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切黑男配反攻略了》 第1章 001 ◎明明是金手指战胜一切!◎ 安玖觉得很淦——她不就是发了个负分评论吗?怎么就穿越了呢! 穿越还好说,她他喵的还穿书了! 穿成女主也就罢了,结果她给穿成了书里的恶毒女配! 穿成恶毒女配还不止,还有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系统跑出来,告诉她必须攻略书里的反派男二,攻略成功后才能放她回家! 安玖:“淦!” 这一切的起因,只不过源于她看了一本小说。 那是本武侠小说,之所以引起安玖的兴趣,是因为书中的女配和她很像。 不仅性格和她像,家世也像,连名字都像。 安玖甚至怀疑,写这本书的作者是不是现实认识她,拿她做的“人设”。 《一剑飞霜》这本书,讲述了一个由爱横情仇与江湖侠义交织的故事。 书中男主是位初出茅庐的神秘剑客,女主则是铸剑山庄的大小姐。 在安玖看来,这本书和大部分武侠小说一样,有一位标准铁憨憨直男男主,以及白富美出身古灵精怪女主。 男女主的人设都很大众,不算太出彩,毕竟现在小说审查力度大,主角必须往伟光正的方向塑造。 真正让她关注的,是书中的恶毒女配安酒。 安酒是位大家闺秀,但她一点也不循规蹈矩,与男女主的初遇,便是在她逃婚的路上。 安酒是个叛逆傲娇作精大小姐,她不想和家族安排的人盲婚哑嫁,便直接逃婚了。逃到一半她不幸地被采花贼给抓了,恰好遇上正在调查采花大盗事件的主角团,从而被男主救了出来。 为了不被抓回家嫁人,之后她便一直跟着主角团游历江湖。 接下来的发展几乎可以预料。 在与男女主的日益相处中,安酒爱上了正直英俊的男主贺子擎,并且出于嫉妒心,多次暗中加害女主,最终事情暴露,被主角团揭开真面目,众叛亲离死在反派手中。 故事没什么新意,原本安玖也不会注意到这本书。 可是,如果此“安酒”不那么像彼安玖就好了。 书中的安酒出身官宦世家,自小锦衣玉食,性情骄横张扬,甚至颇有些骄纵任性。书外的安玖同样出身豪门,性格骄蛮比之安酒有过之无不及。 由于两人实在太过相像,安玖很难不代入进去,便忍不住发表评论。 “安酒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贺子擎那样的男人,这种铁憨憨直男,大小姐根本看不上好吗!还为他跟人争风吃醋,安酒这么骄傲的人才不会干,太low太低级了!” “作者到底会不会写啊?安酒这样的性格,要喜欢也是喜欢裴寂,千金大小姐才不会喜欢傻憨憨直男,大小姐只对智性恋心动!” 发表了一连串看法,毫不留情给作者打了个负分后,安玖手机一扔睡觉去了。 谁知道眼睛一闭一睁,人就穿越了。 早知今日,她当初一定一句话也不说!不,她要给作者打赏投票,使劲夸她写得好写得妙。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喂……那个、系统,你在吗?” 【宿主,我一直在。】 脑海中传来冰冷无起伏的电子音,安玖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总感觉自己脑子里钻进了个鬼似的,特惊悚。 不过相比起脑子里钻进鬼,更惊悚的是那个任务。 安玖咽了口唾沫,打量了一下周围,她似乎蹲在一个狭小的角落,四周一片黑暗,看起来像个衣柜。 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你是说,我必须攻略男二裴寂,让他爱上我,我才能回家?” 【对。】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 安玖脸色一苦,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任务不能改吗?我不是女配吗?一般穿书不都是走剧情吗?我走剧情行不行?我去喜欢贺子擎傻憨憨行不行啊?” 一连串的询问从她口中吐出,说到最后,几近祈求。 大小姐做到这份上,真的不容易。 然而回复她的依旧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 【不行。】 一腔期待顿时破灭,安玖蹲在漆黑的衣柜里,欲语泪先流。 【据系统检测,宿主对裴寂很有好感。】 安玖哭丧着脸道:“你不懂,裴寂那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黑莲花。我在书外当然可以对他有好感,可你要我跟他谈恋爱,我一定打飞的跑好吗!” 说到这里,安玖不由回忆起书中裴寂的剧情来。 裴寂,标准美强惨男二,不仅是男二,还是书里隐藏最深的终极大反派。 裴寂与女主林清妍自幼相识,林清妍是铸剑山庄的继承人,裴寂则是药王谷的少谷主。两人父母还是至交好友,彼此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林清妍成年后出门历练,裴寂听闻此事,便提出随行同往,一路为林清妍保驾护航。 裴寂自小与药草为伴,一手医术出神入化,悬壶济世救人无数。他性情温和、与世无争,不似江湖中人,反倒如世家公子般温润如玉。 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他刚出生便遭遇意外,药王仇敌在他身上下毒,令裴寂全身筋脉尽断,从此不得习武,甚至无法自如行走,必须坐轮椅才可出行。 除此之外,每月固定时间他还会病发,受万毒噬心之苦。 常年累月的折磨下,裴寂练就一身好脾气,不论何时都戴着温文尔雅的面具,从不在人前失态。 如果光是这样,安玖倒也不会那么抗拒和他谈恋爱。 与其说抗拒,不如说她是害怕。 裴寂可不仅仅是深情男二这么简单,他还是一位大反派!更是安玖最喜欢最欣赏智商超高把其他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幕后大反派! 《一剑飞霜》这本书的主线,关乎一本失传已久的神功秘籍。 传说百年前,有一位绝世高手悟出一种功法,此功法无论是谁都可修炼,哪怕没有丝毫根骨、没有半点悟性,只要按照功法秘籍上所写的方式,都能炼成绝世神功。即便是筋脉尽断的废人,也可借神功之力修复身体,恢复健康。 百年后的今天,有传言秘籍出世,整个江湖顿时风云雷动。 伴随着秘籍的现世,无数阴谋席卷而来。 裴寂筋脉尽断,自然想要得到秘籍。 事实上,早在数年前,他便暗地里寻找各种方法治愈自己,他虽没有武功,凭借医术却也得到许多江湖人士的尊敬,然而谁也不知道,其实他的毒术远胜医术。 毕竟自古医毒不分家。 明面上,裴寂是温和无害的药王谷少谷主。背地里,他摇身一变,又成了近十年来声名鹊起的杀手组织“千杀”首领仙无命。 据说这名字的意思是:神仙遇见他,也得没命。 裴寂不仅有两个身份,还是个妥妥的两面派。 表面上他有多好说话,背地里便有多睚眦必报阴狠腹黑。所有得罪裴寂的人都会被他暗地里报复回去,还不会被人发现,甚至他能一边笑着让人感谢他,转头就杀人全家。 为得到神功,他机关算尽,害人无数,不知杀了多少无辜者,灭了多少武林世家。 安玖严重怀疑,裴寂一定是多年压抑着压抑着就变态了。 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全文后期,终于有人发现裴寂的马脚,这人还是裴寂的青梅竹马,也就是他的心上人,女主林清妍。 念在两人情分上,林清妍苦苦劝说他改邪归正,没有将他做的那些恶事公布于众。 然而就在女主好心劝说他时,裴寂竟恩将仇报,将女主打晕强行带走,囚禁起来。 那时,裴寂已经拿到神功秘籍,治好了断裂的筋脉,也开始修习神功。 没错,那本全武林追逐的神功秘籍,最后还是被他给拿到了。 这就是大boss的厉害之处啊! 当初看到这里时,安玖只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整本书也就裴寂智商在线,其他人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此时此刻,安玖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绑走林清妍后,裴寂彻底成了江湖中的无冕之王,他医术、毒术双绝,又练就一身神功,再也无人能打败他。 但他既然是男配,当然也会有属于男配的结局。 裴寂想和林清妍在一起,他给林清妍下情蛊,让林清妍爱上他,再昭告天下举办婚礼。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报复欲,他邀请了昔日情敌贺子擎。 婚礼在铸剑山庄举行,可他不知道,林清妍意志顽强,竟在关键时刻挣脱了情蛊的控制。 整个武林前来赴宴之时,林清妍拿出铸剑山庄的至宝神剑飞霜剑,又将裴寂的恶行告知所有人,与贺子擎一起对付他。 聪明的人往往自负,大概裴寂也不能免俗。 他以为情蛊就能控制一个人,可感情从来不为外力所制。 贺子擎不愧为主角,他本就剑术高超,步入江湖后更是奇遇连连,还意外获得剑神传承。 飞霜剑入手,他与林清妍珠联璧合,一剑破天光,强大的剑气竟在炎炎夏日凝结出冰寒霜雪。 最终在众多武林人士的协助下,一举将大魔头裴寂打败。 全文大结局,当然是一贯的完满。 男女主收获名利声望,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女配安酒早已死得无人问津,男配裴寂算计一切终成空。 作者在书本立意中写:真爱能战胜一切……啊呸!分明是金手指战胜一切! 那么多人围攻,再加上作者疯狂给男女主开金手指,裴寂不死也得死。 第2章 002 ◎“采花贼还有同伙?”◎ 安玖纠结了好一会,打起精神来问:“你确定,完成任务就可以让我回家?” 系统冷冰冰道:【系统不会说谎。】 安玖深吸一口气,哪怕这会她内心抓狂,也不得不保持理智,分析如今的状况。 这个系统能钻进她脑子里,还能听到她的心声,可以用意念交流,一看就不一般。 穿都穿了,好像目前除了相信它,也没其他的办法。 安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为了活命,为了重新回到现代,过上她风光无限的豪门大小姐生活,她必须试着去完成任务。 即便这个任务看起来无比艰难,希望渺茫,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身为豪门千金,安玖可不是什么草包纨绔。她从小接受精英式教育,面临困境也能很快冷静下来,在心底做出一番计划。 裴寂这样心理阴暗的人,要想让他爱上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关爱他、呵护他、温暖他,让他感知到世间美好,治愈他内心的伤痛阴霾。 《一剑飞霜》这本书其实没写裴寂怎么爱上林清妍,两人一出场便是青梅竹马,在所有人看来,裴寂对林清妍关怀备至,一定早就情根深种。 他们自幼相识,又朝夕相对,林清妍生的美丽娇俏、活泼善良,裴寂爱上她理所应当。 事实上,裴、林两家人在两个孩子还未出生前,还有过娃娃亲的约定。 只是后来裴寂出生就成了废人,这口头上的婚约便作罢了。 据说还是裴家主动取消的,裴寂双腿残疾,又身中剧毒,谁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毒发身亡,裴家不愿耽误林清妍。 所有人都把裴寂当废人,他不良于行,他筋脉尽断,他手脚无力,连个五岁孩子都能将他推倒在地,让他爬也爬不起来。 书中写过一个片段,裴寂回忆他与林清妍的初识。 那年他八岁,身上余毒未清,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林清妍随同父母来药王谷拜访,在药王谷的花园玩耍时,偶遇摔倒在地的裴寂。 园中刚下过雨,小小的男孩倒在泥泞里,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狼狈地就像街边落水的狗。 是林清妍扶起了他,又将他送回屋子,她没有瞧不起他,也不曾对他另眼相看。 那一天,娇美的小姑娘就如一线天光,降临在裴寂黑暗的世界里。 当然,以上形容是安玖脑补的。 不过她猜也差不离了,对裴寂来说,林清妍或许就是他的光,他的救赎吧? “嘶,难搞啊……” 安玖有点头痛,这种从小培养的深厚感情,真的是她能撬动的吗? 不管了,先试试看! 据安玖判断,裴寂之所以会长成阴暗疯批,归根究底源于他的身体。 要任何一个人不能走路,十几年如一日坐在轮椅上,还得每个月遭受万毒噬心之苦,谁都会心理变态。 她穿越前刚看完书,书里的剧情还记得清清楚楚。 书中写过,能救裴寂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要有一个人,在体内寄生一种名叫“双生”的蛊虫,再与裴寂交合,将裴寂体内的毒素吸取出来。 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方法,看似简单,实则施行起来极为困难。 首先那人选必须得是与裴寂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处子,光这一点便天下难寻。其次便是那“双生”蛊虫,乃百年难得一遇的蛊王,裴寂暗地里寻找十数年也没半点踪迹。 最后,这传毒行为必须双方自愿,过程中女方会遭遇巨大的痛苦,堪称生不如死。一旦她有任何抵抗,传毒都会失败。 毒素转移成功,女方便会死去。 这个方法也仅仅只是解毒,无法治愈裴寂断裂的筋脉。 所以书中裴寂先搁置了这个方法,直接去找神功秘籍。 神功秘籍可以修复裴寂的筋脉,筋脉修复后,他便能习武能行走。他本打算实力变强再去寻解毒之法,文章末尾,他已派人前去南疆,打探“双生”的消息,可惜最后却败在林清妍与贺子擎手上,一切功亏一篑。 “要不,我帮他去找双生?顺便提前帮他把神功秘籍拿到手?” 安玖戳了戳脑子里的系统,“系统,你觉得怎么样?” 系统有问必答:【据系统分析,此计划难度太高,以宿主的能力,恐怕难以做到。】 “???”安玖怒了,“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打击我的?” 【系统实话实说。】 安玖忍不住出声:“你能不能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完不成任务你也讨不到好!” 