。” 曲笙寻又带着众人往前走,又过了一刻钟,一行人不仅没走到出口,反而又回到了原点。 墓道尽头摆着观空大师那口金灿灿的棺材,这口棺材最闪亮最气派,一旁的六个金棺被它衬得灰头土脸。 看着观空大师那口金灿灿的棺材,众人面面相觑,闻人听雪戳了一下曲笙寻,小声说道:“曲子,怎么回事?” 曲笙寻自己也惊呆了:“卧槽,鬼打墙啊,我这是中招了。” 她话音刚落,墓穴里突然就起了雾,灰白色的雾气像电影特效似的迅速弥漫,眨眼间墓室里就伸手不见五指了,闻人听雪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不由得喊出声来:“这好像是百鬼迷雾阵!” 这个阵法闻人听雪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光是商枝就在她面前使用了好几次。 “小心,这阵法里阴魂!” 众人围城一个圈,确保不留死角,各自拿出武器戒备着,防止突然的袭击。 雾越来越浓,泛着隐隐的黑色,众人正准备凝神对敌时,一阵唢呐声忽然在墓穴里响起,时远时近,时大时小,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墓室里的棺材突然震动起来。 商枝对这唢呐声反应最激烈,立刻发出无比气愤的猪叫,闻人听雪认得这唢呐声,说道:“小心,是天川鬼王!” 梵音寺的慈爱高僧顿时叫苦不迭的嚷嚷起来:“哎哟,真是庙小妖风大,你一个鬼王不在长生殿,来我们这犄角旮旯干什么!” 隐约间听见一声女子的低沉冷笑。 别人听不出来,闻人听雪可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正是商枝的声音,瓜皮小野猪深吸一口气,为自己被人夺走的身体感到悲伤。 闻人听雪听雪反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壳,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伤心,我一定会把你的身体夺回来!” 细雪剑在她手里闪烁着湛湛寒光,商枝听见她一番保证,十分委屈的呜咽了一声。 唢呐声越来越激昂,吵的人气血翻腾,墓室里的五口金棺也震动的越来越猛烈,商枝身上的绿色魂火又暴涨了一倍,百鬼迷雾阵的雾气被她的魂火驱散了一些,正好面对着金棺的闻人听雪看见东南角的一个棺材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眨眼的功夫,那个棺材盖突然被掀飞,一个浑身长满绿毛的人形粽子从棺材里跳了出来,有一种快速诡异的姿势跳上墙壁,朝着闻人听雪扑来。 观空大师是天人强者,能与他放在一个墓室里的自然也是天人修为。 天人级别的大粽子,商枝下地干活这么多年也就只见过艳鬼一个。 细雪剑挥出一道雪亮的剑光,闻人听雪三两招就将这个绿毛粽子打退,但却并没伤到粽子分毫,尸变后的鬼僧身躯坚硬无比,闻人听雪只砍下一些绿毛。 绿毛如雪飘落,闻人听雪挥出一掌,将这些绿毛用掌力击飞,避免粘到众人身上,那个被击退的绿毛粽子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在墓室的墙壁上扭曲爬行,双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看上去十分不详。 唢呐声的音量又响了一倍,另外的五个金棺也被起尸的粽子顶开,五个浑身长满绿毛的鬼僧破棺而出,扑向众人。 一只绿毛粽子像大猩猩似的落在曲笙寻头顶,长满了绿毛的大手朝着曲笙寻抓来,曲笙寻撕下裙子裹住脸,挥起手中的软剑砍向绿毛粽子的大手。 闻人听雪的细雪剑都没有对这些粽子造成伤害,她的软剑自然也不能,只砍下一些绿毛。 软剑最大的优点就是轻便锋利,但对上这种无坚不摧的绿毛粽子显然不太行,曲笙寻干脆把软剑别在腰间,赤手空拳的对了上去。 当绿毛粽子的大手再次朝她的脸拍来时,她一把抓住绿毛大粽子的手腕,用出了全身的牛劲儿,硬是把身高一米八的大粽子在空中抡了一圈,随后大吼一声,把粽子狠狠抡在地上。 墓室的地板都跟着震了三震,溅起了一片绿色的灰尘,曲笙寻再次大吼一声,又把那粽子轮了起来,朝着墓室的墙壁上砸去。 大力出奇迹,她极其暴力的砸塌了一面墙。 梵音寺的三位高僧摘下了脖子上戴着的佛珠,婴儿拳头大的一长串漆黑佛珠被抡得虎虎生风,紧紧勒住了粽子的脖子反复摔打。 目视一共有七个棺材,跑出了六个绿毛粽子,只有观空大师的那口金碧辉煌的棺材安安静静,毫无反应。 商枝躲在闻人听雪身后的背篼里,看见这一幕不禁有些疑惑。 她已经修炼到天人境,依旧被天川鬼王的唢呐声震飞了魂魄,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附魂在这只小野猪身上,恐怕早已经魂飞魄散,这观空大师的棺材怎么毫无影响。 她正诧异,就听曲笙寻喊道:“不是说要守护宗门吗,你们这起尸的粽子怎么连自己人都打,怎么还一致对内呢!” “曲姑娘,这是长生殿在搞鬼,非是我等蓄意伤人!” 听着那一阵阵令人烦心的唢呐声,曲笙寻一边抡着粽子又砸塌了一面墙,一边喊道:“你们就不能吹个唢呐什么的吗!” 第295章 梵音3 魂火幽幽, 烟尘漫漫,天川鬼王披麻戴孝,身后站着一堆纸人。 那是商枝身体,商枝的脸, 上辈子这辈子加在一起, 她们都是亲密无间的挚友, 彼此的精神依靠,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闻人听雪无比熟悉,可是这一刻,她却觉得站在破败石墙后面的人居然是如此的陌生。 对,就是陌生, 实在是太陌生了, 那是和商枝完全不一样的人,完全不一样的表情,商枝从来不会有如此阴冷的神色。 不止闻人听雪觉得陌生, 就连商枝自己也觉得很怪异, 因为一个人在除了照镜子的时候, 很少会以第二人的视角来审视自己。 商枝把自己的身体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真是盘靓条顺, 就连披麻戴孝也这么好看,真是可男可女, 可甜可盐,怪不得会遭人觊觎。 闻人听雪蓄势待发,商枝这会倒是非常冷静, 目光在天川鬼王身上转了一圈,就隐晦地落在观空大师的那顶金棺上。 她当年误闯了艳鬼的墓室,用安魂曲让艳鬼陷入沉睡才把他按回了棺材里, 如果不是后来嘴欠说了句乃子好粉,也不会把艳鬼气的再次诈尸。 可见就算是九品天人,也不能在特殊状态时完全免疫鬼修的音波攻击。 观空大师是不是九品天人这个商枝不清楚,但天川鬼王的唢呐声响了这么久这棺材却没有一丝异动,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难道棺材里还装着别的东西? 所以天川鬼王才会跑一趟? 当时被夺舍身体时是天人一品巅峰修为,马上要突破二品,如今看天川鬼王的气息,显然修为已经到了五品以上,九品天人拥有丰富的修炼经验和足够的感悟,再次破境简直势如破竹。 天川鬼王的眼神落在闻人听雪身上,面色微动,饶有兴味地说道:“哦,原来是师清恒的徒弟,好一个清正的剑客,可惜明珠暗投,所托非人。” 闻人听雪说道:“你一个夺人身躯的盗窃者,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可笑。” “可笑么?”天川鬼王意味深长的一笑,“总有一日,你会发现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个。” 他轻轻一笑,身后的纸人便簇拥而上,扛起了观空大师的金棺,闻人听雪立刻飞身而上,一剑挥出。 天川鬼王举起唢呐,接了闻人听雪这一剑,或者唢呐的右手阵阵黑气翻涌,一只漆黑的手掌从黑雾中伸出,一个黑色的纸人从黑雾里飞出,拿着一把漆黑的剑,和闻人听雪打了起来。 天川鬼王像一片白纸似的飘远,指尖涌动的黑雾中出现了无数透明的细丝,连接在那个黑色的纸人上,又是长生殿的牵丝术。 纸人被闻人听雪拦腰斩断后,又有两个黑色纸人从翻涌的黑雾里飞了出来,天川鬼王脚踏黑雾,用牵丝术操纵纸人。 剑势再次积蓄够了,闻人听雪用出了细雪剑法,无数剑影如雪一般飞向天川鬼王,簇拥在天川鬼王身边的纸人都被这些剑影击碎,化为无数碎片。 五颜六色的纸屑漫天落下,仿佛下了一场五彩缤纷的大雪,天川鬼王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丝不悦,闻人听雪乘胜追击,身影快如雷电,一剑刺向天川鬼王。 噗嗤一声,细雪剑居然就这样轻易地刺穿了天川鬼王的胸膛,闻人听雪和商枝都睁大了眼睛,双双感到不可置信,下一瞬,被细雪剑刺中的天川鬼王微微一笑,居然变成了一个披麻戴孝的纸人。 纸人浓墨为眼,胭脂点唇,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弧度,仿佛是无声的嘲笑,居然是个替身纸人! 闻人听雪拔出细雪剑,纸人飘落在地上。 前方又出现一团黑雾,天川鬼王从黑雾后面走出来,赞叹道:“不错,不错。” 他朝着黑暗处喊道:“风荷,你还要继续看戏么?” 一声娇笑响起,那极深的黑暗处忽然亮起一道粉色的魂火,走出来一个十分年轻的美丽女郎。 她穿着华丽的红衣,衣服上用穿着宝石珠子的红线绣了一条条飞舞的凤凰,凤凰的羽翼布满了整个大红裙摆,一双雪白的脚掌赤裸着,脚指甲上涂着大红色的蔻丹,纤细的脚腕上各系着一个银色的脚链,脚链上垂落下好几个银铃铛,随着她的每一步行走,都会发出一道道清脆悦耳的银铃声。 她的双脚距离地面约有三寸的距离,走路时脚不沾地,头上戴着类似于苗族的头饰,手里持着一把宝石莲花形状的灯盏。 又是一个熟人,是长生殿的莲鬼,不,此刻应该是风荷鬼王了。 又一个天才被鬼王夺舍了。 即使与莲鬼敌对,商枝此刻依旧忍不住为那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女孩感到惋惜,好不容易在饥荒和瘟疫中活下来,无数个日夜苦修后才修炼出来的一身修为,这一切的一切就被这些手眼通天的鬼王毫不留情地夺去了。 生命是如此重,又是如此轻。 天川鬼王又吹响了他的唢呐,唢呐声盘旋直上,无数鬼僧破棺而出,曲笙寻和闻人听雪以及三位梵音寺的高僧都快被绿毛粽子淹没了。 闻人听雪一剑破开重围,剑指天川鬼王,天川鬼王飘向纸人堆里,风荷鬼王飞身而来,她张开手掌,粉色魂火在她手中暴涨,夹带着炽热的温度朝着闻人听雪席卷而来。 另一旁,一只绿毛粽子爬向墓顶,朝着闻人听雪扑了过来,两面夹击,闻人听雪不得不暂避锋芒,止住剑势后退,粉色魂火和绿毛粽子相撞,冒出一股奇怪的焦糊味儿。 一打岔的功夫,天川鬼王已经操控着纸人将那顶金棺扛走了,众人想追,奈何风荷鬼王和绿毛粽子挡路,那些纸人的动作又十分迅速,地上亮起了一个红色的法阵,百鬼迷雾阵再次发动,大雾弥漫视线遮蔽,就是想追也是有心无力了。 曲笙寻骂道:“这声势浩大的,吓得我以为要交代在这儿了,还以为要搞出什么大事呢,结果就抢个棺材,那打来打去的干嘛啊,神经病啊,抢了棺材自己用啊! 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诅咒这帮神经病不得好死!” 闻人听雪也有些茫然,眉头微微皱了皱,怎么也想不通:“就抢个棺材?” 观空大师的棺材被抢,一行人都有点心情不爽,没了天川鬼王搞鬼,这次曲笙寻很快就带着众人走出了墓室。 一个个清清爽爽的进去,又灰头土脸的出来,守在墓室外面等着唱梵音的僧人们也和长生殿的鬼修们打了一架,一个个怒目圆瞪,一边握着佛珠,一边对长生殿破口大骂。 扶洮的头发微微乱了,见曲笙寻从墓里出来立刻喜滋滋的跑了过去,勾住了曲笙寻的手指晃来晃去:“阿笙,我好担心你,你怎么满头是汗,衣裳也破了,发辫也松散了,脸上还白一道黑一道的,咦,这些绿毛是什么东西?” 曲笙寻抖了抖身上的绿毛,说道:“别碰这些绿毛吗,是粽子身上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尸毒。” 扶洮轻轻挠了一下曲笙寻的手掌心,“阿笙对我真好,还知道关心我,我的心口胀胀的,热热的,酥酥的,麻麻的,还痛痛的,要阿笙摸摸才能好~” 曲笙寻说道:“你要产奶啊?” 扶洮:“……” 他悻悻地拿着曲笙寻的手往他胸口上放,势必要让曲笙寻感受到他的一腔真心。 曲笙寻白了他一眼,继续抖着手上沾到的绿毛,跑到闻人听雪身边去了。 闻人听雪没有帮商枝抢回身躯,脸色十分郁闷,一直唉声叹气,曲笙寻说道:“别叹气了,九品天人哪个是好对付的,要是这么轻易抢回来,那才怪了呢。” 商枝用猪爪拍了拍闻人听雪的肩膀,闻人听雪只好笑了一下,摸了摸小野猪的爪子。 在梵音寺僧人激昂的骂声中,一行人又回到了梵音寺,这一仗让人心累,长生殿鬼王们层出不穷的花招更是让人精神疲惫。 夜里,曲笙寻和闻人听雪坐在一起泡脚,泡脚桶里撒了糯米和一些祛毒祛邪的药粉,两人中间的八仙桌上也放了一个木盆,一只小野猪趴在澡盆里,时不时把头埋进洗澡水里面,咕噜噜的吐出一串泡泡,故意逗闻人听雪开心。 闻人听雪果然忍不住笑了,轻轻地捏她湿乎乎软乎乎的猪鼻子,曲笙寻也好奇,伸手轻轻捏了两下,惊喜地说道:“诶,手感真好啊!” 砰砰两声传来,是扶洮在外面撞门,声音十分哀怨急切:“阿笙,快让我进来!” “快让我进来嘛阿笙!” “求求阿笙了!” “阿笙你一点都不心疼我的么!” “我的心口胀胀的,热热的,酥酥的,麻麻的,还痛痛的,伤心得都要产奶了!” 闻人听雪和商枝齐刷刷地看着曲笙寻,曲笙寻愁眉紧锁地捂住脸,倍感丢人。 闻人听雪咳了一声来缓解尴尬,立刻转移话题:“这次来梵音寺求人家办事也没帮上什么忙,观空大师的金棺还被人抢走了,我心里觉得有点不好受。” 曲笙寻朝四周看了一眼,凑近闻人听雪的耳朵,用特别小的声音说道:“你别伤心,观空大师的金棺没有被人抢走。” 闻人听雪和商枝齐齐一愣。 曲笙寻小声说道:“墓里的金棺早就被调包了。” 闻人听雪也凑近了些,很小声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曲笙寻说道:“因为真正的金棺要运回玄机阁,所以我师尊才会派我来啊。” 第296章 梵音4 曲笙寻的真正任务是将金棺秘密带回玄机阁。 天下能工巧匠, 玄机阁占七成,虽然曲笙寻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运哥棺材回去,但夜烛明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眼下长生殿不辞辛苦地抢这个金棺,倒让曲笙寻对金棺里的东西好奇起来, 泡完脚之后, 她锁上门窗拉上窗帘, 穿着拖鞋走向床榻,双手按在窗沿微微用力,轻轻松松地把床板掀了起来。 金光四射,光华璀璨,那口金碧辉煌的棺材就躺在她的床下。 曲笙寻一脸鬼鬼祟祟地摸索着棺材, 闻人听雪走过去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你要干嘛?” “你难道不好奇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么?”曲笙寻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一派天真无辜, 对上闻人听雪的丹凤眼,她圆滚滚的荔枝眼飞快地闪过一丝心虚,又迅速变得理直气壮, “就看看, 看完我再给它关上。” 闻人听雪说道:“这可是从金月皇宫里运来的, 万一里面有毒呢?” 曲笙寻摊手:“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有毒我也得看看, 这叫死得其所。” 她的手灵活地在绕着棺材摸了一圈,一边对闻人听雪展现她过硬的专业素养, “你们都说这棺材浇了青铜封死了,其实不是,虽然没有缝隙好似一体成型, 但这是我们玄机阁的障眼法,像我这种专业的一样就能看出来,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过了会, 她来回摸索的手僵住了,闻人听雪看到她的脸色变得特别精彩。 “怎么打不开呢?” 闻人听雪有点诧异:“还有你打不开的机关?” “对啊,怎么能有我打不开的机关?”曲笙寻不信邪,长腿一迈,居然坐在了金棺上敲敲打打摸摸按按,连上面雕刻的符咒和图腾都仔细摸了一遍,愣是没找着打开金棺的机关。 她的大脑出现了明显的卡顿,呆坐在金棺上一动不动,闻人听雪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曲子?” 商枝从泡澡盆里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脑门上还顶着两片湿漉漉的玫瑰花瓣。 闻人听雪说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这金棺确实浇了青铜被封死了?” 曲笙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沉思了一会,忽然一拍大腿 :“外面没有机关,那么机关就一定在里面,这么个浅显的道理我居然想了这么久!” “机关在里面?那要怎么打开?” 曲笙寻说道:“对啊,就是要从里面才能打开,一般来说,这样的机关设置显然是违背常理的,就好比防盗门的反锁装置,只有在屋子里的人才能打开。” 闻人听雪看了看手里的剑:“如果暴力破门呢?” “把门拆了锁自然也破了,”曲笙寻抚摸着金棺,“阿雪,你用细雪剑砍一下。” “啊?”闻人听雪犹豫,“这不太好吧,细雪剑很锋利,万一破坏了金棺……” 曲笙寻的荔枝眼来回眨,说道:“答应我,砍一刀好么?” 泡在澡盆里的商枝乐得看热闹,发出了一声充满鼓励的猪叫,细雪剑出鞘,闻人听雪十分谨慎地在金棺上划了一剑。 剑尖迸出一串火星子,金棺上连道轻微划痕都没有。 “细雪剑可是传世名剑,居然连一道划痕都没有,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曲笙寻细细地抚摸着金棺,商枝也从泡澡盆里跑出来,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小脚印,跑到闻人听雪脚边打量着这口充满古怪的棺材。 曲笙寻说道:“你再用力点。” 闻人听雪这次动用了一些内力,火星子顿时更大了,但金棺上还是一点划痕都没有。 曲笙寻再次说道:“你再用力点。” 闻人听雪一咬牙,一狠心,使了五成力气,火星迸射,但金棺上还是连一道划痕都没有,依然金光流转毫无瑕疵。 师清恒传授内力后,闻人听雪现在已经有天人五品的修为了,五品天人的半成力气是什么概念呢,就是面前有一座小山也能轻松劈成两半。 见到这一幕,屋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曲笙寻又说道:“阿雪,还能再用力点么?” 闻人听雪说道:“能是能,但是再用力我的剑势就敛不住了,这间屋子恐怕会毁掉。” “唉,好吧,弄到玄机阁之后再仔细研究,”曲笙寻又看向闻人听雪和变成小野猪的商枝,“你和老商来都来了,要不然去我们玄机阁逛一逛吧,离这也不远。” 闻人听雪和商枝自然很乐意去曲笙寻的地盘逛逛,立刻二话不说地答应了,慈文、慈心、慈爱三位高僧给商枝念了一遍安神定魂的梵音,随后让曲笙寻运了一车的石头回去。 和僧人们道别后,玄机阁的弟子们拉着一车石头,无精打采地赶路,扶洮骑着马在马车前头,曲笙寻和闻人听雪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一路闲聊。 到了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一行人停了马车坐在路旁休息,看着装满一马车的石头,扶洮挑出一块拍了拍,好奇道:“这里面能开出翡翠么,我正想打一对镯子呢。” 商枝趴在一块圆润的石头上,也伸出猪爪好奇地扒拉了两下,她也玩过赌石,赔过也赚过,不过要说真正的行家还得是宋时绥,用眼睛一扫就能看出来里头有没有好东西,准确率百分之百。 曲笙寻说道:“梵音寺那帮僧人总是这样,每次都用一车石头当报酬,开出好的是走运,开不出好的就得自认倒霉。” 马车上,商枝站在一块石头旁叫了一声,正伸出两只前爪踩着石头,曲笙寻跳上车小野猪包抱在怀里,拿起那块石头说道:“正好让阿雪砍砍,看看里面有没有好东西。” 闻人听雪乐呵呵地抽出剑把石料切了,开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绿色翡翠,成色中等偏上,打一对镯子是够用了。 曲笙寻戳了戳商枝的猪鼻子:“本事不错嘛,真识货。” 小野猪的眼神里露出一抹十分人性化的得意,张开嘴巴快乐地叫了一声,连身后的猪尾巴都摇了两圈,曲笙寻玩了一会猪尾巴,又转头看车上那堆石料。 那口充满古怪的金棺就藏在这一堆石头里,如果宋时绥在这,她那双奇异的眼睛说不定能看出金棺里头有什么东西。 曲笙寻掐着指头一算,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和宋时绥通信了,也不知道她在玉京皇宫里过得怎么样,这个皇后当的顺不顺心。 日头西沉,玉京王朝的天也黑了。 宋时绥刚洗漱完,她换上纯白的丝绸里衣,用内力烘干了头发,揉了揉脖子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了玉梳,宫女刚要上前给她梳头发,宋时绥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女们便都退下了,屋里只剩她一人,她拿着梳子慢慢梳着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洗干净了脸上的妆,脸还和过去一样,她梳好头发,把头发编成一个简单的发辫,穿上了她以前在风雪山庄时最常穿的那身黑色劲装。 她打开梳妆台底下的一个暗阁,拿出了一把匕首绑在腿上,她拿着一壶酒,伸手掀开窗子,窗外夜色正浓,她脚尖轻轻一点地,像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皇宫有一个密牢,位于冷宫旁边,专门用来关押一些特殊的犯人,密牢的守卫宋时绥都熟悉,都是风雪山庄的人,要么是从小和宋时绥一起长大,要么是看着宋时绥从小长大。 看见宋时绥这身穿着,两个守卫一时间忘了行礼,下意识说道:“这大晚上的,怎么还顶着风跑一趟。” 宋时绥说道:“我来看看隐叔。” 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一眼,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接连叹了好几声:“他那个样子,你见了还不如不见,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了。” 宋时绥说道:“我又不是闺阁里娇滴滴的姑娘。” 守门的两人仍旧犹豫,宋时绥叹气:“如果我硬要闯,你们还能拦住我?” 能不能拦住先不说,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当今的皇后,哪怕是有旧时的情谊也得遭殃,守门的两人哎哟了一声:“哪敢啊,这不是怕你伤心么。” 两人苦着脸打开了门,吩咐一个狱卒给宋时绥带路。 密牢里灯光很暗,用的是十分劣等的蜡烛,燃烧时会产生呛人的烟雾,宋时绥捂住鼻子,跟着狱卒往前走,一直走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前。 浓郁的血腥味直打鼻子,宋时绥站在栏杆前往里一看,瞬间从头凉到脚。 郑隐已经不成人形了,四肢被铁环透骨穿过,再用长钉牢牢地钉在墙上,他的肩膀两侧也各钉着一支铁钉,一条腿上的肉被悉数刮去,只剩下挂着一丁点肉的白色骨头。 除了血腥气,还有一股恶臭腥臊的屎尿味,郑隐身下都是粪便,上半身批了一件狱卒的衣服,显然之前在牢里赤身裸体的受刑,怕冲撞了皇后,这才临时给他批了件衣裳。 宋时绥惊得差点摔了酒壶,对狱卒说道:“把门打开。” 狱卒掏出一串钥匙开了锁,小声说道:“若早知娘娘来,奴才们就打扫一番了,倒也不是奴才们渎职,只是上头特意吩咐过,不能让他好过。” 宋时绥进了牢里,被钉在墙上的郑隐费力地抬起眼皮,见了她,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亮了亮,靠在墙上虚弱地喘了几声,艰难地酝酿了一会气息,才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道:“小时来啦。” 宋时绥鼻子一酸,她从小是把郑隐当爷爷的,纵然知道郑隐落在玉摇光手里绝对活不了,可是眼下这个场景还是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料。 “别哭啦,”郑隐说一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宋时绥连忙走上前几步,离得近了才看见郑隐的脚是悬空的,身体的重量都靠从骨头钉进墙壁里头的钉子支撑着。 第297章 梵音5 月扶疏将观空大师的金棺送走之后便开始闭关, 贺娘子和苏历一直在客栈住着,等着月扶疏出关。 他们一开始要了一个不大的房间,三人住着颇为拥挤,后来不知道怎么搞到了一些钱, 就要了一间十分宽敞的, 有两扇大窗户, 两个小榻正好可以摆在窗边,不用再紧挨着羽落清的床榻了。 这样羽落清放下帐子,倒也能睡得安稳些。 她这些日子和他们住着,第一二三四五六天还怕得要死,第七八九十天后心如死灰, 第十一二三四天后就心如止水, 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人的情绪崩溃到极致后反而有种麻木的抽离感,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平静地疯了, 抑或是疯得很平静, 已经不去想未来会如何如何, 只希望一睁眼还能看见明日的太阳。 中午客栈端上饭食,是三大碗牛肉汤和九张吊炉饼。羽落清的味觉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变得十分敏感,能尝出更多层次的味道, 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民间的饮食往往不如皇宫里那样精细,有很多杂味。 就比如这牛肉汤, 有一股让她作呕的淡淡腥气,上面洒着的葱花不是小葱,大葱的味道太辛辣, 而且汤里放了姜,她一向最讨厌吃姜了。 在碧海潮生时,羽落清就听说小太岁的吃食无比精细,一碗看似平常的米饭都大有玄机,比如米一般是碧梗米和胭脂米,如果小太岁吃腻了,想吃寻常的白米饭,那也是十分稀有昂贵的贡米,一斤米要十两银子,用取自竹叶上的露水煮饭,那带着淡淡竹香的米香味能飘出十里。 羽落清知道月扶疏对她不如江雨眠,如今想来,也许是江雨眠是个更难得的毒物,必须更加精细养着罢了。 含了一口汤,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只好慢慢啃着吊炉饼,皱着眉头强咽下一口汤,在饥饿的驱使下她也慢慢地吃完了。 午饭后,贺娘子与苏历躺在窗边的两个小榻上午睡,羽落清放下床帐子,静静地躺在了床上,在心里祈祷月扶疏最好不要出关,闭关的时间越长越好,最好功法出了岔子直接死在冰室里面。 但她的诅咒显然没有奏效,因为到了晚上贺娘子和苏历就抓着她的肩膀潜入了金月皇宫,高空之下,皇宫的所有建筑一览无余,两个九品天人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找到了观月小筑。 月色之下,扶桑神木上空盘旋着一只巨大的白鸟,三人刚落在树上,那只鸟便发出一声清脆空灵的啼鸣。 一人坐在白鸟上,衣冠胜雪,衣袂飘然,漫不经心地朝他们看了一眼,羽落清看到他,身体便如筛糠一般颤抖起来,若不是贺娘子和苏历一人抓着她一边肩膀,恐怕她现在已经瘫倒在地。 贺娘子这一生见过无数风华绝代的人,可此刻竟然也怔了一瞬,不禁叹道:“好一个广寒医仙,好似从月宫下凡的仙人。” 苏历淡淡说道:“吃了毒太岁炼成的丹药,恐怕他现在已经成仙了。” 那人仍坐在白鸟上,居高临下,声音淡淡:“今夜倒是来了稀客了。” 贺娘子笑道:“妾身算不得什么稀客,不过是个刚,出土的老家伙罢了,活了好些个年头仍旧是俗人一个,舍不得这凡尘俗世,只好在今夜冒昧求药。” 苏历则更为简单直接,开口便直奔主题:“毒太岁呢?” 月扶疏轻轻一笑:“山崩之后便用来炼丹了,难不成还要与尔等共享长生?” 贺娘子眸光一亮:“药效如何?” 坐在白鸟上的广寒医仙沉吟不语,他脸色并不欣喜,也没有永得长生后的风发意气,依旧淡淡说道:“神农遍尝百草,死于断肠草,在下虽有医仙之名,但远不及神农,终究被太岁所伤,是以未得长生。” 他这话一说,贺娘子与苏历都惊住了,风过无痕,声犹在耳,贺娘子深吸一口气,说道:“什么,可这长生的机缘并未断绝。” 羽落清站在贺娘子和苏历中间,能感觉到坐在白鸟上的月扶疏往她这淡淡的瞥了一眼。 “一千二百年前仙品太岁出世,又有谁长生了?”月扶疏微微一笑,看向苏历,“听闻有一位擅使弓箭的九品天人吃下了太岁骨,七日后身躯融化,只剩一滩银水。 苏历抿了抿嘴唇。 贺娘子说道:“死在太岁下的九品天人是多了些,可受益的也不是没有,你们月氏一族容颜不老,寿数漫长,不就是因为吃了太岁心么?” 羽落清一惊。 原来月氏一族寿命漫长容颜不老是因为毒太岁的心,那吃了太岁骨的九品天人为何会身躯融化? 原来这帮九品天人不辞辛苦地寻找毒太岁是为了长生不死,就没想到毒太岁这种世间剧毒之物竟还有使人长生的功效,简直是荒诞又讽刺。 心里正惊疑着,就听月扶疏说道:“我们月氏一族不仅吃了太岁心,还佐以无数灵芝仙草炼成了丹药中和毒性,那些天人前辈修为虽高,却不懂药性,只会生吞硬啃。” 他的声音淡然悠远,却能听出一丝讽刺和不屑。 贺娘子说道:“不知可否向广寒医仙求一个丹方。” 月扶疏说道:“在下的丹方都是无价之宝。” 苏历说道:“你的小太岁难道不宝贵么,我们只要她的两只手臂。” 羽落清双膝一软,两只手臂明明还在身上,却因她的惊惧开始发麻发胀发抖,这一刻却好似已经离开她了。 巨大的白鸟又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啼鸣,坐在白鸟上的月扶疏突然笑出了声。 那是一道非常轻蔑的笑声,羽落清脑后一凉,下意识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小雪。 她仰头看着雪,眼前突然一花。 身边的贺娘子与苏历都不见了,就连白鸟和月扶疏也不见了,她独自一人站在扶桑神木上,脚下冰霜蔓延,她下意识往后退,结果一脚踩空从树冠上摔了下去。 她摔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头部受到重击,眼前开始发黑。 然后,她又醒来了。 很冷,很狭窄拥挤,眼前是茅草棚顶,秋夜的寒意无孔不入,让她瑟瑟发抖,她摸出了身上的火折子点亮,有了光便暖和了一点,也能在晕眩中能看清东西了。 又回到了那个瓜地的小破屋里,她躺在木板搭成的破床上转头一看,旁边躺着苏历。 他的下巴上全是血,灰狼皮围脖黏糊糊的,身上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刚才那种冰寒冷意正是从苏历身上发出来的,羽落清知道这些霜是怎么来的,因为她曾修炼过这种可怕的内功心法,虽然只修炼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便被她放弃了。 不过这样说也不确切,要真正说来是冰魄神功放弃了她,她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当身边都是一些神仙的时候,便会每时每刻感受到身为一个凡人的无助,绝望又如何,无奈又如何,无力又如何,只能黯然退场做一个败将。 羽落清往旁边缩了缩,她头脑发晕,踩空的时候身躯多次撞到树干,如今也是没有力气了再跑了,只能倚着身后的墙,尽量远离苏历。 苏历又咳了一声,从嘴巴里咳出一团又一团的寒气,茅草小屋里的温度又降低了,羽落清只能运转内力御寒。 这些狼狈日子的唯一收获就是内力增长很快,比以前在皇宫修炼时还要快,这让她稍微有点开心了一些,证明她重来一次也不是没有收获一些别的东西。 茅草小屋里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一团又一团寒气被苏历咳出来,渐渐的,茅草小屋的墙壁也结霜了,羽落清恢复了力气,眼看着那白霜爬上了裙子,她也顾不得疼痛,撑着一口气下了床,推开小木屋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躺着一把红伞。 羽落清认出了这事贺娘子的伞。 伞上的白霜还没有化,散发着一阵阵的刺骨寒意,又走了两步,羽落清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贺娘子,发髻散乱,脸色被冻得青紫,和苏历一样,她也时不时咳嗽一声,从嘴巴里冒出一团团寒气。 见到他们两个的惨状,羽落清真想大笑一声,她心里说了句活该,拿起贺娘子的那把红伞当拐杖,一撅一拐地走了。 她不知道这两人重伤后月扶疏为何没有乘胜追击,为何不派手下的得力干将她抢走。 她隐隐觉得自己再次被放弃了,用江雨眠炼成的丹药没有让月扶疏长生不死,也就意味着她自己也没用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有朝一日竟然会因为自己“没用”而暗自欣喜。 第二天,她在一个包子铺里求老板给她一个包子吃的时候,然后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递了个十个铜板过去。 “我替这姑娘付账了。另外的钱买猪肉包子。” 这声音太耳熟,羽落清僵硬地转过头,贺娘子就站在她身后,苏历站在包子铺门口,贺娘子对她笑了笑,从她手里拿过那把红伞,仍旧慈眉善目的:“这伞你可不能拿,没了它,还有谁能为我遮风挡雨呢。” 羽落清脸色惨白,老板递过来包子她也没敢接,贺娘子五指如钩,扣住她的肩膀走出了包子铺。 她食不知味地吃下包子,贺娘子笑道:“跑的速度还挺快,你放心,一时不会也要不了你的命。” 羽落清说道:“你们没找到毒太岁,也没有得到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不可以放我走了?” 第298章 梵音6 羽落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聪明的人, 当然她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愚蠢的人,但是此刻,在贺娘子充满嘲弄的眼神里,她终于发现自己在一些人眼里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这里不是深宫后宅, 已经不是在她熟知的领域了, 她误闯这里, 而这里的刀光剑影无处不在,兵戈不停,硝烟四起,命运悬在刀尖之上,她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她闭上了嘴巴, 不再问“能不能放我离开”这些蠢话, 失魂落魄地跟在贺娘子和苏历身后回到了红玉绣坊。 天越来越冷,绣女们也穿上了厚衣裳,不常在院子里走动了, 但这偌大的空旷院子并不会让人觉得凄凉, 因为绣娘们的说笑声会从窗子里传出来。 “这打籽绣真漂亮, 就是太麻烦,又费眼睛, 绣一会就得歇一会,你在绣在鞋面上, 实在太浪费了……” “你这绣样是好,绣功嘛就差了点,针脚乱, 显不出花瓣的层次……” “绣一面桂花,深秋桂子,十里飘香……” 明明去集市时, 那两个纨绔和羽落清说红玉绣坊是个做暗娼的地方,可这里的女子分明都在认真地刺绣呢。 朱漆大门一关,三人走上回廊,登上楼梯,走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这房间很大,两排大窗户,屋内陈设很少,床帐子和窗幔都是素色的,整个屋子如雪洞一般。 贺娘子把门闩一挂,便又咳嗽起来,冰魄神功的寒气会长久地淤积在体内,贺娘子咳了一阵后,苏历又咳嗽了起来。 羽落清沉默着,找个凳子在角落里坐下,贺娘子吩咐人准备糕点和驱寒的姜茶,羽落清听了,不禁在心里嘲讽一笑。 瞧瞧这些天人,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遇到更厉害的也得如此狼狈,又有谁能永远高坐云端? 在心里冷笑几声后,羽落清干脆将自己当成一个木头人,不听不闻不问,能活着就活下去,不能活着那就认命。 到了晚间,贺娘子又让人搬上来两张小榻,挨着窗子并排放好,她和苏历分别睡在这两张小榻上,把帐子留给了羽落清。她放下了素色的帐子,坐在床榻上练习内功心法,到了凌晨才睡过去。 睡了不一会儿,羽落清就被冻醒了,虽然深秋夜冷,但这是在室内,不应该如此寒冷才是。羽落清裹紧被子掀开床帐,便看见贺娘子和苏历在小榻上打坐,正在用内力逼出体内的寒气。 白色的寒气从他们身体里被逼出来,小榻和地板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羽落清低头一看,发现那白霜已经蔓延到了床角,她正想下床离开屋子,满身挂着白霜的贺娘子睁开眼睛说道:“冻死不了你,好好在床上躺着。” 羽落清只好往里面缩了缩,裹紧被子躺在床上,太阳出来时屋子里的白霜也消融了,窗边的两张小榻上只睡了贺娘子,另一张小榻空着。 等用完了早饭,依然不见苏历回来,羽落清犹豫再三后坐在饭桌前问贺娘子:“苏先生呢,怎么不见了?” 贺娘子喝了一口红枣姜茶,眼眸弯了弯:“你是不是以为我与他不敌月扶疏,他从此心灰意冷,不再贪图长生了?” 羽落清说道:“月扶疏都把上一个小太岁炼成丹药了,他不也没有得到长生吗,我根本就不是小太岁,只是顶了一个小太岁的名头,我服毒的时日尚浅,根本成不了气候,你知道上一个小太岁他养了多久吗,几乎是十年了,而我在他身边还不到一年,我根本就没有让人长生不死的功效。” 贺娘子又喝了一口暖身的红枣姜片茶,悠悠说道:“月扶疏说什么我们都要信吗,他说自己没有长生就真的没有长生吗,我们这些埋在土里的家伙虽然腐朽了,脑筋却没有坏掉。” 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看着羽落清:“你是羽朝的公主,幼年时替皇后挡了一杯毒酒,小小年纪身中剧毒,皇后对你心生怜惜,便寻天下神医为你医治,你觉得自己在月扶疏身边不到一年,吃的毒也少,可是你忘了自己幼年时喝了多少药吗?” 羽落清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从五岁到十五岁,她整整喝了十年的药,药用的错就是毒,毒用的对就是药,当初那种毒药,必须以毒攻毒,所以她喝了十年的药,也吃了十年的毒。 许久,羽落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那也不能说明我就是毒太岁,我只是喝药治病,江雨眠才是毒太岁,她从小就被月扶疏养在身边,如珠如宝的养着,眼珠子似的护着,她少吃一口东西都是天大的事儿,而我呢?” 她指指自己,“我又算什么,我都被你们掳走了,你看月扶疏脸色变过吗,他都把你们打成重伤了,皇宫里那么多天人高手难道就不能把我带走吗?” “他根本就不看重我,只是将我做成一个备选,所以我根本就不是毒太岁,如果我是,月扶疏不可能放弃我的!” 贺娘子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叹了一声:“你不是毒太岁还能活,你要是毒太岁,就算我不要你的命,你你也活不了,你以为别人能放过你,从土里出来的老家伙可不止我和苏先生两个。” “有多少个?” “自从一千二百年前毒太岁现世,许多九品天人都选择封眠地下等待长生的契机,与其问我,不如算一算这一千二24百年里出现了多少个九品天人。” 九品天人三百年出现一个,大多出现在六大王朝,一个王朝会出现一到两个九品天人,就算保守估计只按一个算,那么六个王朝加起来就是二十四个。 她这轻言细语,却让羽落清心中一片冰寒。 羽落清说道:“就算我是毒太岁那又怎么样,以前吃过毒太岁的人都死了,没有月扶疏的丹方,你们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活下来?” “就算不能长生不死,能延年益寿也是好的,羽朝可是盛行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肉灵芝呢。” 羽落清的脸上血色尽失。 肉灵芝,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 自从红衣鬼王出世后,长生殿的丹药生意大受打击,肉灵芝虽然没有断绝,但也不常见了,而是变成了特定人群的特供品,只有极少数的达官权贵才能享用。 “怎么可能,”羽落清露出一个虚弱又苍白的笑容,“那只是驻颜的药,你们是九品天人,怎么会吃这个。” “现在如何我不知道,在我的那个时候,这东西可是好多大人物的封眠时的墓葬品,就放在棺椁旁边,你觉得有没有用?” 羽落定了定神,说道:“我可以炼制肉灵芝,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炼出来,我跟着月扶疏学炼丹,我炼丹的本事一向很好。” 贺娘子笑了笑:“你这样的资质比不了上一个小太岁,无法练成长生不死药,但要练成一颗品质上乘的肉灵芝也不错,可以让人多个十载寿命。” 贺娘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长生不死药的丹方知道的人不多,肉灵芝的丹方可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还是祈祷自己最好是毒太岁,无论是我还是别人,为了那张丹方也会让你多活一阵。” 那一点最后的侥幸也破灭了。 以为不是毒太岁就可以活,但如果不是毒太岁,她只会死得更快。 她颓然地低下头。 * 自从杀了郑隐之后,宋时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做梦,不是什么噩梦,梦里都是过去的事,郑隐教她武功,教她扎马步,教她翻跟头,教她挥拳,教她用剑,给他许多江湖上的事儿。 其实一开始宋时绥是很想跟着郑隐学剑的,因为没穿过来之前看过的很多武侠片里,那些主角大多数都是用剑的,他们舞剑的姿势十分潇洒,快意恩仇的人生也令人羡慕。 但是郑隐说她聪明,脑筋很活络,学什么都很快,但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不太适合学剑。 她经商的头脑不输玉摇光,而玉摇光也不是一个适合学剑的,玉摇光主攻幻术,郑隐说城府深沉的人最适合学那些“术”,宋时绥觉得很对,玉摇光那蜂窝煤一样多的心眼,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学幻术了。 明明梦到的都是温馨的事,但每次从梦里醒过来,宋时绥的心情都会低落很长时间。 她一醒,玉摇光也醒了,柔声说道:“小时又做噩梦了?” “没有,白天贪睡,晚上有点睡不着。” 玉摇光有些歉疚:“是我太放纵了。” 宋时绥的小腹还酸胀着,闻言笑了笑:“你明天还要上朝,我晚起来一点也没什么。” 玉摇光伸出手臂抱住她,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严严实实地抱紧了。 正要睡着,突然有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去,说太子殿下啼哭不止,怎么也哄不好。 小琉璃是个很少哭的孩子,宋时绥和玉摇光立刻下了床,走进了偏殿里。 小琉璃正被奶娘抱在怀里哄着,一张小脸上全是眼泪,宋时绥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掂了两下,他就立刻止住眼泪,乖乖趴在宋时绥肩膀上。 这孩子现在已经会爬了,长得越来越可爱,眼珠是和玉摇光一样的金绿琉璃眼,长相一半像宋时绥,一半像玉摇光。 宋时绥抱起他,捏了捏他的脸,他张开粉粉的嘴巴去咬宋时绥的手指,他生来就是个很好的孩子,很少苦哭闹,饿了只哭几声,喝了羊奶就会开心的笑起来。 这个孩子来得不光彩,宋时绥生出他后心里始终有芥蒂,到底世人都是以貌取人,宋时绥也不能免俗,如今面对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心里也开始喜欢起来。 第299章 梵音7 那箭矢如流光一般, 实在是太快了,哪怕是玉摇光也来不及反应。 隐在暗处的高手全部在夜色中出现,围成了一个圈,将玉摇光和宋时绥护在最里面, 惊惧地注视着前面的屋顶。 冷冷的弯月下,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屋顶上, 手持一把漆黑的弯弓。 看到这把弓,还有刚才那快若流光的箭矢,宋时绥抬手将垂落的鬓发别在耳后,立刻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射日弓,苏历。 那个一千年前名震八方的神弓手。 玉摇光显然也认出来了, 脸色不太好, 但仍旧保持着风度:“苏先生夤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屋顶上的人影从身后的箭筒里拿出一只箭矢搭在弓弦上,声音低沉沙哑:“我要你的皇后。” 此言一出, 众人皆惊, 跟在玉摇光身边侍候的大监立刻高声怒斥道:“放肆!” “你的话, 该对着我的射日弓说。” 一支箭矢再次破空而来,射向大监的咽喉, 这个大监是四品天人,立刻使出全身内力护体, 箭矢撞上无形的内力屏障,大监立刻吐出一口鲜血,玉摇光冷了脸色, 狠狠挥出一掌,将那只箭矢打偏了方向。 箭矢击穿了地上铺着的厚石板,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 仿佛是谁点燃了一串爆竹,震得人耳朵发麻,地上的青石板震荡起来,纷纷碎裂,形成一道巨大蛛网般的裂痕。 苏历一抬手,那一支箭矢晃动了一下,像受到了召唤似的又飞了回去,重新被搭在弓弦上。 玉摇光说道:“去屋子里,护住皇后。” 大监擦干净嘴上的血,走到宋时绥身边,宋时绥转头看着玉摇光,玉摇光握住她的手,轻轻说道:“小时,别怕。” 他的掌心带着淡淡的热度,攥了一下宋时绥的手腕,随即又很快松开了,大监护着宋时绥走进了屋子里,屋里烛火熄灭,宋时绥和大监坐在窗前,听着箭矢破空而来时的破空之声。 一捧血炸开,溅在了窗纸上。 宋时绥的心跟着一颤,似乎又回到了风雪山庄遭受敌袭的那一晚,敌人的影子映在窗上,随后鲜血飞溅,染红了雪白的窗纸。 又是一捧血炸开,砰的一声,一个人被箭矢钉在窗子上,锋利的箭矢穿透窗棱,透出一截锋利的金色箭尖。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多少人也禁不住这样死。”宋时绥再也坐不住了,她正要起身冲出去,坐在她身旁的大监却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说道:“娘娘,您是尊贵的皇后,若是连一国之母都护不住,整个玉京王朝都将因此蒙羞。” 大监的手仿佛一座山,宋时绥说道:“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 大监摇头,“人和人不一样,命和命也就不一样。吗。” 孩子的哭声响起,抱着孩子的奶娘急忙捂住了小琉璃的嘴巴,宋时绥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那一扇扇被血晕开的窗户。 一个个人影挡在窗前,全部的窗子都被人挡住了,不断有箭矢透过他们的身体,露出一截滴血的金色箭尖。 宋时绥坐在窗子后面,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几次想起身,都被大监牢牢按住,她躲在所有人的背后,却没有一刻心安,反而觉得心如火煎。 吱嘎一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点了蜡烛,宫殿里又亮了起来,他的影子被烛火拉的很长,那把漆黑的弯弓被他拎在手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被许多宫人围在最中间的宋时绥。 这一屋子的女子没有几个不貌美的,一共九个宫女,都穿着浅粉色的衣衫,这些年轻的面孔带着惊慌和绝望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最中间,坐着一个穿着杏色宫装的年轻女郎,她的衣襟上绣着洁白的杏花,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宦官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正紧紧地按着她的肩膀。 是那个接了他一箭的宦官。 被他这样护着的,自然就是玉京王朝的皇后,那个天衍族的后人。 苏历看着这个女子的眼睛,她的眼睛是棕褐色的,颜色很普通,苏历盯着她的眼睛,说道:“玉京皇后?” 她的容貌明艳秀媚,格外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对上他的目光后也没有闪躲,而是轻轻拂开大监的手,从宫女中间站了起来。 “对,我是。” 她的裙摆上也绣了许多的白色杏花,苏历看着那些杏花,忽然想到了一千年前家里的那棵杏树,树下站着年轻的女郎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总是站在杏树下等他回家。 他指尖一动,把搭在弓弦上的箭收进了箭筒里。 大监紧紧拽着宋时绥的袖子,宋时绥低头看他,轻声说道:“走进来的人不是皇上,我就已经知道凶多吉少了,何必再为我搭上许多条人命。” 她从宫女中走过来,站在苏历面前,开口说道:“你是苏历。” 这声音也让苏历有些恍惚,和经常思念的声音一样,他用弓箭杀了一头灰狼,剥了皮带回家,杏树下的那张躺椅太硬,铺上狼皮就好了,她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等她回家。 她笑了半天,嗔怪地看他:“苏历啊苏历,你的脖子都被风吹红了。” 她把那灰狼皮拿进屋里,给他缝了一条灰狼皮围脖。 苏历说道:“皇后,得罪了。” 他一掌轰破了房顶,抓住她的肩膀,从屋顶上的那个破洞里飞了出去,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一阵风吹过,把女子的眼泪吹到了苏历的手背上。 苏历一转头,才看见她哭了。 * 一只伯劳鸟飞到了红玉绣坊。 这是一只灰背伯劳,身躯圆滚滚的,显然很会捕猎,伙食不错。 树杈上串着一只刚死掉的麻雀,肉已经被吃掉一半了,伯劳鸟小巧的嘴巴上还沾着一片染血的羽毛,它在树杈上磨了磨鸟喙,把那片羽毛蹭掉了。 伯劳鸟一抻脖子,刚刚饱餐一顿的肚子顿时更圆了,那片染血的羽毛从树上落下,两个绣娘挽着手从树下走过,羽毛正好落到了其中一个绣娘的衣襟上,那个绣娘把羽毛吹掉,仰头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你看你看,树上有只伯劳鸟,圆滚滚的,像一团灰色的绒球。” 另一个绣娘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倒觉得像漏了馅的芝麻汤圆。” “要不把它绣上去吧,我还没绣过小鸟呢,用绒线绣,才能秀出这毛茸茸的感觉。” “昨日我去集市上卖绣品,卖了许多钱,比以前做皮肉生意时还多,可见女子还是要学门手艺养活自己。” “快别说这事了,我那好赌的夫君输了钱把我卖进这里来,做了这见不得人的脏活让我养家糊口,若不是贺娘子买下了这儿,教我们做正经的生意活,我还是那千人骑万人睡的暗娼呢。” 另一个绣娘说道:“我是被我爹送进这里的,他为了面子说我去绣坊里跟师傅学刺绣,越遇上不懂的,这样还能有个清白名声来日好嫁人,嫁出去之后用倒霉鬼的聘礼给我的兄长娶媳妇儿,直到贺娘子来,我这才学上真正的刺绣,如今也绣得像模像样了。” “从哪儿到哪儿啊,听说羽朝以前有个绣娘,绣的东西活灵活现的,她绣的猫啊鸟啊狗啊什么的,好像要从那画布里活了过来似的,她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千里江山图,一个是清明上河图。” 站在树杈上的伯劳鸟又啄了一口麻雀肉。 没错,千里江山图和清明上河图都是她的作品,就是靠着这两个作品,她攒下了不少黄澄澄的小金鱼,买下了家里的绣庄,把家里的刺绣生意做大做强,如果不是羽落清横插一脚烧了她的绣坊,她估计还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刺绣呢。 要说羽流萤为什么来到这个红玉绣坊,还得从月扶疏炼的丹药说起,他那次炼丹实在是声势浩大,大有毁天灭地之势,以至于人人都在好奇他到底炼的是什么丹,居然能引来各色天雷降下。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这个消息先是以非常快的速度被诡术师们传到了三危山,然后又以非常快的速度传到了北阙。 听到这个消息时,说实话,羽流萤受到了不少的惊吓,她面如土色,害怕月扶疏那个毫无人性的家伙把江雨眠这个毒太岁扔进了他的炼丹炉里去炼长生不死药。 虽然她体弱多病,和龙归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又时常下不来床,但她是诡术师,可以无视空间和距离的限制,于是立刻施展离魂之术,附魂在皇宫的一只伯劳鸟身上。 她附魂的时候月扶疏正在闭关,那日到底炼的什么丹药,宫里的人众说纷纭,也没个确切的准信,反而吃到了一个大瓜。 ——羽落清突然逃出皇宫了。 这可是太稀奇了,这就好比一个爱钱如命的人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偏要去乞丐窝里打滚,因为太违背常理,所以背后一定有古怪,于是羽流萤又千方百计地打听,终于找到了羽落清的下落,于是就来到了这个红玉绣坊里。 红玉绣坊的贺娘子不是普通人,羽流萤一眼就看得出来,而她也打听到红玉绣坊以前是一个暗娼馆,名为绣装庄,暗地里做的都是皮肉买卖,这和青楼不一样,青楼女子的卖身契都被老鸨攥在手里,想要离开青楼是要拿银子赎身的。 红玉绣坊赚取的是中介费,嫖客和卖身女子的钱两头收,里头的女子白天在家里洗衣做饭,晚上则出来卖身维持家里生计。虽然有些常来的嫖客对这里的底线一清二楚,但也有不知道的人,以为这是一个正经地方。 第300章 梵音8 一行人拉着那车石料跋山涉水, 历经种种辛苦,每个人都瘦了一圈后,终于从梵音寺走到了玄机阁。 随行的其他弟子任务结束,领了酬金后就喜滋滋地散开了, 这些人不知道石料里头藏着一个金棺, 就连扶洮也不知道, 曲笙寻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悠哉悠哉地拉着一车石头回到了朝闻道。 玄机阁是个相当气派的地方,到处都能看见机关兽,而且这里相当工业化,有水龙头和抽水马桶, 甚至还看到好多弟子在宗门里骑着自行车, 闻人听雪抱着商枝跟在车后面四处打量着,赞叹道:“曲子,你师尊住的地方可真大, 像个小型迷宫。” 扶洮坐在一车石头上挑挑拣拣, 挑中了一块石头后拿出匕首开始切割, 他手气不太好,没开出什么好翡翠, 曲笙寻看了一眼,立刻大声嘲笑:“扶洮啊扶洮, 你的眼光还不如一只猪!” 商枝无辜躺枪,发出了一声不满的猪叫。 一车石料运到了夜烛明的院子,夜烛明和一堆机关兽站在院子里, 笑呵呵地看向了闻人听雪。 确切来说,是看向了闻人听雪手中的那把剑。 夜烛明摸了摸胡子,语气感慨:“细雪剑出世时, 老夫还在想什么样的青年俊杰才配得上这把好剑,免得宝剑蒙尘,默默无闻。” 闻人听雪行了一个晚辈礼,恭敬说道:“前辈铸造的兵器都是绝世神兵,怎会蒙尘?” 夜烛明笑道:“剑的名声都是持剑的人闯出来,你这姑娘也太谦虚了,是个让人省心的老实孩子,阿笙要是有你一半……” 曲笙寻叉腰冷笑。 夜烛明赶紧把话咽了下去。 到了晚上,曲笙寻溜进了夜烛明的书房。夜烛明正在组装一个小型的鸟形机关兽,看她这鬼鬼祟祟的德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瞧你,同样是九品天人的徒弟,怎么人家就气度高华宛如山巅雪,怎么你就……唉……真是令人心痛!” 曲笙寻说道:“什么样的师傅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指责他人的时候也要反思一下自己。” 夜烛明:“……” 曲笙寻关上门,凑近夜烛明,小声问道:“师尊啊,那口金棺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机关么?” 曲笙寻笑了一声:“那点机关还想难住我?我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夜烛明挥挥袖子:“那你还来问,快走快走,为师正忙着呢。” 曲笙寻抓住他的袖子,“师尊,我好奇的是那金棺的硬度,那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闻人听雪用细雪剑砍下去,那上面硬是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夜烛明说道:“走走走,小屁孩一个,天天这么多问题,烦死了!” 他拎起曲笙寻,踹开大门,将她丢了出去。 曲笙寻在门外枯坐了一会,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开始疯狂挠门。 “你个老家伙居然藏私!” “是谁说要花费毕生心血栽培我的!” “是谁说要对我倾囊相授的!” “是谁说话不算话!” “开门呐!” * 朱漆大门关上,宋时绥不着痕迹地往树上看了一眼,眼神隐晦地落在伯劳鸟身上。 羽流萤立刻就知道宋时绥认出了她,诡术师附魂在动物身上时,就连九品天人也察觉不出动物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但宋时绥得天独厚,她能看到伯劳鸟身上冒着一团黑气,里面还夹杂着少许的红芒。 虽然此时的相逢不合时宜,但是宋时绥还是得到了少许的安慰,一颗心快速地跳动了几下后立刻恢复平静,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灯盏。 伯劳鸟往几片叶子后面躲了躲,让自己的身形藏得更严实些,透过枝条的间隙,她看到苏历和宋时绥走到了树下。 一片叶子被秋风从树上吹落,打着旋儿落在宋时绥身上,宋时绥停住了脚步。 风吹动着她的斗篷和衣摆,灯盏里的烛火摇曳着,一团昏黄而温暖的光晕笼罩着她,树影婆娑,她静静地看着苏历的背影。 那个背影散发着暗淡的红光,犹如一堆即将燃尽的柴禾。 高大的男人也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她,宋时绥拂去落在肩膀上的落叶,说道:“苏先生,您让我辨认的毒太岁就藏在这个绣坊里么?” 苏历惜字如金,不太爱说话,伯劳鸟看到他点了点头。 这个一千年前名震天下的神弓手沉默而朴素,抛却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孔,只看他的模样和穿着,很符合大家印象中的“老实人”。 然而就是这个老实人夜闯玉京皇宫,射杀了无数人之后大摇大摆地将宋时绥掳走,又与宋时绥共处一室,坐了八天的蒸汽轮船,带她来到金月王朝辨认毒太岁。 苏历是一个话很少的人,这八天里,宋时绥与他说的话还不到十句。 现在羽流萤在这,宋时绥打定主意要与苏历多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从这个九品天人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在那双狭长眸子的注视下,宋时绥说道:“我真的不明白,苏先生明明可以采取更温和的方式带走我,却偏偏要把皇宫弄得血流成河,是不是修为高到了一定的境界后,你们这些天人就不再把凡夫俗子的命放在眼里,而是当成了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苏历摇头。 宋时绥说道:“我知道苏先生惜字如金,这些日子与苏先生同行,我与先生说的话不足十句,只是有一个疑问埋在我心里很久了,若是得不到解答,注定日夜难眠。” 她顿了顿,声音加重了一些:“苏先生怎么知道我是天衍族的人?” 这件事情只有很少数的人知道,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又都是宋时绥十分相信的伙伴。 蹲在树上的伯劳鸟立刻竖起了耳朵。 苏历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诡术师。” 因为不常说话,他每次开口说话时的声音都是沙哑而缓慢的。 听了这个回答,宋时绥一愣,羽流萤也是一愣。 玉牌会的诡术师都在三危山,但长生殿也养了一批诡术师,诡术师是探听各种秘密的高手,几乎无孔不入,只要诡术师的人数足够多,就会形成一张巨大的信息网,在这张网里,各种信息高速流动传递,蕴含的能量是很可怕的。 在羽流萤掌握的信息网里,玉牌会的诡术师并不知道宋时绥的秘密,作为朋友,知道这个秘密的羽流萤自然有为其保密的义务,肯定不会让这个信息流入到她的信息网里用作金钱交换。 知道宋时绥秘密的人就那么几个,还都是穿越者老乡,那诡术师又是从谁那里探听到了宋时绥的秘密呢? 羽流萤正用排除法一一排除时,苏历突然拿走了宋时绥手里的灯笼,声音低沉地说道:“在下虽是九品天人,却只有莽夫之勇而少智谋,是以不曾胸怀天下,只想偏安一隅,与吾妻白头偕老。” 他突然说这话,倒好像前言不搭后语,让宋时绥和羽流萤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夜里风大,宋时绥拢了拢斗篷,问道:“那苏先生的妻子呢?” 苏历看着宋时绥,目光落在她衣襟处的白色杏花上,用那低沉沙哑的声音慢慢说道:“被我葬在家里的杏树底下。” 宋时绥又是一愣,说道:“斯人已逝,苏先生节哀。” 她这几天没有滴药水,眼睛的颜色已经变回来了,琥珀色的眼珠剔透晶莹,澄澈如秋水,苏历看着她的眼睛,拎起了手里的灯笼,往宅子里走去。 宋时绥跟着苏历走到回廊,推开宅子的门,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木质的楼梯有些年久失修,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夜深人静,不少房间里的灯都熄了,苏历走到一个亮着灯的房间,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温婉妇人站在门后,笑道:“回来的正好,我刚做了夜宵。” 屋子很大,十分宽敞,没有什么装饰和陈设,看上去有点空旷,靠窗的位置摆着两张睡人的小榻,小榻旁边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盘刚炸好的丸子和吊梨汤,正冒着热气儿。 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年轻姑娘坐在八仙桌旁,肤色如雪,发如檀木,十分的漂亮,更为罕见的是她有一双宝蓝色的眸子,眸中水色流转,十分娇怯动人。 不是江雨眠,而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姑娘。 宋时绥突然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坐船,广寒医仙炼丹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在好奇他到底练的是什么药,竟然能引来九色天雷。 苏历说让她辨认毒太岁时,宋时绥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江雨眠,把炼丹和毒太岁这两件事连成一块,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 她看见江雨眠的第一眼,就知道江雨眠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因为她身上没有属于“人”的气息。 她身上的光芒,宋时绥只在一些非常稀有的灵药上见过,她曾经见过一颗千年人参,那颗人参已有人形,周身泛着七彩的光华,一看便知是延年益寿的神药。 而江雨眠身上的光芒比那颗千年人参璀璨千百倍,常人只能看到她那不属于凡尘俗世的美貌,谁又想到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姑娘居然是传说中的毒太岁呢。 宋时绥不禁再次想起那本《游仙夜话》,其中的一个故事里,长生不死药化为人形在人世间行走,如今竟然真的应验了。 苏历走进屋子,脱了身上的斗篷挂在小榻上,容貌温婉的妇人走上前来,笑着招呼宋时绥:“现在的姑娘长得可真标致,一个比一个漂亮,我看了都心动。” 第301章 梵音9 纸人站定后, 又一个人从开着的窗子里轻飘飘地飞了进来,几片枯叶伴着风飘来,打着旋落在这个人的身边,一阵刺骨的冷意弥漫开来, 宋时绥运转内力, 目不转睛地看着来者。 来者披麻戴孝一身丧服, 身量十分修长,左手手里拿着一个金唢呐,右手手里拿着一个纸扎的三寸小人,那个小人身穿红衣,眉心一点朱砂红痣, 眉眼如画, 面容妖冶。 一个令宋时绥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而阴冷:“苏先生做事真有效率,就这么掳走了玉京的皇后, 在下派去的人都没派上什么用场。” 宋时绥一惊。 原来那日除了苏历之外, 长生殿的天川鬼王也来了, 恐怕就算有九品天人玉朴子坐镇,也免不了一番持久恶战。 苏历说道:“玉朴子不在, 免去了一番苦战。” 那日宫里死了那么多人,对苏历来说甚至连苦战也算不上。 九品天人不会时时镇守皇宫, 玉摇光虽然天赋近妖,但他毕竟年轻,修为需要时间的积累, 与这些出山的老怪物相比,修为还是弱了一截。 宋时绥心里难受起来,昔日她身不由己, 被玉摇光用灯影琉璃术欺骗,如今玉摇光在绝对的强权下只能被践踏成泥,这就是所有人都在抢夺资源拼命修炼的原因吧,不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那就永远都是危险的。 天川鬼王看向宋时绥,明明是商枝的脸,却令所有认识商枝的人都感到无比陌生,在第四视觉下,宋时绥能看到天川鬼王身上燃烧着森白色的火焰,极阴极寒,十分阴邪。 天川鬼王盯着宋时绥的眼睛,数秒过后点了点头,喟叹一声:“真是一双得天独厚的好眼睛。” 这位鬼王又看向羽落清,羽落清感受到他的视线,立即抖了一下,抓紧了贺娘子的手臂。 “这就是月扶疏养的小太岁?”天川鬼王上上下下打量一会后蹙起眉头,“肤色如冰,瞳色有异,倒是有了几分毒太岁的成色。” 羽落清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不是毒太岁,真正的毒太岁是江雨眠,已经被月扶疏那个疯子扔进药鼎里炼丹了!” 她脸色惨白一片,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但还是坚持着说道:“与其打我的主意,你们不如合力围攻月扶疏,他吃了长生不死药,药力融于他的身体,他比毒太岁管用多了,你们人多势众,拿他炼丹不就好了,何必为难我呢?” 天川鬼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呵,拿月扶疏炼药,这小丫头修为不怎么样,语气倒狂妄的很。” 羽落清深吸一口气,声线平稳了许多,咬牙说道:“我难道不是实话实说么,他养了那么久的毒太岁就是为了长生不老,眼下你们一个个现世,都要与他争抢毒太岁,他自然尽早把这长生不死药吞了。” 宋时绥心里一沉。 难道江雨眠真的被月扶疏扔进丹炉里炼药了么? 天川鬼王说道:“他胃口可真大啊,昔年有九品天人吃了太岁骨,不出七日便化为一滩银水,月扶疏囫囵个吞下去,居然还能活?” “可我是亲眼看到的。”羽落清回想当日那可怕的一幕又开始发起抖来,“他将上一个小太岁炼成了一枚血红的丹药,就那么吞入口中了,他或许没有得到长生,但他一定吃了毒太岁!” 贺娘子说道:“也许不是一枚,我虽不懂炼药,但也知道一炉药材能练出许多枚丹药,月氏一族只吃了一颗太岁心便延寿百年青春不老,我们这些即将入土的人,若能再活个几百年也是好的,不求永生,但求重活一世。” 她温柔一笑,看向宋时绥:“听说天衍族可以望气辫物,还得劳烦宋姑娘瞧一眼,看看这金棺里藏着什么东西。” 宋时绥的眼神一一扫过这些昔日的九品天人,有些不解:“众位修为通天,翻手之间便可山崩地裂,要想瞧一瞧金棺里藏着什么东西,将这金棺劈开即可。” 天川鬼王说道:“这是玄机阁打造的金棺,里面设有机关,外力强拆会引爆里面的火药。” 劈开金棺容易,但引爆火药之后里面的东西也会荡然无存。 宋时绥皱眉,天川鬼王又开口说道:“只要你看出金棺里有什么,你就还能回到玉京做你的皇后。” 真是不公平啊,同样被掳走,这个姓宋的姑娘还可以回到帝王身边继续做尊贵的皇后,她有深情专一的帝王呵护宠爱着,不会再日夜担惊受怕,也不会被炼成给人续命的丹药。 她梦寐以求的一切,就这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姑娘轻而易举地拥有了。 有人坠入泥潭不得翻身,有人却能悠闲从容地走过去,姿态优雅,毫不费力,不沾染一丝泥泞。 真是不公平啊。 羽落清垂下眸子,咬住了嘴唇,心里有愤恨,有失落,有不甘,有嫉妒,这些情绪掺杂在一起,最终滋生出一种深深的恶意。 她的睫毛很长,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低头看着贺娘子放在八仙桌上的手。 苏历屈起手指敲了敲金棺,低声说道:“寒暄够了,也该干正事了。” 贺娘子看向宋时绥:“那就请宋姑娘仔细看看这金棺里到底有什么?” 宋时绥说道:“提前说好,我的眼睛虽然能看到一些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但毕竟不是透视眼,无法透过金棺看到里面的物品,只能根据气息看出一个大概。” 说罢,她站起身走到金棺前,聚精会神地看向那金棺,金气之中泛着危险的黑灰之色,这种颜色往往代表剧毒,周围又亮着一圈七彩的光,这又表示棺材里有延年益寿的神药。 无论里面到底有什么,总之不是江雨眠,这倒让宋时绥松了一口气。 她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一直低头专注地盯着金棺,半盏茶的时间后,天川鬼王问道:“可看出什么来了?” 宋时绥说道:“金棺里装着毒,也装着药,有可能是某种带着剧毒的药物,总之不是凡俗之物。” 贺娘子说道:“带着剧毒的药物,又不是凡俗之物,会是毒太岁么?” 宋时绥摇头:“我虽然不通医术,但也知道毒太岁是举世难寻的稀罕之物,我不过是个深宫女子,怎么会见过毒太岁呢?” 她话挑不出错处,在座的天人强者沉吟不语。 坐在一旁的羽落清抬起头来,眼神快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看向宋时绥,轻声说道:“她在说谎。” 屋里三个天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如刀子一般插在宋时绥身上。 很多人的一生也未必能见到一次九品天人,他们的眼神比野兽还要凌厉,他们的气势比山岳还要沉重,宋时绥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她面露怔愣之色,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垂在衣袖里的手缓缓握紧,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频率,以防五感敏锐的天人察觉出异样,随后平静地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不知你为何污蔑我说谎。” 羽落清说道:“我听飘羽说过,江雨眠曾在风雪山庄小住,你是风雪山庄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认识她,你这双眼睛也不是一天有的,你若见过她,又怎会不知道毒太岁的气息是什么样子。” 天川鬼王笑了一声,阴恻恻地说道:“宋姑娘,你可要看好了。” 宋时绥面不改色:“不是人人都有公主的命,可以日日养尊处优,不用辛苦劳作便能锦衣玉食,我为生计奔波劳碌,常年在外跑商,只在逢年过节时回一次山庄,就算见过你们金月皇宫的客人,也是草草一面印象不深。” 羽落清说道:“你又在说谎,我看过你的画像,你的眼睛在玉摇光封后时是深褐色的,而现在却变成了浅色,分明是有人帮你配置了可以改变眼睛颜色的药水,这可不是一般的神医能够做到的,分明用了月扶疏的药方。” 宋时绥说道:“你这话就更加好笑了,我再不济也是玉京的皇后,难道还寻不到一个好神医么,况且如果我真的见过毒太岁,我又不知道什么是毒太岁,我又怎么能认出来那是毒太岁,你当毒太岁是地里的大白菜,人人都知道吗?” “而且我巴不得这里有那什么毒太岁呢,众人掀了棺材拿走毒太岁,我也办成了我的事,继续回玉京当我的皇后,我根本没有理由说谎。” 羽落清说道:“那也不一定,谁又能证明你没说谎呢?” 宋时绥心平气和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姑娘你是什么意思,口口声声说我说谎,却又拿不出什么证据,一直在这里胡乱攀扯我,我回风雪山庄的时间少,不曾见过什么别的人,但是我夫君曾在金月皇宫的观月小筑里养病,听他说养病期间你这个小太岁对他关怀备至,每日都嘘寒问暖,十分殷勤,让他颇为苦恼。” 她轻轻一笑:“后宫女人争风吃醋互相陷害的手段我也听闻过,我看姑娘是巴不得我死了,这玉京的皇后好由你来当。” 羽落清涨红了一张脸:“巧言令辩,你若不知道毒太岁,又怎么能看出我成色不好!” 宋时绥冷笑一声:“但凡天地灵物,必有璀璨光华,而你黑云罩顶,灰雾压身,暗淡无华,难道不是成色不好么!” 她二人争吵不休,屋子里的三个天人坐在八仙桌旁默默看戏,直到苏历听的不耐烦,曲起手指敲了敲八仙桌,羽落清这才脸色难看地缩起脖子,闭嘴不言。 宋时绥也脸色难看,气得胸口起伏,有些人的恶意毫无来由,正因如此,也往往令人猝不及防,惊讶又惊恐。 第302章 梵音10 争吵过后, 屋子里的三个天人强者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那顶金灿灿的棺材就放在屋子正中间,六个纸人旁边依次站好,红彤彤的惨白脸蛋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没了贺娘子打圆场,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死寂, 天川鬼王看着金棺沉吟不语, 苏历摸索着怀里的弯弓,贺娘子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绣花,羽落清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汤碗,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像。 宋时绥坐在八仙桌旁喝着吊梨汤,努力在脑海中拼凑着琐碎的线索。 古代信息传输实在太慢了, 这个金棺凭空冒出来, 又和江雨眠扯上了关系,她慢慢嚼碎了梨片,眼神落在金棺上面刻着的符文上。 那是鬼修的符文, 专门镇压邪祟, 这个金棺工艺复杂, 造价不低,若是用于墓葬, 可见死者的身份不一般。宋时绥慢慢想起来,就在上个月, 栖霞山的观空大师坐化,她和苏历在食肆饮食时,也隐约听食肆的客人提起过, 说这位大师的灵柩要被送往扶风王朝的梵音寺。 宋时绥以前跑商的时候去过一次梵音寺,寺里都是修鬼道的鬼僧,这群人不问世事, 以恶灵为食,死后身躯易发生尸变,所以会在棺椁上刻下镇压邪祟的符文。 这事简直越想越复杂,到了晚上休息时,宋时绥仍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坐在床榻上修炼内功。 修炼到一半,倚着窗前小榻上闭目养神的苏历突然睁开眼睛,开口说道:“悟性不错,可惜没遇到好师傅,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天赋。” 说来好笑,天川鬼王是男子,夺舍商枝的身体后成了女儿身,所以与贺娘子和羽落清住在一间屋子里。 她这个被掳来的也需要看守,贺娘子干脆让她和苏历住隔壁这间较小的屋子里,男女有别,住在一起当然各种不方便,不过这么多天也都过来了,宋时绥干脆在入睡前打坐修炼,等夜深了再倒头睡上几个小时,这些天夜夜如此,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宋时绥睁开眼睛,说道:“什么才算是好师傅?” 苏历说道:“你的武功学得很散,只有轻功还不错,我猜教你武功的人修为不到五品。” 在船上时,宋时绥偷偷逃出去一次,她用轻功飞上了一个港口,还没走两步,就被苏历的剑射穿衣袖,钉在墙上。 她撕碎了衣袖继续跑,苏历已经出现在她身后,这才有了一段短暂又自不量力的交手。 苏历眼光毒辣,倒是没有猜错,教宋时绥武功的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她的养父,另一个是郑隐,郑隐是天人三品修为,确实不到五品。 好友们的师尊大多是九品天人,玉摇光的灯影琉璃术以及其他武学也是由九品天人玉朴子教导,这样一比较,只有她和羽流萤的师资力量差了些。 宋时绥说道:“每个人的机遇不同,又岂是人人能遇到九品天人当师傅的。” 苏历又闭上眼睛倚着小榻休憩,宋时绥想了想,问道:“我今天看到的金棺,是不是观空大师的灵柩?” 苏历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宋时绥得到答案,伸手拉上帐子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在心里思索起来。 看今日这情形,这些人以为月扶疏来了一出偷梁换柱,将毒太岁藏在了观空大师的金棺里。 他们并没有完全相信羽落清的话,所以江雨眠到底有没有被月扶疏扔进药鼎里炼药? 宋时绥对此的看法比较悲观,她并不认为月扶疏这个泯灭人性的疯子会放过这个长生不死的机会,她虽心痛,却对江雨眠的生还几率不抱希望了,只能暗暗祈祷上天仁慈,给予她一丝奇迹。 今日一见,金棺里的东西既不是观空大师也不是江雨眠,所以月扶疏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就算月扶疏真有什么鬼主意,以这人的缜密心性,本该顺利地瞒天过海,那又是谁走漏了消息,让这些九品天人发现金棺的异样? 一团又一团的迷雾笼罩了宋时绥,她又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去,梦里面,她又回到了和好友们相聚在风雪山庄时的那段时光。 美好,模糊,悠长,令人怀念,也令人惆怅。 * 月扶疏炼丹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着飞着就传到了扶风王朝的玄机阁。 曲笙寻这个消息直接傻眼了。 “什么,那男的把上一个小太岁扔进丹炉里炼丹了?” 闻人听雪也傻眼了,趴在她怀里的商枝也瞪大了猪眼,两人一猪如遭雷劈,呆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夜烛明摸了摸胡子,他坐在凌乱的书桌后面,一边把杂乱的书简归拢在一块,一边慢吞吞地说道:“这消息是另一个小太岁口中传出来的,据说那个小太岁亲眼见到月扶疏把一个大活人扔进炼丹炉,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逃出了金月皇宫。” 曲笙寻呆呆的,仿佛cpu过载,机械大脑出现长久卡顿,连眼睛都不眨了。 闻人听雪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被浇了个透心凉,她身体发冷,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眼睛后镇定下来,皱眉问道:“只有她一个人看见么,还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那个小太岁的侍女也看见了,主仆两人逃出皇宫,那个侍女卷走金银细软跑路,目前不知所踪。” 商枝急的叫了好几声,闻人听雪懂了她的意思,替她说道:“那个小太岁在哪?” 夜烛明叹气:“小太岁浑身是宝,炼不成长生不死药,也能炼出极品的肉灵芝,这帮快要入土的老怪物怎能放过,自然是被那些九品天人掳走了,至于到底被谁掳走,这就得看玉牌会的诡术师了,探听消息,他们才是最灵通的。” 曲笙寻还在那傻站着,夜烛明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曲笙寻身体一颤,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离开时还以为老江是活人微死,如今居然死得透透了,我花她那么多银子还没还呢。” 她摇摇晃晃的,大大的蓝色眼睛里带着深深的茫然,脚步飘忽地走了出去。 闻人听雪低头不语,显然也难受的很,唯独商枝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在这帮穿越者里,大家各有所长,但商枝作为唯一修炼过幻术的人,知道所谓的眼见为实,在高明的幻术里是完全不成立的。 长生殿的牵丝术、玉京的灯影琉璃术、极乐天宫的镜花水月并称为三大幻术,三者威力巨大,但侧重不同,牵丝术主操控,灯影琉璃术主幻象,镜花水月主蛊惑。 最主要的,还是商枝觉得月扶疏对江雨眠有股说不上来的痴迷劲儿,这种痴迷不是指那种男女情爱上的痴迷,而是一个人在他的专业领域里已经登峰造极时,在偶然和绝对的幸运之下,亲手创造出的某个神迹。 一个数学家在偶然之下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他会毁掉他灵光乍现时写满公式的手稿么? 一个画家超水平发挥,画出了这辈子最好的一幅画,他会把这幅画毁掉么? 一个雕刻家雕刻出了这世上最美丽最传神的雕像,他会把这个雕像砸毁么? 如果让商枝代入自己,她兢兢业业数十载才创造出一个可以让时光逆转的鬼道阵法,这个阵法足以让她载入史册,震古烁今,名垂青史,如果毁了这个阵法就能得到永生,但是这个阵法毁掉之后她再也无法复制,也无法再创造出一个可以超越这个的阵法,那她估计宁死也不肯毁掉自己的研究成果。 因为人活着,往往是因为一些短暂的瞬间才让生命变得有意义,而商枝本人,其实对长生有些恐惧,她想象不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还会活很长很长时间的日子。 而月扶疏这种人,商枝总觉得这个人是一个空心人,他唯一热爱并可以为之奉献出他全部热情的东西只有他的“科研成果”,而他对这个“科研成果”的痴迷和狂热,远远超过长生本身。 商枝想了很多,但作为一只猪,她是没法说人话的,这让她郁闷又忧伤,只能看着闻人听雪和曲笙寻一样,摇摇晃晃一脸茫然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夜烛明的书房。 那口金光闪闪的金棺就摆在的曲笙寻的手工坊里,闻人听雪走进来的时候,曲笙寻正坐在地上倚着棺材发呆。 闻人听雪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干脆坐在她身边,和她一样倚着棺材发呆。 半个时辰后,曲笙寻起身,回来的时候拿了个大铜盆和一沓纸钱,她倚着棺材,点上火,白色的纸钱在铜盆里燃烧起来。 她呜咽起来:“老江啊,你拿着纸钱在地下花吧,那个天杀的狗男人真狠得下心,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老江啊,摆在屋子里看看也挺好的,他居然给炼丹了,他怎么舍得啊呜呜呜!” 闻人听雪神色惨淡,眼眶发红,从曲笙寻手里拿过一小沓纸钱扔进铜盆里,商枝站在铜盆旁边,虽然她觉得这事蹊跷还不能下定论,但此刻曲笙寻凄凄惨惨,闻人听雪惨惨戚戚,受到悲伤气氛的感染,她也难过起来。 一枚纸钱飞到她的猪蹄下面,她悲伤地叹了口气,小小的猪蹄夹住纸钱,费劲地扔进了铜盆里。 纸钱打着旋被火舌吞没,很快在火焰里化为灰烬,商枝静静地看着火焰,圆溜溜的猪眼也开始湿润了。 燃烧的纸钱冒出呛人的烟,闻人听雪吸吸鼻子,把手工坊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清新的空气流通进来,窗外草木盎然,生机勃勃,与此刻灰暗无边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闻人听雪呆呆地看着,直到一只灰鹦鹉从天上飞过来,扑棱着一双灰白交杂的翅膀落在窗沿上,闻人听雪才从这种茫然又消沉的情绪里暂时脱离出来。 第303章 梵音11 寝殿里药味很重, 玉摇光坐在窗前的小榻上,已经咳了很久的血。 室内燃着安神止痛的安息香,一个用白布蒙着双眼的白袍老者正坐在小榻旁给他诊脉,这位老者须发皆白, 虽然蒙着双眼令人看不清面容, 但从面部的轮廓看, 显然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姿容不俗仪表堂堂的美男子。 “没什么大事,只是伤了肺。” 玉摇光又咳出一口血,一旁的大监连忙拿着丝绢擦拭他被血染红的嘴唇,玉摇光挥手让他退下,粗喘着对玉朴子说道:“老师, 学生的妻子被苏历掳走……” 话还没说完, 他又咳了起来。 玉朴子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你现在最好少言语, 多养神, 射日弓苏历虽然与玉京王室有旧怨, 但也不会为难一个无辜的女子。” 玉摇光深吸一口气,脸色惨白一片:“当年佑德帝夺他发妻, 他杀得皇室血流成河,如今都过了一千多年, 他还觉得不够么?” 九品天人可镇守一国,唯独苏历这个九品天人差点让玉京王朝改朝换代,他那一把射日弓箭无虚发, 无论是风中摇曳的树叶,还是百步之外的铜钱小孔,亦或是佑德帝的人头, 都从未有过丝毫偏差,仿佛世间万物都逃不过他那箭矢上的金色锋芒。 玉朴子说道:“摇光,苏历掳走你的皇后并不全是为了当年的夺妻之仇,她是天衍族的后人,那双眼睛有着奇异的神通,这一点你我都知道。” 玉摇光抿紧嘴唇,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夺妻之仇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此生不可忘怀的巨大耻辱,一个连妻子都无法护住的男人,又如何立足在这天地之间? 他咬牙说道:“虽说时过境迁,可又怎知他对当年之事没有执念?” 玉朴子说道:“他若无执念,何必求长生。” 他伸手点了玉摇光身上的几处穴位,运行内功为他疗伤,一炷香后,玉摇光又吐出一口漆黑的淤血,倚着小榻病恹恹地喘气。 看他这副了无生趣的模样,玉朴子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是一国皇帝,肩负着玉京王朝的天下众生,别一味沉溺在儿女情长里,与其抑郁消沉,满腔愤懑,不如养好精神,这样才能去找你的皇后。” 这话玉摇光多少还是听进去了,倚着小榻对玉朴子行了一礼,“学生受教。” 玉朴子转身离去,不过须臾之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这个充满苦涩药味的宫殿里。 伴随着大大小小的山崩,又陆续有封眠的九品天人感受到长生的契机后从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苏醒,这些昔日威震一方的超级强者重新行走在这千百年之后的人世间,在最后的一段生命里疯狂地寻找不死神药。 而广寒医仙月扶疏,一千二百年前的毒太岁正是他的太爷爷月初弦发现的,月初弦吃下了太岁心后获得了远超常人的寿命,留下了培植毒太岁的秘方,对于那个时代顶级强者而言,这根本不算秘密 而那些擅长卜算的强者,也早已通过各种方式卜算出长生殿的契机就在金月皇宫。 月扶疏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个年仅三十八岁的九品天人,虽然位居九品,但难免根基尚浅,他又深居简出,多年隐居海岛,除了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医术外,于武学之道上并未留下赫赫威名。 就连广寒医仙这个名号赞美的也是他的医术和神姿高彻的外貌,因此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他的武学修为到底有多么高深。 只有看过原著的穿越者们站在上帝视角,才知道这个男人的战力到底有多么恐怖。 因此,当两个刚出土的九品天人找上门的时候,应意浓一点也不意外。 一个穿着黑袍,身形高大,脸上戴着一个鬼脸面具,怀里抱着一把二胡。 另一个穿着一身黑白文武袖,头发也半黑半白,用一顶紫金冠束着,手里拿着一把浮尘。 今夜水气很重,到了晚上便全都凝成了霜,这两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大片大片的霜雪里,站在结满霜花的扶桑神木下,一步步地朝着应意浓这边走来。 应意浓穿着一身绿衣,坐在扶桑神木下慢慢地烹茶,水是雪山泉水,茶是碧涧明月。 茶是热的,茶香却是冷的,迂回流荡,直透心肺,宛如置身于雪山明月之间。 她对面坐着戚海棠,穿着一身艳丽的桃红色衣衫,裙摆曳地,头上的飞月髻斜斜地插着一支梅花簪子,正托着腮轻嗅着碧涧明月的茶香。 看见那两个人影,戚海棠喝了口茶,微微坐直了身子:“瞧瞧,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看来这茶是品不成了。” 应意浓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整理了下裙摆后站起身,朝着那二人说道:“夜已经深了,我家主人不在深夜会客。” 那个穿着黑袍的高大男子说道:“我二人可不是来会客的。” 应意浓说道:“那二位来这里干什么。” 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说道:“我二人是来求药的。” “求什么药?” “不死神药。” 应意浓说道:“这里可没有这种药,二位若是想喝茶,便坐下来品一品这碧涧明月,若不饮茶,便速速离去吧。” 鬼修身着破旧黑袍,十指锋利如钩,怀中抱着的那把二胡似是用不知名的白骨制成,散发着一股阴寒的气息。 他脸上的鬼脸面具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开始拉动二胡,尖锐刺耳的声音瞬间划破夜空,无形的音波席卷而来,宛如刮来一场狂风,扶桑神木的树冠猛烈地抖动起来,抖落无数冰霜。 一只巨大的白鸟破树而出,发出一声高亢的啼鸣,一股寒冷的气息突然蔓延开来,音波扩散的虚空中突然出现了悬浮在空中的白霜,无形的音波被白霜勾勒出形状,形成了一幅令人惊叹的画面。 刺耳的二胡声被冻结了,冻结了音波的霜雪砰的一声散开,漫天飞霜中,一道雪白的人影从天而降,乘霜而来。 那是一个无论见到多少次都会令人惊艳的男人,仿佛高悬在苍穹上的一轮明月。 穿着黑袍的鬼修抱着琵琶,用晦涩沙哑的声音说道:“不愧是广寒医仙,在下鬼修李传,今夜冒昧而来,还请医仙赐我不死神药。” 月扶疏脚上那双雪白的缎面靴子踏着虚空,衣袂飘然,仿佛月上而来的仙人。 两个九品天人仰着头,最先看到他那用羊脂白玉制成的鞋底,上面雕刻着团龙图腾,似乎这种寓意着非凡力量和崇高地位的神龙只配被他踩在脚下。 几片霜花落在他雪白的靴子尖上,很快又被他周身激荡的内力粉碎成细小的冰屑,慢慢从空中飘落。 从鞋底到鞋面,从脚尖到头上的白玉云鹤九霄冠,他全身上下一片雪白,不沾染一丝尘埃。 他眼神漠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干人等,用十分冷淡的声音说道:“我已服下不死神药,想要长生,就是要我的命。” 他的声音是很奇特的,明明十分冷淡,却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的轻慢和不屑,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层层风雪。 那头戴紫金冠的九品天人冷声笑道:“真是看不惯你这高高在上的做派,你的命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们要不得吗?” “尔等妄求长生,真是取死有道。” 这仿佛来自风雪深处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温度,每一个音节都似乎在极寒中淬炼过,正因为无情,才更让人觉得冷酷。 鬼修冷笑道:“才入了九品多少年,便不知天高地厚,如此狂妄无知,既然你吃下了不死神药,那就拿你的身躯炼丹,以你血肉白骨,铸就我长生之路!” 第304章 梵音12 鬼修李传拉起白骨二胡, 一阵扭曲怪异的荒诞音调响起,黑雾弥漫,无数漆黑鬼影从黑雾中涌出,纷纷匍匐在他脚下。 另一侧, 身穿文武秀头戴紫金冠的九品天人挥起拂尘, 雄浑的内力在他终身流荡, 透明的空气变得扭曲起来,一股骇人的威压无声地向四周蔓延,观战的众人气血翻涌,纷纷吐出一口鲜血。 衣袂狂舞,一股极其寒冷的气息以月扶疏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这股气息所过之处, 形态各异的美丽冰花缭绕攀爬,铺满了观月小筑的石墙绿瓦。 应意浓和戚海棠纷纷退后,飞到远处的一处屋顶上观战, 寂静的夜空下, 头戴斗笠的蓑衣客正抱着剑盘坐在屋檐上, 飘羽持剑站在他身边,两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的战场。 巨大的庭院中, 结满冰霜的扶桑神木宛如一把巨大的白伞,严严实实地罩在观月小筑上空。 巨树之上, 三位九品天人脚踏虚空,各展神通,恐怖的气息如海啸般碰撞激荡, 令人心生骇,不住地颤栗。 这种程度的对决举世罕见,在场观战的天人强者胸怀激荡, 满腔的战意无处发泄,只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三个顶级强者的一举一动。 戚海棠小声问应意浓:“鬼修李传我曾听说过,那头戴紫金冠的九品天人姓甚名谁?” 应意浓答道:“此人名叫布微,是五百年前北阙王朝的一位九品天人,师承北阙金谛宫,修炼锻体之术,武器是一把雪柳拂尘,成名绝技是拂柳十三式。” 二胡声猛地拔高了,黑雾中的鬼影飘飞在一处,汇聚成一条百米长的漆黑巨龙,从黑雾中咆哮而来。 硕大的龙眼处燃烧着暗红色的魂火,周身缭绕着阴寒不详的黑雾,它张开嘴巴,朝着月扶疏吐出岩浆般的炽热魂火。 半个夜空都被照亮了,月扶疏广袖一挥,冰霜袭来,与席卷了半个天空的火焰碰撞在一起。 两股强大力量的对冲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轰然巨响,燃烧的熊熊火焰被冰霜冻结,犹如黑色的余烬,化成碎末四散飘零。 黑龙咆哮,黑云之上出现了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体修布微挥动拂尘朝着月扶疏的后心袭来,罡风刮骨,他的攻击迅疾如闪电,眨眼之间便出现在月扶疏背后。 拂尘挥来,月扶疏反手格挡,柔软雪白的衣袖在极寒内力的加持下变得锋锐如铁,翻转之间携带着雷霆万钧的刚猛力道,猛地震退了拂尘。 布微一个翻身躲开月扶疏的内力余波,抖落了拂尘上的白霜。 他虽年轻,但内力的雄浑实在远远超乎预料,甚至就连九品天人也觉得匪夷所思。 在这几秒的短暂交手后,李传和布微立刻知道眼前这个衣不染尘的医仙是他们生平仅见的可怕劲敌。 布微叹道:“好深厚的内力,你这后生虽年轻,修为却深不可测,若不求长生,我必定不会与你为敌。” 鬼修李传阴笑一声:“呵,布微啊布微,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你我二人联手不敌,他也留不下你我,何不放手一搏!” 他拉动白骨二胡,怪诞的乐声再次响起,滞留在空中的黑色巨龙发出一声仰天怒吼,双眼魂火大涨,张牙舞爪地扑向月扶疏。 与此同时,布微挥舞拂尘,虚空出现了十三道幻影,一齐向月扶疏袭来。 十三道幻影,每一个幻影的招式动作竟然都不相同,个个快如闪电,迅如疾风,瞬息之间便将月扶疏团团围住! 应意浓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怎生是好!” 她话音刚落,一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成无数尖锐的冰锥,闪烁着寒冷的光芒,如利箭般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齐刷刷地向幻影射去。 幻影的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以难以捉摸的速度在冰锥中来回穿梭,拂尘挥动间,冰锥爆开,化为冰屑飘落。 在铺天盖地的冰锥攻击下,七道幻影冰锥穿透击碎,剩下的六道幻影继续攻击而来,其中一个幻影手里的拂尘已经到了月扶疏的面门,月扶疏微微一仰头,指尖向上一点,一个冰旋出现他指尖,下一瞬寒气暴涨,冰旋化为一米长的冰雪漩涡,三两下将这道幻影吞噬,碾碎在漩涡里面。 有一个幻影手持拂尘甩向他侧脸,他微微偏头躲开,广袖一挥,又掀起一片风雪将幻影击溃。 恰在此时黑雾翻涌巨龙摆尾,龙身隐匿在夜色中一道,尾巴犹如一条的无限长的黑色鞭子,携带着暗红的魂火朝着月扶疏拦腰抽来。 这一下犹如鬼魅,又有布微的幻影干扰月扶疏的视线和走位,原本是一击必中的杀招。 然而那黑龙的尾巴刚要近身,距离月扶疏仅有半寸事,忽然被冻结在半空中,无数瑰丽剔透的霜花沿着尾尖不断向上蔓延。 黑色巨龙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尾巴砰的一声炸开,化为无数四散奔逃的鬼影,一阵阵尖利刺耳的嚎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此时扶桑神木已经被冰雪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树枝上挂满了冰霜,冰雪堆积成奇妙的形状,在寒夜中闪烁着森冷的光,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站在屋顶上观战的众人被冻的脸颊惨白,嘴唇乌紫,身体不住颤抖,却又实在不愿意错过这样绝顶精彩的对决,只能将内力运转到极致抵御这透心入骨的寒冷。 二胡声再次响起,黑雾弥漫,巨龙再次修整形态,不断朝着月扶疏攻击而来,使用牵丝术操控的巨龙俨然成了鬼修李传的化身,每一次攻击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力,又被一次次被月扶疏击退。 布微的攻速也越来越快,冰锥击碎幻影,又不断有新的幻影出现,用更加致命的招式攻击月扶疏,又一次一次被月扶疏险之又险的避开。 飘羽十分忧虑,喃喃说道:“鬼修李传的攻击用来消耗殿下的内力,体修布微消耗殿下的心力,他的招式干扰殿下的视线和走位,让李传有伺机偷袭的机会,这样巨大的双重消耗,主子还能坚持多久?” 戚海棠也被这样恐怖而快速的打斗震惊的目瞪口呆,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拳拳到肉的致命与狠辣。 蓑衣客说道:“目前为止,岛主一直在防御,若是一直如此,这场战斗只怕还要胶着许久。” 应意浓吐出一口寒气:“鬼修最使人头疼,各种阴招防不胜防,现在是黑夜,那黑龙可以完全隐匿在夜色中,给予人出其不意的一击。” 飘羽又说道:“那两个人消耗也不少,就看岛主准备如何反击了。” 他手里抱着剑,身后却还背着一个漆黑的剑匣,根据剑匣的长度判断,这是一把比飘羽还要高出一个头的长剑。 上一次月扶疏与贺娘子和苏历打斗,他也背着这把剑,可惜没有用上,不知道今夜的对决是否能让尘封已久的青霜剑出鞘。 布微的幻影又被击碎了数个,但其中一个幻影破碎后,后面忽然出现布微的真身,那拂尘携带万钧力道,已经抽向了月扶疏的后背。 而月扶疏前面,是口吐魂火的漆黑巨龙,月扶疏再次用冰魄神功冻结了炽热的魂火,但布微这一击是躲闪不及了。 拂尘抽中他的后背,他不闪不避,突然反手一抓。 那浮尘被他五指牢牢抓住,布微正要挥拳朝他心脏重重一击,忽然间,一阵诡异的吸力突然顺着拂尘传来。 他的内力不受控制地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吸入过去,挥出的拳头也停在半空中。 内力失去控制,他仿佛陷入了一团无形的泥潭里,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任由那股恐怖的吸力将他往下拖拽。 身前的人微微转过头,他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花,一双发灰的眼珠漠然无情,结着冰花的唇角挑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那种诡异的吸力陡然加重了。 若是没有先前那一番战斗消耗,布微将内力全部运转到极致,也许可以将这股吸力甩开,然而此刻只能又惊又急地怒吼道:“李传,你还不动手!” 李传的黑龙再次扑向月扶疏,月扶疏避开黑龙,洗星录运转到极致,那股诡异的强大吸力让体修布微的脸孔变成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形状,他的眼球猛地凸出,开始肿胀充血。 一个呼吸之后,一声轻微的闷响响起,那双眼睛竟然从布微眼眶里飞了出去。 “啊!!!” 布微发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嚎叫,他脸上的皮肉也裂开了,鲜血覆盖满脸,鲜血淋漓的皮肉中又露出底下白色的筋膜和黄色的脂肪。 月扶疏微微皱了皱眉,抬起左手,朝着布微虚虚一抓。 布微的最后一丝内力被抽干,他痛苦的哀嚎也戛然而止了,破败的身躯犹如一片凋零的落叶,从高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扶桑神木的树冠里。 那树冠被茫茫冰雪覆盖,宛如一座巨大的银白坟墓。 怪诞而刺耳的二胡声也停了,李传当机立断,立刻化为一阵黑雾遁走。 他刚出观月小筑,一轮冰雪凝成的巨大圆月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横贯在虚空之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传立刻掉头往下飞去。 一股冷冷的月桂香气飘荡在空中。 连同这股香气一起出现的,还有呼啸而来的风雪,以及一种十分恐怖的诡异吸力,如泥潭般将他困住。 风雪如怒兽般在天地间肆虐,茫茫一片混沌。 如果内力没有消耗,他或许还能挣脱,但此刻,李传知道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这一生,生死时刻也经历的多了,唯有这一次是迎来了真正的死亡。 第305章 梵音13 淡漠的语气, 狂妄的话语。 鬼修李传发出一声惨笑,他脸上皮肉爆,眼珠脱眶而出,最后一刻, 鬼修的灵魂离开身体飞向远处, 试图为自己搏得最后一线生机。 鬼修的灵魂往往十分凝实强大, 即使身体死去,灵魂也不会彻底消散。 黑雾未散,鬼影重重,鬼修李传的灵魂附在一个鬼灵上,藏匿在黑雾中找准机会逃脱。 一声清脆的鸟鸣在空中响起, 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鸟从远处飞来, 在它身前有一道透明的巨大虚影,一只百米长的透明凤凰摆动着华丽的尾羽飞向黑雾,张开嘴巴叼住了一个向东飞去的鬼影。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 有时候什么似乎炸开了, 空中泛起一阵透明的涟漪, 随着惨叫声的消失,那道涟漪也开始慢慢消散。 空中, 小红鸟转了弯,朝着站立在虚空上的月扶疏点头示意, 随后便飞了下去,落在一个和尚的肩膀上。 这是一个样貌慈祥的和尚,大约六十岁左右, 胡须和眉毛都是雪白色的,穿着一身朴实的灰蓝袈裟,脖子上带着一串漆黑的佛珠, 每个珠子都有婴儿拳头那么大。 他也站在虚空,但奇特的是他脚上居然有一个漆黑的影子,那影子拉长变形,变成一只四个腿的狼,朝着那些黑影跑去,如风卷残云般,将那些黑影纷纷吞入腹中。 小红鸟盯着那个饕餮般的黑影,感慨道:“观空,你那条黑狗的吃相实在不怎么样。” 观空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那不是狗,是狼。” 小红鸟扇了扇翅膀:“我说是狗就是狗!” 观空只好叹了一声,弹了一下小红鸟的鸟头。 天空上那轮冰雪凝成的巨大圆月开始徐徐消散,月扶疏走到两人面前,微微行了一礼:“多谢老师和炽凰前辈出手相助。” 小红鸟扬了扬翅膀:“谢什么,我们可没帮上什么忙,我们的诡术师得到消息,贺娘子与苏历还有那个天杀的天川鬼王都在红玉绣坊研究那口棺材呢,何时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月扶疏脸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冰花,说道:“在下需要闭关几日。” 观空大师摸了摸胡子,有些担忧:“这洗星录太过邪门,不易多用。” 月扶疏说道:“非常之时自然要用非常之法,弟子也实属无奈。” 小红鸟歪着脑袋盯着他瞧:“哎哟,要说邪门,我觉得冰魄神功可比洗星录邪门多了,说来也怪,你们月氏一族都长成了仙人模样,却怎么一个比一个鬼气森森的,我们三危山的鬼修见了都自叹弗如。” 炽凰是百年前的大人物,虽然修为不如月扶疏,但资历在那儿,打趣月扶疏两句也没什么。 月扶疏微微一笑:“诡术师受天地制约,修行颇为艰难,炽凰前辈有如此修为,才是真正叫人自叹弗如。”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嘴上虽然说着谦虚的话,小红鸟却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悠闲地回到观月小筑。 月扶疏吸收了太多内力,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去寒池闭关了,观空大师带着小红鸟去歇息。 观月小筑的冰霜还没褪干净,应意浓、蓑衣客、飘羽、戚海棠四个人站在屋顶上冷得直打哆嗦。 闹出这么大动静,早已入睡的金月皇后也被惊动了,披着厚厚的白狐皮斗篷来到这,屋顶上的四人又纷纷下来向她行礼。 出来时匆忙,金月皇后并未梳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垂在雪白的虎皮斗篷上,雪白的脸颊被冻得通红,眉眼间更添几分艳丽勾魂,看见观月小筑这冰天雪地的景象,不禁吃了一惊。 她急忙问飘羽:“太子呢?” 飘羽说道:“太子殿下交战之后便立刻去寒池闭关了。” 金月皇后脸上有些失落,抬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 看着她被风吹红的指尖,月山顷站在她身边,握着她冰凉的手,低头问道:“冷不冷?” 金月皇后抱怨起来:“你这个当父亲的,也不知道帮帮他,这么些年大事小事就这么任着他单打独斗不成,?” 她越说越有点气愤,“我沉睡这么多年,让他没了母亲的关爱,你不多做弥补,竟与他生疏至此,如陌路人一般,我真是……” 在金月皇后的记忆里,幼年的月扶疏虽然不怎么爱笑爱闹,但也有活泼的时候,会用点心喂皇宫里的小狸猫,见到小狸猫被雨淋湿坐在墙上舔毛,还特意用砖石垒了一个小窝,让那只狸猫有遮风避雨的地方。 后来那小狸猫渐渐长大,又在那小窝里生了五只花色各异的小猫崽,猫崽稍微长大后,那只狸猫就将猫崽全部赶出窝,月扶疏来喂猫的时候,那帮小猫崽就围在他旁边一直喵喵的叫着。 小小的月扶疏抱着一堆猫崽来关雎宫找她,仙童般的小孩子抱着那些猫崽,身姿端庄地坐在桌前,毛绒绒的小猫崽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还有一只白毛的小三花顺着衣袖爬到了他的脑袋上。 他转头喊母后,幼童的声音软糯糯的,眼珠水润漆黑,头顶上的那只小猫也一起转过头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幼年的孩童的有点难过:“母后,狸花猫为什么不要它的孩子了?” 金月皇后说道:“因为它的孩子长大了,要离开家,学会独自在外面生活。” 他抱着一堆小猫,仰着头问道:“那我以后长大了,母后也会不要我吗?” 当时金月皇后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毒药蚕食,被他这一句话问的肝肠寸断,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了。 说到气愤处,她猛地甩开月山顷的手,月山顷又急忙握住,柔声哄她:“哪里是我要与他生疏,分明是他寡情少欲,谁也不爱理,非要怨的话,你不如怨冰魄神功。” “怨冰魄神功?”金月皇后被气得柳眉倒竖,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这话你倒真说得出口,怨天怨地还怨上冰魄神功了,你怎么就不反思一下自己,我是被你困在皇宫的,孩子也是你要生的,你自己养不好,倒都成了他的错了!” 金月皇后越说越气,“我倒是要感谢这功法让他无情无欲,免受了许多忧思之苦。” 皇后一生气,连月山顷都瑟缩了一下,张开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神色悻悻地把嘴闭上,任凭皇后数落。 飘羽几个站在一旁当木头桩子,假装自己没长耳朵,一个个低眉垂眼的看着脚尖。 金月皇后发完了脾气,冷着一张脸离开了,月山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霜雪飘零,堂堂九品天人,背影竟然有几分狼狈。 寒气袅袅,一道雪白身影静坐在寒池最中心,长发披散,衣衫垂地,眉眼结满冰霜。 两个九品天人的内力到底还是有些棘手,冰魄神功已经运转到极致,可还是无法立刻将这些磅礴的内力炼化为己用。 由于负荷过重,冰魄神功到底还是出现了一丝凝滞,寒池里的寒意缓缓退散,冰面也开始融化,碎冰飘在水上,月扶疏的衣衫也被浸湿了。 他睫毛上的霜花也开始融化了,细小的水滴挂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又几滴从睫毛上坠落,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 月扶疏微微蹙眉,随着功法的凝滞,他能感受到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慢慢升腾起来,如一锅煮沸的正在冒泡的毒药,在他的四肢百骸里咕噜噜地翻腾着。 不是他熟知的疼痛,也不是他习以为常的吸收过量内力后的不适与疲惫。 这实在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他抿了抿嘴唇,蹙眉的动作又深了些,眉间现出一个浅浅的川字。 本打算要闭关一段时间,但眼下这个状态,显然是不行了,他从寒池中央站起身,准备去吃一颗静心养神的雪心丹。 走出寒池,他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花墙隔出来的那个小院里。 花墙上开着半透明的白色小花,是不怕寒的凛霜花,一个花苞从藤蔓上垂下来,轻轻擦着月扶疏的肩,月扶疏伸出两指轻轻地托住花萼,凝神看着。 这软而洁白的小小花苞,像极了夜色里少女的脸,细腻柔软,触感微凉,因长久不见天日,肌肤冷白如霜。 月扶疏闭上眼,极缓慢地吐出一口寒气。 炼化这样庞大的外来内力,冰魄神功运转的速度变得前所未有的缓慢。 他从记事起便常常被人惊叹是天纵奇才,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冰魄神功这样极难修炼的顶尖功法他也不觉得如何困难,一日修行便抵得上别人百日。 也只有刚学这门心法的时候,冰魄神功才运转的如此缓慢,体温在缓缓上升,心间一片灼热躁动,竟然生出一种极其磨人的滋味。 他闭上眼,松开了托住花萼的手指,那花苞向上一跳,竟然触到了他的嘴唇。 不知为何,竟然想起在碧海潮生的寒池里修炼时,江雨眠偶尔会跳进寒池里找他,她湿淋淋地走过来,见他沉浸修炼,全身寒气凛冽刺骨让她无从下手,她就不管不顾地揪他睫毛。 霜雪在她指尖下融化,那时她修为不高,总会被冻麻了手,手指仓促间落下时难免擦过他的脸,或是他的嘴唇。 月扶疏睁开眼,站在结满白霜的回廊下,推开了那扇尘封很多日的门。 屋子里的摆设没有变。 梳妆台上放着一盒茉莉养肤粉,一个镶着雪狐毛的檀木柄毛刷放在旁边,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对着镜子,拿着这把刷子蘸了粉在脸上扫来扫去。 第306章 梵音14 天川鬼王请来了很多能工巧匠, 但是那口梵音金棺依旧没有被打开。 宋时绥在红玉绣坊住了好几日,也对这里渐渐熟悉起来,她闲着无事可做,除了修炼内功之外, 就坐在树下和这里的绣娘们一起学绣花。 她的针线活实在不怎么样, 也对刺绣不感兴趣, 这样做只是为了和附魂在伯劳鸟身上的羽流萤更近一些,即使她听不懂鸟类的语言,但是能和熟悉的朋友同处在一个空间里,心里多少还会觉得有些安慰,至少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有时候宋时绥做梦, 还会梦到何顺颂和她的娘亲, 他们还在风雪山庄的那个小院里住着,过着与世无争的安宁生活。 每日清晨会吃上娘亲亲手熬的粥,娘亲会换着花样给他们熬粥, 有时候有时候是皮蛋瘦肉粥, 有时候是山药鸡丝粥, 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饭,吃完了便都各自去忙。 中午她会帮着娘亲在厨房里炒菜, 父亲偶尔也会过来打下手,她忙完自己的事情就会与何顺颂一起出门砍柴或者是去山中摘取草药, 太阳落山前会和何顺颂一起背着柴禾和药草,踏着一地的夕阳余晖慢悠悠地走回来。 日子过得很悠闲从容,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 原未来的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 宋时绥看着绣布上那只绣得很潦草的麻雀,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伯老鸟蹲在树杈上看着那只糟糕的麻雀,真恨不得立刻长出两只手来, 手把手地教宋时绥。 贺娘子拎着篮子走过来,看着那只走形的麻雀,竟然忍不住扑哧的笑了一声。 “你这姑娘钟灵毓秀,没想到是个不会做一点针线活的。” 她把篮子放在一旁,拈起宋时绥手里的绣花针,弯着腰俯身在绣架前,一针一线细细地绣着麻雀的翅膀。 贺娘子在绣布上走针穿线,显然是个和羽流萤一样的刺绣行家。 绣好了翅膀的轮廓,贺娘子又拿起一根绣花针穿好丝线,在绣布上给宋时绥示范起来。 “这绣法呀也分很多种,这是回针绣,往前一针,往后退一针,还有这轮廓绣,先出一针,往后退半针,拔针拉线扎到背面。” “这是锁链绣,像女孩儿的辫子,我绣花篮的时候常用这个,这个是卷线绣,把线缠在针上多绕几圈,可以绣小绒花,这绣法简单,小姑娘学起来也同意,衣服裤子破了,就绣一朵小花上去。” “我有过一对双生女儿,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最爱看着我做秀绣活,六岁就能绣出像样的小花小鸟了。” 说起女儿,贺娘子的声音和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她绣了一朵粉色的小花,又用结粒绣绣了鹅黄色的花蕊。 三个绣娘从回廊里走过来,见了贺娘子后笑嘻嘻地行礼问好,她们都很年轻,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手里拎着篮子,准备去外面的集市采买东西。 贺娘子看着年轻的姑娘们,笑着嘱咐了几句,又问道:“手里的银子可还够?” 其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笑道:“我们这些日子做绣活赚了钱,去集市上买些绣线,不用贺娘子给。” 贺娘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两个走出绣坊,眼神温柔,表情慈祥,竟然有几分慈母的味道。 宋时绥静静地看着她,察觉到宋时绥的目光,贺娘子说道:“宋姑娘贵为皇后,想必不太适应这的日子,我们是江湖人,虽然也见过世面,却吃惯了粗茶淡饭,衣食住行并不那么讲究,比不得宫里面精细周到。” “哪里,”宋时绥用卷线绣绣了一朵杏色的小绒花,“我没当皇后的时候是一只闲云野鹤,过的也是普通日子,倒是贺娘子令人意外。” 贺娘子笑着说道:“我也知道我在外面名声不好,人们都以为我凶神恶煞的,以为我喜欢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 “难道不是么?”宋时绥剪断丝线,“追求长生本就是在刀尖上舔血,任你有通天修为,毒太岁只有一个,注定要和许多九品天人争抢的。” 贺娘子倚着树,指着绣坊笑道:“这里原先是个暗娼馆,女人们白天伺候一家老小,晚上就到这里做暗娼补贴家用,这里最小的姑娘才十一岁,初夜卖出了五两银子,她爹拿了银子,先是自个去酒楼里吃了一顿好酒好菜,剩下的都拿去还赌债了。” 看着她怔愣的样子,贺娘子继续说道:“这里还有五十岁的女人,原本也是勤劳能干的,却被丈夫拖进这里来硬逼着做了这事,那男人只为了喝几顿好酒,余下的钱又来这找女人。” 宋时绥说道:“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想要长生,是因为想庇护这里的女子。” 贺娘子叹了一声:“我不仅想庇护这里的女子,我还想庇护天下所有的女子。” 她面色有些怅然:“曾经我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可惜没遇见好男人,这一生就这样毁了,后来倒是威风了一阵,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稀里糊涂的活了许多年后在羽朝开了一家绣房,收留了许多命苦的姑娘。” 说到这,贺娘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从窑子里救了很多个命苦的姑娘,让她们在绣坊里学绣活,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我这才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十年又十年,绣坊的姑娘们也老了,走了一批旧人,又来了一批新人,慢慢的,一百年过去了,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几个绣娘也老了死了,她们都说这辈子活得心满意足,到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只有我,越来越放不下了。” 宋时绥有些唏嘘:“想做的事情太多,而人生又太短,怪不得想要长生。” 贺娘子笑笑:“我也不是那些个套着虚伪嘴脸的人,虽说我长生并不是为了做坏事,但也是一腔执念作祟,我想要成全我自己。” 九品天人十分稀少,而性别为女的九品天人则更加稀少了。 自古以来,站在权力巅峰的人物大多为男性,也可以说无论是现代社会还是穿书后的古代社会,数千年来大多由男性主导统治。 在这种大环境下,能杀出重围的女性实在是太稀少了。正因为稀少,所以格外引人注意,种花家上下五千年那么多皇帝,除了耳熟能详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另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便是唯一的女帝武则天。 从男人堆出杀出重围的女人必然带有许多“男性特质”,比如极强的野心和权力欲,但贺娘子不一样,宋时绥觉得贺娘子是一个很传统的女子,她从前恪守所谓的女德,愿意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渴望过着夫妻恩爱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是命运将她推上了另外一条路。 她一路杀到了九品天人,竟然不像那些男人一般想着称霸一方,而是隐姓埋名不声不响地开了一个绣坊,去收留那些无处可去的苦命女子,可见历经无数杀伐后,她依然心怀柔情。 这一刻,虽然是敌对关系,但宋时绥心里也有些佩服贺娘子,于是她问道:“如果没有寻得长生,你会如何?” “那就带着满腔憾恨死去吧。” 贺娘子说完,把手上拈着的那根绣花针落在绣布上,眨眼之间便绣出一片金色的叶子,她对宋时绥笑了笑,随后握着红伞,踏着一地的金黄落叶走进了回廊里。 宋时绥拂去肩上的落叶,努力绣着那只麻雀,伯劳鸟站在树杈上,从几片金黄色的叶子里探出毛绒绒的小脑袋,看一眼那糟糕的麻雀就要叹一口气。 褐色的线绣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翅膀,一阵秋风吹来,凉意里带着一阵淡淡的茴香味和果香味。 宋时绥转过头,看到苏历站在树下,手里拿着一篮子红彤彤的海棠果,一束茴香盖在上面,篮子的把手上还系着一条绣着海棠果的丝帕。 这篮子显然是院子里的绣女给他的。 苏历虽然活了数百岁,但也风韵犹存,长了一张很深邃野性的脸孔。 他看着绣布上那团凌乱的麻雀,说道:“你不适合绣花。” 宋时绥冷下脸,说道:“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用不着苏先生提醒。” 对于把皇宫杀得血流成河的苏历,宋时绥觉得这个人的杀性远比凶名赫赫的贺娘子重的多。 一想到那些为了保护她而死的侍卫们,宋时绥就觉得心格外痛,纵然知道苏历是九品天人,她也很难给他好脸色。 一只瓢虫从宋时绥耳边飞过,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宋时绥不想杀生,可那只瓢虫非要往她脸上扑,她一挥衣袖将瓢虫甩走,眼睛盯着绣架上的麻雀,随手把手里的绣花针一甩。 那瓢虫已经飞到两米开外了,绣花针却像长了眼睛似的,竟然精准地穿透了正在飞行的瓢虫,将它牢牢钉在远处的一棵树干上。 苏历眯了眯眼睛。 宋时绥又拿起一根新的绣花针绣着麻雀的脖子,看着她落下的针线,苏历说道:“你是聪慧,武功却和这麻雀一样,散乱不成体系,地鬼境九品是你的极限。” 握着绣花针的手指顿住了。 “天赋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由天赋决定的,修行路上的引路人也同样重要。”苏历的口吻淡淡的,声音十分低沉,“你那双特殊的眼睛和远超常人的感知,是所有神弓手梦寐以求的天赋。” “听苏先生这话,是想教我弓箭?” 苏历点头。 这个男人和他的箭一样,犀利而直接,宋时绥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几分荒唐:“你在皇宫里杀了那么多人,又把我掳到这来,现在却要教我弓箭,你们男人的心还真是善变。” 第307章 梵音15 凌晨四点,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整个床铺,宋时绥学习了新的内功心法。 她原先修炼的内功心法是郑隐教的,叫归心决,这门功法质朴温和, 与宋时绥的体质适配, 是宋时绥能接触到的最适合她修炼的最高级的内功心法。 苏历修炼的内功心法叫神照心经, 这门功法属性为金,厚重坚韧,肃降收杀。 五行金旺之人,大多嫉恶如仇,杀伐果断。 八字金弱或者缺金之人, 大多优柔寡断。 苏历说道:“你五行金弱, 修炼这门心法时多佩戴金首饰。” 宋时绥是金弱之人,没穿越之前她爸妈每年都会给她买些金首饰让她戴着,穿越之后戴金子太招眼, 所以从小戴着一对飞鹤穿云银耳环, 说是能用来补金。 当了皇后之后, 她的大部分首饰也都换成了金子,这次随身戴着的金首饰只有一个纯金手镯和曲笙寻送她的一个机械手表, 海浪纹表带是纯金的,镶嵌着许多钻石。 曲笙寻对苏历伸出手:“这些够不够?” 苏历看着她那个雕刻着杏花和凤凰的金镯子, 摇头。 宋时绥说道:“不够也没办法,身上只有这些了。” 苏历看了看她,开口说道:“心中藏锋锐, 才能所向披靡,一往直前。” 宋时绥顿悟:“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不仅要有唯物主义的金, 还要有唯心主义的金。” 过了一千年,一切都在变,语言也在不断变化。苏历显然没听过什么是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但一个是心,一个是物,他略微一思索便懂了,于是微微点头,继续坐在窗边把玩着手里的一支箭矢。 宋时绥坐在床榻上,开始修炼神照心经。 修炼五个小时后,天宫已然大亮,宋时绥拿出曲笙寻送她的机械手表看了一眼,现在是九点十二分,该吃饭了。 红玉绣坊有两个厨房,贺娘雇了三个女厨子,做的都是大锅饭,剩下的饭菜盛在盆子里,都在木架子上放着,这会天气冷,也不怕坏,热一热就能吃。 宋时绥掀开盆子,里面是青椒炒肉和土豆炖鸡心,她热了热饭菜,自己又动手做了一个凉拌土豆丝和一小锅酸辣汤。 路过那颗垂柳树,贺娘子正坐在树下绣花,她身旁站满了绣女,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一个个往前探着脑袋,认真地看她绣花。 走到回廊里,就见一个披麻戴孝的身影立在回廊上,正用牵丝术操纵那个红衣人偶。 红衣人偶在栏杆上行走,走两步便翻个跟头,步履轻快,姿态潇洒,十分活泼有少年气,翻了好几个跟头后又把手搭在脸边,朝天川鬼王做了个鬼脸,随即又怕长辈训斥,一溜烟地跑走了。 过了会,小人偶又扒着柱子探出头来,扛走了天川鬼王放在一旁的金唢呐。 他占据商枝的身体,顶着商枝的脸,表情却阴鸷深沉,让熟悉商枝的人感到十分割裂,此刻盯着这红衣人偶时,表情才微微柔和下来,却又带着一丝怅然若失。 九品天人五感敏锐,天川鬼王转过头,勾起食指轻轻一弹,倒挂在栏杆上的红衣小人偶飞到他掌心上,规规矩矩地盘坐好,过了一会又睁开眼,单手拖着腮,似乎在魂游天外。 每个九品天人都有非常独特醒目的气质,月扶疏性冷如冰,贺娘子柔情似水,苏历锋锐如箭,天川鬼王则阴沉得如同天空上灰黑色的铅云。 宋时绥若是回房间,就必须从他身边走过。 她往前走了几步,天川鬼王开口说道:“小皇后似乎认识我。” “在下并不认识天川鬼王,但你夺舍的这具身体恰好是在下的一位好友。” “呵,绛卿的麾下小鬼名气不大,交友倒广泛。” 宋时绥说道:“她刚突破天人镜,还未来得及大展宏图。” 那红衣人偶坐在天川鬼王的掌心上,单手托着腮,一脸昏昏欲睡。 宋时绥看着人偶眉心处的一点朱砂,猜测道:“这个人偶模样不禁让人想起三危山的红衣鬼王。” 天川鬼王那张永远不变的死人脸终于多了一丝表情,眉眼动了动:“哦,你见过他?” 宋时绥点头:“见过,红衣如火,威严赫赫,仪态雍容,烨然若神人。” “呵,他还那般爱穿红衣。” 天川鬼王合拢掌心,指尖上缠绕着的无形丝线全部散去,小人立刻倒在他掌心里一动不动了。 他一手拿着金唢呐,一手握着小人偶,眨眼间便消失了。 宋时绥拎着食盒在原地站了一会,又看了一眼远处坐在树下教绣娘们绣花的贺娘子,慢腾腾地回到了房间里。 苏历正在小榻上打坐,宋时绥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好,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苏先生,该吃饭了。” 苏历睁开眼,身影眨眼间在小榻上消失,又在瞬间出现在桌前,宛如瞬移一般,他拿起了鸡翅木筷子夹了一口土豆丝,吃了一口后,他开口说道:“这是你做的?” 宋时绥惊讶:“这也能吃出来么?” 苏历说道:“刀工不一样。” 她下厨的时候没有找到切土豆丝的刨子,宋时绥虽然不是闻人听雪那样的剑客,但切的土豆丝粗细等长吗,刀工远胜红玉绣坊里的厨娘。 宋时绥说道:“我有一个剑客朋友,她可以把土豆切成头发一样细小丝。” 苏历静静听着,偶尔看一眼那张与他的妻子很相似的脸,他脖子上系着的灰狼皮围脖解开了,露出一道泛白的伤疤。 宋时绥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话语顿住。 那似乎是自刎时留下的痕迹。 苏历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做出轻生的事? 在宋时绥年幼的时候,玉摇光曾给她讲过玉京王朝的历史,历代帝王中,只有一位皇帝死的最早,那便是一千多前的佑德帝,年仅六十岁便意外暴毙。 六十岁,听起来倒像寿终正寝似的,但在这个高武低魔的世界里,对于这些生命漫长的武者而言,活到六十岁就死去的人属于意外夭折。 这位皇帝在位时间很短,没有立后封妃,后宫里只有一位来自民间的女子伴他左右,佑德帝死后,这个民间的女子也自刎而死。 她在史册上并没有留下姓名,只是一个短命帝王的一生中镶边的配角。 她和她们这些穿过来的女配一样,没有人花费很大的笔墨描写她们,也没有人去探究她们的故事,这一生,纸上三两句,无名也无姓,爱恨情仇,贪嗔痴念,惊心动魄,寂寞欢喜,都在那些泛黄的书册之外。 一种很悲伤的感觉在宋时绥心中静静流淌着,让他想起晏殊的那句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流逝了,让人猝不及防,却又无可奈何。 午饭后,两人去了红玉绣坊的后院,苏历教她射箭。 宋时绥拿着苏历的射日弓,发现这把弓沉的很,大约有百斤重,弓弦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很难拉动。 宋时绥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将箭搭在弓弦上射出,第一箭的时候还算有模有样,一箭正中靶心后又飞出数米之远,但第二支箭只射出了五米远就掉在了地上。 而此时,宋时绥双臂脱力,再也握不住沉重的射日弓,只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甩掉头上的汗。 苏历背着箭筒,站在她身旁淡淡说道:“你从前修炼的内功心法不算劣等,但以温养经脉为主,强身健体足够,但威力不足,后劲乏力,无法支撑你连续使用射日弓。” 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与电视剧不同,穿书后的这个世界里,宋时绥还没有遇到过完美无缺的内功心法。 那些顶级的内功心法往往拥有相当大的弊端,冰魄神功的修炼者将会被功法抑制情感,多巴胺分泌会大量减少,很难感受到快乐喜悦等情绪了,修炼时如果出了岔子,便会被冻成一尊美丽的冰雕。 曲笙寻修炼的锻体功法性属火,虽然可以练就金刚不坏之体,但修炼时难免会阴虚火旺,若出了岔子便是玩火自焚,将会高烧不退而死。 商枝和闻人听雪修炼的也是顶级内功心法,她们两人的功法性属阴寒,闻人听雪寒气淤积,商枝阴气聚体,两人已经很久不来癸水了。 羽流萤修炼诡术,没有修炼内功心法,自然不在讨论之列,只有宋时绥修炼的内功心法以养身为主,虽然没有太大的弊端,但也没有太多的长处。 而苏历的神照心经修炼起来也是十足危险的,若是出了岔子,内力便会如箭矢般刺穿经脉,小岔子还好,若是出了不可挽回的大岔子,修炼者便会经脉尽断而死。 追求力量是一件危险的事,过程也同样充满危险,宋时绥忽然意识到她以前追求力量的方式过于温和了,她总是用商人的思维来思考在修炼之路上遇到的问题,商人必然是要保本的,每一个商人都会力求在不亏本的同时将利益最大化。 然而在修炼一途上,每一个顶级强者都是赌徒思维,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赢了利润翻倍,输了就血本无归。 怪不得有人说九品天人都是疯子。 也许从今日开始她也要陷入这疯狂之中了。 宋时绥握住射日弓,将箭搭在弦上,锁定了远处的箭靶。 又是一箭射出。 正中靶心。 * 那口梵音金棺被夜烛明藏在曲笙寻床下。 至于这口金棺里到底有什么,制造出这口金棺的夜烛明也不知道。 面对曲笙寻的不停追问,夜烛明十分无奈,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孽徒好不讲理,有人找你定做了一个匣子,难道买家往匣子里装东西还要告诉你吗,与其为难为师,不如用你那生了锈难道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你可让我省点心吧!” 第308章 梵音16 曲笙寻像游魂似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一会摸自己的后脑壳,一会又捏捏自己的手指,再一会又开始捶自己的肩膀和锁骨。 闻人听雪坐在铺着绿色圣诞树毛毡的椅子上,商枝穿着红丝绒金丝如意纹小马褂, 脖子戴着如意长命金梭, 坐在曲笙寻特意给她做的小圆木凳上, 和闻人听雪一样,眼眸里盛满了困惑,脑袋跟着曲笙寻一起转来转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那么久,曲笙寻才停下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兴奋, 眉毛都会跳舞了, 过了一会,她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五官也皱成一团, 脸上写满了纠结。 曲笙寻的面部表情和内心戏实在是太丰富, 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表情的, 有着夸张的、超强的、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情绪感染能力,看得闻人听雪也背后一凉, 眉头一皱,总觉得身上毛毛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小圆矮凳上的商枝, 和那双圆溜溜的猪眼对上,于是一把将商枝从凳子上薅起来抱在腿上,手指触摸着小野猪脑壳上的小绒毛, 这才觉得几分安心。 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曲笙寻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当她平静下来的时候, 仿佛虚脱一般,一屁股坐在手工坊里的六轮转椅上。 转椅灵活地转了一圈,曲笙寻重新找回面部表情管理,她倚在六轮转椅上,一手拄着转椅的扶手,一手摸着下巴,看向闻人听雪和商枝,缓缓开口:“说来也奇怪,我不知道金棺怎么打开的时候,简直抓心挠肺地想知道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现在我知道打开的方法,突然间不那么想知道了。” 她张开怀抱,伸展手臂,面朝天空:“好像突然间,脑袋里出现一道白光,随后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只剩下如尘埃般漂浮着的空虚与迷茫。” 闻人听雪这个社恐还是适应不了太过e人的表达方式,她身体后仰,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呃,哈哈哈,有点道理,我练剑太辛苦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也会有点迷茫和空虚的。” “不过听你这意思,这梵音金棺是一次性用具吗,庚金析出之后就失去作用了吧?” 曲笙寻止住了她过于跳跃的思维,认真思索了两秒才说道:“庚金析出的方式蛮特殊的,析出来后还可以再渗进去,反正那金棺又不是活物,多来几次也没事喽,又不会像人一样坏掉。” 晚上回到卧室里睡觉,曲笙寻总忍不住打开床上的机关。 她床底下有个小型密室,被她放一些金子和一些其他锻造用的贵金属,金棺放在床底下,挡住了密室的入口,曲笙寻搂起裙子放在膝盖上,伸手摸着梵音金棺。 皮肉包裹着骨头,如果没有深可见骨的伤口,金棺里的庚金不会被她吸引出来,要打开这口梵音金棺,她得往身上划开好大一个口子。 曲笙寻按捺住心头的火热,按动床上的机关,床板缓缓合上,她翻身上了床,床头上摆着六个棉花娃娃,曲笙寻趴在枕头上看了一会,还是决定今晚让江雨眠侍寝。 深夜,红玉绣坊。 伯劳鸟是候鸟,这个季节要开始南迁了。 羽流萤附魂在一只麻雀身上,依然兢兢业业地在那颗柳树上站岗。 院子里漆黑一片,除了寒冷的秋风吹动枝条的声音,还有不断响起的箭矢声。 柳树下放着一个箭靶子,箭靶隐没在黑夜之中,离得远根本看不清,今夜的风又大,会使射出去的箭矢发生偏移,但每一支飞来的箭矢都稳稳地射在了箭靶正中心。 一阵风刮进来,把麻雀身上的羽毛吹得乱七八糟的,羽流萤抖了抖翅膀,在秋风里冷得直打哆嗦,她哆哆嗦嗦地飞到一个避风的地方,低头啄了两下前胸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羽毛,心里十分羡慕。 宋时绥连续射出了十支箭,箭箭正中靶心,她握着射日弓,汗从她的鬓角滴落下来,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她站在原地平复了会儿呼吸,看向站在一旁的苏历。 苏历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宋时绥目测他的身高大约在一米九五左右,和在t台上走秀的欧美男模特很像,轮廓锋利,面无表情,长手长腿,腕线过裆。 射日弓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神弓,被他握在手里就是一把体型寻常的弓箭,但宋时绥握在手里就显得有点夸张了。 她臂展不够,使用射日弓不像苏历那样得心应手,需要很多的时间适应。 宋时绥正扶着射日弓调整呼吸,突然吱嘎一声,红玉绣坊那扇朱漆大门突然开了,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拎着灯笼走进来。 这两人中间绑着一个老头,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衣,整个上半身被一条淡金色的绳索严严实实地捆着,神色疲劳,嘴唇干涸,眯着眼睛打量着绣坊。 苏历按住宋时绥的肩膀,说道:“走吧。” 宋时绥仰头看他:“去哪?” “去看看金棺里的东西。” “你们找到解开的办法了?” 苏历看她一眼:“你似乎很不希望梵音金棺被打开。” 宋时绥说道:“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贺娘子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天川鬼王推门进来,肩膀上站着一只绿鹦鹉,那个老头已经被松了绑,正蹲在金棺旁边敲敲打打。 宋时绥看了一圈,羽落清正坐在那个八仙桌上,抿着嘴唇看着梵音金棺,贺娘子坐在她旁边,膝盖上放着她的红伞。 天川鬼王也找了个位置坐下,阴沉着一张脸看着那个老者,他肩膀上的那只绿鹦鹉转着鸟头看了一圈,随后又把目光落在那个老头身上。 过了后,那老头说道:“这是我师兄夜烛明做的云开子母锁,若是有人用外力强拆此棺,母锁机关启动,就会炸毁金棺,只有打开金棺里的子锁,才能完好无损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贺娘子叹道:“夜烛明果然是天下第一神匠,既然如此,那这梵音金棺要如何打开呢?” 穿着灰衣的瘦小老头说道:“钻出一个指尖大的小洞,让一个人爬进去解开子锁。” 天川鬼王阴恻恻的:“一个指尖大的小洞?” 老头说道:“母锁的机关如同一张蛛网,全都嵌在金棺里面,哪怕损毁一根蛛丝,都会引动里面的母锁机关,能钻出指尖大的小洞,都已经是极限了。” 宋时绥暗暗感叹这机关的巧妙,目光掠过身边的苏历,看向天川鬼王肩膀上的那只绿鹦鹉。 夜烛明的师弟被天川鬼王捉到这,万一这老头也解不开金棺,那么作为夜烛明的得意门生,曲笙寻就危险了。 这鹦鹉的眼神十分人性化,显然是被长生殿的诡术师附魂了,不知道此刻羽流萤在哪,是否能将这个消息传到曲笙寻那里,好让她早做防备。 沉思间,瘦小的老者打开了一个金属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钻头,围着金棺又转了一会,才拿着粉笔在金棺某处画了一个白圈,沿着这个位置开始钻孔。 这是一项枯燥而乏味的工作,刚打了浅浅的一层,瘦小的老头立刻停了动作,又换了一个位置重新开始钻洞。 如此这般换了五个位置,夜烛明的这位师弟才找到一个没有母锁机关丝盘踞的地方。 习武之人内力深厚,一刻钟后指尖大的小洞就钻好了,灰衣老头擦了擦头上的汗,看了众人一眼后,气喘吁吁地说道:“老朽已经钻出来一个小洞,里面的子锁解开也容易,只要将嵌在棺材盖上的星盘转上一整圈就行了。” 天川鬼王说道:“只要老先生解开,在下必定重礼酬谢。” 灰衣老头休息了一会,从衣襟里掏出一条食指粗细的金色小蛇,小蛇顺着小洞钻进去,又过了一刻钟,只听咔哒一声从金棺内部响起,灰衣老头摸了摸胡子,扶着金棺站了起来。 他那条金色小蛇也从小洞里爬了出来,爬上了老人的千层底黑布鞋子,缠在他的脚腕上。 灰衣老头说道:“机关已经解开,老朽告辞。”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宋时绥看他步履蹒跚,于是走上前搀扶他。 灰衣老头看了她一眼,唏嘘道:“哎哟,总算来了个尊老爱幼的。” 屋里的众人都已经围在了金棺前,宋时绥扶着灰衣老头离开房间,又搀扶他一步一步下了楼梯,走到了外面的回廊里。 “好心眼的姑娘,把我送到门外就成。” 宋时绥有些犹豫:“天黑路滑,您一个人能行么?” 灰衣老头笑笑:“老朽虽然是个不成器的,却也会些功法,倒是你这女娃,非亲非故的何故来帮我,就不好奇那金棺里有什么宝贝?” 宋时绥说道:“您打开机关立刻就走,想必也觉得有些东西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我又何必留在那呢?” 灰衣老头笑了起来,从脚腕上拎起那条金色小蛇放在手里抚摸着。 两人走到红玉绣坊的朱漆大门前,盘在老头手腕上的小蛇却忽然僵直了身体,直挺挺地掉在地上。 “哎呀,我的小金!”灰衣老头痛呼一声,正准备弯腰将那小蛇捡起,宋时绥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低声喝道:“小心,这蛇有毒。” 他们二人已经走到朱漆大门之外,大门没有关上,留着一人宽的缝隙,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袭上宋时绥心头,她机警地转头一瞥。 贺娘子的房间正冒着不详的红光。 宋时绥正震惊着,吹来的秋风忽然一滞,周围温度骤降,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层层白霜忽然从前方的地平线不断向这里蔓延。 第309章 梵音17 纸人的手轻轻一掀, 梵音金棺就这样被轻易地打开了。 金棺打开的那一瞬,屋里的所有天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这金棺里还有什么致命的机关。 天川鬼王的纸人站在金棺旁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纸人的四肢上, 天川鬼王的手指轻轻一动, 便有一个纸人把身子探进金棺中。 无事发生。 众人这才走到金棺前, 又在距离金棺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一脸谨慎地看向金棺里的东西。 昏黄的烛光下,流光灿灿的金棺里居然躺着一个容貌美艳的女子。 这个女子头戴凤冠,身穿朱红色的凤袍,年龄约莫三十五岁左右, 容颜艳丽, 肌肤如雪,双颊有着淡淡的酡红。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密密麻麻的血红色蘑菇从她身体各处生长出来, 铺满了金棺底部, 只露出那张仿佛醉酒后熟睡的脸。 这一幕给众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屋里好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烛火爆开,响起哔剥一声, 屋里的众人才纷纷找回自己的神思,发出了几声低叹。 贺娘子的声音激动起来:“容颜如生, 不死不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毒太岁?” 苏历皱着眉,沉声说道:“那些血红色的蘑菇是什么?” 天川鬼王说道:“这女子为何头戴凤冠?” 一旁的羽落清浑身颤抖, 脸色惨白,双目圆睁,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 “啊!!!” 她一把扑到金棺前, 发出一声哀嚎:“母后!”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 寒意深入骨髓,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凝结成冰,一阵阵难以言说的刺痛遍布四肢百骸,宋时绥白了脸,四肢僵硬如冰。 灰衣老头也冻得哆哆嗦嗦,他跺了跺脚,一阵咔嚓声响起,鞋底忽然冒出两个银色的轮子,带着他在光滑的霜地上一路滑行。 宋时绥被他带着跑路,鼻尖微微一凉,宋时绥仰起头。 有雪从天空中落下。 天空上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然而今夜分明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宋时绥定睛一看,忽然发觉那是一轮由冰雪凝成的清冷圆月,一道衣袂飘然的人影立在那一片清辉中,正踏月而来。 灰衣老头被冻得牙齿打颤,仍旧忍不住夸赞起来:“雪为衣兮月为马,寒宫仙人而来下。” 他这一吟诗,寒冷的空气进入肺里,顿时引发了一阵强烈的咳嗽。 目之所及之处,地上一片白霜,仿佛来到了看不到尽头的茫茫雪原中的,听着灰衣老头的咳嗽声和他上下牙不断打颤的声音,宋时绥闭紧了嘴巴,全身内力飞速运转护住心脉,跟着灰衣老头一起在茫茫霜雪中行走。 那轮冰冷的月亮出现在红玉绣坊的上空,宋时绥知道今晚必定有一场可怕的大战。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四道十分恐怖的气息忽然出现在虚空中,宋时绥和灰衣老头实在承受不住这么可怕的威压,两人双双跪倒在地,一起仰着头看向天空。 漆黑的苍穹中,四道不同颜色的流星从天空上划过,带着骇人的气势坠入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 贺娘子手持红伞,伞如朱虹。 苏历手持射日弓,箭如流光。 天川鬼王吹唢呐,黑云隆隆。 月扶疏皑皑如雪,弦月绕身。 “轰!” 地动天摇的一声巨响,炸开飞雪无数,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一股恐怖的雪浪席卷四面八方,灰衣老头和宋时绥像两片叶子一样被无情掀飞,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耳膜被震的生疼,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外面的声音一下子都听不到了宋时绥和灰衣老头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只能抱着头捂着脸,听天由命地在地上翻滚着。 雪粒子如石子一样不要命地拍打在脸上,打得人脑壳作痛,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直到远离了战场中心,两人才十分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折寿啊折寿啊,我这老胳膊老腿都快摔断了!” 灰衣老头甩了甩脑袋上的雪沫子,把被雪埋住一半的宋时绥从地上拽起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他脚下的轮子又变大了一圈,拽着宋时绥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 宋时绥吐出一口血,半死不活的任由他拽着,逃跑的间歇竭尽全力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那里雪浪翻涌,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一道朱红的流光和一点金色的星芒。 这种层次的战斗,修为不够的人就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 远离了暴风雪,一老一少终于互相搀扶着走到一片瓜地里,瓜地中央有一个简陋的茅草小屋,眼下秋风刮得急,茅草虽破,但好歹是个挡风的栖身之所。 灰衣老头捋了一把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有些惊喜:“快去那茅草小屋里挡挡风,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风吹散架了。” 随后又骂骂咧咧的说道:“天杀的夜烛明,给我这个折寿的活计,老朽的小金蛇都差点赔了进去。” 宋时绥一愣:“老先生,您不是被天川鬼王抓来的么?” 灰衣老头咳嗽了两声:“夜烛明那老家伙要是真不想金棺被打开,云开字母锁的蛛丝压根不会空出一点。” 宋时绥恍然大悟:“所以那个梵音金棺是个诱饵。” 灰衣老头点点头:“总之那里面装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边咳嗽一边岁宋时绥笑了笑:“小姑娘,老朽复姓棠溪,单名一个越字,关山难越的那个越,看你年纪,和我就家的一个小辈差不多,你就和他一样喊我一声爷爷吧。” 玄机阁的夜烛明是名动天下的神匠,他的师弟棠溪越也很有名,宋时绥偶尔听曲笙寻提过几次,说棠溪越最近正在研究电灯,已经在她的指导下弄出了一个钨丝灯泡,再过两年技术成熟,就能像蒸汽轮船一样应用到百姓的日常生活中。 宋时绥心里生出几分亲切,喊道:“棠溪爷爷,我和曲子是好友,我姓宋,您叫我小宋就行。” 棠溪越笑道:“好好好,我说怎么这么有眼缘,小曲子的朋友错不了。” 两人走到哪个茅草小屋前,一拉开门才发现羽落清蜷缩在小木屋里,抱着膝盖倚着墙,浑身抖的跟筛子一样。 这个时候,也许是疲劳过度,也许是刺激过大,宋时绥现在见到这个原文女主已经心平气和了。 “羽落清,你怎么在这儿?” 雨落清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浑身颤抖不止,眼神里满是惊恐和绝望,见她这个样子,宋时绥一皱眉,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逃走,在这里发抖干什么?” 羽落清他们两个,宝蓝色的眼珠在眼眶里呆着的转了一圈,听到宋时绥的话,不禁僵硬地扯出一个怪诞又滑稽的笑。 “哈哈哈,逃?” 她抖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小木屋的棚顶,嗓音带着哭腔:“能逃到哪里去,你知道那个梵音金棺里装了什么东西吗?” 还不等宋时绥说话,羽落清又发起抖来,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我……是我母后……” 她有些语无伦次:“她那样尊贵的一个女人,她可是一国之母,羽朝的皇后啊,她就那么躺在棺材里,全身都长满了红色的蘑菇,我恨她,恨她将我作为一个弃子随意丢弃,我对她心存怨恨,我想着有一天风风光光的回到羽朝去,让她知道没有她我会活的更好,可是我也没想过她会死啊。” 她痛哭起来,泪如雨下:“她可是我的母后啊!” 遇见原文女主这么多天,宋时绥总觉得这位原文女主和月扶疏一样,都是空心的精致假人。 他们可以出现在浪漫的充满粉色泡泡的小说里,可以出现在华丽的殿宇或者是精致的画框中,也可以出现在神话传说里被人顶礼膜拜。 但一旦出现在现实生活里,他们给人的感觉就如同精致的宝石花,只有华丽璀璨的躯壳,没有生机勃勃的血肉。 然而此刻看着羽落清痛哭失声的样子,宋时绥突然觉得这个原文女主奇异地活过来了。 看着痛哭流涕的羽落清,宋时绥再次想起了那本原著。 当年暑假无聊,小区开了一家书屋,她逛街回来后买了奶茶在书屋里看书。 上大学的年纪正是不用工作、没有生活压力、学业压力也不大、最适合看小说的绝佳时光,她沉迷于书里的各种逆袭打脸甜宠情节,有些时刻,她也曾期盼天降奇遇,梦想着自己能成为小说里的女主角,过上开挂的人生。 然而原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羽落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在过度刺激下累积了太多的情绪需要发泄。 宋时绥虽然很不喜欢她,但见她哭成这样还是拿了条手帕扔给她。 羽落清手抖得接不住手帕,棠溪越坐在小茅草屋里打摆子,哆哆嗦嗦地说道:“本来只是身上冷,现在心里也冷了。” 宋时绥用内功逼出一口寒气,问羽落清:“你说你母后在金棺里,全身还长满了红色的蘑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羽落清流着泪,倚着墙,眼睛肿的像桃子,语气近乎虚脱:“我母后为了永葆青春,常年服用肉灵芝,肉灵芝是毒太岁的替代,自然也有剧毒,经年累月,这些毒素淤积在她身体里,就会成为一些罕见毒物的最好养料。” “所以,你说的那些从你母后身上长出来的红色蘑菇有剧毒?” 羽落清拿着手绢擦了擦鼻涕和眼泪,她的情绪平静了一点,说话也顺畅起来,只是声音仍旧很虚弱:“那是红娘鬼伞,人吸了它的孢子,红娘鬼伞就会在人的肺里长出来,就算皮肤上沾了些,也会扎根人体,长满全身,成为红娘鬼伞的养料。” 第310章 梵音18 “长生”是一个敏感沉重的话题, 在任何场合都是,哪怕此刻身在瓜地里的一个小小茅草屋中,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一切,依旧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 羽落清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情绪刚平稳没一会, 她又开始抱头痛哭:“那是我的母后啊,她是那么尊贵的女人,她是皇后啊,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啊,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啊, 都已经是皇后了,为什么还会这样,那我执着的, 追求的, 都还有什么意义, 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宋时绥淡淡地说道:“皇后又如何, 我也是皇后,不也被人掳到这来了, 你母后拿幼童炼药,如今遇到更强的人,被人用来种药, 还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不!”羽落清大喊了一声,“她只是太爱我父皇了, 后宫里衰老的女人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她失宠的时候,小小的妃子都敢给她脸色看,我父皇一个月也不去她的宫里,她抱着我,一直哭一直哭,日日夜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流眼泪。” “她能有什么办法,她会老,我父皇也在老去,可我父皇手里的权力不会老,总有依附羽朝的小王朝送来青春貌美的女子,除了吃肉灵芝,她还能怎么办。” 宋时绥说道:“你母后太贪心了,既要又要。” 小小的茅草屋里挤了三个人,逼仄的空间虽然拥挤,却也给了羽落清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在泪眼模糊中,在月扶疏一干人等的衬托下,宋时绥的明艳脸孔和老人皱皱巴巴的脸在羽落清眼里都变得和蔼可亲了。 他们是正常人,不是那些拥有神力的九品怪物,这让羽落清觉得很安心,她可以安心地放声痛哭,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崩溃和不幸。 她的眼泪也许不会令谁动容,她的绝望也许不会被谁理解,但至少不会被人当成一只吵人的蚊子,挥一挥衣袖就随便把她拍死。 吱嘎一声。 茅草小屋的破木门又被人拉开了。 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站在门外,笑盈盈地看过来。 宋时绥认得她,她是江雨眠身边的天人侍从,修炼合欢道的应意浓。 应意浓一开门,见到逼仄的小茅草屋里挤着三个人,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一旁的蓑衣客说道:“唉哟,没咱俩的位置了,真是来的不凑巧。” 她抬眼一看,看到了宋时绥,顿时乐了:“哟,宋姑娘怎么也在这儿,还有棠溪老先生,今晚可真热闹啊。” 棠溪越苦笑一声,应意浓最后才把目光转向羽落清。 看着羽落清哭肿的眼睛,她不由得挑了挑眉:“看来小公主这些日子过得不太好,不仅眼睛肿了,人也瘦了一圈,外面的日子难过,公主何必跑出皇宫呢?” 若说先前羽落清只是崩溃,此刻见到应意浓和蓑衣客两人便是心如死灰了。 下一瞬,她扶着墙站起来,抖着嘴唇喊道:“我母后怎么会在金棺里,她是羽朝的皇后!你们这么对她,我父皇不会放过你们的!” “呵,皇后!” “你以为你母后怎么死的?” 应意浓的眼神带着几分嘲弄,几分同情,耸了耸肩:“她盛装打扮,款款而来,满心欢喜地喝下了你父皇斟给她的毒酒。” 从宋时绥这个角度,能很清楚地看到在这一霎那,有什么东西在羽落清眼中破灭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身体一样摇摇欲坠,跌坐在冷冰冰的床板上:“怎么会……不可能……我父皇怎么会……数十载的夫妻啊……”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坚固的,高楼倾塌只在一夕之间,此时此刻,认命还是不认命已经由不得她了。 蓑衣客咳了一声:“行了,还啰嗦什么,正事要紧。” 应意浓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听到哭声才来的么,还以为是那个种了红娘鬼伞的倒霉蛋呢。” 她掏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三枚雪白色的药丸分给茅草屋里的三人,笑着说道:“赶紧吃了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沾了红娘鬼伞的孢子,武功再高也得扒层皮。” 宋时绥伸手接过药丸服下,低声说道:“绣坊里还有许多绣娘,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应意浓晃了晃手里的药瓶,笑道:“不然我为了什么来。” 宋时绥松了口气,也跟了过去。 红玉绣坊满地的残砖断瓦,贺娘子住的那间房房顶破了一个大洞,窗子也裂成了两半,房屋前遮雨挡雪的回廊也损毁严重,被强大的内力拦腰斩成两半,回廊的柱子支撑着几块七零八落的板子,在呼啸的冷风里摇摇欲坠。 绣娘们蹲在院子里,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一个个被风吹得鬓发散乱脸颊发红,时不时会抬起手捶打着胸腔,然后发出一阵猛烈的干咳。 应意浓叹了口气,递给宋时绥一个瓷瓶:“绣娘人多,劳烦宋姑娘帮帮忙,这药普通人不能多吃,一人只能吃一粒,再嘱咐她们两年之内不吃热食。” 分完了药,瓶子里还剩下三颗,宋时绥把装药的瓷瓶递给应意浓,应意浓看了眼瓶子里的药,又把瓷瓶给了她。 “就剩三颗了,你拿去吧,哪天吃了有毒的菌子正好用来解毒。” 宋时绥说道:“羽落清说红娘鬼伞是剧毒,这些药丸管用么?” 应意浓说道:“我不懂毒药,解药是岛主给的,吃了总比不吃好吧。” 绣娘们服了药,互相搀扶着去没有被损坏的屋子里歇息,偌大的庭院又空了下来。 想起江雨眠,宋时绥总觉得心头闷闷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令她应接不暇,萦绕在心头的疲惫和无力无法散去,而江雨眠的生死不明又在宋时绥心间添了一道阴影。 宋时绥握着药瓶,心里弥漫着淡淡的伤痛感,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希冀,闷闷说道:“江雨眠还活着么?” 应意浓沉默了,蓑衣客抬手扶了一下头上的斗笠,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用苍老的声音说道:“我二人也不知她的生死。” 寂静持续了一会,宋时绥看着地上被风卷起的落叶,不禁也心灰意冷了,一脸倦怠地说道:“是啊,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人的命就像这些被风卷起的叶子,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羽朝的皇后说死就死,更何况我们这些人。” 应意浓指尖夹起一片被风吹来的落叶,幽幽说道:“羽朝皇后残害幼童,烟都一派的势力早就对这个皇后多有不满,她不仅和长生殿有勾连,又在金月皇宫安插细作探听不死神药的秘密,这样狂妄又不知死活的女人活着也是碍眼,还不如当红娘鬼伞的肥料呢。” 她松开手指,那片落叶又被风吹走,语气夹杂着满满的嘲弄:“我只不过替岛主送了个口信,羽朝的皇帝根本没有犹豫,立刻邀她来赏月,她盛装而来,却等来了一杯要命的毒酒。” “她一边吐血一边在地上爬,只抓住了男人的一截衣摆,还立刻就被甩开了,多讽刺啊,吃那么多肉灵芝维持美貌,临到死了心爱的男人也没有转头看她一眼,还是我们修合欢道的女子好,认床不认人。” “羽落清那小丫头天天做着当皇后的梦,我就纳闷了,当皇后有什么好,还不是成为弃子被帝王丢弃了,她怎么不梦见自己成了九品天人称霸一方呢。” 她话音一转,又抱怨起来:“天杀的,我和蓑衣客还把那口长满红娘鬼伞的棺材扛回去,真是晦气。” 宋时绥说道:“可是红娘鬼伞有毒。” 蓑衣客说道:“我们吃了解药,过了这么长时间,红娘鬼伞的孢子散的差不多了,只要你不好奇尝一口那毒蘑菇,自然不会中毒。” 他锤了捶腿,叹息道:“年纪大了,越发不喜欢这严寒天气,等办完这差事,回去让御厨把黄酒温上,再做只烤鸭片成片,用薄薄的面饼配上葱丝黄瓜卷着吃。” 应意浓叹气:“小太岁不在,咱们连美酒都喝不成了,只能退而其次喝黄酒,怎一个惨字了得。” 三人用轻功飞进了贺娘子的房间,屋里四处漏风,房顶在打斗中被掀飞,碎裂的瓦片落了一地,室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灰尘,就连摆在屋子正中的那口金棺都落了一层灰。 待看清棺材里诡异的一幕,宋时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密密麻麻的血红色蘑菇从羽朝皇后身上生长出来,挤满了一袭华美的凤袍,新生不久的红娘鬼伞挤占着她华丽的凤冠,一个红色的小菌盖从凤凰的眼睛里伸出,血红色的菌褶一张一合。 除了鲜血之外,这是宋时绥是第一次在一种植物上看到如此纯粹浓郁的血色。 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红娘鬼伞里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带着生前的尊贵和威严,脸颊弥漫着淡淡的酡红,仿佛是在酣睡。 应意浓惊叹:“这是吃了多少肉灵芝才能把红娘鬼伞养的这么好,可真肥沃啊。” 蓑衣客摸了摸胡子,难得开口:“养红娘鬼伞可不容易,如果羽朝皇后没有吃这么多肉灵芝,倒还能有个体面的死法。” 应意浓盖上棺材,蓑衣客上前一步,将金棺往上一提,那口沉重的金棺像个纸糊的壳子,被蓑衣客轻轻松松地扛在肩上。 “宋姑娘,要不要去我们金月皇宫做客?” 宋时绥摇摇头,应意浓笑了笑:“有缘再会。” 二人身形一闪,眨眼间已出现在百米之外,很快消失在望不到尽头的霜雪中。 天地茫茫,宋时绥在红玉绣坊里静静站了很长一会。 她踢开好几块碎砖,走到柳树下,仰头看向枝条,树上光秃秃的,叶子落光了,麻雀也不在了。 第311章 梵音19 风越来越大, 吹得贺娘子脸上惨白一片,她腹部的血不断晕开,属于她的生命气息正在不断变得微弱。 对于宋时绥来说,死亡是很直观的, 就好比用肉眼分辨新鲜和不新鲜的苹果。 她蹲在贺娘子身边, 说道:“石阶寒凉, 我扶你进去吧。” 贺娘子倚着门,虚弱地摇头:“不进去了,临走前不想再听到姑娘们的哭声。” 她的头发被风吹到脸上,铺在地上的裙摆也被风吹得不断往上鼓起,宋时绥捡起那把沉重的红伞放在她身后挡风。 贺娘子说道:“宋姑娘, 你是好人家养的儿女, 心肠也是极好的,又有夫君疼惜爱重,我若能像你这样活一回, 还做什么九品天人呢。” 宋时绥说道:“如果是我, 我更想成为九品天人。” 贺娘子擦了擦唇边的血:“是啊, 成为九品天人是无数习武者的梦想,你也是武者, 听我说这话,定然觉得我为赋新词强说愁。” “然而我却真是这么想的, 在很久以前,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贫寒书生, 十四岁那年我嫁给了他,这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叫顾修烨。” 贺娘子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她父母为了收取丰厚的聘礼,原本要将她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富商作小妾,谁知贺娘子突然一病不起。 隔壁家的顾修烨也生了重病,顾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眼看药石无医,便想了个土法子,决定娶个媳妇冲喜,若是不管用便将两人一块葬了,也省得再花费心思给儿子配阴婚。 聘礼是二两银子,贺娘子的父母不愿意为她花银子治病,于是就这么把贺娘子嫁给顾修烨冲喜。 顾修烨家里一穷二白,贺娘子天不亮就要操持家务,晚上还要坐在油灯旁做绣活供他读书。 嫁给顾修烨的第二年,贺娘子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顾远舟,在儿子十二岁的那年,顾修烨高中状元。 贺娘子欢欢喜喜等他回家,结果一天夜里,家里忽然闯进来两个蒙着脸的男子,整整一夜的凌辱后,贺娘子衣不蔽体地被扔在菜市场。 菜市场人来人往,顾家娘子失贞的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样的屈辱,岂是一个妇道人家能承受的,贺娘子性情温柔和顺,因在家里时常被父母打骂,性格里又多了几分懦弱,她几番想寻死,却又牵挂着尚未娶妻的儿子和高中状元后还未归来的丈夫。 但经此一事后,儿子顾远舟受不了左邻右舍和学院里同窗们的指指点点点,以她为耻,与她疏远至极,搬到了家里的另一个宅子里住。 顾修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全凭贺娘子操持家务,靠一手精妙的绣活维持着全家生计。 这么多年,贺娘子的绣活愈发精湛,三个月前她攒够了钱,置办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宅子,刚刚请木匠打完柜子和床榻,为了省钱又亲自动手刷了清漆,还没来得及欢欢喜喜地搬过去,母子便离心了。 儿子搬去了新宅子,不愿意见她一个失了贞洁的母亲,于是贺娘子便依旧住在破旧的宅子里,整日以泪洗面,苟且偷生。 贺娘子也觉得自己该死,却也有那么一点不甘。 过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她从十四岁熬到了二十七岁,从小姑娘熬成了老姑娘,将这四面漏风的土屋修修补补,她补好了窗子,织好了铺在炕上的破草席,又跟隔壁的王婶学会了制作土砖,三伏天顶着毒太阳亲自给顾修烨垒了一间小书房。 顾修烨屡试不第,她也毫无怨言,依旧晨起为他洗手做羹汤,晚上做绣活给他买笔墨。 如今新宅子也买了,儿子也拉扯大了,顾修烨也中了状元,,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她实在不甘心去死啊。 终于有一天,顾修烨回来了。 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俊秀的眉眼带着高中后的风发意气,再不是那个十四岁的病弱少年了。 贺娘子总记得他十四岁的时候,顾修烨穿着灰扑扑的全是补丁的衣裳,蜷缩在土炕的破草席上,衣袖里露出手腕的枯瘦无肉,只剩一层薄薄的皮。 那双发黄的眼白里有一对漆黑的眼珠,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看着很可怜,她嫁进来后经常坐在炕沿上,一口一口的给他喂饭。 贺娘子正坐在桌边绣着鸳鸯手帕,桌子旁边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沓绣品,往常都是很快卖出去的,可是如今她失了贞洁,好似这些绣工精湛的帕子也脏污了似的,人人都嫌弃的很。 旧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公公婆婆都陪着儿子搬去了新宅子,白天和夜里都变得死寂,她在枕头底下放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如果还有谁夜半潜入进来想欺辱她,她就要了他的命。 她用剪刀剪断了丝线,就在这一片死寂中,伴着吱嘎一声,顾修烨推门走进来。 烛火照亮了他的脸,贺娘子这才发觉自己有多么想他。 她呆呆坐着,过了一会儿后又手忙脚乱站起来,怯生生地站在桌旁唤他:“夫君。” 她的夫君穿着一身锦袍,锦衣回乡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淑娴,我们合离吧。” 贺娘子与他合离了。 家里的银钱还有那处新宅子都归了她。 乡里人人夸他有情有义,贺娘子也没有怨他,顾修烨高中状元以后是要做大官的,不能有一个失了清白的夫人,儿子以后也要走仕途,也不能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天意弄人,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和离后的一个月,多年不走动的父母兄弟突然找上门来,说是兄长要娶妻,让贺娘子把那处新宅子让出来。 贺娘子自然是不肯的,于是方才还和颜悦色的父母兄弟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过了几日,贺娘子的父母兄弟突然召集乡里的村民,说不想要这么一个失贞的女儿,要把她浸猪笼以正家风。 兄长和弟弟亲自绑了她,于是贺娘子被吊在猪笼里,放到江里淹浸。 猪笼装着石头,被沉在江里,河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河水没过了贺娘子的脖子,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岸上挤满了人,个个拍手叫好,贺娘子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她的儿子,顾远舟。 她养了十二年的儿子冷漠着一张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和解脱。 河水没过了贺娘子的下巴,灌进了她的鼻腔,她的头一点一点沉下去,完全被河水淹没了。 “我没有死,被人救了。” 救了贺娘子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人叫方二,他有个哥哥叫方大,兄弟二人皆是是精通水性的渔民,他二人有一个绝活,可以潜在水里半个小时不露头。 方二割开了捆在猪笼上的绳子,方大把贺娘子拖上他的渔船,兄弟二人当晚就急不可耐地将贺娘子欺辱了一通,要贺娘子给他二人生孩子。 置办的新宅子已经被父母兄弟强占了。 被浸猪笼的女人如果没死成,还会被人拎着头发扔进猪笼里沉江。 除了这打鱼的渔船,贺娘子竟然发觉自己无处可去了。 于是她白日里藏在渔船中,晚上就供方家兄弟二人寻欢取乐,她带着满身狼藉,几次想要跳进江里寻死,方大方二看得严,她没有机会。过了几日后,她看着一望无际的茫茫江面,海鸟在天空上飞,鱼儿在江里面游,又不想死了。 她开始想她的新宅子,想那张她找木匠打的架子床,被褥枕面都是她亲手缝的,挑的最好的丝线,用了最好布料。 还有那张她亲自刷了清漆的梳妆台,铜镜是她逛了三条街才选出来的,胭脂水粉也买好了,画眉的青黛也买了,整整齐齐地摆在上面。 这一切就这么被人夺走了。 被她的父母兄弟给夺走了。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再夺回来呢? 她生出了一点这样的心思,就如同一点微弱的火焰,可是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于是这点火焰很快就被浇灭了。 方家兄弟玩腻了她,两人买了一个更年轻的姑娘,才十五岁,嫩的能掐出水来。 贺娘子被卖到船上做船妓。 夜里找她寻欢作乐的男人不再只有方家兄弟,她年纪大了,经历了种种打击后,容颜也变得憔悴,不用花多少钱就能买下一晚。 