刚说完,安玖蓦然抬手捂住嘴。 完了! 果然,下一秒耳边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她的方向。 “呵呵,小美人,原来躲在这儿呢,别躲呀,哥哥来疼你……” 一阵□□声响起,隔着关闭的柜门,模模糊糊钻进耳中,安玖心脏砰砰直跳。 此时此刻,安玖正经历书中女配出场的第一幕剧情。 林清妍与贺子擎、裴寂一路游历,来到一座城镇九方城,城中正流传着采花大盗的传言,不少无辜妙龄少女遇难。 遇上这种事,正义的主角团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男女主联手破案,搜寻采花大盗线索,最终将采花大盗捉拿归案,救出被掳走的少女。 这掳走的少女里,便有女配安酒。 安酒不是九方城人,她原是京城官宦千金,孤身一人逃婚来到九方城投奔幼时奶娘。 安酒出身士族,养得身娇体贵、明艳貌美,一身气质与小城姑娘截然不同,刚到九方城便被那采花大盗盯上。 深夜,采花大盗潜进府中迷晕下人,安酒也曾听闻近来风声,她初来乍到睡眠浅,被屋外的动静惊醒,察觉到不妙,悄悄躲进衣柜里。 恰好安玖就在这时穿越过来,外边那人就是采花大盗。 书中安酒被救,是在天明破晓时分。 如今正是深更半夜,也就是说,她会被采花大盗掳走一夜。这一夜她必须用自己的力量自保,不被采花大盗糟蹋,等到天亮男主来救。 安玖:不如鲨了我叭! 脚步声越来越近,笑声越发下流,安玖一声不敢出,屏息使劲敲系统:“系统系统你快出来,给我个金手指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小姐,我怎么搞得定这采花大盗啊!” 【请宿主自行探索。】 安玖:“辣鸡系统,要你何用!” 关闭的柜门轰然打开,安玖抬头一看,一道漆黑人影站在面前,屋内没有点灯,窗外似乎风雨欲来,电闪雷鸣之际,她看见人影脸上勾起的狰狞邪笑。 安玖倒抽一口凉气,苦中作乐地想,这场景,完全可以拿去演恐怖片了。 望着伸手过来的猥琐男人,安玖头脑飞速转动。 她想不通,书里的安酒到底是怎么撑到男女主来救的? 她努力回忆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既然安酒能做到,她也一定能做到! 可惜有用的信息太少,安酒只是个恶毒女配,作者根本不会花费多余笔墨去写她。她出场便是被救,至于被救之前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 安玖绞尽脑汁,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办法。 采花大盗的手握住她的胳膊,作势将她抱起。 安玖没有抵抗,她心知抵抗没用,还会激怒对方。 按照书中所写,采花大盗会把她带走,去他的地盘,她还有时间思考对策。 大概是见她乖巧,没有大喊大叫,采花大盗很满意,他抬手在她肩上一点,安玖便发觉自己没法说话了。 他点了她的哑穴,然后把她往肩头一扛。 与此同时,废物系统发出声音:【检测到宿主处于危机中,是否传输原身记忆?】 安玖眼前一亮,忙用意念回答:“传传传!” 脑海中轰鸣一声,安玖瞬间接收到一连串记忆,那是女配“安酒”十八年来的一生。 安玖头昏脑胀,终于弄明白“安酒”为何最后能免于糟蹋。 安酒虽胆大,敢孤身一人千里逃婚,却也不是真的无脑。 她身上带了一条从小喂养的小蛇,小蛇颇通人性,任何人想要伤害她,小蛇都会咬一口。 小蛇毒素不强,只能让人麻痹晕倒一段时间,但应付普通人也足够了。 书里安酒出场时,小蛇应该已经死了。 因为之后没见小蛇出场,安酒被救时正被采花大盗撕衣服。 安玖猜测,采花大盗遇上原身,遭遇到极大抵抗,采花大盗便将安酒打晕,小蛇又咬了采花大盗一口,两人双双陷入昏迷,这才拖延了一晚上时间。 于是等男女主到时,采花大盗刚把安酒带回老巢,正准备糟蹋安酒。 吃过一次教训,采花大盗必然提前掐死了小蛇。毕竟小蛇无毒,有了防范后,对习武之人来说不值一提。 安玖努力回想,逐渐想起一段不起眼的剧情。 那时安酒正被贺子擎救下,贺子擎给她披上衣服,安酒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后怕,这会想想,安玖却觉得,安酒大概也是在为自己的宠物小蛇哭吧? 安玖忍着不适趴在大盗肩头,感觉手腕微微发痒。 她的左手腕上套着一圈小指粗的银环,若不细看,或许会以为那是一只银镯子,其实那是一条小银蛇。 小蛇在她手上缓缓游动,鳞片触感冰凉。它似乎刚被惊醒,蛇信吞吐蠢蠢欲动。 一般人遇上这情景,恐怕早吓得涕泗横流。安玖接收了原身记忆,却对小蛇生出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一点也不觉得它可怕。 第3章 003 ◎【裴寂当前对您好感度为:-99】◎ 偶遇突发状况,系统也卡了:【未知错误……系统检测中……】 安玖傻愣愣坐在地上,望着破庙前那个白衣人,脑中一片乱麻。 不应该啊,书里根本没这个情节,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神秘人出来? 白衣人似乎也愣住了,站在原地好一会没动。 安玖搞不清对方的意图,这白衣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搞死她这个弱女子轻而易举,她一声也不敢出,安静如鸡地缩在破庙角落,眼睛一眨不眨跟白衣人对视。 白衣人脚步动了动,向前走了一步,他抬起了手—— 安玖心念电转,迅速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苍白着脸颤声道:“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事实上完全不需要装,她现在真的很害怕眼前这白衣人杀了她,武侠世界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太常见了。 而且安玖隐约能感觉到,银色面具后白衣人看她的目光极其冷漠,不带半分温度。 这个人,好像和她有仇的样子,难道是来寻仇的? 安酒大小姐能有什么仇敌? 安玖战战兢兢思考着,下一刻便惊讶地察觉到,白衣人身上的气息忽然就变了。 就在她说完那句话后,白衣人步伐微顿,抬起的手也缓缓落下去。 “嗯,”白衣人缓声开口,他嗓音温润,与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令人畏惧的气势截然不同,似水般柔和,“在下途径此处,见歹人欲欺辱姑娘,仓促之下出手……” 他仿佛在措辞着什么,语速很慢,随着话语出声,周身气质竟越发平和下来。 不过短短两句话的功夫,此人便似由择人欲噬的猛兽化身温和无害的青年。 方才带给安玖的强烈危险感消失殆尽,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眼前的男人明明温和正直,哪怕看不清面貌,只闻其声,也让人感觉是个朗月清风般的正人君子。 若是一般人,或许就被骗过去了。 可安玖不信。 哪怕被采花大盗掳走,安玖也始终保持着冷静,她清晰记得白衣人刚出现时看她的眼神,冷得刺骨。 这个白衣人一定有问题,他绝对认识她! 就在这时,安玖脑海中响起电子音:【系统检测到攻略目标,是否开启好感度?】 安玖:瞳、孔、地、震。 白衣人一步步向她走来,声线柔和,仿若关怀:“姑娘不必惧怕,歹人已被我制服……” 安玖不由自主往后退,仿佛前方有洪水猛兽。然后很快,她又在白衣人隐含怀疑的视线中停了下来。 她眼里含着一汪盈盈清泪,死死埋下头,抖着声音说:“我、我有点害怕。” 白衣人走到她身边,抬脚一踢,将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采花大盗踢到远处,然后在安玖身旁不远不近处坐下,柔声安抚道:“别怕,我会在此处陪伴姑娘。此时乃是深夜,外面又风雨交加,不便行走,待明日清晨定会有人来的,那时你便安全了。” 安玖瓮声瓮气应一声,把脸埋在膝盖上,团成一团蜷缩在墙角,像是吓得不得了。 白衣人也没在意,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小姐,遭遇这种事,不怕才是怪事。 少女身形纤瘦,抱臂缩起来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小猫。 她浑身不着痕迹地颤抖,似乎在极力抑制着什么,大概是在哭? 白衣人眸光瞥过,口中温柔诉说着安抚之语,眼底却只有一片冷若冰霜的薄凉。 “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他却不知,安玖这会死死压抑的不是哭声,而是满脸抑制不住的惊骇。 “系统你说他是谁?这是裴寂?裴寂怎么可能站起来!他不是双腿残废吗!” “辣鸡系统你给我滚出来!!!你这叫我怎么攻略!!!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安玖内心尖叫不已,辣鸡系统依旧老神在在,冰冷的电子音重复道:【检测到攻略目标,是否开启好感度?】 安玖心底发疯一通,废物系统怎么戳都无动于衷,她只好捏着鼻子道:“要开快开。” 【滴——攻略目标裴寂,当前对您的好感度为:-99。】 尽管早有准备,安玖此刻仍恨不得原地去世。 好在她心理素质极佳,又经历过穿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这会已经有些麻木了。 刺激太过,安玖竟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思绪飞速转动,将书中的剧情、当下的情景都囊括在大脑中,无数线索结合到一起,她在其中抽丝剥茧,一番快速的头脑风暴后,安玖得出一个恐怖的结论。 到底对不对,还需要她印证一下。 她在脑子里戳戳系统:“系统,出来,我有话问你。” 【宿主请问。】 安玖:“裴寂的出生年月日你知不知道?” 系统卡了好一会,才慢吞吞报出一串日期。 听到那熟悉的日期,安玖彻底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她有原身的记忆,记忆中原身的出生年月,与裴寂一模一样。 他们两人,正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 只这一个线索,便如一条线,将一切都串联到一起。 安玖深吸一口气,又问:“裴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次系统回复很快:【据系统检测,本世界剧情发生未知偏移。】 安玖冷笑一声:“未知偏移?” 她很聪明,这会已经猜到故障出现在哪里。 裴寂从未见过她,为何一见面便对她好感负99?就像早就与她相识。 明明剧情还未开始,裴寂便可自由行走,甚至还身怀武功。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方向:裴寂重生了。 穿书都有了,重生自然也不稀奇。 安玖很镇定,甚至比刚穿越时还镇定。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找到完成任务的方法了。 一切问题,只要有解决方法,就都不是事儿,这是安玖一贯以来的生活准则。 安玖无声勾了勾嘴角,问:“系统,你知道裴寂为什么来这里吗?” 不等系统回答,她又轻笑着补充道:“因为我就是他解毒的药啊。” 安玖不知道裴寂什么时候重生的,她猜应该不久,因为白衣人刚才走过来时脚步声很明显。 武侠小说里有一条规则,武功越好的人,步伐越轻盈无声。 安玖慢慢平复思绪,开始梳理自己的思路。 不知什么原因,裴寂重生了。 上辈子的裴寂早已拿到神功秘籍,恐怕早就倒背如流,所以他现在才治好了断裂的筋脉,可以开始重新练武。 如今裴寂身上只剩剧毒未解,为了解毒,他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之所以赶来破庙,想来是担心采花大盗破了安玖的处子身。 以裴寂敏感多疑的性格,习惯性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哪怕剧情里安酒安然无恙,他也会亲自过来看看,确定一切没有偏离轨道。 他大概原本想将她敲昏吧?可是被她发现了踪迹。 随后,安玖的反应又让他顺势改变了想法。 书中写过,要使用蛊虫双生,必须女方心甘情愿。怎样使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为他承受痛苦、付出生命呢? 安玖内心笃定道:“他想跟我玩一场爱情游戏,他要我爱上他。” 【他对你用情蛊,你就会爱上他了,何必多此一举?】 这系统,要办正事的时候呆头呆脑,这会倒灵敏起来了。 安玖眯起眼眸,笑得意味深长:“你忘了吗?他对林清妍用过情蛊,可是情蛊失效了。你说他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系统:【……】 “好了,接下来我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了。他不仅不会让我死,还会千方百计保护我。”安玖舔了舔唇角,黑暗中,漂亮的眼底满是兴致盎然,“既然他要跟我玩,那我就陪他玩玩。看看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该说不说?她很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游戏。 瑟缩的少女慢慢止住了颤抖,似乎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 她小心翼翼自臂弯里抬起脸,深沉的夜色里,看不清她的面容,只一双泪光盈盈的眸子,映着不知哪里的光,水洗般清亮。 “恩、恩人,今日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不知您家住何方,姓甚名谁,来日我必定登门拜访。” 少女声音细细的,许是刚哭过,说话间还夹着几声哽咽。 娇怯可爱,惹人心怜。 白衣人顿了下,他背对着庙门,整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又戴了张面具,窥不见半分神色。 只隐约感觉,他像是在打量她。 片刻后,男人淡淡出声:“在下不过浪荡江湖之人,四海为家,今日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至于姓名……姑娘可唤我非衣。” 非衣,不正是裴? 安玖垂下眼眸,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耳边传来系统提示:【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当前为-100。】 安玖:“???” 好的,明白了。 大反派不喜欢楚楚可怜小白兔。 被这么一搞,安玖的娇弱装不下去了。 之前好声好气是为了活命,现下明白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裴寂还得装模作样哄着她,至少在他找到双生之前,她都会安然无恙活着,安玖心态顿时轻松起来了。 精神一放松,便感到周身寒冷。 这破庙四无遮蔽,又是初春时节,外面雷雨交加,时不时有风刮进来,携来一阵春夜的寒凉水汽。 “那个,”安玖吸了下鼻子,又摸了摸冰凉的手臂,习惯性抬了抬下巴,口气中无意识带上了点颐指气使,“非衣,我有点冷,可以麻烦你生个火吗?” 第4章 004 ◎淦,果然是阴险小人!◎ 男人宽大的外袍还残留着他身上浅浅的温度,覆在安玖肩头,带来一阵融融暖意,驱散了身周的寒冷。 裴寂身量高挑,即便双腿残疾不良于行,身材也绝不瘦小。 那外袍一盖下来,便犹如一个小小的帐篷,将安玖的身子整个笼罩其中,因她蜷缩蹲坐着,下摆直接拖在了地上。 她轻轻吸了吸鼻尖,闻见一股浓郁的药香。 这气味萦绕在雪白衣襟中,方才他俯身给她披上外袍时,香气更是明显。 懂行的人一闻,便知这香气绝非无意沾染,而是常年累月与草药为伴,才能将这药香融入到随身衣物里,举手投足皆能散发出药味。 这样的人,不是身体有疾,便是行医之辈。 安玖轻咳几声,像是被冲到似的,纤细手指抵着鼻尖,故意道:“非衣,你身上好浓的药味。” 白衣人刚坐回原地,闻言身形一顿。 短暂的沉默后,他云淡风轻道:“前些日子受过伤,敷了些时日伤药,倒是不小心叫姑娘察觉了。”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当前为-102。】 安玖:“……” 这人也太小心眼了吧?不就提醒一下他衣服有味道吗?这都要扣好感度? 安玖无力吐槽,好在她心胸宽广,并不计较这区区一分好感度。 反正都-102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她内心腹诽却面不改色,兴致勃勃问道:“非衣,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呀?你长什么样子?我可以看看吗?” 恢复过来的少女逐渐显露出大胆的本性,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哪怕不久前才险些遇难,此刻也活泼地好似不见半分阴霾。 裴寂显然要跟她演一出翩翩公子救落难小姐的戏码,耐心十足地解释道:“在下在江湖中有些仇家,为防寻仇才整日佩戴面具,是以不便在人前露出真容,姑娘海涵。” 这借口找得还挺好,谎话信手拈来。 “那我还是不看了。”安玖连连摆手,十分善解人意,却又忍不住烦恼,“这样的话我以后该怎么找你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了我,我可不当那忘恩负义之徒!” 少女蹙着眉心,脸颊微鼓的模样,倒是显得莫名率真可爱。 如那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女儿,从未走出过家门,只因看多了外边的话本子,便也学了那一副侠肝义胆的做派。 白衣人瞥她一眼,他乃习武之人,较常人更为耳聪目明,即便黑夜中也将少女神色窥得一清二楚。 他神色晦暗不明,口中则不疾不徐:“姑娘不必言谢,非衣不过是举手之劳,想来不论何人路见不平,都会出手相救。”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当前为-103。】 安玖这下是结结实实愣了,这回扣好感又是因为什么? 她刚才好像也没说什么触他霉头的话吧? 安玖想不明白,又不好露出异样之色。裴寂这人心思诡谲,谁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再扣她个几十分,这任务干脆别做了。 她只是眸光一闪,便连忙低下头,在身上一通翻找,可惜她被掳走时都已入睡,一些配饰早已卸下,翻了半天才从脖子里扯出一块乳白色的玉珏来。 安玖将玉珏摘下,递到白衣人面前:“这个给你。” 白衣人没动,掩在面具后的眼眸看着那玉珏,语气状似疑惑:“姑娘这是何意?” 安酒鼓了鼓脸颊,一脸认真道:“既然你不愿意透露身份,那你拿着这玉珏,以后若遇上困难,便可来找我。我名安酒,安尚书家的女儿,有什么难事都可以帮你解决。” 白衣人:“安尚书家的女儿怎会来九方城?” 此言一出,少女好似恼羞成怒一般,一把拉过男人的手,将玉珏塞进他掌心。 口中嘟嘟囔囔:“你不信我吗?我说是就是,来这就是探亲,谁规定安尚书家的女儿不能来九方城了?” 声音很小,像是抱怨,偏偏又能被人清楚听见。 男人指间握着拇指大的玉珏,羊脂白玉温润细腻,材质极佳。由于一直被少女贴身佩戴着,其上沾染了她的体温,在这寒凉的春夜里,携来一丝温暖。 隐约间,他似乎嗅到一抹带着甜意的香气,如花果般清新。 安玖内心自得,她这番操作肯定能刷一波好感度。天性骄蛮却又率真的少女,傻乎乎地对救命恩人表达谢意,任谁见了都会产生好感。 然而下一刻,脑海中却响起一连串的电子音。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当前为-102。】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2,当前为-104。】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2……】 【……】 好感度提醒疯了似的,+1-2重复了好几遍,她脑子都快炸了。 “草,裴寂疯了?他是不是有病?这都不带感动的?”安玖不可置信。 外面看书还觉得腹黑疯批人设好带感,可真正和这种心思莫测的人相处,真的只想快逃。 她一点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如同踩着定时炸.弹,也不知什么时候说错了一句话,这人就在心里猛扣她的分。 好比现在,安玖自认表现完美。 虽然不清楚真正的安酒会如何对待救命恩人,但方才她那番表现,只要是个正常人,绝对不会产生恶感。 所以,一定是裴寂不正常。 安玖头昏脑涨,忍受着脑海里叮叮作响的提示音,使劲戳系统:“系统,这好感提示能不能关?” 再不关,她怀疑自己今晚就要被裴寂搞死。 【可以。】 【是否关闭好感度提示?关闭后或许会错过提醒,请宿主谨慎选择。】 “是是是!” “滴”的一声过后,安玖脑中盘旋的机械音蓦然消失,她也紧跟着长出一口气。 一口气松完,她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白衣人,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她方才的异常,仍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珏,也不知道是她装得好,还是他自己心神不宁。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安玖便觉心力俱疲。 跟反派周旋还是太难了,既考验演技又考验心理承受能力,她真的好累。 算了,攻略什么的,来日方长。 反正天亮就能见到主角团了。 安玖干脆席地而坐,屁股底下垫着裴寂的白袍,倒也不冷。 黑暗中,她调整了一下面部微表情,嗓音里带着些微的忐忑,问白衣人:“非衣,你……困不困?” 大小姐的骄傲不允许安玖示弱,哪怕她困了,也不会说自己要睡觉。 白衣人微微抬头,转脸看向她的方向。 少女长睫轻颤,细微的不安映入眼帘。 片刻的静默,面具后传来沉稳温和的男声,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安小姐请睡吧,在下今夜不会离开。” 安玖这才放心地闭上眼,靠在旁边的墙上准备入睡。她其实半点都不担心,方才的忐忑不安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视线陷入黑暗,意识中却悬浮着一块电子屏样的东西。 上面记录着一行字:【攻略目标裴寂,当前对您的好感度为-100。】 好家伙,总算升上来一点了。 虽然只涨了3点,但也说明她的攻略有效。 安玖蓦然放松下来,心神一松,疲倦也跟着席卷而来。今夜遭遇了这么多事,她早已心神俱疲,方才不过是强撑着与裴寂演戏。 浓浓睡意涌上心头,安玖逐渐陷入半梦半醒的昏沉中,可意识深处,她却保持着一分清醒,掐算着时间。 差不多半刻钟后,她挣扎着睁开眼皮,望向白衣人所在的位置。 她这动作十分微小,此时又是深夜,常人几乎无法察觉,可白衣人搭在膝上的指尖微微一动,敏锐向她看来。 “非衣……你、你别走哦……” 少女话音模糊,因为太过困倦细如蚊呐,若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看到黑暗中端坐的人影,她才安下心,长长的睫羽缓缓落下,盖住那双明媚的眼眸。 即便睡下,她也总睡不安稳,时而自沉睡中醒来,迷迷糊糊中总要向他看一眼,确定他是否还在。见他一直在,才又安心睡去。 肉眼可见的依赖。 安玖这一晚没睡好,半途醒了好几次,直到后半夜天快亮,她才没有控制自己,而是放任着彻底坠入黑沉梦乡。 裴寂不可能以“非衣”的身份出现在林清妍面前,等到天亮,他便要变回神医裴寂,她得给他换回去的机会。 果然,翌日清晨被寺庙外清脆的鸟鸣声吵醒时,安玖睁开惺忪的睡眼,庙中再不见白衣人的身影。 那深夜翩然而至的白衣人,似乎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安玖却明白,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那采花贼还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呢。 她走到采花贼面前,蹲下身摸了摸鼻息。 气息还在,人没死,只不知为何一直昏迷不醒。安玖重重踹了他两脚,这人也没反应。 她猜裴寂应该是给他用毒了,书里写裴寂很喜欢毒杀人,哪怕后来他练成神功,也不常出手,而是使毒杀人于无形。 作者还特意解释说,裴寂这种心理阴暗的阴险小人,光明磊落和他不沾边,他就爱下三滥的手段。 躲过一场死劫,自己的命还和裴寂绑在一起,不用担心性命安危,安玖心情大好。 她站起身,呼吸着雨后微凉的清新空气,戳系统:“系统,报一下裴寂的好感度。” 辛辛苦苦努力一整晚,连睡觉都在演戏,总该再给她涨几点吧? 第5章 005 ◎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激动◎ 安玖还没郁闷多久,破庙外便传来一阵哄闹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一群人闯入视野,当先两人为一对年轻的男女。 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相貌英俊,长着一张正直周正的脸,身上穿着朴素的褐色短打,黑发高高束起,背上斜背一把黑鞘长剑。 剑眉星目、气质磊落,一看就是位正义侠客。 他身旁跟着个青衣长裙的少女,十七八岁模样,眉若远山、目似秋水,肌肤若雪、唇红齿白,看起来灵动娇俏。 少女腰间同样别一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细致的鎏金花纹,挂着金色的剑穗,即便是女子,身上气息也给人坚韧不拔之感,像是哪个名门正派的大小姐。 正是书中男主贺子擎与女主林清妍。 围绕着他们还有七八人,两人穿捕快制服,三人着锦衣华服,还有几个是随同前来的家丁婢女。 安玖眼神一定,还没出声,便听有人惊叫:“小姐!小姐真在这里!” 人群骚动起来,一群人呼啦啦涌进破庙。 当先叫出声的是个婢女,看起来十五六岁,一见安玖就冲过来抱着她大哭,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流淌。 安玖认出这小姑娘是“安酒”的贴身婢女吉香,从小陪着她长大,对“安酒”忠心耿耿,哪怕当初安酒要逃婚,吉香也顺从她,还帮她出谋划策。 所以安酒逃出安府时,把吉香也带上了。 这一路上要不是有吉香照料侍候,安酒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根本不可能走到九方城。 小婢女对安酒一片忠心,原文里也曾出现过吉香的名字,安酒被掳走失踪,吉香最先从昏迷中醒来,其他人都六神无主时,是她跑去官府报官,恰好遇见当时正在寻找线索的男女主。 不过后来,安酒为了跟主角团上路,把吉香丢在了九方城。 吉香结局如何,安玖不得而知,但她猜应该不会太好。 安尚书有权有势,必然有一日能查到女儿的下落。安酒最后是死了的,留下一个婢女吉香,还帮助过小姐逃婚,下场可想而知。 这些念头一晃而过,安玖看着抱着她手臂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婢女,有些头痛地捂了捂额头。 “吉香,闭嘴,你家小姐还没死呢。” 小婢女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唧唧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家吧?外边太危险了!” 安玖不喜欢这黏黏糊糊的行为,拂开她手臂,皱眉摇头:“不回去,要回你回。” 