几经辗转后,因为她做得一手好绣活,被一户人家买去做奴才,后来那户人家犯了事,家里的奴才们都拉出去变卖,于是贺娘子又被一户人家买来做奴才。 她这时三十一岁了,岁月侵蚀,风霜雨打,清秀的姿容也不剩几分,以前那些不光彩的过往也没人知道,人人都赞叹她那一手精湛的绣功,夸她勤劳能干,贤淑得体。 于是买她的主子把她配给了家里的马夫。 成婚后,贺娘子很快有了身孕,有了一对非常可爱的双生女儿,眉眼生得很像她。 她做船妓那些年喝了太多的凉药,她偷偷去看过大夫,大夫说她伤及根本,这辈子很难孕育子嗣,有这对双生女儿是上天垂怜。 双生女儿聪明可爱,出生后也不怎么哭闹,稍微长大一点就跟着她学绣花,马夫是个暴脾气的男人,不顺心的时候会对贺娘子拳打脚踢。 但谁家的日子是十全十美的呢,更何况现在又有了一对女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过往的一切都在渐渐淡去时,贺娘子出门买丝线的那天,她遇到了一个不该遇到的人。 第312章 梵音20 应意浓和蓑衣客来到红玉绣坊旁边的那片荒地时,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两人踩着一地厚厚的雪,忍受着那不同寻常的诡异寒冷,在一团似有似无的幽微光芒里,他们看到了站在一片茫茫雪原上的月扶疏。 那几乎是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应意浓不知道这种摇曳的幽微光芒是从哪里发出的, 似乎有人在月亮上蒙了一层白纱, 让光源变成一种柔和的光晕,但柔和并不能改变本质上的寒冷,而站在这团光晕中的人,是寒冷的本源。 在内心深处,应意浓很希望月扶疏受伤, 因为每一个天人, 在崛起的途中都不缺乏将高高在上的人拉入深渊的经历,他们用崇敬的目光仰慕强者,也用阴冷的目光窥视强者, 寻找他们的破绽和弱点。 但是应意浓再一次失望了。 因为月扶疏并没有受伤,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 甚至在经历这样的苦战后,他也并没有应意浓想象中的狼狈。 他居然连发丝都没怎么乱, 一头黑发依旧柔顺地垂在肩后,从头上的白玉发冠到冷风中飘起的衣角, 再到他轻轻踏在白雪上的鞋尖,他全身上下雪白一片,依旧那样干净, 永远不染尘埃。 应意浓和蓑衣客对视一眼,心里涌起一股骇然。 他转过身,那张脸庞在光晕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冰冷神性, 六棱形的冰花在他脸上绽放,覆盖着他半边左脸,睫毛上挂着雪白的霜,霜雪凝成的眼睫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睛,不仅缺乏人类该有的温度,也缺乏人类应该有的感情。 应意浓看得有些呆,她对月扶疏有一种深深的敬畏,以至于甚少敢直视他的面容,她壮起胆子悄悄看了几眼,一通诧异过后,只剩下深深的疑问,这些疑问中包含月扶疏的强大,其中也包括了月扶疏比女子还要纤长的睫毛。 “回观月小筑。” 月扶疏说完这五个字,身影瞬间就消失了。 那种冰冷柔和的冷白光晕也与他一同消失了,黑夜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应意浓说道:“蓑衣客,你说岛主的极限在哪里,多少个九品天人能够战胜他,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蓑衣客扛着金棺,摇头:“听你这语气,你似乎很希望他跌落云端。” 应意浓笑道:“人们崇敬神,仰望神,却又期盼着神走下神坛,陷入万劫不复的泥泞沼泽里,难道你不是吗?” 沉重的金棺并未让蓑衣客的脚步有任何的迟缓,他踏风而行,花白的胡子被风吹的向后飘去,他说道:“每一个天人都是很多眼里的神,而你我已经陷入万劫不复的沼泽里,也有一些人,将我们所处的沼泽误认为云端。” 应意浓不吭声了。 她踏着风,又想起了在极乐天宫的那段日子,丢弃少女的羞涩,抛下天才的骄矜,忘却赤裸的羞耻,不断的迷失,又不断的寻找,妄图登上通往云端的那顶天梯。 而如今,她已经站在梯子上,距离那云端却依旧遥遥无期,而真正的天才,真正的神明,却生来就屹立在那云端之上。 比如月扶疏,比如小太岁,这是两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他们不仅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更拥有令天人也无法理解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修炼速度。 回到观月小筑时,应意浓和蓑衣客的衣衫已经冷透了,扶桑神木下只坐着飘羽一个人,他身边放着一把长长的剑匣,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通体漆黑,高度比飘羽还高,应意浓走上去看了一圈,发觉一股寒意自剑匣内隐隐散出,立马知道这剑匣里装着的是什么了。 她说道:“你背着剑匣跟在岛主身边,那这青霜剑出鞘了吗?” 飘羽摇头:“不曾出鞘。” 虽然知道冰魄神功凝成的寒冰不逊于刀剑,但应意浓此刻仍旧有些心惊,她朝四周看了一圈,问道:“岛主呢?” “去寒池里闭关了。” 蓑衣客问道:“战况如何?” 飘羽摇头:“不知道,风雪太大,看不清。” 应意浓和蓑衣客坐在树下喝了两杯热茶暖了暖身子,随后便各自散去了。 寒池里水气袅袅,月扶疏的容颜也在氤氲的水汽里变得模糊不清。 接连吸收了四个九品天人的大部分内力,这样外来的庞大骇人的内力即使是冰魄神功这样的顶级功法也无法一时间吸收,犹如一条蟒蛇吞吃了远超体型的猎物,即使能够安然无恙地消化吸收,却也需要足够的时间等待痛苦过去。 冰魄神功的运转速度再次变得前所未有的缓慢起来,似乎又回到了没有修炼这门功法的那一天。 身体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是暖的,呼出的气体是温热的。 自从月扶疏修炼冰魄神功开始,寒冷便如影随形,在他还是幼童时,还没有清晰地明彻欲望为何物时,自身欲望淡薄的速度太快,快到来不及让他有太多的反应时间做出适度的调整。 而如今,冰魄神功的反噬也来得太快。 月扶疏感觉心间燃起了一簇火焰,体温在慢慢回暖,凝结在半边脸上的冰花和睫毛上的霜都已经融化,睫毛湿漉漉地拥簇在一起。 那促火焰越烧越旺,只覆着一层淡淡颜色的嘴唇忽然有了动人心魄的血色。 紧接着,这种血色又开始蔓延,晕染至他的脸颊,他脸上泛起了淡淡的酡红,似乎晚霞的尾巴在他脸上轻轻扫过,这抹颜色又迅速升腾至他的眼角眉梢,仿佛云蒸霞蔚。 月扶疏深吸一口气,他缓缓下沉,寒池里冰冷的池水将他淹没,他睁着眼看着晃动的水面,模糊间看到有赤色的火焰随着池水的摇曳而逐渐扭曲,它们越烧越旺,形成了燎原之火。 而一个人,分开了火焰,从燎原的火场里走了过来。 纯白的裙摆如一朵含露的山茶,花瓣在水中散开了,她低下头颅,用漫不经心的眼神看过来,水面上倒映出那张汇聚了天地所有宠爱的脸,她的目光穿透水面来到他的眼底,他看到她远山含烟的秀眉微微一挑,花瓣似的柔软嘴唇刻薄地勾起。 她向来以取笑他为乐,从他的头发丝嘲笑到他的靴子尖,也不知她怎么生了那样一双刻薄的眼睛,在吹毛求疵上推陈出新花样百出,处处都能挑出毛病,处处都能挑出让她不顺眼的地方。 她又时常因为他的管控和教导对他大发雷霆,闹得仙居殿人仰马翻,精疲力尽后坐在一地狼藉里发呆,又连续很多天在不出门,像朵蘑菇似的躺在床上,不仅视他如无物,甚至还失去了嘲讽他的兴趣。 “眠儿,你又在笑我了吗?”月扶疏张开嘴唇,他的疑惑化作一串冰冷的气泡从他口中吐出。 气泡碎裂,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而俯视他的少女依旧勾起唇角微笑着,炽热的火焰朝她聚拢,温顺地舔舐着她的裙角。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熊熊烈火,是她放火烧了仙居店那天,火焰已经烧着她的裙子,他冲进去,将笼罩在一片滚滚黑烟里的她抱起来,又被她裙子上的火扑灭。 她的脸和衣裙已经被熏花了,倚在他怀里不断咳嗽,他抱着她,身上的衣服也被她蹭的黑一道白一道的,她缓过气来又开始在他怀里挣扎,像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无所顾忌地挥舞着蟹钳打了他一耳光,在他脸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巴掌印。 他从池子里伸出手,试图扑灭舔舐她裙角的火焰,她却忽然跳了下来,池水被搅乱了,她轻飘飘地坠入他的怀里,她伸出柔软的双臂抱着他,用脸颊贴上了他的脸,充满依恋的轻轻磨蹭着。 她发出了放肆而快乐的笑声,灵活的手掌伸进了他的衣衫里,将他的衣衫剥落,露出一整片的胸膛。 “眠儿,不要胡闹。” 月扶疏听见了自己朦胧而模糊的呓语,一连串气泡击中少女的眉骨,她用一双受伤的眼睛看着他。 “你不喜欢我吗?” 她的脸贴了过来,嘴唇贴上他的耳廓,再一次问道:“月扶疏,你不喜欢我吗?” 他的手已经箍住了她的腰,烈火坠入池中,点燃了少女的衣衫,露出了她无暇的胴体,那些火焰环绕着她,舔舐着她的肌肤,他分明已经看过无数遍她身体的每一处,却没有任何一次如此刻这般,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正在燃烧的感觉,仿佛马上就要变成燃烧的火焰,伸出贪婪炽热的火舌将她吞噬。 月扶疏闭上了眼睛。 她咯咯笑了起来,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咬着他的耳朵,用牙齿轻轻碾磨:“月扶疏,你敢说你不喜欢我么?” “如果你说不,我就和你大吵大闹,你总是会向我低头的,不是吗?” 她得意的笑了起来:“因为你珍视我,疼爱我,为我耗费无数心血和时光,你的这些心血和时光赋予我对你而言的无上意义,你让我成为了你的珍宝,成为了最令你魂牵梦绕的宝贝,你必须爱我,也应该爱我,如果这世上你必须爱一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是我。” 少女清脆的笑声里充满了笃定和得意,她快乐地说道:“不会有别人的。” 她自说自话,却又忽然高兴起来,用极尽挑逗的手法抚摸着他的胸膛,又绕过他的腰腹抚摸着他的脊背,她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轻轻叹息起来:“小时候,你什么书都给我看,唯独合欢道的书你都收起来了,那些图册你还记得吗?” “他们多快乐啊,我也想这么快乐。”她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她的心口上,轻声细语,“师尊,你教我好不好?” 第313章 梵音21 池水被搅乱了。 火焰生生不息。 温暖的池水如温柔的藻荇, 柔柔地抚过月扶疏的脸。 他沉在池底中,闭着眼,脸颊覆着一层淡淡的薄红,当刺入骨髓的冰寒再一次席卷时, 那一点稀薄的欲色瞬间褪去, 他睁开了眼。 喷吐的火舌被冻结, 炽热的火焰被冰封,它们覆盖了寒霜,宛如丛生的白色荆棘,砰的一声化作漫天飞雪,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再晃动, 游弋的光线被冻结在寒冰里。 他轻轻一伸手, 便撕裂了厚厚的冰层,踩着一地的碎冰站在池面上,温暖的血液在体内流动的奇特感觉消失了, 剔透的冰花再一次爬上他的脸, 他抬手合拢了敞开的衣衫, 轻轻地吐出一团温热的气息,于是肺腑里流动的最后一点热气也消失了。 冰雪为身, 冷月为心。 冰魄神功的运转速度依旧很慢,月扶疏离开寒池, 回到他和江雨眠居住的那方单独的小院。 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丝丝奇特而迷人的淡淡药香,当江雨眠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这种药香一直无孔不入的包围着他, 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淡了。 窗边放着一盆开得很好的七色海棠花,花色正艳,月扶疏好些日子不曾上心打理, 如今这盆七色海棠的的干和叶子长得张狂潦草,被狂风吹过似的都往左面倒,七色海棠已经被压弯了腰。 月扶疏拿起花剪,仔仔细细地修剪了旁逸斜出的枝叶,又翻了每一片叶子和花瓣查看。 他是通晓药典的医者,深知仙草灵药的珍稀和娇贵,所以侍弄珍奇药草一向亲力亲为,从不假于他人之手。 奈何人之一生精力有限,江雨眠出现后,他便对这些都怎么不上心了。 月扶疏放下花剪,给七色海棠浇了水,在窗前静站了一会后转身,走到黄花梨衣柜前拉开柜门,看着挂满了一柜子的女子衣裙。 一半是雪白,一半是暮山紫。 那些颜色明媚鲜艳的衣裙她是不喜欢的,任何热烈一些的颜色她都觉得吵闹。 月扶疏摘下几件衣裙搭在手臂上,又拿了女子的鞋袜和一些贴身的衣物,井然有序地放在一旁的螺钿箱子里。 箱子底下带着四个滚轮,上面还有一个手柄,和普通的箱子一比显得怪模怪样的,这是玄机阁的那个姑娘做给江雨眠的,箱子上的螺钿是个比例奇特的江雨眠,头大身子小,脸鼓鼓的,手圆圆的,脚也圆圆的,一双眼睛占了半张脸,穿着暮山紫裙子,扎着鱼骨辫,和这箱子一样怪模怪样。 月扶疏不太理解这种古怪而失真的小人。 走到江雨眠的梳妆台,他又拉开抽屉,拿了几件女子的钗环首饰和绑发辫用的几条发带,想了想,又把她擦脸用的茉莉养肤粉和那个镶着雪狐毛的檀木柄的毛刷也一并拿走了。 走出小院,白鸾鸟已经从扶桑神木的巨大树冠里探出鸟头,一双绯红的眼睛正盯着他瞧。 它眨眨眼,知道自己即将再次开始一段天空上的旅行,愉悦地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羽翼。 * 宋时绥当掉了一只金镯子。 把贺娘子妥善安葬后,她又找工匠们修缮红玉绣坊,惊慌失措的姑娘们被安顿好,又开始安心地做起了绣活。 贺娘子的消失偶尔也让这些姑娘们惴惴不安,生怕这红玉秀坊再有什么变动,有人问起,宋时绥便说贺娘子出远门,要过好一阵子才能回来,而无论有谁在管理绣坊,这里都将是她们安稳的栖身之地。 贺娘子那个破了大洞的房间最先修缮好,屋里的陈设都没有变,宋时绥一进这屋子里便觉得有些心痛,干脆封了窗落了锁,”处理完绣坊的事,宋时绥在那片瓜地里找到了苏历。 天空很蓝,阳光十分灿烂,宋时绥披着斗篷,把上面的毛领子竖起来挡风,风把斗篷上的白狐毛领吹得乱糟糟,她眯起眼睛,看着瓜地中央的那个茅草屋。 那个破破烂烂的小茅草屋依旧矗立在光秃秃的瓜地里,宋时绥拉开门的时候,苏历正躺在那木板床上睡觉,往常稍微有些动静他都会睁开眼,但这一次却格外迟钝,宋时绥在门边站了好久他才抬起眼皮。 他脸上有一些红色的小点,手背上也有,宋时绥拿出应意浓给她的解药,倒出一颗递到他嘴边。 他也没问这是什么药,宋时绥给他吃,他就慢吞吞地咽下去了,宋时绥又拿出身上的水壶喂他喝水,说道:“你怎么不回红玉绣坊?” 苏历喝了几口水,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道:“那里不是我的归处。” 宋时绥环顾了一圈光秃秃的瓜地,觉得有些好笑:“那这片瓜地难道就是你的归处了?” 苏历说道:“这个茅草小屋是我亲手搭建的,不死在这里,又死在哪里?” 他高高大大的个子,蜷缩在这样一个狭小简陋的茅草屋里,看着十分拥挤可怜。 宋时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体温烫的吓人,人体的免疫系统正在试图消灭红娘鬼伞的孢子,如果有体温计,苏历的体温大概已经爆表了。 “你吃了解药,体温很快就能降下来,先好好睡一觉,别想着什么归处来处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苏先生,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苏历说道:“你问。” “天川鬼王如何了,那原本是我一个朋友的身体,天川鬼王夺舍了她,如果身体死去,我那朋友恐怕也回不来了,我曾问过贺娘子,但贺娘子并不清楚。” 苏历说道:“我们三人落败之时,一根金色的柳枝忽然破开黑云,为天川鬼王挡去了致命一击,当时风雪刮骨,视线受阻,其余的便看不清楚了。” “金柳枝?” 又是原著中没有出现的描写,历代九品天人的武器可谓是五花八门,贺娘子有朱虹伞,苏历有射日弓,都是记载在神兵谱上的,而金柳枝,宋时绥毫无印象。 说了几句话,苏历便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了。 茅草屋的条件实在简陋至极,宋时绥只好解下斗篷盖在苏历身上,自己找个位置勉强坐下,头一抬,正好看到挂在墙上的射日弓,脚尖前面是他放在地上的箭筒,宋时绥数了数,发现里面的箭矢少了三分之二。 射日弓这种神兵利器,普通的箭矢是不能与之相配的,射出去的箭矢都要收回利用,箭筒里空了这么多,意味着苏历的状况比宋时绥想象中还要糟糕,糟糕到已经没有精力去找回射出去的箭了。 如果不是她带来解药,苏历都没有办法用内力去抵抗红娘鬼伞,她心里惊叹月扶疏的战力,惊叹这个原著中战力第一的男主到底还有多少神通。 苏历昏睡了两个时辰,天黑时才退烧,茅草小屋里点了一根蜡烛,脑袋底下还多了一个枕头,身上盖着一个斗篷,黑色斗篷上镶着一圈白狐毛领,十分洁白柔软。 他起身,除了揉发僵的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骨头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身上这才松泛了些,他把斗篷拿下来整齐叠好,环视了一圈,发现靠墙放着的箭筒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坛酒。 抬头环顾一圈,发现射日弓还挂在墙上,弓把底下系着一包点心,丝丝甜味正从里面渗出来。 他盯着那包点心看了好一会才伸手拿下来,拆开裹着点心的油纸,里面包着山楂锅盔,苏历两口吃掉一个,又把那坛酒开了封。 酒是青梅酒,喝起来解腻,苏历喝了一半,双耳忽然一动,听到了夹杂在风里的细微脚步声。 吱嘎一声,小茅草屋的破木门被拉开了,穿着杏色衣衫的年轻女郎走了进来,一头金发落了不少雪花,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把身后背着的箭筒放在地上。 箭筒里已经放满了箭矢,都是苏历在和月扶疏对战时用掉的,苏历晃了晃酒坛,把青梅酒一饮而尽,宋时绥又又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烧鸡递给他。 苏历拿着酒坛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宋时绥:“我虽教了你武功,我们之间却并没有师徒情谊。” 宋时绥说道:“因为我贪心,想学更多,你教的一点皮毛,我根本不会满足。” 她顿了顿,诚心实意地说道:“我太想进步了。” 打开了话匣子,宋时绥说道:“我有一些很好的朋友,一个师从月扶疏,一个师从烟都师清恒,一个师从红衣鬼王,一个师从玄机阁夜烛明,还有一个朋友修炼秘术,虽没有九品天人当老师,但她情况特殊,不在此列,只有我,师资力量不足,得不到很好很好的教导。” 苏历说道:“你已经是皇后了。” “玉摇光是皇帝,面对你这样的强者不也毫无还手之力吗,这个世界的规则太粗暴直接,太让人不安了。” 苏历说道:“不安,离愁,纷争,动荡,若是没遇见我,你原本可以安稳过好这一生。” “没有遇见你,我也会遇见别的九品天人,天衍族被灭族,不正是月扶疏的手笔么。” “所以你想报灭族之仇?” 宋时绥摇头:“不,我是想对抗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我不是一个特别的勇敢的人,但强大的实力可以让我变得勇敢起来。” 苏历说道:“好,我死之前,定然对你倾囊相授,等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自知命不久矣,想回扶风王朝,回到我和我娘子住过的那座山,我死后,请宋姑娘务必将我葬在那里。” 两人达成共识,一拍即合,苏历撕下一个鸡腿,慢慢吃了起来。 宋时绥又回了一趟红玉绣坊,风雪山庄的生意很广,在金月王朝有个卖古董文玩的店,规模不算小,宋时绥嘱托老板照看红玉绣坊,若遇到什么事,就去金月皇宫找一个叫应意浓的女子。 第314章 梵音22 脚蹬三轮车已经开走了, 一辆自行车悠哉悠哉地驶过来,和马一样,自行车这种交通工具在扶风王朝也可以租赁使用,宋时绥租了一辆二八大扛自行车, 让苏历试着骑一下。 相比贺娘子, 苏历的情况就要好上很多, 贺娘子五行属水,内力自然也是水属性,月扶疏的冰魄神功可以很好兼容水属性的内力,但苏历属金,内力不好消化。 然而苏历受伤太重, 又没有从前那样深厚的内力用来疗伤, 在宋时绥的眼睛里,他的生命气息已经很黯淡了。 习武之人都能很好地控制身体的平衡,苏历学习自行车没有任何难度, 很快就轻松上手了。 宋时绥买了两辆自行车, 和苏历开始骑行, 他和他妻子的家在秀色山,一千年前, 秀色山上有一个小山村,苏历和他的妻子就住在这个村子里。 苏历时日无多, 宋时绥也来不及去玄机阁看朋友了,好些日子的风餐露宿后,她和苏历终于推着两辆自行车骑到了秀色山。 秀色山距离火炎山很近, 火炎山千百年来一直涌动着炽热的岩浆,它的炽热,让相邻的秀色山也变得温暖起来, 再加上秀色山前面还有一座更加高大的相抵山遮挡了北下的寒冷空气,所以秀色山四季如春,山上草木的叶子一直都是翠绿翠绿的。 过了一千多年年,一切都在变,那个山村早就消失在时间长河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当苏历按照记忆找到以前和妻子住的那方小院时,那个地方已经长满了杏树。 其中有一棵杏树枝干粗壮,树冠高大,显然已有千年之久了。 宋时绥跟在他后面,两人在杏林里穿梭,苏历停在这棵杏树前久久不动,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宋时绥知道他这是触景伤情,便也没打扰,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安静坐下,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吃了几口。 过了一会儿,苏历满是怅然地说道:“过了这么多年,我连自己的家都认不出来了。” 宋时绥咽下烤馍片:“这是你家院子里种的那棵杏树吗?” 苏历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宋时绥安慰他:“时间这个东西总能抹去很多痕迹的,只要你的记忆还在,你的家和你的妻子就不会消失。” 苏历笑了笑:“你这话我虽不认同,但听起来舒心。” 两人在这片杏林里找到了一小块儿清静地方,宋时绥用贺娘子的红伞砍树,两人很快就搭起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剩下的木板子做了篱笆,圈出来一个小院子,苏历把屋子和院子都潦草收拾了,宋时绥和苏历又去村庄买了两床新的被褥,和一些其他生活里必须用到的东西。 新开辟出的小院儿被打理的很漂亮,苏历还往院里移栽了一棵杏树,他自己做了一张躺椅,宋时绥惊叹他的手艺,苏历说道:“我以前是个木匠。” 宋时绥一愣。 苏历说道:“在成为神弓手之前,我是一个射箭很准的木匠。”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十六个小时在教宋时绥武功,苏历又买了笔墨纸砚,详细写下他这些年的修炼心得,宋时绥在院里打坐的时候,他就在杏树下的那张躺椅上小憩。 偶尔他也会出去,每次回来都能带回许多金子。 这些金子堆满了宋时绥的房间,她坐在一堆金子里修炼,累了就在山里走走,随便找棵树爬上去躺一会,听着林子里的鸟叫。 宋时绥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就像她喜欢和怀念曾经的风雪山庄。 她是一个亲近自然向往岁月静好的人,只要在她喜欢的环境里生活,她就能快乐起来。 苏历会拿着射日弓出去打猎,动物的毛皮会清理好,被宋时绥用来做垫子。 苏历居然还会做菜,而且味道不错,宋时绥忙着修炼的时候他就安静地把饭菜做好,坐在饭桌旁一直等她。 他去村庄里采买东西的时候,还给宋时绥买了一支杏花簪子。 当他把簪子递给宋时绥的时候,宋时绥说道:“苏先生,你的妻子很喜欢杏花么?” 苏历说道:“她喜欢杏花,也喜欢桃花,以前院里栽过桃树,我不懂怎么养好一棵树,那桃树生了虫,死掉了。” 宋时绥把簪子戴在头上,她拿起铜镜照了照,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淡淡的惆怅。 然后自然而然的,宋时绥发现自己喜欢苏历。 感情的滋生是一件很隐秘的事,宋时绥对苏历的喜欢也没有很浓烈,很深刻,但就是喜欢上了。 这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她喜欢张璟,张璟和妓子在林子里鬼混被她撞见。 她喜欢何顺颂,何顺颂是玉摇光找来的傀儡。 她喜欢苏历,苏历是个深爱亡妻的男人,而且很快就要死了,宋时绥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月老,为什么每一段感情都如此糟糕。 这种情况甚至让她觉得,她可以这么容易喜欢何顺颂和苏历,为什么就不能喜欢玉摇光呢,玉摇光比他们两个差么? 这个问题宋时绥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她,坐在杏花树下发呆的时间太长,引起了苏历的注意。 “宋姑娘,你在忧思什么?” 宋时绥觉得苏历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他毫无保留地教了她武功,那么她自然也会毫无保留地诉说她的优思。 于是宋时绥倚着杏树,说道:“苏先生,我有些喜欢你。” 苏历怔住了。 宋时绥看着他,说道:“喜欢苏先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苏先生长得高大英俊,会做木匠,会洗衣做饭,会砍柴挑水,而且学识渊博,武功高强,虽然不爱说话,但我若有疑问,你都会为我解答疑惑,一字一句细细道来。” “除了这些之外,苏先生还深情专一,你这样的男人,无论在哪里,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要被女子抢破头的。” 苏历苦笑:“宋姑娘的这番夸赞,真叫我受之有愧,你夫君是玉京皇帝,虽然败于我手,但我在他这个年纪时,可没有他这般的修为。” 苏历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是厌恶玉京皇室,却也不得不承认玉京皇室的男子相貌风雅,仪态无双,不仅生有璀璨生辉的琉璃眼,又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最讨女子喜欢,他们虽然口蜜腹剑,心思狡诈,却也是专情之人。” 宋时绥叹气:“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是知道的的,我遇到一些困惑的事情会和朋友倾诉,如果苏先生不嫌我烦,能否与我说说闲话?” 她把自己和玉摇光之间的糟糕事情说了一遍,说道最后,宋时绥说道:“我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子,相反,我很容易动情,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困惑,为何我不喜欢玉摇光。” 玉摇光是男主,只有他父亲玉无忧和九品天人苏历让他吃了大亏,他非常聪明,非常博学,非常好看,非常喜欢她,对她非常好,宋时绥也觉得自己应该喜欢他才对。 “他用灯影琉璃术蒙蔽我,我一开始是非常恨他的,后来随着时间消磨,各种打击接踵而至,我已经不再恨他了,在皇宫里,除了上朝之外,我们朝夕相对,形影不离,按理来说,我该日久生情,可是……” 苏历说道:“宋姑娘,一个男子很好,难道所有女子就要喜欢他,就要对他死心塌地,深情不移么?” “你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男子,可我的妻子还是对佑德帝动了心,那时我激愤欲狂,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们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是少年夫妻,若不是我遭到佑德帝暗害坠入悬崖,给了他可趁之机,我与她定然是要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 “那时我已修成天人,距离九品仅有一步之遥,而那佑德帝只有天人一品的修为,我不将他放在眼里,更觉得在他之间,我的妻子理应选择我。” 苏历怅然一笑。 宋时绥问他:“那你怪她么?” “我从来没有怪她,也没有怨她,”苏历叹息一声,“她和你一样,是个善良的女子,却又不像你这么聪明,她心思简单,武功也不高,以为我真的死了,正悲痛欲绝六神无主的时候,佑德帝趁虚而入。” 他对宋时绥说道:“宋姑娘了解玉京皇室的做派,可以想象出是怎样的手段,他对我妻子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又精通灯影琉璃术,我妻子酒醉,他便用灯影琉璃术蛊惑了她。” “我妻子委身于他,女子心软,日久天长,终于还是动情了。” “所以后来,你杀佑德帝不仅是报夺妻之仇?” 苏历说道:“当日佑德帝派杀手追杀我,我绝望之际朝那悬崖纵身一跃,挂在了峭壁的迎客松上,若不是我师父从松树下路过,我早就重伤而亡了,哪有后来的风光。” 他看着宋时绥:“所以宋姑娘,我并不是无情嗜杀之人,我只是心中有太多憾恨,这憾恨填不平,纵使我后来名扬四海,我也不曾开怀。” 宋时绥说道:“人生有限,天地无穷,何必囿于爱恨。” 苏历叹道:“人生有限,天地无穷,我若能早遇到宋姑娘,学得几分宋姑娘的开阔心胸,也不至于酿成昔日大错。” 苏历坠入崖底遇到他师父,因为惦念妻子,刚养好身体就急急忙忙离开了悬崖回到了家。 回到心心念念的小院,就见窗户和门都封着,他心里一急,喊了好几声妻子的名字。 无人应答。 吹过小院的风都静悄悄的,院子里的杏花落了满地,被风卷着吹到他身前。 他挨家挨户的打听,只能打听到妻子跟一个容貌风雅的富贵公子走了,至于这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街坊邻居一概不知。 第315章 梵音23 在妻子自刎后, 苏历懊悔至极,去了无心庙,开始相信轮回转世之说,从此之后不开宗立派, 也不想称霸一方, 一直在红尘中寻找妻子的转世。 四百年过去了, 他没有找到,便开始寻找长生的方法,弥补心中的遗憾。 无心庙是一千年前的名字,现在它叫梵音寺,里面住着一帮鬼僧, 鬼僧修佛, 但杀生,尤其喜欢吃鬼。 宗门改名,不亚于改朝换代, 一定发生了大事。 “无心庙, 好奇怪的名字。” 苏历说道:“以前无心庙还是叫梵音寺, 据说丢了一颗太岁心,所以改成了无心庙, 当年月山顷的爷爷月初弦是梵音寺的鬼僧,太岁心失窃之后, 他就离开了梵音寺,回到了金月王朝。” “所以月初弦偷了太岁心?” “人人都这么说,月氏一族修炼冰魄神功, 寿命超于常人,我封眠前见过月初弦一面,那时他已经活了三百二十岁, 发丝如雪,容颜却还是二十多岁的摸样,人们一见了他,都觉得他吃了长生不死药。” 武功越高,衰老的速度就越慢,若是人到中年武学大有精进,血气充盈,还可以年轻十来岁,若是能在容貌未衰老时修炼到九品,相貌的变化更是十分缓慢。 皇室的天潢贵胄们武学修为都还不错,但从未有一个王朝如月氏一族这般,历代帝王都是九品天人。 月初弦是九品天人,月初弦的儿子月上曦是九品天人,月上曦的儿子月山顷是九品天人,月山顷的儿子月扶疏还是九品天人。 除了皇室以外,金月王朝还有其他的九品天人,综合实力第一强,每一个帝王都是同时代的佼佼者。 当然这其中也牺牲了很多,月氏一族修炼冰魄神功,极难动情,所以子嗣艰难,民间常常担心皇室绝后。 宋时绥说道:“我听说当年吃了毒太岁的人都死了。” 苏历点头:“所以剩下的那颗太岁心谁也不敢吃,太岁心失窃后,月初弦也消失过一阵子,有人说他飞进了一片海市蜃楼中,找到了仙人居住的仙岛,拿到了长生不死药的丹方。” 众说纷纭,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 “所以你们知道长生的契机是毒太岁,可是梵音金棺的消息从哪里泄露的,长生殿为什么会觉得金棺里装着毒太岁?” 苏历说道:“消息是从金月皇宫里传出来的。” “难道是月扶疏故意放出的诱饵?” “长生殿的消息来源一向准确,”苏历摩挲着射日弓,手指突然一顿,“也许梵音金棺不止一个。” “无论金棺有几个,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你们这些封眠后苏醒的九品天人为什么如此相信长生殿,六大王朝里顶级的宗门不止这一个。” 苏历说道:“长生殿的势力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恐怖,它不仅仅是一个宗门,还是一个强大的联盟,每一个想要长生的九品天人,都会加入这个联盟中,你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宋时绥震惊不已:“天呐,这个毒瘤。” 苏历点头:“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毒瘤,可这又能如何呢?” 宋时绥顿了顿,说道:“我不信这天下再没有忠义之士,瘟疫春眠,夺舍之法,碧落黄泉花,样样出自长生殿,一桩桩一件件,掀起了多少祸端。” 苏历轻轻一笑,带着一丝感叹:“曾经有很多人也像宋姑娘这么想,数千年来,不是没有人想要铲除这个毒瘤,而长生殿依旧屹立不倒,是因为有太多人不希望它消失。” “这些人有王朝的皇帝,有一国的皇后,有名震天下的权臣,有各具神通的奇人异士,还有神出鬼没的九品天人。” “一千两百年前,也不是没有忠义之士保护毒太岁,我虽不知道这些人的下场,但是毒太岁被剜心剔骨分而食之,螳臂当车,又能如何呢?” 宋时绥听得心里发凉,久久无言。 晚上她坐在一堆金子里修炼内功的时候,一只灰鹦鹉飞进了窗子,一猛子扎进了宋时绥的水杯里。 宋时绥十分惊喜:“流萤!” 羽流萤喝饱了水,这才从水杯里抬起头。 宋时绥一个箭步走过去,来回地摸着羽流萤的鸟头,“怎么这么渴,中途没有喝水么?” 羽流萤抱怨:“那些水好脏的,我都喝露水。” 桌上有一把坚果,宋时绥把松子剥好放在小碟子里,羽流萤吃了几个坚果,宋时绥坐在桌前拄着下巴看着灰鹦鹉吃松子,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鸟控了。 “我跟你说,最近发生了一件事,羽朝的皇后死了,羽重雪正伤心呢。” 宋时绥说道:“月扶疏和羽朝皇帝做了交易,红玉绣坊的那个金棺里面装的是金月皇后,她常年服用肉灵芝,是个很好的培养皿,月扶疏用她的尸体种毒蘑菇。” “啊,种蘑菇?” “一种红色的蘑菇,叫红娘鬼伞,孢子带着剧毒。” 当时羽流萤被天川鬼王的唢呐震晕过去了,对后来的事情并不知情,宋时绥把后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后,羽流萤被月扶疏的丧心病狂惊呆了:“虽然但是,我的天,他怎么想出来的,他才是天下第一至毒吧,歹毒恶毒狠毒阴毒邪毒,全都占全了!” 想起那一棺材的密密麻麻的红娘鬼伞,宋时绥也是头皮一麻:“当时那个场景,谁看了都头皮发麻,我回到红玉绣坊后,遇见了重伤的贺娘子,她和我说了会话,把朱虹伞和红玉绣坊托付给我,然后就去世了。” 羽流萤看到床榻旁边的墙上挂着的红伞了,想起贺娘子坐在树下教姑娘们做绣活的模样,羽流萤心里也一阵怅然。 “真是可惜了。” “还有,苏历和我说了一些关于毒太岁的事,他说月初弦以前是梵音寺的一名鬼僧,盗走了梵音寺的太岁心。” 听到有关毒太岁的事,羽流萤一下子精神了:“太岁心怎么会在梵音寺?” 宋时绥说道:“一千二百年前的梵音寺有九品天人,抢走了一颗太岁心,因为吃下毒太岁的天人都死掉了,所以那颗太岁心并没有被吃掉,我猜月初弦可能去碧海潮声岛拿到了中和太岁毒性的丹方,所以月氏一族才这么长寿。” “还有长生殿。”宋时绥把苏历的话复述了一遍说给羽流萤听。 羽流萤说道:“保护毒太岁的人都死了,这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啊,,一千两百年前的那个毒太岁也太惨了,那么一个绝世美女被分尸,再联想到江雨眠,想一想都心痛。” 宋时绥想了想,说道:“难道毒太岁必须是女人吗,男人就不会成为毒太岁吗,现在也没有确切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上一个毒太岁是男是女。” 羽流萤说道:“可能是我们先入为主了,得到这些细节已经很不容易了,过了一千多年,再加上有些人有意封锁毒太岁的信息,想要知道来龙去脉,实在是太难了。” “流萤,你觉得月扶疏会不会知道当年事情的全部细节,月初弦是他的太爷爷,一代传一代,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毒太岁,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羽流萤悻悻说道:“别提了,有白鸾鸟在那,我们诡术师都不敢去观月小筑的,与其问他,还不如让商枝问问艳鬼绛卿呢。” “可是,商枝现在还是一只猪。” 羽流萤和宋时绥双双沉默了。 这段日子是穿越者们相遇以后最黑暗的一段日子了,江雨眠生死未知,商枝被天川鬼王夺舍,宋时绥因为一双眼睛被九品天人掳走,不断有九品天人从封眠中醒来,即使看过原著的她们,也预知不了未来的走向,也无法规避那些可怕的风险。 说起商枝,宋时绥忽然想起来苏历在破庙里遇到的老乞丐。 “流萤,你知道幽山鬼王吗?” 羽流萤说道:“隐约听商枝说过,冥音六律似乎就是幽山鬼王传下来的,这可是商枝的拿手绝活,教她鬼道的师尊确实是一个老乞丐,但时间好像对不上吧,那时候还没有长生的契机,如果老乞丐是封眠的天人,会提前那么早醒过来吗?” 封眠的天人所剩的寿数不多,不感应到长生的契机,不会提早苏醒。 宋时绥抓了抓脑袋:“真是的,怎么那么多谜团,脑细胞都要死掉了。” 羽流萤说道:“长生殿的鬼王没有良善之辈,稍微有点良心的早就叛变了,艳鬼不就离开长生殿自立门户了么。” 宋时绥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良心发现的鬼王不止艳鬼一个,有人迷途知返,走上了正义的道路。” 羽流萤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迈着两只纤细的鸟腿在桌上踱着步子:“这概率不大,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啊,那商枝的老师如果真的是幽山鬼王,那幽山鬼王想干什么呢,难道只是想简单的收个徒弟,把自己的一身本事传承下去?” 宋时绥又抓了抓脑袋:“唉,想不明白,这些九品天人的心思一个比一个深,人家都活了几百年了,他们的心思我们怎么能想明白。” 羽流萤说的口干舌燥,又埋在宋时绥的茶杯里喝了口水。 “噢,对了,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宋时绥看着她。 羽流萤说道:“双镜和涂序来到了扶风王朝,朝着玄机阁的方向去了。” 宋时绥差点跳起来:“那你告诉曲子了吗?” “告诉了。”羽流萤飞到宋时绥耳边,用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告诉她,“曲子知道以后,连夜拉着一车石头跑了。” 第316章 梵音24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 曲笙寻和闻人听雪倒在一车石头上发呆,商枝附魂的瓜皮小野猪裹着一块小毛毯,枕着两只猪蹄睡着了。 曲笙寻有点累,走山路再拉一车石头, 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眼看着两匹马也开始撂挑子了, 她和闻人听雪不再赶路,干脆找了隐蔽的林子里休息。 马车里是上次从梵音寺拉到玄机阁的石头,好些石头都被曲笙寻切了,开出许多翡翠来,于是上路之前她又开着她的蝎型机关兽去后山捡了好多石头回来。 那口梵音金棺就藏在这一车石头里, 羽流萤飞到玄机阁送信, 夜烛明一听双镜和涂序往玄机阁来了,赶紧让曲笙寻和闻人听雪带着金棺去火炎山,他自己留下来断后。 闻人听雪对此还是有点担心的。 双镜是孪生兄妹, 两人虽然脊椎连着无法分开, 却都有九品天人的修为, 再加上涂序,就是三个九品天人了, 夜烛明一个人,怎么能对付得了。 每个九品天人都带有很浓烈的传奇色彩, 双镜和涂序也不例外。 双镜是一对天生畸形,生下来就被遗弃的兄妹,被人捡到后卖给了一个杂技班子, 班主认为这兄妹二人奇货可居,于是从小叫他们杂技,学成后就带着这对畸形的双生胎到处卖艺, 赚了不少看客的钱。 涂序则是金月王朝的一位九品天人,没有其他人那么多的伤痛经历,他家境不错,学武后便遇到了赏识他的名师,一路上稳扎稳打,十分稳健地修成了九品天人,要说唯一遗憾的,就是月氏一族的九品天人实在太耀眼,太有话题度,太能抢人风头,所以涂序声名不显。 “比起双镜和涂序,我更担心消息是怎么泄露的,月扶疏那头泄密就算了,可是我的行动已经很隐秘了,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玄机阁的弟子和长老们都不知道,长生殿的人怎么知道金棺在玄机阁呢” 闻人听雪说道:“会不会长生殿的人已经渗入到内部了,也许金月皇宫和玄机阁都藏着长生殿的人。” 曲笙寻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长生殿的势力太复杂了,我师尊说这是一块很难啃的骨头。” 闻人听雪依旧忧心忡忡:“敌方人多势众,确实难啃,曲子,我很担心你的师尊。” 这一车石头硌得慌,曲笙寻裹着一条灰色的毯子,她在温暖的毯子里翻了身,探出一个头来:“我们玄机阁的机关兽可不是吃素的,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闻人听雪也裹着一条灰色毯子,把自己包成了一条毛巾卷,她在玄机阁住了一些日子,除了曲笙寻的创新发明,玄机阁传统的机关兽则更让她感到震撼。 因为玄机阁的机关兽是活的。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明明只是一只由金属组构成的无生命物体,但是在玄机阁的祭祀仪式中,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金属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没有电,没有驱动程序,没有内置芯片,没有运行代码,这只金属狗欢快地朝着夜烛明跑过来,围着他撒欢,不断地摇着金属尾巴。 这种东西,是剑修无法理解的,因为人无法理解认知以外的东西,就像闻人听雪无法理解为什么商枝吹个笛子就能招鬼,身上还能冒出绿色的魂火。 裹在毯子里睡觉的商枝在小毯子里翻了个身,睁开了一只眼皮,看了眼一左一右裹成毛巾卷的两个人,她打了个哈欠,绿色的魂火一瞬燃烧起来,丝丝缕缕地缠住马车上的石头。 冰冷的石头很快就被烤热了,曲笙寻开始咏叹:“是谁!燃烧了灵魂,只为点亮黑夜的顽石!是谁,用自己的灵魂之火,温暖着寒夜的旅人!” 商枝哼哼了两声,发出一串小猪叫。 猪神人魂,这小野猪自打被商枝附魂之后就再没长过,还是当初那么大点。 曲笙寻看着闻人听雪:“商枝在说什么?” 闻人听雪说道:“虽然我听不懂,但她一定在吐槽你。” 一只灰鹦鹉从林间飞了过来,落在商枝的毯子上,对曲笙寻说道:“商枝说她很感动。” 曲笙寻眨巴着圆溜溜的荔枝眼,掐着灰鹦鹉的翅把羽流萤拎起来:“你不是给老宋报信么,咋这么快就回来了,灰鹦鹉的飞行速度有这么快么?” 羽流萤在她手里挣扎起来,用两只鸟爪瞪着她的手:“你轻点。” 玄机阁这帮打铁的,无论男女老少,手劲一个塞一个的大,曲笙寻讪讪地松开手,又讪讪地挠挠头,羽流萤大喘了口气,抖了抖身上被曲笙寻抓乱的羽毛,说道:“我再找一只离你们很近的灰鹦鹉附魂就好了啊,我们诡术师又不会只找一只鸟薅羊毛。” 缠在石头上的魂火渐渐熄灭了,羽流萤好奇:“没有人的躯体也可以使用魂火么?” 商枝说道:“魂火是鬼修的灵魂之火,不在于身躯。” 羽流萤说道:“我这次来,要告诉你们一件大事。” 自从变成一只小野猪后,已经没什么事情能让商枝感到惊讶了,然而当她听到月扶疏把羽朝皇后当肥料种蘑菇时,她还是呛了一下。 商枝感叹:“真是无毒不丈夫啊。” 闻人听雪也震惊了,她小时候住在冷宫附近,随后又被师清恒带去烟都,没见过这位羽朝皇后,只听羽重雪说过他母后很美丽,自从羽重雪知道羽朝皇后服食肉灵芝,他就很少在闻人听雪面前提起他母后。 此刻,闻人听雪的心情很复杂:“如果羽朝皇后没有吃肉灵芝,就不会成为栽种红娘鬼伞的药土,可这算什么呢,算以恶制恶么,是一种强权碾压了另一种强权?” 商枝说道:“阿雪这么想那就钻了牛角尖了。” 羽流萤的鸟头看向闻人听雪:“商枝说你钻牛角尖了。” 曲笙寻说道:“阿雪啊,你现在已经是五品天人了,你懂我的意思么,你狠起来真是连自己也嘲讽啊。” 闻人听雪呆了呆:“可我才只是五品啊,我还是不是九品天人呢?” 曲笙寻不耐烦地一挥手:“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们也就是穿到女频来了,这要是在男频,你就是那什么此女恐怖如斯,放眼整片大陆,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商枝惊呆了:“我们现在还不够男频么,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直拿的男频剧本?” 羽流萤把商枝的话翻译了一遍,若有所思:“是么,单从我的角度而言,我觉得我穿进了谍战剧,而我就是剧里面那个搞情报的特务头子。” 羽流萤又说道:“时绥穿进了商海风云,曲子是大国工匠,雨眠那视角最恐怖了吧,她是穿进了汉尼拔电影里,拿的剧本叫做,与食人魔朝夕相处那些年。” 曲笙寻发出了今夜的第一声爆笑。 笑完之后,她又感觉有点悲伤了:“现在六缺二,就差老宋和老江了。” 一通闲话后,被带偏的羽流萤才想起来一剑正经事:“对了商枝,那个夺走你身体的天川鬼王也被月扶疏打成了重伤。” 一听到这个,所有人都精神了。 商枝连忙站了起来,连瞌睡也不打了:“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一根金柳枝从黑雾里出现,把天川鬼王救走了。” 商枝急的甩着猪尾巴原地转了一个圈:“再后来呢!” 羽流萤摇头:“后来就不知道了,你知道的,能从月扶疏那种程度的对决里救人,这不是一般人的修为,时绥一直和苏历待在一起,知道了一些从前的事,她说长生殿有一个幽山鬼王,和你口中的老疯子有些像。” “幽山鬼王,写下冥音六律的幽山鬼王?”商枝满腹疑惑,趴在石头上陷入沉思。 她现在的眼界和阅历远非昔日能比,心里也清楚老疯子绝对不是一般人,很有可能是长生殿的某一位鬼王,然而猜测始终是猜测,从来没有被证实过,况且长生殿的历代鬼王都有自己的专属武器,没听过哪个鬼王的武器是一根金柳枝。 短暂的兴奋过后,无数的疑惑和谜团再次涌上商枝心头,距离羽流萤送信,曲笙寻拉着一车石头离开玄机阁已经有三个时辰了,一路颠簸后,商枝又开始困了。 三个时辰,也就是现代时间的六个小时,天人用轻功虽然能走出很远,但是曲笙寻拉着这一大车的石头,她们赶路的速度并不快,如果有目力极好的人在这,比如宋时绥,就能看见远方的玄机阁。 夜烛明让曲笙寻带着金棺先走,是因为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金棺一定会由最厉害的人守护,不会注意曲笙寻这个无名小卒。 马车上的两人一鸟一猪正聚精会神地讨论着商枝的老师是何方神圣,突然间,隆隆声响起,如闷雷般滚滚传来。 脚下的山地开始震动起来,拉扯的两匹马也受了惊,开始嘶吼起来,试图挣脱缰绳,曲笙寻一把扑过去摸着马鬃,安抚受惊的马匹,闻人听雪迅速捞起商枝放在身后的背篼里,随后拔出细雪剑,满脸警惕地守在马车旁。 羽流萤飞了起来,落在装着商枝的背篼上:“是玄机阁那边出事了。” “快上车!”曲笙寻翻身上了马背,挥起马鞭,全速朝着火炎山赶去。 玄机阁人仰马翻。 盘踞在深山中的机关巨龙盘在玄机阁的山门石柱上,冷冷地俯瞰山下,一堆体型庞大的机关兽在黑暗里现出冰冷狰狞的躯壳,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怒吼。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317章 梵音25 黧黑的苍穹上, 遮蔽了月亮的云层驶向远处,露出一轮半弦月,朦胧的月光洒下来,披在寂静的群山之上。 玄机阁的山门前, 是四千年之前先人开凿出的狭窄石阶, 石阶两旁长满青苔, 树木参天,更衬得这条窄道陡峭危险。 今时今日,这个石阶早就不常用了,机关兽们凭借开山裂石的蛮力,为玄机阁开凿出一条更加平坦的康庄大道, 这条山道因为是先人所留, 所以不曾毁去,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只有调皮的弟子们会偷偷过来这里玩耍。 形态各异的高大机关兽身躯狰狞, 身体那一处处饱含数字和工艺之美的弧线闪烁着森冷的锐利锋芒, 它们簇拥在夜烛明身旁, 镶嵌着珍稀矿石的眼珠发出不同颜色的光芒,虎视眈眈地盯着山门下的不速之客。 长满青苔的石阶上, 一对穿着蓝色衣衫的兄妹背靠着背,站在最后的一节石阶上面, 仰头看着玄机阁的古老的山门。 他们身上的蓝色衣裳已经有些褪色了,样式也偏古旧,但因为容貌实在好看, 便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们不太完美的衣着。 优越的轮廓,秀气的眉眼,脸颊饱满而丰润, 年龄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不算衰老,但依旧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他们长着相似的容颜,如果不是因为性别而导致的一些面部差异,那几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兄妹二人的个子也是一样的,比曲笙寻稍高一些,骨骼纤细精致,所以给人一种没有长大的感觉,但知道双镜的人都很清楚,这两人已经活了二百六十多岁。 相比其他封眠的天人,他们封眠的时间实在太早了,有许多人猜测这是天生畸形带来的隐患,使他们的寿命远远低于常人,以至于成了九品天人之后,依然无法摆脱这种先天命运带来的诅咒。 和其他九品天人不同,双镜无法分离,但兄妹二人都有九品天人的实力,他们不仅脊椎相连,而且心意相通,他们互为彼此的眼睛和后盾,拥有非常可怕的默契,若从战力而言,双镜的战力大概仅次于月扶疏,棘手的程度可想而知。 夜烛明很清楚这一点。 单凭他一个人,绝对不是双镜的对手,就算加上他的机关兽,胜算也不大,更何况,盯上玄机阁的九品天人也不只有双镜。 夜烛明抬手摸了摸胡子,他虽然是九品天人,在登顶的路上经历过无数战斗,但他其实是个不喜欢打架的人,他个性平和,最喜欢安静的研究机关术,对这些纷争十分厌倦。 和外面的传言不同,夜烛明并没有十分尊贵的身世,他家里只是做个小本生意,父母专门给别人打首饰,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 在夜烛明幼年时期,不知是哪一位九品天人发动了春眠,那阵子瘟疫横行,夜烛明的双亲染疫去世,他就成了孤儿,疫情后便是饥荒,夜烛明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一路乞讨后到了玄机阁后,做了一个外门弟子。 这些惨痛的经历,也是夜烛明痛恨长生的原因。 他一边思索着如何对付抢夺梵音金棺的强敌,一边思索金棺的消息是从何处泄露出去的。 诡术师们无孔不入,一只飞鸟,一只飞虫,一只打洞的老鼠,一只讨喜的猫咪,都有可能是诡术师,但此事他做的隐蔽,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或者是诡术师里又出现了格外阴险的狡诈之辈,想出了更加隐秘高明的手段? 无声的对峙中,双镜正好奇地看着那些机关兽,对盘踞在山门石柱上的黑色巨龙格外感兴趣,他们惊讶的表情一模一样,脸上的表情好似复刻出来似的,在成熟中流转着一丝天真。 黑色巨龙安静地蛰伏在夜烛明身后,一双散发着红色光芒的硕大眼睛眼神牢牢地锁定住双镜,双镜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妹妹镜雪兰开口说道:“这就是玄机阁的护山神龙?” 她的声音是十分清脆的娃娃音,好似五六岁的女童。 哥哥镜霜天开口说道:“夜先生真是艺高人胆大啊,这么威力巨大的机关兽,也不怕失控。” 夜烛明抬手摸了摸护山神龙的脑袋,眼神落在他们身体相连的那部分。 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有效方式,但并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依靠武力解决。 夜烛明抚摸着护山神龙的龙角,悠悠说道:“被祭祀仪式赋魂的机关兽确实会有失控的风险,这是天道对我等的制衡,若是护山神龙可以无限制造,必将引起无数浩劫。” 双镜之一的妹妹笑了:“听你这样说,难道我与兄长的天生畸形也是天道对我们二人的制衡?” 夜烛明摇头:“幼儿无辜,天生畸形是为不幸,哪里会是制衡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双镜心情不错,哥哥开口说道:“你这老头很不错,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难得看着顺眼,我们兄妹二人不想与你打架,只要你交出梵音金棺,我们绝不与你为敌。” 夜烛明笑了笑:“你们想要长生?” 妹妹镜雪兰甜甜一笑:“谁不想要长生呢?” 夜烛明说道:“毒太岁在一千二百年前就出现过,可是谁又长生了呢,就算是月氏一族的人也没有长生不死,老朽观你二人气血旺盛,寿数少说也有五六十年,若是治好天生畸形,寿命还能有个百余年,又何必执迷于这虚无缥缈的长生呢?” 哥哥冷笑一声:“你这老家伙,我刚说你看着顺眼,你便开始胡言乱语,净说些不中听的废话,我们兄妹二人天生畸形,脊椎相连,若要医治,必须死一个才成。” 妹妹也冷笑一声:“叶先生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我哥哥死?” 夜烛明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地说道:“若是都不用死呢?” 双镜一愣。 哥哥和妹妹背靠着背,转头对视一眼。 夜烛明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兄妹二人虽然是九品天人,但因天生畸形,双体相连,无论活多少年,都不能如正常人一般行走坐卧,婚姻嫁娶先不说,日常生活更是多有不便。” 哥哥立刻面色不悦:“我与妹妹先天便在一块儿,什么婚姻,什么嫁娶,我们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夜烛明依旧不慌不忙:“生生世世要在一起,难道还要生生世世天生畸形双体相连吗?” 没成为九品天人之前,都是日日要吃喝拉撒睡的,可以想象这对天生畸形的兄妹过着如何不体面的生活。 妹妹说道:“我们兄妹二人不知走访过多少名医,便是碧海潮生的医圣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做机关兽的,医术还能比得过碧海医圣?” 风悠悠地吹着,突然送来一阵淡淡的香风。 玄机阁的山门后,款款走来一个身姿曼妙的绿衣女子,眼角眉梢皆是风情,一颦一笑尽是妖娆。 “哎哟,漂亮姑娘,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碧海医圣束手无策,广寒医仙可不一定哦。” 应意浓带着外援一路飞奔而来,本以为会看到一番翻天覆地飞沙走石的大场面,没想到竟然还挺平和,看来这个双镜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她稍稍把心放回肚子里,势必要办好这趟差事。 “广寒医仙?”妹妹一脸冷漠,无甚兴趣,“他才多大,一个不到四十岁的毛头小子,竟也能被称作医仙了,真是沽名钓誉。” 听到有人说月扶疏沽名钓誉,荒诞之余竟然有一番好笑,应意浓笑道:“有人活了百余年才修成九品天人,双镜二位前辈不到七十岁就成九品了,难道也是沽名钓誉?” 哥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你说话倒也蛮中听的,你们一老一小一唱一和,谁知道你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应意浓竖起三根手指头:“我以道心起誓,若我有半句谎话,就让我此生修为再也无法精进。” “而且这并非我口出狂言,夜烛明老先生有一名爱徒,年幼时被砸扁了脑壳和全身骨头,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我家主人给她换了骨,那小姑娘到现在还生龙活虎呢,闹得夜烛明老先生天天头疼。” 双镜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不定,虽然没有完全相信应意浓的话,但也开始动心了。 面对凶名赫赫的双镜,应意浓还是有些紧张,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家主人给那小姑娘换了全身的骨头,区区一节脊椎而已,不过是小事一桩,如果你们兄妹二人依旧不信,夜烛明老先生也可以作证。” 夜烛明从山门上飞下来,说道:“老朽可以证明,她一字一句皆是属实,没有半点作假。” 妹妹正了正神色,说道:“你倒说说,如何是小事一桩?” 应意浓说道:“夜烛明老先生是机关妙手,可以匹敌九品天人的护山神龙都能做得出,更何况区区一节脊椎了,待夜老先生做出适配你们的脊椎,我家主人亲自帮你们安上去不就行了?” 妹妹思索了片刻后有开口说道:“你这样一说,听着倒有几分可信了,可我们兄妹一旦离体,战力大大削减,剥离原生脊椎的那一个无异于砧板鱼肉,任人宰割,身家性命全由那个广寒医仙主宰,若是你们逐一击破,我们兄妹二人必死无疑。” 应意浓是眼珠一转,立马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这边出个人质不就行了,换脊椎的那个生死都在我家主人手里,我们这边也有一个人生死在你们手里,至于人质嘛,随你们挑,你们要谁都行。” 第318章 梵音26 月氏一族相承一脉的冷漠, 正如他们身上永不融化的皑皑冰雪。 知道冰魄神功的人,都知道这种顶尖的内功心法对人的性情有巨大的影响。 月氏一族的人似乎不需要爱,也并不享受爱,令常人避之不及的孤独和严寒是他们天生的伴侣, 他们是高坐寒宫的仙人, 偶尔向世间投向冷漠的一瞥。 但是应意浓本人, 对此持有很大的怀疑态度,她认为月氏一族的冷漠固然有内功心法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是源自血脉的传承。 因为她见过两个修炼冰魄神功的人,这两人都拥有令人窒息的美丽和令人绝望的武学天赋,但是性格却完全不一样。 月扶疏是严寒的冰, 是高悬苍穹的月。 但应意浓觉得江雨眠是一簇被冰封的火, 在与严寒的漫长抗争中,火焰没有熄灭,顽强地冲出了寒冰的封锁, 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冰原上固执而孤独地燃烧着。 而她和月扶疏都不知道支撑着这束火焰的燃料是从何而来。 而此时此刻更令应意浓在意的, 大概是月扶疏真的要绝后了, 这一点令应意浓焦虑又兴奋,焦虑的是这样强大的血脉就此断绝传承, 皇室衰弱,不知要掀起多少动荡, 兴奋的是…… 是一种应意浓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幸灾乐祸。 她唇角微微勾起,心情一下子就明亮开阔起来,似乎压在头顶上的不可逾越的沉重山岳轰然倒塌, 似乎矗立在云间的永远高高在上的神明怦然坠地。 努力压下这一丝隐秘的窃喜和兴奋,应意浓再次聚精会神,看向站在石阶上的双镜。 双镜正在沉思。 兄妹二人就连沉思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九品天人对武学的认知水平远远超过普通天人。 他们拥有上天赋予的奇绝根骨, 拥有不可思议的超凡悟性,他们眼中的世界,他们看待事物的视角,和普通人是很不一样的。 他们的寿命实在太漫长了,四五百年的寿命,以至于短寿的凡人无法见证他们的一生,很多人在一些九品天人眼中都是随手可以抛弃的耗材。 就像养猫养狗,遇到品相不错的,会格外喜爱些,也会花很大心思教养,若是猫狗死了,也会伤心一会,然后很快就会好起来,因为他们的一生足够长,而猫猫狗狗实在太多了,没有什么不可替代,除非极其特殊的,否则很难在他们心中占据很重要的分量。 双镜深知这一点,所以对人质的人选尤为谨慎。 听起来,似乎夜烛明的爱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然而这个人选只能牵制住夜烛明,无法牵制月扶疏。 双镜相依为命,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怎可让另一人沦为砧板鱼肉。 双镜之一的妹妹镜雪兰抬起头,看向应意浓:“我兄妹二人天生畸形,虽天赐根骨,天赋卓绝,但为身躯所累,即便修成九品天人,寿命也不过二百余年,我二人心有不甘,颇多怨念,若得解脱,又多寿元,我二人愿意一试。” 夜烛明摸了摸胡子,叹道:“世人想要长生,贪图不死之仙骨,神佛之永恒,老朽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劝你们放下长生执念。” 哥哥镜霜天微微颔首:“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觉悟有情,超脱世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又何须执着长生。” 镜雪兰和镜霜天背靠着背,低调地住进了玄机阁的朝闻道。 应意浓在朝闻道吃了点东西,解决了一桩大事,她心头的重担突然卸下,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她喝了口茶,朝闻道闲逛。 走到曲笙寻的屋子前,看见窗前吊着一个竹编篮子,里面摆着六个模样各异的棉花娃娃,热热闹闹地挤在竹篮里面看风景。 应意浓大感稀奇,忍不住上前打量。 里面有个娃娃穿着一身蓝色衣裙,用蓝色丝带扎着两条蓬松的灯笼辫,一看就是曲笙寻,其中一个娃娃穿着和江雨眠相似的浅紫色衣裙,又扎着一条歪歪扭扭的鱼骨辫,应意浓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棉花娃娃软软的脸。 想起江雨眠那张勾魂夺魄美绝人寰的脸,又看着眼前这个圆头圆脑的棉花娃娃,也不知怎么的,应意浓大感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转头问一旁的夜烛明:“夜老先生,我瞧瞧娃娃可爱的紧,不知可否送我一个?” 夜烛明说道:“不是我这个老头子小气,这都是我那爱徒一针一线缝的,我若是做了她的主,指不定回来要怎么跟我闹,她那脾气,老朽可真是怕的。” 应意浓颇有同感:“是啊,师尊和徒弟吵起来,那真是人仰马翻,就算不殃及池鱼,旁人也是心惊胆战的。” 说着,她自己笑了笑,随口说道:“还好只来了双镜。” 说完,她捏着棉花娃娃的手突然一顿:“按理来说,涂序也该到了。” * 夜烛明的爱徒——曲笙寻,已经拉着一车石头跑得很远了。 火炎山距离玄机阁很近,再加上曲笙寻和闻人听雪偶尔会用内力扛着一车石头和两匹马飞奔一段距离,所以行进的速度非常快, 有羽流萤在,两匹拉车的马虽然都快吓死但依旧挺乖的,不过马生第一次遇到马骑人,拉车的时候,两匹马的眼神依旧恍惚。 火炎山犹如一座丹炉,中心最为炽热,要走近路,只能从落日涧走过去。 落日涧上有一座铁索桥,说是铁索桥,其实只有一根腕口粗的漆黑锁链,笔直地横贯在深涧上空,下面水流湍急,涛声阵阵,惊的两匹马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一行人站在铁索前,闻着铁索下传来的水腥味,闻人听雪弯腰摸了一下锁链,因为水汽的原因,这铁锁上面长了一层湿滑黏腻的青苔,又湿又滑,苍蝇飞上去都站不住脚,轻功不好的人根本过不去。 闻人听雪说道:“这铁索桥只是中途借力用的,车和马不能一起过,我和曲子先把车扛过去,然后再回来扛两匹马。” 曲笙寻说道:“行,我没意见,那就这么办吧,那咱俩谁打头阵?” 闻人听雪说道:“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配合你的节奏。” 羽流萤站在商枝脑壳上说道:“小心点儿。” 曲笙寻一挥手:“轻松小事啦!” 她踏上铁索,稳健地走了好几步,闻人听雪在后,百米长的铁索桥开始摇晃起来,两人的内力在掌心涌动,汇于肩上,不慌不忙地扛着马车踏上了铁索桥。 羽流萤不会武功,看两人扛着那么大的马车,走钢丝似的摇摇晃晃走在铁索桥上,不禁觉得十分凶险。 商枝趴在一块岩石上闷闷说道:“当猪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啊,若我还是人,早一个大鹏展翅飞过去了,我的轻功,不是我夸,当年在地底下艳鬼都没跑过我。” 商枝是个活泼性子,会武功之后就飞天遁地,一刻也闲不下来,打架都要冲在最前面, 她嘀嘀咕咕发出一串猪叫:“时绥说天川鬼王被一根金柳枝救走了,我敢打包票,那绝对是老疯子的东西,他没少拿这个柳条子抽我,赶紧把那个夺了我身体的鬼王狠狠揍一顿,哎,不对,虽然打的是那个鬼王,但那是我的身体啊!” 商枝萎靡地抱怨起来:“怎么还不把我的身体给我送来!” 羽流萤非常喜欢踩小野猪毛茸茸的猪脑壳,她暗搓搓地踩了两脚,说道:“也许还不到时机,你师尊肯定和红衣鬼王一样,都是反对长生的九品天人,也许当年都深受其害。” 商枝说道:“我觉得长生这事儿根本就不靠谱,太违背自然规律了,肯定要承受相应的代价,比如江雨眠,我们都知道她能活很久,但她得承受剧烈毒素的侵蚀,若是没什么奇遇,最终的下场就是变成一个美丽的活死人,这种长生对于她而言有意义吗,也不明白他们为啥一个个前仆后继。” 羽流萤说道:“也许比起长生,他们更害怕的是躯体的衰弱,我们村里有很多老人,他们年轻的时候都非常精明能干,一旦老了就开始变得糊涂起来,我以前常说保持好心态,活到八九十岁也要热爱生活,朝气蓬勃。” “但是人们的精神是依赖于身体的,物质决定意识,衰老的身体也决定了精神的衰弱,我们穿越前和穿越后差不多活了四十年,但我们依然觉得自己很年轻,其实这与我们年轻的身体也脱不了干系。” 商枝说道:“我知道了,都说长生不老,其实比起长生,他们更希望不老,怪不得那么多九品天人都羡慕月氏一族,也不知道月初弦是用什么方法炼化了太岁心。” 羽流萤说道:“毒太岁的毒性我们都知道,一千二百年前的那些九品天人只吃了一部分,就全都被毒死了,要是整个吞下去,我估计月扶疏这样的九品天人也扛不住。” “所以长生殿才能联合这么多九品天人,也许他们早就约定好了,谁要毒太岁的肝,谁要毒太岁的心,谁要毒太岁的脾胃肾,要知道,还有一批九品天人没有从封眠里苏醒呢。” 商枝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另一边,曲笙寻和闻人听雪已经走过了落日涧上的铁索桥,曲笙寻自己飞了过来,把商枝和羽流萤一把捞走,轻松飞到了对面火炎山。 商枝四爪落地,铺面而来的热浪顿时让她呼吸一窒,她的四只猪蹄踩在石头上,感受到山石下积聚的热度,商枝惊讶道:“这山怎么这么热?” 羽流萤飞了一圈后觉得地上的石头太烫脚,又落在了商枝身上,“火炎山就是这样的,这还只是边缘处,越靠近中心位置温度就越高,很多九品天人的武器都是在火焰山锻造的,这里有一条岩浆河,如果遇到火山喷发,还能看到岩浆瀑布。” 第319章 梵音27 大雾四起, 到处都是嗡嗡声,灰色的蛾子越来越多,闻人听雪立刻把商枝放进身后的背篼里,抡圆了手中的细雪剑, 剑光连成一道道美丽的雪亮光弧, 成片的飞蛾被她击落。 曲笙寻把灰鹦鹉揣进兜里, 一拳又一拳轰出,每挥出一拳就有许多飞蛾被她凌厉的拳风击落,她身上落了不少飞蛾的鳞粉,除了皮肤轻微发痒,这些带着剧毒的磷粉并没有让曲笙寻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也许是融合了庚金的缘故, 曲笙寻很早就发现自己的毒抗性不错, 虽然达不到江雨眠那种百毒不侵的程度,但也不会被轻易毒死。 商枝眼冒绿光,一簇簇绿色的魂火飞上天空, 烧死扑向她们的骷髅蛾。 闻人听雪防护周密, 但分子是不断运动的, 正如同红娘鬼伞的孢子那样令人防不胜防,闻人听雪还是吸入了少量的磷粉。 一股奇特的痒意和细密的疼痛在呼吸道密密麻麻的铺开, 闻人听雪心里暗叫不好,但她并没有惊慌失措, 依旧沉稳地观察着各方的动静。 她早就察觉到了,除了一开始开口说话的那个甜美女声,浓雾中还隐藏着另一道若有若无的强大气息, 虽然捉摸不透,却令人脊背生凉。 突然间,气流涌动起来, 在同一时间,一道锐利的破空之音骤然响起,朝着马车袭来。 闻人听雪全身汗毛倒竖,立刻喊道:“跳车!” 她和曲笙寻飞身而起,下一瞬,一个漆黑的弧形弯刀破开浓雾,携带着风雷之声,如刀切豆腐般,轻松将装满石头的马车劈成两半。 刀势一往无前,马车四分五裂,刺耳的砰砰声接连响起,碎石飞溅,车上的石头一个个炸开,在无数的粉尘石屑中,有金光迸射出来,一个闪烁着璀璨金光的棺材在一片飞沙走石中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那实在是一个极璀璨的棺材,犹如仙府洞开,洒下灿烂天光,即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也无法遮蔽这金棺上流转的光芒。 那个甜美的女声带着浓浓的惊喜和兴奋:“呀,是真正的梵音金棺,真是叫人一番好找!” 银铃轻响,红影一闪,一道红影朝着金棺飞来,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已经落在了金棺上,突然间,一道雪亮的剑光迎面而来,携带着冷冽锋利的剑气,如跳跃的弧光朝着红影的手臂袭去。 那剑光实在太快,红影来不及躲避,粉色的的魂火铺天盖地的朝身前涌来,汇聚成一只巨大的粉红色鬼手,猛地拍向那道剑光。 鬼手与剑光相撞,强大内力的碰撞引发的透明涟漪向四周飞速扩散,草木倒伏,大地震颤,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隆隆响声。 风荷鬼王飞身后退,冷笑:“烟都的天之骄女,本王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一道雪白身影站在翻涌的雾气中,闻人听雪手持细雪剑,冷声说道:“废话少说,出手吧!” 风荷鬼王脚踏虚空,吹响了手中的笛子。 诡异的雾气越来越浓,隐隐透着淡灰之色,除了骷髅蛾振翅飞行的嗡嗡声之外,一阵桀桀诡笑声传来,商枝从闻人听雪身后的背兜里探出一个脑袋,眼中绿光闪烁。 绿色的魂火熊熊燃烧起来,灼烧着白里透灰的大雾,天上飞着的骷髅蛾也被魂火点燃,发出一阵焦糊的肉香。 隐藏在迷雾里的鬼卒们发出一声声惨叫,风荷鬼王的阵法还未成型,鬼卒们便因惧怕炽热的绿色魂火不肯上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渐渐消散变淡,一行人终于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类似苗族服饰的红衣女子,身上佩戴着类似苗族的精巧银饰,这张脸并不陌生,是莲鬼的脸,然而这具身体里装载的灵魂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粉色衣裙的莲鬼,而是大名鼎鼎的风荷鬼王。 一个穿着灰白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风荷鬼王的身边,身上绕着一把漆黑的弧形弯刀,那并不是普通的弯刀,它有着圆月一般的弧度,直径有一米长,刀身上有连绵不绝的精巧云纹,泛着黑蓝色的幽光,显然又是一把锋利无比的神兵利器。 涂序,弦月弯刀。 又是一个九品天人。 九品天人相当于核威慑般的存在,每一个九品天人都是一个王朝的定海神针,他们匪夷所思的强大武力决定了他们的超然地位,即使是名声不那么响亮的九品天人,也同样拥有十分可怕的实力。 闻人听雪此刻还真羡慕武侠小说里的那些主角,每次危机时刻遇见的敌人都是同等级的对手,就算是越阶挑战,也只不过是同等境界下高个两三阶。 风荷鬼王虎视眈眈,周身阴风阵阵。 九品天人涂序弯刀绕身,气息节节攀升。 敌方两员猛将,还有骷髅蛾子打辅助,不断施加负面状态。 己方只有两个天人,闻人听雪刚升五品,曲笙寻是个菜鸟天人,剩下的两个队友,一个是猪,一个是鸟,令人窒息。 曲笙寻爆了一句粗口:“卧槽,这还怎么打!” 闻人听雪忍耐着呼吸道里泛起的一阵阵灼烧似的刺痛,声音嘶哑低沉:“相信你师尊,既然他让我们来火炎山,肯定有援兵支援。” 闻人听雪相信夜烛明这样睿智精明的老人不会没有后手,若没有十足把握,绝对不肯让曲笙寻冒险来火炎山。 她深吸一口气:“我和羽流萤对付那个九品天人,风荷鬼王留给你,能支撑一阵是一阵。” 曲笙寻傻眼:“啊?” 风荷鬼王掩嘴笑道:“哟,闻人姑娘真是进步神速,这么短的时间就成了五品天人,想来师清恒那老头子给你传了不少内力,倒是有资格与本王一战。” 她充满戏谑和不屑的目光落在曲笙寻脸上:“至于这个小姑娘嘛,长得倒是挺漂亮,可惜只是一个刚成为天人的小角色,成不了大气候,居然异想天开,要与本王交手,既然如此,本王也只好辣手摧花了。” 曲笙寻撸起袖子,骂骂咧咧:“你说谁成不了大气候呢,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她像个小牛犊似的猛冲过去,朝着风荷鬼王猛挥一拳,风荷鬼王迅速闪避,炽热的粉色魂火被无形的丝线连接成一张巨网,劈头盖脸地从天而降。 哗啦一声,绿色的魂火凭空燃起,化作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张口就是一吞,嘎吱嘎吱的把那张火网嚼碎。 闻人听雪身后的背兜里,一只瓜皮小野猪探出脑袋,双眼冒着幽幽绿光,犹如两个远照灯,带着股莫名的强大气势,紧盯着风荷鬼王。 商枝的魂火虽然惨绿一片,但格外炽热,冒着绿光的巨大骷髅头嚼碎了风荷鬼王的火网,张口打了个饱嗝,吐出一点粉色的火焰。 有商枝的魂火相助,风荷鬼王的鬼卒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被这炽热的魂火吞噬。 没了魂火和鬼卒干扰,曲笙寻的肉体攻击相当暴力,体修的力量和速度不是鬼修可以媲美的,简直拳拳到肉,风荷鬼王虽然闪避及时,但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两拳。 曲笙寻原本心里发虚,这会儿也变得强大自信起来吗,双拳挥出道道残影,空气被挤压爆破,发出一串串响亮的音爆声。 “不过一身蛮力!”风荷鬼王冷哼一声,将魂火汇聚在手掌上,五指张开,抓住曲笙寻手腕,粉色的红火如灵蛇般缠绕上曲笙寻的手臂,海蓝色的衣袖瞬间化为灰烬,露出一条肌肉流畅的手臂。 曲笙寻的皮肤也被炽热的魂火灼伤了,泛起不正常的红色。 按理来说,即使有天人的修为,身上沾了风荷鬼王的魂火也会将皮肤烧焦,可是曲笙寻皮肤只是微微泛红,连个水泡都没烫出来。 风荷鬼王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居然不怕我的魂火!” 曲笙寻甩了甩手,把缠在手臂上的粉色魂火甩飞,又开始骂骂咧咧:“你当我们的金刚不坏锻体神功是白练的啊!我们玄机阁都是打铁的,根本不怕火!怕火就不能打铁!打铁就不能怕火!” 她的手臂上肌肉隆起,身体化作一道残影,又朝着风荷鬼王的脸猛地挥出一拳。 体修有的是力气,相比之下,鬼修的力气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商枝是鬼修,最清楚鬼修的优势和弱点,鬼修攻击的手段虽然五花八门花样百出,但大多都是远程攻击,无论是百鬼迷雾阵,还是五鬼搬山术,亦或是乱人心智的冥音六律,都被喜欢玩游戏的商枝归于召唤术,这些是非常典型的操控型远程攻击。 而一旦召唤术被打断,或是受到强烈的干扰,许多威力巨大的杀招根本没机会使出来,这也是为什么鬼修每次出场总是神神秘秘的原因,要么漫天黑云,要么滚滚黑雾,都是为了隐蔽身形,拉开距离,留出足够的时间吹奏手中的乐器使出召唤术。 绿色魂火凝聚成的大骷髅头在空中飘来飘去,所过之处,风荷鬼王召唤出的鬼卒四散奔逃,而风荷鬼王每次用牵丝术操纵的魂火攻击,也都被商枝一一化解。 曲笙寻最擅长纯体力活,她越打越兴奋,招式逐渐变得张狂起来,甚至还抽空给了风荷鬼王一个头槌。 融合了庚金的骨头硬度非凡,风荷鬼王被撞的眼冒金星,周深粉色魂火暴涨,缠上曲笙寻的身体,曲笙寻的衣裳都快被烧光了,奈何她缺乏羞耻心,裸奔也很愉快,风荷鬼王在商枝和曲笙寻的联手攻击下,竟然现出了一丝颓势。 另一边,闻人听雪正在和羽流萤打配合。 诡术师的的灵魂之力汇聚成无数透明的飞鸟,这些小鸟振翅扑向涂序的眼睛,光线被扭曲,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凹凸镜,物体时大时小。 第320章 梵音28 金棺的璀璨颜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冰冷的液体金属从掌心源源不断地流入曲笙寻体内, 四肢百骸泛起剧痛,令曲笙寻忍不住想起她十二岁那年被换骨的时候。 古代根本没有完善的麻醉技术,所谓的麻药并没有让她完全沉睡,她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可是意识却还清醒着, 千刀万剐, 硬生生忍着,想要哭喊,想要嚎叫,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中途,她朦胧间睁开眼睛, 看到四周冰霜覆盖, 脸上结着一层冰花的男人站她身前,面目模糊,全身散发着极寒冷的气息, 他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掌, 一团银色的液体在他掌心下漂浮流动着。 她心里产生一种非常恐惧的感觉, 想闭上眼睛,却发现眼皮不听从她的指挥, 依旧顽强地睁开着,她流出了眼泪, 看着那手掌逼近。 在一片落雪可闻的寂静中,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响起,有人踩着雪走过来, 男子修长冰冷的手掌下面,忽然伸出来一只很小的手掌,掌心带着很稀薄的热度, 轻轻盖在她的眼皮上,帮她阖上了无法闭上的眼睛。 有一种很冰冷的东西正在流入她的身体,正如此刻的感觉,曲笙寻心里那股恨意又开始沸腾了。 当最后一点庚金被吸入她的体内时,梵音金棺已经完全褪了色,变得十分黯淡,原本天衣无缝的金棺也露出一道缝隙来,涂序的弦月弯刀轻轻一转,刀尖伸入那道缝隙里往上一翘,金棺的棺材盖被蛮力翘起,一股奇异美妙的淡淡药香幽幽飘来。 知道上一个梵音金棺被开启时那些九品天人的下场,这一次涂序和风荷鬼王吸取了教训,不仅提前吃了一颗避毒丹,两人还屏住呼吸,将自己全身蒙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闻到这股熟悉的香气,曲笙寻立刻瞪圆了眼睛,倒在金棺旁边的闻人听雪也惊呆了。 弦月弯刀轻轻一转,金棺的棺材盖被彻底撬开,风荷鬼王一掌挥出,棺材盖被她一掌掀飞,两人小心翼翼走上前,朝那金棺里看去。 金棺里铺着一层红色的天鹅绒,四壁各镶嵌着一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此刻密林中高树参天,天光暗淡,夜明珠发出的皎洁光辉在棺内交织流转,似流动的月华织成的一层薄纱,覆在熟睡的少女身上。 这少女肤白若雪,将身上的白衣白裙都衬得暗淡了,发如乌檀,用缀着珍珠的白丝带编成了一条精巧的发辫,垂在没有起伏的胸前。 这少女容颜之美,难以描述,风荷鬼王怔愣良久,脸上神色来回变幻,最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长生不死药会化为人形在世间行走,没想到传说竟然是真的。” 曲笙寻和闻人听雪跌坐在一旁,还有旁边的商枝和羽流萤,四人呆呆地看着躺在金棺里的江雨眠,全部都呆住了。 曲笙寻充满困惑:“老江不是被月扶疏扔进丹炉里炼药了么?” 她身上的衣服被风荷鬼王烧的所剩无几,闻人听雪咳出一口血,脱下身上的外袍给她披上,哑着嗓子说道:“是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荷鬼王哈哈大笑:“看来月扶疏还没找到彻底炼化毒太岁的方法,他想看九品天人互相残杀,等风平浪静了,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独自享用毒太岁。” 涂序静静看着棺中的少女,他惊异于这少女的美丽,感叹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完美的造物,弦月弯刀的刀尖距离少女的胸膛仅有一寸,只要刀尖稍稍往下一勾,就能将少女开膛破肚,取走那颗让月氏一族长生不老的太岁心。 可这一刻,不知是出于一种危险的直觉,还是出于一丝对这少女的惋惜,涂序居然犹豫了,于是弦月弯刀停滞不前,如一轮冰冷漆黑的弯月,静静地悬在少女的心口上。 风荷鬼王冷哼一声:“这男人啊,见到美丽的女子便怜香惜玉起来了,不过也是,这等娇花软玉,世间绝色,我一个女子见了也动心的很呐,这样美的脸皮,就应该扒下来做成人皮面具。” 说着,她抬起涂着艳红蔻丹的手,伸向江雨眠的脸。 在场的穿越者,谁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友的脸皮被人撕下来。 闻人听雪一咬牙,用最后的力气握紧细雪剑,通体雪白的剑身带出一道流光,砍向风荷鬼王的手臂,风荷鬼王冷哼一声,正要张开五指凝聚魂火,打算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剑客烧成一捧飞灰。 忽然间,一股诡异的吸力突然从棺材里传来。 风荷鬼王的身体竟然一动不能动了。 湿润的空气突然变得寒冷起来,金棺眨眼间就结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霜,眼前白影一闪,风荷鬼王胸间一凉,闻人听雪的细雪剑已经穿透她的胸口,锋利的剑尖穿过风荷鬼王的后背,滴答滴答的往下淌血。 闻人听雪也没想到一击成功,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风荷鬼王脸颊扭曲,脸上满是怨毒之色,身上的魂火暴涨起来,化作一只鬼手拍向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与涂序交战后已经是强弩之末,眼下是全力一击,根本抽不出内力抵挡风荷鬼王使出的这个杀招。 她正要闭上眼睛等死,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贴上了她的后背,紧接着,一股极其冰寒的磅礴内力如山呼海啸般涌入闻人听雪的身体,汇聚在细雪剑的剑锋上。 涂序正要出手相助,天上风云忽然变动,一轮冰雪圆月突然从天而降,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朝涂序拍来。 弦月弯刀猛地飞出,打着旋飞向那轮圆月。 两者相撞,冰雪圆月以摧拉枯朽之势击飞了弦月弯刀,涂序眼前白影一闪,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倒退。 曲笙寻睁大眼睛,看着突然从棺材里飞出的、轻飘飘没有重量的、白衣在风里飘来飘去的、像个女鬼似贴在闻人听雪身后的身影。 强横的内力将她垂在肩头的发辫冲开,青丝如瀑,随着白衣翻飞着。 细雪剑的剑身发出一阵嗡鸣,忽然爆发出一股十分可怕的诡异吸力,风荷鬼王的五官突然扭曲起来,下一瞬,闻人听雪就看到风荷鬼王那张秀丽的脸庞像被冲了气似的,整张面皮都鼓了起来,两只眼球也猛的往外突出,迅速充血红肿,几乎要脱出眼眶。 “啊!” 随着一声惨叫响起,那两只布满红血丝,正往外渗血的眼球居然从风荷鬼王的眼眶里飞了出去,闻人听雪看着风荷鬼王脸上的两个鲜血淋漓的血窟窿,不由得一阵恶寒。 “啊,我的眼睛!” 风荷鬼王发出凄厉惨叫,说完这句话,她的嘴也不受控制地张开,嘴里的牙齿竟然也一颗一颗飞了出去,如射出的子弹般砰砰砰地击穿了对面的树干。 闻人听雪握紧剑柄,将头一偏,躲过从风荷鬼王嘴里喷涌出来的牙齿和血沫子,随后又将剑身猛地一转,狠狠往上刺入风荷鬼王的心脏。 风荷鬼王身体猛的一抽搐,正在此时,那股恐怖的骇人吸力也陡然加剧,风荷鬼王衣衫碎裂,身上骨肉分离,五脏六腑也纷纷飞了出去,本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刹那间只剩下一具白骨,骨头上带着零星的碎肉和血沫,摇摇晃晃地挂在闻人听雪的细雪剑上。 这死相实在是凄惨至极。 闻人听雪心有余悸地一转头,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孔。 即使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那张脸也美得让人心头一颤,江雨眠正贴在闻人听雪的后背上,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闻人听雪看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紫色眼珠,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惊喜地喊了起来:“雨眠!” 刚刚苏醒的江雨眠脸上还带着一丝困倦和迷蒙,脚踏虚空,裙袂飘飘,像个没有重量的美丽幽灵似的悬停在棺材边上。 曲笙寻张大嘴巴,嗖的一下窜过来,一把抱住了江雨眠的腰,又是靠着一股蛮力把悬停在棺材沿上的江雨眠拉了下来:“啊!老江!” 突然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江雨眠还有些恍惚,一低头,突然看到一只瓜皮小野猪正扒着她的裙角上窜下跳,还用猪鼻子拱她。 