这时,旁边蹲下检查地上人的贺子擎道:“此人正是那采花贼无疑,他身上有流息香的味道,可他为什么昏迷不醒?”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安玖身上。 贺子擎起身上前,问安玖:“安小姐,请问你昨晚是不是这人掳走的?可还遇见其他人?” 安玖回视他,这一靠近,越发感觉到男主一身正气凛然,让人看着就安心。 她神色微松,镇定道:“没错,我昨晚就是被这个人从林府带到破庙,他想要欺辱我,幸运的是后来遇见一位侠士出手相救,我这才幸免于难。” 听闻此言,众人神色各异。 不少人看安玖的眼神都带着点震惊,这少女刚遭遇那般的祸事,脸上却不露半点畏怯,还能冷静地与人对答,实在叫人佩服。 “安小姐,你知不知道救了你的侠士是谁?” 见贺子擎注视少女的目光中露出欣赏之色,林清妍面色微变,连忙出声。 安玖眸光一转,将几人神情收入眼底,看来女主现在就对男主动心了。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贺子擎,她可不想和女主作对。 “不知道,那位侠士没有留下姓名,他告诉我天亮会有人来。我睡了一觉,醒来他便走了。” 说到这里,安玖浓密的睫毛耷拉下来,掩盖住明媚动人的眼眸,语气也变成消沉,任谁都能察觉到少女此刻低落的情绪。 “不过他有留下一件衣物为我避寒。” 安玖很快回神,转身自庙前佛台上拿下那件被她折得整整齐齐的白袍,珍惜抱在怀中,弯着眼尾露出一丝笑。 少女明眸皓齿,肌肤白嫩若瓷,她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睫毛浓密纤长,眼尾微微上翘,天然透出一抹妖艳的晕红。 这样的眼睛,若是放在旁人面上,便显得过于妖娆妩媚,只是安玖眼角眉梢总萦绕着丝丝傲慢之气,仿佛高人一等,那妖艳魅色便被压住,变得明媚张扬、叫人不敢直视。 她这般微微一笑,眉眼含情的模样,顿时显得艳光四射、夺人眼球。 霎时间,便有几人看直了眼。 这一幕恰恰落在稍后一步到来的人眼中,那人白衣胜雪,乌发被一支祥云玉钗整齐束起,他应该不良于行,被一健壮男仆推着坐在轮椅上,轮椅碾过地面发出细微的轱辘声响。 在场众人注意力此时都在安玖身上,并未留意到对方的到来。 安玖倒是正面对着庙外,随意瞥过一眼,又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贺子擎想检查那白袍,安玖不舍地将白袍递过去,又紧张地解释说:“那位侠士绝不是歹人,他只是过路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你们可不要平白冤枉好人!” 林清妍目光自少女微红的脸颊划过,了然笑道:“别担心,我们只是看一看罢了,不会随意定人的罪。” 贺子擎看过一遍,又将白袍还给安玖,“看不出什么,只是一件普通衣物。” 安玖心道,当然看不出。 昨晚她提醒衣服上有药味后,也不知道裴寂半夜做了什么,第二天醒来,上面的药味散了个干干净净。 林清妍眼眸一转,看到轮椅上的白衣公子,脸上立马浮现笑容,冲他招手道:“裴寂,你快来看看,这采花贼一直昏迷不醒,不知是什么缘故。你来把他弄醒,我们审问一番,就知道他藏的那些女子去哪了。” 采花大盗一案他们已调查好几天,前几天还迎面撞见这采花贼,只是被他狡猾跑了。裴寂做了一味流息香,沾在了采花贼身上,这才让他们找到这间破庙。 林清妍话语一出,众人这才留意到白衣公子的到来,纷纷转头招呼。 “裴神医。” “裴谷主,麻烦您了。” 看众人言行,不乏敬畏膜拜。 毕竟裴寂医术高绝,而这世间人总是惧怕病痛死亡。 被称作裴寂的白衣公子面孔白皙,五官清隽,他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眼,眼瞳清澈,似乎无时无刻不含着浅笑,高挺的鼻梁下是偏薄的唇,唇角天然上翘,萦绕着温煦柔和的笑意,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这是安玖第一次真正见到裴寂。 与她想象中的裴寂不同,安玖原本以为,裴寂这个人,哪怕装成温柔和善的样子,应该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阴暗,总会显露出一点端倪。 然而现实中,任何见到裴寂的人,都不会怀疑他是个好人。 他身上的白衣,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洁白如雪、不染纤尘。 他看起来,比谁都温柔谦和,比谁都悲天悯人。 “好。”裴寂脾气很好,温声应着,对身后人道,“阿七,推我过去。”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看安玖,表现得与常人没什么不同。任谁也不会猜到,他们两个昨晚才见过。 安玖对他也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可其实他一出现,她就在关注他。 裴寂一出声,安玖就发觉他之前变了音。 非衣的声音更沉稳厚重,像二十多岁的成年男性。而裴寂本人与她同龄,今年才十八,声线更偏清澈温润。 果然,哪怕昨晚他只是突然心生一计,也做到了万无一失。 好家伙,比她更会伪装,更会演戏。 不知为何,安玖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热流,她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激动。 轮椅咕噜噜碾过地面,来到昏迷的采花贼面前,白衣公子俯身翻看两下,随即自袖中摸出一小布包,展开后里面竟陈列着一排银光闪闪的银针。 “此人中了迷魂散,这才昏迷不醒,我给他解毒便好了。” 裴寂说着,修长指尖夹着银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不过短短一息,原本昏死的采花贼顿时呻.吟起来。 见采花贼苏醒,贺子擎与林清妍等人立刻围了上去。 白衣公子的轮椅被挤出人群,这时他才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的安玖。 “不知这位小姐是……” 安玖没去凑热闹,抱着怀里的白袍,居高临下瞥他一眼,淡淡道:“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你怎敢如此对公子说话!” 推轮椅的男仆阿七顿时脸生怒意,想要上前,白衣公子却摆摆手,云淡风轻地一笑:“阿七,不许无礼。” 阿七气冲冲退回去,一双眼瞪得像铜铃,直勾勾盯着安玖。 小婢女吉香被这满脸凶相的男仆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勇敢地拦在安玖前面,想要保护小姐。 安玖无所畏惧地瞪过去:“看什么看,再看小心本小姐把你的眼珠子挖了!” 白衣公子抱拳拱手,被冒犯的是自己,他却丝毫不介意,反而带着一丝歉然道:“抱歉小姐,下人粗俗,是裴某管教不严。只是不知,裴某哪里得罪了小姐?怎得一见我便横眉冷对?” 傲慢的大小姐冷哼一声,视线屈尊降贵地睨来,大概也觉得自己理亏,她抿抿唇,没好气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了?” 说罢,她便拉着婢女吉香,头也不回走到远处站定。 一边走,她口中还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声音很小,几乎无人听闻。 第6章 006 ◎“什么活菩萨,不就是个瘸子么。”◎ 好感度提示还是很重要的,比如现在,就可以清晰观察到裴寂的心理反应。 昨晚安玖关了好感提醒,结果努力一晚上白费功夫,气得她今早又打开了。 为了防止再像上次那样刷屏的情况发生,又不错过消息,她设置只有超过5点的好感增减才播报。 1点2点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蚊子肉太小,大小姐不稀罕。 安玖走开后,不敢多看裴寂。这人太敏锐,她刚才不过是想趁机偷瞄他一下,就立马被他抓住。 猝不及防中,她下意识瞪他一眼。 白衣公子微微一愣,似是有些出乎意料,而后长睫微眯,绽开一抹柔和浅笑。 安玖:这么会演? 她想了想,干脆狠狠瞪他一眼,这才自然而然转过头。 【裴寂对您好感度+5,当前为-101。】 安玖:…… 明白了,裴寂大概有点受虐狂性质。 别人越不搭理他,他反倒还高看人一眼的那种。 两次加好感都是骂他加的,安玖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一条刷好感的康庄大道! 吉香扯着安玖衣袖,小声说:“小姐,您干嘛和裴神医过不去?据说裴神医医术可好了,这几天一直在九方城义诊,城里人特别感激他,说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呢。” 安玖哼道:“什么活菩萨,不就是个瘸子么。”再骂一声。 嗯?这回不加了? 吉香吓死了,连忙掩住嘴,“嘘!小姐慎言!被人听见可是会骂您的!” 安玖放话放得狠,身体倒是很诚实,别别扭扭不再说话了。 另一头,阿七也在和裴寂说安玖:“公子,那安小姐实在刁蛮,不如我找机会教训教训她?” 裴寂唇边含笑,望着远处背对着他们的绯红身影。 娇蛮的少女喜穿红衣,整个人也风风火火,性情乖张。她怀抱一袭白袍,身边婢女想要帮她接手,她却毫不犹豫拒绝,非要亲手抱着那件衣裳,仿佛有着什么特殊含义。 主仆俩说话声音很小,可落在习武人士耳中,再清楚不过。 阿七刻薄地揣测:“那安小姐看来是被英雄救美,喜欢上昨夜救她的侠士了,可那侠士天不亮不告而别,也不知是不是受不了她。” 的确是受不了。 一晚上看他许多次,哪怕是睡梦中,也时常惶然惊醒寻他的身影。 那样娇弱的、依赖的、仿佛一折便断的存在,犹如攀附在大树上的柔弱菟丝花,一旦失去依靠便再无能力生长,弱小无能到令人生厌。 好在,她还算听话,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走。 裴寂微微错开眼,眸光和煦,柔声告诫:“阿七,她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我等武林之辈,何须同她计较。今日你逾距了,夜里自去领罚吧。” 他声音温和,语气不疾不徐,没说半句重话,身后那健壮的男仆阿七却猛然白了脸。 “是,公子。”阿七垂着脑袋,再不敢乱说话了。 采花贼醒来后,贺子擎与林清妍两人威逼采花贼吐出其他女子下落,很快,众人便得知这破庙下方有一密道,通向一处秘密场所。 大家这才惊觉,采花贼似乎只是个小喽啰,后面还藏着幕后之人。 采花贼武功不算高,武林中只算三流,可他在九方城一直作威作福,赏金令挂在县衙许久,直到贺子擎来才抓住他,这本就不合理。 显然,他身后有人庇护。 这人或许还和县衙有关。 密道藏在破败的佛像底下,没一会就被找到了,可看着黑洞洞的密道入口,一时半会却是没人敢下去。 谁也不知下面有没有机关暗器,若是这采花贼耍花刀,他们可就有来无回了。 贺子擎主动提议说:“我与林姑娘、裴兄带着这贼人一同下去探查,刘捕快去县衙报备一声,你们就在这里等着,确保安全再进来。” 一众被害人家属纷纷同意。 安玖这时出声道:“我也要去!” 声音一出,顿时引来一片注目。 “你这女娃娃,细胳膊细腿的,跟去不是拖累贺大侠和林姑娘他们吗?”有人说。 “就是就是,小姑娘家家的,既然没事就回家去。” 贺子擎耿直道:“安小姐,我们是去救人不是游玩,此行或许有危险,你呆在这里更好。” “我要去关你们什么事?这密道难道是你们家的?” 安玖柳眉一竖,她容貌本就生的娇艳,似那灼灼天光,生怒之下更是艳丽逼人。 她抬手一指旁边的裴寂,瞪圆了眼睛,脆生生道:“他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我还跑不过一个瘸子吗?” 少女手指纤细白嫩,指甲染了浅粉的蔻丹,娇嫩得犹如玉葱。 被人当众叫瘸子,裴寂仅仅只是笑意微敛,神色依旧从容不迫,可见其气量之好。 其他人则一时被她容色所摄,呐呐不敢言。 唯一不被影响的林清妍气急,冷脸道:“安小姐,请慎言!裴寂医术高超,我们受伤他可以为我们医治,你跟着我们能做什么?” 婢女吉香也焦急地拉着自家小姐的手臂,不住劝慰:“小姐,我们回去吧!奶娘在家等您呢,您别让他们担心啊!” 安玖是那种别人越阻止她,她越要与人对着干的性子。 书里也写了这一段,安酒坚持要跟着贺子擎一起下密道,不过书中理由是,她对救命恩人产生了依赖,看不到贺子擎便会心慌害怕,这才一直缠着他。 走密道的路上她死命抓着贺子擎,让贺子擎保护她,因为安酒的出现,间接让女主林清妍意识到自己对贺子擎的喜欢。 恶毒女配嘛,不就是推动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 不过安玖这回可不是为了点醒女主,她纯粹是想多制造机会和裴寂相处而已。 安玖用力抿唇,死不松口:“反正我要一起去,我都差点遇害,难道还不能知道自己被谁害了吗?” 大小姐一意孤行,谁也劝不了她。 最后还是裴寂开口,嗓音温雅,善解人意:“既然安小姐执意,那就一起去吧。你记得跟在我身侧,阿七武功高强,可以保护你我。” 安玖轻哼一声,没说话。 裴寂却从她乌溜溜的眼睛中看出几个大字:谁要你假好心? 他微微一笑,白玉似的面孔一派平和。 裴寂想起上辈子初见安酒,她对他似乎也是这般不假辞色。这愚蠢的女人,与世间人一样,都习惯以貌取人。 只是大多数人会伪装,不会傻乎乎将内心想法表露出来。只有安酒,口口声声叫他瘸子,任何情绪都展示在脸上,从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不知该说她愚蠢,还是天真。 白衣公子狭长的黑眸微微敛起,掩下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既然说定了,几人也不耽搁,贺子擎带着采花贼当先跳下密道,之后便是林清妍。 轮到裴寂时,他淡淡一笑,修长手指捏着雪白的折扇,温文尔雅地向安玖示意:“安小姐请先。” 安玖扒拉开吉香死命拽住她的手,把那件白袍交给她,冲哭唧唧的小婢女道:“你回林府去,跟奶娘说一声,就说我很快回去。” 随后走到密道边弯腰往下看。 这密道距离地面大概有两米,没有楼梯,要下去只能往下跳。两米的高度对习武人来说毫无难度,可她只是个娇小姐,根本不会武功,这就有些麻烦了。 安玖看一眼下面,表情踌躇。 见此,有人开口:“唉我说你这小姑娘,下都下不去,还是别捣乱了。” “谁说我下不去了!” 安玖最受不了别人说她不行,闻言顿时不顾吉香的劝阻,手撑着地面哗啦往下跳。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吉香蹲在密道口,焦急地往下张望。 安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仰头道:“没事!” 看似安玖被激将冲动往下跳,实则她跳下前就做好了准备,选择了缓冲力道很小的半蹲式,所以落下来后有惊无险,除了腿被震得有点麻外,没有受伤。 密道很长,前后都有路,还不时有岔道口,这会贺子擎与林清妍正在不远处揪着采花贼问路。 安玖往旁边走了几步,空出密道口那块地方。 哗啦一声风拂衣物的声响传来,只见阿七两手端着轮椅扶手,从洞口上方落下,轮椅中坐着位白衣翩然的公子,手持一柄折扇,面色平和,眉目淡然,雪白袍角在风中翻飞。 轮椅落地,竟只有一道细微的闷响,好似落下来的不是两个人和一架轮椅,而是一颗轻飘飘的石子。 安玖眼眸瞪大,惊诧地看着这一幕。 尽管早就明白这是个武侠世界,可亲眼见到这么神奇的场景,她还是止不住吃惊。 “安小姐,怎么了?”注意到她的眼神,裴寂问。 安玖还没回答,前方便传来林清妍的话语声:“裴寂,走这边,你们跟紧点,别落下了。这里地形很乱,好多岔路。” 裴寂扬声应:“好,清妍,你也小心。”随后转眸看向安玖,温言道,“安小姐,记得跟紧我。” “知道了。”安玖暗暗撇嘴。 男二可真双标啊,哪怕重生了依然对女主那么好,跟女主说话时的语气都不一样。 当然,也不排除他在装。 密道很长,墙上挂着一盏盏油灯,灯影闪烁。 安玖坚持跟来也是有倚仗的,她知道这次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还是听话地走在裴寂身侧。 第7章 007 ◎“安小姐,请?”◎ 男人不能说不行,何况裴寂被质疑的还是他最擅长的医术。 不管出于好胜心,还是他表现出来的“老好人”人设,想来都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果然,安玖说出这话后,裴寂略微一顿,便无奈笑道:“好吧,那裴某便为安小姐查看一番。” 他将折扇换了个手,右手抬起,雪白素雅的衣袖层层叠叠滑落,露出一截白净的腕骨。 腕骨下,是一只堪称巧夺天工的手,手指纤长白皙,根根骨节分明。他身材偏瘦削骨感,薄薄皮肤覆盖在筋骨分明的手背上,苍白骨节突出,皮下蜿蜒着远山般黛青的血管,透出一股美感与力量感。 只这只手,便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白皙、干净,好似白玉雕成,又似冰雪铸就。 安玖这具身体长得也很不错,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指纤细白嫩,不像裴寂那样骨骼突出,指尖泛着桃花瓣似的浅粉,正是一双柔弱无骨的红酥手。 男人微凉的指腹落在她皓腕上,两人双手交叠,一苍劲一娇柔,竟给人一种奇异的相配感。 安玖不是手控,却也控制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料这不着痕迹的动作立马被捕捉到,白衣公子眼帘轻掀,长睫下含着浅浅笑意的黑眸落在她脸上。 “安小姐在看什么?” 他神情柔和,目光含笑,看起来是那么无害。 安玖却心神一凛,迅速从方才的失神中脱离。 那一瞬间,她竟然被他的表象吸引了! 安玖相当善于调整情绪,不过短短一刹那间,便已重新恢复冷静。 这人的外表太具备迷惑性,她得提高警惕。 心下这么想着,然而表面上,少女却飞快眨了几下眼,咬住嫣红的嘴唇,没好气道:“你管我看什么?” 她话语中气不足,面色像是懊恼,又似乎隐含羞愤。 总之,一看就是在无缘无故耍脾气。 裴寂定定看她两眼,而后漫不经心移开视线,氤氲浅笑的眼眸深处一片冷漠。 记忆中,这女人便常常如此,莫名其妙生气,莫名其妙找事,莫名其妙寻除了贺子擎之外的所有人的麻烦。 难伺候得要命。 要不是她还有用,他如今才刚练神功,还需要蛰伏起来,绝不会叫她如此好过。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104。】 系统音提示响起,安玖心中诧异:“-104?之前不是-101吗?扣5分应该是106了。” 【按照您的要求,低于5分不提醒。】 安玖刚问出口就意识到了,肯定是这人不知何时又扣扣搜搜施舍给了她几分。 别的小说里,男主都是对女主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直接把命给你。 到她这里,开局好感-100,加起来也是1分2分,简直是当代葛朗台转世! 兜兜转转,努力到现在,这好感度还不如刚见面那会。 安玖暗地里咬牙,无限怨念。 果然是她欣赏的反派,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还没在心里多骂两声,耳边便传来清澈温雅的男声:“安小姐已过了习武的年纪,经脉都已堵塞,再想习武……机会不大。” 裴寂手指落在她腕间不过三秒,便又施施然收了回去。 安玖闻言也不气馁,她看书就知道了。 书里的安酒就没习武,从头到尾都是主角团的包袱拖累,一直被男女主保护,结果最后还狼心狗肺背刺女主一刀。 白衣公子这时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裴某也有些方法,能为安小姐打通淤堵的经脉,虽不能让你成为绝世高手,但也可以学些拳脚用来自保。” 安玖双眼一亮,“真的?” 说到底,她还是想学一学武功的。不仅是为了好奇,更是因为,她习惯将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有自己变强大,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安玖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哪怕心知裴寂会保护她的安危,可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是只相信自己。 裴寂展开折扇,笑道:“自然是真的,只不过过程麻烦了些,而我过几日便要离开九方城,恐怕无法为安小姐调理身体。” 安玖眼珠一转,留意到他的态度,顿时思量起来。 裴寂这番话隐含两个意思,一是愿意为她调理身体教她习武,二是他马上要离开,他‘希望’她跟着他们一起去。 安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上辈子,安酒喜欢上了贺子擎,才缠着他们一同上路。 这辈子,‘安酒’被侠士非衣所救,不再喜欢贺子擎,很可能也不会与他们同行。 裴寂是在诱导她,让她跟着他们。 她是他解毒的药,当然得放在眼皮子底下。 安玖想通这一切,心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这人不仅演技高超,心思还极为缜密,真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还别说,为了她这条命,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安小姐意下如何?”清雅的嗓音打断安玖的思绪。 她下意识抬眼,只见裴寂端坐在轮椅上,腰背挺直、白衣胜雪,浅色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即便走在这阴暗的地道中,也给人光风霁月之感。 安玖抿唇,突然开口:“我累了。” 这话来得突兀,饶是裴寂,也禁不住愣了下。 “什么?” 安玖低头看自己的脚,又看向他,重复了一遍:“我走得好累。” 这条地道真的好长,不知通向哪里。 他们已经走了好久了,这具身子从未走过这样远的路,哪怕逃婚路上也要乘坐马车,安玖走得脚都酸了。 白衣公子脸上一直挂着的笑都挂不住了,在少女一眨不眨的注目中,他嘴角慢慢拉直,两只眼睛黑漆漆的,逐渐失去了表情:“安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玖使劲抿住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她咳了咳嗓子,小眼神一个劲往裴寂身下飘:“裴神医,你的轮椅,好像还蛮舒服的哦?” 话中之意,谁都能听出来。 忍了一路的阿七终于忍不住了,粗声道:“你这女人,乱打什么主意!?公子不计较你无礼,你竟还敢得寸进尺!” 要不是公子在场,阿七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对公子不敬的女人。 裴寂手中轻摇的折扇都停了下来,安玖确信,他此刻眼神里的震惊不似作伪。 “安小姐这是……与我这个瘸子抢轮椅?”大概太过震惊,裴寂语气格外不确定。 甚至,还亲口说出自己是瘸子。 别说这辈子,他上辈子都没见安酒这么作过! 是他对这个女人了解太少了吗?还是他低估了她的下限? 安玖连忙摇头摆手,力证自己还没那么无耻:“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抢裴神医的轮椅呢?我坐了,你坐什么?” 顿了顿,在主仆俩逐渐平静下来的目光中,她又小声道:“就是,我看你这轮椅也不小,”她手指比划着,言语试探,“大概,坐两个人也能坐得下吧?或者,挤挤也成?” 这轮椅显然是为裴寂量身打造,宽大舒适,后面有靠垫,两侧有扶手,整体都是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底下还做了减震处理,装置非常豪华。 说实话,安玖一早就盯上它了。 裴寂:“……” 阿七瞪着眼睛张张口,好一会吐出一句:“你、你一个姑娘家,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安玖一下怒了,双手叉腰道:“我哪里不知廉耻了!走累了还不许我歇歇吗?” “公子也是一名男子!” “男子怎么了,他不是瘸子吗?那双腿就是摆设,我在边上坐一下难道还玷污了他吗?” “这这这、你你、你不可理喻!” “裴神医不是出了名的好心人吗!怎么就不能让我挤挤,我个子小,占不了多大地方,裴神医,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说到这,安玖转眼看向裴寂。 没错,她这就是在道德绑架。 她倒不是真要抢他轮椅,就是在找他不痛快罢了。 安玖就是这种性子,别人惹她不高兴,她总是要还回去。哪怕她现在受制于系统,必须攻略他。 她也有的是法子,叫他尝到点不舒服的滋味。 白衣公子手腕一抖,折扇啪的展开,他常用的这把折扇上没有任何花纹,只用浓墨写了一个飘逸的大字:医。 安玖却知道,这素雅雪白的折扇三十六根扇骨里,藏了三十六种裴寂研发出来的剧毒,每一样都能杀人于无形。 他黑眸静静望着她,如同两团深不见底的漩涡。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公子将扇面抬起,遮住下半张脸,清隽眉眼忽而向下一弯,笑意盎然:“好啊。” 安玖:“啊……啊?” 裴寂轻笑道:“安小姐性情率真,既然你都不介意,裴某自然更不介意了。” 他抬手动了动指尖,阿七不忿地将轮椅停下来。 裴寂撑着扶手,身体艰难地向旁边挪了挪,竟真的空出一小半轮椅出来,掌心向上,轻描淡写冲安玖招了招:“安小姐,请?” 安玖张口结舌。 白衣公子盈盈笑望着她。 下一秒,她火烧屁股似的蹦起来,提起裙摆,转身向前方冲去。 “我、我去问问他们还有多久到!” 看着少女兔子似得跳走的身影,裴寂眸色深深,嘴角却不由自主勾了勾。 “嗤。” 空气中,一缕低笑声转瞬即逝。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0,当前为-94。】 第8章 008 ◎“安小姐,请一定要小心。”◎ 林清妍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过来:“安小姐?你不是在后面吗?” “我到前面看看,这密道挺安全的,没什么危险。” 安玖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跑到前面四处打量。 短短时间相处,林清妍已察觉这位安小姐是个娇蛮任性的性子,实在难以生出好感,见此便也不多说什么,只冷眼旁观。 贺子擎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好心提醒道:“安小姐,你走在我们后面吧,这密道快到头了,尽头兴许有机关。” 安玖连忙走回来,感激道:“好,谢谢你贺大哥。” 贺子擎挠挠头,呵呵一笑。 一旁的林清妍眉头皱了皱。 贺子擎是标准的铁憨憨直男,不懂女孩子的心理,原著前四分之三都处于榆木疙瘩状态,惹得女主和好几个女配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到了后期才因为一系列事件觉醒,发现自己真爱女主,从此一心一意对待女主。 这种榆木疙瘩似的男人,安玖以前从不放在眼里。 穿书这一遭,她反倒觉得铁憨憨也有铁憨憨的好了。至少没那么多小心思,不至于那么难猜。 可惜,她自己选的反派,跪着也得攻略下去。 安玖:我恨我自己.jpg 之后安玖便与贺子擎、林清妍同行,贺子擎手里提着采花贼,为防他逃走,这采花贼被贺子擎敲断了手脚,只能给他们讲这密道的由来。 原来这密道建立很多年了,九方城一直有妙龄少女失踪,很多都不是他干的,只是罪名被安在了他身上,他是幕后之人推出来的代罪羊。 密道尽头便是一座地下销金窟,销金窟的主人是谁他不知道,对方每次出现都会戴面具。 那销金窟里有无数调.教好了的美人,五花八门的玩乐场所,斗兽、赌坊、戏院尽皆有之,顺带帮人处理各种阴司之事,就是个罪恶聚集地。 