一只灰鹦鹉也飞了过来,扑棱着翅膀停在她面前,声音激动:“活着就好,我先去撕裂风荷鬼王的魂魄,免得她又夺舍别人!” 说完,灰鹦鹉便急匆匆地朝着东南方向飞去。 江雨眠的两只手被闻人听雪抓着,腰被曲笙寻搂着,脚上趴着一只拱来拱去的瓜皮小野猪,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咳了两声后环视一圈,这才开口说话。 江雨眠说道:“这是谁家的小野猪?” 闻人听雪说道:“这是商枝。” 小野猪猪眼含泪,发出一声悲鸣。 江雨眠眼中的迷茫顿时褪去,满是不可思议,缓了缓才说道:“怎么回事,商枝怎么变成了一只猪?” 闻人听雪长话短说,把事情迅速说了一遍,她中了骷髅蛾的毒,脸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灰色的毒斑,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 空中还残留着骷髅蛾的磷粉,曲笙寻的情况要好一些,但脸上也出现了大批的红疹子,就连商枝这头小野猪都有中毒的迹象,猪鼻子肿了一大圈,看起来十分滑稽。 江雨眠弹了一下身上的银熏球,三只冰魄流萤从银熏球里飞了出来,落在了三个中毒的倒霉蛋身上。 “冰魄流萤是很多毒物的克星,你们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闻人听雪手背一痛,一股冰凉的感觉从手背涌入四肢百骸,很快缓解了骷髅蛾的磷粉灼烧呼吸道时引发的剧痛。 第321章 难明1 羽流萤撕碎了风荷鬼王的魂魄。 连续两次死亡, 风荷鬼王的魂魄也变得虚弱起来,她的灵魂力量远不如诡术师强大,羽流萤很轻松就搞定了。 断绝了风荷鬼王的最后生机,这个世界又少了一个贪图长生的祸害, 羽流萤有些自豪, 虽然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但她有想守护的东西,比如父亲留下的玉牌会,比如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她那充满算计的爱情。 算计中的一点真心,那也是真心, 一段稳定的、可以满足生理和心理双重需求的感情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宝贵了, 羽流萤不是一个被人圈养的金丝鸟,她认为自己也有责任和义务守护这段感情。 而长生殿这个黑暗庞大的恶势力,已经完全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风荷鬼王的灵魂被彻底击碎, 化作很多个飘散的透明光点往天上飘, 不过一刻钟, 她充满罪恶的灵魂便彻底消散了。 羽流萤张开翅膀飞向高空,落在那个褪色的金棺上。 江雨眠又昏睡过去了, 一同昏睡的,还有吸入了不少庚金的曲笙寻, 金棺两边各倚着一个低垂着脑袋陷入昏睡的年轻女郎,令人心酸之余,又莫名多出一丝滑稽。 闻人听雪抱着商枝坐在一旁发呆, 羽流萤飞到棺材沿上,看了江雨眠,又看了看曲笙寻, 又看了一眼趴在闻人听雪腿上睡得正香的商枝。 “怎么都睡过去了?” 闻人听雪此刻又累又困又饿又渴,她抓了抓发痒的喉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消耗太大,又中了毒,大家都很累。” 都说打哈欠是会传染的,羽流萤看着闻人听雪打哈欠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闻人听雪捏了捏她的翅膀,问道:“风荷鬼王这回死透了?” “死得不能再透了,我们诡术师专门对付这个的。”羽流萤弹弹爪子,收拢翅膀,“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闻人听雪:“你问。” “开启梵音金棺的方法这么特殊,都有谁知道?” 闻人听雪说道:“夜烛明老先生是一定知道的,月扶疏肯定也知道,曲子是自己想出来的,我和商枝当时在场,所以也知道,这样算来一共是五个,而且我觉得,这个秘密夜烛明老先生连曲子都没有告诉,那他肯定也不会告诉别人。” 她实在困倦,又打开了一个哈欠,羽流萤说道:“你消耗太大,又中了毒,正应该好好休息,我在这守着,你先找个地方睡一会吧。” 闻人听雪也没再坚持,她挪了挪身体,后背倚着金棺,很快就睡着了。 密林里的参天大树把阳光全挡住了,犹如一个巨大的天然窗帘,羽流萤待在小伙伴身边,虽然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战斗,心里却觉得很安定,感觉又回到了没穿越的时候。 那时她还是个大学生,她们专业里的课几乎都排在上午,每天都得龇牙咧嘴地上早八,下午如果没课,室友们吃完午饭就会把窗帘一拉,在寝室里睡个昏天地暗,一直睡到下午两三点才起来。 羽流萤啄了啄胸前凌乱的羽毛,静静地趴在棺材沿上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又在脑中把近期发生的事情细细地梳理了一遍。 她从小就养成这个习惯了,家里糊墙的旧报纸上面经常有很多名人名言,羽流萤家里很穷,没有玩具,也没有读物,没事的时候正好坐在家里的小板凳上看着糊墙的报纸,其中一张报纸上写了一篇文章,叫什么‘思考的力量。 那会羽流萤上小学三年级,懵懵懂懂地记住了,大概从这时候起,她就会专门抽出一部分时间思考。 思考是一个很费脑力的活,有的人宁愿把一件无意义的事情重复一千次,也不愿意动动脑筋深入思考一分钟,甚至有些人会假装忙碌,来逃避思考。 从传出月扶疏拿江雨眠炼药开始,事情就逐渐变得不太对劲,敌人步步紧追,总能预料他们的行动,甚至还知道了开启梵音金棺的办法。 这实在太让羽流萤想不通了,知道如何开启梵音金棺的人并不多,要么是月扶疏那边出了问题,要么是夜烛明那边出了问题,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她们这个小分队里出了问题。 羽流萤当然不会怀疑小分队里有人出卖消息,作为消息的贩卖者,这个消息连羽流萤这个情报头子都不知道,那问题来了,长生殿的那帮诡术师又是从哪知道的? 若论底蕴,三危山确实比不上长生殿。 但如果把诡术师单独拿出来比较,那么三危山的情报机构绝对不会弱于长生殿,可是在毒太岁这件事上,长生殿的诡术师一直走在玉牌会前头。 难道是月扶疏那边出了纰漏? 羽流萤觉得这个猜测不太可能,虽然她十分讨厌这个男人,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这个男人的能力,月扶疏手腕高明,御下有道,身边还有反窃听的白鸾鸟。反而是夜烛明这边人多眼杂,泄露秘密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那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羽流萤冥思苦想,久久无解,她连同自己在内,把所有人都怀疑了一遍,直到一声炸裂耳膜的轰然巨响从远处的密林里隆隆传来,她才猛地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目之所及之处,一片银装素裹,参天的巨树上挂满了白霜,地上的草叶也被霜裹得严严实实,白雪堆满了树冠,时不时从枝条上落下。 伴随着那声巨响,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如同坠落的陨石,重重地摔在雪地里,砸出一个深深的人形雪坑,就连这片地都跟着晃了晃。 睡着的几个人立刻被这巨大的动静给惊醒了,一个个如惊弓之鸟般抻直了脖子,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只有江雨眠依旧沉沉地睡着。 树冠上的雪簌簌飘落,一道雪白人影从天而降,距离雪地一尺左右停了下来。 他这个人似乎完全摆脱了重力的影响,从飘扬的发丝到被风鼓起的雪白衣角,他的每一个动作,身体的每一处了,都显示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轻盈,不禁让人想起那句古诗——飘飘忽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月扶疏这个人,在场的穿越者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好感,一见到这位广寒医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膈应,不过有一点,他出现的地方,是没人敢轻易造次的。 作为原著中的战力天花板,断层人气大top,这个人虽然缺德又离谱,还有那么一点丧心病狂,但他的强大实力却又能让人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曲笙寻揉着脑袋,见到是月扶疏,干脆又闭上眼睛躺在棺材里继续睡觉,商枝在闻人听雪怀里拱了拱,眼睛也是一闭,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闻人听雪的脑袋一点一点,也在一片困倦中睡着了,羽流萤不想和这位广寒医仙打交道,总觉得和这种男人说话怪怪的,干脆往曲笙寻怀里一扎,在她的膝盖窝里装死。 万籁俱寂,月扶疏的靴子落了地,踏着一地白霜走到金棺前。 他低头,垂下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江雨眠。 少女的白裙铺在金棺里,那条被他编好的发辫已经散开了,此刻乌发堆肩,雪落满头,一张脸雪白雪白,只有巴掌大,枕着金棺沉沉睡着,对万事万物都无知无觉。 月扶疏弯腰把她抱起,她的脑袋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口上,发丝自他臂弯间软软垂落,在空中一荡一荡,月扶疏环视一圈后,目光在一颗结满霜的高大藤木上停住。 一条缀满了鲛人泪的雪白发带噙着霜,正挂在藤木的一根枝条上,被风吹得飘来飘去。 他眼神一凝,一股寒流已经卷起那条发带来到他身边,缀着鲛人泪的丝带从一团寒冷的气流中落下,挂在月扶疏的手肘上。 怀里的人微微一动,月扶疏立刻低头。 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漆黑的睫毛正轻颤个不停,眉间也轻轻蹙起,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色,她的身体突然痉挛了一下,鼻尖跟着一皱,胸膛重新有了起伏,可是眉间的神色却越来越痛苦,身体也不断颤抖起来。 紧闭的眼睫有泪珠渗出,很快打湿了睫毛,一簇簇地黏在一块,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意识困在无法苏醒的身体,不见天日,只有亘古漫长的黑。 月扶疏的心蓦地一痛,轻声说道:“眠儿,别怕,天还没有黑。” 江雨眠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她的一切挣扎突然停止了,胸膛的起伏又不见了,又陷入了无知无觉的睡梦里。 月扶疏的脚步顿了顿,将她抱紧了一些。 他抱着江雨眠一直往前走,穿过林间的一条狭窄小径,眼前陡然变得开阔起来,一辆奢华宽敞的马车正停在一颗滕树下,前面是一块被清理出来的空地。 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上面架着烧水的炉子,应意浓正坐在一旁烧水,见到月扶疏立刻起身行礼,目光落在江雨眠身上。 蓑衣客正站在马车旁守着,看见月扶疏抱着江雨眠走过来,他打开了马车的车门,放下了马车上折叠起来的木梯子。 月扶疏踩着木梯子走进去,马车里别有洞天,恍惚间似进了哪家小姐的闺房,绕过隔断的山水屏风,最里面放着一张拔步床,素白的床帐柔顺垂落,榻上铺着软软的鹅绒垫子,床头放着两个同样素白的丝绸软枕。 江雨眠陷在柔软的床褥里,凌乱的发丝铺了满床,月扶疏拉开拔步床上的匣子,拿出一把白玉梳子,细细梳理她散乱的长发,将她的发丝梳理整齐后,他又脱了她的衣裳鞋袜,拿起一旁的丝被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些,他躺在江雨眠身旁,慢慢阖上眼睛,睡了这些日子以来最沉的一觉。 第322章 难明2 江雨眠这次的昏睡并没有持续很久, 天蒙蒙亮时,她终于醒了。 冷冷的月桂香气从身边传来,眼前一片素白的床帐,素纱低垂, 有淡淡的柔和光辉洒在帐内, 江雨眠抬起发软的手揉了揉眼睛, 软绵绵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丝被从身上滑落,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盘扣对襟小褂。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小褂,脸上带着一丝怔忪,身体后仰, 倚着床, 屈起膝盖,兀自发了会儿呆,眼神空茫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脱了力似的, 慢慢把脸埋在膝盖里, 在床角缩成一团。 耳边传来一阵窸窣轻响,带着一丝凉意的手臂从背后拥住她, 另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腿弯,轻轻一用力, 江雨眠便被人抱在了怀里。 后背贴着男人的胸膛,淡淡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闻着熟悉的月桂香气, 江雨眠恍惚了一会,骤然回过神来,说道:“你的体温怎么变暖了?” 月扶疏抱着她, 低声说道:“是眠儿的体温变低了。” “我的体温……变低了么……”她低声喃喃,满吞吞地伸出手掌,体内的内力一运转,帐子里的骤然变冷,一团森白的寒气在她柔软的掌心涌动着,逐渐凝结成一簇锋利尖锐的冰晶。 她握紧手掌,冰晶寸寸断裂。 江雨眠感受到了自身实力的暴涨,现在的她,实力已经到了八品,内力磅礴如海,再一感受,便察觉身体里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内力来自月扶疏,九品天人的内力蛮横霸道,螃蟹似的横冲直撞,大摇大摆地在她的各处经脉里游走。 内力越深厚,便越能对抗毒素的侵蚀。 江雨眠慢慢转头,鼻尖几乎贴上了月扶疏的侧脸,她往后躲了躲,声音里带着困倦和轻微的虚弱,问月扶疏:“你到底给我传了多少内力?” 月扶疏说道:“从大海里舀了一碗水给你。” 江雨眠:“……” 她深吸一口气,冷笑起来:“你是在跟我炫耀么?” 月扶疏看着她的冷脸,唇角微掀,带着一丝微妙的愉悦:“实事求是而已,是你自己总不服气。” 江雨眠呼出一口气,正想从他怀里挣脱,身子刚刚一动,月扶疏却抱得更紧了。 江雨眠揉揉太阳穴,说道:“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是毒太岁,你可以把我当成你以前养过的那些花花草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我清醒的时候是一个女子,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 月扶疏慢悠悠地说道:“眠儿,无论你是男是女,无论你失去意识还是清醒着,无论你是十八岁还是一千八百岁,你都是毒太岁,世间唯一,独一无二,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江雨眠:“……” 虽然早知道她在月扶疏眼里,‘人’的属性近乎不存在,但她此刻还是满满无语,心中产生了一丝甚是荒诞的情绪,她坐在月扶疏腿上,盯着他的脸,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你听好,我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毒太岁。” 月扶疏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似笑非笑:“也许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江雨眠冷笑一声:“是啊,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对你来说无所谓,可你要知道,一个女子,她四肢健全,人格独立,她不是猫猫狗狗,也不是花花草草,是不能被男人这样整天抱来抱去的。” 月扶疏微微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你想让我打断你的四肢,还是碾碎你所谓的独立人格?” 江雨眠:“……” 她的嘴唇张了张,好半天才从牙缝地挤出一个字:“滚!” 江雨眠又挣扎起来,月扶疏轻轻笑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他缓缓收紧手臂,臂上肌肉很有节奏地发力,犹如绞紧猎物的巨蟒,不断施加恐怖的压力,江雨眠的身体被挤压变形,骨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她的呼吸被急速遏制,胸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只能艰难地发出微弱的喘息。 没过一会儿,江雨眠就软倒身体,软绵绵地瘫坐在月扶疏的怀里。 月扶疏低头朝她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说道:“你那些奇怪的论调,和你的实力一样,薄如白纸,不堪一击。” 他的声音犹如上好的乐器弹奏出的美妙乐声,说出的话却又是江雨眠熟悉的歹毒:“像花草那样被我抱来抱去又如何,像猫狗那样被我逗弄取乐又如何,就算我要你在我身下婉转承欢,把你当成玩物亵玩取乐,你又能怎样呢?” 江雨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那又如何,我为自己争取过,反抗过,即使最终不得不屈从于惨淡的现实,我也会欣然接受自己的失败。” 月扶疏轻嗤一声,说道:“那你现在可以欣然接受惨淡的现实,不得不被我当作花草一样抱在怀里了。” 江雨眠倒在他的臂弯里,撇过脸。 月扶疏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好长一会,他的眼神并不含有什么情欲,也并不轻挑,也并不包含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讽,仅仅只是一种单纯的凝视。 江雨眠一张脸冷若冰霜,用后脑壳对着他,月扶疏知道她又生气了,也不欲再与她逞口舌之快,抱着她倒在床榻上,江雨眠枕着他的手臂,另一只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却又开始缓缓收紧,腰都快被勒断了。 江雨眠睁着一双紫眼睛,脸颊弥漫着因短暂窒息后涌出来的病态潮红,对他怒目而视:“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月扶疏侧躺在床榻上,江雨眠在他怀里怒气冲冲地仰着头看他,他以手支颐,神色淡淡地朝着她低下头,目光一对上,紫眼睛对上黑眼睛,一凶冷,一沉静。 江雨眠一愣,紫水晶似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看着月扶疏眼下那一圈淡淡的乌青。 她刚苏醒,感官正迟钝,帐子里虽然有光,但到底太昏暗,也没来得及细细打量什么,如今看到月扶疏连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不禁大为惊奇。 “呵,”江雨眠一脸讥讽,“广寒医仙,你多久没睡觉了,真当自己是不眠不休的仙人了,而且,你的体温……” 她伸手去摸月扶疏的脸,掌心落在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孔上,月扶疏的睫毛轻轻一动,他不闪不避,微微阖眼,少女柔软洁白的指腹划过他的下颌,又捏着他的脸往外扯。 月扶疏忍不住叹了一声,稍稍往后仰头。 不是错觉,也不是她的体温太低,月扶疏的体温真的太异常了,江雨眠的手指从他脸庞下滑落,落在他颈侧的动脉上。 脉搏跳动的频率非常缓慢,但比之从前,还是快了许多,江雨眠立刻就知道了,月扶疏的冰魄神功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她顿时恶胆边生,脸上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眨眼之间,手里就凝结出一根锋利的冰针,朝着月扶疏的颈动脉狠狠刺去。 月扶疏闭上眼睛,神色一派悠闲从容,雪白广袖一挥,荡起一阵风声,不过瞬息之间,江雨眠的手腕已经被他扣住,他指尖轻轻一弹,江雨眠手里的那根冰针瞬间化为齑粉,带着丝丝凉意,从她指尖悠悠洒落。 月扶疏将她的双手反剪背后,欺身压了过来,他的嘴唇随着体温的变化,也变得柔软而温暖了,若即若离地贴着江雨眠的耳廓,声音淡淡的:“一醒来就这么张牙舞爪,还是睡着的样子乖些。” 他点了江雨眠的穴道,江雨眠身子一麻,像只被捏住后颈的猫,全身又软了下来,月扶疏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逐渐绵长。 帐子里又恢复寂静了,车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有风从马车旁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江雨眠动了动,身体虽然使不上力气,还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体内外来的内力排异的厉害,月扶疏的那部分内力还算乖顺,毕竟两人都修炼冰魄神功,内力勉强可以配型成功,风荷鬼王的内力就很不听话了,带着鬼修独有的阴气和煞气,阴暗地盘踞在身体的各处经脉里,不停地叫嚣着。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自己却一无所觉,记忆还停留在金月皇宫的观月小筑里,她在小院的躺椅上看落花,暖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 如果那一刻是最后的结局也还不错。 但是现在,她又醒过来了,又要在黑暗和光明之间继续挣扎下去。 两个时辰后,天光大亮,月扶疏醒了过来,他眼下的那圈乌青已经消散不见,长发披拂在肩头,发尾接着一层淡淡的白霜,眉间凝着一片六棱冰花,体温又开始变低了。 江雨眠枕着他手臂睡得正沉,月扶疏目光一凝,伸手在她鼻下探了探。 呼吸又消失了。 他抿了抿唇,刚要下床,江雨眠的胸膛忽然一颤,伴着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她又挣扎起来,眼皮激烈地颤来颤去,似乎在试图冲破某种桎梏,半盏茶的时间过后,她的身体又是猛的一颤,这才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 一睁眼,终于不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了。 马车的窗子开了一扇,窗外光线灿烂,啾啾鸟鸣声中,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过来。 “啊!我怎么总是输!你这个穿蓑衣的老头又出千!” “曲子,你今天纯粹是手气不好。” “阿雪,你怎么也向着这个老头!我们才是一伙的!” 江雨眠眼中的惊恐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呆呆地看着床帐子,过了会,她起身来到窗子前,朝窗外看去。 马车前的空地上,一行人正围着小茶桌打牌,茶桌旁边,一只瓜皮小野猪正追着一只灰鹦鹉满地乱跑,飘羽在一旁练剑,将一片飘下来的树叶砍成了两半。 第323章 难明3 江雨眠下了马车, 悄无声息地走到曲笙寻背后。 牌桌上正在玩斗地主,曲笙寻果然又拿了一手烂牌,曲笙寻愁得抓脑袋,又凑过去看闻人听雪的牌, 闻人听雪的牌中规中矩, 不好不坏, 曲笙寻露出一副‘天要亡我’的表情,萎靡地打出一张牌。 六个人里,宋时绥和商枝是玩牌的行家,这两人进赌坊就没有输的时候,其他人, 包括江雨眠在内, 玩牌也就是个闲暇时打发时间的业余爱好。 闻人听雪理好牌,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曲笙寻身后的江雨眠,曲笙寻顺着闻人听雪的目光转过头, 看着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江雨眠, 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妈耶, 老江,你现在这造型特别惊悚你知道吗, 头发那么长,衣服那么白, 搭眼一看还以为撞鬼了。” 应意浓笑道:“这曲姑娘啊,见不到人的时候天天念叨,隔一会就要问我家小主子什么时候醒过来, 这一见到人,就说人家是女鬼,都知道叶公好龙, 曲姑娘这是好什么呀?”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曲笙寻挠挠头,眨巴着蓝汪汪的眼睛,在一片欢快的笑声中出了一个对子。 牌桌这边实在太热闹,商枝和羽流萤也跑了过来,瓜皮小野猪伸出两只爪子扒着牌桌,看着曲笙寻手里的牌,灰鹦鹉绕着牌桌飞了一圈,落在江雨眠的肩膀上。 江雨眠抬手摸了摸灰鹦鹉的小脑袋,试探着问道:“流萤?” 灰鹦鹉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我是我!” 牌桌上,曲笙寻又出了一张烂牌,瓜皮小野猪抬起爪子捂住眼睛,周身都写着无力。 闻人听雪和曲笙寻在牌桌上被蓑衣客和应意浓压着打,一局很快结束,曲笙寻蔫了吧唧地倒在牌桌上,砰砰砰地用脑袋撞着桌子。 闻人听雪一把抱住曲笙寻的脑袋,曲笙寻又开始拿脑袋撞闻人听雪的肚子,闻人听雪被她撞得肋骨生疼,想了想,还是把曲笙寻的脑袋放在了牌桌上。 江雨眠和闻人听雪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应意浓很有眼色地拉着蓑衣客离开了牌桌,把地方留给了这些久别重逢的年轻女郎。 江雨眠把散落在胸前的长发拨到脑后,在小凳上坐下,商枝蹿上凳子,羽流萤飞在商枝触感极好的脑壳上,江雨眠看了一圈,说道:“时绥还好么?” 羽流萤说道:“她在深山老林里闭关修炼呢,她以前也没个正经师尊指导她修炼,师资力量上不去,武功学得杂而不精,被耽搁到现在,以她的资质,遇到一个很好的老师,很快就会突破天人境了。” 名师可遇不可求,能遇到适合自己的名师是幸中之幸。 江雨眠难得起好奇心:“那时绥的新老师是谁?” 羽流萤说道:“四百多年前的神射手,使用射日弓的苏历,长得超级帅,深山老林条件艰苦,却也无人打扰,最适合修炼。” 闻人听雪说道:“其实只要有抽水马桶,我觉得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我以前就想买一个安静独立的小院子,盖个不大不小的平房,在屋前种一棵樱桃树,白天呢就在树下支一张小桌子,看看书喝喝茶,晚上就在屋里点一盏灯,听听音乐做做冥想,然后坐在沙发里给我的画本涂色。” “你这打发时间的方式也太无聊了吧,总闷在家里也不怕长蘑菇。” 商枝吭哧了好几声,羽流萤担当猪语翻译:“商枝说她家里有个独栋小别墅,闻人听雪去了之后就在壁炉烤土豆。” 曲笙寻眨眨眼,看向商枝:“独栋别墅?你家挺有钱啊。” 商枝又哼唧哼唧地说了一长串,羽流萤继续给她翻译:“商枝说她就是普通人家。” 闻人听雪笑了两声,“什么普通人家啊,听她谦虚。” 江雨眠摸了摸商枝的脑壳:“可怜的商枝,总不能一直当一只小野猪吧,艳鬼那边没有给她想办法吗,商枝给他卖命那么久,他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羽流萤说道:“艳鬼是个不错的老板,商枝出事之后他一直挺积极的想办法,原本的打算是月扶疏击败天川鬼王,盘先生和小红鸟粉碎天川鬼王的魂魄,再把商枝的身体带到观月小筑放好,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最后关头忽然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 “漫天的黑云中,突然出现了一根金灿灿的柳枝,把重伤的天川鬼王救走了,盘先生和小红鸟追了出去,无功而返,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一提到老疯子,商枝顿时安静了下来,闷闷不乐地趴在自己的两只前爪上。 九岁遇到老疯子,至此一老一小相依为命,在各种墓穴里穿行,十八岁那年老疯子把她撇下,现在又不声不响的出现。 既然出现,又为何不来与她这个昔日的徒弟叙叙呢? 不知道老疯子怎么想,但在商枝心里,无疑是把老疯子当做自己的亲人,十八岁那年老疯子不告而别,商枝失魂落魄了好些日子。 闻人听雪说道:“时绥说商枝的师尊有可能是幽山鬼王,商枝说幽山鬼王是一千二百年前的大人物,武器是一把古琴,和老疯子的金柳枝对不上,曲子看过玄机阁的历代兵器谱,没有谁的武器是一根金柳枝,而且在我们的认知中,从来没有人能活这么久,时间对不上。” 闻人听雪压低声音,很小声地说道:“月氏一族的人都没有活到上千岁,这可是原著里盖章过的长生种,月扶疏的太爷爷在梵音寺当鬼僧,偷走了寺里的太岁心,又去仙岛寻找长生不死药的丹方,有人说他消失在一片海市蜃楼中,随后月氏一族的人都开始容颜不老,月山顷都一百多岁了,相貌还是青年时的样子。” 曲笙寻的脑袋也凑了过来,小声说道:“可我听说他们之所以不会变老,是因为他们修炼冰魄神功,你们知道的,就和冰箱一样,冷冻保鲜啊。” 羽流萤说道:“那也不能像刷了防腐剂似的,模样一点都不变吧,哪怕是一直泡在福尔马林里,也没有这效果。” 江雨眠说道:“其实我的样子也很久没变过了。”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她的脸,江雨眠说道:“你们知道的,一个正常人,每一年的容貌都会发生一些变化,可我的容貌一直停留在十七岁那年的样子。” 商枝哼唧了一串,羽流萤说道:“商枝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江雨眠说道:“也不全都是好事,幸好骨相发育成熟,不会显得很低龄,我虽然不想变老,但也不想一直都是少女的样子啊,月山顷的样貌停在二十八岁,月扶疏的样貌是在二十一岁那年停滞的,那个时候,他们的冰魄神功已经修炼到大成境界,我十七岁那年,冰魄神功只是小成而已。” 闻人听雪听懂了:“所以你的容颜之所以没有太多变化,是因为十七岁那年你已经是个近乎成熟的毒太岁了,和冰魄神功其实没有太多关联?” 江雨眠点头:“我自己是这样,但我并不知道月氏一族是因为冰魄神功的原因才容颜不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因素。” 商枝小声哼唧,羽流萤替她说道:“商枝说月氏一族的秘密也太多了。” 江雨眠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眼皮忽然又变得沉重起来,顷刻之间,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去,无知无觉地趴在牌桌上。 曲笙寻惊呆了:“老江这是一秒断电?” 她正要伸出手指戳戳江雨眠的脸,江雨眠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雪白身影,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月扶疏抱起江雨眠,眨眼间又从牌桌旁消失了,只留下一阵冷冷的月桂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飘荡。 牌桌上的众人都静默了一会儿,曲笙寻蓝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我错了,老江不是女鬼,月扶疏才是真吓人啊。” 闻人听雪叹气:“这样总断电,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商枝又发出了一串哼唧,羽流萤继续给他翻译:“商枝说看开点,好歹已经醒过来了,未来是光明的,前进的道路是曲折的。” 顿了顿,羽流萤又自己加了一句:“可是这也太曲折了,一个大活人在棺材里躺了一个半月,我胆子小,换做是我,我会当场哭出来的。” 曲笙寻闷闷不乐地收牌:“真是的,还想和老江玩斗地主呢,咱们四个,两人一鸟一猪,怎么玩嘛!” 天黑时,江雨眠又醒了。 闭眼的时候是阳光灿烂的上午,睁开眼是漆黑安静的夜晚,好似一个人在正午的灿烂阳光里准备打个盹儿,结果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一种落差,一种虚无,一种忧郁,一种惋惜,一种沮丧,在睁眼的一瞬间纷至沓来。 江雨眠背对着月扶疏,面朝素白的杖帐子静坐了一会儿。 马车的窗子开着,有微凉的风徐徐吹来,江雨眠的鼻腔里微微发痒,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贴上了她的脸,江雨眠一愣,一转头,才发现月扶疏不知何时坐在了她身后,雪白衣衫垂落,周身寒气流转,仿佛一座静立不动的皑皑雪山。 江雨眠打到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月扶疏掰过她的脸,眼神淡淡地扫过她:“还以为你在哭。” 江雨眠皱起鼻子,挣脱了他的手掌,低声骂道:“仿佛有病。” 她站起身,从他腿上直接跨过去,摸出了放在枕下的发带,绕着头发缠了两圈,扎了一个潦草的低马尾,下了床,随便找了件袍子套上,穿好鞋子,直接从马车的窗户飞了出去。 第324章 难明4 火焰山夜里闷热, 月扶疏和江雨眠这两个人形制冷器一离开,这片区域温度骤升。 宽敞豪华的马车是没人愿睡的,众人宁愿挤在闷热的帐篷里,也不愿意面对那对师徒之间的剑拔弩张。 树下搭着三个帐篷, 呈一字型排开, 飘羽和蓑衣客睡一个帐篷, 应意浓自己睡一个,闻人听雪和曲笙寻睡在最大的帐篷里,瓜皮小野猪和灰鹦鹉不占地方,挨着帐篷的纱帘睡着。 月扶疏和江雨眠在马车里时,这片区域的温度大概在二十七度左右, 两人离开不一会, 帐篷里便热得像个蒸笼,活像南方那闷死人的夏天。 “俩空调长腿跑了!”曲笙寻热的受不了,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通, 起来喝了两口水。 商枝最会享受, 两只猪前爪不知何时抱住了冰冷的细雪剑, 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块白色的羊毛坐上,灰鹦鹉在瓜皮小猪的脑壳上爬着, 一猪一鸟睡得正香。 曲笙寻扯了扯汗湿的衣裳,朝身边看去。 闻人听雪一身白衣, 枕着绿色的艾草枕,正笔直端庄地躺在那,双手叠放胸前, 呼吸似有若无,乍一看怪渗人的。 曲笙寻一个激灵,拍了拍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把手伸到了她脸,捏了捏闻人听雪的鼻子。 闻人听雪修炼的功法属寒,身体的体温并不高,整个人清清爽爽的,曲笙寻正想往她身上扑过去,闻人听雪突然睁开眼,看向帐篷的纱帘。 纱帘外面突然蹲了一个人,浓郁的夜色里,隐约看见朦胧的一团粉色。 那声音轻轻的,“阿笙。” 闻人听雪的眼睛又闭上了。 曲笙寻的眼睛也闭上了。 纱帘旁边的羊毛垫子上,商枝和羽流萤睁开眼,隔着纱帘,对上了一张灼灼桃花面。 少年长得娇俏,比枝头上的花朵还漂亮几分,他又低低地唤了起来,撒娇似的,声音腻甜甜的:“阿笙……” 他声音虽轻,但在场的哪个不是武功深厚耳力过人的,应意浓的声音从一旁的帐篷里传过来,带着股调笑和不满:“大晚上的,哪只猫在外面叫春呢?” 小野猪发出一串乐颠颠的哼哼,灰鹦鹉的也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眼神,目光在曲笙寻和少年之间转来转去。 帐篷里面,闻人听雪社恐大爆,不着痕迹地抖了抖,悄悄从铺着羊皮的地铺上坐起来,一把捞过看戏的一猪一鸟。 她左手商枝,右手羽流萤,腰间别着细雪剑,一声不吭地掀开纱帘,猫着腰,飞快地从帐篷里跑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曲笙寻一个,她心中悲愤,闻人听雪居然就这么抛下她溜了,像只脚底抹油的大白耗子,她居然都没有回头。 正兀自震惊而愤怒着,扶洮已经钻了进来,粉色娇嫩,扶洮也水灵,小扇子似的睫毛眨啊眨,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猛地扑到了曲笙寻身上。 他只是长得像少年,骨骼是成年人的分量,曲笙寻被他压在身下,后脑勺磕在艾草枕头上,给好好的枕头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 扶洮热切地亲她舔她,曲笙寻左闪右躲,一通挣扎,脖子和锁骨还是被他舔了个遍,身上又冒了一层汗,热得她恨不得就地投胎转世。 “扶洮,你个见人就舔的贱狗,你放开我!” “阿笙,”扶洮的声音腻乎乎的,“我想你想的心口都疼了,你快替我摸摸,看看我心口慌不慌。” 他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臂膀,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夜色里起伏,攥着曲笙寻的手往他胸口上放。 曲笙寻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抬起手掌,朝着扶洮的左脸狠狠地来了一巴掌。 “啊……”扶洮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发出一声融化般的呜咽,脸颊醉红,眉眼醺醺,软绵绵地倒在曲笙寻的心口上,把手伸进了曲笙寻的蓝色工字背心里。 哪怕在极乐天宫那种地方,曲笙寻也是公认的天使脸蛋魔鬼身材,扶洮把脸在她身上埋了一会儿,夹着嗓子说道:“阿笙,你心火虚旺,失了阴阳平衡。” 曲笙寻非常暴躁:“你这个算盘打的,我在火炎山都听到了,和谁平衡啊,和你啊,你赶紧给我滚,立刻从我身上滚下去!” 扶洮翻了个身,这回变成曲笙寻压在他身上了,扶洮泪花闪烁,不胜委屈:“阿笙在上面也可以,我在阿笙身下也没什么的,只是要麻烦阿笙多出些力,我只能躺在阿笙身下慢慢享受了。” 曲笙寻:“……” “下贱东西!”曲笙寻又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仿佛开启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扶洮的身体顿时软了下去,没骨头似的,完全瘫软了,简直要化成一汪水了,他眼睛半睁半眯,眼眶周围霎时红了一圈,铺满了艳丽的红晕,柔软润泽的嘴唇微张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点湿红的舌尖。 曲笙寻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正要去捂他的嘴,扶洮的嗓子眼里却已经挤出一声令曲笙寻头皮发麻的甜腻呜咽,曲笙寻和他上过八百次床,发出的声音还不如这货一半□□。 她不得不瞪大那双荔枝眼,低头看着这个不知廉耻的在她身下扭来扭去的下贱东西。 扶洮挑了挑眉,眼含春意地给曲笙寻递了个媚眼,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情难自禁,自己又哭又叫像模像样地演了一出春宫大戏。 曲笙寻木着一张脸枯坐在那儿,在温暖如春的帐篷里,在扶洮活色生香的生动表演中,她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凄凉萧瑟的死寂气息,宛如在寒冷里飘零的枯叶,宛如矗立在荒地里的枯木,恨不得就此消散风化。 曲笙寻转过头,透过纱帘,本来在不远处老滕树下吹风的闻人听雪这下连影都不见了,树下多了一道绿色的身影,是从旁边帐篷里跑出来的应意浓,正背对着帐篷,装作对老滕树上开着的小黄花很感兴趣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透过纱帘,曲笙寻看到飘羽和蓑衣客也从帐篷里出来了,和站在远处的应意浓排排站,一个个都低着头,打量着老滕树上开着的小黄花。 和闻人听雪不一样,这三人都是月扶疏的手下,不能擅离职守,离得太近不行,离得太远更不行,马车辎重都在这儿,只能找了个边缘处在树下吹风。 曲笙寻无助地扶住额头。 她一手扶额,另一只手被扶洮抓着蹭着亲着舔着咬着。 扶洮沉浸地喘息着,愉悦地轻哼着,扬起修长雪白的颈子,艳红的脸蛋蹭着曲笙寻的手掌,目光迷离而热切地看着曲笙寻的眼珠。 曲笙寻搞不懂他为什么能这么快乐。 可恶! 他怎么能这么快乐! 她站起来,抬脚踩住扶洮的脸。 扶洮抬手捧住她的脚,眸子湿漉漉地看着她,两行快乐的泪水从他醉红的脸颊上落下。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曲笙寻。 她又开始怀念扶洮一开始桀骜不驯的模样了。 衣服散了一地儿,鱼儿在水中嬉戏,帐子里更加闷热了,曲笙寻趴在艾草枕头上喘着气,脑子还晕着,眼前还有些模糊,额头上的汗淌进眼睛里,她甩了甩头,拿起扶洮递过来的手帕,擦了一身黏糊糊的汗。 歹竹能出好笋,但甭指望大染缸里能染出一条白绫来,极乐天宫里走出来的人,大多没什么羞耻心,对他们而言,欢好之事如同吃饭喝水打坐修炼,再寻常不过,他们高调做爱,绝不内耗,永远都在内耗别人。 应意浓对此见怪不怪,还摘了朵小黄花放在手里把玩,飘羽抱着自己的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蓑衣客拎着个酒坛站在应意浓旁边,时不时喝一口酒。 最后一口酒喝完,一股寒流悄无声息地席卷开来,炽热的夜晚顿时变得凉爽起来,三人齐刷刷一转头,马车旁边,一道雪白的身影正立在那,怀里抱着个人,倚在他怀里沉沉地睡着,柔软的白裙从他臂弯里垂下,被夜风吹得散开。 应意浓轻声说道:“小太岁又睡过去了。” 帐篷里面的温度也降低了,曲笙寻一猜就是那两个人形制冷机又回来了,她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脚背上的牙印,胡乱地穿上里衣,躺在艾草枕头上缓了缓。 扶洮躺在旁边,身上的粉色衫子乱七八糟地皱在一起的,上半身袒露着,露出满是抓痕的雪白臂膀,脸上带着鲜艳的巴掌印,双眸迷离,神色餍足,还在回味着余韵。 半晌无语,扶洮回味够了,手脚又开始不老实,试图钻进曲笙寻的小衣里,曲笙寻推开他,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清了一下嗓子才问道:“扶洮,你们极乐天宫态度暧昧,如今我问你,你们到底打算站在哪一边?” 扶洮说道:“哪一边都不站,长生殿不是好货色,三危山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极乐天宫可不趟这趟浑水。” 他翻了身,抚摸曲笙寻的脸,朝她耳边呵出一口热气:“但我是站在阿笙这一边的,阿笙的心向着谁,我的的心就向着谁。” 曲笙寻鄙夷:“你以为你的甜言蜜语能够迷惑得了我?” 扶洮笑了起来:“阿笙,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点弄虚作假,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曲笙寻说道:“别人都想长生,你难道不想么?” 扶洮说道:“不想。” “为什么?” 扶洮笑了起来:“阿笙,你知道的,在极乐天宫里,人们更注重当下的享受。” 第325章 难明5 “只注重当下, 不去想以后,所以就不希望长生了么?” 扶洮躺在她的小腿上,眯着眼睛说道:“活一百年,做一百年的快乐事, 活一千年, 做一千年的快乐事, 当快乐一直持续,极乐就会变成寂寞,快乐事也就变成了寂寞事。” 曲笙寻说道:“我觉得你们极乐天宫的修炼功法有问题,如果正常做爱感受到的极致快感是十,那合欢道的极致快感是一百到一千, 你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事情么, 在我的认知里,只有毒品能做到。” 脑子还因为极致的快乐而飘飘然着,曲笙寻打开水壶喝了口水, 声音也飘着:“什么东西都是有极限的, 大脑一直受到这样强烈的刺激, 不出问题才怪,怪不得你们总是走火入魔, 一会变成这个人,一会变成那个人, 说不清你们到底有多少面。” 凉爽的风从帐子的纱帘里吹来,扶洮惬意地闭上眼睛,声音变得平静起来:“阿笙, 你在极乐天宫的日子不算短,为何总不明白人要活在当下呢,你总想着过去的我是如何的模样, 可你要知道,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此刻在你身边的,只是扶洮。” 曲笙寻觉得,扶洮才是最会扇耳光的那个,尤其擅长在贤者时间里把人扇得晕头转向。 她沉默了。 其实经历这么多,大家都知道除了生死之外都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爱上一个疑似精神分裂症的男人而已,在这个世界里算个屁,爱情的苦不算苦,生老病死才是苦,但是苦中一点甜,那才真是永远都忘不了的白月光。 在曲笙寻的沉默中,扶洮突然变得敏感起来,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你是觉得我们极乐天宫和长生殿联手了吗?” 曲笙寻耷拉着眼皮:“怀疑过,我连我师尊都怀疑过,人人都是可疑的对象,不是吗?” “那你怎么不怀疑你的那些朋友,觉得你那些朋友就一定是好人?”扶洮笑了一声,“还是你连你那些朋友也都怀疑过?” 曲笙寻不钻他的套:“秘密的泄露绝对不是偶然,我连我自己都怀疑过,每个人都可能被人利用。” “可是阿笙,你为什么要保护毒太岁,为什么要站在长生殿的对立面?仅仅是出于你所谓的友情?” 曲笙寻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谨慎地说道:“没有谁可以负担谁的命运,我保护毒太岁,是因为我痛恨那帮一心想着长生的疯子,我因此遭受过不幸,也见过太多的人遭受与我同样的不幸,不管是出于个人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希望这世上有谁可以得到长生,如果有谁在这一点上与我达成一致,那我就会自动成为他的盟友。” “阿笙,等纷争停息了,我们就回极乐天宫吧,我们要在有限的人生里享受无限的快乐。” 曲笙寻白了他一眼,骂道:“滚,你的脑子就离不开这些了是吧,我还有的忙呢,你以为谁都是你这样的富贵闲人,天天在床榻上厮混?就你这样的德性,方圆百里有张床,你除了交欢,还会想做别的事儿吗?” 扶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颇有几分不屑:“殊途同归罢了,怎么个修炼不是修炼呢,难道在床上修炼的就比床下修炼的更低贱?” 曲笙寻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躺在艾草枕头上度过她的贤者时间。 闻人听雪躺在树上睡了一夜,其实她完全可以去应意浓的帐篷里睡,奈何她一遇见不太熟的人就坐立难安,天亮时,羽流萤暂时跟她告了个别,灰鹦鹉又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灰鹦鹉,从闻人听雪怀里飞走了。 商枝趴在闻人听雪身上打哈欠,迷迷糊糊的哼唧了两声,闻人听雪虽然不懂兽语,但也能从小野猪的语调里猜测出它的意思。 她揉了揉小野猪的耳朵,“商枝,你饿啦?” 商枝点头,用湿乎乎的猪鼻子拱她的脸,闻人听雪一手拿着细雪剑,一手抱着商枝跳下树,沿着狭窄的小径往回走。 那片宽敞的空地上十分热闹,蓑衣客和应意浓正架起锅灶蹲在地上煮饭,飘羽在茶几上切菜,穿着粉色衣衫的美貌少年拎着个竹篮子,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蘑菇,曲笙寻走在他身旁,手里拎着两只野兔。 一阵阵香气从锅里飘来,闻人听雪走近一看,锅里竟然煮着馄饨,应意浓正在调配汤汁,见到闻人听雪一脸震惊,应意浓笑道:“这可是皇宫的御厨们包的馄饨,早先就在车上冻好的,一解冻就煮了吃,味道虽比不上现做的,但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也是难得的美味了。” 曲笙寻摸摸下巴,咂咂嘴:“这可真实用啊。” 蓑衣客瞅了瞅扶洮摘的蘑菇,又掂了掂曲笙寻猎的野兔,道:“可以做兔肉炖蘑菇。” 曲笙寻瞅了一圈:“老江呢,她睡着了吗?” “你出去打野兔那会儿小太岁就醒了,去落日涧捉鱼了。” 曲笙寻眼睛一亮:“落日涧的银鱼最鲜美了,这个时节落日涧的螃蟹也肥,那蟹黄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做生腌最好了,银鱼可以冻起来,再切成薄薄的鱼片,葱花小米辣切碎放进调好的蘸料里,蘸生鱼片吃最香了!” 她话音一转,耸了耸肩:“可惜落日涧里头有一条蜃龙,一般人是不敢下去捕鱼的,只有我师尊来这锻造兵器的时候,我才能一饱口福。” 应意浓颇感兴趣:“落日涧也有蜃龙?我曾听说蜃龙起源于玄机阁,不知是真是假?” 别人不知道,江雨眠、商枝和闻人听雪不仅亲眼见过这种传说里的怪物,还曾被蜃龙一口卷走,误打误撞的去了西海海底墓。 曲笙寻说道:“是真的,蜃龙本就不是自然生物,它和机关兽一样,都是被工匠锻造出来的,再经过祭祀仪式赋魂,就有了生命,我们玄机阁的一位先人比较贪心,锻造出很多条蜃龙,但是你们也知道,越强大的东西越不受控,蜃龙并没有让玄机阁更上一层楼,反而耗尽阁里的珍稀矿藏,让玄机阁元气大伤。” 闻人听雪听得入神,曲笙寻又说道:“那都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玄机阁周围矿藏丰富,许多珍稀金属矿富的流油,那时候的工匠也疯狂,不仅敢想,还很敢做,非常癫狂地试探力量的极限,结果蜃龙失控,又被长生殿钻了空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那些失控的蜃龙丢进深海里。” 应意浓惊讶道:“那你们玄机阁的护山神龙难道和蜃龙本属同源?” 曲笙寻说道:“是这样的,护山神龙抵得上一个九品天人,不过我师尊很谨慎,平常都不驱使它,它都在后山里沉睡,也就最近山崩,九品强者纷纷现世,我师尊才把它唤醒。” 应意浓心里骇然,碧海潮生岛四周的海域可不止一条蜃龙,若是每一条蜃龙都拥有堪比九品天人的力量,若是这力量能被人如臂指挥…… 她的心重重一跳。 闻人听雪十分好奇:“如果每一条蜃龙都拥有九品天人的实力,那你们玄机阁的工匠是怎么把它们丢到海里的?” “机关兽嘛,肯定有薄弱的地方,这是我们玄机阁的机密,我不方便说。” 趁她们说话的功夫,蓑衣客已经把两只野兔处理干净了,闻人听雪朝树下那排帐篷看了看,发现三个帐篷的帘子都拉开通风,应意浓睡的那个帐篷里,隐约能瞧见一个人躺在里面,身上裹满了厚厚的白霜。 闻人听雪愣了愣,看着那个帐篷问道:“就这么把涂序放在那里,是不是不太保险?” 应意浓笑了一声:“他全身的经脉都被冻住了,每隔三个时辰岛主就会再冻一次,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醒不过来。” 曲笙寻凑过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那是给小太岁留着的,他那身内力可不能轻易浪费了。”应意浓一边说着,一边在木碗里放上虾米和晒干的紫菜,用大勺子把热气腾腾的牛肉馄饨倒进碗里,撒上飘羽刚切好的葱花,雪白的馄饨沉在鲜美的汤里,香气蒸腾,格外诱人,馋的人口水都快流下来。 闻人听雪叹为观止:“你们的物资真丰富,居然还带了紫菜。” 应意浓笑道:“我们还带了好多海苔呢,撒上一层海盐和白芝麻,嚼起来脆脆的,还能和火腿一起做成饭团。” 曲笙寻急不可耐,绕着桌子来回走,闻人听雪说道:“曲子,这馄饨刚出锅,吃起来烫嘴。” 一旁传来几声轻笑,扶洮手里拿着两朵蘑菇来回晃着,蹲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曲笙寻,曲笙寻白了他一眼:“真是的,老江怎么还不回来,我还等着吃生腌呢!” 不远处传来一道又冷又脆的悦耳声音:“你也不怕感染寄生虫。” 众人转头一看,就见江雨眠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扎着漂亮的鱼骨辫,手里拿着一个特别漂亮的粉色贝壳朝他们走过来,月扶疏走在她身边,右手拎着一个用冰做成的篮子,里面装着一堆活蹦乱跳的银鱼和螃蟹。 江雨眠手里的贝壳比成年男人的巴掌还大一圈,曲笙寻立刻认出这是火炎山的落日涧特有的粉黛蚌,这粉黛蚌的蚌壳流光溢彩,犹如烟霞粉黛,通常被做成千金难求的饰品,而且粉黛蚌里偶尔会开出硕大的粉色珍珠。 曲笙寻跑过去,摇晃着江雨眠的手:“开出珍珠了吗!开出珍珠了吗!” 江雨眠朝她一笑,打开漂亮的大蚌壳,两颗圆润的粉珍珠正安静地躺在里面,曲笙寻发出一声尖叫,激动的快要晕过去了:“啊!粉黛珠!” 闻人听雪拿起一棵珠子,粉色的珠子躺在她的掌心里,散发着柔润的光泽,她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天啊,真漂亮。” 第326章 难明6 今夜的月色十分皎洁, 落日涧水声滔滔,湿润的水汽遇到寒冷的空气后化为一片薄雾,在深涧中悠悠飘荡。 淡淡的薄雾里,江雨眠站在一块礁石上, 两只手拎起浅紫色的裙摆, 低头看着被水漫湿的绣鞋。 水波漫上礁石, 没过了鞋面上绣着的白山茶,她看了会,抬脚提了提水,又放下被水打湿一截的裙摆,抬起头朝着前面望去。 落日涧水流湍急, 江雨眠正前方的一块礁石上, 全身裹满了厚厚白霜的涂序正躺在上面。 此刻的涂序,只是一种“食物”。 他能活到现在,也正因为他是一个不错的食物。 水属性的内力, 很适合被江雨眠吸收。 月扶疏的一部分内力让江雨眠在漫长的沉睡中突破七品, 晋升为天人八品, 这样的武功修为放眼六大王朝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也正因为境界的突破, 才让江雨眠能够暂时抵御毒素的侵蚀,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过来。 但这还远远不够。 江雨眠还有些困, 冰冷的水波漫过她的鞋子,双脚泡在冰冷的涧水中,多少驱散了一些困意, 让她清醒了一些,抬手揉了揉发沉的眼睛。 她皮肤薄,手劲又不小, 眼眶周围的皮肤被一番蹂躏,很快变红了,像哭过似的。月扶疏站在她身边,递给她一颗火红的果子,江雨眠拿着果子咬了一口,被酸的皱起了眉头。 她深吸一口气,月扶疏身上冷冷的月桂香气沾上了落日涧的潮湿水汽,味道忽然变得氤氲暧昧起来,江雨眠又想起了她的外婆。 乡下外婆家的院子前种着一排桂花树,桂花开了,外婆就在院子里晒桂花,正午太阳特别灿烂,整个院子都是暖融融的桂花香。 她帮着外婆收桂花,又帮着外公做桂花糕和桂花酒酿汤圆,剩下的桂花她攥一把装在香包里面,下雨的时候,桂花的香气和潮湿的水汽一丝丝地漫过来,流淌在她的每一个睡梦里。 想起外婆,江雨眠就难免会想起她妈,当年父母没离婚的时候,江雨眠其实也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后来父母离婚,她妈净身出户,有段日子过得很艰难。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离婚,一部分女人离婚之后总憋着一口气,千方百计得向前任展示自己过得有多好,江雨眠的母亲尤其如此。 再加上江雨眠的美貌早早凸显出来,于是小小年纪就去当了童模,那会儿人均工资差不多一千元左右,江雨眠五岁时拍的一组照片就是这个价格的好几倍了,得到这么一颗摇钱树,江雨眠她妈火速翻身,成了一个相当有钱的女人。 后来她因为繁重的工作病倒,去外婆家休养了一段时间,那时她第一次看见外婆和她妈吵架,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的老太太挥舞着扫帚把女儿赶出院子,外公抱着江雨眠往屋里躲。 自从互联网兴起后,江雨眠获得了非常非常多的喜爱,但是在三次元中,像江雨眠这种艳压群芳,过于漂亮的女生真的会受到很多排挤,除了外公外婆,就再没有什么人保护她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居然在月扶疏身上发生了。 一个成熟的毒太岁,他不拿去炼丹,反而千方百计地让她活着,完全违背了他一开始培育毒太岁的初衷,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江雨眠心里不是没有疑问,但比起揣摩月扶疏的心思,江雨眠更渴望自己能够继续保持清醒地活下去。 那块冰面上,涂序已经醒过来了。 一个九品天人,无论名气大小,这一生都是很精彩的,可惜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风起云涌,能人辈出,每个时代都在诞生着新的传奇,过去的辉煌变成了旧时代的一抹夕阳色,又慢慢落上灰,无人在意,无人关注。 最后的一次高高跃起,也是此生中最后的一次坠落,随后迎来彻底的终结。 修炼冰魄神功的人很少伤春悲秋,也缺乏人文关怀,在涂序睁开眼皮的那一刻,江雨眠的洗星录便运转起来,强大的诡异吸力改变了深涧的水流方向,在强大的不可抗力中,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深涧中,缓缓地搅动着。 属于涂序的内力正在从他的身体里流失,涂序睁开眼,天上是一轮皎洁的明月,这月亮他已经看过许多次了,千古不变的一轮明月,见证这他的崛起,也见证着他的陨落。 眼神再一转,月下的少女衣袂翻飞,脸上和眼里带着一种近乎恶毒的笑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那种美丽实在恶毒,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似乎人们生来,便是为了被她践踏。 充盈的力量让江雨眠既难受又沉迷,犹如饥饿已久的贪食者,在暴食中满足,也因暴食而痛苦。 落日涧上的漩涡又扩大了数倍,寒冷飞速蔓延,水面飞速洁白,厚厚的冰层被巨大的漩涡翻卷绞碎,似乎野兽在啃着猎物的头骨,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霜雪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着,湿润的水汽在空中凝结,化作鹅毛般的大雪,在月色和深涧的风声落下,铺满了冰冻的水面。 狂风大作,暴风雪来袭,巨大的雪龙卷迎风而上,直冲云霄。 她脸上的满足微笑开始变得扭曲,意识和身体都在被一种莫名的外力切割,一半漂浮在空中,高高地往上飞去,一半沉沉地下坠,重重地往地底深处坠去。 她被拉扯着,撕裂着,分裂着,到底上升是她,还是下坠的是她? 而在此时,是选择背负沉重的力量继续上升,还是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任由自己如羽毛,如飘雪,如飘絮,如轻尘,轻盈而轻松地落下? 没人可以解答她的疑惑。 江雨眠的衣衫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霜,她的一半灵魂继续顶着沉重的压力继续上升,深空如幕布,她的视线越过云层,看到有无数雷电在漆黑的云层中穿行。 她飞入了滚滚云层中,雷电铺天盖地,朝着她劈来。 狰狞的闪电如同上古神兽闪烁着雷光的利爪,猛地撕开了漆黑的苍穹,刹那间,天地被照得惨白一片。 黑夜被点亮了。 狂风卷积着鹅毛大雪滚滚而来,世界陷入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一道巨大的紫色雷电如同一把开天利剑,将黧黑的幕布从中割开,黑夜亮如白昼,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响,天空在摇晃,大地在崩裂,漫长而令人胆寒的雷声带着无尽的威压,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碾碎在这恐怖的轰鸣之中。 闻人听雪抱着商枝冲出帐篷,苍穹上有雷网铺开,蛛网般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跳跃的雷光沿着蛛网朝着中心汇聚,在中心点会做成一道闪亮的雷柱,陡然降下。 恐怖的雷声又开始炸响了,闻人听雪的耳朵被震的发麻,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用内力护住耳朵,鹅毛大雪落在她脸上,她心里泛起一阵激动的震颤。 商枝被她抱在怀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毁天灭地的一幕,身上的绿色魂火包裹着它的耳朵眼珠,避免受到电光和雷声的伤害。 身边又出现了数道人影,所有人都从帐篷里冲了出来,依山在暴风雪中狂舞,所有人立在一片茫茫风雪中,齐齐地仰着头,仰望着这恐怖的天地异象,人的力量在自然面前何其渺小,不禁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深深的敬畏。 在雷声停歇的间隙,应意浓低声喃喃:“小太岁这是要突破九品了吗?” 一向沉默寡言的蓑衣客,苍老的声线带着一丝颤抖:“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九品天人……” 是不是后无来者不知道,但绝对是前无古人。 一道粉紫色的闪电从空中劈开,照亮了曲笙寻有些呆滞的脸,“我的个老天爷啊,我还以为自己突破天人就很了不起了呢,这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的天呐,第一次看到铺满整个天空的雷电,这也太牛逼了吧,这是什么,异界电网么?” 飘羽背着那个比他还高一头的剑匣,站在应意浓旁边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是所有人里最平静的那一个,只有在闪电划破天空时,他才会稍微眯一下眼睛。 扶洮站在曲笙寻身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说道:“如果不是修炼了洗星录这门邪功,可以吸人内力化为己用,她怎么可能这么快成为九品。” 曲笙寻骂道:“有本事你也去吸别人内力啊,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让老江把洗星录扔你脸上,你敢修炼吗?” “阿笙,正因为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所以才在这说两句风言风语,不然我心里怎么能痛快呢?”扶洮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坏的坦坦荡荡,就连说风凉话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他像只狐狸似的眯起了眼睛,“闻人姑娘都一脸艳羡之色,阿笙难道不羡慕吗?” 曲笙寻掏了掏耳朵,十分不耐烦:“谁不羡慕?你不羡慕?羡慕能咋地?嫉妒能咋地?羡慕别人进步快那就自己快点修炼呗,净把极乐天宫玩弄人心那一套坏毛病带这来,天天整这些没用的,跟个跳梁小丑似的,你也不嫌累。” 扶洮一噎。 在雷声的间隙,闻人听雪往扶洮这瞅了一眼,伸出一只手搭在曲笙寻的肩膀上,神色严肃,音调加重:“我觉得曲子说的对。” 在她怀里,商枝哼了一声表示赞同。 话音刚落,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又被隆隆的雷声淹没了。 江雨眠依旧处在那种诡异的分裂状态中,上升的一半雷霆加身,承受万雷轰顶的酷刑,下坠的一半感到飘飘然,好似处在没有尽头的温柔乡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呼唤着,告诉她只要脱离这片充满雷电的云层,就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第327章 难明7 人这一生, 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被一分为二的时候并不多,沉降的一半陷入漆黑的地底深处,意识很快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 江雨眠在黑暗的隧道里穿梭着,眼前忽然一亮, 她站在了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道上, 高楼林立, 摩天大厦高耸入云,车辆行驶时发出的声音鼓噪着耳膜,商业街上人来人往,穿着职业装的男女正站在街边等红灯过去。 红灯变成了绿灯,唰的一下, 男男女女快步走过去, 他们的鞋跟犹如敲打鼓面的鼓槌,发出了急促的咚咚咚声。 这样急促的鼓点声在整个城市上空奏响,只有很少一部分人, 才能在这样一个非常快节奏的城市里享受悠闲。 江雨眠想起这是哪里了。 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城市, 大二那年放暑假她来这里旅行, 因为有充足的金钱,所以她的体验还不错, 下了飞机后乘着出租车去了一个很有名的酒店,在晚上九点钟喝了一杯紫薯燕麦奶昔后睡到自然醒, 睁开眼睛,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落进来,给雪白的纱织窗帘镀上一片灿烂温柔的金色。 她打着哈欠, 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的薄绒毛衣在商业街上闲逛,于是钢铁丛林里,突然出现了一朵柔柔的白山茶。 从她身边走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她, 她已经很习惯了,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了,很多人想象不到一个格外美丽出众的女孩会受到多少优待,身上会聚焦多少人的目光,无论这些目光是善意还是恶意,总之她从来都不担心被忽视。 她在街上闲逛,一个手拿咖啡的行人撞倒了她。 是个穿着一身深紫色职业套装的干练女性,从妆容到仪态都无可挑剔,她迅速道歉,抬起眼的匆匆一瞥,她立刻露出惊艳的神色,脚步一直往前走去,却频频回头。 江雨眠拽了拽自己潦草的马尾辫,去咖啡店里要了一杯拿铁。 她刚喝了口咖啡,微信提示音又响了。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 “你现在还要学习,商务还是妈妈帮你谈吧,你赚的钱都是你的,妈妈只是怕你乱花钱暂时帮你管着。” “你现在自己管钱,妈妈并不是说你自己管钱不好,但你年纪太小,不懂理财,这种事还是交给妈妈来做吧。” “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妈妈的一切都是你的啊,你要相信,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自从江雨眠十八岁之后,她开始自己管钱了,一个拥有千万粉丝的网红,商业价值是非常高的,江雨眠接了很多推广,税后收入六百万左右。 目前她人生里最大的痛苦,是终于发现她妈不爱她。 这也是一件挺困难的事,父母离婚后,江雨眠都是和母亲在一起,孩童时代的她拍得最多的是各种童装,后来也拍过宠物广告,儿童牙膏广告,儿童防晒广告,儿童护肤品广告,还和很有名的明星拍过儿童果汁广告。 她会接触到大量的陌生人,隔三差五就会被一群陌生人包围着,当镁光灯熄灭,当快门声停止,她的目光就会迅速略过陌生人的包围圈,本能地寻找自己的母亲。 整个童年,江雨眠和自己的母亲形影不离,对她相当依赖,也甘心接受母亲的各种压榨支配。 但江雨眠本人,是一个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人,随着她逐渐长大,这种自我意识也就越发强烈。 我的钱为什么要由他人支配? 我为什么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 她分明没有向上托举我的能力,为何却要控制我的人生? 有些母亲,对自己的儿女有一种变态的控制欲,她们的心时刻燃烧着扭曲带毒的火焰,在她微不足道的人生中,她一直都是被欺压的角色。 忽然有一点,她成为了一个母亲,她第一次在弱小的子女身上享受到支配一个人的权力,第一次尝到权力的滋味,她像只吸血的水蛭,趴在弱小的子女身上吸血,来滋养她那贫瘠而干瘪的精神,如果当儿女脱离她的控制,不再顺遂她的心意,当她脆弱而空虚的内核得不得儿女血肉的滋养,那她就要开始发疯了。 她甚至会在一堆亲戚面前一边泪流满面地捶打自己,一边跪在地上给江雨眠磕头。 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江雨眠还会大脑一片空白,眼泪夺眶而出,进而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做错的地方。 第二次发生这种事,江雨眠就冷静多了,但也会受到惊吓,飞快地躲在桌子椅子后面,缓过神之后就夺门而出,在外面魂不守舍得闲逛一整天。 后来再发生这种事,她已经变得非常冷漠了,像个旁观者,欣赏小丑的滑稽表演。 这样江雨眠更加坚定了,她坚信有些东西只有在不断的抗争中才能得到。 至于江雨眠的父亲,他父亲很少联系她,边界感很强,从来不管江雨眠要钱。 对于他们离婚的原因,只能从父亲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她似乎也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控制他,那时候人们还不知道什么是pua,什么是煤气灯效应,但江雨眠的父亲也是一个很有自我意识的人,丝毫不顾妻子的哭泣和哀求,丝毫不拖泥带水,不要孩子不要家产,净身出户离了婚。 他再婚后和一位公检法公务员结婚了,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不错。 高考后,江雨眠怀着一种对亲情的期待,去过一次他的家,二线城市的三室一厅,还算干净明亮的装潢,饭桌上生疏而客气的陌生女人,生疏而客气试图尽力周到的父亲,以排斥的眼光看着她的弟弟和妹妹。 饭桌上,那个眼神不善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不怀好意地说道:“你大学的学费贵不贵啊,我爸爸没什么钱的,供着我和弟弟读书都不够呢。” 江雨眠淡淡地说道:“学费不贵,在x大附近买的那个房子比较贵,十几万一平米的单价,全款买下之后还是很心疼的。” 饭桌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江雨眠将他们的屋子环视一圈,继续淡淡地说道:“洗手间加起来十五平,都能在这买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了,还是你们的城市好。” 饭桌上的气氛很尴尬。 江雨眠不在乎尴尬,实际上,她有那么一点目中无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母亲的影响,有时候,江雨眠会变得相当的尖酸刻薄,她对待恶意必定加倍反击,但一句真诚的关心,反倒可以轻易地击碎她坚硬的心理防线。 在这时,她不由得为自己的美貌感到庆幸和骄傲,使她不必因为经济上的困窘而遭受他人的挤兑,走出父亲的家,她已经意识到,父母不会成为她的港湾。 江雨眠从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里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路上人来人往,和这个城市的繁华一样,咖啡也成了这个城市的标志之。 手里的咖啡喝完了,江雨眠继续在这条繁华的商业街上闲逛,脑后扎着的潦草马尾辫被风吹散,发丝撩到脸上,她捋了捋头发,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 她好像忘掉了什么事儿。 好像是忽然从某一个地方沉到这里来,经历过漫长的黑暗和长途跋涉之后,轻飘飘地沉入了她内心最渴望的世界里。 她有些失落,有些空虚,有点茫然,但她觉得非常舒服,很轻松的感觉,突然卸掉了某种缠绕在身上的枷锁,外面的阳光很好,撒在咖啡店的樱桃木桌子上,江雨眠坐在靠窗的位置,又要了一杯榛果摩卡。 她忽略了那心底的怪异感觉,整个人被一种安静而祥和的平静幸福包围着,心底生出了无无限的眷恋和欢喜。 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何会在这样平常的一天里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中午,江雨眠去了面包店,买到了非常好吃的朗姆酒葡萄干吐司,她又预约了一家私房菜,拍摄了足够多的素材后回到酒店,躺在大床上晒着阳光。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安静而幸福的蘑菇,正在温暖的阳光下融化,洁白的菌盖像融化的牛乳冰淇淋,顺着菌杆慢悠悠地淌下来,在阳光的炙烤下散发出甜滋滋的奶油香气。 实在是太幸福了,这是她真正的家乡,念念不忘的家园。 她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她打了个哈欠,去商场的专柜里买了两只口红,又买了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她又四处闲逛了会儿,然后订了张机票,回到了乡下的外婆家。 外婆家门前的桂花已经开了,体型瘦小的外婆穿着红色的对襟盘扣绒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绒线帽,手里拿着竹篮,正弯腰捡树下的桂花。 外婆个子不高,年纪越大,个头也缩的越小,江雨眠小时候,外婆的身体还很结实,都是踩着凳子去摘树上的新鲜桂花,现在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就只能去捡落在地上的。 江雨眠快步跑了回去,高兴地喊道:“外婆!” 干枯瘦小的老太太抬起头,手里装着桂花的篮子也不要了,步履蹒跚的朝她走过来,立刻就眯起眼睛笑了:“哎哟,我家眠眠回来了。” 江雨眠哭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到外婆家,可此刻却好似分别了很多很多年似的,她抱住外婆,和外婆走进了小院子,外公正坐在院子里晒土豆干。 真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真是太好了,这一切真是太好太美妙了。 * 雷电又在天空上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电网。 闻人听雪看着天上降下的一道又一道怖的雷霆,忽然想起了师清恒给她讲过的一些修炼心得。 第328章 难明8 外婆家的一切都没有变, 她的房间也没有变。 一张一米二的小木床,实木色,刷着防潮防霉的清漆,床上铺着一床粉色格子被褥, 墙上贴着一些励志海报。 和小木床同色的床头柜上放着她用过的一堆本子, 她向来喜新厌旧, 再漂亮的本子写几页就会换新的,每个本子都有很多空页。 江雨眠翻了两页本子,走到窗前,窗前摆着一张米黄色的单人沙发,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的玩具熊正坐在那里, 是外婆买给她的。 江雨眠抱起玩具熊, 盘腿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沙发前是一张小书桌,她随手拿起一本书, 朝着花花绿绿的封面看了一眼。 《重生后我成了帝王们的掌心娇宠》, 平时压力大时候, 江雨眠会找类似的小说看,什么《冷血总裁的娇娇萌妻》, 或者《深宫怨,废妃重生宠冠六宫》, 但此刻也不知怎么,江雨眠忽然被这书名尬的双肩一抖,不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感觉被人掐着脖子硬往胃里灌了一大桶冰淇淋似的,一股寒意从鼻腔涌入下颚,直达胸腔。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头发是披在肩上的,江雨眠的手指动了动,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自己的长发编成了一个马虎又潦草的鱼骨辫。 “眠眠,喝一碗酒酿丸子暖暖身。”外婆笑眯眯的,给江雨眠端来了一碗桂花酒酿丸子,桂花酒酿的香气实在是太诱人了,江雨眠闻着这股热腾腾的香气,不禁觉得此刻太幸福,幸福得让她忽略了心头上的那丝异样,立刻就把那点怪异甩到脑后,舀了一勺丸子放进嘴里。 晚上,和外婆外公有说有笑地吃完晚饭之后,江雨眠回到房间里翻着自己的笔记本。 翻开墨绿色的烫金皮革本子,扉页上写着《老人与海》的一句摘抄。 ——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江雨眠的心微微一动,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她似乎正在被什么打败,她低头看着那句话,思绪回到了初中的某个下午,窗外绿树摇曳,风从开着的窗子里飞来,自习课上,她趴在课桌上读着《老人与海》。 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圣地亚哥的古巴老渔夫,看着他在八十四天的一无所获后,终于捕到了一条巨大的大马林鱼,她看着那条力大无穷的大马林鱼拽着老渔夫的小船在海面上走了三天,她看着老人独自坐在船上,在无比的孤独和匮乏的资源里与那条大马林鱼搏斗。 她看着老渔夫取得胜利,又看着他在返航途中屡次遭到鲨鱼袭击,看着大马林鱼被鲨鱼们蚕食殆尽,老渔夫只带回了大马林鱼的鱼头鱼尾和脊骨。 江雨眠揉了揉眼睛,把笔记本整理好,拿着手机躺在床上,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乡下也没有大城市的光污染,夜里漆黑一片。 关上灯,黑暗袭来的那一刻,江雨眠忽然僵住了。 她又回到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宫里。 还是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房间,永远有散不去的药味和和一股淡淡的腐味,这里从来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有一盏油灯一直在低矮的木桌上静静燃着。 曾经睡满人的床铺空了很多,十张床铺空了八张,只剩下她和小瓷了。 十个小女孩,死了八个。 屋里总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烂味道,江雨眠对这种味道很熟悉,因为每个女孩死去之前,她都能闻到这股充斥着不祥的气味。 说不清什么时候,大概是小石榴死去那天,江雨眠忽然就怕黑了,非常非常害怕,尤其是当这种气味出现的时候,只要油灯和蜡烛熄灭,她就会发出无法抑制的哭泣和尖叫。 木桌上放满了书本,江雨眠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着泛黄的古老医书,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趴在她肩膀上,玩着她的头发。 小瓷的眼睛圆圆的,羊角辫上扎着的红绳垂下来,来回蹭着江雨眠的脖子,江雨眠微微偏了偏头,小瓷毛茸茸的脑袋又拱了过来,像只黏人的小猫。 矗立在墙角的大沙漏已经快要空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细沙没有漏尽,快到午夜十二点了。 江雨眠把桌上的医书翻过一页,摸了摸小瓷的脑袋:“怎么还不睡?” “姐姐,我睡不着。”小瓷的声音很细弱,纤细的小手也和她的声音一样细弱无力,慢慢地把江雨眠披散在脑后的长发编成了一条漂亮的鱼骨辫,“姐姐,你认识那么多字,会看那么多书,你这么厉害,怎么总是编不好辫子呢?” “因为有小瓷在。” 小瓷趴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说道:“姐姐,小瓷很快就要不在了,但是小瓷不怕。” 江雨眠眼眶发痛,捏着书页的手指缓缓收紧,轻轻说道:“小瓷真的不怕吗?” 小瓷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粒银色的药丸,细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快乐:“我遇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神仙,姐姐讲的故事里,说天上的月亮里住着神仙,原来是真的,神仙说只要吃了这个,就会死在很快乐的梦里。” 江雨眠认出来了,这药丸叫一梦千年,据说将死之人服下它,会做很长很长的美梦。 人间朝暮只一瞬,而梦里的光阴或许已经过去百年千年。 江雨眠的声音也发紧了:“小瓷,只要他们找到火蚕,你就有救了,你的血已经变成和我一样的颜色了,你可以成为……” 她声音颤抖,话还没说完,小瓷就对她摇头:“姐姐,那天你和阳伯伯说话时我没有完全昏过去,我都听见了,他说那些药很稀有,只有一个人能活,他说你是最好的,只要给你时间和机会,你就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 她圆圆的荔枝眼亮了起来,纯真而稚嫩的声音多了一丝向往:“了不起的人会是什么样啊,会不会很威风,变得了不起了,是不是谁也不能欺负你了,如果我们很了不起,是不是就不会来地宫了,是不是就会像那只了不起的猴子,能把天宫地宫都掀翻了?” 小瓷掰着手指头:“你说我们是一个悲剧,我不知道什么是悲剧,你说悲剧就是悲伤的事情,我听了之后哭得很厉害,你又告诉我不要哭,说伟大的人都在悲剧中诞生,他们会阻挡悲剧的发展。” “你怎么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啊。” “因为只有姐姐会和我说很多话,”小瓷从她怀里抬起头,“那如果姐姐成为很了不起的人,这样的悲剧是不是就会少一点?” “那些都是故事,是神话故事。”江雨眠摇头。 “可是姐姐,我都听到了,他们都说你是一个神话,说你把神仙都引来了。” 小瓷继续说道:“我还听到你对阳伯伯说,你说痛苦没有尽头,活下去就会受苦,我听了心里很害怕,我已经疼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疼下去了,我还一直很胆小,不如姐姐,姐姐只怕黑,可我什么都怕。” 小瓷是一个很早熟的女孩,非常非常的聪明,也非常非常的敏感,江雨眠抱住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泪流满面地说道:“小瓷,你根本不胆小,你还有机会,你现在还小,你不知道生死的意义,我已经见识过很多东西了,我根本不喜欢这里,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该吃一梦千年的人是我,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在美梦里死去也很好,我会在梦里回到我的家,结束这场噩梦。” “神仙说这个药只有一颗了,”小瓷困倦地眨着眼睛,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了,“姐姐以后长大了,头发会越变越长,以后小瓷不在了,姐姐要学会自己编辫子了,姐姐你要继续活下去,你不能死在梦里……” “即使,即使那些梦很美……” 第329章 难明9 怎么能忘记地宫里的那段至暗之日。 当小瓷的血液在剧烈的毒性下改变颜色的时候, 她也和江雨眠一样,拥有了成为毒太岁的潜质,但小瓷觉得,身为姐姐的江雨眠更加勇敢, 更加坚强, 比她更有资格活下去。 这个小女孩认为江雨眠在悲剧中诞生, 也会在悲剧中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去阻止更多悲剧的发生。 就像她的那些穿越者老乡们。 商枝因为经历过平城的瘟疫和饥荒,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后毅然加入三危山,反击长生殿。 闻人听雪因为经历过肉灵芝的迫害,明明可以在师清恒的庇护下做一个逍遥的剑客, 却依旧主动走向这场纷争。 曲笙寻的师姐师兄们死于庚金的侵蚀, 她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少阁主,却依旧四处跋涉寻找铸剑的材料,要铸造那把斩断长生梦的神兵。 作为受害者之一, 她又为和她一样的受害者做了什么呢? 掌握如此可怕的力量, 难道只是为了伤春悲秋吗?是不是这些年总沉浸在不幸中, 所以忘记了小瓷对她的期待,变成了一个沉溺在虚幻妄想中的懦夫? 沉浸在虚无的美梦中忘记过去, 等于在背叛过去的自己,时间长河无法回溯, 过去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再倒退,两个世界的藩篱永远隔绝着,是继续停留在温暖的由幻想和假象铺就的河床, 还是走向阴冷黑暗的真实世界? 江雨眠知道答案了。 梦境破碎了。 上升的在沉降,沉降的在上升。 大地再一次豁然洞开,张开了深渊般的裂口, 身体的另一半从那裂口里高高飞起,冲破风雪,高高跃起,接住了正在下坠的另一半。 分裂的感觉消失了,深涧被冰冻,飞流直下的瀑布成为凝固的寒冰,暴风雪在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色龙卷,仿佛一只巨大的正在天空上缓缓旋转的巨大漏斗。 她身处暴风雪的中心,严寒因她而降临在这片温暖如春的大地,天地的无尽风雪,都是她的意志。 真是美妙而令人沉醉的力量啊。 江雨眠在雪白的风暴中睁开眼,一片雪白的深涧中,她看到一个同样身绕冰雪的人。 