据采花贼说,销金窟的存在在九方城上层是公开的秘密,因为造访这里的客人,大多是各种达官贵人。 官员一般不好去青楼赌坊之类的场所,毕竟是公务人员,好面子要名声,被抓到小辫子去圣上面前参一本那就惨了。所以就需要销金窟这样的地下存在,能让他们闲暇之余好好放纵一把。 之前好多年都没出过事,偏偏这回贺子擎来了,他又不知这是上层们心照不宣的事,为了赚赏钱接了个采花贼的悬赏令,结果查出这么一条大鱼。 采花贼也是自认倒霉,之前每次掳走少女都会带去销金窟,这回贪图安玖的美色,一时情急了些,就马失前蹄被抓住了。 他这些年过得也算潇洒,上头有人庇护,只要不闹出大事,一般也没人追究。 毕竟他是采花贼,那些被抓走的姑娘都是遭受侮辱的,即便哪家丢了姑娘,也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去寻。 他自己也聪明,从不找大户人家小姐,只挑些小门小户又标志的,是以这么多年都没翻车。 况且上头之所以挑他当替罪羊,是因为他轻功好,在江湖上也算的上一流,跑起来没人追得上,这才“委以重任”。 “你们抓住我也没什么用,暗庄上头有人,你们只是武林人士,管不了暗庄。”采花贼话语中透出些许自得。 暗庄便是销金窟的称号,因每位客人进暗庄,都得佩戴面具、藏身黑暗,从而得名。 虽然被打断手脚,采花贼依然有恃无恐。 他也是老江湖了,一眼看出这几位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不懂世间险恶。 抓住他又怎样? 最多把他送进大牢,只要进了大牢,他就还有出来的一天。 此言一出,贺子擎与林清妍表情都不好看。 这采花贼的话其实没说错,他们只是江湖人,管不了朝堂的事。 自古侠以武犯禁,当朝天子与武林也有默契,武林人士不得触犯天威,他们在自己圈子里闹没事,可若插手到朝堂上,就犯了忌讳了。 林清妍出身铸剑山庄,更清楚这底下隐形的规则,她皱起眉头,冷声问:“你真不知暗庄背地里的人是谁?” 采花贼笑嘻嘻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就是个棋子,除了采采美人,哪能接触到上面那些贵人?” 贺子擎不满他的态度,拽着他的手用力:“老实点!” “少侠饶命,你打死了我,可就救不出那些人了。” 采花贼虽收敛了些,不再笑了,猥琐的目光却从红衣少女娇艳的脸蛋上滑过,神色间不免遗憾。 可惜没采到这难得一见的美人,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你看什么呢!” 安玖对旁人的关注很敏感,那淫邪的视线一落在脸上,她脸色一变,立马抬脚踹了过去。 这一脚没有收力,实打实踢在采花贼断裂的腿骨上,对方立马哀嚎一声,垂下脑袋死狗似得不动了,只能被拖着向前。 贺子擎与林清妍对采花贼也没半点同情,见此没说半句话。 这人祸害那么多无辜少女,若不是为了继续查下去,他们或许早就解决了他。 安玖踢完还不解气,又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安尚书的女儿,安尚书听没听过?” 采花贼昂起头颅,语气格外惊诧:“那位天子之师安遇山、安尚书?” 安玖冷哼一声,得意地扬起嘴角:“没错,你们得罪了我,等我找我爹来,什么暗庄明庄,都别想留在这世上!” 她一脸的神采飞扬,说到自己的尚书爹,语气充满了骄傲自豪。 采花贼脸色发白,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不、不可能,安尚书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九方城?你一定是在骗我!” 九方城是个南方小城,与北方的京城相隔万里,堂堂尚书小姐,为何会来这里? 采花贼不相信,也不敢信! 安玖双手叉腰,瞅着采花贼脸上的畏惧、不敢置信,她心情舒爽极了,洋洋得意道:“你就等着瞧吧。” 少女眼角眉梢都是灿烂的笑意,如同打架赢了的猫儿,明媚的大眼睛愉悦地眯起,红润的嘴唇上翘。 这个时代的女子,讲究笑不露齿、温柔娴静,偏偏她热烈似朝阳,一笑生辉,叫人挪不开眼。 安玖眼珠一转,留意到旁边盯着自己的贺子擎林清妍两人,他们看她的眼里也带着十足的惊讶之色。 安玖:“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 林清妍问:“安小姐竟是尚书之女?” 贺子擎与师父避世练武,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不知安尚书的名号,林清妍却有所耳闻。 安玖点头:“没错。” 林清妍又好奇问:“安小姐为何来九方城?” 安玖迟疑一瞬,含糊道:“来九方城探亲。” 林清妍心思细腻,一看便知这安小姐没说真话,但她也没多问,只当人家有隐情。 之前她还觉得安小姐跟来完全就是个累赘,这会倒发觉,有了安小姐或许结果还能更好。 尚书女儿这个名号,谅暗庄背后的人也不敢得罪。 如果安玖此刻能听到 林清妍的心声,一定要给她点一个赞。就是因为这个身份,她才强行跟他们下来的啊! 书中的安酒虽然也跟来暗庄,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害怕被爹爹找到,抓回去和人成婚,所以从头到尾都没告诉别人,她是尚书女儿。 暗庄事件,纯粹靠男主的武力值与女主的聪明才智解决,男主持剑挑飞所有来犯,女主趁机救出被困的少女,暗庄一案就此落幕。 看起来轻松解决,可就如采花贼说的那样,只要上头的人不倒台,暗庄永远不会消失。 一个暗庄被毁,未来还会出现另一个暗庄。 男女主只解决了表面问题,他们无法解决最深层次的顽疾。 然而,安玖可以。 虽然穿成恶毒女配,但安玖还是挺满意自己身份的。 鼎鼎大名的安尚书安遇山,天子之师,名满天下的大儒,身为他的女儿,她本该可以做更多事。 现在,她就想任性一把,报复这个差点“侮辱”自己的暗庄。 应该很合理吧? 密道眼看就要走到尽头,几人商量决定先按兵不动,进去打探清楚情况再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走过一个拐角,前方出现一个较大的石室,石室四周连接好几条密道,不知通向哪里,隐约还能听见石室更深处传来细微的人声。 “应该到了。” “这人怎么处理?”贺子擎提着采花贼问。 林清妍道:“把他丢在这,我们找个面具进去看看再说。” 面具他们都没带,不过从采花贼口中审讯得知,暗庄入口就有卖面具的地方,几人便打算就这么进去了。 裴寂坐着轮椅,目标太明显,商量计划的时候主动提出自己留在外面,等待接应他们。 临行前,白衣公子自袖中拿出几个小荷包递给三人。 安玖接过荷包,打开看了眼,里面装了三个拇指大的小瓷瓶。 “这里面有我配好的药,一共三种,化功散可使人内力尽失,持续一盏茶时间。迷魂散使人失去意识,昏迷一夜。还有软筋散,可叫人手脚发软,无力反抗。” 裴寂不疾不徐说着,眼神却若有似无落在安玖身上,显然这药主要给谁不言而喻。 男人狭长眼尾含笑,嗓音温和,一双黑眸似带关切:“安小姐,可千万注意,一定要小心了。” 大小姐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别别扭扭吐出两个字:“谢了。” 第9章 009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 三人走出最开始的石室,之后又是一条密道,不过这密道更宽,而且向更深处的地底延伸,两侧墙壁上点着烛火,密道内灯影闪烁。 走了不到二十米,密道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摊位,摆摊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破旧的麻布衣,一双苍老的眼睛里蒙着一层白翳。 竟是个瞎子。 老瞎子靠墙坐着,面前摆着许多各式各样的面具,他手里则捏着一把小刀,正雕刻着一个半成品面具。 三人向他走去时,他微微侧头,沙哑的声音响起:“三位客人,要不要买面具?” 这人看不见,怎么知道他们是三个人? 安玖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几眼,猜测这人要么有点武功,要么眼瞎了所以听力变得敏锐。 “哎,瞎子,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三个人?” 有疑问不解决可不是大小姐的做派,安玖蹲下身,好奇问他。 老瞎子脸转向她的方向,蒙着白翳的双眼犹如死鱼眼睛,在昏暗的地道中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被人叫瞎子,老瞎子仍旧一脸木然,平静道:“眼睛瞎了,耳朵就听得清楚了。” 安玖点点头,她猜对了。 解决了一个疑惑,她又生出另一个疑惑:“你一个瞎子,怎么在这里卖面具?” 老瞎子说:“哪里要面具,瞎子就在哪里卖面具。” 安玖瞅他一眼,果然是武侠世界,就连这种无名无姓的路人甲,看着都特别有故事感。 她不再问了,低头去看摊位上的面具。 这些面具有十二生肖,还有各种妖魔鬼怪、仙神精灵,都是较为轻便的木质材料,面具削得很薄,制作手法上比较粗糙,但在安玖这个现代人眼中,每个都独具古典特色。 一旁的贺子擎随手拿了黑色的罗刹鬼面具,林清妍仔细挑了个白色的兔子面具,安玖看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一时犯了选择困难症。 “客人若选不出来,不若买这个。” 似乎感知到安玖的纠结,老瞎子伸手拿过一个面具递来。 那是个红色面具,面具上用朱笔绘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丝丝缕缕的鲜红细丝花瓣妖娆美艳,栩栩如生。 有人替她选了,安玖一下子舒坦了,接过面具道:“不错,这个我喜欢。” 付账的时候,安玖一摸兜,空空如也。 她现在身无分文,一分钱没有,拿什么付账? 林清妍心细如发,注意到她神色为难,主动道:“我们一起结账吧,我来付。” 这面具卖得便宜,三个一起也不贵,铸剑山庄大小姐有钱,抬手就把钱付了。 三人付过账把面具戴好,继续往里走,安玖扭头,别别扭扭对林清妍说:“等我出去就还你钱。” 可恶!安大小姐什么时候让别人付过钱! 从来都是她挥金如土好吗! 林清妍语气诧异:“嗯?不用,就三文钱,不值什么。” “不行!三文也是钱!回去就还你!”安玖咬牙。 她安玖竟然也有欠别人钱的一天!这简直是耻辱! 林清妍:“……行吧。”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之前一直若隐若现的人声瞬间变得清晰,潮水般涌来。 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块巨大的场地,这地下竟有一片天热溶洞,上下高数十丈,上方垂挂着根根石笋,下方是一片宽广的场地,场地上有一擂台,擂台里一人正与一猛虎激烈搏斗,台面上洒满暗红血痕。 擂台周围站着无数人,一边围观一边喝彩,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周围的石岩上,则遍布一个个洞口,有的洞口里传来女子娇笑声,有的则是盅骰声,一派喧闹景象。 山壁过道往来人士大多为男子,一个个锦衣华服戴着面具,顶着肥肠大肚。 安玖咂舌:“这……” 这不就是现代的娱乐会所吗?只不过古人玩得更嗨,连斗兽都出来了。 从四周人来看,这地方果然面向达官贵人开放,武林人士不多,只在每个洞口前守着个穿黑衣佩刀剑的蒙面男子,应该是暗庄主人养的打手。 原著里暗庄事件解决得很快,男主一路横扫过去,基本没遇上什么阻碍。 贺子擎出场武力值就很高,九方城采花大盗是个新手村,到了后面武林相关的事件,才真正出现危机。 安玖心情还蛮轻松,看到眼前场景也没多震惊,这些她现代就见识过了。 反倒是贺子擎与林清妍,两人初出茅庐,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脸色都很难看。 不过有面具挡着,安玖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从两人攥紧的拳头里猜出来。 不愧是男女主,就是这么伟光正。 贺子擎沉默片刻,开口道:“那采花贼说失踪的女子都被送去了红楼,咱们打听一下红楼在哪。” “好。” 三人也不分开,一同结伴去找红楼。 据采花贼描述,暗庄有一座黑楼一座红楼,黑楼处理见不得光的事,红楼则专门做皮肉生意。 几人顺着石窟地道四处行走,一边听着周围人的交谈收集信息。 他们走后不久,空荡的地道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墙边垂头雕刻面具的老瞎子动作一顿,偏头向声音而来的方向。 “客人,买面具吗?” 素白的衣摆无声垂荡,一双洁白无瑕的软锻鞋停在摊位前。 不等来人说话,老瞎子又自顾自道:“这款面具适合您。” 沟壑纵横的手递来一张绘着阴阳鱼的面具,面具一半白一半黑,旋绕纠缠的黑白阴阳鱼仿佛带着某种玄妙哲理。 “你认识我?”清冷的嗓音回荡在空寂的密道中,隐有回音。 老瞎子摇头:“不认识。” 修长如玉的手伸来,将阴阳鱼面具接过,轻轻扣在脸上,遮住了脸孔。 面具后传出一道没有起伏的话语声:“你知道我是谁。” 老瞎子垂着眼皮,手指继续动作,小刀削出稀碎的木屑,沙哑地说:“公子说笑了,老瞎子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如何知道公子是谁?” 白衣公子垂首,定定看他半晌。 从始至终,老瞎子都不言不语,低头雕着自己的面具,仿佛对客人眼底的探究一无所觉。 上辈子裴寂没跟进暗庄,就和这次一样,他留在外面接应,所以没见过这老瞎子。后来暗庄被毁,也没听说过老瞎子的存在。 就好像暗庄消失,老瞎子也无声无息消失了。 他的感官告诉他,这老瞎子恐怕不简单。 可惜,现在不是查这老瞎子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白衣公子默然一瞬,而后悄无声息转身,继续向密道深处行去。 - 红楼不难找,随便问一下人就知道了,很快安玖一行人便到了地方。 