灰暗苍穹之下,凛冽的寒风似要将天地撕裂,风裹挟着雪,在这无垠的白色深涧中疯狂肆虐,狂风扯着他的衣衫,皑皑白雪堆在他的脚下,冰霜覆盖在他的肩头。 他仰头,暴雪遮天蔽日,狂风呼啸嘶吼,穿着暮山紫衣裙的少女踏着虚空上的飘雪,恐怖的白色风暴恍若横贯在虚空中的白色巨浪,浪从中间分开,她踏着绵绵雪浪,将一切踩在脚下,微微垂眸。 眼神交汇的刹那。 这一刻,冰魄神功运转至巅峰,体内极阴极寒之气喷薄而出,江雨眠身后的冰雪疯狂汇聚,一轮巨大的冰雪圆月缓缓升起,散发着幽冷的蓝光。 月扶疏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眼中飞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身后同样升起了一轮巨大的冰雪圆月,散发出冰川般的沁蓝微光。 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两轮巨大的冰雪圆月,以一种十分恐怖的速度碰撞在一起,如同星辰相撞,巨响震得天地颤抖。碰撞时落下的无数冰屑如瀑洒落,犹如银河倒泻,爆发出的恐怖余波开山裂石,厚厚的冰层被犁出深深的沟壑。 冰层蔓延千里,风雪更加狂暴,二人越打越快,身影化作两道流光,两轮冰雪圆月高速旋转,如同两颗坠入世间的雪白星体,暴雪受着强大力量的牵引,形成巨大的龙卷,所过之处横扫一切,一片狼藉。 两轮冰雪圆月,一次又一次的碰撞在一起,爆发的能量余波裹挟着白色的雪沫,如涟漪般在虚空中一次又一次的爆发扩散,掀起十几米高的白色巨浪。 四周高耸入云的山峰,在暴风雪的侵袭下摇摇欲坠,山上的树木早已被厚厚的冰层包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所出同源的恐怖力量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彻底摧毁重塑,让这冰寒主宰一切。 观战的众人被这严寒冻的面色惨白,嘴唇青紫,商枝的绿色魂火被冻的火苗飘摇,几乎快要凝结,曲笙寻和闻人听雪哆哆嗦嗦地抱着商枝取暖,应意浓、飘羽和蓑衣客三人互相运转内力,确保血液和经脉不被这可怕的严寒冻结。 “他们~还要~打~多~久~~”曲笙寻那一直铿锵有力的声音被冻出了波浪线,伴着上下牙齿来回打架的声音,听着格外凄惨。 “我~也~不~知~道~”闻人听雪的声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浑身打着摆子,全靠商枝身上的魂火取暖。 按理来说,除了曲笙寻的修为稍低一些,其他的人品级不低,两个九品天人的打斗不至于让他们如此。 奈何江雨眠和月扶疏的武功属于同源,两个九品天人的打斗,两倍的冰魄神功,也就是两倍的严寒叠加,就算是货真价实的九品天人来了,也得在这种可怕的严寒中抖上一抖。 在又一次惊天动地的碰撞之中,江雨眠的那一轮冰雪圆月还是破碎了,碎裂的圆月化为无数冰晶,再次如银河般从天空垂落。 冰雪圆月碎裂,月扶疏的内力如咆哮的巨龙,江雨眠首当其冲,被那股骇人的阴寒之气猛地击飞,身体如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撞在冰封的瀑布上,冰层被撞裂,伴着一道又一道的咔嚓声,冰冻的瀑布顿时出现了无数道裂纹,江雨眠肺腑翻腾,吐出一口血后又直直地摔落在瀑布下面厚厚的雪堆里。 她被雪厚厚的埋住了,躺在一堆冰冷的雪里,脑袋仍被那股强大的内力震得发晕,缓了好半天也提不起什么劲儿来,银熏球里的冰魄流萤又醒了过来,来发出一片白茫茫的光。 雪洞里很安静,江雨眠平复着剧烈的呼吸,静静地看着雪洞上堆积的雪层,有沁蓝的微光从雪层渗进来。 咔嚓一声,一只修长优美的手穿透雪层,雪白的广袖优雅垂落,手指在江雨眠心口上顿了一下,随即轻轻下划,勾住了江雨眠的腰带,把她从一堆雪里拎了出来。 外面的暴风雪已经停了,只有雪花静静飘落,江雨眠全身都是雪,睫毛都白了,她的五脏六腑像沸腾冒泡的水,兀自翻绞着,那股顺着喉咙一路上涌的血气实在没压住,她倚在结冰的瀑布上,又吐出一口冰冷的血。 成为毒太岁之后,江雨眠的血液反而变成了正常的红色,鲜血染唇,多了一丝近乎鬼魅的凄艳。 月扶疏抬起手,用沾满霜的冰冷衣袖擦去她唇边的血迹,他看着江雨眠,语气温柔,神色介于轻蔑和怜悯之间:“眠儿,你要知道,这世上总有你翻越不了的高山。” “翻越不了吗?”江雨眠喘了口气,身子顺着冰冻的瀑布下滑,她坐在那堆雪上,结着霜的紫色裙摆在皑皑白雪城铺开,冷笑起来,“我不觉得,至少我已经拥有与你一战的能力了,从前我在山脚徘徊,如今我已经走到了半山腰,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月扶疏微微挑了挑眉,他蹲在江雨眠面前,那张神姿高彻的脸微微凑近,近得能让江雨眠看清他每一根挂着霜的睫毛,他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道:“眠儿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此刻依然在山脚?” 江雨眠的瞳孔立刻缩了一下,她身体下意识后仰,一脸凶冷,怒视着月扶疏。 月扶疏冰冷的手掌捏住了她的脸,笑道:“眠儿修炼的是冰魄神功,怎么眼里快要喷出火了?” 他的神色颇为愉悦,假模假样地叹息一声,用带着愉悦的语气说道:“刚成为九品天人就吃了一场败仗,眠儿这样争强好胜的性子,如果一直输下去,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 江雨眠轻蔑一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伤不伤心不知道,倒是你这副洋洋自得装腔作势的嘴脸,可真是叫人恶心。” 她的手拄着雪堆,刚要借力站起来,月扶疏却忽然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五指如山,把她狠狠地按了下去。 江雨眠又往雪堆里陷下去一寸,月扶疏抖抖衣袖,袖子上的白霜和冰晶全都被他抖下来,糖霜一样落下,洒了江雨眠一脸。 “月扶疏你有病吧!” 江雨眠怒气冲冲地抓起一把雪,半秒钟不到就攥成了一个脑袋大的雪球,狠狠拍在月扶疏脸上。 月扶疏身形一闪,顶着满头雪坐在江雨眠身后,指尖一动,一个松散的雪球便在空中成型,不轻不重地砸在江雨眠头上。 江雨眠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拍了拍脸上的雪。 耳边又响起一声低笑,月扶疏揽过她的肩膀,把她脑后那条松散的鱼骨辫拆开,修长的手指在柔软的发丝里穿梭着,缀着紫水晶的丝带在发丝间穿插着,一条漂亮的鱼骨辫很快成型,垂在江雨眠的脑后。 缠在发尾的丝带吹风吹到脸上,江雨眠伸手拨开,没了两个九品天人的极寒内力干扰,冰冻的瀑布很快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后,江雨眠问道:“我已经成为了毒太岁,你为什么不将我炼丹?” 月扶疏说道:“如果你想被我炼成丹药,愿以你血肉助我长生不死,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却之不恭了。” 第330章 难明10 “以我血肉助你长生?”江雨眠上下打量他一眼, 露出一个极尽轻蔑的眼神,“你也配?” 她抖了抖袖子上的雪和霜,从雪堆里站了起来,眨眼间消失在落日涧。 火炎山的严寒正在飞速消失, 商枝的炽热魂火也开始慢慢熄灭, 绿光消失的一刹那, 整只瓜皮小野猪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总算结束了。”闻人听雪语气庆幸,抱着商枝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被冻成青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握着细雪剑的僵硬手掌也开始有了温度。 “师徒打架,我们遭殃。”曲笙寻被冻得直跺脚, 她修为稍低一些, 这会仿佛是根被冻成实心的蓝色海盐冰棍,从头到脚都梆硬梆硬的。 曲笙寻正僵硬地跺着脚,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搭上她的简, 一个被故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阴恻恻地响了起来:“谁遭殃啦?” 身体像过了电似的, 曲笙寻全身都打着摆子, 惊恐地一转头。 在她身后,江雨眠脑门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霜, 长长的上下睫毛挂着细小的冰晶,剔透的紫色眼睛仿佛bjd娃娃的水晶眼珠, 实在漂亮。曲笙寻看着她这张脸,又忽然不怕了,抬起冻得僵硬的手, 喜滋滋地朝她脸上捏了好几下,左看右看依然不满足,又把脸凑近, 吧唧一声亲了一口。 站在一旁的扶洮看得虎躯一震,赶紧把曲笙寻拽走了,江雨眠抬手摸摸脸,忍不住笑了一声,看着身边的闻人听雪和商枝。 闻人听雪看着她结霜的睫毛,不禁在心里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想和曲笙寻那样亲上一口,但又实在不是她这种社恐人士能做出的事,纠结间,怀里的商枝已经已经一鼻子拱到了江雨眠脸上。 江雨眠把商枝抱在怀里,对闻人听雪感慨道:“突破九品,我又能多活一段日子了。” 闻人听雪心里的愉快卡住了,看着江雨眠那张永远停在十七岁的脸,虽然她早早成为九品天人,但她的路却比很多人都要惊险坎坷。 “成了九品天人也不行么?” 江雨眠摇头:“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好了,不说这种丧气话了,我成了九品天人,咱们多少也该庆祝一下,晚上吃火锅好不好?” 应意浓三人坐在茶桌旁喝茶暖身,听说江雨眠要吃火锅,应意浓立刻眉开眼笑:“火锅好,这冰天雪地的,就该吃些热乎的东西。” 马车里有金月皇宫的御厨亲手熬制的牛油火锅底料,曲笙寻和应意浓起锅烧水,闻人听雪挥动细雪剑,将冻好的牛羊肉切成薄薄的片,江雨眠站在另一个锅前,把月扶疏摘的那些红果子洗净后扔进锅里熬煮,煮沸之后加入冰糖,再用冰魄神功冰镇,解腻的酸甜小糖水就这么出锅了。 从落日涧里捉的银鱼和虾也都被闻人听雪处理好了,曲笙寻在一边扒蒜切姜,正在调配火锅的蘸料,蓑衣客和飘羽正在泡发木耳和海带。 大家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只有闻人听雪还绷着一根神经,暗中关注着迟迟不现身的月扶疏,作为一个资深社恐人士,只要一堆人聚在一起,她就会像一只惊弓之鸟,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如果情况稍有不对,她就会头皮发麻,脚趾抓地。 此时此刻,闻人听雪全身都绷紧了,实在没办法想象月扶疏和一堆人坐在一起吃火锅的场景。 让月扶疏这种人拿着筷子和一堆人挤在一起在一个锅里捞来捞去?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场景,闻人听雪立刻抬起手掐了掐自己的人中,以免自己原地窒息。 她张张嘴,看着一旁的曲笙寻,曲笙寻丝毫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正在把蒜瓣敲碎剁成蒜泥,穿着一身粉色衣衫的扶洮蹲在旁边,肩膀贴着曲笙寻的肩膀,正在挑蘑菇。她又张张嘴,看向江雨眠,江雨眠正用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冰魄神功弄出了一排锃亮的杯子,看江雨眠脸上的表情,显然正在沉溺其中。 至于商枝,闻人听雪低下头,看着脚边正在啃着嫩白菜的瓜皮小野猪,一时间竟有一些羡慕起她来。 变成一只猪可真好啊,至少永远不会有社交烦恼。 闻人听雪心里正偷偷羡慕着,一抬头,就见藤树下突然多出了一道雪白的人影,藤树的叶子上还挂着没有融化的霜,几朵黄色的小花从霜雪中探出头,站在树下的男人散发着一圈冷到发蓝的白光,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闻人听雪立刻低下脑袋,用后脚跟碰了碰江雨眠的鞋子,江雨眠疑惑地转过头,顺着闻人听雪的目光看去,她朝着笼罩在一团白光里的月扶疏看了一眼,又看向闻人听雪:“怎么了?” 闻人听雪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太奇怪了,我没法想象和月扶疏这种人坐在一起吃火锅的场景。” 江雨眠很想笑,但看着闻人听雪眼里的惊恐神色,她硬是忍住笑,用认真的态度,庄重的神色,对闻人听雪说道:“他不会来的。” 闻人听雪此刻显得有些呆滞:“为什么?” 江雨眠指了指她切好的一盘羊肉卷,说道:“他不吃羊肉。” 闻人听雪终于松了口气,她再一转头,藤树下那个人影又消失了,仿佛只是突然间出现的一个美丽幻影,藤树上的冰霜又融化了一些,露出了更多正在绽放的黄色小花。 火锅冒着热腾腾的热气,众人大快朵颐,闻人听雪吃着火锅,喝着江雨眠亲手冰镇过的果汁,这些日子的疲劳和紧张很快消失了,饭后,她拉着江雨眠,非常热切地说道:“雨眠,我们去过招吧,我也想领略一下冰魄神功的威力。” 曲笙寻打了个饱嗝,指指江雨眠,又指指闻人听雪:“两个战斗狂,你们要打架的时候离我们远点啊,免得殃及池鱼。” 于是闻人听雪和江雨眠又来到了落日涧。 商枝想要观战,曲笙寻只好抱着商枝也跟着她们两个去了落日涧。 落日涧的冰没有融化,一片茫茫雪色,闻人听雪的细雪剑铮然出鞘,人与剑瞬间化为一道白色的流光,还未眨眼,剑光已至,雪亮的剑光连结成一片扇面的光弧,将脚踏虚空的江雨眠淹没。 “太漂亮了,好像有人在天上放起了烟花。”爱凑热闹是人的本性,吃完饭后立刻就来落日涧看热闹的应意浓赞叹不断。 砰的一声,一轮半弦月出现在江雨眠身后,伴着沁蓝微光的半弦月打着优美的旋儿,将那片浩瀚的剑光一一斩断。 江雨眠掐了一个诀,半弦月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闻人听雪飞去,闻人听雪不闪不避,细雪剑的剑尖挑着那轮半弦月,像颠勺似的晃来晃去,竟把那股恐怖的力道卸去了八九分,随后剑身又是一挑,借力打力,又把那轮半弦月朝着江雨眠扔了回去。 江雨眠一个翻身,以极快的速度躲过躲过半弦月,随后内力涌动,那轮下沉的半弦月又被她的内力捞了上来,她一掌击出,半弦月化为无数锋利的碎片,朝着踏在虚空上的闻人听雪激射而去。 落日涧之上,一个白衣翩翩,一个紫衣飘飘,两个年轻女郎打斗的身姿如跳舞一样,这场好友之间的切磋并不惊心动魄,交手之时点到为止。但打斗十分美观,观赏性极强。 应意浓叹道:“现在的小女孩啊,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我们在她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哪有这样的修为。” 扶洮说道:“若是同等境界,小太岁并不是闻人听雪的对手,但九品天人内力磅礴,冰魄神功又极为霸道,闻人听雪握剑的手已经被冻得僵硬了。” 果然下一刻,闻人听雪的细雪剑便脱手了,通体雪白的细雪剑打着旋儿落向地面,掐在此刻,半弦月的一片碎片带着极强的劲气飞向细雪剑的剑柄,两者相撞,只听“铿”的一声,细雪剑的剑柄竟然开裂了。 曲笙寻大叫一声:“怎么可能!” 在一旁观战的蓑衣客伸出一只苍老的手往前一抓,所有的物体都静止了一瞬,往下坠落的细雪剑也静止在半空中,蓑衣客翻转手掌,细雪剑便朝着众人飞来,笔直的插入地面之中。 细雪剑落地,纤细的剑身兀自震颤不止,这把名剑通体雪白,浑然一体,此刻剑柄的裂痕尤为明显。 飘羽发出一声充满惋惜的叹息,应意浓也唉哟一声:“好好的一把剑,剑柄怎么就碎了,闻人姑娘不知道要有多心疼。” 曲笙寻再一次大喊起来:“这不可能,我师尊锻造的宝剑不可能质量这么差!而且细雪剑浑然一体,剑柄的材质和剑身的材质是一样的,都是硬度堪比陨铁的万年玄冰,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击碎!” 这个变故也惊了江雨眠和闻人听雪,两个人从天上飞下来,震惊地看着剑柄开裂的细雪剑。 江雨眠面含歉意:“阿雪,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闻人听雪一向剑不离身,此刻不禁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也和爱剑的剑柄似的裂开了,她抬手掐了掐人中,虚弱地说道:“这哪能怪到你身上,打斗时的兵器损耗都是常事,只是剑柄裂开了,剑身没事就好。” 蓑衣客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说道:“若是九品天人全力摧毁一把名片,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那只是战斗时的一枚碎片,按理说不应如此。” 扶洮也点头:“蓑衣客说的有道理,闻人姑娘不必难过,有阿笙在,还愁修不好你的爱剑吗?” 事关玄机阁和夜烛明的名誉,曲笙寻一把撸起袖子,蹲在细雪剑面前查看裂开的剑柄。 她仔细看了会,脸上逐渐露出疑惑,过了一会儿,她把手伸向剑柄,伴着咔嚓一声,她十分粗暴地从剑柄上掰下一块来。 第331章 难明11 车里的琉璃壁灯全都点亮了, 马车里亮如白昼,靠窗的位置各摆着一张罗汉床,右侧的罗汉床上铺着一条丁香色的绒毯,中间的酸枣木炕几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盘, 一条胖胖的银色虫子在瓷盘里爬来爬去, 每当要爬出瓷盘, 就会被一个细长的银勺不紧不慢地怼回去。 如此来回数次,银蚕终于气馁,老老实实地趴在瓷盘里,只有头部羽毛状的触须时不时地抖动一下。 有蚕者,名火蚕, 体通赤, 生于极炎之所,现于熔浆之内,其具剧毒, 然能促人肺腑更生焉。 极北寒荒, 有极川冰蚕, 其躯通银,寒芒隐现, 生于冰原绝地,隐于霜雪深壑, 性极寒毒,触则血脉凝冰,肺腑僵冻。 这东西和火蚕一样罕见, 但没有火蚕那样的药用价值,毒性倒是异常强烈,不过在江雨眠看来, 这极川冰蚕的颜值可比火蚕好看多了,尤其是额前羽毛状的触须,抖来抖去的样子颇有几分喜感。 江雨眠拿着银勺,用勺子柄碰了一下极川银蚕的羽毛触须,看着这只胖胖的银蚕探出触须,谨慎地碰了碰勺子柄,饶有兴味地说道:“这么胖的极川银蚕,活了几十年了吧?” 罗汉床的另一头,月扶疏正端坐在那,一身雪白,皑皑如雪,恍如身披雪山,正品着一杯香茗。 月扶疏刚回来不久,除了冷冷的月桂香气和淡淡的茶香,他身上还有一丝淡淡的硫磺味。 他放下手里的甜白釉茶杯,略抬起浓长的眼睫,看着坐在灯下拄着脑袋的少女,烛光洒在她身上,额前的碎发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眼睫密密的,像半掩的门,紫色的眼珠只露出一半。 月扶疏放下茶杯,说道:“至少八十年。” 细雪剑是夜烛明锻造的名剑,八十四年前,夜烛明受人所托,用一块极其罕见的万年玄冰锻造出细雪剑和仰天雪。 “难道是夜烛明?” 月扶疏摇头:“夜烛明对长生殿深恶痛绝,不可能是他。” “你就这么确定?”江雨眠抬眼看他,“人都是会变的,夜烛明四百多岁了,就算九品天人寿命很长,他也只有几十年可活。” 月扶疏说道:“你知道夜烛明为何无儿无女么?” 江雨眠露出了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夜烛明没有娶妻生子,自然不会有儿女了。” “那你觉得,夜烛明为何没有娶妻生子呢?” “因为他没有喜欢的女子?” 月扶疏微微摇头:“他不是没有喜欢的女子,夜烛明深爱他的师姐,自从他师姐死后,他便再没有情爱的心思。” 江雨眠立刻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有些讶异:“难道他师姐的死与长生殿有关?” 月扶疏喝了一口茶,说道:“一千二百年前,夜烛明的师姐外出游历时遇见了一个女子,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又是一千二百年前。 江雨眠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那个女子,是当时的毒太岁?” 月扶疏点头,“当年那个时代远没有现在和平,硝烟弥漫,到处都是纷争,各个王朝与宗门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如果真的出现一个长生不死的九品天人,这种平衡就会被立刻打破,所以,无论是出于至交之情,还是出于家国大义,夜烛明的师姐都坚决反对长生。” “相比反对长生的人,自然是贪图长生的人更多,反长生这一方势单力薄,于是夜烛明的师姐便开始锻造威力巨大的机关兽。” “是蜃龙?” “对,”月扶疏看向她,“夜烛明的师姐是个天才,天才往往都很疯狂,她一共锻造了十二头蜃龙,又连同她的鬼修好友,创造出一个非常可怕的祭祀阵法给蜃龙附魂,附魂成功后,每一头蜃龙都拥有了媲美九品天人的实力。” “那段时间,蜃龙杀掉了很多觊觎太岁的人,但是很快,蜃龙就失控了,十二头蜃龙只剩两头,一头为夜烛明的师姐所用,另一头被诡术师所控,其余的蜃龙被天衍族的圣女赶到了人迹罕至的海域,也就是我们的碧海潮生。” “天衍族的圣女如何能驱赶十条蜃龙?” 月扶疏浅浅一笑,“仅凭天衍族的圣女当然不能,当时与天衍族的圣女一同前往那片海域的人,还有她们的一位剑客好友与当年的毒太岁。” 江雨眠看向月扶疏的眼神充满怀疑:“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以为碧海潮生岛是谁发现的?”月扶疏淡淡一笑,“她们三人结伴而行,个个武功高深,又有十条蜃龙在侧,按理来说此行应当一帆风顺,奈何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这个不速之客不会是你的太爷爷月初弦吧?” 月扶疏不仅没有否认,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我太爷爷的武学修为在她们之上,奈何毒太岁身有剧毒,我太爷爷一时不慎被毒翻,落入太岁手中,遭了好一番凌辱。” “呵,那还真是活该!” 月扶疏并未在意江雨眠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我太爷爷吃了一番教训,自此之后心有余悸,事关毒太岁的一切都万分谨慎,所以也成了那场浩劫之后为数不多活下来的九品天人。” “那夜烛明的师姐呢?” “他的师姐树敌太多,她师尊没有办法,为了保住她一条性命,只好当众断了她的一双手臂,将她终生幽禁在玄机阁的后山禁地,后来毒太岁死去,他的师姐便郁郁而终了。” “我还一个疑问,夜烛明的师姐是一千二百年前的人物,夜烛明只有四百多岁,这对师姐弟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月扶疏叹了一声:“他师姐死后,夜烛明便打算殉情,他吃了一口碧落黄泉花,没想到提早进入封眠状态,四百年前才醒过来。” 江雨眠听完后也忍不住叹了一声,不胜唏嘘:“这也太坎坷了吧。” 月扶疏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茶,淡笑着说道:“每个时代都不缺凄美动听的故事,不是么?” 江雨眠没接他的话,又拿起放在瓷盘上的银勺,怼着那只胖胖的极川银蚕。 烛光下,她低垂的眉眼有些心事重重,月扶疏静静看了她一会,开口问道:“眠儿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一身的硫磺味?”江雨眠挑了挑眉,“你去岩浆里找火蚕了?” “火蚕难得,岂能不去碰碰运气。”月扶疏看向她,“你想的只有这个么?” 这一次,江雨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放下银勺子,拎起极川银蚕,绕过山水屏风,掀开了素色的床帐,脱下了鞋子,扯开了被子,沉默地躺在床上。 过了会,月扶疏掀开垂幔走进来,抬眼一望,就见江雨眠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有拎着极川银蚕的手露在外面。 月扶疏摇摇头,也在她身边躺下。 灯熄了,一个缩在被子里,一个躺在一旁和衣而卧。 窗外下起了雨,风声呜咽。 黑夜寂寥漫长,一夜风吹雨。 * 翌日,雨依旧没停,闻人听雪兀自坐在帐篷里发呆,曲笙寻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她依旧在发呆,连姿势都没变。 曲笙寻瞅了瞅她,又瞅了瞅坐在一旁啃小白菜的商枝,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把帐篷的帘子掀开了,雨水连绵成线,从帐篷上滴落,雨都快下得冒烟了,远处的滕树下飘着一团浅紫色的影子,曲笙寻定睛一看,在那飘来飘去的居然是江雨眠。 她忍不住挠挠脑袋,觉得这一个两个的都忒奇怪,干脆坐在帐篷里看雨。 过了会,滕树下那团浅紫色的影子往她这飘了过来,江雨眠像天生反重力似的,飘飘悠悠地飞到这,她一来,周围的雨点蓦地一顿,曲笙寻刚眨下眼,江雨眠已经像一团雾似的丝滑地飘进了帐篷里。 帐篷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曲笙寻打了个好大的喷嚏。 帐篷里都是一些女孩的东西,里面铺着羊毛毡,被子轻薄,闻人听雪的被子已经整齐地叠好了,曲笙寻的被子还散乱着,帐篷里堆着好几个厚实的羊毛垫,江雨眠伸手拿了一个坐在闻人听雪旁边,说道:“阿雪,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闻人听雪回过神来:“我还在想银蚕的事,如果这么多天都是从我这泄露的消息,那我……” 话还没说完,江雨眠就打断了她,江雨眠语重心长地说道:“阿雪,你这属于精神内耗,谁能想到剑柄里会藏着一只极川银蚕呢,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而且我们并没有损失什么,相反,我们抓到了涂序,而我也因此成功进阶,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九品天人。”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曲笙寻眨巴着蓝汪汪的大眼睛,点头如小鸡啄米:“老江说的对,这消息是从你这儿泄露的又怎么样,我们根本没有损失什么,老江抓了一个九品天人,直接吃干抹净,如果消息没有泄露,没有引来涂序,老江上哪去找这么一个十全大补丸。” 商枝不能说话,此刻只好拼命点头表示赞同,圆圆的猪脑壳都快晃出了残影。 闻人听雪瞅了瞅她们,有些不自在的清清嗓子:“谢谢你们的安慰,我心里好受多了。” 她终于换了一个姿势,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腰椎和肩膀,拿起一旁的水壶喝了口水咽下去,才又说道:“但我还担心一件事,是谁在细雪剑里放了一只银蚕呢?” 曲笙寻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万年玄冰铸剑的过程有点特殊,你们也知道的,万年玄冰虽然沾了个冰字,其实它属于一种珍稀金属,只不过当年是从雪山里开采出来的,又和雪山一个颜色,再加上属性极寒,所以才起了个万年玄冰的名儿。” 第332章 舍生1 梵音金棺引起的种种风波总算是告一段落, 可众人都知道,长生的风波并没有过去,还有一部分九品天人没有从封眠状态里苏醒。 经历过数日的海上航行后,闻人听雪和商枝终于到了西海, 然而这次蒸汽轮船停靠的港口并不是她们熟悉的西邻港, 而是一个叫停云港的繁华港口。 蒸汽轮船有固定的航线, 停云港比西邻港繁华很多,出了港口就是长乐城,这里是富人聚居的地方,也是西海魂族最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 长乐城驻扎着长生殿的分部,每年的税收要略高一些, 商枝一直管这些高出来的税收叫做保护费, 长生殿虽然不干人事,但里头能人不少,有了长生殿的庇佑, 长乐城避开了许多纷争, 是一个比较和平的城市。 在这个充满动荡的不安时代, 和平是一个很奢侈的词语。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好端端的一个城镇就这样毁灭在天人高手交手时的一道余波中。 天人境的高手横行无忌, 只有九品天人坐镇的王朝,天人高手才不敢放肆, 因为真理与正义永远只在大炮的有效射程之内。 闻人听雪在附近逛了一圈,对商枝说道:“在高武低魔的世界里,这样的平静和安稳还真是难得, 如果长生殿不把刀刃挥向平民,那该多好。” 听着挚友的感慨,商枝只能在心里叹气。 不把刀刃挥向平民是不可能的, 长乐城不过是一只养肥待宰的猪。 除了她自己之外,有谁还记得呢,十三年前的西海平城也是如此的宁静祥和,还是一个小乞丐的她蹲在豆腐坊门口吃刚做好的豆腐,吃饱了就往墙角旁一坐,摸着鼓起来的肚子,看着行色匆匆的往来行人。 使用春眠发动瘟疫和饥荒,在大灾之中寻找天赋奇绝的幼童用来夺舍,又在大灾之中摘取碧落黄泉花,进入封眠状态等待长生契机。 一环扣一环,都要用平民的性命去填。 商枝心有戚戚,趴在闻人听雪背后的竹篓里搓了搓前爪。 闻人听雪去集市上补充了物资,路过卖小吃的摊位,又掏出铜钱买了两根煮熟的糯玉米,她一边闲逛一边啃,商枝趴在她背后的竹篓里啃啃啃。 补充好路上的物资,在客栈里休整了一天后,闻人听雪又开始带着商枝赶路了。 天人境强者的轻功足以让闻人听雪翻阅任何障碍,她背着商枝飞了一路,两天一夜后,闻人听雪路过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又见到了那个破庙。 地上依旧铺着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破庙满是蛛网和灰尘,太阳落山,天已经很黑了,一阵风刮来,卷起枯叶,漫天枯叶飘零,庙上蛛网晃动,凄冷又阴森。 闻人听雪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觉得这里像极了倩女幽魂里的兰若寺,让她一阵阵发毛,下意识地想握住细雪剑的剑柄,结果摸了个空,只有缠在腰上的一沁蓝软剑,闻人听雪有些忧郁的叹了口气,她做了搓手指了,赶紧掀开身后的背篓,把商枝抱了出来,当手心贴上小野猪身上暖融融的绒毛,她这才松了口气。 商枝刚想跟他耍会儿嘴皮子,一张嘴,却又发出一串音调古怪的猪叫,闻人听雪吓得一激灵,赶紧伸手把她的猪嘴捂住了。 “商枝,你不要这么笑,听起来像猪妖成精!” 商枝生气地甩了甩猪尾巴。 闻人听雪抱着她走进庙里,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和灰尘,踩上去软绵绵的,墙角处的砖裂开一道缝,风从缝隙里灌进来,阴冷又渗人。 这个破庙商枝以前也来过,当初她和流萤躲在庙里,艳鬼的仪仗队正好从庙前经过,把商枝和羽流萤吓个半死。 那尊石像依然矗立在高台上,身姿修长的男子眉眼微阖,容颜俊秀,唇边带着一丝浅笑,他右手握剑持于臂后,左手在胸前掐着一个剑诀,广袖垂落,衣袂飘然,显然是个意气风发的剑客。 闻人听雪右手抱着商枝,左手凝聚内力猛的一挥,内力涌动,如飓风过境,破庙里的灰尘蛛网以及地上堆积的尘土落叶都被飓风似的内力卷了出去,顷刻间焕然一新。 神像身上的灰尘也被扫去了,没了灰尘和蛛网的遮挡,顿时能看到更多的细节,神像的脸庞也更加清晰了。 闻人听雪站在神像面前仰头看去,过了一会儿,她戳了戳软软的猪鼻子,对商枝说道:“商枝,你看这个神像是不是长得太秀气了。” 商枝心想,长得秀气的男人简直不要太多,曲笙寻那个相好简直嫩的能掐出水,宋时绥的皇帝老公也是俊秀风雅,闻人听雪的那个小师弟也不遑多让,长得秀若芝兰,貌若好女。 可恨不能口吐人言,不然非得挨个吐槽一遍不可,商枝趴在闻人听雪手臂上,一脸悻悻地抬起脑袋看向庙里的石像。 这一看,这石像的脸果然很秀气,商枝歪着脑袋看了看,又把脑袋歪回来看了看,换了不同角度观察了一遍后,她觉得闻人听雪说的很对,这石像确实是个很秀气的石像。 商枝仔细观察,女剑客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剑客的相貌和身形都很像女子,但也可能是个秀气的男子,性别特征并不明显,而且胸是平的,实在不好分辨,但谁说女子就不能平胸呢,我不丰满,商枝更是一马平川,但也不能因此否定我和商枝的性别啊。” 商枝气得又甩了一下猪尾巴。 闻人听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捏着那条总往她手背上抽的猪尾巴,低头说道:“商枝,你说这会不会是一个女剑客?” 商枝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表示不确定的意思,她伸出一只猪爪往石像后面指了指,闻人听雪明白了她的意思,绕到了石像后面。 站在石像后面一看,才发现这石像背后背着一个瓶子,瓶颈细长,像极了菩萨拿在手里的玉净瓶。 商枝一愣。 正常人是不会背着一个瓶子走南闯北的,而且她搭眼一看,这净瓶像极了养鬼的法器,有些特别阴邪的鬼灵,会被鬼修养在玉净瓶里,这玉净瓶当然不是普通的瓷瓶,而是经过香火供奉又开过光的辟邪宝物,若是在清晨折下一根带着露水的柳枝插在玉净瓶中,就能净化鬼灵的怨气。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一些天赋超绝的天才总是精通很多门技艺,就好比艳鬼绛卿不仅是大名鼎鼎的鬼修,百年前还是名动四方的剑客。 而且来自西海魂族的人,不管是学什么,学刀也好,学剑也罢,哪怕是一个厨子,但凡有一些鬼道天赋,都免不了要修炼一些鬼道秘法,这几乎是刻在基因里的地域特色。 闻人听雪也看到了那个净瓶,不禁惊讶地戳了戳商枝:“诶,这剑客怎么还背着一个瓶子?” 商枝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化为一声有气无力的猪叫。 闻人听雪捏捏商枝的耳朵,脸上全是无奈:“我忘了,你不能说话。” 她充满怜爱地摸了摸商枝毛绒绒的猪脑壳,把白天赶路时捡的木柴点燃,躺在火堆旁睡了一觉,商枝趴在她怀里,枕着她的手臂,睡得很香。 后半夜,外面的风又大了。 风穿过墙缝,发出时断时续的呜咽哨音,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随着风声飘荡来去,商枝的耳朵突然动了动,瞬间睁开了眼。 破庙里漆黑一片,火堆只剩了两三点火星,商枝侧耳细听,除了风声之外,根本没有笛声,似乎只是她睡糊涂了做的一个梦。 商枝谨慎观察了一圈,闻人听雪也被惊动了,睁开眼睛抱住她,低声说道:“有情况?” 商枝摇摇头,重新趴下,她的警惕心并没有消退,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会,那若有若无的笛声果然又出现了。 商枝没有动,闭上眼睛静静听着,这笛声缥缈难寻,她却依旧从中听出了熟悉的旋律。 这是冥音六律的一段改编,专门用来催眠的,她幼年睡觉少,精力充沛到吓人,时常弄得老疯子不得安宁,老疯子烦不胜烦,便经常吹这首曲子强制她进入睡眠。 商枝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睁开眼睛,从闻人听雪怀里窜出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破庙,身后传来闻人听雪的声音:“哎,商枝你去哪?” 外面的风实在太大了,吹得商枝睁不开眼睛,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此刻的她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心中的那股激动和渴望淹没了一切。 就在商枝即将找到笛声的源头时,那股笛声突然消失了,极速奔跑的商枝被一根横斜而出的枝条绊了一下,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闻人听雪一把捞住她,心疼不已:“商枝,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商枝被摔的头昏脑胀,她晃了晃脑袋,此刻也明白老疯子不想见她,所以来了这一出声东击西。 她回过神来,立刻抬起爪子指了指破庙的方向,闻人听雪抱起她,连忙朝着破庙飞去。 破庙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尊石像仍旧含笑矗立在高台上。 商枝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此刻的心也和这破庙一样空,而且布满缝隙,四处漏风。 她唉声叹气,闻人听雪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看出她的失落,连忙哄她:“先别气馁,到时候把身体找回来,办什么事儿都方便多了。” 商枝不是一个轻易气馁的人,但重情的人难免要为情所伤,不管这个情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 当年老疯子不告而别,她提心吊胆,一连数日睡不着觉,四处寻找老疯子的踪迹,生怕这疯疯癫癫的老家伙遭遇不测,或者是身躯朽败即将活到头,怕她伤心,选择自己一个人凄风苦雨地上路。 第333章 舍生2 密密麻麻的红线和刻着诡异符文的漆黑铁锁交缠在一起, 织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大笼子。 笼子底下画着一个巨大的红色阵法,诡异的线条如鲜血般流淌延伸,看的人心乱如麻。 阵眼的最中心,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正坐在那儿饮茶, 茶杯放下时, 这个年轻人微微抬眼, 看向站在笼外的老者。 老者衣衫褴褛,手持一根金柳枝, 天川鬼王阴冷一笑:“过了一千二百年,你居然还没死,命可真够长的。” “也快要死了。”老者手里拎着个酒壶, 一边说话一边喝了一口。 “幽山师兄, 当年的你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又是何等的风烛残年,肌肤如那枯树皮, 头发如那霜里枯草, 身躯朽败成这个样子,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用我徒儿的脸唤我师兄,我还真不习惯, ”老者喝了一口酒,也叹了起来:“咱们当年拜师学艺, 我九岁,你八岁,我十七岁那年修到了九品地鬼境, 二十五岁成天人,那时可真是意气风发,将天地都不放在眼里。” “越往后活, 修为越高,知道了天高地厚,心中反倒越恐惧。” 天川鬼王冷笑一声,讥讽道:“师兄,你真不该娶妻生子,你的修为这样高,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年华老去,你看着她的脸庞变得粗糙黯淡,像是一张被反复揉搓的旧纸,她日日看着你,就越能感受到岁月的落差,你风采依旧,她却被时光远远抛在身后,只能在回忆中寻找活力与激情,却无力阻止衰老的脚步一步一步逼近。” 老者又喝了口酒,面朝着笼子瘫坐下来,师兄弟二人隔着蛛网似的漆黑锁链,相视而坐,老者大笑起来:“我不该做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 天川冷笑连连,“师兄啊师兄,你瞧瞧你现在,既像个老乞丐,又像个老疯子,我年少时对你何其崇敬,一言一行无不向你靠拢,如今虽被你拘于锁魂阵中,却也庆幸没有重蹈你的覆辙,活成你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老者闷头喝酒,许久不说话。 天川鬼王沉默地看着他。 一坛酒喝尽,老者扔掉酒坛,说道:“师弟,师兄送你最后一回,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在黄泉路上相聚了。” * 柳枝嫩绿嫩绿的,商枝甩甩鼻子,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和鼻子上的露珠一起被甩飞了。 闻人听雪仰头看着那个柳枝,面带疑惑:“那个人把我们引走,就只是为了插一根柳枝?” “我总觉得这跟柳枝别有深意,”闻人听雪思考了一会儿,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一只天蚕丝织就的手套戴在手上,将那净瓶里的柳枝摘了下来。 是一根很普通的柳枝,没有毒,不是暗器,也不是某种特殊的武器,闻人听雪把柳枝递到商枝面前,商枝深吸一口气,把毛茸茸的脑袋探过来,细细地嗅着柳枝上的气味。 柳枝上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魂香气味,商枝闻到这熟悉的气息,眼泪又冒了出来,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 鬼修调制的魂香有自己独特的气味,除了基本材料之外,还会加点自己喜欢的香料增加气味的层次感, 商枝喜欢在魂香里加点薰衣草或者薄荷叶,闻起来比较清爽,老疯子喜欢在魂香加点柳叶或陈皮,闻起来会稍微发苦。 如今的商枝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好骗的菜鸟鬼修了,一鼻子就能闻出这是鬼修们梦寐以求的极品魂香,天杀的,这老疯子和艳鬼一样用的是极品魂香! 亏她这些年还担心这老疯子吃不饱穿不暖! 她一个鬼王身前的大红人,年纪轻轻就成为天人的天才鬼修,都只能吸鬼王的二手魂香! 她可是他一手带大的,数年未见,来了之后也不和她见见面,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仿佛有病似的,莫名其妙地往石像身上放了根柳条子。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商枝整只猪气的直打嗝,闻人听雪赶紧拍她的后背,“商枝,你现在还是一只小猪,情绪不能有太大的波动,否则会离魂的!” 商枝呜咽一声,往地上一倒,四爪朝天地看着石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消了之后,商枝一顿比比划划,闻人听雪好不容易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将那个柳枝放在了石像身后玉净瓶里。 天明之后,两人又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到达了三危山。 既然已经回到了三危山,不管是猪是人,作为鬼王的心腹,总要向鬼王做个工作报告,在艳鬼那里刷刷脸,表表自己的孝心,免得一段时间不见艳鬼就将她抛在脑后,又有了新宠。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讨好领导这事儿,不走心也得走量。 出云殿被打理的干干净净,看来她离开西海的这段时间,出云殿的工作人员并未懈怠。 商枝回来之后洗了个热水澡,又熏了会儿熏香,把自己打理的油光水滑,这才迈着四只小蹄子,哒哒哒地跑去艳鬼那儿。 守在紫霄殿的鬼兵是商枝的老熟人了,虽然早知道鬼王的心腹野猪脸附魂在一只小野猪身上,但无论见了几次,一见到商枝这个样子,还是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野猪脸,你现在可真是个野猪脸了!” “四只蹄子倒腾多久才跑到这儿来的?” 守卫们阴阳怪气,商枝又气得猛甩猪尾巴,她等了好半天也不见艳鬼回来,野猪崽子又是贪睡的年纪,她困倦,只好在回廊里找了个有阳光的位置就地一趴,脑袋抵着前爪,呼呼大睡。 半个时辰之后,艳鬼回到紫霄殿随意一瞥,就见回廊上趴着一只瓜皮小野猪,条纹规整,皮毛鲜亮,毛茸茸的脑袋枕着两只前爪,睡得正香。 走到回廊,门口的守卫正要行礼,艳鬼抬起手,两个守卫顿时噤声,安静如鸡地站在那儿。 艳鬼伸手一捞,半个手臂长的小野猪就被他稳稳地抱在了怀里,他抬手摸了摸,小野猪的一身皮毛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手感简直好的不得了。 这野猪脸是个天生会享受的,连睡觉都要找个最好的地方,艳鬼捏了捏软软的猪鼻子,不禁有些好笑。 商枝睡了很长很美的一觉,身边香香的,爪子底下软软的,灵魂仿佛被泡在一池温水里,犹如一颗被扔进水里的脱水蔬菜,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完全被泡开了。 好快乐,仿佛躺在云端上,快乐的要化掉了。 她在软绵绵的云彩里懒洋洋地打滚,滚着滚着,脚下突然一空,恐怖的坠落感猛地袭来,小野猪虎躯一震,猛地惊醒。 睁开眼,眼前红纱曳地,香雾缭绕,恍若坠入了十丈软红里,爪子下意识一动,一片柔韧的软。 脚感极好,再踩踩。 直到爪子尖儿被什么东西勾住,商枝才睡眼惺忪的低下头。 爪子下是上好的红绸,上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朵朵腾飞的云纹,一根金线正勾在它的爪尖上,把一朵云纹扯的变了形。 商枝完全清醒了。 她僵硬抬头,一片缭绕的香雾中,线条优美的雪白下颌一点一点映入眼帘,艳鬼一身红衣,头戴红玉冠,风华灼灼,艳羽如凤,修长白皙的手掌把玩着红玉髓烟斗,正倚着绣墩,似笑非笑地看她。 他这一眼,直接让商枝的眼皮一阵猛跳。 她小心翼翼的从艳鬼大腿上挪下去,谨慎地迈着四只蹄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艳鬼的膝盖旁边,随后下肢发力稳住下盘,两只前爪贴在一起,朝着艳鬼拜了拜。 艳鬼笑着吐出一口香雾,极品魂香的香雾像个熨斗,能把皱皱巴巴的灵魂熨烫的平平整整,商枝被香得脑子发晕,筋骨酥软,两只拜来拜去的前爪无力地垂了下去,整只小野猪软绵绵地趴在床上,像一张摊开的瓜皮猪饼。 灵魂离开躯壳的保护会变得非常脆弱,一般人的灵魂没有诡术师那样变态的强度,无法长时间在外面飘荡,自然会受到不小的损伤,商枝附魂小野猪身上,又在打斗中几次三番动用魂火,灵魂受创不轻,此刻闻到这极品的养魂香,别提有多么舒爽。 二手魂香又如何,这个是极品的二手魂香! 大王真是大大的好! 商枝美滋滋,很快就把老疯子抛之脑后,在魂香的滋养中沉沉睡去。 艳鬼又吐出一口香雾,瓜皮小猪躺在他膝盖旁边打着呼噜,他用红玉髓烟斗戳了戳小野猪的鼻子,小野猪一动不动。 他伸手,又把毛茸茸的小野猪抱在怀里,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床帐中。 群山万壑,晚风如诉。 夜色寂寂,垂柳依依。 枝繁叶茂的垂柳树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闭着眼,正倚着树干睡觉,一根金色的柳枝横放在他的膝盖上,夜色虽浓,却掩不住柳枝上流转的淡淡金光。 脚踏虚空而来的天人没有脚步声,但老者的耳朵却微微一动,睁开了眼睛。 艳鬼走到垂柳树下,轻轻摸了摸怀里的小野猪,才开口说道:“梵音寺的鬼僧稳住了她的魂,再用魂香养一段时间,便可回归本体了。” 老者抖了抖肩膀,慢吞吞站起身走到艳鬼身前,他低头往艳鬼怀里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才伸出一只苍老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野猪毛茸茸的脑壳。 艳鬼说道:“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与她相见?” “一见她,就难免想起我那儿子,徒增伤怀罢了。” “儿子?”艳鬼看了他一眼,“不是女儿么?” 老疯子叹道:“唤习惯了,也是没有办法,在羽朝贺娘子之前,世间从未有过九品女天人,各个王朝和宗门倾尽心血培养的少年天骄都是男儿,纵使老朽身为鬼王又能如何,女子天生弱势,不如男子刚强,稍长大些,就要受各种规训和打压,为人父母者,如何忍心?” 第334章 舍生3 怀里的小野猪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在艳鬼怀里动了动,还一连吧唧了好几下嘴巴。 艳鬼连连叹气:“傻小猪,不过是吸了本座几口魂香,居然睡得这么死, 连你师尊来了都不知道。” 夜风吹得垂柳枝条轻晃, 艳鬼低下头, 摸了摸小野猪的脑袋,莫名感到一阵淡淡的伤怀。 出云殿亮着灯,闻人听雪坐在窗前翻看鬼修编撰的《英雄志》,上面记载着三千年以来非常有名鬼修。 穿越者们偏科严重,因为太过沉迷专业课, 大家都缺少一点历史人文知识, 闻人听雪和商枝也是如此,连近一千二百年以来的九品天人都认不全,还是山崩之后才逐渐了解。 半本书看完, 闻人听雪有点困了, 她拿出曲笙寻送她的发条手表看了看时间,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商枝去鬼王那复命后就没再回来过, 闻人听雪不禁有点担心。 她合上手里的书册,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 落座时,窗外红影一闪,闻人听雪眼神一凛, 立刻抽出腰间的软剑。 手里的软剑刚抻直,紧闭的窗子忽然被人敲了一下,来人站在窗外嘻嘻笑着, “闻人姑娘,你要小猪不?” 闻人听雪推开窗子,穿着一身红衣的花袭影站在窗外,头上簪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蔷薇,手里拎着个盖着红布的竹篮,笑眯眯地把竹篮朝着她递过来。 “原来是花公子,”闻人听雪把软剑收了回去,伸手接过竹篮,红布一掀,竹篮里又铺了一层丝绒红布,一只瓜皮小猪正躺在绒布上呼呼大睡。 闻人听雪说道:“多谢花公子送她回来。” “我也是听我们大王吩咐,你要谢,不如谢谢我们大王,”花袭影甩了甩拎着篮子的手臂,把袖子上的褶皱抚平,潇洒地朝着闻人听雪一挥手,便又化作一道红影飞走了。 闻人听雪把竹篮放在床上,打开商枝的衣柜换了套睡衣,这才吹灭油灯躺在床上。 天微微亮时,商枝终于睡醒了,懒洋洋地趴在闻人听雪的枕头旁边,扒拉着缝在枕头上的荷叶边。 闻人听雪睁开眼,捏了捏她的耳朵:“你睡得也太沉了,身上还这么香,我还以为艳鬼给你灌了什么迷魂香,让你沉醉美梦不愿醒。” 商枝顿时乐了,要是这会儿是人形,保不齐要调侃几句,她乐滋滋地伸出爪子搭在闻人听雪手上,慢慢地写出了一个“香”字。 闻人听雪惊讶:“艳鬼还真给你灌迷魂香啦。” 商枝又将爪子搭在她身上,慢慢地写出了一个“养”字,闻人听雪说道:“是养魂香?” 商枝快乐点头。 灵魂离体受损不小,虽然附魂在这只小野猪身上,不至于让自己魂飞魄散,但终究没有自己的原生壳子好用,在这种情况下吸一口极品的魂香,无异于沙漠降甘霖。 天大亮时,闻人听雪和商枝吃完早饭,花袭影又来到出云殿,笑嘻嘻地把商枝放在竹篮里拎走了。 对于野猪脸真的变成一只野猪这件事,花袭影显然非常开心。 花袭影走进艳鬼居住的紫霄殿,把盖着红布的竹篮放在花窗旁的小榻上,艳鬼正倚着小榻,看着花窗外的红花檵木,树下是一面明澈如镜的湖泊,红花檵木的树影倒映在湖面上,仿佛这湖泊也被这红云般的花树染红。 “大王,天川鬼王想见您一面。” 红玉髓烟斗在艳鬼手中转了一圈,他微微垂眸,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沉。 红衣鬼王阴沉着脸的样子,简直和天川鬼王如出一辙,花袭影在心里叹了一声,到底是师徒,朝夕相处二十余载,虽然性情不同,理念不同,但多少还是带着点对方的影子。 见鬼王良久不言,花袭影无声退下,只有装着商枝的竹篮还放在小榻上。 过了会,竹篮上的红布被顶出一个尖儿,一只小野猪正鬼鬼祟祟地把脑袋探出竹篮,鼻子动了动,脑袋向上一抬,恰好和一脸阴沉的艳鬼来了个四目对望。 商枝一激灵,立刻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艳鬼愣了愣,手中的红玉髓烟斗在指尖一转,把盖在竹篮上的红布挑了起来。 竹篮的小猪正乖乖趴着,艳鬼又拿着红玉髓烟斗戳了戳小猪的湿乎乎的鼻子,小猪哼唧一声,抵在两只前爪上的脑袋微微抬了起来。 艳鬼微微低下头,一边用烟斗戳着小猪的脑壳一边低声说道:“你魂体有损,这几日别回出云殿了,在本王身边养着吧。” 小猪乖巧点头。 魂香点燃,香雾飘了过来,商枝又摊成了一场猪饼,在竹篮里香甜地睡着了。 艳鬼眼底含笑,盯着商枝看了一会,这才离开紫霄殿,去了关押着天川鬼王的地牢。 地牢阴冷刺骨,用红线和漆黑铁索编成的古怪笼子矗立在冰冷的地面上,画在笼子里的诡异阵法线条猩红,闪烁着昭示不详的红光。 紧闭的石门豁然洞开,有人踏着地上交错的光影走了过来。 天川鬼王抬眸。 红衣鬼王垂眸。 一红,一白,一喜,一丧。 隔笼对望。 静默许久,终归还是天川鬼王先开了口,轻声说道:“你和从前一样,还是喜欢在魂香里加一味话梅,如今成了鬼王,还是喜欢吃梅子吗?” 空旷的地牢里发出一阵阵回音,宛如墨色上荡开的一圈圈涟漪。 当回音停止后,艳鬼才开口说道:“年长之后便不怎么喜欢吃梅子了,只喝梅子酿的酒。” 天川鬼王笑了笑,他占据着商枝的躯体,那明明是一张非常年轻俊美的脸孔,这一笑却显露出一丝慈爱。 “你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总缠着我给你摘梅子的小娃娃了,可我一看到你,还是会想起小时候的绛卿。” “自从我娘亲去世,好久都没有人唤我的名字了,”艳鬼笑了笑,“就连我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你是记不起,还是不愿记起?”天川鬼王语气幽幽,“你已经拥有了尊贵无匹的身份,不要再让人知晓你的母亲居然是一个烟花女子。” 听天川鬼王说起旧事,艳鬼脸上并没有愠怒之色,语气平淡地说道:“那又如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淡淡地哼了一声:“我的出身本来就不光彩,我父皇沉湎女色,常常流连烟花柳巷之地,我母亲是青楼的花魁,而我,虽然体内流淌着皇室的血脉,却从小在青楼里长大,若不是遇到你,想来我这一辈子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看向天川鬼王,“我对师尊自然是感激涕零的,所以,我一度视师尊为亲父,哪怕长生殿与皇室纷争不断,哪怕我已经成了皇室的太子,我也一直站在师尊这一边。” 天川鬼王微微抿唇,低声说道:“我幼年孤苦,八岁时去幽山拜师学艺,我师尊无儿无女,待我与师兄极好,我师兄幽山鬼王收徒之后,也同我们的师尊一般将自己的徒儿视若亲子,我与师兄虽然不睦,这一点却是相同的,我若想夺舍你,不会养虎为患。” “那师尊你一开始是怎么想的么?” 天川鬼王摇头苦笑:“那时有那时的想法,后来有后来的想法。” 艳鬼的声音压低了,透着一丝冰冷的愤怒:“但你最初,只是将我当做一头养肥待宰的猪。” “你也说了,那只是最初。” 艳鬼说道:“人心难测,你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可命在旦夕之时,谁敢把自己的性命悬在你那点恻隐之心上?” 天川鬼王看着他沉着冷怒的眸子,无奈说道:“所以你就因为这些猜忌判出师门,与我为敌?” “不,”艳鬼摇头,“不只是因为这个,成了八品天人后我常常外出游历,偶然间误入了西海海底的镜像墓穴,在其中的一个墓室里,我看到了一幅壁画。” “在那幅壁画中,一个衣着不凡的男子忽然来到爆发瘟疫的小镇,将一个在瘟疫里活下来的男童收为弟子,那个弟子长大之后,忽然穿上了那个男子当年所穿的衣裳,脸上的神态也变得和那个男子一样。” “初看时,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又觉得这壁画里的种种情形实在太过熟悉,恰如当年的我。” 艳鬼看着天川鬼王,缓缓说道:“师尊,时隔多年,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榕城。” 天川鬼王闭上眼:“记得,榕城有很多梅子。” “是啊,那有很多梅子,我五岁那年,我娘攒够了赎身钱,带我来了榕城,榕城到处都是梅子树,我娘就买了个小铺子,卖各种梅子。” “话梅卖的最好,我也最喜欢吃,我娘怕我吃坏了牙,等铺子关了,就把那些梅子都锁起来,她哄着我,说等我长大之后她天天给我做梅子吃” “但她没能等到我长大,”艳鬼看着天川鬼王,轻轻笑了起来,“她死在了榕城那场瘟疫里。” 天川鬼王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哀戚的神色。 “离开西海海底墓之后,我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终于查到了春眠,又从春眠查到了夺舍之法,知道了碧落黄泉花,还有可使人长生不死的毒太岁。” “哪里我一个人是待宰的猪,天下的百姓,哪个不是待宰的羔羊?” 天川鬼王目露悲切,说道:“绛卿,你风华正茂,体魄雄伟,你没有老去过,曾经,我也和你一样意气风发,外出游历时,也是个惩奸除恶的少侠,可是后来,我老了。” “我老了!”他重重地叹了一声,“九品天人的衰老只在一瞬间,一夜之间,犹如断崖,我强横的躯体突然走向衰败,身体散发着一股怎么也洗不去的腐朽味道,我的皮开始发皱,长满了褐色的斑点,层层褶褶地堆在一起,我知道人终有一死,可当这一天即将来临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害怕。” 第335章 舍生4 锁魂阵亮了起来, 阵法缓缓旋转,天川鬼王的灵魂在阵法中渐渐湮灭。 他长久地站在那,一动不动,直到牢笼里的锁魂阵失去了光华, 完全黯淡下来, 他才垂下长睫, 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红玛瑙玉匣。 玉匣上雕刻着一个盘膝而坐的幼童,手里一根结满了青梅的枝条,艳鬼的指尖轻轻一弹,玉匣的盖子弹开,里面装着半盒赤红如火的魂香。 魂香点燃, 香雾缭绕, 化作一条缥缈的烟纱丝绦,朝着笼子里袅袅飘去。 魂香引路,离魂归体。 紫霄殿内, 铺着丝绒红布的竹篮里, 商枝躺在里面睡得正香, 紫霄殿里飘着的香雾已经很淡了,小野猪的眼皮动了动, 眼看着就要从深度睡眠中醒来。 一缕香雾不知从哪飘来过来,像一条被风吹来的长长的柔软丝带, 带着令人心魂沉醉的香气,一直飘到竹篮里。 灵魂从小野猪的身体里飞了出来,贪婪地吸食着异常罕见的极品魂香, 魂香渐渐飘远,灵魂连忙追逐。 追逐着,追逐着, 魂体突然间撞到一堵白色的墙,魂体直直地撞上了上去,本能地想后退,白墙却突然传来一股诡异的吸力,直接把魂体吸入了进去。 世界白茫茫,一片混沌。 咦,这是到了哪儿? 商枝晃晃脑袋,抬起头,眼神逐渐聚焦,这才发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混沌,原来是一块鲜嫩的大豆腐。 她的脑袋往后仰了仰。 那块豆腐装在木碗里,非常大的一块,颤颤巍巍的晃着,一看就非常嫩,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豆腐香气。 端着木碗的两只手非常的小,一看就是孩童的手,破破烂烂的灰色袖子挽到手肘上面,做出孩童细瘦的手臂,视线再往下,是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十个粘着泥巴的脚趾头都露在外面。 小乞丐把木碗里的豆腐举高,兴高采烈地大喊起来:“我做出了豆腐!好吃的豆腐!” 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小乞丐面前,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衣,腰间系着深红色的围裙,头上包着一块褐色的布巾,笑眯眯地对小乞丐说道:“小商,你可真聪明,什么东西看一眼就会。” 小乞丐很得意地端着豆腐:“也就一般般聪明啦,姐,你雇我做工吧,别看我年纪小,我可勤快了,工钱没什么要求,包吃住就行。” 十里八街,就这个小乞丐最有名。 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却长了一张机灵好看的脸,眼珠亮晶晶,嘴巴甜的像蜜糖,卖豆腐的老板娘笑了起来:“工钱哪能不等,你可得攒着钱,长大了好开个豆腐坊,人得有正事干。” 她进屋里舀了一勺肉酱,倒在了那块豆腐上,小乞丐喜滋滋地舔舔嘴唇,小嘴像抹了蜜:“姐,你就是厨神,不,厨神也做不出这么好吃的肉酱,我一顿能吃一整块大豆腐,姐,我说真的,你不该卖豆腐,你该卖这肉酱,等我再长大点,你在家里卖豆腐,我帮你卖肉酱,双管齐下,保管比卖豆腐挣钱。” 小孩子的声音很稚嫩,比她碗里那块颤颤巍巍的大豆腐还要嫩,豆腐铺的老板娘被小乞丐这老成的口气逗得哈哈大笑。 “你的小孩,怎么净说大人话。”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捏了捏小乞丐的脸,“行,那我就等你长大。” 她笑着转身。 没过几日,瘟疫就来了,饥荒也跟着来了。 饿红眼了的人拿着剔骨刀在身后追,商枝拼了命地往前跑,跑到一个山坡上,脚忽然崴了一下,顿时天旋地转,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那个拿着剔骨刀的男人已经跑了过来,带着一身的土和泥,掐住了商枝的脖子,他饿的眼睛发红,明明商枝还活着,他最好是看到了商枝煮的样子,喉结滚动,口水都快溢了出来。 他饿的没什么力气,但商枝刚吃了两个老鼠,刚刚那一番追逐,已经将男人的体力耗空了,那只扼住她咽喉的那只大手正在逐渐松动,她蓄力一击,一把抢过男人的剔骨刀,对着他滚动的喉结砍了下去。 噗嗤一声,动脉血喷了出来,她听见了泡腾片在水里泡开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血喷了商枝一脸。 商枝一抖,睁开了眼。 漆黑的铁锁缠绕着诡异的红线,织成一个巨大的怪模怪样的笼子,再一低头,地上是已经失去光泽变得暗淡的阵法。 视线从朦胧到清晰,一股温暖而踏实的感觉正包裹着商枝,商枝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她张开双臂,扬起头颅,深深地呼吸。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被禁锢的灵魂重新回归躯体,她几乎要热泪盈眶,狂喜淹没了她,就像亟待爆发的火山,需要发泄和释放,以至于她像人猿泰山那样发出充满豪情与激情的吼叫,双膝弯曲,身体后仰,双手紧握成拳,咚咚咚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啊啊啊啊啊啊,我再也不用当猪了!!” “天杀的,这什么穿衣风格!” 她撕扯着衣服,只穿着里衣,绿色魂火燃起,骂骂咧咧地一把火将天川鬼王的衣衫烧了个干净,抖了抖手上的灰,抬起头颅,脸上挂着意气风发的微笑……不好!笼子外面怎么还站着一个人! 艳鬼睁着眼,看着这家伙像只发癫的猴子似的在锁魂阵里连蹦带跳,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出猴戏。 他那狭长的眼睛一看过来,商枝立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野猪脸面具不在,一张脸就这么露着,要是让艳鬼认出她就是在墓穴掀他棺材板,说他“乃子好粉”的那个盗墓贼…… 商枝抬手捂住脸,唰地一下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从衣服上扯了快布,哆哆嗦嗦地把自己脸蒙上了。 “这不是长得不错么,蒙着脸干什么?” 商枝干笑一声,无比丝滑地跪在地上:“哈哈哈,有么,大王过奖了,小的觉得自己长相一般,在大王面前常常自惭形秽,是以羞于见人。” 艳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目光在商枝脸上来回流连,直把商枝看得浑身发毛,她总感觉浑身凉飕飕的,脖子那里更是格外的凉,她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把头低垂了些。 艳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晌,“你这奸猾小鬼做了什么亏心事,竟然如此扭扭捏捏。” “启禀大王,小的变成猪后去了盘先生的菜园子里,拱了您一颗翡翠白菜。” 艳鬼:“……” 若不是心情沉郁,艳鬼倒还真想再捉弄这小鬼一会,绛卿勾唇一笑,合上了手里的红玛瑙玉匣,对商枝说道:“你神魂离体已久,这几日好好休养,不用来紫霄殿了。” 商枝正要磕头道谢,脑袋还没低下去,眼前红影一闪,艳鬼已经消失了。 她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脑门上冒出的冷汗,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了一会,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出锁魂阵,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出云殿飞奔而去。 闻人听雪正坐在窗边看书,刚翻了一个页,窗户猛地被人推开,一个矫健的身影如猎豹一般迅速窜了进来。 商枝长身玉立,双手叉腰,往后甩了一下头发,给闻人听雪来了个单眼wink,笑容猖狂:“丫头,你一定被我的魅力迷倒了吧!” 正陷入惊喜中的闻人听雪忍不住嘴角抽搐:“没……” 商枝竖起一根手指,点住了她的嘴唇,深沉摇头:“丫头,别嘴硬了,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商枝的身体摇晃起来,乐颠颠地说道:“你的气话我不信,我知道你在克制你对我的心动,我承认你的小花招成功的勾引到我了,行,如你所愿了!” 她打了个响指,吧唧一下亲在闻人听雪脸上。 闻人听雪捂脸叹气,看着正在耍宝的好友:“我怎么觉得你变成猪更可爱一点呢?” 商枝深情凝视:“因为……那样你就可以将我捧在手心里了。” 闻人听雪:“……” 闻人听雪打了个哆嗦,一边抖着袖子一边说道:“是不是在古代待久了,我变得更加含蓄起来了,明明以前还能和你打的有来有往,如今竟然招架不住了。” “拉倒吧,”商枝发出了无情的嘲笑,“那是你以为的有来有往。” 她大马金刀的往桌子旁边一坐,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扔给闻人听雪,闻人听雪拿起水果刀,刷刷刷几下,苹果从空中落下时,已经变成了均匀的六瓣,一条长长的果皮挂在水果刀上。 闻人听雪甩了甩苹果皮,叹道:“还是我的细雪剑好用。” “有曲子在,还怕你的剑修不好吗?”商枝拿起一半苹果大嚼特嚼,“我看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你还在想剑柄里藏着的那支银蚕吧?” “毕竟梵音金棺的消息最有可能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如果不是雨眠误打误撞击碎了剑柄,我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剑里的那只银蚕,而我一向剑不离身,如果一直将细雪剑带在身边,还不知道要被长生殿那帮阴险的诡术师探听多少秘密。” 话音未落,一只灰鹦鹉飞了进来,羽毛油亮的鹦鹉合拢翅膀站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看了看商枝。 商枝又甩了一下头,对灰鹦鹉露出了猖狂的笑容:“丫头,是我,还满意你所见到的吗?” 惊喜过后,灰鹦鹉犹豫半晌,弱弱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更喜欢你变成猪的样子。” 第336章 舍生5 商枝换上了一身红衣, 坐在桌子旁吃瓜子,闻人听雪给羽流萤倒了杯茶,灰鹦鹉喝着杯子里的茶水,湿着鸟喙从茶杯里抬起来, 商枝笑眯眯地给她递瓜子。 羽流萤小吃小喝了会, 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 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羽毛,才站在果盘里的一个苹果上开口说道:“我这些日子去查幽山鬼王。” 听到幽山鬼王,闻人听雪转头看了看商枝,商枝本来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这会已经坐直了, 身体前倾, 脑袋凑近流萤,催促道:“快说快说!” “大家都知道,因为某些原因, 一千二百年前的很多事情都被抹去了, 正统的历史书上就记载了那么寥寥几笔, 我只能在北阙皇宫的书库里翻野史,然后再利用诡术师的情报网收集资料, 然后……” 羽流萤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商枝:“商枝, 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的你的师尊真的是幽山鬼王。” 商枝沉稳一点头:“我懂,你说吧。” “那时候西海有一座山, 这座山海拔高,隐于众山之中,周围有云雾缭绕, 常人不得见,所以称之为幽山,幽山里住着一个隐世的高人,他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幽山鬼王,另一个就是夺舍了你身躯的天川鬼王。” 商枝震惊:“我勒个去!他俩是师兄弟啊!” “两个弟子都是九品天人,那这位隐世的高人也一定是个九品天人,”闻人听雪看向商枝,“你不是修鬼道的么,有没有听说过这号人?” 商枝抓耳挠腮:“是这样的,我从小就不喜欢看历史书,名人传记什么的我也不爱读。” 羽流萤喝了口茶水,说道:“很多人都以为长生殿的历史只有一千二百年,其实三千前之前,长生殿这个组织就已经出现了,不过那时的长生殿只是一股不算强大的势力,是个很小众的秘密组织,后来这俩师兄弟加入了长生殿,长生殿这才开始壮大,两人成了鬼王,行事作风都很不好,臭名昭著的夺舍之法,就是他们师兄弟弄出来的。” 闻人听雪又转头看了眼商枝。 商枝捏了捏山根,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 羽流萤看着商枝不太好看的脸色,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这对师兄弟,确实是天才中的天才,根据我打听的消息,春眠也是,呃,他们的手笔。” 她说完,商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羽流萤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商枝脸上看到如此阴沉难看的神色,恍惚间,她差点以为商枝再一次被那个天川鬼王附身了。 闻人听雪喝了口茶,低头看着杯子里碧绿的茶水,过了会儿,她转头看看商枝,低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如果幽山鬼王真的是你的师尊,那他一直对你避而不见,似乎也,嗯,情有可原,因为你已经成长起来,已经有资格接触到这些核心的秘密,他觉得你知道以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商枝又使劲捏了捏眉心,闻人听雪和羽流萤都能看到她的手在轻微颤抖。 过了会,商枝阴阳怪气地骂道:“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她仰头冷笑:“哈!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吧!” 她身子往后一靠,又翘起了二郎腿,摊手说道:“我也不是很在乎,就他那行事作风,真是又疯又邪,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个伟光正的大好人,保不齐他和天川鬼王一样,当初就是想夺舍我! 闻人听雪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商枝懊丧了一会就立刻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抬手抹了把脸,有气无力地说道:“唉,算了,过去的事了,我在这钻什么牛角尖,难道我就是个24k金的纯好人么?” 商枝长吁一口,看着灰鹦鹉:“流萤,你继续说吧。” 羽流萤点了点鸟头,继续说道:“后来幽山鬼王成家,有了一个儿子,天赋非常高,大名不知道,我知道他的小名叫小柳枝,这个儿子各方面都非常完美,但是先天不足,天生短命。” “小柳枝?”商枝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气愤地指着自己,大叫起来,“合着我还是个替身呗?” 羽流萤赶紧说道:“你先别激动嘛,关于你师尊的身份到现在都只是一个猜测,也不一定就是幽山鬼王。” 商枝冷笑连连:“除了那老疯子,谁还会拿着根金柳枝到处晃,怪不得总是神神叨叨的,说什么把我当儿子,我明明是个女的,重男轻女的老疯子,居然把我当替代!” 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气呼呼地说道:“好吧,虽然我也没吃什么亏,还因祸得福学了一身本事,没有老疯子就没有现在的我,理智上很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就是很气,情感上一时不能接受,你们懂么?” 羽流萤说道:“我懂,宛宛类卿的伤害就是很大的。” 商枝显然气得不轻,但闻人听雪觉得,比起老疯子的过往,商枝显然更在意“替身”这种事。 商枝当然是一个善良的人,她热情奔放,乐于助人,但闻人听雪也不得不承认,商枝确实有点邪气,她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人,这一点,闻人听雪可谓是深有体会,从小到大,无论闻人听雪做了什么错事,商枝都会站在她这一边,闻人听雪以前还开过玩笑,说商枝是她的人生律师,无论有罪没罪,商枝都会为她做无罪辩护。 这其中当然有家境环境的原因,商枝的父母都是知名大律师,而律师并不是完全站在正义这一方的。 如果商枝没有经历过平城的悲惨遭遇,没有受到过二十一世纪的义务教育,凭她的头脑和行动力,要是想在这个没有法律约束力的世界做坏事,那简直是太可怕了。 如果商枝真的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和闻人听雪站在对立面,闻人听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对这个坏蛋耿耿于怀,无法释怀,哪怕有一天躺在坟墓里也无法合眼。 所以朋友之间,志同道合实在是太重要了。 闻人听雪又看了眼桌上的灰鹦鹉,察觉到她的视线,灰鹦鹉歪着脑袋看过来,小鸟歪头可真萌啊,萌归萌,其实羽流萤也很邪气啊,而且心思细腻,最适合干坏事了。 还有江雨眠,那简直是又冷又邪,如果正义感是一张试卷,其他人都在及格线以上,江雨眠做这张试卷,大概只能得个三四十分,哪怕在朋友之间,江雨眠也是公认的心狠手辣。 闻人听雪略一思量,觉得宋时绥、曲笙寻还有她自己都是正义角色,江雨眠、商枝和羽流萤则非常具有反派特质。 这么一想,她们这群镶边的女配真是进可攻退可守,无论做好人还是做反派,都能混出名堂了,还真是令人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啊。 闻人听雪又喝了口茶,商枝在旁边发了一通脾气,这会也消气了,正在恶狠狠地啃苹果,羽流萤饿着肚子飞过来,看商枝啃苹果看饿了,啄着果盘里剥好的瓜子和松子,一时间,气氛还挺和谐。 吃饱喝足,又安慰了商枝一会儿,羽流萤的魂魄便离开了灰鹦鹉的身躯,飘到了北阙。 北阙的伯劳鸟已经开始往南迁徙了,她只好附魂在一只灰鹦鹉身上。这会天色尚早,算算时间,也就晚上八点多,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下旬,北阙这块天黑的早,气候也冷,哪怕是繁华的街道也没什么行人。 羽流萤在黑夜里飞了一阵,觉得怪寥落的,在空中转了一会,飞到了一个荒凉的墓地里。 墓碑林立,有新有旧,一个破旧的墓碑后面扔着一卷破草席,被半米高的杂草盖住了一大半,古代很多人家都这样,买不起棺木,只能把人往草席里一卷,找个墓地顺手一扔。 鬼修和诡术师都喜欢阴气足的地方,有益于他们的修炼,相比那些凶险的阴煞之地,还是墓地最常见,也最容易寻找。 墓地附近起了一层雾,灰鹦鹉飞了一圈,落在一块最新最干净的墓碑上,冷冽的风卷着枯叶在地上飘来飘去,光秃秃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沙沙作响。 阴气很足,适合修炼,灰鹦鹉满意点头,正要闭目离魂,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鸟叫,又一只灰鹦鹉从空中飞来,也落在羽流萤立足的这块墓碑上。 两只鸟对视了一会儿,羽流萤眨眨眼,有些惊讶:“盘先生?” 灰鹦鹉点头,开口:“是我。” 山崩之后,封眠的九品天人纷纷现世,诡术师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天南地北各处飞,为己方阵营的信息网添砖加瓦,羽流萤和盘先生负责的区域不同,两位诡术师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寒暄了一会,盘先生说道:“流萤,龙归云还在寻找那个暗算他的诡术师。” 羽流萤心脏一跳。 墓地的风又变大了,枝头的沙沙声也更急促了,盘先生又说道:“一个生来骄傲的北阙帝子,是无法容忍欺骗和暗算的,他对那诡术师恨得咬牙切齿,就算你是他的喜欢的女子,也一定要小心,千万别他发现你就是那个暗算他的人。” 即使现在和龙归云感情甚笃,羽流萤也丝毫不后悔当日所做的事情,一个女人,脑子里可以有情情爱爱,但不能只有情情爱爱,重来一万次,她都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这到底是个隐患,如果是人形态,这会羽流萤估计已经开始皱眉了,“我不会让他知道这件事。” 盘先生附魂的那只灰鹦鹉点点头,“我们诡术师善于发掘秘密,也要学会隐藏秘密,另外,最近我的情报网又收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洗耳恭听。” “羽落清来了北阙,我的手下差点没认出她,她的伪装实在高明。” 第337章 舍生6 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用听到的秘密为自己换取一些好处? 就像她当年替母后喝下那碗被下了毒的养颜汤, 自此成为了备受帝后宠爱的公主? 重生之后,她偶尔能听到一些腔调怪异的谈话,当她问身边的宫女,宫女却说只有鸟叫, 没有人在说话, 羽落清一直以为那是幽魂的声音。 作为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听到幽魂的声音不也很合理么,这怎么不算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呢? 那些声音出现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出现,都在诉说着一些秘密。 譬如那碗被下了毒的养颜汤。 上一世,羽朝皇后中毒的消息立刻就被封锁了, 那段时间碧海潮生的神医频频出入皇宫, 说是皇后身体抱恙,皇后身边的人也到处寻找试药的宫女,羽落清的宫殿里有个洒扫宫女被选上了, 自此之后, 羽落清再也没见过她。 过了一阵子, 人们才知道皇后中了毒,那种毒十分棘手, 皇后受了不少折磨,羽落清便和其他公主们一起去坤宁殿向皇后问安。 羽落清只知道皇后喝了一碗有毒的养颜汤, 皇后十分注重自己的容貌,几乎每一天都会喝养颜汤,具体是哪一天喝的养颜汤有毒, 羽落清并不不知道。 重生后,她也浑噩了一段日子,所在自己的宫殿里闭门不出。 重生后的一个月, 她忽然听到了一个腔调怪异的声音。 “羽朝皇后又在拜送子观音了,她一直想要个女儿,想凑个儿女双全,唉,这深宫寂寞,皇帝又宠爱别的女人很久没来她的坤宁宫了,虽然有个太子,小太子整天忙着学这个学那个,再长大一点就要去烟都学剑,丈夫和儿子到底不如女儿贴心,可惜,她这辈子都不会崽有身孕了。” 另一个腔调怪异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她吃的那种红色药丸虽然能让女子容貌不老,但那是虎狼之药,长久服用,毒素淤积在体内,早就不能孕育子嗣了,她明知道,却偏偏心存侥幸,可怜呐,就是给送子观音磕一万个头都不管用。” 羽落清还想细听,那个腔调怪异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她问宫女们听到了什么,宫女说道:“只有鸟儿在叫啊。” 皇后渴望有一个女儿,但她已经无法生育,那她就去做皇后的女儿。 五岁的小女孩,成年人的灵魂,这两者合在一起,羽落清可以轻松讨好任何她想讨好的人,这其中也当然包括渴望女儿陪伴的羽朝皇后。 然而上位者都是很难讨好的,羽落清到底不是羽朝皇后的亲生女儿,她和羽朝皇后的“母女情”到了一个阶段后便开始停滞了,在这个皇宫中,从来不缺想要讨好皇后的皇子和公主。 羽落清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在一个无风的午后,羽落清坐在院子里乘凉时,她再一次听到了那个腔调怪异的声音。 “皇后的宫女在她每日服用的养颜汤里下了毒,皇后正在午睡,醒来后只要喝上一小口,她那张美丽的脸就会慢慢腐烂。” 另一个声音回应道:“哦,我记得那个宫女,修为不错,是个地鬼境七品的鬼修,她妹妹被皇后的采药使捉去炼药了,她进宫给妹妹报仇,宫里这些娘们最怕老,为了那张脸皮,可真是煞费苦心,比咱们还邪门。” “别说宫里的娘们了,外面的爷们也趋之若鹜。” “咦?”另一个声音有些惊讶,“羽朝的男子也如此注重姿容么,我还以为只有金月王朝和玉京王朝的男子爱美呢。” “倒也不是,这药壮阳。” “原来如此,那这药就紧俏了。” “可不是么,卖得赶不上买的快,采药使忙得团团转,到处买小孩炼药呢,这些人都在饮鸩止渴,真想青春不老,要么修炼金月的冰魄神功,要么找到传说中的仙品太岁,不过这玩意消失一千多年了,谁能找到?” “仙品太岁可不是让人三花聚顶的仙药,这东西连天人都能毒死呢,以前又不是没人吃过这玩意,你看他们活了么,最惨的还是太岁,就剩了几缕头发,被烧成灰封存在罐子,就是这烧成灰的头发,也是带着剧毒的,那宫女下的毒就是这个,这么算,这羽朝皇后也算是吃过长生不死药了。” 另一个声音诧异起来:“这么稀有的毒,那宫女是怎么弄到的,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那么多,为何偏偏选这个?” “哈哈,你也觉得很有意思么,我也觉得很有意思,那毒恰好就剩最后一点,用完了,天上地下也寻不到。” “呵,听你这么一说,这简直太有意思了,你说羽朝皇后会被毒死么?” 那个声音很笃定:“不会。” “哦,你就这么笃定?” “你可别忘了,羽朝皇室和广寒医仙的交情不错,有这位医仙出手,皇后中的毒又算什么?” “那岂不是徒劳了?” “有很多事情都是徒劳的,但总得做……” 那怪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羽落清从躺椅上跳下来,声音发紧地问一旁的宫女:“你听到了么?你刚刚听到什么了么?” 宫女一脸疑惑,“奴婢只听到了鸟在叫。” 羽落清明白了,这又是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这声音到底来自哪,到底是谁在说话,为何腔调如此怪异,为何连这样可怕的秘密都知道? 她的脑子里天人交战,又开始害怕起来,呆呆地回想着皇后最近对她有些冷淡的态度。 是啊,作为一个孩童,她到底显得太伶俐了些,失了孩童的纯真无邪,皇后更喜欢憨态可掬的七公主,对她有些冷淡了,前几日,她还听说皇后准备亲自教养七公主,因为七公主心性赤诚,是个纯善至孝之人。 心性赤诚,纯善至孝? 呵,她便做个为母试毒的孝女好了,反正那毒药也不会要了她的命,反正碧海潮生的神医也能治好。 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要是再过上一世那样不如意的生活,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那碗有毒养颜汤,她只喝了很小很小的一口,剩下的汤,都被太监喂给那些试药的女童,听说一个女童因为想要逃跑被打了一顿,剩下的养颜汤有大半碗,太监掐着她的脖子强灌了进去。 从此之后,羽朝皇后亲自教养她,对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给了她嫡出公主的待遇,与上一世相比,她这一世活得多么风光,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的灵魂可以附在鸟兽身上,人们都将他们称之为“诡术师”。 天蒙蒙亮时,墓地的雾气也散了,羽落清揣着馒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一群乞丐身后。 她这些日子武功长进了一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路人身上的荷包,就算被发现,她也可以跑得很快,不会被这帮没有武功的平民捉到。 她不能一直当乞丐,不能永远过这种藏头露尾的日子,如果想要用这个秘密换取什么的话,还是见到龙归云最好,可是凭她这样微末的武功,闯进层层守卫的北阙皇宫也不太现实,到底该怎么办? 羽落清有些迷茫,她装成乞丐,一路走到了皇宫附近,静静地等待时机。 * 曲笙寻成了人质。 她出去小便,曲笙寻以前看过很多武侠小说,里面都没写过侠女大小便的问题,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 在荒野山林里,女人解决大小便是很麻烦的,山里到处都是虫子的,毒蛇也常见,指不定从哪里窜出来一条,像火炎山这种潮热的地方,还有许多水蛭和蜱虫,即使用江雨眠给的驱虫药粉,曲笙寻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拿着应意浓的剑,刷刷刷地砍出一块空地,又拿出江雨眠给的药粉洒在身上,这才放心地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刚穿好裤子,砍了一节含水的藤蔓洗干净手,两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连体人从天而降,曲笙寻眼前一花,只见一道亮光在眼前一闪,一根细细的锁链已经在瞬息之间缠上了她的脖子,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曲笙寻来不及挣扎,只能咔哒一声,锁链上的机关立刻闭合,严丝合缝地锁住了曲笙寻的脖颈。 曲笙寻立刻扯着脖子喊了起来:“老江,救命啊!” 双镜中的哥哥说道:“你别喊了,你师尊让我们来的。” “这不可能!”曲笙寻喊得更大声了,语气特别笃定,“绝对不可能!” 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没过一会儿,周围气温骤降,一身白衣的江雨眠从天而降,神色不善地盯着双镜。 镜雪兰忍不住惊叹:“真是天仙似的妹妹,这么年轻就成了九品天人,真是后生可畏吾衰矣啊。” 江雨眠眼神冷冷,镜雪兰说道:“别这么凶嘛,我们可没恶意。” 双镜中的妹妹拽着那根细细的锁链,和颜悦色地说道:“曲姑娘,这条锁链是你师尊给我的,还亲自教我怎样用,让我们挟持你做人质,你们玄机阁的机关术实在精妙绝伦啊。” 曲笙寻傻眼:“啥?” 双镜对视一眼,妹妹问道:“你说我说?” 哥哥说道:“你说。” 镜雪兰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看着脊椎相连的双镜,又低头看看脖子上的锁链,曲笙寻气愤地说道:“为什么是我,这个人质就非得是我么?” 双镜中的妹妹笑着说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最好的人选,你是夜烛明最得意的徒弟,刚成为九品天人的小太岁和你关系不错,你武功不高,很好控制,简直完美极了。” 第338章 舍生7 曲笙寻是个比较好哄的人, 和江雨眠玩了一会翻花绳,就痛快地接受了自己成为“人质”的事实。 花绳的玩法就那么几种,曲笙寻很快就厌倦了,一只手拄着炕几, 一只手里拿着一根银簪, 戳着那只胖乎乎的银蚕。 “老江, 你说这会有没有诡术师附魂在它身上?” 江雨眠说道:“我用银针把它的耳朵戳聋了。” 曲笙寻竖起一根大拇指,“回到玄机阁,我得问问我师尊细雪剑的事儿,要是流萤在这就好了,她传信最快。” 江雨眠说道:“诡术师人数稀少, 大大小小的王朝一共两百多个, 诡术师加起来还不到五百人,人数少,任务重, 流萤一定很忙。” 那只银蚕在瓷盘里转圈圈, 经过的地方结了一条白霜, 正要沿着曲笙寻手里的银簪爬上去,银蚕瞬间变得冰冷吗, 诡异的冰霜顺着簪子的尖端往上攀爬,曲笙寻赶紧把这胖虫子抖落下来, 心有余悸地说道:“它腹部好多银点,好吓人!” 江雨眠拎起银蚕,转身掀开月扶疏手里的白玉小药鼎, 两只通体火红的蚕正扭打在一起,一股炽热的气息喷薄而出,连空气都变了形。 月扶疏托着白玉小药鼎的那只手结着一层美丽的冰花, 如果不是有冰魄神功压制火蚕,估计整个马车都要在高温里烧起来了。 月扶疏和她坐的近,那一股股爆发的炽热让江雨眠有点厌烦,她低头看了眼,把银蚕扔了进去。 三只胖胖的蚕扭打在一起,火蚕虽然有两只,但银蚕个头更大,非常壮硕,场面一度非常胶着。 极寒与极热相冲,巴掌大的白玉药鼎里住了三尊大佛,一时间地动山摇,药鼎猛烈摇晃,盖子差点被顶飞,月扶疏微微转头,长睫下的一双漆黑眼眸向江雨眠投来轻轻一瞥。 穿着白裙,容貌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少女微微弓着单薄的脊背,正伏在炕几上玩着一个小巧的金属魔方,她正=轻声背着魔方口诀,指尖灵活转动,魔方在她手中旋转出道道残影。 掌心托着药鼎摇晃得更加剧烈,盖子差点飞了出来,月扶疏已经习惯江雨眠给他制造的各种麻烦,不紧不慢地抬起另一只手,把不断晃动的药鼎按住了。 江雨眠拼魔方很快,她上初中那会魔方很流行,下课时大家都在玩,自习课上要是无聊了也会拿出来转两下,江雨眠有一次玩得太投入,被语文老师发现了。 语文老师非常讨厌江雨眠,因为那会学校里总流传出江雨眠被包养的传闻,漂亮的女生总会有人给她造黄谣,而像江雨眠这种特别漂亮的女生总要面对更多的流言蜚语,谣言来得如同暴风雨那样猛烈。 学生时期,一些学生会遇到那么一两个对待女同学十分苛刻,却对男同学非常和颜悦色的中年女老师,江雨眠因为皮肤太白,被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当众要求卸妆,因为睫毛太浓密,被质疑刷了睫毛膏,又因为熬夜拍广告有黑眼圈,被质疑涂了眼影—— 没办法,当一个人长得太美,就连黑眼圈都成了她的妆点,变成了小烟熏。 江雨眠拿着湿巾来回擦脸,班主任这才相信她确实没有化妆,但从此之后,她对待江雨眠的态度更差了。会含沙射影,会指桑骂槐,她没收了江雨眠的魔方,让她站在教室后面罚站一整天。 那些回忆都开始变淡了,江雨眠拼好魔方递给曲笙寻,曲笙寻将魔方再次打乱,双镜跃跃欲试,哥哥咳了一声,妹妹看看哥哥,对曲笙寻说道:“我也想玩。” 她的声音听起来只有六岁多一点,曲笙寻把魔方递给她,她又把魔方递给哥哥,镜霜天旋转魔方,拼了半天也不得其法。 不一会,魔方又到了蓑衣客手上,蓑衣客拼了半天只拼好一个面,应意浓也凑热闹,她拼好了两个面,再拼就拼不成了,应意浓把魔方扔给飘羽,飘羽也拼了两个面,坐在飘羽旁边的扶洮也好奇,扶洮拼了半天,也只拼好了三个面。 他拿着魔方看了看,抬头看着月扶疏,笑道:“马车里的人都试了一遍,广寒医仙要不要试试?” 在冰魄成功的镇压下,白玉药鼎里的三枝蚕都老老实实地蛰伏了,月扶疏微微颔首,神色淡淡地伸出一只手,扶洮将手里的魔方轻轻一抛,魔方稳稳地落在月扶疏手上。 月扶疏将药鼎递给江雨眠,江雨眠拿着白玉药鼎,转头看他。 月扶疏并没有立刻动手,他低头略微思量了会儿,这才缓缓地旋转魔方,没过一会儿就将魔方拼好了,曲笙寻看着江雨眠:“你教过他魔方公式啊?” 江雨眠摇头。 月扶疏淡淡地将魔方一抛,拼好的魔方稳稳地立在酸枣木炕几上,语气平静无波:“万物自有规律。” 江雨眠翻了一个白眼儿。 曲笙寻不信邪,又掏出一个十二面魔方,江雨眠惊讶道:“曲子,你怎么带了这么多魔方?” 曲笙寻指了指扶洮:“是他带过来的。” 扶洮眼含春水,柔柔一笑:“还不是怕阿笙寂寞,不仅带了一些解闷的小玩意儿,我把我自己也给阿笙带来了。” 曲笙寻:“……” 江雨眠:“……” 曲笙寻扭过脸,脸对着车窗,过了会儿,她又把脸转过来,对江雨眠说道:“这个十二面的你试试!” 江雨眠微微一笑,更高阶的魔方她都玩过好多,十二面魔方还算简单,这次用的时间长了一些,但也被她很快还原了,江雨眠把魔方转了转,再次将它打乱递给曲笙寻。 曲笙寻撸起袖子,暴力拆卸,十二面魔方被她拆开一堆小块儿,又被她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快速安装好,曲笙寻拿着安装好的十二面魔方,得意地朝着江雨眠笑了笑:“老江,我比你快!” 江雨眠揉了揉太阳穴,敷衍地鼓掌。 天黑时,众人都支起了帐篷休息,马车里又只剩下月扶疏和江雨眠,素色的轻纱垂下来,江雨眠换了一身睡衣,洗完脸后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擦脸的香膏。 除了香膏,抽屉里还放着一把檀木柄毛刷,她经常用来扫脸的茉莉香粉也放在里面,江雨眠拿起毛刷看了看,打开装着茉莉香粉的盒子,蘸了一点香粉扫在脖子上。 月扶疏坐在床榻上,低头拼着那个十二面魔方,没有现代的公式口诀,哪怕是智商很高的人要拼好十二面魔方也是很困难的,她把刷子放回抽屉里,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十二面魔方依旧没有拼好。 他已经坐在这里拼了两个小时,江雨眠看了一眼发条手表,满含讥讽地嘲笑他:“别白费力气了,这个世界上总有你做不成的事。” 月扶疏抬头看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正因为做不成,才变得很有意思,难道眠儿不这样觉得吗?” “月扶疏,你不要把我想的和你一样。” “哦?”月扶疏笑了一声,“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这么想,和我一样?眠儿,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雨眠怒火丛生,冷笑连连:“你这傲慢的腔调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恶心,我当然看得起自己了,我凭什么看不起自己,我比你优越一千倍一万倍!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目中无人吗,你以为你是世界的中心吗,你以为这个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吗,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愚蠢男人!” 月扶疏哼笑一声,“我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为我而转,但我是为你而转的,从我见到你开始,你就成了我的中心,这样说来,你岂不是更加高高在上,不知高高在上的你是否同高高在上的我一样愚蠢,或许,你是一个自以为并不高高在上的愚蠢少女,现在还相信那套荒诞的人人平等的呓语。” 江雨眠冷冷说道:“我当然相信,因为我的精神和思想都比你更优越,你除了会对我说这些脑干缺失的话,你还会说点别的什么吗?” 她上上下下扫视他一眼,又露出了那副刻薄尖酸的嘴脸,眼睛和声音里都充满了恶毒的蔑视和嘲讽:“你瞧瞧你,你和那些可怜的单细胞生物有什么区别?每次看到你就像看到一只没有进化完全的草履虫,哦不对,你还不如草履虫呢,我在显微镜下还能看到它们甩着鞭毛奋进的身影,它们能一天吃掉43000个细菌,能够净化污水,能够促进鱼苗的生长和发育,而你呢,你这种垃圾,只会浪费这个世界的资源,把世界弄得乌烟瘴气!” 月扶疏坐在床榻上凝视着她,眼中忽然出现一抹淡淡的忧虑,低声问道:“毒素又开始侵蚀你的脑子了,你又开始说些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你如果能在这些胡言乱语中找到一丝胜利的喜悦,那还真是令人心生欢喜。” 江雨眠:“遇到你不了解的事物,你一头雾水,无知无解,就开始说我脑子有病,你攻击人的方式还是这么低级,如果自我欺骗也是一种胜利的话,愿你永远都活在这虚假的欢喜里。” 月扶疏笑着说道:“看来你觉得自己说的话是真理,可惜你和你的真理一样,弱小可怜,不堪一击。” 江雨眠也笑了起来:“真理是不会被击碎的,能被击碎的也不是真理,只是那个说出真理的人。” 她转过身,又拿着刷子蘸了点茉莉香粉,不打算再和月扶疏进行这种没有结果的争辩。 刚转过身,背后的一个穴位却突然被重重一点,半边身子顿时又麻了下去,软软的往后倒下。 月扶疏抱住她,江雨眠倒在他怀里,眼中怒火熊熊,月扶疏盯着一脸怒意的江雨眠,摇头叹息:“那这个说出真理的人还真是弱小啊,如此的可爱可怜。” 第339章 舍生8 夜烛明服下的九转阴阳生死丹, 刚好是江雨眠当年在碧海潮生和羽落清比试炼丹时炼出的那一枚,无论是药效还是品相都堪称完美中的完美顶级中的顶级。 那枚丹药的成色格外漂亮,半黑半白,呈现太极图案, 又有一种半透明的晶石质感, 江雨眠也觉得这次发挥不错, 随手扔在仙居殿的丹室里当作纪念。 没想到两年后,这枚丹药居然被月扶疏送给了夜烛明,在关键时刻留下了一丝生还的希望。 回忆着过去的事,才会猛然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有关碧海潮生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纱, 在脑海里变得朦胧起来。 江雨眠看着销金兽吐出的袅袅白雾, 坐在桌子旁发呆,当里面的安息香即将燃尽时,她抬手掀开盖子, 又往里面添了一些, 转头朝着海蓝色的帐子看去。 曲笙寻睡得很沉, 扶洮坐在床边,握着曲笙寻的一只手, 时不时拿着浸湿的帕子擦着曲笙寻头上冒出的冷汗,受到过大的情绪刺激时, 曲笙寻的交感神经会出现短暂的失调,她的身体忽冷忽热,虽然睡着, 但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过了一会,扶洮又给她换了身干爽的里衣。 江雨眠的目光落在床头,那摆六个棉花娃娃, 软软的棉花娃娃在床头挤成一排,着装风格很好辨认,床头柜上也摆着两个棉花娃娃,一个穿着嫩鹅色的黄衫子,一个是上了年纪留着胡子身后背着个大锤子的老人,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娃娃江雨眠不认识,但那个老人一看就知道是夜烛明。 江雨眠看着这些棉花娃娃,似乎能窥见曲笙寻以前的幸福,而沉浸在幸福中的人,面对灾难时往往手足无措。 曲笙寻也是长生的受害者之一,作为一个长生的试验品,在融合庚金后也经历了一段相当惨痛的时光,但是在夜烛明的庇护下,有着惨痛经历的曲笙寻永远是九品天人最喜爱的小徒儿,夜烛明就像一棵大树,只要有他在,曲笙寻就永远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现在,这棵参天大树被伐木者砍伐,轰然倒地。 江雨眠知道,她自己是这一切纷争的由来,长生的阵营正在对反长生阵营开展围剿,剧情的走向和一千二百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自从山崩之后,每过一段时间,江雨眠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件刷新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因此她困惑的次数也在逐渐增多。 在山崩之前,她坚定不移地认为当自己完全成熟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然而她居然活到了现在——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不是么? 除此之外,她有时候会常常思考——吃了毒太岁的人真的能够长生吗? 毒太岁有多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身为毒太岁的本身,江雨眠对自身的毒性最清楚,她如今已经成为九品天人,又修炼了最能压制毒性的冰魄神功,尚且压制不住毒素对她的侵蚀,那些吃下毒太岁的人又如何能活? 她如今的医术已经不逊色于月扶疏,但她根本没有办法配比出传说中的不死药,况且如果真的能够长生,月扶疏为什么不吃了她? 这一切犹如一团迷雾,阴魂不散地漂浮在江雨眠的心头上。 * 曲笙寻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喝了一碗安心宁神的汤药,吃了一颗静心丸,这才恢复一点精神。 虽然夜烛明生死未知,但与双境的约定还需要继续履行,作为夜烛明最得意的徒儿和玄机阁的少阁主,曲笙寻必须替师尊履行这个约定。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会给人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曲笙寻洗了个澡,知道夜烛明还有生还的希望后,立刻振奋精神开始准备铸造脊椎的材料。 锻造脊椎比较特殊,和做衣服一样,得量体裁衣,人体的每一部分都十分精妙,可谓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丝毫马虎不得,所以对精度十分苛刻。 听说要脱衣服测量身体,双镜都面露难色,哥哥镜霜天说道:“曲姑娘,你我之间男女有别,能否隔着里衣测量?” 曲笙寻拿着尺子站在他们面前:“那肯定不行啊!” 江雨眠说道:“那让月扶疏来量?” 曲笙寻摆手:“谁来测量他俩都得脱衣服,只脱一个也不行,因为他俩是连在一块儿的。” 月扶疏来,哥哥不愿意。 江雨眠来,哥哥难为情。 想不到在这件事上,这大名鼎鼎的双镜竟然如此扭捏,夜烛明出事之后,曲笙寻的脾气十分暴躁,她拿着精确到毫米的卷尺,指着两人骂骂咧咧:“脱脱脱,赶紧给我脱!好像谁稀得看你们似的!我在极乐天宫待了那么久,连在一起的人见的还少吗?也就你们少见多怪!” 镜雪兰尴尬地说道:“只露出脊椎相连的位置不行吗?” 曲笙寻非常暴躁:“马车只有半个轮子就能走吗?机关兽只有半个齿轮能转吗?吃饭吃半碗能饱吗?没有你们精确的身体数据,你们让我闭门造车吗?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以为我是徒手捏人的女娲吗?” 江雨眠站在暴躁的曲笙寻旁边,清咳了一声,对双镜绽放出一个美丽的微笑,和风细雨地说道:“没关系的,我是一个医者,医者眼中无男女,二位不要紧张,也不要觉得难为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是一个精密的整体,曲子需要根据数据计算参数,这才能精益求精,所以必须要仔细检查才行。” 一番劝说一下,哥哥妹妹一起叹了一口气,终于妥协了,带着几分扭捏,慢吞吞地脱了衣服。 镜雪兰还好,曲笙寻和江雨眠都是女子,虽说有些难为情,但她并没有什么夸张的反应。镜霜天身为男子,赤身裸体的站在两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郎面前,则就更加难为情了,他满面通红,一脸羞愤地张开双臂,任由曲笙寻拿着量尺在他身上量来量去。 江雨眠则把手伸到两人脊椎相连的位置,判断哪个人更适合换骨,因为江雨眠年龄太小,双镜还是有一些不信任她的医术,江雨眠也不争辩,给镜雪兰身上披了件衣服,便把月扶疏喊来了。 月扶疏一来,闹了个大红脸的人又变成了妹妹镜雪兰,月扶疏神色淡淡,像在看一个死物,漠然的眼神不起半点波澜。 最终他和江雨眠得出了一样的结论,都认为妹妹更加适合换骨。 曲笙寻画好图纸,在众多材料中纠结了半天,最终选择了一种轻型的合金作为锻造脊椎的材料。 她开始撸起袖子抡起锤子没日没夜的站在锻造炉旁敲敲打打,一个星期之后,一节银白色的金属颈椎就做好了。 手术的地点选在一个阳光充足的空旷房间里,古代条件有限,先是让人用酒精给房间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消毒,再将手术的刀具放在锅里煮沸后取出,随后施展冰魄神功,将房间的温度控制在零下一度,低温环境中,细菌和真菌的繁殖速度会变得十分缓慢,而这种温度,也是月扶疏和江雨眠最喜欢的温度,他们能在这样的低温中保持最好的状态。 至于备皮和身体消毒工作,因为镜雪兰是女子,所以这一切都是由江雨眠和曲笙寻动手完成的,镜霜天一脸麻木,镜雪兰亦是如此,两人背靠着背,赤裸地坐在手术台上,镜霜天拽着那根系在曲笙寻脖子上的细细锁链,语气幽幽:“真是难堪啊,此刻的我们如同一只待宰的牲畜。” 曲笙寻晃晃脖子:“那我就是一只被牵着的狗?” 镜霜天叹气。 江雨眠说道:“你们两个别想那么多,生死面前无大事,羞耻心算什么?” 江雨眠端着麻沸汤递给镜雪兰:“你的兄长只需要剥离那部分与你相连的肌肤,剥离成功之后,他立即就可以下地活动,你比较麻烦,还是喝下这碗汤药吧。” 服下汤药之后,镜雪兰很快失去了知觉。 月扶疏拿着一把薄薄的手术刀,朝着两人脊椎相连的位置下了刀。 鲜血从两人脊椎相连的位置淌下来,很快就将他们的后背染红一片,镜霜天嘴里咬着纱布,额头上蹦起了一根根青筋,剥离完成之后,江雨眠给他缝合伤口。 曲笙寻看得龇牙咧嘴,缝合完成,他与曲笙寻离开了手术室,江雨眠将镜雪兰放在手术台上。 月扶疏开始给她安装脊椎。 对于月扶疏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复杂的手术,再加上有江雨眠在一旁协助,手术非常成功,三个小时之后,镜雪兰苏醒。 看着坐在床边的哥哥,她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崭新的视角,也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镜雪兰愣愣地看了哥哥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我竟然此刻才发现兄长生得如此俊美,真应了曲姑娘那句话,距离产生美。” 镜霜天脸庞微红,又带着一脸羞愤别过头去。 脊椎的磨合需要时间,镜雪兰的身体还要养个三五年,日常活动没什么问题,如果要进行高难度的打斗,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镜雪兰问江雨眠:“会怎样?” 江雨眠说道:“会脱落。” “用轻功行不行?” “不激烈运动就没事。” 镜雪兰微微犹豫了会,趁着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她压低声音问道:“那种事可以么?” 她问的没头没脑,江雨眠还愣了一下,她修炼冰魄神功,几乎快要忘了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欲望,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看见镜雪兰略带羞赧的神色,她才恍然大悟,微笑着说道:“可以,但最好克制一下,五年之内,太激烈都是不行的。” 第340章 舍生9 江雨眠揉了揉太阳穴, “稀有的九品天人居然和蝗虫一样常见了,真是讽刺。” 镜雪兰说道:“人们常说活得久就看开了,其实呀,那是他们经历的事情不多, 老百姓活个几十年, 一辈子能去多少个地方, 就算是家底殷实的人家不也是在那一个地方扑腾么,一城,一镇,一县,一村, 没行过千里路, 没读过万卷书,一辈子能遇见几件刻苦铭心的事儿。” 其实就算是在交通发达的现代,也有许多人没出过省, 江雨眠觉得有道理, 但她对这番话并不是完全认同, “你们这些九品天人都有很多大道理要讲,听上去很像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合适的开脱理由。” “九品天人做事难道还需要理由吗?”镜雪兰露出一个看透一切的微笑, “你刚成为九品天人,所以还不习惯, 等过了一段日子,你就会发现你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因为你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你做事情的动机,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有资格来询问你。” “你心里不高兴了,随手覆灭了一个小王朝,谁又能说什么呢, 那个王朝的主人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跪在你面前请罪,渴求你的宽恕,只需要你高兴,你就可以把很多坚不可摧的东西搓扁揉圆,塑造成你喜欢的任何形状。” 江雨眠语气淡淡:“听起来还真是狂妄。” “除了天与地,这世上有什么需要九品天人敬畏的东西吗?我与兄长生来就是小人物,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成为九品天人,我们这么辛苦,可不是为了保持谦虚的美德。” 江雨眠说道:“暴发户的嘴脸。”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暴发户,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和月扶疏比起来,我们兄妹两个难道还不够平易近人吗?” 罕见的,江雨眠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七天的观察期结束后,镜雪兰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活动着自己的脊椎,看上去像一条立在地上不断摇摆的蛇。 “术后恢复不错,”江雨眠检查完镜雪兰的身体,又去朝闻道给夜烛明做身体检查。 九转阴阳生死丹将他的身体维持在一种不生不死的状态,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并不算活着,但并没有完全死,就像薛定谔的猫,不到掀开箱子的那一刻,谁也无法知晓最终的结果。 曲笙寻已经平静下来了,正在试图修复夜烛明身边那只碎掉的猫型机关兽。 “这个猫型机关兽是我给他的生辰贺礼,照着黑足猫做的,体型很小,反应速度非常快,是玄机阁最小的机关兽,它喜欢躲在桌角和书架旁边,我猜测袭击我师傅的人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它,当我师尊受到袭击时,它才跳出来保护我师尊,那个人怕机关兽闹出太大动静把别人引来,把它击碎后立即离开了,这也给了我师尊服下丹药的机会。” 江雨眠坐在她身边静静听着,曲笙寻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泪汪汪地看着江雨眠:“你和月扶疏又要离开了吧?” “留在这太久,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江雨眠抱着她的肩膀,“我要过很长一段时间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老江,你一定要小心,你现在和西天取经的唐僧没有区别,人人都想从你身上剐下一块肉,你一定要藏好,不要把你的位置告诉任何人,连我也不要告诉。” 曲笙寻揪起一块衣角擦眼泪,“我真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是不是坏掉的脑子要长好了?” “我好舍不得你,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我以前明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师尊出了事,突然就没有自信了,唉,也不是没有自信,就是没有那种信心了。” 江雨眠说道:“这种感觉叫做对未知的恐惧感,其实我一直都没有信心,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里,我都没有信心。” 曲笙寻愣了:“可是你看起来和月扶疏一样,完全不是那种没信心的人啊。” “信心和自信是两码事,作为一个从小被挑选的人,当我站在一群漂亮的孩子中间,我永远都是胜出的那一个,在任何有关美貌的比试里我都是自信的,我知道自己很能赚钱,知道自己能赚到越来越多的钱,但是我一直对我的生活没有信心,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我的命运正在逐渐走向一个悲剧的结局。”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甚至都不用预感了,作为一个毒太岁,命运本来就是悲剧的,这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我就算穷尽自己的想象力,也无法给自己想象出一个好的结局。” “现在呢,这个悲剧的结局正在一点一点的逼近,马上就要落幕了,但是我并不害怕。” 她拍了拍曲笙寻的肩膀:“当你没有信心的时候,就选择勇敢往前走吧,勇气很重要。” 曲笙寻又开始揪着衣角擦眼泪:“完了,我那坏掉的脑子似乎真的长好了。” 江雨眠笑了起来。 离开玄机阁后,江雨眠一直抱着穿着蓝衣服梳着灯笼辫的棉花娃娃发呆,天空充满阴霾,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两侧山峰重峦叠嶂,经过秀色山时,细雨蒙蒙的山路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把红伞。 穿着杏色衣衫的年轻女郎撑着红伞,伞下是一张明艳美丽的脸孔,江雨眠惊喜地跳下马车,来到宋时绥伞下,“我还想着去山里转一圈,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宋时绥笑道:“毒太岁这美丽又邪恶的光芒实在是太耀眼了,我早就知道你会在这经过,特意在这等你。” 她右手撑着红伞,左手拎着一个竹篮,说道:“我做了一些肉脯,熬了一罐子茄鲞和糖蒜,茄鲞容易保存,拌饭吃最香了,糖蒜正好用来解腻。” 江雨眠接过竹篮,心里百感交集,“时绥,我现在有点想哭。” 宋时绥语气轻松欢快,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虽然修为没有你高,但我的胸膛可以给你靠一靠,足够承载你离别的眼泪。” 江雨眠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你的气息,你也即将突破天人境了,你的武学天赋可不比我差,只是没有好的老师教导,这才耽搁了这么久,好事多磨,走过坎坷,以后全是坦途。” 宋时绥十分乐观:“老江,你也是,你要对未来多一点信心,只要活得够久,总会有好事发生。” 在宋时绥身边,总能让人觉得放松,离别时的凄风苦雨总算不让人那么伤感了,江雨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她:“玉摇光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宋时绥说道:“当我心中没有那么多的恐惧后,我也许就能坦然平和地面对他了。” “我身边有一位人生导师,他活的时间比较长,能给我解答很多困惑。”她朝着江雨眠笑了笑,“对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礼物要送给你。” 宋时绥把手中的红伞递到江雨眠手中,“这把伞叫朱虹,是贺娘子的武器,我答应过她,要给这把伞找一个好主人,我思来想去,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江雨眠握着伞柄,露出一个苦笑:“那我也许会辜负这把伞。” 她的笑容像掺了黄连,宋时绥心里一跳。 “老江,你知道的,我能看见一个人的状态,你实在是太消沉了,你消沉的颜色连你身上那种不死神药的光芒都挡不住。” 江雨眠说道:“最近总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事情?”看着江雨眠脸上的表情,极其善于洞察人心的宋时绥立刻就猜出来了,不禁大惊失色。 宋时绥深吸一口气,“老江,我并不想说什么不要精神内耗这种话,你现在的处境注定了你会有一些消极负面的想法,比如想要自我了断什么的。” 江雨眠看着她,又苦笑一声:“时绥,你这脑子真挺可怕,我怎么感觉在你面前我就是个透明人。” “你现在的想法才叫可怕,”宋时绥又深吸了一口气,“也许你觉得这一切纷争都是因你而起,你或许会因此产生一种负罪感,我猜你在自责的时候也许会冒出一些荒谬的想法,比如说放一把火将自己烧成灰消失在人世间,然后再做一些假设,假设你消失后这些纷争会不会停止。” 宋时绥看着江雨眠,叹了口气:“你懂医学,但是不太懂社会学,你没在权力中浸淫过,也不太了解权力和那些执掌权力的人,就算现在时空裂开一道缝,让你立刻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中又怎么样呢,那些想要长生的人并不会消失,还会有春眠,还会有像商枝那样被选中的倒霉蛋,还会有在一场又一场的灾难里才能长出来的碧落黄泉花,甚至还会有下一个毒太岁。” “历史的教训就是人们不会在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一千二百年前有多少人死于毒太岁,你看现在那帮人吸取教训了吗,你的死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你只有活着,才能拥有改变这些事情的能力。” 她再一次伸手拍了拍江雨眠的肩膀:“你是九品天人,你是一个神医,你拥有造福众生的能力,漂亮话我不多说,好好活下去,以后也做一把伞,为很多人遮挡风雨。” 江雨眠握着伞,眼眶微微红了。 “老江,加油!”宋时绥朝她挥挥手,“要对未来有信心知道吗!” 江雨眠朝她点点头。 “那我回去修炼了,保重。” “保重。” 江雨眠左手拎着竹篮,右手举着贺娘子的朱虹伞,看着那道杏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第341章 舍生10 出于人身安全上的考量, 曲笙寻把夜烛明装在了梵音金棺里,金棺里面有开关,万一哪天夜烛明醒了,自己就能启动开关从棺材里爬出来。 为了多加一重保险, 曲笙寻还在棺材外面涂了一层无坚不摧的庚金, 做完这一切, 她把棺材往自己床底下的暗阁里一放,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玄机阁是超级大宗门,人多的地方总会有纷争,虽然有很多人都希望夜烛明能活,但也有一部分人暗搓搓地希望夜烛明去死。 各个长老们蠢蠢欲动, 盯上了空出来的阁主之位, 长老会暗流涌动,为代理阁主的位置争得不可开交。对于这帮人的心思,曲笙寻知道, 扶洮自然看得更清楚。 “他们想把你这个少阁主架空, 阿笙, 你不着急么?” 曲笙寻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说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架空的。” 工作坊里一片杂乱,藤木椅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料, 扶洮坐在一堆布料中间,手里捧着曲笙寻做好的奶茶美美地喝了一口, 舒服的直叹气:“有我在,谁敢欺负我的阿笙?” 曲笙寻面无表情地踩着缝纫机。 她做出了一堆娃娃们穿的小衣服小裙子,坐在地毯上给娃娃们换衣服玩, 扶洮看着那个穿着嫩鹅黄色衫子的娃娃,忍不住挑了挑眉 “阿笙,怎么没有我的娃娃?” 曲笙寻指了指那个娃娃, 扶洮说道:“我不爱嫩鹅黄,我喜欢水粉色。” “粉色娇俏,你如今几岁了?” 扶洮摸了摸脸,笑道:“其实只要人年轻,穿什么衣服还要挑颜色吗?” 他面若桃花,微笑着坐在曲笙寻身边,指若削葱根,轻佻而充满挑逗地解开了曲笙寻腰带,扒下了曲笙寻的衣服。 蓝色的窄袖衫扒他扒下来,露出了曲笙寻里面穿着的蓝色工字背心,上面用金线绣着八个大字—— 时代在召唤,雏鹰在起飞。 扶洮有点痿,在极乐天宫待了那么多时日,曲笙寻这个人还是正的发邪,但曲笙寻包裹在蓝色工字背心里的身体实在太诱人,他想了想,看着那美好的身体曲线,还是叹了口气,把手伸了进去…… 但这并没有治愈曲笙寻的不开心。 翌日,双镜准备离开玄机阁。 双镜低调,但两个九品天人的践行宴还是丝毫不能马虎的,玄机阁给两人备了盘缠和厚礼,曲笙寻送了他们两辆改进过的山地自行车,自行车后面有个伸缩车斗,可以放行李用。 按照这个时代的礼节,作为少阁主的曲笙寻得一路相送,曲笙寻想了想,觉得相送到秀色山那块就差不多了,她正好可以去山里找闭关修炼的宋时绥,在她那休息一阵,做个心灵spa。 三个天人脚程很快,双镜扛着自行车在天上飞,曲笙寻扛着自己的小包袱在天上飞,飞着飞着就飞到了秀色山,双镜在山下找了个山清水秀的村子歇息,告别后,曲笙寻自己上了山。 以前听羽流萤说过宋时绥住的地方,曲笙寻按着羽流萤描述的路线一路寻找,果然在一个长满杏树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清幽别致的小院。 就算以一个神匠的挑剔眼光来看,这间小院也是很不错的,木头房子打造得虽然潦草,但经过一番软装,比如说墙上挂着的辣椒,比如说屋檐下的燕子窝,比如说爬满了半边屋顶和墙壁的爬山虎,使这个木屋看起来就像童话里的漂亮小屋子。 院子用篱笆围着,篱笆上也爬满了长势喜人的爬山虎还有一些曲笙寻不认识的藤蔓类植物,开着黄色和浅粉色的小花,院子里的杏树下摆着两张躺椅,门前铺着一条石子小路,不远处有潺潺流水声,看来小木屋附近应该有一条小溪。 真可真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啊。 曲笙寻知道宋时绥的本事,宋时绥不像商枝那样懂风水,但她那双眼睛比什么风水师都好使,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这个地儿山清水秀,充满天然灵气,曲笙寻深吸一口充满草木之息的富氧空气,舒服得连毛孔都要张开了。 江雨眠离开玄机阁之后,曲笙寻一直都很郁闷,持续性情绪低落,满腔苦闷就连做爱也无法排解,此刻到了这儿,还没进门,人就开始放松下来了。 她敲了敲大门,不一会,小木屋的木门开了,穿着一身杏色衣服的宋时绥走了出来。 “曲子来啦!” “老宋你这地儿选的真不错,比我以前在山里住的民宿好多了。” 还不等宋时绥开门,曲笙寻就从大门跳进去,玩着宋时绥的手臂欢欢喜喜地进了屋子里。 进了宋时绥的卧室,曲笙寻差点被满地的黄金闪瞎眼睛,床上地上到处都是金子,小小的卧室几乎被黄金淹没了。 曲笙寻目瞪口呆,“老宋,你啥时候这么喜欢金子了?” “哈哈,也没人会讨厌金子吧?”宋时绥乐了一会儿,还是认真给她解释起来,“我修炼了新的内功心法,这个心法五行属金,多些金子增加金气有助于修炼。” “老宋,你上哪弄的这么多金子?” “劫富济贫,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的钱来路不正了。” 曲笙寻跨过地上的一堆金子往木椅子上一坐,椅子够大,正好可以把腿盘上去,她舒服地叹了口气:“这个地方灵气充足,真是个开民宿的好地方,你要打算在这常住,我给你安个抽水马桶。” “不用啦,我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不长。”宋时绥还要再说什么,曲笙寻忽然听到吱嘎一声门响,她敏捷而轻盈地跳下木椅子,推开宋时绥的卧室门,探出脑袋朝走廊看去。 走廊里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深灰色衣裳,一头长发灰白相间,一看便知道上了年纪,但转过脸时,容貌却挺年轻。 这个男人长得像一头狼,轮廓与五官都长得深邃,充满了冷肃的野性,曲笙寻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了一番,心道这样的极品货色,就是在极乐天宫也很少见到,老宋这些日子吃的可真好。 屋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还是一个穿着蓝衣服的漂亮姑娘,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能跋山涉水找到这里的要么是仇敌要么是朋友。 年轻姑娘那双充满好奇的蓝汪汪的圆滚滚的眼睛毫不遮掩地盯着他,门里面又探出一个脑袋,琥珀色的透亮眼珠如一面金色的湖泊,一把将那蓝眼睛姑娘拽回去了。 宋时绥在门口站着,苏历的头发上还挂着两片叶子,她朝着苏历比了个手势,苏历走到她面前微微弯下腰,宋时绥抬手,把他头上的叶子拿了下来。 看着宋时绥手里的两片叶子,苏历笑了一下,把身后的竹编背篓拿下来递给她:“砍柴路上摘了点野果。” “是海棠果吗,看起来不太像,比海棠果大一圈,颜色更漂亮,我正好可以招待朋友。” “进山的猎户说这种果子叫灯笼果。” 宋时绥拎起一个果子看了看,笑道:“果然像个小灯笼。” 苏历比她高出很多,他身高约莫一米九五,和宋时绥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弯着腰,无论宋时绥说什么,他都会垂着头,很认真的听着。 宋时绥看着他的脸,看到了他眼角处新多出来的两条细纹,这些纹路昨日还没有,只过了一天,却已经迅速攀爬至他的眼角。 感觉到了宋时绥的目光,苏历抬手摸了摸眼角,“我又变老了吗?” 宋时绥摇头:“没有。” 苏历说道:“今日站在溪水边,看到眼角又多出了两条细纹吗。” “只是两条细纹而已,谁脸上还没点纹路呢?” “这是欠给岁月的债,”苏历轻轻摸了摸眼角,“现在到了偿还的时刻。” 九品天人的衰老只在一瞬间,每一天,他们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三天前,他的头发还是黑色的,如今已是满头华发。 宋时绥拎着竹编背篓进了屋,曲笙寻坐在一堆金子里,怀里抱着一堆金元宝,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滴滴溜溜地看着她,满脸意味深长。 宋时绥把背篓放在桌上,拿出一个果子递给她:“尝尝?” 曲笙寻拿起果子看了看,“啊,老江最喜欢吃这种果子,她困了就吃一个提神,还会把这种果子煮熟做罐头吃,她的果子是月扶疏摘的,现在苏历又给你摘果子,你可别说是什么师徒之情,这深山老林孤男寡女,男帅女靓的,你就没和他发生过什么事情?” 宋时绥无奈扶额。 曲笙寻嘿嘿笑着:“你放心,我在极乐天宫待过好长一段时间,包容性特别强,你只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宋时绥笑道:“在这里,我们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日子,我们有说不完的话,苏历就像一本很厚的书,图文详实,内容丰富,渴望知识的人会忍不住翻阅他,我很喜欢这本书,但不一定非得跟这本书发生一些肉体上的关系。” 她捏捏曲笙寻的脸,“我看着也不像欲求不满的人吧?” 宋时绥和玉摇光在一起并非出自本心,但在男女之事上,在宋时绥被灯影琉璃术迷惑的那段时间,玉摇光确实给了她非常完美的体验。骗局被拆穿后,玉摇光更加肆无忌惮,宋时绥当然不是什么寂寞空庭的深宫怨妇。 曲笙寻捂着脑袋吐舌头:“啊,又要动脑筋了,脑袋好热,脑花要变成烤脑花了!” 隐藏在深山中的小院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热闹起来,晚饭很丰盛,曲笙寻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罐子茄鲞,苏历摘的灯笼果被熬成了糖水罐头,用瓷罐装着放在溪水沁凉,喝起来和冰镇的一样。 第342章 舍生11 “终于晋升天人境了。” 神弓手在天空上漫步, 脚踏虚空的感觉让人有些飘飘然,她站在高空上朝下望去,世界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在她脚下铺开。 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说不出的自在和舒服, 宋时绥张开双臂,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看着浩浩荡荡的千里世界。 曲笙寻说道:“老宋这性格还是很内敛的,我当年突破天人境的时候可比她疯狂多了,高兴的跟个疯子似的,兴奋的三天睡不着觉,和扶洮那家伙滚……” 好在曲笙寻脑子还没有彻底坏掉, 她上下嘴皮子来了个紧急刹车, 硬生生地把话头止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干咳了两声后,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问坐在一旁的苏历:“我今天晚上还方便在这吗, 会不会打扰你们两个的庆祝?” 苏历说道:“曲姑娘是宋姑娘的朋友, 挚友之间互相庆祝, 何来打搅之说。” 曲笙寻搜肠刮肚,双手像两个旋转的涡轮一样在身前比划, 试图找一些委婉的词汇,绞尽脑汁地说道:“那你们不那个庆祝什么的吗, 在这样满怀激情的时刻,你们的激情与欢喜要如何的发泄呢,是不是要彻夜长谈, 然后再彻夜的那什么?” 苏历听懂了。 他倒也没什么奇怪的表情,而是说道:“曲姑娘虽然是玄机阁的弟子,却有着极乐天宫的随性不羁。” 曲笙寻不耐烦的一挥手:“用词这么委婉干什么, 和极乐天宫沾边的能是什么好话,虽然我也不喜欢的地方,但极乐天宫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所有人都能够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 “你敢说你不喜欢老宋?”曲笙寻哼了一声,“我脑子虽然坏了,眼睛可没坏掉,你看她的眼神可不清白。” 苏历看了一眼自己花白的头发,说道:“我若年轻些,便没什么不敢说的,也没什么不敢做的。” 曲笙寻看了他一眼,抓了抓脑袋,感觉自己的脑子又要发热坏掉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牛马不相干的话:“你这黑白挑染挺时髦啊。” 苏历无奈地笑了笑。 就像做工程一样,突破天人境之后就要验收成果了。 曲笙寻摩拳擦掌,比宋时绥还要兴奋:“老宋,要不要和我比试比试。” 宋时绥微微一笑,摇头:“曲子,我是一个弓箭手,不擅长拳击搏斗,远程攻击才是我的舒适区。” “那你怎么验收成果,我看这块除了树还是树,也没有什么活靶子啊。” 宋时绥目视前方,说道:“二百米之外飞过一只蚊子,你想让我射它的左腿还是右腿?” 曲笙寻说道:“右腿。” 宋时绥手握射日弓,将金色的箭矢搭在弓弦上,她的双瞳金光流转,宛如纯金般璀璨,金色的箭矢如一道金色的流光飞向远处。 苏历把那只蚊子捉住,曲笙寻凑过去一看,果然看那只蚊子的右腿断掉了。 百米之外打死一只蚊子对于习武者来说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随手轰出一掌就能拍死,但是只射中一条纤细的蚊子腿又不伤蚊子的性命,哪怕曲笙寻已经是天人境的高手,也觉得这简直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曲笙寻有点傻眼:“这就是神射手的威力吗,说打右腿就不打左腿,那你的眼睛是千里眼了。” 宋时绥说道:“不是全凭视觉,还有一些手感在里面。” “什么?”曲笙寻茫然抬头,“手擀面?” 宋时绥:“……” 苏历忍俊不禁,接着蚊子的手指松开,把那只倒霉的蚊子放飞,对宋时绥笑道:“曲姑娘想吃手擀面。” 宋时绥和他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中午吃饭时,宋时绥果然做了一盆手擀面,用青椒炒肉沫做的卤,曲笙寻一边吃着手擀面一边说道:“咱们六个如今都突破天人境了,老江还成了九品天人,那修行速度跟坐火箭似的,嗖的一下就窜没影了,我真是目瞪口呆。” 宋时绥打趣道:“我是最后一个突破天人境的,那我就是倒数第一了。” 曲笙寻说道:“我是倒数第二,咱俩大哥不说二哥。” 苏历说道:“两位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们只是花期不同,若世间所有花朵都在同一个季节盛开,其他季节就要变得凋零了。” 曲笙寻点头:“你活的时间长,听你的。” 快要天黑时,曲笙寻非得去山脚下的村子里借宿一晚,宋时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一头雾水的和苏历一起把曲笙寻送到村子里,又在天黑时,和苏历肩并着肩回到山中的小屋。 没了曲笙寻,小屋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回到房间后,宋时绥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布料是米色的苎麻,做成了现代圆领家居服的样式,又绣了几朵白杏花做点缀,她穿着拖鞋坐在镜子前梳头发,那扇木门却忽然被人轻轻敲响了。 自从住进这山中小屋后,苏历一向很注重男女之别,平时绝不会轻易敲响这扇门,宋时绥把有些惊讶地把门打开,苏历站在门外,低垂着头看她。 昏黄的烛光从半开的木门里倾泻出来,朦胧而飘摇的光晕里,苏历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像高原上的厚雪,堆在他的肩膀上。 站在宋时绥的房门外,苏历脸上还有一些踌躇,犹豫着是否要踏进去,年轻女郎的房间规整又简洁,素色的帐子低垂着,挂着一些用彩纸叠的千纸鹤,窗前的木桌上种着绿萝和九重紫,顺着木头做的衣架往上爬。 这四百年来,龙潭虎穴也不能让他皱下眉头,此刻他却局促地站在门外,不敢轻易踏足。 宋时绥把门推得更开了些,说道:“进来吧,别在门外站着了,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苏历走了进来,他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说话往往开门见山,宋时绥正要给他倒茶,他伸手捂住了茶杯,站在桌边说道:“小时,如今我满头华发,时日无多,与月扶疏一战后,这一身修为所剩无几,可若是与我一同烟消云散却也可惜。” 宋时绥抬头看他,轻声说道:“你是想把内力传给我?” 苏历点头:“除了这个,也没什么能送给你的了。” 宋时绥看着他:“这样不劳而获,我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苏历说道:“不劳而获是件天大的好事,为何会觉得受之有愧?” 她低头看着桌角:“不劳而获也从来不是夸奖人的话啊。” 苏历看着她的发旋,“有些人生来尊贵,金玉铺路,高居庙堂,这岂不是也是一种不劳而获?” 宋时绥别开目光,看着苏历伸手捂住的茶杯:“你活得比我久,若是讲道理,那我自然是讲不过你的。” 苏历说道:“那些有所成就的人哪个不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即使是贺娘子那样的天才也得有仙人指路,这才能去了极乐天宫,有了自己的一番造化,这一路上遇到的贵人,并肩而行伙伴,都是你命定的机缘。” 宋时绥抬头看他:“苏先生也的确是我的机缘。” 苏历低头看着她:“你常说我是你的机缘,而我亦觉如此。” 宋时绥看着他的满头白发,声音忽然低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内力,你就会很快……” “很快死去是吗?”苏历露出一个豁达的笑容,“我本就是油尽灯枯了,何必等垂垂老矣了再模样难看地死在你面前。” “你只是头发白了,你的容貌依旧很年轻啊。” “也只有容貌看着年轻了,”苏历握住宋时绥的手腕,“衰老的速度太快了,远远超过我的预料,也许明天,我就会变成一个浑身都布满褶子的耄耋老翁,在你面前无地自容。” 宋时绥理解了,衰老的面貌对九品天人来说意味着耻辱和不堪,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凌迟,苏历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她理解,也因这种理解而更加心痛。 宋时绥反手握住了苏历的手腕,拉开了垂下的帐子,带着他来到床榻上。 苏历脱了靴子上了床榻,帐子里成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两人盘坐在里面,面朝着面,苏历伸出一只手掌,宋时绥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掌心贴在一起,内力开始运转起来。 天人一品。 天人二品。 天人三品…… 红烛燃尽,火苗进行最后一次跳跃后便熄灭了。 苏历的身体变得很冷,两人静静地倒在床榻上,帐子里静的只有他们两个的呼吸声,两个人都知道,这是苏历最后的时刻了。 “宋姑娘,我有些冷。” 宋时绥扯开被子盖在他身上,“有没有暖和一点?” 苏历说道:“还是冷。” 宋时绥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抱住了他,“还冷么?” 苏历轻声说道:“这如何使得?” 宋时绥搂着他的胸膛,脸贴着他渐冷的脸庞,颤声说道:“我好害怕,山林寂静,只剩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一只手轻轻贴上了宋时绥的腰,一番迟疑后,终究还是抱紧了她。 苏历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感和柔软:“那我陪你说说话,该说什么呢,让我想想。” “封眠前,我与故友饮酒,他又说起了晚娘,他问我,都过去三百年了,我怎么还是忘不掉她,她明明已经变心,为何还要让她误我一生,让我一生漂泊,无有归处。” “我对我的故友说,你以为是她误了我,但我何尝不是误了她,执念之深,害人害己,以致我心魔丛生,不得安宁,后来我去了梵音寺清修,信了轮回转世之说,这才得到稍许慰藉。” 宋时绥说道:“也许忘川河边,晚娘正在那里等你。” 第343章 舍生12 宋时绥觉得, 苏历的去世也把她的某些东西一并带入了坟墓,至于这些东西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死后的苏历依旧很年轻,在宋时绥的记忆里, 他永远不会老去了。 她整理苏历遗物, 第一次踏入了苏历的房间, 他房间没什么东西,床上铺着浅灰色的被褥和一个藏蓝色的枕头,被褥都整整齐齐的叠好了,衣架上挂着初次见面时他穿的那身衣服,也已经洗濯干净, 桌上摆着他亲手编织的竹编背篓, 里面还装着他摘的野果。 那顶刷了朱漆的崭新棺材就在床边靠墙的位置摆着,上面放着射日弓和他的箭筒,还有一个花丝编织金手镯。 曲笙寻看了眼, 叹了口气, 说道:“是女孩子会喜欢的款式。” 曲笙寻又将整个屋子环视一圈, 说道:“他东西真少啊。” 不仅少,而且每一样都整理过了, 就连旧时的衣衫都洗干净了,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爱干净,爱整洁,是个很好的神射手, 也是一个很好的木匠。 宋时绥把苏历葬在了院中的那颗杏花树下,立了墓碑,拿着他的箭矢在墓碑上一点一点刻了字。 * “阿雪, 内力这东西就和人体器官一个样,是需要严格配型的,你和你师尊修炼同一种内功心法,你们的内力能匹配上,你说我和天川鬼王算是怎么回事啊?” 天川鬼王夺舍商枝身躯时,将自己的内力传入了商枝体内,闻人听雪说道:“他们都是长生殿的鬼王,也许老疯子和天川鬼王修炼的是同一种内功心法。” “我总觉得这其中有猫腻,”商枝晃晃脑袋,“不想了,我先去盘先生那。” 商枝回归自己的身体后,那只小野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日膨胀起来。 猪这种动物,尤其是野猪,还是在幼崽期最可爱了,长大后完全没法看,商枝把它放养在后山,有事没事就就朝它丢颗白菜。 变成人之后做很多事情都方便了很多,但也有一些事情不方便做了,就比如盘先生园子里种着的翡翠白菜,变成一只小野猪时商枝能厚着脸皮拱一颗尝尝滋味,变成人之后那是想都不要想。 盘先生守着园子,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商枝,警告道:“你这野猪脸,还当自己是头猪吗,连大王的翡翠白菜也敢觊觎。” 翡翠白菜可不是普通的白菜,那真是色如翡翠,通体碧绿,吃起来汁水丰沛别有一番滋味。 商枝往地上一坐,开始耍赖:“我刚从猪变成人,怎么着也得犒劳犒劳吧,况且如今我可是有着天人六品的修为,堂堂六品天人啊,还不配吃一颗翡翠白菜吗!” 盘先生扇了扇手里的蒲扇,被她这无赖模样气的发笑:“诶哟,你当我不知道你这六品怎么来的?” “什么叫怎么来的,那劳什子天川鬼王占了我的身体那么久,多少得付点房屋租赁费吧,呵,才六品,九品我都嫌不够呢!” 盘先生拿着蒲扇指着她:“真是个野猪脸啊,皮厚!” “什么厚不厚的,这都是我应得的,人要想混得好,就得学会资源整合,继承父母恩师的人脉然后做大做强。” “先不说你这修为是如何来的,单论品阶,大王可是堂堂正正的九品天人,小小六品,也敢拱九品天人的白菜?小心大王把你当猪宰!” 商枝朝他伸出一只手,说道:“那我不拱白菜,把你今天摘的菌子匀给我一筐。” 深山老林里总会长一些格外鲜美的蘑菇,只有变成鸟儿在林子里飞来飞去的诡术师经常能采摘到,商枝最重口腹之欲,自己往林子里钻了好几回,连个蘑菇杆都没看到。 “嘿哟,原来你这野猪脸是以退为进,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那菌子是辛辛苦苦摘的,如果想吃,自己去深山老林里找去。” 商枝作势往园子里钻,大喊:“那我就要拱白菜啦!” 盘先生气的拿蒲扇敲她脑袋:“得得得,给你给你,拿去拿去。” 盘先生把新鲜的菌子装在篮子里,没好气儿的扔给她,商枝一个懒驴打滚,拍了拍身上的灰,喜滋滋地抱住篮子溜走了。 闻人听雪正在练剑,看见商枝满脸喜色地抱着个篮子溜回来,她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收起剑,说道:“看你这满脸喜色,你拱到翡翠白菜了?” “我那只是虚晃一枪,谁敢和鬼王抢吃的,”商枝乐不可支地抱着篮子,高兴的眉飞色舞,“这菌子可难得了,只有诡术师能找到,比肉还好吃,宁可一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菇,咱俩今天吃菌子火锅,我再布下一个阴风阵,保证比吹空调还凉快。” 说完之后,商枝就惆怅的叹了口气:“真想把流萤捉回来,天天给我找菌子吃。” 说起流萤,闻人听雪说道:“盘先生说他的手下在北阙遇到了羽落清,你知道的,她出现的地方就没有好事儿。” 商枝说道:“流萤现在可是天人二品了,羽落清连地鬼境的修为都没有,一个弃子而已,怕她做什么?” 六个人之中,商枝是唯一没看过原著的穿书倒霉蛋,还不了解什么是女主光环,闻人听雪说道:“你可别掉以轻心,知道什么是女主光环吗。” 商枝摇头:“我又不看言情小说。” 闻人听雪叹气:“拥有女主光环的女主角自然是有着大气运的人,你别看她武功不高,但她运气可不差,哪怕成为一颗弃子,她的毁灭性也挺大的。” 商枝挠挠头:“真的假的,有这么夸张吗?” 菌子火锅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泡,远在北阙皇宫的羽流萤突然打了个喷嚏。 “冷了么?”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磁性嗓音,带着几分情事后的餍足和慵懒。 羽流萤浑身汗津津的,肌肤相贴,被龙归云热气腾腾的结实饱满的胸膛烫得阵阵发软。 北阙冬日严寒,屋子里烧着地龙,羽流萤本想睡个午觉,却硬生生被龙归云闹醒,陪着他白日宣淫。 屋子里虽然暖和,但羽流萤的身子一到冬天还是会发虚,地龙烧得再旺,室内再暖和,骨子里总觉得冷,龙归云抱着她汗津津的身子,看着她躺在他臂弯中娇喘微微的无力模样,顿时心猿意马,亲了亲羽流萤布满细汗的额头,又开始撩拨起来。 “身子也不冷,怎么还打寒颤了?” 两人身上都是情事结束后的潮湿热汗,羽流萤抬起无力的手臂虚弱地推了推,气若游丝地说道:“都闹了半个时辰了,殿下受得住,我是真受不住了。” 都说男人是喜新厌旧的生物,羽流萤对男人自然是不抱什么期待的,尤其是龙归云这种性资源十分丰富的男人,要求这种人从一而终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羽流萤是一个善于看碟下菜的人,如果她找的是个普通男人,两人在一起就是为了相濡以沫的过日子,双方砝码对等,那么她一定会斤斤计较,要求对方为她守身如玉。如果是龙归云这种,只要好处给够让她收益颇丰,他有多少个女人羽流萤是不会太在意的,毕竟她从来不是那种追求爱情的人。 若说心里丝毫不在乎,那也不可能,谁让她动了那么一点感情呢,还是会稍微膈应一下,吃一点点小醋,然后悲伤地坐在一堆金银珠宝中数着一沓沓厚厚的银票。 放到现代,她估计会被人嘲讽为大婆教成员,然而客观条件是真实存在的,差异也是真实存在的,龙归云真的是个皇子,而且家里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她正魂游天外,想一些有的没的,龙归云已经低头亲了过来,羽流萤被亲的缺氧,脑子和身子都开始发软发虚,身上又冒出了一层细汗。 羽流萤最近总是潮热盗汗,咽干口燥,手心和脚心总是发热,龙归云找了御医给她诊脉,才知道是纵欲过度导致的阴虚火旺,喝了小半个月的中药才渐渐调理过来。 反倒是龙归云,脉象平和稳如老狗,他以前是快要被毒太阳烤干的龟裂旱田,如今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滋润。 一吻完毕,羽流萤像条死鱼似的瘫在他怀里,龙归云下了床榻穿衣服,刚系好腰带,便转头摸了一把羽流萤嫩嫩的小脸,对羽流萤说道:“送你的礼物别忘了看。” 他的手孔武有力,因为常年练剑,掌心有一层柔韧的薄茧,犹如猫科动物长满了倒刺的舌头,十分刮脸,羽流萤觉得自己是个被大型猫科动物猛舔了一口的可怜虫,脑花都要被他的手掌舔出去了。 她敷衍的嗯了一声,双目无神地倒在一堆软软的被褥里,龙归云离开后,她又小睡了一会,当身体那股无力感消退了些,她才下了床榻,脚步虚浮地走到桌子前。 桌上摆着一个螺钿箱子,估计里面装着什么一个大件的宝贝。羽流萤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拎了起来,待看清是什么东西后,欣喜的表情逐渐凝固。 被她拎在手中的赫然是一套珍珠串成的衣服,看那轻浮的样式,穿了还不如不穿,羽流萤翻了个白眼儿,啪的一声合上箱子,心中深感无力。 龙归云去书房里批折子,他的父皇正在放权,除了上朝之外,政事已经全都交给龙归云打理,从风生水起崖带回的那朵碧落黄泉花被养在他父皇的寝殿里,至于这朵花到底给谁用,龙归云暂时还不清楚,他自己也摸不清楚他的父皇有没有封眠的想法。 如果碧落黄泉花可以大规模养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龙归云掐断了,除了月扶疏,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大规模地栽种碧落黄泉花,这种花只能用累累白骨作为养料,在那充满死气的地方盛开。 第344章 舍生13 初见时, 羽落清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金枝玉叶,貌美如花,是花朵般娇嫩而美丽的少女, 留给人相当深刻的印象。 龙归云对她的记忆还留在碧海潮生相遇那时, 以至于见到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 完全无法将眼前之人与昔日的羽朝公主联系起来。 如此狼狈,怪不得会为了千两白银的赏金冒着性命危险尾随他的侍卫。 龙归云微微愕然后便放下手中的朱笔,沉声说道:“羽朝公主,赏金不是那么好拿的,你若没有真凭实据, 有些话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 如此才有转圜的机会。” “我还有转圜的机会么,我早就没了转圜的机会,”听了龙归云的话, 羽落清不禁感到一种莫大的讽刺, “我也早就不是公主了, 我如今这个样子还算什么公主。” 羽落清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声音有种快要干涸的嘶哑, “我只想活下去,不用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 我如今的处境,自然不敢欺瞒殿下。”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年暗害殿下的人正是殿下如今最喜欢的女子, 她是一个诡术师,经常附身在禽鸟身上。” 龙归云勃然变色。 位高权重者,他们的怒气总是格外吓人, 书房里好似刮起了无形的飓风,在每一个人耳边怒吼着,即将掀翻这里的每一样东西。 看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羽落清的心也跟着突突跳了几下,但是想着如今的困境和那一千两的赏金,羽落清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所说的这些话千真万确,没有半句虚言,我能听懂鸟类的对话,我听到了她和另一只鸟说起这件事,她说绝对不能被殿下发现,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的,我绝对没有说谎,殿下若是不相信,大可以顺着蛛丝马迹去查。” 龙归云坐在桌案后一动不动,恍若一尊凝固的石像。 暗红色的帷幕后面传来徐杉的声音,“绣花针,红线,当年殿下在竹林里遭人暗害,我们早就怀疑是女子所为,那小伯劳在西海魂族经营一家裁缝铺,一手绣活精湛卓绝,唉,真是灯下黑啊,我都不忍心再往下说了。” 手中的朱笔在纸上晕开血一样的墨痕,咔嚓一声,朱笔断为两截。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沉闷,徐杉从帷幕后走出来,朝着那侍卫说道:“八九不离十了,把那赏金给她吧。” 那侍卫看了眼龙归云,微微迟疑了下,便扣着羽落清的肩膀离开了。 北阙皇宫的楼阁十分壮阔,落日西坠,皇城的地砖上铺着一层夕阳余晖,羽落清拿着千两银票,踩着这些地砖摇摇晃晃地走着,攥着银票的手颤抖着,手心冒出一层冷汗,她依旧没有松手,将这银票越攥越紧,似乎不这样做,就连这最后一点东西都无法留住。 她看着北阙的宫室,回忆着羽朝皇宫里的亭台楼榭,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住在最华丽的宫殿里,锦被华美,窗棱雕着梨花,宝石和珍珠摆满了妆奁,吃的是珍馐美馔,喝的是山泉花露。 她在华美的宫室中穿行,重生后的无数个傍晚,她无数次坐在回廊下,看着夕阳下沉时的灿烂余晖。 走出北阙皇宫大门的那一刹那,羽落清的那颗心又开始阵阵绞痛,她攥紧了手里的银票,笑出了眼泪:“哈哈,我还是凭借我自己过上了想要的生活,老天爷,你想要让我坠入泥里,我偏不去!我偏要一次次爬上来!” 太阳落山了,天黑了。 羽流萤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半梦半醒的,还梦见了绣庄着火时的情景,她被滚滚浓烟困住,炽热的火舌在脸颊边狂躁的喷吐,她匍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呛人浓烟里,手背和额头都蹦起青筋,用尽力气往外爬,一根着了火的横梁落下,她眼前一黑。 “啊!!!” 羽流萤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睛,梦里的情形实在太过真实,仿佛昨日重现,让人倍感无力,她的一颗心怦怦乱跳着,震的胸膛发痛,她抬手捂住心口,虚弱的一转头,才发现床边坐着一块好大的黑影。 黑影像一座逆着光的漆黑的山,上面嵌着一双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北阙皇室的眼眸十分特殊,他们的眼睛和猫科动物一样,眼睛里有一层反光层,在外界光线较暗时,发着光的眼睛犹如两只远照灯,冷不丁吓人一跳。 羽流萤揉了揉眼睛,看着那双反射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嗓音沙哑低弱:“殿下?” 她声音细弱,像只没出窝的猫崽子,一到冬日里怕冷怕的厉害,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竹青色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脸,柔软的发丝铺在水绿色的缎面枕头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一丝娇怯的泪意,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龙归云脸色阴沉,还未开口说话,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已经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勾住了他的手指。 “殿下,我做了个噩梦,我好害怕。” 她的手很凉,掌心带着薄薄的汗,龙归云硬是把那口升腾而起的滔天怒气咽了下去,喉咙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几乎要憋闷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攥紧了她的手,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问她:“流萤,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羽流萤一愣,睡眼惺忪的眼睛立刻完全睁开了,她的脑子迅速运转起来,脸上却不显分毫,声音柔弱而平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殿下怎么忽然这么问我?” 看着龙归云那张风雨欲来的脸,她从床榻上坐起来,抱着被子柔声说道:“殿下,我身份敏感,又是一个诡术师,人们都说诡术师心机深重,总是喜欢窃听机密,是不是殿下泄露了什么机密,开始疑心我了?” 龙归云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羽流萤做出一副思索的神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我从来没有欺瞒殿下,我深爱殿下,早已经殿下看着自己的夫君,无论我是不是诡术师,我的刀刃都绝对不会对准自己的家人。” 龙归云那双会发光的绿色电眼死死地盯着她,如果视线可以化作利刃,那羽流萤这会儿估计都要被他盯出两个窟窿来了。 他脸色沉得像墨,整个人也一如反常的沉默。 龙归云十分重欲的人,只要在羽流萤身边,即使不行欢好之事,他都会忍不住将她肆意揉捏玩弄一番,最喜欢欣赏她一脸羞恼的狼狈模样,这日的反应实在是太反常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羽流萤的脑袋转了好几圈,见龙归云还是沉着脸不说话,她只好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和他撒起娇来:“殿下,误会都是要说开的,你这样一直不说话,就用你那双发光的眼睛盯着我,让我好心慌啊。” 看着羽流萤那张人畜无害楚楚动人的小脸儿,龙归云终归是缓缓开口:“在西海三危山附近的一处竹林里,我因内力紊乱倒地不醒,醒来时,身体各处被千百条针线刺穿,说来也巧,对我痛下杀手的人也是一个诡术师,还随身带着针线。” 他紧盯着羽流萤的脸,“流萤,你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低沉的声音仿佛是猛虎低吼,像是在人的脑子里装了个帝王引擎,让羽流萤耳孔发痒,头皮发麻,几乎快要炸开。 “我待殿下之心,皎洁堪比明月,”她微微哽咽了一下,“可惜造化弄人,种种阴差阳错,我竟不知从何说起。” 龙归云冷着一张脸,冷冷说道:“我听着,你慢慢说。” 羽流萤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低头说道:“殿下,我是羽朝人氏,家在羽朝上京,家里经营着一间绣庄,我爹是诡术师,我娘是绣娘,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平淡的日子,我虽然从小修炼诡术,但我从未行过不义之事,我家绣庄生意兴隆,我从小衣食无忧,学了诡术也只是想附身在鸟儿身上到处飞一飞,看一看天高地迥,从未想过窃取机密换取钱财。” 龙归云冷冷说道:“流萤,若只用这些话来搪塞我,那还远远不够。” 羽流萤握住他的手,柔柔弱弱地仰头看他,泪光点点地说道:“殿下听我慢慢说,那时我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子,因为体弱鲜少外出,只能附在鸟儿身上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样的日子也算逍遥,本以为能够平淡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却没想到我家绣庄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 龙归云再一次冷冷说道:“流萤,我耐心不多。” 羽流萤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又哽咽了,泪汪汪地眼睛看着他:“放火烧我家绣庄的人是羽朝的公主羽落清,她不仅烧了我的绣庄,还派人追杀我。” 这下,龙归云是真愣住了。 羽流萤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娘在没来得及逃出去,她吸了太多浓烟,醒过来时全身都不能动了,我带着我娘逃命,羽落清派来追杀我们的人依旧紧追不放,想要把我们母女二人灭口。” 龙归云的两条眉毛狠狠地皱了起来:“她为何要将你母女二人灭口?” 羽流萤掏出一条帕子抹眼泪,被帕子掩住的嘴角露出一抹隐秘的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因为我才是羽朝的公主,我娘将我和羽落清调换了,羽落清知道之后就派人灭口。” “什么!”这一波三折实在精彩,龙归云再一次愣住了,震惊的情绪已经压过了胸中的怒气,他的瞳仁变得圆溜溜的,震声说道:“然后呢?” 羽流萤抹抹眼泪:“我带着我娘一路逃亡,这一路上艰难万分,不知遇到了多少回刺杀,我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到了西海也不敢放松警惕。” 第345章 舍生14 “你就这么信了她的说辞?!” 书房的暗红色帷幔后传来徐杉不可置信的声音, 他手里的橘子掉在地上,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用饱含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龙归云,仿佛要看穿龙归云的脑子, 看看他脑子是否有病。 “你那小撒谎各种谎话信手拈来, 她的谎言比她绣花的针脚还密, 说什么出身贫寒,说什么大字不识,还说自己绣活不好,她哪里绣活不好,她绣活可太好了, 简直是个八爪蜘蛛精, 你都被她织进网里去了!” 龙归云说道:“她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父亲死了, 母亲瘫痪, 生来体弱, 又被人追杀,她先下手为强又有什么错, 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她对我是真心的。” 徐杉简直无语至极:“是谁当初说要手刃小人, 是谁当初说必报此仇,是谁说抓了那个暗害你的贼子一定要将她剥皮点灯让她生不如死来着?” “是我当初听错了吗,还是我这脑袋出了差错?”徐杉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我们那英明神武的北阙太子么,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还是被哪个阴险狡诈的诡术师给夺舍了, 我左眼瞧右眼瞧,怎么瞧都不对劲儿。” 龙归云抬手揉揉眉心,两条眉毛又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朱笔,叹息着对徐杉说道:“她又不是有意害我,一个成日里在闺阁里绣花的小女子罢了,衣食不缺,天真烂漫,北阙与羽朝千万里之远,她又不认得我,与我无仇无怨,又何必加害我,我思来想去,只能感叹天意弄人。” “况且她才是真正的公主,命途多舛,身世坎坷,本是金枝玉叶,却迫于无奈卷入这些纷争中,千错万错都是那假公主的错。” 徐杉又把滚远的橘子捡了回来,一边扒着橘子皮一边念叨着:“完了完了,彻底没救了,你那精明的脑子是被这情情爱爱彻底腐蚀了,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以你那性子,怎么也得从头到尾彻查一遍才能放下怀疑,你当初被害的那么惨,被她害得瘫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恨的咬牙切齿,就算她不是有意的,那你就一点都不记恨吗?” 龙归云眸色渐暗,低声道:“还是有些记恨的。” 徐杉这才觉得顺气了些,他吃了一瓣橘子,拍手说道:“这才对。” 龙归云又叹了一口气,多了些莫名的忧愁:“她哭的伤心,我也不忍心责怪,她孤身一人来到北阙,与远嫁何异,唯一的依靠只有我,她又多愁善感,体弱多病,屋子里的地龙烧的那么旺,她还总说冷,昨夜哭了一晚上,今早起来眼睛都是肿着,还咳了一阵。” 徐杉一把捂住了脸:“得得得,我就多余,这是色令智昏呐,我还是吃我的橘子吧!” 他把龙归云桌前的整盘橘子抱走,躲到了暗红色的帷幕后面,过了一会儿,橘子皮从帷幔后面扔了出来,满屋子都是橘子味。 龙归云抬头看着那铺了满地的橘子皮,语气无奈:“怎么满地乱扔?” 徐杉没好气儿地说道:“我怎么满地乱扔了,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旺,我晾点陈皮泡水泻火!” 龙归云只好又抬手揉了揉眉心。 吃完整整一盘橘子,徐杉说道:“不过这真假公主的事儿真挺精彩,诡术师想将自己的一身绝学传承下来,母亲因为心疼天生不足的女儿,将女儿和公主调了包,金枝玉叶的公主流落民间,一边跟着母亲学绣花,一边跟着父亲学诡术。” 他感叹连连:“诡术这东西可不好练呐,哪怕天赋异禀,也要经历过钻心剜骨的极致痛楚才能离魂,莫说男子女子,凡是能吃下这般大苦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龙归云说道:“她父亲不想将传承断绝,说是愧对列祖列宗,硬逼着她学,她说她父亲用钳子拔她的指甲,她哭晕了过去,后来能变成鸟在天上飞,这才忍着痛不情不愿的学了。” “她那会才五岁,还是个体质孱弱的幼童,怎么能敌得过心狠手辣的诡术师。” “哎哟,这会又知道诡术师心狠手辣了?” 龙归云说道:“徐杉,你就是对她太有偏见,她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她被人鸠占鹊巢,被人逼着修炼残忍的诡术,又被人追杀逃亡西海,她是个可怜人。” 徐杉:“……” “可怜人?”徐杉摸摸脑子,把自己的头发从前往后捋了一遍,“我怎么觉得你才是可怜人?她瞒了你这么久,一直将你蒙在鼓里,若是真心相待,为何不把这些事情全盘托出?” “她说了,她是太爱我,,所以才无法将这些不堪的往事宣之于口,她说不想看到我的怜悯,也不想看到我的厌恶,她说越是爱之深重,越是行事胆怯。” 徐杉:“……” 他把龙归云桌上的那盘苹果也抱走了,不一会儿,帷幕后面就传来了他咔嚓嚓啃苹果的声音,龙归云继续批改奏折。 忙完政事,龙归云又回了羽流萤住的那处宫室。 夜色如墨,沉重地压在东宫的每一寸土地上,烛火在雕花铜盏内摇曳,龙归云看上那杯夜色吞噬的宫墙,心里那股戾气缓缓生出。 虽然白日里同徐杉那么说,可那只是在旁人面前对她的维护之心,龙归云心里还是有气的,因此进来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眼里和脸上都带着一股子戾气,也不让人通报,撩起了水绿色的纱幔就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羽流萤躺在床榻上,身上的竹青色被子盖得严严实实,龙归云走进来,她微微垂着眼,眼神也不看他,娇嫩的脸颊满是绯红,犹如一只闷红的虾子。 龙归云一惊:“发烧了?” 他把手伸进被子里试她的体温,掌心划过柔软的褥面,收到了满手娇嫩细腻的温热肌肤,贴在那纤细柳腰上的掌心颤动了一下,本能地顺着细腰往下探去,他的指尖摸到了一颗又一颗被丝线串联在一起的圆润饱满的南洋珍珠。 满脸羞红的小撒谎精抬起眼睛,羞答答地看了他一眼,又满脸通红地垂下眼睛,一张小脸红的滴血。 龙归云的喉结来回滚动,掀开了被子。 他脱下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住,将她抱去汤池沐浴。 “殿下,我已经泡过汤池,头发还没干呢。”羽流萤躺在他的臂弯中,声音娇柔,脸颊绯红,纤细的小指勾起一缕微湿的发丝递给他看。 龙归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都洗干净了么?” 羽流萤觉出一丝不妙,却仍旧躺在他中柔顺点头,龙归云强健有力的手臂箍紧了她的腰,几乎要将她勒断,羽流萤吃痛,眼中泛起一层晶亮的泪花。 龙归云的手臂缓缓松了些,冷冷的看了她一阵,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么?” 羽流萤愣住。 圆润饱满光泽温润的南洋珍珠本是尊贵端庄的象征,如今却被丝线串联着,织成了下流的衣衫。 什么怒气,什么谎言,都在这一刻被龙归云广袖一挥,随手拂到一边。 珍珠被扯断了,散落满床的饱满珍珠又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捡起,被他一颗一颗的,细致又缓慢的,冷酷无情的,用作了惩戒的刑具。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赠我绣针红线,报你南洋珍珠。” 雕花铜盏里的红烛燃尽了三根,又都被宫人们重新换上,第四根红烛即将燃尽时,羽流萤已经泪淌满脸了。 这惩罚在她意料之外。 就是现代人的开放思想,也觉得有些羞辱和难堪了。 可思来想去,还是她做的更过分一些,毕竟当初她狠辣出手是真想要了龙归云的命,龙归云命硬没死成,却也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她受了这番折磨,顶多在床上躺半个月,两相对比,龙归云算是轻拿轻放了。 但羽流萤还是很生气,她就是那种心眼很小的人,宁叫我负天下人,也不许天下人负我,如果穿越到三国时期,估计和曹操很有共鸣。 她躺在被子里,尽管已经涂了消肿止痛的药膏,还是觉得各种难受,人一难受就容易想七想八,从当初刚穿越的时候一直想到现在,把各种七七八八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心想当初暗杀龙归云的时候,幸好她还不认识穿越者老乡们,如果那时候认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依照她的性格,一定会呼朋唤友,让她们各砍一刀。 她们个个修为不俗,绝对能破了龙归云在内力加持下硬如钢铁的皮肤。 想象龙归云身首异处的模样,羽流萤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果然人一动情心就会变软,男子女子皆是如此。 羽流萤纠结地闭上眼睛。 这一遭折腾后,羽流萤在床上躺了三天才下床,她这种睚眦必报的人,自然不会放过羽落清,新账旧账一起算,结果找了半天,羽落清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愣是连个影子也没有。 碧海潮生不仅教人医术,还会教人易容术,原著中女主就挺会易容的,误闯极乐天宫后还刻意扮丑,结果被极乐天宫的少宫主发现了她那颗美丽的心灵,两人至此陷入爱河。 虽说如今的剧情已经和原著大不一样了,但江雨眠和姚蓉蓉都会易容术,羽落清也在碧海潮生待过一段时间,虽然这个人的心思没用在这些事情上,但即使是非常痛恨此人的羽流萤也不得不承认,羽落清这个人确实有点小聪明。 如果真的会易容术,那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改变样貌的人可就难了,羽流萤的灵魂附在鸟儿身上绕着皇城飞了一圈,愣是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她只好气急败坏地回到了皇宫。 第347章 舍生16 后山安静, 这会儿风也小,吹得那人的衣摆微微飘拂。 猪坚强长得膀大腰圆,身上的皮毛颜色变深了许多,嘴脸初露狰狞, 再不复幼崽时期的眉清目秀, 猪生的颜值巅峰期已经过去, 这野猪也变得谄媚油腻,正在那人脚边拧着它那个油光水滑的两瓣猪屁股。 那人悠哉悠哉地欣赏了一会猪坚强的谄媚嘴脸,随即慢悠悠地扯下一片菜叶子,白玉般的手掌轻轻一抛,翡翠般翠绿的菜叶子便在空中打着旋飘落, 猪坚强一个猪突猛进, 甩着尾巴,拧着皮肤,欢喜不已地张开那狰狞的猪嘴, 将那碧绿碧绿的菜叶子一口吞下。 商枝看得心头火起, 疾走两步跑到他身边, 一把将他手里的翡翠白菜抢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败家爷们!你怎么能拿翡翠白菜喂猪呢!简直暴殄天物!” 被抢了白菜的人转过脸,眉心一点朱砂, 唇边略带浅笑,仅仅是一勾唇, 眼波轻轻的一转,便如春水横生,漾开无数风情来。 商枝一哆嗦, 嗓门顿时低了八个度,红着耳根吞吞吐吐地说道:“哈哈哈……真巧啊……你也来这喂猪啊……” “哟,你从前可是无肉不欢的主儿, 怎么现在喜欢吃白菜了?”他的声音也带着一股妖娆风情,叫人耳朵发痒,身体发酥。 商枝红着脸:“这是普通的白菜吗,这可是翡翠白菜!” “怪不得盘先生院子里的翡翠白菜少了许多棵,原来都是被你给拱了,怪不得大王连开水白菜都吃不上了。” 名字叫开水白菜,听着倒是朴实无华,可若以为真是用开水煮出来的白菜那就大错特错了。 煮白菜的高汤是用老母鸡、老母、火腿蹄肉和干贝熬住的,还得将鸡胸脯肉和猪肉剁烂成茸灌进鲜汤里吸附杂质,直到锅中的高汤和开水一样清澈透冽才成,再把翡翠白菜焯水,再用鸡汤浇熟,看着清汤寡水,其实吃在口中胜过万般佳肴。 商枝臊眉耷眼地嘟囔:“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我当猪的时候也只敢拱一颗,现在变成人,更是一颗都不敢拱了。” 小红似笑非笑地朝她一瞥。 那个眼波流转啊,直接叫商枝酥了半边骨头。 也搞不懂一个大男人为何生得如此妖孽,商枝抱着翡翠白菜,脑子里亮起警告红灯大喊stop,奈何嘴唇和脖子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垂涎翡翠白菜的猪坚强一个模样,眼神瞄着那嫣红的唇珠,撅嘴抻脖地凑过去,不管不顾地亲上了那诱人的红唇。 商枝一手抱着翡翠白菜,另一只手轻车熟路的往小红的衣襟里探,她像只猪似的往人家身上拱,小红被她拱得连连后退,黑色的靴子尖抵着红色的靴子尖,也不知踩扁了多少小花小草。 小红的后背抵到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湿漉漉的嘴唇泛着晶亮的光,衣襟已经完全被扒开了,胸膛半遮半掩,春光半露,双臂被举高,被年轻小鬼的那只手牢牢地按在树干上。 他笑骂:“臭小鬼。” 商枝咕哝一声,把手里的翡翠白菜向上一抛,白菜稳稳的挂在树干上,像是被戒指托托住的一颗翡翠,商枝两手得了空,一手按着他的手臂,一手拽着他的腰带,嘴巴也不闲着,吭哧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她的牙齿又尖又利,咬起人来别提有多磨人,小红眯着眼睛发出一声叹息,雪白的脖颈高高仰起来,柔软的发丝从颈间垂落,长长的羽睫一阵轻颤。 