这会明明是清晨,很多人才刚起床的时候,红楼里竟还是一片欢声笑语。 红楼是一座占地宽广的四层高楼,很难想象,竟然能在地底之下建立起这么一座规模壮观的洞窟楼宇,想来一定花费了许多时间和巨大的能量。 楼里有无数房间,中央还有赏景大厅,厅中一女子穿着暴露的衣裙跳着艳舞,边上一群人起哄观赏。 林清妍很不习惯这地方,她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一进来便颇为局促。 贺子擎是个男子,在这场合更方便行事,主动去找人打探消息了。 林清妍下意识看向安玖,想要寻找认同感,却见少女正目不转睛盯着台上跳舞的花娘,哪怕隔着面具,也能看到她眼底明晃晃的欣赏和赞叹。 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女转过脸来,兴致勃勃与她讨论:“你看那花娘的舞是不是跳得极好?真漂亮!” 林清妍:“……” 林清妍有些羞赧,面具后的脸都红了。这尚书府的小姐,怎的一点也不害臊? 这时一旁有人注意到他们,指指点点道:“嘿,你们看这红楼里竟然还来了女人!女人来红楼做什么!” “哈哈哈恐怕是来学怎么伺候男人的吧?” 听闻此言,林清妍面颊更添热意。 她有些后悔过来了,早知如此,不如与裴寂一起留在外面。 安玖也听见旁边那几个家伙的话语,这几人哪怕带着面具,可从微微佝偻的背和站立时歪歪扭扭的姿势来看,肯定都是些没用的酒囊饭袋。 安玖眼珠一转,手中摸到一个小瓷瓶,指尖按着瓶口,慢慢向那几人走去。 林清妍拉住她衣袖,小声道:“你要做什么?别乱来,我们等贺大哥回来。” 安玖回头冲她一笑,隔着妖艳的红色面具,只见少女黝黑明亮的桃花眼狡黠地一弯,弯成两颗璀璨的小月牙。 她抽出袖子,悄声说:“放心,我绝对不乱来。” 安玖走到说闲话的几人面前,娇声道:“几位大哥,我是来这儿找我家死鬼的,那死鬼一晚上不着家,现在也不知去哪了,你们能不能带我去找找他?” 她刻意放柔了声音,那娇媚的小嗓音听在几个男人耳中,直叫人酥了半边身子。 一人咽了咽嗓子:“原来是夫人,你来这找人可就难找了,这里人人戴面具,谁知道你家死鬼是哪个?” 另一人忙殷勤道:“夫人别听他瞎说,我知道一个寻人的法子,红楼里的红娘专管这事,进来的人是谁,她都知道!” 方才他们几人就注意到这红衣女子了,虽看不见脸,但那紧紧包裹在衣衫里也掩不住的曼妙身姿,还有这一口酥媚入骨的嗓音,一看就是个尤物。 安玖眼前一亮,忙问:“红娘在哪?” 第10章 010 ◎“我不会遇见危险。”◎ 突如其来的好感度提醒,险些让安玖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猝死当场。 好在地道里光线昏暗,她又带着面具,强大的心理素质下,她瞬间调整好心理状态,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表面上一切如常,心下却忍不住吐槽。 就知道这疯批男二不可能乖乖在外面等着,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跟来了。 而且还悄咪咪偷窥她。 安玖内心腹诽,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慢。 她早在路上就把荷包里的三个药瓶子分门别类放好,防止要用的时候来不及或是拿错,刚才靠近几人时,她就在手里捏好了软筋散。 这会四个男人都中了软筋散,手软脚软趴在地上,那软筋散软的好像不仅是筋骨,还有肌肉,所以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安玖任凭自己的心意,走过去对着几□□打脚踢,还特别阴狠地往他们下三路踹了几脚,踹得他们哭爹喊娘,涕泗横流,躺在地上弓成个虾米。 “臭傻逼,姑奶奶的主意你们也敢打,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他走了没?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84。】 “狗东西,家里没人教是吗?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了?女人不能逛红楼?姑奶奶偏要逛,你能怎么地?” 还不走?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79。】 安玖:“……” 好家伙,她好像又找到一条刷好感的康庄大道!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看够了,接下来安玖无论怎么骂怎么打,好感提示再没出现。 大概是真走了。 安玖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抬脚踩在一人的身上,用他绫罗绸缎的衣裳擦了擦自己的鞋面。 呼,爽快! 无故穿越还被逼做任务的恼火,总算消去一点了。 “记住,下次再见着姑奶奶,都给我绕道走,听见没?” 被她踩着的男人呜呜呜着连连点头,哭都不敢哭大声。刚才他就是哭大声了点,就被这恶毒的女人拽着头发踢掉了一颗牙,太可怕了。 安玖满意一笑,整了整面具,沿着过道重新走回大厅。 林清妍还站在原地,紧张地看着密道入口,一见她出现,紧绷的身体霎时放松下来。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安玖冲她眨眨眼:“你不是知道吗?” 距离又不远,林清妍武功也不弱,应该能听见才对。 林清妍复杂地看她一眼,没说话了。 她确实听见了,不过更多是听到安玖一连串的骂声,那些她听着都觉得粗俗的话语,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会是尚书府小姐、大儒安遇山的女儿能说出来的。 “你……真是安尚书的女儿?”林清妍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求证。 艳丽的彼岸花后,少女桃花眼一眯,眼波流转,“你猜猜看?” 林清妍:“……” 安玖也不逗她了,转了个话题道:“我从那几个人口里得到消息,红楼归一个叫红娘的女人管,那女人住在后院,后院也是调.教女子的地方,要找人去那找就好了。” 林清妍说:“等贺大哥回来,我们一起去。” 贺子擎没去太久,很快也回来了,他带来一个好消息,找到了红楼后院位置。 三人也不耽搁,直接就往后院去。 贺子擎带两人找到一个十分隐蔽的洞口,沿着洞口后的密道往下走,走了起码百多米,彻底听不见红楼那边的声音了。 “真的是这条路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密道里十分安静,只有三人细微的脚步声,安玖说话时无意识放轻了声音。 贺子擎道:“我问了那个护卫,他说就是这里。” 安玖质疑道:“你怎么问的,人家这么老实就跟你说了?或许他说的是假的呢?” 贺子擎一张浓眉大眼的正直脸,一本正经说:“不可能,他不说真话,就要死了。” 安玖顿时一噎,看来就算是正气凛然的男主,也有非常不正气的一面。 武侠世界真可怕,谁拳头大谁就有理。 等出了暗庄,就去找裴寂算了,这武功还是得学一下。 突然,贺子擎脚步一停,挥手让两人靠后。 安玖立马停下,林清妍也将手放在腰间剑柄上,神色警惕。 前面是个小小的拐弯,贺子擎轻手轻脚走过去,身形一闪消失在石墙后,随即空气中传来两道闷哼声,他从墙后探出头,“可以过来了。” 安玖绕过墙,便见地上躺着两个黑衣护卫,闭着眼人事不知。 他们继续往前走,越往里走护卫越多,几乎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可惜这些护卫的质量不高,都是些普通习武之人,武功比不上男女主。 所以一路上也算顺风顺水,安然无恙摸到了后院。 红楼后院规模较小,只有一层,这里不像红楼那样热闹,两条密道分开,两侧陈列着一个个房间,密道上空无一人,周围也悄无声息,大概这会人都在睡。 林清妍道:“有两条路,我们分开找吧,贺大哥你一个人,我和安小姐一起。” 三人都没什么意见。 安玖知道自己最弱,一点也不逞强,紧紧跟在林清妍身后。 两侧房间里没什么动静,到处都静悄悄的,林清妍小声说:“这些房间里有人,听气息是普通人。” 后院地形类似现代的酒店,过道是环形的,三人分开往里走,到了尽头又汇合到一起。 尽头处又有一条过道,过道口站着一位戴半张银面具的黑衣护卫,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 “什么人?”黑衣人反应速度很快,迅速意识到不对,眨眼的功夫便抬手攻了上来。 “退后!”贺子擎低喝一声,背后长剑出鞘,发出尖锐的金戈之声。 不用他说,安玖见势不妙,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她瞪大眼睛,悄悄探头,躲在过道拐弯处偷偷观战。 黑衣人的匕首与贺子擎的长剑撞击在一起,电光火石间,两人便交手了数十招! “叮叮叮”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黑衣人武功不弱,招招攻其要害,出手狠辣无比,全是置人于死地的招数。 过道狭小,这地方其实不适合用剑,剑太长,不如匕首灵巧多变,一开始贺子擎应付得颇为局促,好在旁边还有个林清妍,林清妍很聪明,一眼就看出用剑会落入下乘,她手在腰间一抹,掌心便现出一柄手臂长的短剑。 青衣少女持剑加入战局,大大缓解贺子擎的压力,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合作时毫无破绽,迅速将黑衣人制服。 短短时间的短兵相接,造成的动静已然引起注意,过道两旁关闭的门扉打开,有人从门后走出观望。 安玖对此一无所觉,看人打架看得心潮澎湃。 直到肩膀被人轻轻碰了碰,她才猛然回神,蓦然转头看去。 站在她身后的是个少女,披着头发,身上拢着薄纱衣,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怯怯看着她,表情惶恐又疑惑。 “你、你是上面来的人吗?” 安玖点头,问她:“你是谁?” 少女眼里浮现一丝亮光,小声又激动地说:“我是城东周家的小姐,周玉茹,你们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周玉茹? 这名字有些耳熟,安玖仔细一想,终于想起来今天早上,跟贺子擎一起来破庙的好像就有个周家老爷。 安玖四下一扫,发现两侧房门有的开了,大部分还关着,里面传来拍门声。 注意到她的视线,周玉茹解释说:“房里关的都是新来的姐妹,不听话,红娘就不让吃饭。听话的会让出门,但也不许我们走出后院。必须、必须等调教好了,就安排我们进红楼接客……” 说到后面,周玉茹面上难掩屈辱之色。 安玖抬手拍拍她的肩,语气很温柔:“别怕,我们就是来救你们的,你家人一直在找你。” 周玉茹闻言,一双眼眸里立刻涌现泪光。 “我家人……他们在找我?”她嗓音颤抖。 “当然了,看见那两位大侠没?他们就是接了你家挂的赏金令,才找过来的。” 周玉茹双手捂住脸,泪水终于止不住滚落。 被掳走的这段时间,她内心满是绝望。了解红楼的底细后,她就明白一旦进了这种地方,基本没有出去的可能了。 她爹只是个富商,除了钱多也无权无势,就算查到她在暗庄,恐怕也没办法把她救出去。 况且她既入了红楼,在人们眼中便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即便找回去了,又有谁会要她呢?还会堕了家族名声,侮辱周家门楣。 大弟弟再过几年便要科考,小妹也快到及笄的年纪,她哪怕侥幸回了家,岂不是要耽误他们的前程? 因着这诸多考量,周玉茹被抓来后便死心了,落在红娘眼里就是乖巧听话,是以才进来半个月,就被允许出房门。 她哭过一场,很快又意识到什么,连忙擦了擦泪,对安玖道:“红娘只管红楼,可其实暗庄真正主事的人在黑楼,红娘叫他楼主。昨晚妙雪姐姐被叫走了,妙雪姐姐很得楼主喜爱,平日里只伺候楼主一人。现在楼主一定还在黑楼,你们快去找他,千万别叫他听见风声跑了!” 安玖精神一震,黑楼楼主?这可是原文里男女主都没抓住的人! 书里写过,男女主闹出的动静太大,黑楼楼主趁乱逃走,等他们找到黑楼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 第11章 011 ◎“若想见我,可以吹响它。”◎ 虽然表现得胸有成竹,可安玖还是很怕死的,谁知道她在这死了,还能不能回到现代。 以她对系统的了解,很可能死了就死了。 安玖一手攥着一个小瓷瓶,心中严阵以待。可惜教训那几个傻逼浪费了不少软筋散,现在只剩下化功散和迷魂散。 安玖顺着周玉茹的指示,进入一个房间,通过房间的衣橱,钻进一条隐藏的密道。 衣橱外,周玉茹仍掩不住担忧:“真的不再等等吗?” 安玖摇头:“再等他就跑了。” 周玉茹不放心地说:“那安小姐你去吧,等那两位大侠出来了,我立马叫他们去找你。” 安玖头也不回,钻进密道内。 一进来,她便大吃一惊,这密道墙上竟然镶嵌着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明珠莹亮的光辉洒落,照亮整条道路。 这暗庄主人好有钱,书里也没见男女主暗庄之行后变富裕,这里的钱后来都被谁拿走了? 安玖心下隐隐有个猜测。 事实上,见到方才那黑衣护卫时,她就觉得他出手很像杀手,干脆利落,一招一式全是一招毙命的杀人技。 江湖最出名的杀手组织,名为千杀阁。 安玖小心翼翼沿着密道向前走,一边回忆着原书内容。 书里都在写男女主的经历,配角和不重要的人不会重点描写。可当她真正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人不再是寥寥几行字,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很多情况也随之变得复杂。 暗庄是否与千杀阁有关?那位幕后之人是真的主使,还是被人推出来的替死鬼? 还有贺子擎接下的赏金令,是纯粹的巧合还是被人蓄意引导? 安玖不清楚,她隐约感觉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地里掌控着一切。 而那只手的主人…… “谁?!” 