床上这档子事儿,总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坦诚相见,舞风弄月,要的就是一个爽,分什么修为高低,分什么上下尊卑。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商枝今天才算是明白了,今天就是真有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这颗色心也依旧不改。 她色胆包天地把手往小红的衣襟里探去,这养尊处优的人真是细皮嫩肉,不像她的手,摸起来像一条丝瓜瓤。 艳鬼被这个年龄只有二十几岁的小鬼抵在树上又亲又摸,看着怀里拱来拱去的脑袋,艳鬼好笑之余,竟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如今这小鬼眼力非凡,不可同昨日而语,这颗色心倒是没变,还是如此的色胆包天,简直是个色中饿鬼,也不知怎的,非得对这处上了瘾,每每唇吮齿磨,总要叫他生出许多恼人的滋味。 他有些不满地推了推这小鬼的脑袋。 这小鬼刚离开些,他又觉得更不得劲了,又把她的脑袋搂回来。 商枝又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咕哝,含含糊糊地说道:“欲拒还迎嘛……我就知道……” 艳鬼屈起手指,正想给她一个脑瓜崩,手掌已经贴上了她的脑门,却又在心里叹了一声。 安生日子也不剩多久了,就是他这个九品天人也心中忐忑,日后也不知道如何。 这小鬼年纪小,且纵着她吧。 垂柳丝如同翠色的幕帘,树下草丝柔软,犹如厚厚的绒毯,藤蔓植物缠着柳枝,开着浅粉色的小花,小红衣衫尽褪,眼神已经迷离了,双颊绯红如火,脖颈上的齿痕吻痕一路蜿蜒着,不止胸前,就连腹肌也被啃的乱七八糟,大片大片的肌肤透着浅浅的粉,实在诱人极了。 小红嫣红的嘴唇微张着,两片形状姣好的唇已经微微红肿,显然受了好一番蹂躏,眼角已经微微沁出泪来。 商枝舔去他眼角的泪水,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摸出来了一罐防嘴唇干裂用的玫瑰香膏。 她把小红翻了个面,挖出一坨香膏涂在他身后的两个腰窝上,膏脂和滚烫的汗水融化在一起,腰窝处一片柔软滑腻,仿佛是浸在香膏里的羊脂白玉,手感简直好到唏嘘。 她上手一摸,小红的腰瞬间塌了下去。 商枝又扒了一坨玫瑰香膏,缓缓往下,狠狠玩弄小红…… 小红犹如掌心里的一捧玫瑰色香膏,在一波一浪的热潮里,已经完全融化了。 这骚男人哪都好,在床上风骚的不得了,可惜就是不举,这荒山野岭没有趁手的玉器,不然非得叫他更上一层楼。 两人幕天席地,做了许久的荒唐事后才鸣金收兵,小红泪淌满脸的喘着气,商枝舔了舔牙齿,又深深地埋在他怀中,尽情地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垂柳树下又响起了一阵低沉的闷哼,一声一声,声声悦耳,听的人心猿意马,面红耳赤。 天色渐晚,两人又在夜色里拉拉扯扯的回到了出云殿,没羞没臊的鬼混了一整晚。 春宵苦短,一夜贪欢。 翌日醒来,床畔已经不见了小红的踪迹,商枝独自躺在被窝里滚了一会儿,又小睡了一刻钟才醒过来,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抱着被子趴在床边发呆。 自从入了天人境之后,她就知道小红的身份不怎么简单了。 每个人都具有自己独特的气息,一些武学修为十分强大的高手可以将自己的气息内敛于体内,但情动时难免有松懈,地鬼境的商枝自然察觉不出,入了天人境之后,就逐渐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 谁能想到呢? 谁会想到呢? 商枝抱着被子直叹气,心想人活在世上,总是要有点生理需求的,又不是人人都和月扶疏似的修炼了断情绝育的冰魄神功。 况且就算是修炼了冰魄神功又如何,金月皇室那帮男的不也没有断子绝孙吗,他们的心成了冰雪,但身体可没有,但还能和女人生下孩子,简直可怕的很! 商枝拉开床头柜子,从里面掏出一小盒魂香,倒进精巧的熏香炉里点上,她倒在床榻上捧着小熏香炉吸着事后魂,忍不住思考着自己的爱情观。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爸妈都是玩咖,她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和小红这种人,生出很纯粹的感情是很难的,但也不会是一点情都不动,三分情也是情。 她爸妈不也过得很好么。 玩咖有玩咖的好,很有情调,还很能调情。 商枝从小就明白许多事儿,她又经常喜欢装睡,等老爸老妈检查她是否熟睡时装成一副死猪模样,还会应情应景地打一串以假乱真的鼾声,等父母把门一关,她就蒙着被子躲在被窝里打游戏,要是饿了,就偷偷溜出房间从冰箱里拿点零食吃。 因此在五年级时,商枝就知道父母一个星期里会进行两次夫妻交流,一直持续到她上大学。 中年夫妻大多都是左手摸右手,两看生厌,亲一口能能做一个星期的噩梦,试问谁能像她的父母这样保持着如此高的频率。 虽然爱玩,不也和谐有爱的过了一辈子了么。 商枝眯起了眼睛,舒舒服服地吸完了魂香,来个懒驴打滚,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她又去了盘先生的小院,往日悠闲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品香茗的盘先生此刻却正襟危坐,脸色沉肃地看着一张信纸。 “又出什么事了么?” 盘先生深吸一口气:“出大事了,二次山崩开始了。” 商枝垂在身侧的手跟着一抖,卧槽一声后说道:“糟了,雨眠危险了。” “危险的不只是她,还有咱们三危山,要是真有人得了长生,你猜猜咱们三危山的下场。” 长生殿视三危山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想要长生的九品天人都会与长生殿狼狈为奸,若是真有人得了长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九品天人一起攻上三危山,就是艳鬼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 看着商枝难看的脸色,盘先生深深地叹息起来:“危险的不只是三危山,那帮九品天人要真是得了长生,六大王朝的势力都得轮番洗牌一遍,这帮人费尽心机想要长生,你以为他们会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吗?” 第348章 舍生17 十二月。 这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金月皇宫也在这一个月里变得格外寒冷,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冰雪堆砌在屋檐上,金月皇后穿着单薄的绯色衣衫站在檐角下, 仰头看着堆满屋檐的雪花。 她伸出手, 一片雪花飘落她的掌心, 让她不禁想起十四岁那年飞在篱笆上的白蝴蝶。 石榴花盛放,篱笆上缠满了碧绿的爬山虎和绿萝叶子,白蝴蝶从一片绿萝叶子上振翅飞起,落在雕刻着云纹白鹤的漆黑剑柄上。 持剑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清隽侧脸, 他的眼睫垂着, 看着白蝴蝶轻轻扇动的羽翼,身上的白衣有些旧了,布料很柔软, 衣角被风吹起, 很轻盈地飘在风里。 这皇宫犹如一座富丽堂皇的坟墓, 十年如一日的呆板死寂,没飞出过笼子里的鸟儿已经习以为常, 可是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千重云水。 万籁生山, 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 绝色的山水,绝世的剑客。 雪花在掌心融化了, 金月皇后放下手,扶了扶鬓边的石榴花。 这个季节早就没有石榴花了,这是一朵以假乱真的绢花, 永远柔软芳香,永远鲜妍明媚,金月皇后摸了摸花瓣,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金月皇后的眉心微微蹙起,摸着石榴花的手也从鬓边放下。 转过身,月山顷从满天的落雪中走过来,手里拿着雪白的狐裘,他发丝如雪,垂落在胸前的长发和雪白的狐裘几乎融合在一起,容貌却依旧是青年时的摸样。 “穿的这么单薄,也不怕冷。” 月山顷给她披上狐裘,金月皇后的下巴埋在蓬松雪白的狐狸毛里,对他笑了笑:“今夜下了雪,不觉得冷,况且我的武学底子还在,有内力御寒。” 月山顷抱住了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扶疏。” 金月皇后勉强笑了笑:“他护着毒太岁,就已经决意与封眠的九品天人为敌,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抱着一堆小猫害怕长大后被母亲驱逐的小孩子了,我错过太多,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不会再听我的话,我再也管不了他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逐渐哽咽起来,尔后泪如雨下,说不出的凄艳哀绝,月山顷大惊失色,“你何故如此伤情?” 金月皇后泪流满脸:“我这些日子常常梦到他小时候,他是个温润端方的好孩子,他五岁那年就知道去园子里摘石榴花哄我开心,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是我对不住他,我不该生下……” 说着,她话音猛的一止,竟然昏死过去了。 屋外的新雪又落满了屋檐。 千里之外的海市温暖如春。 海上烟波渺渺,海岸边有一群孩童在赤脚玩耍,欢笑声传出很远,海边的一座小楼在夜色里若隐若现,江雨眠站在小楼上,手臂撑着栏杆,出神地看着那些嬉笑的孩童。 暮山紫的衣裙被海风吹起,扎在脑后鱼骨辫上的浅紫色发带也在空中飘飞着,她唇边带着一缕似有似无的笑,看着那些八九岁的小孩子在沙滩上踩出的脚印。 过了会,那些脚印被潮水冲刷干净,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又留下一串新的。 “眠儿在看什么?” 冷冷的月桂香气随风飘来,身后传来月扶疏的声音,江雨眠转过头,月扶疏穿着一身柔软宽大的白袍走过来,手里捧着那个巴掌大的白玉药鼎,炽红的光芒从药鼎里透出,仿佛里面装着一炉岩浆,月扶疏托着药鼎的那只手掌结着一层厚厚的霜,美丽的霜花顺着手腕蔓延到衣袖上,给单调的白衣增添上巧夺天工的装饰,更衬得他不似凡人。 “在看那些嬉闹的小孩子。” 月扶疏走到她身边静静看了一会,问道:“眠儿很向往么?” 江雨眠说道:“一个快乐的童年,也不会有人不向往吧?” 月扶疏笑了一声:“我倒是忘了,眠儿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 江雨眠活了两辈子,做了两次儿童,第一次童年在数不清的闪光灯和快门声中度过,第二次童年在阴暗的地宫里度过,她侧头看了眼月扶疏,淡淡的语气透着淡淡的嘲讽:“怎么,生来就是人上人的广寒医仙就有很好的童年么?” 月扶疏笑道:“彼此彼此。” 天完全黑了,只有一轮弯月挂在漆黑的苍穹上,嬉闹的孩子们回了家,沙滩上变得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小孩子留下的脚印,潮水涌来退去,连那些脚印都不见了,细软的冰沙一片平整,也空荡。 江雨眠的嘴唇抿了抿。 月扶疏看着她微微垂下来的睫毛,眺望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沙滩,笑了笑后,说道:“我都忘了,我的眠儿还是个小孩子。” 他一手托着药鼎,一手揽住江雨眠的腰,从小楼上飞了下去,落在那片沙滩上。 江雨眠有点不高兴,推开月扶疏的胸膛:“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一盆花花草草,不需要这样被你抱来抱去。” 月扶疏伸手捏她的脸,把江雨眠的脸捏得像包子一样鼓了起来,他细细打量了会,不咸不淡地说道:“那只是你以为,眠儿是我最珍贵的一盆花草,心血浇灌,如珠如宝,比这世间的一切都珍贵。” “你从前可不会将男女授受不亲挂在嘴边,”他捏着江雨眠的下巴,眼神里含着一抹探究,“从前的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花农,把我为你做的一切视作天经地义的事,难道现在你终于发觉你是一个女人,而我是一个男人了?” 江雨眠反问:“难道不是吗?” 她把手伸进月扶疏的衣襟里,掌心与他的肌肤相贴,顺着他的胸膛缓缓往下,来来回回抚摸着他冷冰冰的强健有力的腰腹。 江雨眠冷笑道:“你的行为与我此刻一样,叫做轻薄,你觉得很好么?” 月扶疏顿了顿,喉结微微动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江雨眠这才想起眼前的人在四五岁的幼小年纪就开始修炼冰魄神功,根本不知男女之情为何物,这些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概念。 月扶疏神色平静,亦无羞恼,漆黑的眼珠盯着江雨眠,忽然低下头,将嘴唇贴在了江雨眠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非常凉,像两片落在嘴唇上的雪。 不是亲,不是吻,只是一个单纯的触碰,不含情欲,江雨眠往后躲了躲,避开他的嘴唇,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月扶疏抬手摸了摸被江雨眠扇过的左脸,唇角绽开一抹很难形容的笑,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愉悦,声音懒洋洋地说道:“原来被人轻薄是要生气的。” 他低头看了看江雨眠贴在他腰腹上的那只手,声音又变得平淡了,好似仅仅只是因为困惑时的发问,蹙着眉说道:“为何我被眠儿轻薄了,却并不觉得气恼?” “因为你脑子有病。” 江雨眠看他一眼,把手从他衣衫里抽出一阵猛甩,转身走掉,走的远些了,她才停住脚步,低头看着沙滩。 潮水又漫了过来,江雨眠的鞋袜湿透了。 她干脆脱了湿透的鞋袜,拎着裙摆,赤着双脚,踩着那些湿湿软软的细沙。 沙滩上很快印出一串脚印。 她站在沙滩上,眺望着笼罩着一层薄雾的海面,拎着裙摆的手放下了,裙摆被潮水打湿,贴在她的纤细而苍白的脚踝上。 离开火炎山之后,月扶疏一直选择走水路,驻扎安歇时,附近必定要有山河湖泊,江雨眠知道,冰魄神功喜水,水域面积越广阔,冰魄神功的威力也就越可怕。 朦胧的海面上,有一道踏雾而行的雪白身影,雪白的靴子踩着粼粼波光,隔着缥缈的雾气朝着江雨眠望过来。 又是那种目光,什么也不包含,仅仅只是单纯的凝视。 江雨眠看着无边无际的海,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月扶疏,你在为何而战?” 你在为何而战? 闻人听雪回到烟都后,这是师清恒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如果要说的壮阔一些,大概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闻人听雪是个非常内敛含蓄的人,她不擅长说一些特别壮怀激烈的话。 她跪坐在茶案前,从一开始误食的肉灵芝想到被采药使捉去炼药的团儿,再是泡在深井里用来发动春眠的疫尸,再又是开在白骨里的碧落黄泉花,她想了很久,才低声说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师清恒穿着一身白衣,他须发皆白,距离闻人听雪上次离开烟都时,他看上去又老了一些。 “阿雪,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屋里的窗子开着,窗外是梨峰的凄美雪景,师清恒说道:“落满雪的梨树恰似当年梨花盛开,这冬风把茶都吹冷了,阿雪,你去把窗子关上。” “是。” 闻人听雪从茶案旁站起身,拿下窗子的撑杆,把窗子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她又回到茶案旁坐下,师清恒看了她一会,笑着说道:“阿雪,你是个好孩子,和年轻时的我很像,光风霁月,一身磊落。” 师清恒眼中有一丝伤感的情绪。 闻人听雪的内力忽然凝滞了,她满目疑惑地看向师清恒,师清恒慈祥地笑道:“莫要惊慌,为师不会害你。” 闻人听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她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 茶案之下,闻人听雪看到了一把把血红色的小伞,伞盖在不断地张合收缩着…… 第349章 舍生18 曲笙寻扛着棺材一路狂奔, 翻山越岭来到了极乐天宫。 玄机阁和极乐天宫是邻居,平时没少往来,玄机阁男男女女天天抡着铁锤打铁,无论男女, 身体素质皆是一流, 皆是一身的阳刚之气, 是大补中的大补,极乐天宫的那帮弟子们近水楼台先得月,都喜欢来玄机阁觅食。 玄机阁的弟子们日日修炼金刚锻体神功,又日夜与炉火为伴,气血燥热旺盛, 若长久不得纾解也是难捱, 常言道堵不如疏,凡是个平头整脸的,几乎都有个极乐天宫的相好。 此番玄机阁葬身于汪洋火海, 再加上人人都知道少阁主于极乐天宫的少宫主有一腿, 所以极乐天宫一下子涌入不少前来避难的玄机阁弟子。 这些日子, 极乐天宫这些人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一个个红光满脸, 眼冒贼光,活像个吃到唐僧肉的蜘蛛精。 但凡是个正常女子, 对极乐天宫都是特别抵触的,因为这里……实在是太□□了! 宋时绥背着箭筒和射日弓,身后背着一个超大的包裹小心翼翼地走着, 她路过一地交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挨个拒绝了好几个的双修和多修邀请,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扶洮的院子。 扶洮的院子一片粉色, 种的树是樱花树,种的草是粉黛草,墙上铺着大片大片开着粉色小花的藤蔓植物,院子里到处挂着柔软的粉纱,不像个男子的房间,倒像是哪家闺阁小家的闺房。 曲笙寻坐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发呆,树下摆着一张由整块粉水晶雕成的桌案,地上铺着粉色绣桃花绒毯,粉水晶果盘里装着洗好的樱花葡萄,据说是碧海潮生的神医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曲笙寻怏怏不乐地坐在粉色绒毯上,扶洮披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粉纱,粉纱下肌理分明,纤毫毕现,就连左胸戴着的一颗蓝宝石坠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看那款式,显然出自曲笙寻之手。 扶洮从水晶果盘里拿出一颗樱花葡萄扒皮,扒完一颗葡萄,他张开嘴唇含着,递到曲笙寻嘴边。 宋时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竟不知如何是好。 曲笙寻咽下那颗葡萄,看见宋时绥回来,脱下身上的蓝色窄袖一把扔在扶洮身上,“你穿件衣服吧!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扶洮脸瞬间红了,羞羞答答地看着曲笙寻,眼神看向曲笙寻那魔鬼般的身材,目光又落在她身上穿着的蓝色工字背心上,那上面用金线绣着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捶打天下,志在巅峰。 扶洮柔情蜜意眼含春水的眼睛顿时清醒了些,长叹一声,慢悠悠地拿起放在一旁的粉色衣衫穿在身上,端坐在桌案后,又成了一个衣冠端正面若桃花的姣美少男。 宋时绥说道:“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曲笙寻穿着背心,背部和手臂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要是放在现代社会,妥妥一个健身达人,展开背阔肌就能原地飞走,她把果盘朝着宋时绥推了推,说道:“吃点葡萄吧,大中午的,你去外面练习射箭么?” 宋时绥说道:“苏历对我说过,无论修为多高,每日都要练习拉弓射箭保持手感,我还抽空去了一趟玄机阁。” 曲笙寻一旦受到过度刺激,她的脑袋就会剧痛,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无精打采,她这种情况显然不适合出门,必须得养一两天。 曲笙寻看着她身后那个巨大的包裹,无精打采地问道:“你怎么扛这么大一包裹回来?” “我回了一趟玄机阁,在废墟里找了点东西,”说着,她把身后的包袱拿下来打开,里面装着剑柄碎掉的细雪剑,一个烟熏火燎的猫猫机关兽,还有一把半米高的大锤子,还有一堆零零碎碎但很值钱的小东西。 曲笙寻无精打采的眼神顿时亮了:“老宋,你太厉害了吧,玄机阁的火还没燃尽呢,我本打算歇一歇就去的。” 宋时绥笑了笑,“我比较擅长找东西。” 普通人只能看到一片废墟,宋时绥能看废墟下埋藏的宝物,曲笙寻拿起细雪剑,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把阿雪的剑弄丢,我的打铁的雷神锤也还在,还有我的猫。” 她把那个烟熏火燎的机械小猫抱起来,一顿摆弄后,机械小猫的耳朵弹了弹,爪子也动了动,深处两个钢铁前爪抱住曲笙寻的手腕,后退朝着曲笙寻使出了连环无影腿,一阵猛踢。 曲笙寻放下猫形机关兽,机械猫甩了甩身后的链锯尾巴,嗖的一下爬上了曲笙寻身后的樱花树。 扶洮倒了杯葡萄酒,曲笙寻擦了擦雷神锤上的灰,锤身雕刻的精美花纹逐一显露出来,锤子四面都雕刻着雷电和云层,翻卷的云层上站着雷公电母,衣袂飘动,宝相庄严,不像曲笙寻的手艺。 曲笙寻说道:“这是我师尊为我锻造的,因为太沉,我嫌带着不方便,好久没用了。” 装着夜烛明的梵音金棺放在扶洮的密室里,宋时绥有些担忧:“玄机阁已经遭难,我有点担心极乐天宫。” 扶洮放下手中的酒杯,微微一笑:“玄机阁没了九品天人的庇护,自然墙倒众人推,谁都可以踢上一脚,我们极乐天宫的九品天人还在呢,动手之前怎么也得掂量掂量,免得引火上身。” 当下的生态环境就是这样,小宗门依靠大宗门的庇护,每年要上交不少“保护税”,一旦庇护着宗门超级大佬陨落,又没有新的人才接档,大宗门就会变成一条死去的鲸鱼。 曲笙寻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新生代力量了,但高武低魔的世界就是很残酷,就算进入了天人境,差一个境界也就矮人一头,只有不断往上爬,把所有人都狠狠踩在脚下,才有资格说自己的是真正的强者。 曲笙寻抹了把脸,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我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回玄机阁看看情况。” 说完,她将桌上那坛葡萄酒一饮而空,摇摇晃晃地扶着扶洮的肩膀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地进了屋子,躺在那张铺着粉色绸缎、四周垂着粉色轻纱的圆形大床上。 扶洮正在脱曲笙寻的工字背心,一边贴着曲笙寻的耳朵轻声细语:“阿笙,过量饮酒只会更疼痛,想要身心舒爽,精神放松,我们极乐天宫最擅长这个了。” 古代人思想保守,行为开放。 现代人思想开放,行为保守。 宋时绥帮粉色圆形大床上叠在一起的俩人关上门,走过窗前,顺便把半开的窗子也替他们关上了。 她回了居住的屋子,古代的木质建实在不隔音,宋时绥的听力也实在太好,她只好找了两团棉花塞住耳朵,闭着眼躺在床上假寐。 那寻欢作乐的动静从中午持续到太阳落山,宋时绥想去外面躲躲,结果外面的世界更吓人,偌大的极乐天宫拼拼凑凑,硬是找不出一条完整的裤子,她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扶洮的院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凉茶。 二次山崩没有第一次那样声势浩大,却也更危险,第一次出来的九品天人们被逐个击破,二次山崩的九品天人必定会吸取这个教训达成合作。 江雨眠的处境还真是令人忧心啊,宋时绥满含忧虑地睡去了。 翌日清晨,曲笙寻的头痛症好了一大半,她洗了个冷水脸打起精神,又喝了一碗止痛药,便带着宋时绥和扶洮回到玄机阁,找到了夜烛明的被烧成一片废墟的书房。 凡是纸质和木质的东西都被烧毁了,只有用红砖搭成的墙还矗立着,曲笙寻在废墟里丈量了一会,踢开一堆残砖断瓦,手拿雷神锤,抡圆了胳膊,朝着地上的一块石砖重重捶下。 轰的一声闷响。 机关运转的声音在废墟中响起,地板从中裂开,露出一个紧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曲笙寻扛着锤子跳下去,宋时绥和扶洮紧随其后。 地面灼热,地下阴冷,曲笙寻从百宝囊里掏出一颗夜明珠照明。 扶洮问道:“曲子,你是第一次来这么?” 曲笙寻说道:“那个机关很特别,只有到了天人境,力量足够强横,才能抡着锤子把机关捶开,用其他武器都不行,因为受力面积不够,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夜烛明的密室有很多珍宝,宋时绥环视四周,看着架子上摆着的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说道:“九品天人一辈子的家底全在这里了。” 这个密室很大,应用了奇门遁甲,简直像个小型迷宫,如果没有曲笙寻带路,进了这里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然后踩中机关一命呜呼。 曲笙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师尊铸造兵器后会留下一些边角料做纪念,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比如兵器损坏什么的,正好可以拿来修补用,这里应该有锻造细雪剑的玄冰。” 架子上摆着许多盒子,每个盒子上都贴着标签,曲笙寻走着走着,在一个黑色黑子前停下了。 “找到了。” 曲笙寻打开盒子,盒子里铺着红色绒布,里面放着一块比成年男子的拳头稍大一圈的玄冰,玄冰质感奇特,似玉非玉,似冰非冰,散发一股冰寒锋锐的气息。 曲笙寻拿起玄冰比划了一下,“足够了。” 扶洮朝丝绸看了看:“东西拿到了,我们要原路返回么?” “来都来了,再转转吧。”曲笙寻把玄冰装进百宝囊里,继续朝着密室里走去。 一个九品天人的毕生珍藏实在精彩,走到密室的尽头,夜烛明的光照过去,三人才发现这一处的石墙上雕刻着一幅浮雕壁画。 宋时绥细细打量着,说道:“是灯节。” 第351章 舍生20 “哦, 天呐,我遇到了一只穿越者!” “蘑菇里的人穿着冲锋衣和运动裤,脚上穿着登山鞋,她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了, 还长满了蘑菇, 一碰就掉渣, 但她的身体,啊不不,应该说是肉体,很崭新,崭新这个词很怪异, 但她就是很崭新, 肌肤宛若新生儿,发丝柔软会发光,牙齿洁白, 口气清新, 要知道十年不刷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她是怎么保持口腔卫生的?” “我和柳枝病了,那些蘑菇显然非同寻常, 对于蘑菇里有睡美人这件事,柳枝这个本土人倒是比我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还要接受良好, 她说很多事情就是很神奇的。我和柳枝发烧很严重,南穗一直在照顾我们,她很久很久没说话, 声带有点退化,只能和我们比划手势。” “……” “南穗是个和我一样的穿越者,但我们俩有点不同, 我是魂穿,她是身穿,我魂穿后在玄机阁打铁,她身穿后摔进这个森林里,睡了十年才醒,我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睡了十年,她说她偶尔会醒过来一会,她说她记得脚边那棵树,她刚来这的时候那树还很苗条,现在已经很粗壮了,她懂点植物学,会根据植物生长速度判断时间,另外她刚穿进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那些五彩缤纷的美丽蘑菇。” “十天了,我和柳枝还在发烧,太可怕了,我们这是生病了还是中毒了?” “十五天,我和柳枝依旧发烧,我们两个是不是快要噶了?” “十八天,终于退烧,恢复了一点力气。” “南穗的模样只有二十岁出头,实际上算上沉睡的十年,她是三十八岁了,我和小柳枝建议她剔除沉睡的空白十年。” “南穗照了镜子,她愣了许久,她说她以前不长这样,没这么白,脸也没这么紧,作为一个快三十岁的社畜,她的眼袋一度快要耷拉到肚脐上,此刻的她就像打了美白针、填充了玻尿酸、做了立体线雕、还打了除皱针,状态好得不得了,一度从颜值中等变成了颜值上等,如果底子再好点,估计这会已经是绝世大美女了。我和柳枝觉得她已经很漂亮了,因为她真的白到发光。” “一整个月,终于退烧了,幸好我和柳枝身强体壮,我们俩从来没有生过这么长时间的病,瘦了好多斤,这个海岛四面环海,毒虫鼠蚁相当多,就连蚊子都长得特别狰狞,野兔的牙齿和蛇一样淌着毒液,我的天,我和柳枝毒抗性挺高的,但这个岛上的一些毒物真是匪夷所思,好在景色很美,周围的海水碧绿碧绿的,我可以一天海。” “炖了一锅野鸡汤,不太好喝。” “我们养的玄武小龟把我和柳枝带到这片海,这真是一个仙境般的地方,每次海上起雾后,天上都会出现非常壮丽的海市蜃楼,我在蜃楼中看过巨大的天使雕像,看过巨大的风车,看过奇形怪状的鸟,还看到过现代的车水马龙,看时间长了还会出现幻觉,分不清方向,真的好神奇啊,我觉得这也是这片海岛一直无人造访的原因,海市蜃楼会一直把人们带去错误的方向。” “我们备好了干粮和水,南穗和我们离开了海岛,我来到了西海一个沿海的村子,受到了当地村民们的热情接待。” “坏消息,穷山恶水出刁民,村民要把我们留下生孩子,他们想霸占我的玄武小龟!好消息,村里发生了疫病,每个人都开始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咦,怎么回事,怎么和我与小柳枝的病情这么像?” “我们又到了一个村子,西海这地方是怎么回事?不都说古代人比较淳朴吗,怎么要把我和南穗卖进春楼,还要把小柳枝卖给地主家当男宠,呕呕呕,呕呕呕,幸好我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真是的,我们为何一次一次的遇人不淑?” “这个村子里又发生了疫病,村民们又开始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咋回事啊,怎么我们到哪里哪里就有瘟疫?” “死去的生物学知识忽然在我的脑子里复活,我忽然想起南穗是身穿,现代人带的这一身病菌足够瘟死几十万人了,高中生物老师上课时说过,40年代几十单位的青霉素就能救活一个重伤感染的人,现在几十万上百万单位的青霉素治不了一个小感冒,南穗这一身来自现代的病毒和细菌,我的妈耶,这是行走的瘟疫之源。” “我们开始想办法找医生给村民治病,事情已经这样,总不能一走了之,坏的村民有很多,好的村民也有的的,南穗现在特别自责。” “总算控制住了疫病的传播,啊,天呐,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南穗决定要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过日子,那她只能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了,她一个漂亮姑娘在深山老林里真的很危险,我和小柳枝一合计,决定给她找个那种隐居在山林里的老师,小柳枝的爹是个大佬,小柳枝说这事儿包在她身上。” “小柳枝的爹找了一个特别厉害的老医生,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我觉得这个医生给南穗诊脉时的神色很奇怪。南穗在一个特别奇怪的大药桶里泡了好几天,然后那个木桶,长出了好多五彩缤纷的蘑菇,远看仿佛缀满了鲜花,近看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很难说是南穗改变了那些蘑菇,还是那些蘑菇改变了南穗,因为南穗的血有剧毒,非常可怕的剧毒,我眼睁睁的看着眼镜蛇咬了南穗,然后那条剧毒的蛊蛇非常快速的噶了,泡完药水的南穗变黑了好几个度,肤色变得和正常人差不多了,但还是显得白皙,这回她走到哪儿都不会传播瘟疫了,但她心理阴影面积实在太大了,变得很宅,非常不愿意外出,留在深山中和学医。” “我和小柳枝继续去江湖闯荡了,自从闯荡江湖开始,我们俩修为提升很快,我地鬼八,小柳枝地鬼七,马上就要地鬼九了,nice!” “……” “耶,地鬼九了,可喜可贺,看看这辈子有没有机缘成为超牛逼的天人!” “……” “太糟糕了,遇见了一个可恶的鬼修,抢了我和小柳枝的钱包,还用什么迷雾阵把我们困住,看我出去不把她毒打一顿。” “毒打成功,事实证明地鬼九的鬼修打不过地鬼九的剑修,小柳枝的剑法真好啊,已经有了绝世剑客的风姿。” “鬼修打不过我们,竟然选择加入我们,让我们跟她一起倒斗,三七分成,我和小柳枝七,她三,这一路走来盘缠快用完了,我和小柳枝都很心动。” “明天准备下墓。” “……”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们不仅没有找到什么好东西,还中了很奇怪的毒,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墓葬,非常大型,像是一个非常巨型的乱葬坑,里面的人都是中毒死的,墓穴里开着一朵很古怪的花,一半碧绿碧绿,一半昏黄昏黄,我们从墓里出来后也中毒了,一般的医生都看不了,没办法,我们决定带着嘉兰去找南穗。” “啊啊啊啊,古代的车马也太慢了吧,终于到了不死山,好好的山为啥起这个名,每次听了之后心里都毛毛的,觉得很不吉利,南穗一个新朋友,这个朋友的脸被大火烧毁了,看着很害怕,但她眼睛很漂亮,特别剔透,有一种能看透一切的感觉,仿佛世间众生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南穗说这是天衍族圣女,叫白蘅,来不死山找隐居在此的医圣治病。” “我和小柳枝还有嘉兰的皮肤都开始溃烂,我们也不知道到底中了什么毒,医生的表情一直很奇怪,好害怕,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医生把药配出来了,我和小柳枝还有嘉兰看着药里的一堆蜈蚣和毒蛇狠狠皱起了眉头,这玩意儿吃下去真不会被毒死吗?药引子居然是南穗的血,我和小柳枝面面相觑,这药我俩是真不敢吃啊!嘉兰看了这药,嗷的一声晕过去了,醒来之后泪流满面。” “哈!嘉兰你也也今天!我和师弟在一起了,虽然师弟比我矮了半个头,但是师弟长得很好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颜控,只要脸长得好看,我就会变得很宽容,我记得以前我还说过自己不找比我矮的男生hhhhh……我也算是谈上恋爱了。” “其实我早就有过猜测,南穗现在变得这么年轻,她的身体肯定被那些菌种改变了,可以使机体再生,还可以让人返老还童,生物是一个很复杂的学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很多东西都正在被重塑。” “……” “我们三个喝了药,然后我们经过的地方也开始长蘑菇了,挺让人发毛的。” “……” “白蘅的屋子也长了蘑菇,我一问才知道,她吃的药也有南穗的血,还有脸上涂抹的药膏也是,南穗的血确实有了不起的功效,我们三个溃烂的皮肤也开始愈合了,白蘅的脸也开始好转。” “大家的病都好了,都变得年轻了一些,很奇怪,医圣一直叹气,老人家长吁短叹,也不知道在忧虑什么,每次看我们的眼神都很忧愁。” “说起那个墓葬,他更忧愁了,他说那些中毒死去的男男女女都是没有养成的太岁,这玩意三千年前出现过一次,死了不少人,很多记载都被焚毁了,一些大人物不想让人知道这东西。” “南穗学了点武功,她武功不好,没办法,练功得是童子功开始,她学武功的时候都二十八岁了,得打个十年左右的底子,她喜欢飞来飞去,觉得很酷很自由。” “……” “半夜睡不着听见白蘅在哭,白蘅是地鬼境九品巅峰,我们几个人里武功最高的,可是想要突破天人境,就得往里头砸资源,这些资源包括九品天人的亲身指导,不是每个人都能拜九品天人为师,这时候就得补课,补课费得交吧,我们县城高中的名师补课费是一个小时1000,九品天人是什么概念,几十亿人口就那么十几个,那补课费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谁能耗得起?” 第352章 舍生21 “玉衔星的卜算本事太可怕了。” “我们村里以前有个算卦的, 叫六哥,六哥会大小六爻,村里人丢东西都找他算,他能算出一个方位来, 顺着这个方位找, 大部分都能找到, 高三的时候我的同桌送我一个玉雕平安扣,大概一千多块钱,结果莫名其妙丢了,我只好去求他算,村里找他算卦得拎一角猪肉, 我不敢拿家里的猪肉, 只好去掏家里的鸡窝鸭窝和大鹅窝,掏出了十个蛋去找六哥,我顺着他说的方位在家里找, 结果在我妈的房间找到了, 就放在她的那个灰色呢子大衣兜里。” “又扯远了, 玉京古族的卜算本事让人头痛,不死山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好在有崔琇报信,南穗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逃出了不死山。” “崔琇说玉京古族卜算出了五个方位, 正好指向我、小柳枝、嘉兰、白蘅、南穗所在的方向,玉京古族的人认为这是一个荒诞的卦象,肯定是被天机混淆了卦象, 他们自作聪明,自认为勘破迷雾,排除了其中的四个选项, 选择了南穗所在的不死山。” “……” “嘉兰刺杀玉衔星失败。” “……” “再见到嘉兰时,嘉兰已经成了玉衔星的提线木偶,她身上有许多被凌虐后的痕迹,我几乎认不出这个居住在华美宫室里穿着薄薄衣衫的嘉兰,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株纤细的兰花,很美,很空洞。” “嘉兰总是脏兮兮的,喜欢研究各种土壤,她五岁跟着她爷爷学缩骨功,七岁开始钻盗洞,学了锁骨功之后她一直长不高,只有一米五八,关节很容易错位,时不时就脱臼,再自己把脱臼的骨头安上去,她说自己是一条在土里钻来钻去的脏泥鳅,一甩袖子能甩下一斤土,一辈子都离不开这祖传的营生。” “我和小柳枝常常让她洗干净手和脸,但她总去刨土,她是非常文静秀美的长相,性格和长相南辕北辙,我常常调侃她,让她做一个安静的美女子,那一刻看着安静的嘉兰,我觉得自己痛得要死了。” “白蘅一直在哭。” “……” “我和师弟扩建了地下室,在密室最里面布置了一间屋子,我把南穗藏在了里面,小柳枝带来了幽山鬼王的玉净瓶,那是镇压了无数怨灵的可怕法器,刺骨的阴气源源不断,嘉兰说过,鬼魂聚集的地方会形成一个负能量的磁场,这个磁场就像一场大雾,可以遮蔽里面的东西,但愿这阴气可以混淆天机,不让南穗的位置被卜算出来。” “……” “南穗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那种毒素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大脑神经,每次看到她沉睡的样子我都非常害怕,我既怕她醒不过来,又害怕我自己变成下一个她,我时常痛恨自己的弱小,我没有办法救出嘉兰,现在也没有办法拯救南穗,而眼前还有一个非常糟糕的可以预见的未来,那就是我也没有办法拯救我自己。” “……” “我又去看了嘉兰,我只能扮成白蘅的随从,偷偷去看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让嘉兰摆脱灯影琉璃术的影响,她身上又多了一些被凌辱的痕迹,穿着薄薄的纱衣躺在床上,我认识的嘉兰睡觉很轻,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马惊醒。” “糟糕的事情太多了,竟不知从何处说起,南穗的老师被抓住了,这位隐居了一辈子的医圣在被抓住时就立刻服毒自尽了,崔琇告诉我,医圣在死前烧了自己和南穗的书房,许多医书典籍都被付之一炬,包括他生前写下的最后一张药方,据说是一张让人长生不死的仙方。” “……” “南穗醒了,她梦到了她的师父在梦里和她道别。” “……” “幽山鬼王救出了嘉兰,我不知道小柳枝是怎么说动他的,嘉兰精神失常,看到闪烁的光就会不受控制的尖叫,我只好让她和南穗一起住在地下室里,我找了几颗夜明珠放在烛台上,夜明珠的光芒不会闪烁,蒙上一层半透明的纱布后会变得更柔和,人长期待在没有阳光的环境下情绪和身体都会出现问题,我开始找一些富含维生素d的食物给她们吃。” “……” “我和师弟的感情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师弟想要一个孩子,我不想生孩子,至少目前不想。师弟希望我可以回归家庭,多把心思用在他和未来的孩子身上,而不是天天带回什么奇怪的朋友,总围着这几个朋友转,我没法和他解释仙品太岁的事,也没法和他说我们几个人的命运其实息息相关,也没法告诉他精神失常的嘉兰是为了众人的安危才冒险去行刺玉衔星。” “我当然也不怪他,每个时代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师弟认为成婚后的女子就应该相夫教子,这是这个时代很正常的想法,师尊从小对他非打即骂,对他非常冷酷严厉,他缺失安全感,非常渴望家人的爱,我当然是爱他的,可我不敢考验人心,不敢告诉他有关仙品太岁的事,我怕他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南穗给嘉兰针灸,嘉兰精神受创很严重。” “……” “玉衔星来了玄机阁,被师尊奉为座上宾,他经常在朝闻道附近徘徊,夜里还偷偷闯进来寻找密室的机关,见到他,我才知道嘉兰的刺杀为什么失败,因为玉衔星根本不是地鬼境,他武功很高,他一直在藏拙,他是八品天人。” “小柳枝的玉净瓶起了作用,玉衔星的卦象似是而非,他不断言语试探,都被我挡了回去。” “……” “封眠后醒来的九品天人越来越多,我很不安。” “嘉兰开始好转了,我和师弟的隔阂变得越来越深,他成了六品天人后就不怎么回家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和别的女子一样以夫为尊,以夫为天。他前途无量,春风得意,觉得我应该为他而转,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他的身上。” “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我真的是没办法啊,很多女子都会把丈夫当成自己的老板,把自己的家庭当做自己一生的事业,可我真的是做不到啊,我跟他已经好久没说话了,见面的时候也无话可说,他身边总有不同的女子出现,风姿各异,我见犹怜,如果我还年轻,我必定会大发雷霆,可是现在就连生气都觉得累,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的,只觉得很疲倦。” “再翻看以前的日记,我发现自己正在被这个世界同化,我的一些思想也正在被一点一点的蚕食,我已经默认了有本事的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所以师弟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也并不伤心,我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伤心呢,我们还没成婚,我名义上只是他的师姐而已。” “过了这么多年,我仍旧只是一个一品天人,在与他并肩而立时,我才发现他长高了很多,已经高出了大半个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给我偷偷塞鸡腿的小师弟了,他身上多了那种属于天才的傲慢,对戒已经做好了,但是他再也不开口提起我们的婚事,我心里憋了一口气,死要面子活受罪,也绝口不提我们的婚事,就这么样吧,享受这个过程就好,其实结果都一样。” “我真的很难受,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其实他没有错,但是我也没有错,每个人都在受时代的影响,我受到过现代社会的影响,他也被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影响着,只能说错的是这个时代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玉衔星几乎把玄机阁翻了个遍,我建造的密室很隐蔽,玉衔星几次都没有发现,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只需要引爆炸药,就能把密室的入口炸翻,我必须赶紧将嘉兰和南穗转移。” “小柳枝请她的父亲出来帮忙,幽山鬼王来了玄机阁做客,九品天人的排场自然很大,南穗和嘉兰藏在幽山鬼王的轿辇里,顺利离开了玄机阁,我长舒一口气。” “我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赋魂阵的研究和改良上,我知道我的武学修为再难寸进,我已经摸到了我的天花板,人类不可以小瞧自身的潜力,我原来的世界里,人们手无寸铁,肉体不堪一击,却依然能创造出核弹,我为什么不行呢,是我自己把路走窄了,我太依赖武学修为了。” “……” “玄机阁的有着十分精巧的机关技术,但是做出来的机关兽只能手动操作,我有些怀念我们世界的ai智能,鬼修可以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依附在没有生命的物体上,我见过嘉兰用这种方法,她从幽山鬼王那学来的,将一部分灵魂附在竹蜻蜓上,竹蜻蜓便可以承载着她的意识去探查周围的敌情。” “如果将灵魂依附在机关兽身上呢?机关兽是不是也有了自己的生命?鬼道阵法正好可以召唤那些强大的鬼灵,如果将鬼道阵法和机关术结合起来,会不会创造出有强大自我意识的机关兽?” “我查了很多资料,这并不是我异想天开,以前也有人这么做过,但是失败了,只能赋予机关兽非常微弱的神智,而且不久之后就会消散。” “赋魂阵的祭祀仪式也属于鬼道阵法的一种,我们用阵法为没有生命的钢铁之躯赋予灵魂,我开始学习鬼修的知识,有小柳枝在,关于一些鬼修阵法的困惑总会有她的父亲为我解答。” “……” “小柳枝太相信她的父亲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我相信小柳枝并不是故意说出我们的秘密,但是幽山鬼王有太多的手段和太深的城府,也许他早就发现了女儿的异常,他的牵丝术经常用来杀人,这导致很多人忽略了牵丝术也是一门非常强大的幻术,也是并不血刃的、让人吐出秘密的好手段。” “我们开始了漫长的逃亡生涯。” “……” “白蘅发现了很多珍稀的金属矿,她发现了一处绝佳的锻造兵器的地方,那是一座刚刚爆发的火山,时也命也,在这之前,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座死火山,但这座山现在活了,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流动着炽热的岩浆,恰如太上老君将丹炉倾倒在世间。” 第353章 舍生22 “志同道合的人太少, 想长生的人太多。” “我们还是没有小柳枝的消息,这种时候,没有消息怎么不算是一种好消息呢。有幽山鬼王的保护,我相信小柳枝的处境会比我们好很多, 幽山鬼王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但对于小柳枝而言, 他确实是一位合格的父,都是父母是孩子的伞,而我的伞一直在漏雨。” “最近情绪很低落,睡眠质量很差,我们四个待在火炎山, 睡在蜃龙的鳞甲上, 崔琇偶尔会给我们送信,她告诉我们从封眠中醒来的九品天人已经有十九个了,这真是是一个又糟糕又可怕的数字, 我们几个纷纷陷入了沉默, 大家伙脸上都有种绝望的表情。” “南穗经常陷入漫长的沉思, 白蘅则处于一种平静的不安状态中,嘉兰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而我,我正在陷入悲观的泥沼里。” “我很想小柳枝。” “……” “南穗开始种蘑菇, 我们身边会长一些奇怪的真菌,她采集了一些蘑菇开始大规模种植,她把锯末和土壤混合在一起, 填充在蜃龙的鳞甲缝隙中,蜃龙的身体开始长出颜色各异的剧毒蘑菇,其中有一种血红色的蘑菇, 毒性最强,它的孢子剧毒无比,被吸入体内后,可以在血液里大量繁殖,我们找了两头野猪做实验。” “只用半个小时,我们把野猪肚子切开后,野猪的肺子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红色蘑菇,不仅是肺,还有其他的五脏六腑,甚至就连毛细血管都长满了细小的红色凸起,我拿着放大镜放大观看后,可以看到一朵朵红伞一样的小蘑菇,圆圆的菌褶不断的开合收缩,细密的恐怖,歹毒的毒性,我们高兴极了,这又是一种大杀器,南穗的医术虽然马马虎虎,但她特别擅长用毒,她说毁灭永远比拯救更容易。” “白蘅这种血红色的蘑菇起了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做红娘鬼伞,这个蘑菇的外表确实很像一把半开的伞,抛却毒性,嘉兰说这蘑菇看上去还有点俏生生的,像个娇俏的小红娘。” “我们把红娘鬼伞煮了吃,味道相当鲜美,比吃过的鸡枞菌和见手青都好吃,大概毒性越强的菌子吃起来越鲜美,就是煮出的汤水颜色很奇怪,看起来像血,而且我觉得这玩意儿大概只有我们几个敢吃。” “我们又尝试了几种颜色诡异的蘑菇,黄的绿的,红的白的,紫的蓝的,红绿相间的,蓝白相间的,粉黄相间的,还有一种颜色和形状都特别可爱,嫩黄嫩黄的蘑菇,像柠檬章鱼,但是味道一言难尽,吃进嘴里又腥又苦,焯水也无济于事。” “我和南穗改良了一下,把红娘鬼伞种进了蜃龙的嘴里,蜃龙的嘴是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如果有人与它近距离接触,在蜃龙张开嘴巴嘶吼的那一瞬,他们会在一秒钟内吸收大量的高浓度的孢子,血液是孢子生长的最好温床,红娘鬼伞的孢子无孔不入,会在他们的身体里迅速生长,堵塞他们的血管和经脉,他们的内力运转会出现凝滞,高手对决,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 “我们一致认为南穗是一个用毒的天才。” “……” “玉衔星来了,对于这个人的到来,我们每个人都很震惊,到底是谁赋予了他这样愚蠢的勇气,在对嘉兰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居然还有脸来这里,我决定让蜃龙终结这个贱人的性命,但是他给南穗送了一封信,南穗看完信后立刻改变了想法。” “我不知道嘉兰和南穗说了什么,谈话结束之后,南穗放玉衔星离开了,南穗是最年长的一个,也是最有智慧的一个人,我觉得如果放在三国中,她就是郭嘉这样的人物,一个非常完美的智囊担当,她做事有她的道理,包括我,也包括嘉兰,我们一直很相信南穗的判断。” “但我和嘉兰还是有很多的疑问。” “南穗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无论谁去找玉衔星卜算长生的契机,玉衔星都咬死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仙品太岁,而这个仙品太岁只会是她,如果最坏的结果发生,那么其他人也就还有逃生的希望。” “总不能全都死吧?南穗对我这样说,总得有人活下去吧,她是仙品太岁,这个事实已经暴露了,很多人都知道,围在火炎山的那帮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她觉得有必要为我们留下一线生机。” “她抚摸着蜃龙的眼眶,说道,她十几岁的时候喜欢黑白灰,觉得特别酷,到了四十岁往后突然开始喜欢颜色艳丽的东西了,她说她是一幅正在褪色的画。” “崔琇附魂在金雕身上,给我们空投物资,她送来了很多衣服和一些女人总会用到的贴身物品,我们的穿衣风格正在与嘉兰无限贴近,个个活得像野人,一甩袖子能抖一斤土,崔琇简直是雪中送炭。” “最近经常做梦,梦到初中的男同桌,窗外是玫瑰花树,数学老师在讲三角函数,已经是六月了,天气好热,我穿的旧球鞋不透气,那是一双应该在秋冬时穿的鞋,我的脚很热,感觉有火在烧,我的水瓶已经空了,我和同桌借水,悄悄把水浇在鞋子上,鞋子湿透了,拧上瓶盖,发现他正在看我。” “然后我醒了,蜃龙的身躯变得很烫,我睡觉忘了脱鞋子,脚闷在鞋子里就像那年夏天穿着那双厚球鞋,我脱了鞋子,借着月光写日记,月光下的十条蜃龙像趴在山上的巨大的黑色蜈蚣,写到这里,有一道非常强大的气息出现了,我要去战斗了。” “……” “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结束了,我很想多写几笔,但我太累了,握着笔的手一直在抖,蜃龙是非常可怕的杀戮机器,整整一个月,蜃龙杀掉了六个九品天人。” “但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转变,反而变得更糟糕了。” “抱团取暖是生物的本能,感受到巨大的危机时,九品天人也不例外,长生让这些九品天人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组织,十条蜃龙可以杀掉六个九品天人,可是十几个九品天人一起杀过来呢,蜃龙的数量还不够,但是剩下的稀有金属矿只能锻造两条蜃龙了,我本来想为后世的锻造师留一些材料的。” “……” “我们已经拥有十二条蜃龙了。” “白蘅和嘉兰问我为什么取名蜃龙,我曾在海市蜃楼里看到过它们,它们飞过叠嶂的山,穿过浩瀚的云,坠入无垠的海。” “……” “师弟来找我,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其实没有必要见面的,反正我是觉得有点多余,见了面也是无话可说,彼此的隔阂越来越深,我不自在,他也不自在,我和他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 “师弟走了之后,我又开始连续不断的做梦,又梦到了同桌送我的那个平安扣,我质问我妈为什么拿走我的平安扣,我们大吵了一架,歇斯底里,像两个大喊大叫的疯子,她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骂我是出去卖b的妓女,她只是没收了我的“嫖资”,我骂她是不要脸的小偷,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老贱货,然后我爸揪住我的衣领子,扇了我十几个耳光,我的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脸也肿了,村里人都来看热闹,我拿起砖头砸碎了我爸的鼻子,他满脸是血,看热闹的邻居都来劝和,说他们是我的父母,生了我养了我,不就是一枚平安扣么,我妈想要给她就是了,听父母话的才是好女儿。” “我拿起手里带血的砖头,狠狠砸碎了同桌送我的平安扣。” “想抢我的东西,那我宁愿毁掉。” “醒了之后我又忍不住哭了很久,总在想那枚碎掉的平安扣,想着我高考结束后被关在家里被逼着嫁人,想着我那些破旧的衣服和那些不合时宜的破旧鞋子,年少时的自卑和困窘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里,我无法和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穿越这里之后,我似乎在变得开朗乐观,但我仍然无法迟迟步入婚姻,我不敢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任何人的手中,哪怕是与我从小长大的师弟,这一切未尝不是有年少时的阴影在作祟。” “……” “师尊来了,他慈眉善目的讲了各种大道理,各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交出蜃龙,交出南穗,然后给那些九品天人磕头认罪,他再对我略施惩戒,平息那些九品天人的怒火,真是连吃带拿,既要又要。” “说实话,这要是放在我年轻那会儿,我肯定会觉得心情悲愤,现在三十多岁,我反而觉得特好笑,我这才发现我的师尊也是封建社会的“父亲”,觉得女人,譬如妻子和女儿,以及女徒儿,是他们的私有财产,私有财产打拼出来的财产也应该一并归他们所有。” “师尊和幽山鬼王联手了,遮天蔽日的噬魂阵,黑云和红光包裹着整座火炎山,蜃龙被困在噬魂阵里,我赋予蜃龙的魂魄被噬魂阵吞食,残损的灵魂让蜃龙失去神智,变得非常癫狂。” “……” “蜃龙失控了。” “……” “那就让我也失控疯癫吧,疯癫的我与我疯癫的造物。” “……” 第354章 舍生23 “这场惨烈的战役结束后, 我们精疲力尽。” “我总是会觉得很困,一旦睡着就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今天晚上梦到了小时候看的白蛇传,我记得片尾曲,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六一儿童节表演才艺的时候唱过这首歌, 本来都忘了这些旋律和歌词, 又在梦里想起来,说声再见心盘起,缠绵眷恋千百般,变得温暖,谁还叹, 人一生短暂……” “我在梦里回到了小学的教室, 个子高的女同学站在桌子上往棚顶挂彩旗,我和其他的女同学坐在桌子上吹气球,吹好的气球用线扎紧挂在彩旗旁边, 我们吹了好多好多的气球, 教室里五颜六色的, 放学之后我拿着气球回家,我拽着绳子, 气球在天上飘,我开心了一路。” “嘉兰和白蘅还在睡觉, 我把这个梦说给南穗听,南穗抱住了我,趴在我肩膀上默默流眼泪。南穗是户外运动爱好者, 爬山的时候躺在树下睡了一觉就穿越了。南穗的家庭很美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美好,她父母恩爱,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也都恩爱,所以她比我更想家。她在现代社会的优渥生活是我无法想象的,得到的爱也是我无法想象的,南穗从来都不缺爱,她师尊可以为她而死,果然爱永远都会流向不缺爱的人。” “好了,现在也不是伤感的时候,我又要进行我的战后总结了,我又赢了一次,就像我每一次的考试成绩一样,曾经考场是我无往不胜的战场,而如今我的蜃龙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但我也知道,这是我此生的最后一次胜利了。 “这么说有点悲观,似乎不太符合我在别人眼里争强好胜的性格,在这个世界里我的名字带着一种恐怖主义色彩,和希特勒差不多,其实真实的我一直就是一个很悲观的人,小柳枝才是真正乐观的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没有被生活毒打过的生姿勃发,她是一个真正的傻白甜,很难想象她是幽山鬼王的女儿。” “蜃龙杀死了十二个九品天人,但是很遗憾,我的师尊和幽山鬼王这两个重点照顾对象并没有被杀死,真踏马是祸害遗千年,和蜃龙一样,九品天人也分高低,无论是武学还是智谋,幽山鬼王无疑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他的出现也确实奠定了我们最终的败局。” “蜃龙的这个战绩这也并不全是我的功劳,南穗的红娘鬼伞和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毒蘑菇发挥了很大作用,嘉兰说这是一次可以载入史册的伟大战役,白蘅很悲伤地笑了一下,她说他们一定会将我们从史册上抹去,南穗打赌,说就算我们出现在史册上,我们大概也要变个性别,因为在这个世界,史诗与赞歌是男人的专属,他们赞叹我们的事迹,却又从来不正视我们性别。”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几个能够得到更多的资源倾斜,如果我能有五品以上的修为,我也许还能杀出去,但现实就是很无奈,哪怕冯镜之名早已名动天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是一个二品天人,我对这件事的不甘和怨念一直持续着,直到死都不能释怀。” “好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并不想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个我是永远得不到糖吃的而永远怨气冲天的小孩子,但是我真的很想哭,幽山鬼王的噬魂阵不是不能破解的,蜃龙残损的神智和魂魄也不是不能补全,嘉兰知道方法,但是嘉兰修为不够。” “嘉兰这一路都在被各种人拒之门外,修为几乎是靠化缘得来的,被拒绝的理由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女人潜力不够,没有后劲儿,到了地鬼境到了天人境就会被男人落在后面,我真的很厌烦这一套说辞,我又想起了村头里那帮碎嘴的长舌妇和老逼登,总在我面前像嗡嗡嗡的苍蝇似的来回说着女生小学学习好,初中就会被男生甩在后面,女生初中学习好到了高中就会被男生甩在后面,女生不适合学理科到了高考就会被男生甩在后面,听着叫人恶心。” “我常常在想,如果这个世界真得有一个性别为女的九品天人就好了,无论数量多少,哪怕只有一个,至少证明了女子是有潜力成为九品天人的,不存在那帮人嘴里的”没有后劲”,如果真的有,我们的处境一定比现在好。” “说到这儿,我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糟糕的高考,我觉得我必上清北,从小到大,我常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唯一擅长的只有学习,这也是从小到大唯一能给我带来骄傲和荣誉的事情。” “在高考之前,班主任让我们许愿,我在许愿纸上写下蟾宫折桂,舍我其谁。” “我觉得自己必考680以上,结果高考前一天晚上凌晨2点多我正在睡觉,我妈不知道怎么突然闯进了我订的小旅馆,说是我偷了家里的钱,她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扇了我数个耳光,又抢走了我的准考证,我跟她在小旅馆里上演全武行,为了争夺我的准考证而打的鸡飞狗跳,我扇了她好多耳光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撞,我又拿着外套袖子勒住了她脖子,把她打了个半死,她全身都是血,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旅馆老板报警,凌晨五点钟我离开警察局,警察大哥开着警车把鼻青脸肿的我送到了离考场最近的一家包子铺。” “警察对我妈说,如果我高考能考上清北,我们县和村里的奖金都不会少,奖金10万打底,我妈这才没有继续闹,我全身发抖,在包子铺里一直哭,老板和老板娘给了我包子和豆浆,我吃完之后去考场,可惜我的语文考出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我妈为什么知道我住在哪儿,因为我们村里有个人也住那个小旅馆里,他给我妈通风报信,底层出身的人就是这样,每当你拼命往上爬的时候,总会有无数只手托住你的脚踝拼命把你往下拽。” “原生家庭的怨念从来都没有消解,当我穿越到这里之后,我以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切会有所不同,事实证明一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重压下实在是太渺小了,我并没有完全心灰意冷,只是难免感到悲伤。” “我最得意的造物正在我的脚下发出哀鸣。” “他们发火烧山了,山风很大,火势蔓延很快,火炎山有许多十几米高的大树,大火吞噬了成片的森林,所以烧起来的火浪也有十几米,火势还没烧到我们这,不过也快了,铅灰色的烟笼已经罩了整座山,烧起来的火点亮了铅灰色的雾,写下这些文字的这会儿正好是日出,一轮巨大的血红色朝阳挂在漆黑的天空上,世界只有黑与红两种颜色,南穗说这简直是血红色的地狱。” “人间即地狱。” “我和蜃龙有一种灵魂上的共振,它们如同我的孩子,对我有着毫无保留的忠诚,我的第一条蜃龙叫摘星,它是初代,诞生在炽热喧嚣的岩浆中,它的性情非常温和,它也最强大最拥有智慧的,它是蜃龙的领导者,我们经常在它的鳞甲上睡觉,神智和灵魂都残损的摘星变得呆滞又悲伤,有时候会陷入可怕的狂躁状态,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 “蜃龙的哀鸣响彻大地,我常常会想起和小柳枝一起在那个海岛上看天空中的海市蜃龙的那段日子,我在天空上看到了现代的车水马龙,我指着那片云,对小柳枝说,我来自那里,小柳枝以为我在开玩笑,说我是仙女。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我的时间不多了,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我的师尊和幽山鬼王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渴望长生,所以垂涎南穗。他们垂涎我的蜃龙,所以要要抢夺我的成果和荣耀。” “崔琇经常附在鸟儿来看我们,她嫁了一个开甜品铺子的青年,但是因为迟迟没有身孕,她丈夫正准备休妻另娶。我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她说最近正在学高深而艰难的刺绣,准备开一间绣房,我总结了一下,崔琇准备走精品路线。” “……” “玉衔星又来了我们这好几次,每次都想要带走嘉兰。我们都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此刻我们都在劝说嘉兰和他走,南穗再一次说道,总得有人活下去吧。” “嘉兰拒绝了。” “……” “也许真的会像南穗所说的那样,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掌握历史话语权的那帮人抹杀,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曾在这个世界里做出了怎样的抗争。” “我已经写了这么多字了,我忽然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笔,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抛下写日记的习惯,我也不敢抛下,因为每一篇日记都是我与自己的一次对话,我告诉自己,我要记得自己本来的样子,我要记得那个满身血性与不甘的我,我的脊梁可以被折断,但是不可以被弯曲,我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嘉兰说这叫殉道。” “关于三千前的仙品太岁到底是如何形成的,我们不得而知,如果是和南穗一样都是身穿这里后被奇怪的菌种改变了体质,那我想以后的岁月里还是会诞生出新的太岁。” “我们不知道下一个太岁的命运,如果历史是一个轮回,我们一直认为有必要为后来的抗争者留下一些遗产,南穗在编写毒经,嘉兰在完善赋魂阵法,白蘅不知道自己能留下什么,她和过去的我一样,常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山火已经烧到了这里,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我要带着我的蜃龙为我的伙伴们杀出一条生路,这是我与蜃龙的最后一次战斗,如果非要我选择一种死法,我愿意死在同命运抗争的路上。” “我知道这一战后,我们的命运也将随着蜃龙的辉煌一同落幕。” “金埋无土色,玉坠无瓦声,” “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 “我可俘为囚,我可刃为兵,” “我心终不死,金石贯以诚。” “我很荣幸,我能走到这一步。” “如果命运真有轮回,就让后来者赢一次吧,再见了,这个世界,再见了,我的伙伴。” 第355章 朝暮1 日记是用简体汉字写的, 只有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能够轻易看懂。 “家乡的字啊,我都快忘记怎么写了,”曲笙寻再一次环视整个屋子,忽然彻底明白了夜烛明对她毫无底线的宠溺和纵容, 以及倾尽心力的栽培和扶植。 曲笙寻的视线又落在那个手摇发电机的风车上面, 她再一次捏住手柄摇晃起来, 风车转动,灯泡又亮了,似乎是某种跨越时空的对话。 宋时绥继续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日记本,往后的纸页都是空白的,因为时间过去太久, 纸张变得很软很脆弱, 翻到最后一页时,宋时绥小声惊呼:“快看,这上面画着一个阵法图。” 曲笙寻和扶洮凑过来,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阵法, 只完成了一半, 宋时绥说道:“是鬼道阵法,看这个笔触和力道, 这不是冯镜的笔迹,应该是日记本里提到的嘉兰留下的, 曲子,我们得找商枝看看,可是就这么撕毁, 是不是也不太好?” 这本日记历经了一千二百年的岁月,被夜烛明保存的如此完好,可见是对他极为重要, 至亲至爱之人逝去后,这本日记对夜烛明来说承载了太多的念想。 扶洮说道:“这是夜老前辈的爱物,不能轻易损毁,我略懂丹青,回到极乐天宫后我可以为两位姑娘临摹一张。” 他握住了曲笙寻的手腕,柔情蜜意旁若无人地说道:“阿笙,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曲笙寻把日记本合上,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一分的付出被你说成了十分的感动,你这算盘敲的挺响啊。” 扶洮讷讷。 她把日记本十分小心地揣在了怀里,密室里能带走的宝物全都被三个人扛走了,剩下一些实在带不走的就在这里放着,回到极乐天宫后,一只颜色鲜艳的蓝绿鹦鹉飞到了扶洮的宫殿。 蓝绿鹦鹉站在樱花树的一根枝杈上,开口说道:“羽朝大泽山与东阳山,西海剑门山与隐秀山,金月青幕山与玉华山,玉京三绝山和空翠山,北阙龙牙山与天狼山,扶风紫金山和重云山,这些山相继山崩,封眠的九品天人纷纷苏醒入世了!” 二次山崩远比第一次山崩更加可怕,因为二次山崩苏醒的九品天人实在是多了,他们失去了捕获太岁的先机,却也因此得到了足够的情报,为此可以做出更加充足的准备。 “不好!”曲笙寻豁然起身,“我不能再等了,我要铸剑去了!” 宋时绥问道:“你去哪里?” 曲笙寻说道:“我要去火炎山,但在铸剑之前,我要先去一趟落日涧。” 扶洮问道:“为何去落日涧?” 宋时绥看了一眼曲笙寻,又看了一眼扶洮,顿了顿,说道:“因为落日涧有一条蜃龙。” 十二条蜃龙,十条坠入碧海,一条坠入落日涧,另一条蜃龙不知所踪,夜烛明锻造的护山神龙也属于蜃龙,但是因为缺少了某种珍稀的金属,所以护山蜃龙只能遁地,无法飞天。 扶洮满脸无可奈何:“阿笙,你就算铸出世界上最锋利的剑又能如何,到了九品境界,兵器的锋利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曲笙寻看了扶洮一眼,立刻闯进屋子里收拾出一堆大包小包带在身上,她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收拾完东西之后二话不说,拉着宋时绥的手就往外走。 扶洮小跑着跟上,“阿笙,你去哪?” “老宋跟我去就行了,扶洮你帮我看家,我师尊,还有我和我师尊的全部身家都在你这儿了!” 说着,她拽着宋时绥的袖子就往外冲,耳旁尽是呼啸的风声,宋时绥说道:“曲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火炎山,我要去铸剑。” 宋时绥有些迟疑地说道:“曲子,虽然我总觉扶洮轻佻,但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到了九品这个境界,兵器的锋利与否已经不是决定战局胜利的关键因素了,就算你真的做出了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两人轻功极好,交谈间已经远离了极乐天宫,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林海。 四周左右都杳无人烟,曲笙寻急切地说道:“不,在我融入庚金之后,我对这些人深恶痛绝,我发誓要和这帮一心想要长生的混蛋势不两立,师尊告诉我,如果想斩断这些人的长生梦,就必须锻造出一把最锋利的剑,我当时不明白,但我相信我的师尊,因为我知道我的师尊从来都不会骗我,所以我一心想要铸剑。” 她狠狠喘了一口气,“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师尊说的那把最锋利的剑,剑锋所指之处并不是那些九品天人,而是蜃龙!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他被刺杀的原因不只是细雪剑那么简单!而是因为他会影响整个战局的胜败走向!” 见她太过激动,宋时绥赶紧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曲子,你慢慢说。” “我师尊以前给我讲过关于蜃龙的故事,他说蜃龙之所以不能飞天,是因为蜃龙失控之后他出手将蜃龙锁住了。” “锁住蜃龙?”宋时绥有些愕然,“怎么锁?” “我师尊说过,失控的蜃龙危害性太大了,放任下去会导致生灵涂炭,他说蜃龙神智有损,魂灵有缺,铜汁封眼,咒枷缠身,所以蜃龙坠海之后再也飞不了天。” “咒枷是什么?” “是一种刻满了符文的锁链,锁住了蜃龙身上的各个关节,因为每一条蜃龙都拥有九品天人的战力,破坏性太恐怖,所以这种锁链的质地非常的坚硬,哪怕是九品天人的全力一击,也无法将这种锁链斩断。” 宋时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想要斩断他们的长生梦,就先要斩断蜃龙身上的锁链! * 空翠山崩,手拿折扇身穿淡青色衣衫的男子从山中走来,脚尖一点,便轻飘飘地踏入了云端。 大泽山崩,手持古剑的男子脚踏虚空,迎风而立,身姿飒沓如流星,黑雾涌现,黑云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笑道:“哈哈,可真是热闹啊。” 东阳山崩,发如炽火的中年男子从烟尘中走出,双眸与发色皆为赤红,每走一步,空气便泛起一阵奇异的波动,周围的草木皆迅速地发黄发蔫,地上留下一串焦枯的似乎被高温炙烤过的脚印。 剑门山崩,黑云遮天,怀抱金琵琶的男子带着鬼脸面具从叠嶂的山林中走出,鬼卒列成两排,群魔乱舞,夹道欢迎。 隐秀山崩,鬼哭狼嚎,一个穿着黑白八卦道服的中年男子从烟尘和不详的红光中走出,双目漆黑如墨,发丝半黑半白,手持一把黑白柳琴。 青幕山崩,一个满是书生气的中年男子从山中走出,他气质儒雅,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衣衫,头上带着黑色方帽,身后背着两把刀鞘漆黑的刀。 玉华山崩,白衣白发的仙人从青纱帐似的群山峻岭里走出,雪白衣袖垂落时,露出了手腕上带着的一个工艺复杂的金手镯,金子被锻造成麦穗模样,环绕着手镯中间的一轮金色月亮。 龙牙山崩,倾塌的山石之间,一个体格雄壮魁伟的男子站在一块巨石头上,他手拿蓝银色的流星锤,下身穿着兽皮缝制的裤子和鞋子,上半身却打着赤膊,精装的身体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伤痕狰狞地隆起,如一条条蜈蚣似的盘踞在他身躯上。 天狼山崩,穿着帝王服侍头戴冠冕的男子从满山的红光里走出,冠冕垂下的珠帘遮住了他上半张脸,他露出的下半边脸在红光中威严又妖异,他左手持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右手握着一枚玉符,珠帘晃动间,隐隐露出一双锐利的眼。 紫金山崩,穿着一身桃红色衣衫的男子踏云而来,他姿容艳丽,脸上带笑,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衣衫上罩着一层桃红色的薄纱,乘风而立时薄纱舞动,仿佛立在云端之上的仙子。 重云山崩,穿着黑色短打劲装,扛着黑色大铁锤的精壮中年男子从山中走出,脚下似乎含着千钧的力道,每走一步脚下的大地都会跟着震上一震。 封印阵法已毁,三绝山崩,诡异红光中穿着一袭玉色衣衫的男子从穿空乱石里走出,天上雷云纷涌,天雷劈落,男子不闪不避,他张开手掌,掌心握着三枚铜钱。 雷光降下,男子睁开一双金绿琉璃眼,原地起卦 铜钱落地的声音响起。 有人高喝起来,用古怪的调子吟唱着。 “如有神助,占卜长生!” 黑云遮天,风雷大作,又有更多的人吟唱起来。 “如有神助,占卜长生!” “如有神助,占卜长生!” 从封眠中苏醒的天人腾云驾雾,乘风驭雪,风声哀嚎,又是一场浩劫。 二次山崩后的第二十七天,长生殿那个青铜浇筑的大殿中,无数条漆黑铁索之上,王座从最初的四个,已经增加到如今的二十四个,王座上坐满了人,一千二百年的人杰皆汇集此处,看着占卜出的卦象。 “哦,这卦象倒有意思。” “此卦为天风垢。” “上乾下巽,乾为天,巽为风,变卦为泽风大过,上兑下巽,兑为泽,泽在风上,有泽水淹没木舟之象。” “女壮,勿用取女。” “女子过于强势,不适合娶为妻室,寓意阴阳相遇,刚柔相济,但阴柔渐盛,有与阳刚相争之势。” 不知是谁笑了一声,悠悠说道:“看来这次的太岁是个女子,还是个不好惹的女子。” 第356章 朝暮2 玄武巨龟在烟波浩渺的海面上航行, 巨龟的脑袋半埋在海面下,鱼群游过,巨龟便睁开巨口猛力一吸,海面顿时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 漩涡消散后, 巨龟从海水下扬起头颅, 露出两只灯笼大小的绿色眼睛。 落日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了一片粉金色,天空也是粉金色的,偶尔能看到几只海鸟在粉色的烟霞中飞过,涂着朱漆的栏杆上,江雨眠正坐在上面看日落。 她的身体很薄, 像一片纸, 没有什么重量,颈项纤秀脆弱,似乎微微用力就能这折断, 雪白的衣衫从栏杆上垂落, 金粉色的余晖落在她的衣裙上, 光线和衣袂一起,在风中悠悠地飘荡着, 似乎是一只即将乘风飞去的白鸟。 天上布满烟霞,粉红色的云朵镶着金边儿, 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坐在栏杆上看海,似乎海也变得渺小起来, 江雨眠不禁想起她十二岁那年,那一年她爬过一个很高的烟囱,穿着很薄很薄的裙子拍照, 那会已经是秋天了,生态环境还没有太糟糕,在城市的郊区能看到许多鸟,每到秋天,能看到成队的燕群往南迁徙。 天空好似着了火,全是大朵大朵的火烧云,耳边是快门不断响起的声音,她在风中瑟瑟发抖,仰头看着天上的飞鸟,希望能像鸟儿一样生出双翼,,一直飞到那些着了火的云朵里。 那时她刚刚十二岁,正是走出童年期步入少年期的的时候,生理和心理都会发生许多显著的变化。 她那会儿常常莫名其妙的忧郁,虽然经常被各种夸赞声包围着,但她很难被讨好,也很难开心起来,所以脸上笑容不多,从来都是冷若冰霜的样子。在学校里,老师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总是请假,经常是老师嘴里的反面例子。同学也不太喜欢她,因为她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拍照,要么就是用来补请假时落下的课,整个少年期都没有什么玩伴。 她脸颊上的婴儿肥开始褪去,身体快速抽条,变得很瘦很瘦,脸上的轮廓也越来越明显,她眼窝深,眉骨高,鼻梁非常挺直,容貌有了非常强的攻击性,即使在笑,眼睛里也没有温度,拍照的摄影师说她长了一张美丽又昂贵的犟种脸,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 这组照片让江雨眠的身价翻了五倍,在那个网络还不算太发达时代,她已经小有名气,还靠着这组照片接到了一个电影里的小角色,饰演一个在饥荒里逃难的孩子。 江雨眠觉得这个角色和她本人非常贴切,因为在她成为很有名的童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饱过。 她发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当烟霞里的那道白影降落下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又是一只白鸟从眼前飞过,直到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冷,她才微微抬眸,看着从烟霞里飞下来的月扶疏。 他悬停在空中,手里依旧捧着那个巴掌大的白玉药鼎,雪白的缎面靴子踏着虚空缓缓走来,带着一身冷冷的月桂香气,坐在江雨眠身边。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这里的烟霞虽美,却远不及栖霞山。” 江雨眠说道:“哦,我知道那里,那是你父皇和母后定情的地方,听说你少年时在栖霞山住过一段时间,日日夜夜卧在烟霞和粉雾里,真是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她脑后的白色发带被风吹到了月扶疏脸上,来来回回地撩着月扶疏的下巴,风里飘来一阵淡淡的茉莉香味,月扶疏看着天上的绯色烟霞,微笑着说道:“那里不仅有晚霞和粉雾,还有满山遍野的粉黛草,习武累了就在那里睡一觉,醒来后去栖霞湖划船,在湖光山色里发呆一整天,困了就躺在小舟上睡一觉,醒来后夜凉如洗,便静静躺在小舟上看疏星淡月。” 江雨眠嗤笑:“这样的日子你过了几十年,有什么稀奇的。” 月扶疏说道:“这样的日子不稀奇,遇到眠儿之后的日子才稀奇,逍遥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不是为你大动肝火,就是为你大动干戈,我这样说,尖酸刻薄的眠儿还满意么?” “月扶疏,这是前往碧海潮生的航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月扶疏看着远处的海面,平静地说道:“什么时候,眠儿也开始在乎我的想法了?” “月扶疏,你少给我扯东扯西的!” “小太岁,真是从来不尊师重道啊。” 江雨眠耐心不多,拽着他的头发狠狠一扯,月扶疏不得不偏过头来看她,对上江雨眠那双又凶又冷的眸子了,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抬起手来握住江雨眠的手,手腕猛的一发力,猝不及防之下,江雨眠被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拽进月扶疏的怀里。 她的脸狠狠撞上了月扶疏的胸膛,他的身体硬如石,冷如冰,撞得江雨眠鼻子一酸,脑门发疼,眼里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汪泪。 最后一点夕阳余晖散去,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月扶疏伸出双臂抱住她,他臂上有千钧力道,如蟒蛇绞住猎物般缓缓收紧,哪怕江雨眠已经是九品天人,依旧被他勒得骨骼生疼。 月扶疏冰凉的嘴唇贴到了她的耳边,他轻轻呵出一口冰凉的气息,低声说道:“用心血浇灌的花朵,小心呵护还来不及,怎能忍心看她逐日凋零,又怎能容忍那些丑恶的鬣狗撕扯她的花瓣。” 江雨眠冷冷地说道:“如果你的脑子还清醒,就该立刻把我扔进丹炉里炼药,我可不想像个畜生一样被人扒去衣衫,赤身裸体地躺在砧板上被人开膛破肚,我只要想想,就恶心透了。” 月扶疏将她抱在怀里,淡淡说道:“若是被我扔进丹炉里炼药,不还是要被我脱下衣衫赤身裸体的扔进丹炉里吗么,丹药的杂质越少越好,当年我手把手教你炼丹,你如今全都生疏了么?” 江雨眠的语气里满是讥讽:“我都不记得自己的衣衫被你脱了多少次了,又是多少次赤身裸体的站在你面前,你把我当一盆花草似的,整日里搬来抱去,我从来不把你当男人,你也从来不把我当女人,你现在说这个,月扶疏,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从来不把我当男人?”月扶疏轻轻笑了笑,并不见气恼,他的声音如潺潺流水,依旧悠闲从容,云淡风轻,他脸上带笑,微垂着眼眸解开了腰带,略微敞开了衣襟,露出了冷玉般的胸膛。 在江雨眠不解的眼神中,他冰冷的手掌握住江雨眠的手探入他的衣襟里,冰冷的掌心紧贴着江雨眠的手背,捉着她的手,去缓缓地抚摸他的喉结、胸腹、一路向下、直至那不可言说的欲孽滋生之处。 月扶疏的身体,江雨眠看过很多次了,每次江雨眠的冰魄神功出了岔子,两人都要褪去衣衫泡在寒池里闭关修炼,有时候一泡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纵使有袅袅寒气遮挡,天长日久,总能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要是其他人做出这个举动,那肯定是干柴烈火,男女调情,多多少少有情欲的成分在,但江雨眠知道,月扶疏只是很平静的在和江雨眠探讨“他是男人”这件事。 依照江雨眠对月扶疏的了解,就月扶疏这德行,真想和一个女人发生什么事儿,他是不会这么循序善诱缓缓推进的,这个男人从一出生起就没有被什么人忤逆过,一个觉得世界都为他而转的男人,是不会尊重任何男人女人的意志的,就是他想睡谁的老祖宗,那个倒霉蛋都只得认栽,连夜把他祖宗从坟里刨出来。 没办法,江雨眠一直都觉得月扶疏脑子有病,在他还是幼童时,对这个世界的种种认知还处在一片朦胧时,他过早地修炼了冰魄神功,又在十几岁的时候取得了别人六七十年才能取得的成就,这导致他思维方式和脑回路与正常人有很大不同。 他看待世界的眼神是非常冰冷的,态度是非常漠然的,手段是非常冷酷的,行为是非常无情的。 江雨眠虽然也过早的修炼了冰魄神功,但她上辈子是一个三观健全的现代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和人类该有的生理欲望她一样都不缺,修炼冰魄神功后只是让她的情绪变得更加冷静而已。 江雨眠抬头看月扶疏。 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两双眸子对视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月扶疏低声说道:“这些年凡是你想学的东西,凡是我所会的,无一不对你倾囊相授,唯独男欢女爱,我教不了你。” 江雨眠脑子里冒出了一串省略号。 永远有着少女容颜的年轻女郎微微蹙眉,鼻子也跟着眉毛一起皱了起来,一张雪白雪白的脸还没有男子的手掌大,长长的睫毛在皎洁的月色下有些毛茸茸的。 月扶疏轻轻抚摸着她雪白雪白的脸,继续说道:“自从我将冰魄神功修炼至大成境界后,我母亲常常悔恨,说不该过早地让我修炼这灭绝人欲的功法,而如今我对你,也同样如此。” 江雨眠的脑子里又冒出一串问号:“如此什么?” “人之一生,极乐之事能有几件?” 江雨眠听懂了,皱着鼻子说道:“你觉得你剥夺了我的这种快乐,所以你觉得良心不安,于是便想要身体力行地教会我?” 月扶疏说道:“难道不应该吗?” 江雨眠瞪眼:“难道应该吗?” 月扶疏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唇角微微翘了翘,似笑非笑地说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我已经教导出这世上最年轻的九品天人,普天之下,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教会你这件事?” 江雨眠再次冷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拜师尊所赐,我这个毒太岁冰雪封心,如今更是四面楚歌,怕是永远都不懂什么是男欢女爱了。” 第357章 朝暮3 月扶疏哼笑一声:“就算是死也要和我在一起么?到底是我舍不得眠儿, 还是眠儿舍不得我?” 鼻尖抵着鼻尖,冰冷的呼吸交融在一块儿,眼中倒映着彼此的眼眸,彼此虹膜上的纹路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长长的睫毛几乎要贴在一起。 这种距离, 实在有些危险了。 江雨眠欲往后退, 刚刚动作,月扶疏冰冷的手掌忽然贴上了她的后脑,冰冷的手指穿过发丝,不给她丝毫会退的机会。 鼻尖又贴在了一起,月扶疏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愉悦, “眠儿,你逃什么?” 江雨眠语气不善,伸出手指按住他的鼻尖, 脑袋微微后仰, 剔透的紫色眼珠犹如没有温度的宝石, “月扶疏,你又在发什么疯?” “发疯这种事, 似乎是眠儿更擅长些,都说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想来是被你逼疯的,”月扶疏轻轻说着, 又微微低下头,冰冷的柔软嘴唇贴上了江雨眠的唇,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的嘴唇非常冷。 而暧昧和情感又总是在适宜的温度中滋生。 江雨眠愣了愣, 心里忽然滋生出一丝荒诞的情绪。 “月扶疏,你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觉得我快死了,所以在我临死前,大名鼎鼎的广寒医仙突然良心发现,想要让我快乐一下,好弥补我苦短人生里的缺陷?”江雨眠抬手捏住月扶疏的下颌,看着他这张发生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的脸,“你觉得这是对我的补偿?” “我初见你的时候,你还很小,小小的一团,那么一丁点,因为常年服毒,你总是在发烧,我抱着你走出地宫时,你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趴在我的肩膀上,眼泪把我的衣裳都打湿了,你像一只不能见光的小蝙蝠,在日光下泪眼朦胧地看着我,你的身体是温热的,呼吸是温热的,嘴唇是温热的,眼泪也是温热的,又小又软,抱在怀里很奇怪,”月扶疏抚摸着她的嘴唇,“后来,我教你冰魄神功,你的天赋和我一样好,也和我当初一样,身上的温度变得越来越淡。” “我只养花草,不养活物,更没养过小孩子,我年幼修炼之时,我的母后常常用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以为她心疼我学业繁重,怕我辛苦,总是告诉她我不累,”月扶疏顿了顿,“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那时的眼神。” “自从你十五岁之后,能让你开心的事就越来越少了。” 十五岁,正是江雨眠的冰魄神功小有所成的时候。 月扶疏说道:“以前的你会哭会闹,不像现在的你,只剩一幅尖酸刻薄的冰冷嘴脸。” 江雨眠:“……” “呵,所以,你这是在身体力行地补偿我?”她讥笑一声,“如果是,那你的补偿也未免太拙劣了。” 一旦逮着机会,江雨眠就会不遗余力地嘲笑他。 “你长得美观,观赏性很强,实用性却不怎么样,”她伸手捏住他得下颌,此捏着他下颌的手更用力了,江雨眠贴着他的嘴唇,说道:“月扶疏,把嘴张开。” 月扶疏微微愣了一下,这一愣,捏着他下颌的那只手狠狠用力,双腮微微一酸,两片形状优美的嘴唇便下意识地张开了。 柔软的唇舌和她一样,是一贯乖戾跋扈的作风,大摇大摆,放肆闯入,就像她每次发怒,都势必要将他的所有弄得个人仰马翻。 砸烂的他的盆景,剪碎他的花枝,践踏他的宝库珍藏,如飓风过境,蛮横霸道,令他无法招架。 埋藏在冰原里的唯一火种被她蛮横地挖凿出来。 原来快乐和痛苦一样,会让心中生出刀割般的痛楚。 他的身体仿佛着了火,燃烧着,喧嚣着,鼓噪着,熊熊的火焰席卷了茫茫的冰原,他箍住那纤细的腰身,痴缠着,绞紧着,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一直沉睡的欲念在此刻苏醒,身体的一直沉寂的某一处也在苏醒。 他听见了一声恶劣的笑。 她和她的笑声一样张狂恶劣,戏弄着他,玩弄着他,他知道她,她要把他吊在半空中,再狠狠把他扔下。 他抬手,五指如钩,狠狠地扣紧了她,把她抱在腿上,揉进怀里,丝毫不给她抛弃他的机会。 她恶劣地舔舐他的上颚,凶狠蛮横,永远这样的争强好胜,他的手紧紧的按着她的后脑,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几乎痉挛地摩挲着她的发根。 那只狠狠掐着他下颌的手忽然松开了。 他的心也随之一空,那只纤细而刁钻的手却突然探入他的衣襟,于是那颗空落的心又满涨起来。 月扶疏的衣襟被粗暴地扯开了,柔顺的白色丝绸松松垮垮地垂在他的臂弯上,她咬着他的嘴唇,微凉的手抚摸他的胸膛和腰腹,又绕过的他的腰身,抚摸着他绷紧的脊背。 她像一尾狡猾的鱼,嬉戏后又绕了回来,在他的腰腹间犹豫了一会儿后,在他那颗绷紧的心脏中,忽然勾开了他的腰带,缓缓落下。 冷冷的雪落在了炽热的火山上。 少年时,他对人之爱欲困惑非常。 青年时,他坐在灯下翻阅各个宗派的武学秘籍,翻开极乐天宫的书册时,女子仰卧莲台,男子俯首于她身下,池上云雾缭绕,池边杨柳低垂,他只是厌恶皱眉,看着开在柳树下的一株灵芝。 他抱着她翻下朱漆栏杆,倒在柔软的异域地毯上,解开她的衣衫,亲吻她的肩膀,脱下她的鞋袜,握住她的脚踝。 她躺在殷红的异域地毯上,玉体横陈,肤色如雪,如一朵懒懒地舒张花瓣的朝露山茶,眼里透着股漫不经心,置身其中,却又置身事外,看戏似的,眼里含着戏谑和嘲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月扶疏垂下眼…… 她向来缺乏血色的脸渐渐晕开了淡淡的红晕,纤长的脖颈绷紧了,嘴唇微微张着,眸子半睁半闭,她伸着修长的双臂环住他脖颈,一只手在推拒,一只手却又按在他的脑后,不许他片刻懈怠。 不知又怎么滚到了栏杆旁,又是谁扶着栏杆站起来,又是谁在凌乱的衣衫间痴缠着。 两人从朱漆栏杆上翻倒下去,如两团揉在一起的云,又以极快的速度坠入漆黑的海。 水花高高溅起,银色的游鱼从他们脚下游过,蓝紫色的水母像一把会发光的透明雨伞,静静飘在他们身旁。 海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江雨眠坐在冰层上,湿透的衣衫还在往下滴水,落在冰面上,立刻被寒气冻结,变成一朵朵玲珑剔透的冰花。 冰面上还坐着一个人,雪白的衣衫和泼墨般的发丝都是干爽的,下半身浸在海水中,衣摆飘在海面上,随着海水的流动而流动。 两人并肩坐着,江雨眠拧了拧往下滴水的袖子,内力流转起来,空气骤冷,身上在刹那间结满了白霜,她挥一挥衣袖,身上厚厚的白霜便如齑粉般被抖落下去,浮沫一般,逐渐飘散在迎面吹来的海风里。 江雨眠摘下发带叼在嘴里,伸手去梳理脑后散乱的长发,鱼骨辫已经散开了,软软的发丝带着微微的卷,垂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月扶疏抬起手,捏住江雨嘴里叼着的发带,江雨眠看了他一眼,张开咬住丝带的牙齿,月扶疏把那条缀着鲛人泪的丝带缠在手腕上,拢住了她软而轻的发丝。 他的耳根还泛着一丝淡淡的绯色,被狠狠蹂躏过的嘴唇也泛着红,唇珠被咬破,凝着一个小小的血点,结了朱红色的痂。 似乎是一颗朱砂痣落在了他的唇上。 只多了一点颜色,就好看的不得了。 江雨眠的眼神落在上面,鱼骨辫被扎好,月扶疏顺着她的眼神抬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的柔软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珠也跟着动了一下。 他的双眸向来缺乏人类的情感,大多数时间都是冷漠无情的,江雨眠第一次在地宫里见到他时,他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和情感,好像是两颗冰冷华丽的宝石嵌在里面,此刻却突然有些润泽了,似乎被什么东西浸透了,像是被春水漫过的冰面,又像是被打了一层润泽的釉,周身上下都泛着一种湿漉漉的光。 月扶疏的手指绕过发带,在发尾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对上江雨眠满是打量的眼神,他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问道:“眠儿在看什么?” 江雨眠摇头。 一只巨大的白鸟从天空飞来,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啼鸣。 月扶疏从冰面上站起身,声音又变得没有温度了,“他们要来了。” 第358章 朝暮4 金月王朝的冬季实在太漫长了, 厚厚的雪在三月才会开始融化,而石榴花要在六月才盛开。 关雎宫的地龙烧的很旺,外面飘着小雪,宫殿里温暖如春, 绯红色的纱幔静静垂着, 宫女们静候在一旁, 年长的嬷嬷站窗边,手里拎着个白瓷水壶,敛眉垂目的看向跪坐在窗边的绯衣女子。 花房的嬷嬷是个养花高手,再难栽种的花朵到了她手里都能开的好,金月皇后最爱的石榴树就是一向是由她打理。就在前半个月, 不知怎的, 就在半个月前,她突然被传唤到关雎宫,说是皇后养的一株石榴树怎么也不抽芽。 金月皇后喜爱石榴花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朝里朝外上行下效, 几乎人人家里都种着一颗石榴树, 金月皇后苏醒之后不知从哪翻出一个苔青色的大花盆,又不知从哪移栽了一颗石榴树种在里面, 修剪枝杈,浇水施肥, 凡是皆亲力亲为,竟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似的。 金月皇后穿着一身绯红衣裙跪坐在花盆前,她的衣裙如淬火的云霞, 领口半掩的雪色肌肤比月光更冷冽三分,眼尾一抹胭脂色红得灼人,犹如将三春桃色尽数碾碎在睫上。 花房嬷嬷被调来照料皇宫里的石榴树时, 金月皇后正在沉睡,在花房当值的第十三载在见到金月皇后的真容,那日她来了关雎宫后见到金月皇后的第一眼便被皇后艳绝无双的姿容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皇宫里的满庭灯火都成了陪衬。 关雎宫的琉璃窗棂渐渐结了些霜花,金月皇后抬起手,指尖划过冰纹,在窗纸上洇开一抹淡淡的水痕,苔青色花盆里的石榴树枝桠嶙峋,在烛火映照下投出张牙舞爪的暗影,像极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寒风撕扯着她单薄的红衣,残破的殷红在苍茫雪原上奔跑,昨夜还是开满了石榴花的花园,今夜已经覆盖着皑皑白雪。 "眠儿,回家吧。" 男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得令人战栗。她试图捂住耳朵,却摸到满手冰渣。睫毛早已结满霜花,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冰刀在剐蹭眼球,她朝着前面那个雪丘跑去,那有一个躺在血泊里的身影,血液在极寒的温度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又在寒风里快速凝固,她听见自己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哭声,发疯地跑向冻结在血泊里他。 只有一步之遥了,她已经看见了他被血和冰裹住的半张青紫的脸,她伸出手,雪丘却突然塌陷,积雪化作千万条冰蛇腾空而起,在她面前编织成一轮巨大的圆月,泛着幽蓝的冷光, "别过来!”她抓起一把雪掷去,积雪却在半空凝成冰锥。其中一支擦过脸颊,带起的寒风在耳垂割开血口,鲜血尚未滴落便冻结成红珊瑚般的冰棱,又蓬的一声散开成无数碎末,和无数飞过来的雪一起吹向她。 有什么东西被人从风雪里扔了下来,她睁开结满冰和霜的眼睛,抬起因冰冷而刺痛麻木的脸颊,看着那些熟悉的身躯以诡异的僵直状态从空中坠落,噗通一声砸在雪上。 她看清了,那是每年都会摘桂花给做她桂花糕的哑婆婆,逃出皇宫的那天她偷偷塞了她许多小钱。还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总爱教她编红绳的宫女春桃,知道她打算逃出皇宫,悄悄编了一根平安绳送给她。还有总爱给她做各种胭脂的宫女春熙,在逃出宫的那天晚上抱着她流泪,说会永远想她。 此刻她们的脸发白发青,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像做什么美梦似的,毫无生机,只睁着结满冰霜的空洞双眼。 “你知道的,这就是你逃离之路的尽头了。” “眠儿,回家吧。” 她跪在雪中,闭上眼,此后的许多年,数不清的日夜,许多的不甘也只能同那夜的风雪一起,被她吞血似的咽下腹中。 "娘娘,该添炭了。"花房嬷嬷捧着鎏金手炉走近,目光扫过那株光秃秃的石榴树。 花房嬷嬷始终不明白,为何皇后要在寒冬腊月日日守着这株不会开花的树,这些日子她在关雎宫,帝王的赏赐如流水,南海珊瑚、西域的玛瑙、还有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宝物都被锁进库房,唯独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苔青色陶盆摆在寝殿最明亮的窗前,花房嬷嬷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这个独得皇后偏爱的花盆上。 敲不出什么特殊来,苔青色釉陶盆有几道细微的裂缝,像是被岁月遗忘的雨痕,这尊手工拉坯的花盆不过半人高,粗粝的肌理间藏着匠人指尖的余温,釉色从盆口向底座渐次晕染,仿佛苔藓在梅雨季沿着青石攀援的轨迹,颜色倒是不错。 盆中石榴树的虬枝已生出暗红皴裂,主干拧转出流水般的纹路。 "娘娘,这地上到底寒凉……"嬷嬷试探着开口。 皇后指着那颗小小的嫩芽,轻声问道: “嬷嬷,这石榴树能开花么?” 嬷嬷心里叹息,深秋移栽时,北地天寒,树苗熬不过冬,可皇后执意要用关雎宫的地龙日夜温着,倒真让枯枝抽出了新芽,可若是开花……那可真是强求不得。 她迟疑着,皇后又垂下头,鸦青色的长发用九鸾衔珠步摇绾在脑后,她似乎也不是在等嬷嬷的答案,好像仅仅是随口一问似的,问完了,就再一次陷入沉默中,静静地看着那颗刚抽出的嫩芽,也不知在想什么。 烛芯忽然爆开火星,惊醒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金月皇后,金月皇后抬手揉了揉眉心,摸到了眉心处的花钿。 皇后酷爱石榴花,今日眉心处的花钿居然是一朵柔白娇嫩的梨花。 花房嬷嬷忽然想起早些年去膳房领点心的时候听那的管事无意间提了一嘴,说是金月皇后喜欢吃梨子,而且天生体燥,一到了燥热季节就离不开各种梨汤, 花房嬷嬷赶紧说到:“娘娘戴梨花花钿也好看,老奴想起一句诗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今夜正好下雪,明天早晨一出门,整个皇宫都是梨花开。” 一旦说起花草,花房嬷嬷便有些止不住花头,兴致勃勃地说道:“要说这梨花啊,还是烟都的梨花最好看,羽朝的那位剑圣就住在梨峰上,这位剑圣还有个徒儿,名叫闻人听雪,名字好听,人也出落的如梨花一般。” "人人都说烟都的梨花最美,其实以前,那里的石榴花能染红半边天。"金月皇后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说给自己听。 那个人曾背着她躲进破庙,篝火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墙上,他握着她的手,教她用剑尖在地上画石榴花,说花开时节要带她去烟都看石榴花,每天都摘石榴给她吃。 她说她不喜欢吃石榴,喜欢吃梨子,最喜欢喝梨子熬得汤,最好用冰镇过,一口气灌进肚里,喝着才舒爽。 花房嬷嬷一愣,“不曾听说梨峰种过石榴花。” "其实本宫知道,"金月皇后抚过石榴树的枝桠,指腹轻抚着树干上的纹路,"冬日的水露养不活春日的花。" 就像深宫的墙困不住江湖的风,凤冠霞帔压不住剑穗的流苏。 窗棂忽然被北风吹开,卷着雪片扑向烛台,最后一簇火苗熄灭前,金月皇后想起她从剑客的掌心里拿走的最后一样东西——一枝沾着血的石榴花。 * 若有若无的药香漂浮着,闻人听雪在眩晕中听见了玉镯相击的脆响。 闻人听雪能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意识,身体处在漫长的沉眠状态,长久缺乏活动,各个关节已经变得有些迟滞和僵硬,肌肉也变得萎靡无力。 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一阵朦胧后,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绯色的帐子被金勾挂着,柔顺地垂下来,光线昏暗,空气有些浑浊,她动了动鼻子,几乎是一秒钟内,闻人听雪就判断出这是一个深藏在地下的密室。 身体沉重无力,失去了一个天人强者该有的轻盈,她眩晕地扶着床柱坐起来,循着环佩相击的声音望去,靠墙的紫檀木架旁边,正站着一个穿着绯色衣衫的女子。 闻人听雪见过不少漂亮姑娘,尤其是江雨眠,更是绝色中的绝色,但眼前的女子美艳雍容,相较于江雨眠的冰冷如霜,她身上流露着一种极其醉人的成熟风韵,即使是女子见了,也觉得心头酥软,心旌神摇。 致命的美丽,也往往昭示着致命的危险。 闻人听雪下意识运转内力,令她惊讶的是,往日如臂指挥的内力此刻却像被胶水黏住了似的,运转速度犹如龟爬,她喘了几下,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 喉间残留一股淡淡的苦茶味道,还搀着一丝淡淡的药味,将各种糟糕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后,闻人听雪警惕地看着这个美艳无双的女子,再次尝试运转内力。 “没用的,”站在紫檀木架旁的美艳女子声音柔和,并不带有敌意,“你吸入了红娘鬼伞,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毒药,你和小太岁交情匪浅,想必也听说过,我给你服了药,虽然不致命,但短时间也好不了。” “红娘鬼伞?”闻人听雪抿着嘴唇,想起失去意识前在师尊的桌子底下看到的那些红色蘑菇,顿时心乱如麻。 “师尊怎么会……” 纵使身体虚弱,内力滞塞,闻人听雪的目光依旧锐利如箭,猛地射向眼前的女子,“你是谁?” 金月皇后眯起眼睛笑了笑: “也许你曾听说过,金月王朝有一位很美艳的皇后。” “金月皇后?”闻人听雪的声音有些虚弱,嘶哑的声音几乎要划破干涸的嗓子。她此刻身陷囹圄,虽然困惑不安,但依旧没有事态,低哑干涩的声音保持着基本的冷静,“你是金月皇后,那这里就是金月皇宫,可我怎么会在金月皇宫里呢?” 第359章 朝暮5 无垠碧海, 潮落潮生。 阴阳二色海水在涌起的碧浪中交汇,青碧色的波涛撞上墨色暗流,蒸腾起遮天蔽日的灰雾,二十道流光划破苍穹, 在浪尖投下斑驳光影。 手持拂尘的红衣男子赤足立于礁石之上, 容貌邪肆, 面色冷厉,猩红色的衣摆被腥咸的海风撕扯着,拂尘一挥,刺鼻的猩红雾气飘进海里,只听一阵桀桀鬼笑, 海水泛起白沫, 方圆十丈之内,顷刻间浮起无数鱼虾白骨。 "踏过三千里碧波,为何迟迟不见太岁?"冷哼荡开时, 男子脚下的礁石顿时化作齑粉, 就连浮在海上的鱼虾白骨也系数化作粉末。 "苍朴天人脾气真大啊, 你当毒太岁是地里的大白菜么,走两步就能看见?" 穿着桃红色衣纱衣的男子言笑晏晏, 天生一双笑眼,眸光流转如波, 踏在一片碧色的浪潮上。 苍朴颇为不悦,“柳七弦,我们本就是为了太岁而来, 你个骚货,装什么云淡风轻?” “你个贱畜,从坟里爬出来后进步不小, 都学会像狗一样狺狺狂吠了。”柳七弦手中的玉箫流转着桃色光晕,每说一字,空气中便多出几分甜腻香气。 话音未落,东北方海面突然降下一片黑云,三十六盏青铜古灯破海而出,幽蓝火焰中浮现森森鬼影。鬼修夜无涯黑袍猎猎,枯瘦手指捏着串白骨念珠,阴郁地看着两人。 海浪突然向两侧分开,七道雪亮剑光冲天而起,身穿白袍头戴斗笠的剑客踏浪而来,背负在后背的古剑发出一阵剑鸣,海水被剑气割裂,形成深不见底的沟壑。 海水翻滚起来,墨浪翻涌,怀抱金琵琶的黑袍鬼修站在黑色海浪上,拨弄了琵琶的金色丝弦,一阵刺耳的乐声鬼哭狼嚎似的炸开,吵闹的九品天人立刻闭嘴,各自看向不同方向。 天际忽然响起一阵纵声长笑,寒碧蓝如洗的天空上迸射出一道寒光,头戴帝王冠冕的男人正在与人打斗,两人的身影快若流光,肉眼难以捕捉,风雷不绝,龙吟虎啸,磅礴内力的一丝余遁入海面,便击打出数十米高的巨浪。 海水化为飞沫,天地间尽是山河壮阔的豪情。 另一处碧海则风平浪静,玄武巨龟饱餐一顿后,从碧绿的海水里抬起巨大的头颅,慵懒地摇晃脑袋,甩掉头上的海水。 龟背上的精致楼阁中隐藏着数道强大惊人的气息。 海鸟高飞,白云悠悠,穿着玉色衣衫的男子坐在夹板上,手里握着三枚布满绿色铜锈的古老铜钱。 他张开手掌,乌云蔽日,风云汇聚,天地间人和事都寂静下来,空档的甲板在瞬息之间多出了数道人影,就连楼阁里紧闭的窗户也都纷纷打开。 卜算之术能窥天机,铜钱摇卦三次,得卦象为□□屯之风水涣, “风主卦为屯卦,坎上震下,变爻在初九、六三、九五,动爻化出涣卦,巽上坎下,卦象核心指向海域东南方。” 有人说道:“这片海域的东南方不正是碧海潮生岛么?” “雷动于水中,万物始生而艰难,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阁楼里传来一道声音:“此卦象征行动初期阻力重重,需固守正道,不可贸然深入,毒太岁藏身之处暗藏天地混沌之力,碧海潮生岛海域或许有天然阵法守护,需先立根基,探明路径。 ” 怀抱金琵琶的鬼修说道:“初九阳爻动,预示行动之初需如磐石般稳固,我等九品天人若急于入海,恐遭暗流反噬,应暂驻海岸,以五行阵推演潮汐规律,待时机成熟。” 柳七弦说道:“二爻阴柔居中,或有内患,如心怀异志者,需警惕非敌非友之人干扰,这倒是有些意思了,我们欢聚一堂,难道这里还有不想长生的人?” 苍朴看着卦象,说道:“六三阴爻动,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三爻动化巽,警示盲目深入海域将陷入迷阵,需以巽木为引,如风帆、罗盘,借天象星斗定位方可破局。 ” 柳七弦笑眯眯地说道:“天象星斗定位的本事,有谁能比得过天天打洞的鬼修?” 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皆响起一阵得意的阴冷鬼笑。 摇卦的人闭目不语,很快又有人出来解卦,阁楼东南方位又传来一道声音:“□□阴爻,“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四爻阴居正位,需联合外力相助。” 长生不老药乃世间第一天机,卜卦解卦的人都需要成熟天机的反噬。 西南一角阁楼的窗子动了动,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九五阳爻动,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五爻君位动,需领袖决断,主事者不可贪功冒进。” “上六阴爻,乘马班如,泣血涟如,上爻极位,凶兆显现。若强攻碧海潮生岛,或有天人折损。” 柳七弦拍掌说道:“精彩精彩,这会该看看变卦了,风水涣,涣散其形,破而后立,谁来解卦?” * 天黑了。 火炎山口翻涌的岩浆将夜幕撕开猩红裂口,曲笙寻的后背已经晒成了小麦色,她穿着蓝色工字短背心,手里拎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铁锤,正在捶打岩浆里的陨铁。 她身上的流淌着热汗,这些汗水又在火炎山的热浪中蒸发,腾起缕缕白烟。 扶洮站在一旁,桃花眼目露痴迷,对一旁不断擦汗的宋时绥说道:“你瞧,我的阿笙多伟岸啊。” 这是三人扛着大包小包来到火炎山的第三天,所有的材料都用来铸剑了,包括那一瓶羽重雪的处男血。 宋时绥喝了一口水,把鬓边被火浪烤焦的头发扯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着火浪里的那道伟岸人影。 “确实伟岸,我一辈子也练不成曲子这么大块的肌肉。” 火浪中曲笙寻双臂肌肉隆起,在金刚不坏段体神功锻体神功的加持下,她的手臂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左手铁钳夹着的剑胚正在岩浆中淬炼第七十二个时辰,星髓铁表面浮现出血管般的金纹,每次浸入地心火时都会引发岩浆喷涌。 修炼金刚不坏锻体神功的好处就是不怕火,泡在岩浆里就像泡温泉,但越靠近火炎山的地心火,她也就越难受,这的氧气都快被熊熊烈火烤干了,每呼吸一口气,都像从鼻子里吸了一口滚烫的开水进去。 曲笙寻的体质已经达到一个武者的极限,但内力有限,毕竟才只是一品天人,一旦内力续不上,金刚不坏锻体神功也无法维持运转,不到一秒钟就会在岩浆里化成灰。 所以扶洮和宋时绥不敢远离,只能在承受的范围内找个距离曲笙寻最近的地方看着。 剑胚是很久之前就泡在岩浆中淬炼过的,如今才被曲笙寻从岩浆里掏出来反复捶打。 锻造已经到了关键阶段,曲笙寻一边低吟着锻造口诀,一边深吸一口气,将左手探入熔岩中。 皮肉焦糊味弥漫的瞬间,三滴心头血顺着指尖渗入剑身,整座火山突然剧烈震颤,炽热的岩浆再一次喷发,瞬间将曲笙寻淹没。 “阿笙!” 扶洮大叫起来,竟然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岩浆里冲,好在宋时绥还清醒着,着急忙慌地拉住了扶洮的腰带拼命把他往回扯,扯着干涸的嗓子大喊起来,“你又不会锻体神功,你往里冲什么啊,我刚看见了,曲子没事!” “你凭什么说她没事,她都已经被岩浆淹没了!” 正在拉扯间,一阵刺目的金色光芒突然从岩浆中迸发而出,一股奇怪的力量竟然将不断喷涌的岩浆吸成巨大的旋涡。 岩浆如雨,一个古铜色的人左手拎着巨锤,右手拎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剑,大摇大摆,极其嚣张的从火一般的恐怖岩浆里走了出来。 扶洮的嘶吼声顿时卡住了。 宋时绥拉着他腰带的手也松开了。 扶洮飞一般的跑向曲笙寻,抱着古铜色的曲笙寻低声啜泣,“阿笙,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吓死我了,要是你去了,我也跟着去了,我们一起去了……” 被岩浆炙烤成古铜色的曲笙寻一把推开他,她身上的蓝色工字背心已经褪色,变成了一种焦不焦黄不黄的颜色,一头漆黑的卷发也干枯发黄,落满了厚厚的火山灰。 她猛甩头发,一把推开扶洮,拎起手中的巨锤朝着那把金光闪闪的剑一锤砸下,虎口崩裂也浑然不觉。 她抡起数百斤的锻造锤砸向剑脊,每一声锤响都伴着闷雷炸开的巨响。 一锤…… 两锤…… 三锤…… 锤锤气动山河,当第二十四锤落下时,剑身突然浮现出流动的星图,宋时绥和扶洮从未见过这么奇异的景象,顿时目瞪口呆地睁圆了眼睛。 神兵已铸,星图已成。 三百里外落日涧深处,不见天日的深水之下,缠绕在水下青铜柱上的蜃龙突然昂首嘶鸣。 它被玄铁锁链洞穿的左翼剧烈抖动,漆黑的鳞片缝隙渗出粘稠的液体,那些沉睡了千百年的齿轮在这一刻突然转动起来,涧水在某种力量牵引下形成无数个湍急的漩涡。 三人拿着星图来到落日涧时,两边的峡谷都在猛烈摇晃,涧水不断翻涌,冒起了发腥的白沫。 "来了!"宋时绥反手抽出三支箭矢,金色箭矢闪烁着璀璨的金光,她足尖点在巨石上借力腾空,蛟筋弓拉满如圆月,金光在弓臂亮起的刹那,箭矢化作三道金光贯入漩涡中心,齿轮运转声戛然而止。 正在此时,无数道漆黑的铁刺如犹如密集的黑色雨点从涧水里暴射而出。 万千道粉色的丝线突然从扶洮从袖中激射而出,粉色的“情丝”在空中织就天罗地网,那些淬了致命毒液的铜刺撞上丝网,被绵柔力道卸去七分劲道。 第361章 朝暮7 蜃龙在落日涧沉睡, 飞鸟在天空上盘旋。 金色的柳枝在微风中摆动,干枯的手掌拂过柳叶,似乎又回到他用手掌抚摸着女儿头发的时候。 一代又一代,春风吹过荒原, 千年的草木枯荣。 落日涧下, 正在闭目养神的宋时绥突然睁开眼, 眼神疑惑地朝着落日涧上空望去,天空碧蓝如洗,一只白鸟飞过天空,有一道金光在她眼角边一闪,很快就像一尾难以捕捉的狡猾游鱼, 消失在一片悠悠飘过的云朵中。 “老宋, 你看什么呢?” 火堆冒着淡淡的青烟,曲笙寻蹲在火堆旁翻烤着兔肉,扶洮用刷子蘸着蜂蜜, 均匀地涂抹在金黄色的兔肉上。 宋时绥转过头, 说道:“刚刚天空上闪过一道金光。” 扶洮抬起头朝着天空看了看, “是不是星髓剑在闪光?” 曲笙寻刚铸好的星髓剑就插在宋时绥身前的一块石头上,与刚出炉的金色剑身相比, 此时的星髓剑光华内敛,剑身呈现一种华丽冷漠的淡金色, 剑身上的星图闪烁着淡淡的银光。 星髓剑不同于宋时绥见过的任何一把名剑,它的外观实在是太华美了,星图上闪耀的星辰是星髓的精华, 也是整个剑身最锋利的一部分,这把剑用尽了夜烛明和曲笙寻所有的珍惜矿藏,这才可以斩断蜃龙身上的咒枷。 宋时绥摇头:“比星髓剑的光要浓郁些, 从天上一闪而过,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宋时绥的眼力一向非同寻常,神弓手的目力非常人所能及,尤其是动态视力,曲笙寻说道:“管他呢,既然没找我们麻烦,想来不是敌人。” 扶洮笑着问道:“阿笙,那如果是敌人呢,我们要怎么办?” 曲笙寻指指落日涧,“喏,这不还有一条发疯的蜃龙么,这种怪物,我们三个联手都讨不了好,九品天人来了也是一样,大不了跳进深涧里,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锁住蜃龙翅膀的咒枷砍断,蜃龙一飞天,大家谁也别想活。” 三人联手,斩断了锁住蜃龙各个机关关节的咒枷,但唯有锁住蜃龙双翼的咒枷没有斩断,一是失控的蜃龙一旦飞天,会造成不可预料的灾难性后果,而是锁住蜃龙双翼的咒枷实在是太坚硬,即便有星髓剑,不擅长用剑的三人也无法斩断。 宋时绥抬起手,握住星髓剑的剑柄,叹息着说道:“我们三人都不擅长用剑,发挥不出这把剑的威力,如果有阿雪在这里就好了。” 曲笙寻说道:“我已经拜托流萤给老商和阿雪送信了,不久就能得到消息。” 扶洮掰下一条兔腿递给曲笙寻,“一定要尽快,趁着那帮人赶到碧海潮生之前,我们一定要斩断所有蜃龙身上的咒枷,一旦慢了一步,不只是江雨眠这个小太岁要遭殃,我们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曲笙寻接过兔腿,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你们极乐天宫的人也知道害怕啊。” 扶洮笑笑,“我们都很清楚,这个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根本养不起二十多个九品天人,他们费尽心思想长生,你不会以为他们长生之后会吃糠咽菜,过着安贫乐道的日子吧。” 二十多个从封眠中醒来的九品天人,一旦找到长生的方法,这个世界的格局将会来一次大洗牌,说是血流成河都保守了,为了抢夺资源,这帮人会将战火蔓延到世界各地。 宋时绥说道:“不只是这些,天地间的能量和气运也是有限的。” 曲笙寻握住了星髓剑,喃喃说道:“是啊,熵增定律,来到这里这么久,我都快忘了。” 九品天人不仅需要大气运,更需要庞大的天地之间的能量来供养,即使是穿书后的世界,哪怕是九品天人也要遵循熵增定律,生命的存在就是一个不断抵抗熵增的过程,生命体通过消耗负熵来维持自身的状态,越是庞大的生命体,消耗的负熵就会越多。 随着九品天人的增多,整个社会体系的熵增都会加快,对于人类社会而言,熵增的直观表现之一就是社会秩序的混乱和无序。 这只是宋时绥她们可以预料到的,例如月扶疏、艳鬼绛卿、夜烛明这些九品天人,他们看到的只会更深,更多,也更清楚这是一场怎样的浩劫。 星髓剑的剑身冰冷而坚硬,即使是正午的灿烂阳光也无法感化这来自太空的坠落星辰。 天空上已经没有了飞鸟的痕迹。 伯劳鸟飞过天空,穿过低垂的柳枝,飞过翠绿的藤蔓,一只灰鹦鹉飞过爬满藤蔓的院墙,与伯劳鸟擦身而过。 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附着在伯劳鸟身上的灵魂犹如一粒随风飘出的蒲公英种子,轻盈地落在灰鹦鹉身上。在霎那间,灰鹦鹉的眼神中立刻出现了一抹极为人性化的色彩,飞向出云殿后山的一处背阴的槐树林。 商枝正蹲在溪水边洗拌血食的木桶,流萤飞过来是看到她在刷桶,整只鸟大为震惊,忍不住一头雾水地问道:“大战在即,你怎么在这刷桶?” 商枝拎起水桶倒水,有点忧愁地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木桶,专门给鬼拌血食用的,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把养的鬼喂得饱饱的,这样打仗才有力气。” “我们鬼王是站在反长生一边的,他即将出发,对了,那帮九品天人到哪了?” 羽流萤说道:“盘先生附魂在海鸟身上看了眼,他们乘坐的玄武巨龟是石烈偷偷养在外面的,不认路,因为海雾和海市蜃楼,那帮人迷路了。” 商枝摸了摸下巴:“鬼修都会用罗盘和星斗定位,一旦海雾散去,蜃楼消失,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正确的航线,就算这样,他们耽误的时间也不少,我们的玄武巨龟会认路,一定比他们更快赶到碧海潮生。” “我这次来,不单单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曲子和时绥在扶风王朝的落日涧,那里有一条神魂残缺的蜃龙,她们两个在夜烛明的密室里发现了一个补缺蜃龙灵魂的鬼阵。” 商枝一愣:“诶,你是说玄机阁的赋魂阵么,这种阵法其实源自我们鬼修,老头子有段时间天天逼着我学这东西,你说我又不造机关兽,学这个干嘛啊,我还以为他嫌我烦,不想养我,要把我打包扔进玄机阁打铁呢。” 羽流萤说道:“玄机阁的赋魂阵法,最开始是幽山鬼王完善的,随后又被夜烛明的师姐冯镜加以改善,这才有了玄机阁今日的赋魂阵法。” 商枝的脑子转得特别快,两件事一联系起来,她立刻敏锐地察觉了什么:“蜃龙神魂残缺,难道和老头子有关系?” “咳咳,”羽流萤咳了两声,“根据我从曲子和时绥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你师尊确实是导致蜃龙神魂残缺的罪魁祸首,毕竟他从前,呃,是幽山鬼王,他的噬魂阵让十二条蜃龙神魂残损。” 长生殿的鬼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就算是为人还算正派的艳鬼,当年也踏平了无间,差点把诡术师杀光。 “等等,你说蜃龙有多少条?” “十二条。” 商枝又愣了愣,抬手摸了摸她的玉环抹额,脸上的神情好像是在做梦。 “商枝?你怎么了?” 商枝回过神来,“那我马上收拾行囊去落日涧找她们,如果能补全蜃龙的神魂,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说完,商枝又舔了舔嘴唇,忧心忡忡地问道:“对了,流萤,你最近有阿雪的消息么?” 这些日子,闻人听雪一直处在失联状态,商枝也变得愈发焦躁,在这个通信不发达的时代,又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一旦断联,就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灰鹦鹉摇头:“你知道的,对于一些常去的地点,我们诡术师会用自己的灵魂气息给那里定位,一旦阿雪不在那个定位范围中心,我就很难找到她。” 商枝抓了抓头发:“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羽流萤想了想,说道:“除非她身上有被我附魂过的活物,鱼虫鸟兽都行。” 商枝抓了抓头发,“你还记得你放在我这儿的那些香包么,我给过她一个白色绣橘子树的,我记得你在那里面放了绢丝虫。” 羽流萤说道:“那行,我去试试。” 话音刚落,灰鹦鹉眼里那一抹人性化的色彩再次消失了,落在木桶上的灰鹦鹉不明所以地挥动了一下翅膀,似在疑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商枝踩了踩地上的草叶,灰鹦鹉那双黑亮的鸟眼看到有生人在,立马振翅飞走了。 羽流萤的灵魂在风中飘荡着,磅礴的灵魂之力发出一阵阵无形的波动,如水面上的涟漪,逐渐向远处扩散,她细细感应着她的灵魂在那些生命体上留下的痕迹。 烟都梨峰、扶风火炎山、北阙皇宫、玉京宫墙柳、西海三危山、金月皇宫…… 她一一感应着,终于,一道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灵魂气息出现在她的扫描范围内,正是从金月皇宫所在的方位传过来的。 羽流萤的灵魂又开始在风中飘荡起来,她绕着金月皇宫观察了一翻,这里没有白鸾鸟守卫,诡术师可以靠近,但她还是再次谨慎地查探了一翻,确定这不是一个人为布置的陷阱后,才小心翼翼地附着在那个微弱的生命体中。 灵魂一旦附着与生命体上,就要受到躯壳的限制。 她没有双眼,生活在一片黑暗的世界里,但她可以听到,她能听到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她有嗅觉,可以嗅到一阵熟悉的香味。 初闻是雪后折断橘枝迸出的青涩汁液气息,继而渗出晒干的橙花混着佛手柑的清苦,最后留在鼻尖的是檀香木底座烘着的龙脑香,这是商枝调配的香料包。 第362章 朝暮8 暮色像一滴墨坠入清水, 将天际的云絮染成暗紫色,这颜色逐渐浓郁,直到万物都浸泡在深蓝如墨的夜色里。 一阵风吹过,随后这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夜雨寒凉, 野蛮生长的藤蔓缠绕在的枝桠间, 开满了细碎的白花, 人从这里走过去,这些细碎的白花就会落满肩头。 艳鬼拂去肩膀上被夜雨打湿的细碎白花,孤身来到这座破败的小庙时,庙中的石像下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衰老不堪的老人,花白的头发, 褴褛的衣衫, 破袖里伸出一只枯枝般的手,手里拿着一根灿灿生辉的金柳枝,正伛偻着身子盘坐在石像下。 庙里到处都是香灰, 枯瘦的老者坐在满地香灰中, 面前摆着两坛酒, 一个九宫格方形果盘,还有许多新鲜的供果, 艳鬼一一看过去,只见里面放着腰果、香雪果、松子、糖渍话梅、姜香梅子、杏条干、西梅干、倒蒸红薯干和绿葡萄干。 酒坛的泥封已经被打开了, 清冽的酒香飘了出来,艳鬼嗅了嗅酒香,说道:“是上好的竹叶青。” 老鬼王喉咙里滚出闷雷似的笑, 破袖拂过处,酒液凝成一线银虹。 “没有青瓷盏,只有两个破酒杯了, ” 艳鬼红袖一挥,地上的粗胚酒杯飞入修长雪白的掌心,一线银虹落入杯中,红色魂火自艳鬼掌心燃起,将杯中酒催出绵绵白雾,蒸得半庙酒香。 老者剥了个松子送进嘴里,说道:“竹叶青热了不好喝,商枝那小鬼就好往酒里放冰块,说这酒一热,喝起来像喝中药,她这么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愣了愣,总觉得这话听谁说过,想了一夜才想起来,一千两百年前,小柳枝也说过同样的话。” 艳鬼喝了口杯中热好的酒,叹道:“入口绵长,甜味太重。” 绛卿找了个蒲团,用衣袖扇了扇上面的香灰,这才微蹙着眉坐在上面,仰头看着高台上的石像,他将一把镶满了宝石的长剑横放在膝上,剑穗上的金丝牡丹倒垂下来,簪头花蕊正巧接住破庙残瓦处滴落的一滴雨水,他火红色的衣摆铺展在满地的香灰中,乍一眼看去,像是谁泼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 “细观石像眉眼,似乎和商枝并不相像。” 说起年轻一辈,在缄默寡言的老者也有了说不完的话,“小柳枝清秀,商枝那小鬼浓眉大眼的,更皮实,更跳脱,更机灵,一肚子花花心眼,成日里没大没小,不成个样子,人小鬼大,一点不懂尊师重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像我家的小柳枝,是个从里到外的朴实孩子。” 艳鬼又喝了一小口温酒,幽山鬼王倒了一杯酒,顺手把另一个酒坛上的泥封也打开了,醇厚的酒香味又飘了出来,还是一坛竹叶青。 幽山鬼王往石像的高台下倒了一杯酒,艳鬼掏出随身携带的红玉髓香盒,往手背上倒了一点魂香,艳烈炽热的红色魂火从他的手背上燃起,魂香点燃,散发出令人神魂陶醉的香气。 “我还以为小柳枝与商枝十分相像,幽山鬼王这才爱屋及乌。” 幽山鬼王深深地嗅了一口魂香,摇头:“小柳枝为人清正,商枝更邪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有点像我,我把她带到身边时,第一眼就觉得这小鬼难管教,她虽然年纪小,一些想法却已经根植在心中,固若金汤,极难动摇,我也害怕,怕亲手养出另一个我,她一长大,我就离开了她,放她自己去闯荡,自己跟在后面偷偷看着,好在她还有点良心,没走了歪路。” 艳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怪不得,我当初还纳闷这小尾巴后面怎么还跟了一尊大佛,若不是你,她早就死在西海了。” 老疯子叹气:“这孩子手欠,总喜欢掀人家的棺材板,耳提面命多少次都没用,天天被起尸的粽子追着跑,总得我给她善后。” 说着说着,幽山鬼王把装满了坚果和果脯的果盘往艳鬼这里推了推,艳鬼看了看,拿起一颗姜香梅子。 他含着梅子,悠哉悠哉地喝了口杯中酒,笑着说道:“这一去,很有可能一去不回,你不和那小家伙道个别?” 幽山鬼王也喝了口酒:“你不是也没去么,越是这种时候,心就越要静,儿女情长,泪眼婆娑,只会乱人道心。” 艳鬼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曲笙寻开始收拾行囊了。 宋时绥站在落日涧上眺望远处练习目力,趁着曲笙寻在背包里翻翻捡捡的时候,扶洮走了过来,站在宋时绥身边。 他的手臂上缠着一条粉色的缎带,宋时绥往旁边挪了两步,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警惕地看着他。 扶洮仍旧微笑着,一张俏丽的脸宛如刚刚绽放的娇艳桃花,“宋姑娘在看这条缎带么?” 他把粉色的缎带抖落开来,缎带忽然散开了,变成了无数飘荡在空中的粉色丝线,“它叫情丝,名字是不是很特殊?” 宋时绥说道:“你来这单独找我说话,不会是为了和我探讨你的武器吧?” “宋姑娘真是快人快语,我只是好奇,你贵为一国之后,据说玉摇光十分衷情于你,你大可过着你的安稳日子,没有必要来趟这一趟浑水啊。” 宋时绥拨动了一下射日弓的弓弦,看了一眼扶洮:“一开始我也这么以为的,总觉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只要守好家门,关起门来过着自己的日子就行,后来苏历闯入玉京皇宫,用这把弓杀死了很多人,他把我从皇宫里掳走,让我去辨认毒太岁。” 扶洮说道:“那你现在大可以回到玉京王朝做你的皇后,没有必要跟着我们一起冒险。” 宋时绥说道:“回到皇宫之后呢,再被哪一个九品天人从皇宫里抓走,让我去辨认某种宝物?或者哪天被挖走双眼,安装在别人的眼眶里?如果我的孩子可以继承我的天赋,你说哪一天会不会有哪个九品天人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太好用,随手挖走他的眼睛安装在自己的眼眶里,毕竟九品天人非同寻常,一切不可思议之事都有可能在他们身上发生,而他们的贪婪和凶恶,也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 “况且你不也是么,难道极乐天宫就没有相同的担忧?”宋时绥打量了一眼扶洮,“我虽然不修炼合欢道,但也知道炉鼎是什么,若是真有那一天,极乐天宫怕是和外面的妓院差不多。” “宋姑娘这张嘴还真是不留情面,我只是好奇罢了,你知道的,外面的敌人固然可怕,但来自同伴的背刺才是最令人防不胜防,玉摇光那种人心思狡诈,我也是怕你受他蛊惑。” 宋时绥:“……” “论蛊惑人心的本事,还是你们极乐天宫更擅长吧?” “可是玉京古族的灯影琉璃术也是大名鼎鼎啊,”扶洮拉长了声音,“总之,我都是为了阿笙,宋姑娘的担忧很有道理,我们所修不同,但此刻也算是志同道合之辈,这一路上,我们应当齐心协力,互相协作才是。” 宋时绥在玉摇光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她露出一个牙疼的微笑,说道:“你这话说起来真好听,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吃醋,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电灯泡,没有给你和曲子创造足够的二人空间,还是你觉得她和我更有话聊,你心里不舒服了?” 扶洮:“……” 扶洮沉默了会,突然开口说道:“我觉得你和阿笙有事情瞒着我?” 宋时绥睁大眼睛:“啊?” 扶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和阿笙为什么能看懂冯镜的日记,你们为什么知道冯镜的手摇发电机和所谓的电磁定律,还有什么熵增熵减?” 宋时绥说道:“这难道不是很正常么,你懂的东西我和曲子不一定懂,我和曲子懂的东西你也没有必要懂啊,大家都有各自的秘密,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么,而且现在紧要关头,阿雪被关在金月皇后,还中了毒,这难道不是最要紧的事么,关键时刻,你怎么满脑子情情爱爱?” 扶洮还要再说些什么,宋时绥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对他说道:“我和曲子做的事,你和曲子也能做,但你和曲子能做的事,我和曲子不能做,你明白了么,其实并没有什么亲疏远近的区别,她需要朋友陪陪她说说话,她就来找我,她需要爱情的滋润,就来找你,又有朋友又有爱人,这难道不好么?” 扶洮悻悻说道:“我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我只是觉得玉摇光心思狡诈,和冯镜日记里的那个玉衔星一个样。” 宋时绥张了张嘴,本来想反驳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反驳些什么,只好又把微微张开的嘴闭上,继续眺望远处。 曲笙寻收拾好行囊,扛着包袱飞奔过来,她跑起来的样子犹如一道蓝色的闪电。 “收拾完了,咱们快出发吧!” * 离魂归体,羽流萤在床榻上醒来时,床尾正坐着一个人,来来回回地拎着她的脚踝。 她觉得痒,忍不住动了动脚,一双滚烫炙热的大手将她的脚掌整个包住,来来回回地玩弄着。 羽流萤个子小,脚也小,介于三十五码和三十六码之间,还没有龙归云的手掌大,因为家境贫困,上大学的时候总能买到断码打折的鞋子。 男人对女人脚掌的痴迷是羽流萤永远都无法理解的,龙归云掌心的温度烫的她脚趾蜷缩,浑身都跟着热了起来,羽流萤睡出了汗,推开身上的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揉了揉眼睛,蹬了一下龙归云的手掌心。 第363章 朝暮9 商枝摸着头上的玉环。 玉环触手温凉, 老疯子刚给她这枚玉环时,里面的十二个残魂满是阴戾血煞之气,这玉环阴冷刺骨。 她不要佩戴这玉环,老疯子却不允许她拿下, 说是她魂魄不稳, 给她镇魂用。她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 总是问这个玉环还有什么用。 老疯子说道:“到了该用到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用了。” 她听老疯子的话,这么多年日日将这玉环佩戴在身上,又心存正念,修身养性, 这些残魂也被养得极好, 身上的阴煞之气已经褪去。 如今她真的知道这玉环该怎么用,老疯子却还还是不见他,也不知道这老头脑子里在想什么。 有些告别往往是没有声音的。 商枝很清楚这一点, 学鬼道的, 都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主, 一个个神经大条,豪情不缺, 但总是缺点细腻的情感。 而很不巧,她自己又是鬼修里面情感特别细腻的一个, 刚学习冥音六律的时候,老疯子就说她多情,容易驾驭这个鬼道秘术, 但也容易被情反误,正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小时候, 商枝去别人家里做客,每次离开的时候都要郑重“道别”,再不济也得说一声叔叔阿姨再见。长大后和闻人听雪天天腻在一起,虽然两人的家就在隔壁,但是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手拉着手,肩膀贴着肩膀,腻乎乎地说一声宝贝明天见啊。 在商枝看来,离别是需要仪式感的,无论小的离别还是大的离别,都必须好好说一声再见,特别是在这个通信非常不发达又格外动荡的时代。往往一个转身,此生的缘分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此后再回忆,也就只剩下回忆。 然而无论是老疯子还是小红,一个个都是不肯好好说再见的主,总是弄得商枝心里七上八下,一会被油炸,一会被火烤,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 傍晚时离开三危山,此刻已经月明星稀了,商枝扛着包袱,像一只御风而行的黑色大鸟,在夜色中急掠而过。 飞累了,她就随便落在树上歇息一会,睡一个小会儿解乏,醒了后啃几口干粮,又扛着包袱继续飞,这一路飞花踏叶,奔掠如风,可心中那股子郁气却是越积越浓,满是无法宣泄的苦涩和闷痛。 商枝喜欢热闹,一旦安静下来,像她这样脑筋灵活一刻也无法歇息的人,就很容易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想当年老疯子也是说走就走,把刚满十八岁的她随便一扔,留她一人独自懵逼,哭天抹泪好些天才振作起来,只能咬着牙,倔着骨,憋着一股劲,磕磕绊绊地开始了独自打拼的生活。 尽管商枝足够独立,却也经常对独自一人的生活感到力不从心,时不时就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会儿,总担心老疯子死了,就剩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哭着睡,睡了醒,醒了又哭,哭了后继续振作,继续忧心忡忡地过日子。 至于小红…… 想起树冠里露出的那一截红色衣角,商枝的心似乎被泡进了一池温水里,酸酸软软胀胀的。 她眼眶一阵灼热,两滴眼泪落在风里随风飘远,不一会儿,湿润的眼眶很快又被风吹得干涸了。 飞过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时,忽然见到交错的密密树冠中露出一星点的烛光。 她好奇地飞下来,落在满是枯叶的石阶前,那座熟悉的破败小庙静静地矗立在这,商枝定睛一看,发现这小庙缺损的瓦片和破烂的窗牖都被修缮好了,就连那满是缝隙的砖墙都被重新砌了一遍,小庙的门也换了一扇新的,乍一看,还像模像样的。 商枝站在石阶上瞧了许久,直到一只萤火虫从她眼前慢悠悠地飞过去,她才迈出一条腿走上了前面的石阶,随后抬手推开那扇新木门。 吱嘎一声,一阵淡淡的酒香在一片灿灿烛光中飘了过来,金色的烛光轰然决堤,宛如金色的河流,无声无息地从柴门里流淌出来,铺满了满是青苔和枯叶的石阶,照亮了站在门外身姿修长的年轻鬼修。 这个一直破败黯淡的小庙此刻灯火辉煌,古老的青铜烛台犹如持剑的护卫,从石像那开始,一排六个,一共摆了两排。每个青铜烛台上都放着一根一米高的鲸油烛,雪白的蜡烛泛着柔润细腻的光,烛火将烛身照得发亮。 这些亮起的火焰如同液态的金红色绸缎,披挂在高大洁白的烛身,又漫过褪色的朱漆门槛,顺着七级石阶倾泻而下,就连石阶上那些枯叶蜷缩的边角都被镀上了金箔似的,在夜风里泛起细密的金色鳞波。 商枝碾碎了脚下的一截枯枝,抬脚走了进去,踏着一地辉煌烛光,站在两排煌煌烛火中间,鸦羽似的漆黑眼睫撩起来,仰头望着高台上的石像。 这石像焕然一新了,那些细小的蛛网和灰尘全都不见了,持剑的剑客眼眸微阖,唇角浅笑,她的眼窝被烛光点亮了,一汪金色的光汇聚在里面,身后背着的净瓶插着翠绿的柳枝。 商枝看着这石像,忽然觉出一丝熟悉来,好像有那么一年,她因为鬼阵反噬高烧不退,被老疯子扛到一个破庙里,半夜烧的迷糊,老疯子就折了夜里带着露水的柳枝来来回回扫着她的脸。 柳枝上的露水冰凉冰凉,那个庙的瓦片破了一个大洞,睁开眼,能看到好多好多的星星。 她迷迷糊糊地起来,觉得自己小命不保,又觉得老疯子这人疯疯癫癫,实在不靠谱,就拿着罗盘去外面给自己选埋骨用的风水宝地。 刚找到一块地,正准备挖个坑躺进去,老疯子骂骂咧咧地把她扯回来,她抓着旁边的老滕树不放,拽下了一手的鹅黄色小花。 老疯子把她拽回破庙里,她像头倔驴似的又跑又跳,也不知哪来一股牛劲,硬是爬到破庙里的石像身上,把手里拽下的鹅黄色野花揪下来,簪在了石像的眼眶里。 幼年的商枝胡闹了一通,病得更严重了,后半夜睡不着觉,总觉得鬼影在眼前闪来闪去,老疯子给她喂下了安神的药丸也不好使,直勾勾地睁着眼睛不肯睡觉。 老疯子没办法,只能摇晃着手里的金柳枝,现编了一首童谣哄她。 老疯子的歌声很沙哑,只唱过很少的几次,低哑的歌声飘过窗棱,环绕在小小的破庙里,房梁上挂着蛛网,石像的眼睛簪着鹅黄色的小花,唇边挂着一缕浅笑,怎么也不肯睡觉的商枝逐渐觉得困了,慢慢闭上眼。 小柳枝,背净瓶 月牙梳过青丝影 萤火点灯苔作阶 镇妖邪,护山灵 幽山鬼,敲铜铃 枯藤结出红纱灯 柳枝栖在净瓶里 莫惊那,夜游行 井底星,檐角冰 旧符褪色换新绫 谁家稚子拾落蕊 簪入神像空洞睛 商枝眼眶一痛,从前不觉得,只道是寻常,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说不清的寥落,道不明的唏嘘。 她再低头,看到石像脚下摆着两坛酒,都是上好的竹叶青,下墓之人常行于湿土之上,寒气淤积不散,老疯子让她喝酒驱寒,她总嫌这酒一股中药味,经常往里面扔冰块。 寂静的小庙里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原来是你爱喝竹叶青啊。” 商枝抿了抿唇,看着那石像,神色郑重地说道:“我听流萤提起过你们,你们很了不起,一千二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又上演了,这一次,我也希望我们能赢,不只是为了我们这些倒霉的穿书者,也为了曾经的平城,为了教我做豆腐的老板娘一家,为了三危山,为了师尊,为了我的小红…… 酒坛旁边放着四个粗胚酒杯,两个已经用过,商枝拿了一个酒杯,倒了一杯酒慢慢饮下。 她知道,这就是老疯子对她的告别了。 一杯告别酒。 竹叶青本甘甜,此刻入口,只觉得极苦涩。 * 海天在极远处暧昧地交融,淡淡的雾霭织成一层轻薄如烟的纱,柔柔地悬于波涛之上。 穿着白裙的少女坐在高高的桅杆上,她栖在桅顶的姿态像一只轻盈的白鸟,羽毛化作裙摆,发丝游弋着天空上的烟霞绯色,美丽而苍白的脸庞有一种浮冰雕琢后的孤峭和寒冷,海浪在她的足尖下起落,仿佛整片海域都只是她裙裾垂落的褶皱。 她似乎在望着远处那片海,又似乎在望向更远之处。 她的目光和她美丽的容貌都让人觉得不太真实,当残阳那如血一样的光线透过她浮冰般的肌肤时,她几乎要熔化在这片灿烂又壮烈的光线里,让人觉得她和这里的海市蜃楼一样,只是光线折射出的一个美丽幻影。 巨大的白鸟从天空飞过,桅杆摇晃的阴影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雪白的影子,霜色的广袖被被风吹开,泼墨般的发丝被风吹起,极黑与极白的纠缠中,是一张揽尽了湖光山色的脸,他垂下眸,半张脸结着冰花,抬起同样覆盖着冰花的手,将江雨眠鬓边那缕被风吹起的碎发别在她的耳后。 江雨眠仰头看他,脑后的薄纱发带被风吹得飘过来,蹭着她的脸,她的声音又冷又脆,是惯常那种发号施令的,冷淡又跋扈的语气:“你站低点,不要总让我仰头看你。” 月扶疏踏着脚下的风,果然站低了些,结着白霜的长睫微微垂下,下睫毛也裹着盐粒似的霜,他漆黑的眼珠原本是高悬在雪山上的冷漠夜色,这会儿却像被人从雪山上拽进了温泉里,有温柔的水波从上面漫过去,呈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淡淡的温柔和温驯。 月扶疏说道:“这样够低么?” 第364章 朝暮10 玄武巨龟的爪子波动海水, 掀起小小的海浪,浪尖上泛着白沫,有游鱼在白沫里惊慌逃窜。 悠长深远的号角声破开海雾,海面激荡, 波涛汹涌, 高高的桅杆在雾中浮现, 玄武巨鬼硕大的幽绿色眼睛犹如探出海面的绿色灯笼,闪烁着诡异森冷的光。 龟背上的亭台楼榭在雾中显现出朦胧的轮廓,透过那一星灯火,能看到楼榭上立着的一道道时隐时现的人影。玄武巨物已经是世间罕见的庞然巨物,而这些人影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远比玄武巨龟的身躯更加庞大, 也更加令人骇然。 海天相接处燃起二十一道星火,戴着鬼脸面具的鬼修怀抱着金琵琶,他伸出指甲尖利的枯瘦长手, 拨动了金琵琶的琴弦。 第一根琴弦震颤时, 海浪突然晕开大片的墨色, 海浪上浮现出无数可怖的鬼脸,模糊的轮廓, 虚影似的五官,漆黑空洞的眼眶冒着黑气, 大张的嘴巴犹如黑洞,猛地从中撕裂开,发出一阵阵无比刺耳的嚎哭和癫笑。 它们的身体扭曲成一种不可思议的模样, 犹如腐烂的正在渗出毒液的漆黑枝干在交错缠绕,海水爬满了黑色的蚂蚁,碧绿的海水变成了漆黑的毒液, 恶鬼放声癫笑,在高高掀起的浪尖上手舞足蹈。 鬼怪在这片海域载歌载舞,翻卷的黑云遮住了月亮,带着腥气的黑雾在浩瀚的海面上飞速弥漫。 “他们封锁了这片海域,”江雨眠从桅杆上跳了下来,她的脚下踏着轻盈的风,白裙被风吹开,宛如一朵在黑夜里绽开的朝露山茶。 月扶疏看着四面漆黑的海水,说道:“进得来,出不去。 ” 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在大团大团的黑云里迸射出耀眼的电光,紧接着,闷雷炸响,雷声滚滚,冰冷的雨滴从铅灰色的云团里坠落。 下雨了。 桅杆旁,蓑衣客和应意浓悄然出现,老者的蓑衣和斗笠上沾了雨水,应意浓的一袭绿衣也被雨水打湿,她轻叹:“碧海潮生多繁华啊,如今驱散了四宫弟子,突然安静下来后还真让人不习惯,从没见广寒宫这么冷清过,真是要成天上的仙宫了。” 她又叹了声,看向海面:“这个爬满了恶灵的海水看着真叫人恶心,这一战不知道是输是赢,也不知道我们会有多少盟友。” 蓑衣客摸了摸长长的胡子,“心怀苍生的人哪有那么多,俗世啊,说什么天人,却也不过是俗世里的一俗人,人人都知道竭泽而渔不可取,可是利字当头,谁又在乎后来之人?” 飘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他低头凝望着海面,狠狠的皱起了眉头。 应意浓看着他的表情,笑着打趣道:“哟,飘羽害怕了?” 飘羽淡淡说道:“这一方碧海,如今变成这样的污黑,看着真叫人心里不痛快。 江雨眠抬起手,寒气蔓延,雨滴汇聚,霜雪凝结,一枚锋利剔透的冰花悬在她的掌心上缓慢旋转。 翻涌的黑雾突然自行分开了,喧嚣的海水中游过来一只体型很小的玄武巨龟,那小龟似乎刚出生不久,小小的龟背上站着一个人,白衣在海风中翻飞着,手里提着一盏四角宫灯。 那一星灯光穿透黑雾,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空气突然变冷了,海风带着冰寒的气息,破开飘荡在海面上的幽幽海雾,雨滴被冻结,化作冰雹,劈头盖脸地朝着海面砸下来。 江雨眠看向月扶疏,“哦,是冰魄神功,这是你们月氏一族的人?” 月扶疏学着她的语气,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江雨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他也是被清理的人?如果真是这样,月扶疏,你可真是个孝子贤孙啊。” 月扶疏从容说道:“生死关头了,眠儿还非要逞口舌之快,非想要压我一头,好胜心这么强可不太好,还是对敌的时候用吧。” 江雨眠冷哼一声,低头看向海面。 那人乘着玄武幼龟,白衣飘飘,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江雨眠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提着灯盏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麦穗形状的金镯,一轮明月被金色的麦穗缠绕着,贴在来者手腕处的冷白肌肤上。 江雨眠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肤色。 他的肤色和月扶疏一样,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肤色,颜色如霜如雪,也许是冰魄神功的原因,肌肤在黑夜中泛着淡淡的微光。 这个男人有着一张很典型的月氏一族的脸孔,俊美非凡,不食人间烟火,但和月扶疏这种纯然的冷漠和傲慢相比,这个男人看上去更柔软,五官的线条也更柔和,和月扶疏这种人形冰雕相比,这个男人更像一个活人。 江雨眠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站在龟背上的人也朝她看过来,他眉心处凝结着一片细小的冰晶,脸颊两处凝结着薄薄的美丽冰花,犹如结满果实的饱满麦穗,一路延伸至修长的脖颈下。 月扶疏乘着风飞下去,温声说道:“师尊,别来无恙。” 江雨眠一愣。 正兀自震惊着,东南方的天空忽然被大片大片炽热明烈的红色魂火点亮了。 火光透过黑云,仿佛点着了半边天空,一人踏火而来,红衣灼灼,炽艳胜火,艳红的魂火在他身后和脚下交织成一片火海,他手持长剑,眉间一点嫣红朱砂,揽尽天下芳华。 应意浓满是惊喜说道:“是红衣鬼王!” 西方天空闪现一道金光,金色柳枝拨开黑云,衣衫褴褛的老者独坐云端,绿色魂火浩荡如海,汇聚成一片片绿叶,飞在金柳枝上。 蓑衣客声音沙哑:“隔了一千二百年,幽山鬼王再次现世,他已经变得这么老了。” 北方天空亮起一道金光,龙啸之声阵阵,裸着上身的精壮男子身冒金光,神秘的刺青从男子的额间一路蜿蜒至精壮的古铜色胸膛上,他背负一把巨大的金色弯刀,从一片金光中走来。 飘羽说道:“北阙龙隐。” 西北方天空突然出现了无数盏冉冉上升的琉璃灯,美轮美奂的琉璃灯点亮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散发出金绿交织的璀璨光芒。 穿着麻布白衣,白纱覆眼的老人须发皆白,从漫天灯火中走来。 应意浓一一数着:“北阙、玉京、西海、金月,我们这里有七个九品天人,如果夜烛明老先生没有遇袭,加上他那条可与九品天人一战的护山神龙,我们这边又能多出两个九品战力,可惜。” 蓑衣客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不知对面有多少个九品天人?” 踏着玄武巨龟而来的白衣男子已经踏上虚空,和月扶疏并肩而立时,竟然看不出年龄上的差距,实在令人意外。 “二十一个,”他开口的说话的声音很轻,是长久不开口说话的缘故,声音和语调都有些晦涩。 众人都安静下来。 二十一这个数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当它成为一个量词,用来形容九品天人的数量时,那这个数字就变得太过可怕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个数字听在耳里,还是让人心惊肉跳。 这里不仅有封眠后苏醒的九品天人,还有活在当代的九品天人,这些贪图长生的九品天人一起,一起构成了这个可怕的数字 相比这些人的沉默,应意浓是格外话多的一个,她微微张开嘴巴,大难临头之际也依然有一颗八卦的心,抬脚悄悄往前挪了两步,凑在江雨眠耳边小声说道:“小太岁,岛主是你的师尊,那岛主的师尊岂不就是你的师祖?” 说着,应意浓又转头小声问飘羽:“飘羽,这是月初弦还是月上曦?” 飘羽这回没有说不知道,而是低声说道:“是主子的太爷爷。” 月氏一族的家庭内部关系都很微妙,封建社会的父权气息在这个家族里约等于无,子不像子,父不像父,太爷爷不像太爷爷,曾孙子也不像曾孙子,男人与男人之间永远都彬彬有礼,客气疏离,既不尊老,也不爱幼。 一千二百年后的月初弦依然俊美如昔,淡漠的眉宇间带着一抹若有如无的愁绪,一双漆黑的眼珠看向西方天空。 金色的柳枝长满了绿色魂火凝聚成的绿叶,风烛残年的幽山鬼王踏着黑色的云雾从虚空走来,破烂的衣衫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他身躯朽败,骨瘦如柴,走起来路来摇摇晃晃,让人觉得那把老骨头随身都能散架,月初弦看着他,开口说道:“幽山鬼王,你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 幽山鬼王端详了他一会,沙哑地说道:“你吃了妻子的太岁心,当然不会老,可你也快死了。” 他这话说完,江雨眠便看到月初弦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九品天人的五感太过敏锐,幽山鬼王顺着江雨眠的视线看过去,叹道:“好俊的女娃,比商枝那小鬼强上不少。” 江雨眠行了个礼:“拜见幽山前辈,常听商枝谈起您。” 她这话说完,幽山鬼王的表情也扭曲了一下,风烛残年的老人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挥了挥手里的金柳枝,“那小鬼,指不定怎么骂我。” 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低沉笑声,宛如一朵红云从天而降,“哟,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盏琉璃灯从天而降,白布遮眼的老者提着灯盏,也踏着虚空走了过来,北阙的九品天人紧随其后,降落在船的甲板上。 江雨眠看了一眼艳鬼,似笑非笑地说道:“刚刚幽山鬼王说月初弦吃了太岁心,所以才能青春永驻,身为毒太岁,难免对以前的事情好奇呢。” 艳鬼说道:“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江雨眠说道:“此战生死难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幽山鬼王挥舞了一下金柳枝,看了眼月初弦,“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我想杀他妻子,他想杀我女儿,谁知阴差阳错,我们都杀错了人。” 第365章 朝暮11 九品天人, 曾经辉煌不可一世,随着的时间流逝,辉煌逐渐黯淡,威镇寰宇的姓名开始在史册中褪色, 可在这一霎那, 神通盖世, 光华再现,仿佛回到当年。 电闪雷鸣,冰冷的雨滴拍打在漆黑的海面上,天空闪耀着各色光华。 江雨眠伸出手掌,天空洒落的雨滴朝着她的掌心汇聚, 无形之水转变为实质的形状, 一节冰蓝色的锁链出现在她的掌心中,纤细的锁链朝着空中一挥,卷起放置在甲板茶案上的一把红伞。 面容永远停留在十七岁那一年的少女一袭白衣, 握着红伞的手指缓缓收紧, 冰花顺着伞柄一路蔓延, 覆盖了半边伞面。 她神色冷淡地站立在虚空之上,浩荡的黑云与咆哮的怒海都只是她的陪衬, 无垠的黑暗只为了衬托她飘在风中的一袭白裙。 这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毒太岁,天地间的各色目光全都化为灼热贪婪的视线, 悉数汇聚在江雨眠的身上。 夹杂着腥气的海风吹过来一阵淡淡的馨香,黑云中亮起一片粉光,穿着桃红色衣衫的男子站在黑云上轻笑, 罩在衣袍外面的那层桃粉色轻纱被细雨打湿,透着股氤氲朦胧的色气。 他手中玉箫流转,划开一片桃色光弧, 用低柔动听的声音说道:“七人对二十一人,一人对三个,一腔孤勇,好壮烈的场面啊!” 一身猩红长袍的苍朴甩着手中拂尘,身后的漫天猩红色魂火从天垂下,仿佛从天际的裂缝中倾泻而下的滚烫岩浆,他不悦地说道:“迟则生变,速战速决。” 柳七弦弯起眼睛笑道:“言之有理,三缺一,谁来?” 一个紫衣鬼修背着一把招魂幡从天而降,冷笑连连:“我来。” 柳七弦转着笛子说道:“鬼修黎涛,是九百年前的人物了,在山里睡了这么多年,不知道骨头有没有生锈,还能不能甩得动你那招魂幡。” 幽山鬼王说道:“谁去迎战?” 艳鬼红衣灼灼,缓缓吐出一口香雾,微眯起狭长的双眼,低声笑道:“我来。” 红玉髓烟斗在他修长的指尖上转了一圈,鸦羽似的长睫微微低垂,轻叹一声,道:“捧烟斗的小鬼不在,这烟斗竟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了。” 应意浓笑道:“妾身实力微末,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替鬼王座下的小鬼捧烟斗了。” 她姿态恭谨地伸出双手,艳鬼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红玉髓烟斗递了过去。 墨色海面如同被上古巨兽撕碎的深渊,万丈狂澜裹挟着腐朽腥气冲天而起,黑云翻涌间凝成混沌初开般的漩涡,亿万鬼灵尖啸声刺破天穹,化作实质的怨气将雨滴染成漆黑。 在这片天地倾覆末日般的场景中,四道身影悬空而立,脚踏乌云,身绕魂火,半边天空被照得通红,恍若神魔临世。 艳鬼立于怒海之上,一袭红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犹如一团燃烧的业火。 他手中浮光剑泛着幽冷的红光,剑身缠绕的红色魂火如活物般跳动,火光映照出他冶艳而妖异的面容,他的目光含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柳七弦笑道:“好俊的后生,可愿一战?” “何惧一战。”艳鬼的声音低沉慵懒,艳丽而炽热的红色魂火熊熊燃起,眨眼间便成滔天之势。 柳七弦玉箫横执,箫孔中渗出大片大片的粉雾,粉雾凝成无数根极细的丝线,穿过黑云, 他低声吟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七情不绝,以众生为柴薪。” 箫声缠绵悱恻,粉色的情丝化作无数尽态极妍的男子女子,在一片靡靡之声朝艳鬼扑杀而来。 极乐天宫的七情引,引喜,引怒,引哀,引惧,引爱,引恶,引欲。 喜笑声,怒吼声,哀笑声,惧哭声,爱语声,恶诅声,肉欲声,从这些粉烟男女口中接连响起。 一片粉雾,可抵千军万马。 艳鬼身后的魂火汇聚成一个丈许高的修罗虚影,修罗张开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巨口,狠狠咬住那些姿态曼妙的粉烟男女。 雨越下越大了。 艳鬼的身形如幻影般在雨中飘忽不定,他手中浮光剑轻轻一挑,红色魂火化作一道火墙,将那片粉雾里飞来的丝缕粉烟尽数吞噬。 鬼修苍朴已悄然逼近,他手持拂尘,暗红色的衣摆在狂风中如血旗般翻飞着,拂尘所过之处,海浪里飞出无数森白的鬼灵。 枯骨拂尘——如今的人已经不记得的这把凶名赫赫的拂尘了,九百年前,这把拂尘拂过无数枯骨,不知绞杀过多少高手的性命,此刻,这把拂尘带着破空之声,正如毒蛇般扫向艳鬼。 艳鬼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浮光剑猛然斩出,红色魂火与拂尘相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然而拂尘的力量诡异无比,无数森白色的鬼灵桀桀怪笑着,绕着拂尘来回飞舞,竟将红色的炽热魂火一点点吞食。 森白鬼灵化作无数骨刺,苍朴冷冷说道:“汝之魂火,不过冢中枯骨余烬!” 艳鬼瞳孔骤缩,左手牵丝术凝成天罗地网,每一根丝线皆缠绕着从招魂幡中抓取的残魂。白骨被丝线上的魂火点燃,万千残魂哀嚎着化作青烟,却在湮灭前被浮光剑尽数吸入。 “好一柄噬魂化骨的邪器!” “彼此彼此。” 艳鬼眉头微皱,身形急速后退,同时左手掐诀,无数红色丝线悄无声息地缠向苍朴。红色丝线犹如铺天盖地的罗网般缠绕而上,瞬间将苍朴的动作禁锢。 “呵,长生殿的牵丝术真是精妙绝伦,不知我极乐天宫的七情引能否与其一较高下!”柳七弦低柔一笑,玉箫流转,粉色的情丝铺天盖地的漫涌过来,勾住了罗网般的红线。 牵丝线上的炽热红色魂火灼烧着粉色的情丝,无数条丝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看的人头皮发麻。 就在此时,一声低沉的咒语响起。鬼修黎涛手持招魂幡,招魂幡上面的诡异图腾在雨中闪烁着湿漉漉的幽光,那些图腾突然睁开千只血眼,每一次眨动间,都搅动着凄寒刺骨的阴气。 虚空裂开了一道口子,黑雾暴涌而来,饿鬼从裂缝中爬出,继而又冲出饕餮似的虚影。 招魂幡摇,鬼灵应召,紫色的鬼阵在黎涛脚下亮起,随后飞速扩散。 鬼阵一旦成形,不是普通的三招两式可比的。 艳鬼微微蹙眉,眼中出现了一丝凝重,他深吸一口气,手中浮光剑猛然插入海面,红色魂火如火山般喷涌而出,将周围的鬼灵焚烧殆尽,无数红色鬼影从火焰中飞出,发出猖狂邪肆的恣意笑声。 镶嵌着玛瑙和宝石的红色绸靴下亮起了红色的幽光,繁复的线条自他脚下延伸、蜿蜒,一个庞飞的阵法飞速成形。 艳鬼双手合十,红色魂火化作无数飞舞的萤火,围绕在他周身,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之涡中,无数红色丝线如蛛网般蔓延,瞬间将柳七弦、苍朴、黎涛三人笼罩在内。 雨越下越大,海面上的鬼灵嚎哭声愈发凄厉,海洋中的无数生命在这场九品天人之间的厮杀种走向终结,墨色的海浪卷动着无数鱼虾的尸骸,高高卷起,又狠狠拍下。 江雨眠的白衣在罡风中翻卷如雪,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雪光。 月扶疏站在她身旁,轻声说道:“发丝半黑半白,怀抱黑白柳琴的道人名叫天阴子。他虽然阴冷锋锐,却和柳七弦一样,师从极乐天宫,擅幻术,所修炼的镜花水月正是三大幻术之一。后来修为停滞,他又前往西海修炼鬼道,幻术与鬼道秘术结合,颇为棘手。” 他微微蹙起眉,低声说道:“眠儿,小心。” “我知道。” 一枚霜花在江雨眠的眉心处缓缓浮现。 天阴子盘坐虚空,黑白柳琴横置膝头,半黑半白的发丝在罡风中狂舞如鬼幡。他枯指扫弦,琴音似哭似笑,厉声说道:“黄泉路远,请君入瓮!” 声炸响刹那,幻境浮现,海面浮出十八座白骨巨门的幻影,门内伸出无数枯骨锁链,锁链末端皆悬着一盏泛着绿火的灯笼,灯笼中狰狞鬼影。 在无数凄厉的鬼哭声中,锁链交织成网,燃着幽幽绿火的灯笼爆裂成万千冤魂,化作遮天蔽日的绿眼鬼潮扑杀而下! 江雨眠屈指一弹,海水翻起的滔天巨浪被瞬间冻结,九条冰龙破海而出。 她冷冷说道:“区区幻术鬼阵,也配称黄泉?” 冰屑纷飞间,一道赤红身影踏火而至。 丹阳一双红瞳暴戾阴鸷,红发在风中竖起,所过之处暴雨蒸腾成白色的雾气。 他手臂上缠绕着被他体温炙烤成火红色的铁锁,铁锁的尽头揣着一个直径半米的漆黑铁丸,铁丸上长满密密麻麻的竖刺,铁丸中心微微泛红,隔着百米多远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肌肤刺痛的灼热。 丹阳来自玄机阁,修炼的金刚不坏段体神功加以火属性的内功心法,使他的体温已经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座正在爆发的火山。 丹阳瓮声说道:“不愧是毒太岁,果然非同常人,小小年纪竟有九品修为,当真是惊鬼泣神,早就想领教金月皇室大名鼎鼎的冰魄神功了,真是不枉此行!” 他的声音洪亮粗噶,肌肉虬结的右臂抡起烧红的铁链,那长满竖刺的铁丸被高高抛起,在空中急速旋转起来,如一颗天降陨石般,带着灼热的高温,直冲月扶疏而来。 一轮冰雪圆月在月扶疏身后冉冉升起,泛着青蓝的幽光。 铁丸与圆月相撞的刹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余波蔓延百里之外,海面炸开数丈高的巨浪,海水不断被高温蒸发,发出嘶嘶的声音,蒸腾起一片又一片的白雾。 第367章 朝暮13 海水漆黑如墨, 在海水里游弋的无数幽魂像极了飘来飘去的黑色水母,鬼灵的刺骨阴气伴随着海水渗透人的每一寸毛孔。 蜃龙入海,海水被搅得一片浑浊,鬼灵和成群结队的鱼群慌乱逃窜, 海水中泛起白色的浮沫, 蜃龙的一双红色竖瞳在阴暗的海中泛着猩红色的光, 望向海底的漆黑深处。 这片海底里有十一条蜃龙。 商枝眯起眼睛,吐出了一个泡泡,随手撕碎了一个碍事的鬼灵。 微弱的光线从海面上方勉强透透出,很快又被成群结队的鬼灵吞噬殆尽。偶尔会有一两个散发着蓝紫光芒的水母慢悠悠的从她们前方飘过,留下一串会发光的轨迹。 蜃龙喜欢栖息在海底深处, 碧海潮生附近的海域经常会出现可怕的湍急旋涡, 这是蜃龙活动的轨迹,它们庞大无比的身躯在搅动海水,偶尔会浮出海面换气。 蜃龙开始下潜了。 扶洮手中的粉色绸缎再次化作千万缕细丝, 紧紧将众人的身体和蜃龙的龙角缠在一起, 避免被蜃龙过快的速度甩飞出去。 随着潜水深度的增加, 水的压力也在逐渐增大,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不断向凡人的血肉之躯施加着恐怖的压力, 存储在肺部的空气几乎被悉数挤出,体内的骨骼和内脏都在发出不满的抗议。 和蜃龙一起入海的几人运转内力抵抗海水的压强。 想要寻找神龙, 还要潜入更深处,而海底深处已经没有光线了。 商枝眉间的玉环忽然微微震颤了一下,栖息在白玉环中的残魂们纷纷躁动起来, 商枝感受到它们的躁动,朝着东南方向看去。 那里一片漆黑,玉环中的残魂对蜃龙有所感应, 已经在迫不及待地为商枝指路了。 绿色的魂火在商枝的掌心上燃起,四周又有了光,越往深处,游弋的鬼灵便越少了,偶尔有那么三两个飘来飘去,像个误入海底世界的摄魂怪。 海水变得非常冰冷,幽绿色的魂火光芒中,能看到海底的泥沙中散落着破碎的船骸和一些锈蚀的兵器。 借着魂火的幽绿色光芒,能看到一个庞大的生物盘踞在船骸旁边,狰狞的龙首搭在一块方正的石头上,正在闭目沉睡,荆棘般的漆黑龙角高高竖起,沿着船骸盘成一圈的龙尾也如荆棘般,长满了漆黑的竖刺。 羽流萤附魂的这只蜃龙长着典型的龙角,外观像一条中华龙,而眼前的这只蜃龙更接近西方龙的狰狞模样。 商枝从衣襟里取出一张黄绸做成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符咒在海水中渐渐晕开。 赶路途中画好的聚魂符泛起了淡淡的红光,商枝划开手背,血液化作无数红色萤火,星星点点的萤火又开始汇聚成线,复杂蜿蜒的线条交错纵横,一个庞大的血红色阵法在海底缓缓成型。 符纸上的符咒光芒大亮,玉环渗出丝丝缕缕的黑雾,一道模糊的黑影卷起符纸,飞向那条沉睡的蜃龙。 海水被妖异的红光照得发红,一股骇然巨力忽地传来,红光暴涨,蜃龙怒吼,海水被附魂阵的光芒照成了一片血红。 蜃龙的魂魄补全了。 它睁开眼睛,眼睛被浇筑的铜汁封住,生出了厚厚的绿色铜锈。 它的双翼被一条黑色的锁链锁住,缠住了龙翼处的机关和齿轮。 宋时绥握紧射日弓,金色的箭矢在黑暗的海水划过一道金色的流光,猛地射向蜃龙被铜汁封住的双翼。 封住蜃龙双眼的铜枷骤然间四分五裂,灿烂的红光从缝隙中射出,蜃龙咆哮起来,宋时绥又是一箭射出,射向蜃龙被封住的第二只眼。 砰! 封住蜃龙双目的青铜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蜃龙甩动着巨大的头颅,青铜碎片飞溅,蜃龙的双目再一次重见天日,它引颈长啸,发出欢喜的怒吼。 闻人听雪握着星髓剑沿着蜃龙脊骨游走,雪亮的剑光划过深海,海水被照的发亮,剑锋挑断第一道玄铁咒枷时,数千年没有运转的齿轮发出了咔嚓咔嚓的沉闷声音,蜃龙被锁住的双翼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龙尾扫塌半座船只的残骸。 恢复神志的蜃龙并没有做出攻击行为,只是低沉地嘶吼着,当最后一道咒枷断裂时,蜃龙的红色竖瞳光芒急促地闪烁起来,宛如在无声泣泪。 它不在愤怒的咆哮或是怒吼,而是发出了一种号角似的空灵又低沉声音。 四面八方的无尽海水被搅动起来,低沉的龙吟从不同方位传来,齐声呼应着。 曲笙寻睁大双眼。 黑暗中出现了更加漆黑的恐怖轮廓,在幽绿色的魂火和赋魂阵的一片片红光中,随着它们的靠近,众人逐渐看清了。 十条漆黑的蜃龙,它们巨大的脑袋挤在一起,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曾经浇在它们眼眸上的铜汁已经凝固了一千二百年,结满了厚厚的青色铜锈。 其中一条蜃龙的体型格外庞大,和羽流萤附魂的这条蜃龙一样,这也是一条非常标准的中华龙,它头上长着麋鹿的角,漆黑的鳞甲泛着贝壳的珠光,额头处长着一些亮晶晶的鳞片,仿佛星辰在闪烁,它长长的龙须随着海水飘动,相较其他蜃龙的模样,它格外规整和美貌,锻造者在锻造它的时候显然考虑了它的美观性。 曲笙寻立刻就猜出来了,这条蜃龙应该就是冯镜锻造出的第一条蜃龙摘星,锻造工匠常常把锻造的作品看作自己的孩子,一胎的时候都格外重视,务必尽善尽美,二三胎的时候就难免潦草起来。 商枝又在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无数星星点点的红色光点在海中飞舞着,繁复的鬼道阵法又扩大了整整两圈,如同一个红色的光轮,在漆黑的海面中缓缓旋转起来。 画着聚魂咒的黄符从商枝掌心飞出,眉心的白玉环涌出一阵阵黑雾,属于蜃龙那部分的灵魂化作黑烟卷着符纸飞向属于自己的那个躯体。 源源不断的黑雾将蜃龙庞大的身躯淹没,宋时绥拉开射日弓,一支又一支金色的箭矢如金色的流星飞向蜃龙生满铜锈的双眼。 闻人听雪握紧手中的星髓剑,雪白的身影在海水中高高跃,挥剑斩向蜃龙被咒枷铁锁锁住的双翼。 十二道龙吟声从四面八方响,穿过漆黑的海面,传向乌云笼罩的天空的。 蜃龙张开双翼,破海而出,再一次飞向阔别了一千二百年的天空。 每一条蜃龙都拥有不逊色于九品天人的战力,十二条无比庞大的蜃龙在黑云中穿梭,发出似悲似喜的龙吟,场面堪比天罚,是噩梦中都不会出现的恐怖场景。 曲笙寻甩着头发上的水,倚着龙角,从百宝囊里摸出一个银色的哨子,深吸一口气后用力吹响。 扶洮说道:“阿笙,战局如此混乱,你只吹个口哨,蜃龙能分得清敌我吗?” 曲笙寻说道:“这口哨是开战的号角,至于是蜃龙的语言,流萤能听懂就行。” 下一瞬,羽流萤发出了一声声龙吟,天空上的蜃龙们回应这,它们漆黑的羽翼扫过黑云,加入了战场。 算上十二条蜃龙,己方的九品战力已经有了二十个。 蜃龙加入战场,己方每个人所面临的压力大大减轻,而敌方的压力则开始成倍增加了。 有人惊叫起来:“怎会有如此多的龙?”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似乎是玄机阁的护山神龙。” “可是夜烛明的护山神龙不是只有一条吗,这里怎会有如此之多!” 敌方阵营的九品天人惊惧交加,己方阵营的人则扬眉吐气,惊喜不已。 玉朴子笑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艳羡和感慨:“还是年轻好啊,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空中传来龙隐的大笑声:“哈哈,真是神兵天降,夜烛明虽然不在,但他师姐锻造出的蜃龙可是一条不落的过来了!谁说我们是孤军奋战,正义之师,从来不缺志同道合之辈!” 翱翔在天际的巨大火凤甩动着长长的美丽尾羽,拍散了一片岩浆似的暗红魂火,见十二条蜃龙破空而来,苦战多时的他也是精神一震,眉头舒展,朗声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枉费这一番苦战。” 江雨眠的冰雪圆月再一次撞飞了丹阳的铁丸,蜃龙飞向了天阴子和青衫客,森冷的红色竖瞳凶冷地盯着他们,龙尾疾扫而下。 幽山鬼王挥舞着金柳枝,在战斗的间隙,朝着天空上的那几个小点儿看了一眼。 扶洮的情丝卷住了身边众人,飞快的远离这片毁天灭地的战场,“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这种级别的战争就不是我们能参与的了,全是各种能量乱流,稍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还是避得远一些吧。” 一只小小的玄武龟游了过来,比小汽车稍大一圈,五人落在龟背上,宋时绥低声说道:“我们会赢么?” 闻人听雪正在查看商枝手腕处的伤口,离开金月皇宫后,本就沉默寡言的她更是格外沉默,连话也不怎么说。 商枝甩了甩头上的水,默默地看了闻人听雪一眼,曲笙寻说道:“这可说不准,先前他们七个的内力被消耗了太多,蜃龙虽然有不弱于九品的战力,但也有最大的弱点,一旦它们的翅膀受伤,就会失去制霸天空的优势,再一次坠入海中,而我们的战场并不在海里。” 众人默默听着,曲笙寻继续说道:“刚刚在海里时我查看过,每条蜃龙身上都有修补的痕迹,尤其是它们的翅膀,那一块的鳞片和其他地方的鳞片纹路不一样,应该是换过好几次了。” “而且,任何东西都是有使用寿命的,蜃龙也不例外,它们体内的机关和齿轮已经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