一声低喝打断安玖的思绪,她猛然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出现两个黑衣人,见她行动鬼祟,迅速向她扑来。 安玖心脏狂跳,没有急着出手,等他们扑到面前,才屏住呼吸迅速将手一扬,空气中瞬间漂浮一片粉末。 “小心!”一人疾呼一声,却因距离太近避之不及,话音落下,两人已重重扑倒在地。 安玖心头一松,捂着口鼻快速跑过这片区域,这才呼出一口气。 别说,这迷魂散还真挺厉害,不愧是神医出品。 据周玉茹说,黑楼就在红楼底下,距离不远,安玖顺着密道走了不久,已经遇见三四波人,每次都被她猝不及防之下用药放倒。 期间安玖腕间的小蛇被惊动,一人扑过来时还想咬人,安玖连忙安抚住了它。 这会还是春天,小蛇平时懒得动弹,不过一旦她有危险,即便睡着也要醒来保护她。 哪怕一个人,安玖也感到一丝温暖的陪伴感。 一路上有惊无险,瓷瓶里的药粉也飞速消耗着。 走出密道,来到黑楼区域时,迷魂散就快用光了。 安玖一出密道便出现在一个地下洞窟中,洞窟里站着数十黑衣人,每人打扮气质都和红楼那位杀手护卫类似,一身黑衣,面上扣着半张银色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这么多杀手!? 安玖瞬间瞪大眼,面色惊骇。 “我还当是谁闯了我的暗庄,原来是个小美人。” 昏暗中一人踱步而出,他一袭绸缎锦衣,身形高大肥硕,脸上没戴面具,一张油光满面的脸显露在夜明珠的夜光之下,带着兴致盎然的笑容。 安玖后退几步,虚张声势地喊:“你就是暗庄楼主?” 中年男人摸了摸唇上的胡须,笑眯眯道:“没错,我正是楼主。小美人,你又是哪家的?” 果然,暗庄楼主不是武林人,从形象上看来,他更像富商或是官吏,满腹肥肠愚蠢至极。 这人不戴面具出现在她面前,想来很信任那些护卫,以为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书里男女主找到黑楼时,楼主已经跑了,这些杀手护卫也不曾出现。 安玖提前过来,反倒遇上书中不曾有过的情节。 尽管情况危急,安玖内心却极其反常地平静下来,如果一切她都没有猜错的话,那即便对上这数十位杀手护卫,她也不会有事。 几番思考瞬息间完成,在旁人看来,那一身红衣的小姑娘似是被吓得呆住了,过了一会才扬声说:“你、你管我是谁,本小姐今天就要把你抓去官府,把你下大狱砍头!” 少女嗓音清脆娇嫩,这会刻意提高了声,有种色厉内荏的倔强可爱。 “哈哈哈哈,谁敢抓我?谁敢砍我?小美人,你可真会说笑。” 男人大笑,一开始被吵醒时,他还很生气,恨不得把闯入的虫子大卸八块,可这会他心情一下子好了,只想好好把这自投罗网的小美人抓起来,供自己取乐。 他此生阅美无数,这小美人虽没露面,可从那曼妙的身段与露出来的手腕脖颈上雪白细嫩的肌肤,就能看出来她姿容不俗。 黑楼楼主说:“去,把她给我抓来,小心点别伤着她。” 一声令下,数十黑衣护卫齐齐出动,黑潮般向安玖涌来。 安玖面具后的脸色发白,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啊啊啊裴寂那个疯批怎么还不来啊!!!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她的心声,就在黑衣人伸出来的手即将触碰到安玖的手臂时,一具温热的身躯悄无声息贴上她的后背,她的腰同时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环住。 两侧景色后退,她被人抱着往后退了几步,恰好避开抓来的手。 下一秒,前仆后继涌来的黑衣人齐刷刷落地,就仿佛无形中被人打了似的,扑通扑通就跟保龄球一样,滚落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一切发生得突兀,一瞬间大厅都变得空荡荡,对面只剩一位黑楼楼主还站着。 “这、这这这,你们、你们是谁!”黑楼楼主难以置信地出声,抖着手指着他们,一脸惊恐。 安玖高悬的心一下子落回地面,可她知道不能表现出来,也跟着转头,惊讶地看向身后。 面具掩盖了少女的面孔,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眸,妩媚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浓密纤长的睫毛下,黑漆漆的眼瞳清亮有神,她眼神先是讶异,而后突然溢满亮晶晶的惊喜。 “……非衣?是你吗?” 她语气有些不确定,因为他不再是昨夜的白衣,而是一袭暗沉的黑袍,面上罩着黑白阴阳鱼面具。 可某种来自少女内心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位天神般从天而降的黑衣男子,就是昨夜不告而别的救命恩人! “你怎么知道是我?”身后人沉声问,一边缓缓松开了她。 他没有否认!少女眼底的惊喜瞬间炸裂开来,喜悦满溢而出,眼眸弯成两抹甜蜜的月牙儿。 “我也不知道,可我感觉就是你!”她小脑袋摇成拨浪鼓,语调里满是激动,“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少女活泼,尤其是在心仪的人面前,更是高兴得忘记了场合。 黑楼楼主被忽略了个彻底,脸色顿时黑沉一片。 他看一眼满地瘫倒的护卫,这些护卫都是他花了大价钱雇来的,却不料这么没用! 好在他也不蠢,眼见那两人没注意到他,转身就往一旁的密道跑。 刚一背过身去,一道破空声传来,膝弯被什么东西击中,骤然一痛,他猛地扑倒在地,抱着腿哀声痛呼。 “好哇你,还想跑!”安玖本来正缠着非衣说话,听到声响立马回过神来,跑到黑楼楼主面前,抽出他的裤腰带,干脆利落地将这人手脚捆猪似的捆了个结实。 过程中遭遇到抵抗,她就一阵拳打脚踢,结果扯着绳子站起身时又蓦然僵住。 少女小心翼翼抬头,悄咪咪去看不远处站着的黑衣男子,犹如森林里好奇偷窥人类的纯洁小鹿。 一抬眸,却撞入一双幽深的黑眸中。 那双眼形状狭长,眼皮上有一层细细褶皱,睫毛不算卷翘,却长而密,瞳孔深邃幽暗,细碎的笑意蔓延其中,仿佛蕴含着星星点点的星光。 一双好看的凤眼。 少女轻轻咳了咳,踩在楼主背上的脚慢吞吞收回来,细声细气地说:“我、我其实平时可温柔了!一点也不粗鲁,今天、今天是特殊情况,你、你不要讨厌我啊……” 一抹沉沉低笑响起,喑哑磁性,莫名撩人。 安玖无意识摸了下耳垂,耳根微红,啊啊啊,这人在勾引她! “不会。”非衣温和地说。 安玖小碎步挪到他身边,仰着头,眼巴巴问他:“不会什么?” 非衣顿了顿,缓声笑道:“不会讨厌你。” 他骗鬼呢。 好感度摆在那,还特么是-79! 确实不是讨厌,这他喵的是厌恶吧! 安玖心下冷笑,长长的眼睫却飞快扇动,像是得到了某种情感回应,她害羞到了极点,眼眸甚至浮现几缕水色。 “我、我可以看一下你的样子吗?”情绪激荡之下,她禁不住脱口而出。 “就看一眼,我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我见过你,可以吗?” 少女眸中盛满期盼,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何时这样低三下四求过人? 她睫毛颤动,忐忑又心怀期待。 可刚给了她一点希望的男人,却又缓缓摇头,亲自打碎了这份期盼。 面具后响起非衣一贯沉稳温和的话语声,无奈地说:“抱歉,不可以。” 这是她第二次被拒绝,少女眼底的光倏然暗下来,整个人垂头耷脑,肉眼可见的失落。 第12章 012 ◎暂且让她再活一段时间◎ “这些人似乎都不是普通人,内气很足,算得上二流高手。”贺子擎将手从一护卫身上收回,神情凝重。 林清妍扫视洞窟里歪七横八的黑衣护卫,也觉得不对,问安玖:“你说他们全都是被你用药迷晕的?” 安玖想了想,点头:“没错。” 这些人当时被放倒的样子和那采花贼几乎一样,所以她猜裴寂用的还是迷魂散。 贺子擎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表情看起来都很痛苦,不像是迷魂散的作用,倒像是承受不住痛苦所以失去意识。” 林清妍:“我这里有迷魂散解药,把他们唤醒看看。” 说着,她从衣襟里翻出一个小瓶。 安玖看着她:“你怎么有这个?” 林清妍:“裴寂给我的荷包里有。” 安玖:“!!!” 她没有!差别对待这么严重吗! 上辈子被女主搞死,这辈子还要给她当舔狗,裴寂,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恋爱脑!!算我看错你了!! 贺子擎挠挠头,替安玖说出心理活动:“啊?我这里没有。” 林清妍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笑道:“大概是担心我吧,裴寂常常这样,总不放心我。” 对于这位竹马的心意,林清妍隐约能感知到一点。不过对方不说,只在生活中对她处处照顾,她也不好意思挑明。 何况……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喜欢谁…… 想到这里,青衣少女看了贺子擎一眼。 贺子擎一无所知,傻呵呵笑道:“没错,裴寂对你可真好。” 林清妍抿抿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如亲兄妹一般,感情自然好。” 安玖在一边旁观男女主互动,目光中隐含怜悯。 上辈子裴寂就很难搞了,这辈子重生一回,占尽先机,两人还能不能在一起还是个未知数。 尤其贺子擎这个傻憨憨,作为裴寂上辈子的生死仇敌兼情敌,这辈子他还能靠主角光环战胜裴寂吗? 安玖觉得,希望渺茫。 贺子擎,好惨一男主! 林清妍将迷魂散解药放在一人面前,那人没一会便醒来了,只是眼神涣散,不论他们问什么,护卫都没有半点反应。 其他人也是如此,似乎一夕间全都变成了傻子。 “不是迷魂散,似乎是某种剧毒。”贺子擎面色很难看。 林清妍:“去叫裴寂进来看看吧。” 在此期间,安玖一直一声不吭,像是被吓到了。 她心下满是惊骇,对结果更是一清二楚,就算叫裴寂来,也看不出什么。 这些护卫会变成这样,就是拜他所赐。 她以为他只是将他们迷晕,可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毁了这些人! 林清妍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过道里传来轮椅滚动的声响,阿七推着裴寂走进洞窟。 公子白衣墨发,面带温润浅笑,与他们离开前似乎没什么不同。 再看他脸上一如既往的笑,安玖只觉一股寒意从头升到脚,将她整个包裹。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对裴寂的反派身份有了真切的感受。 他真的会杀人,而且冷酷无情、杀人如麻,不曾有半分动容。 裴寂来到一护卫面前,细致检查了一番,笑意微敛:“他们都死了。” “死了?可他们还活着。” 裴寂摇摇头,长睫微垂,眉眼间隐约带着不忍之色,沉声道:“他们的意识都死去了,现在只是一具躯壳。至于用了什么方法,我也看不出来。” 林清妍皱眉:“太残忍了。” 贺子擎转头问安玖:“安小姐,这些人到底为何变成这样?” 安玖看向裴寂,白衣公子神色和煦,眼角眉梢都是怜悯,慈悲得好像佛前侍立的童子。 她暗暗咬牙,到底还是没有吐露实情,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我来这里就看见他们倒在地上,看起来像中了迷魂散,我就那么说了。”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69。】 林清妍眼神清明,冷声问:“你真不知道?” 安玖忽略脑海里的提示音,不高兴地跺脚,不耐烦道:“不然呢,你们看我这样,能对他们做什么?” 听闻此言,林清妍神色松了下来,也对,这安小姐虽骄蛮,却也只是个闺阁小姐,做不了什么。 “我们不是在怀疑你,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凶手。”林清妍解释完,转而又向贺子擎道,“这暗庄里还藏着不少秘密,咱们再去搜查一下吧。” 贺子擎点头:“好。” 两人进入黑楼搜查,安玖与裴寂留在原地。 安玖转头,使劲盯着裴寂看。 裴寂自然察觉到这股强烈的视线,他微微转头回视过来,微笑道:“安小姐为何这样看我?” 看你是不是有病。 当然,她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她不说话,只用诡异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 直盯到系统开始提示,好感掉了5点,她才慢悠悠道:“我就是觉得,裴神医的眼睛很好看,嗯……很像一个人。” 白衣公子轻轻眨了眨眼,“像一个人?”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0,当前为-79。】 这好感真难攒啊,升上来千难万难,掉下去就一下子的事。 这会儿他应该有点紧张吧? 裴寂这样性格的人,往往有着极端的偏执和掌控欲,任何即将脱离他掌控的事物,都会引发他强烈的反感。 安玖却并不惊慌,继续道:“对,是我认识的一个人,你们眼睛几乎一模一样,不过……” “不过什么?”白衣公子将折扇一点一点展开,眼帘微垂,看不清眼底神色。 这女人若是认出他……那也没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在思考是将她做成活偶,还是种上阴阳符,抹去她的意志,变成只听从他吩咐的仆从。 事实上,这样的方法才是最稳妥的,安酒的命很重要,将她囚禁起来困在身边,直到找到双生蛊,才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下一刻,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话语声。 “不过现在看来,你们一点也不一样。” 红衣少女扬了扬下巴,仿佛炫耀什么似的,轻轻哼了声,道:“你怎么比得上非衣公子?还神医呢,连这些人为什么变成这样都看不出来,比不上非衣公子一根手指头。” 她神色自若,眉眼间透出一种天真的残忍。 裴寂拂过折扇的指尖顿住,片刻后笑道:“安小姐口中的非衣公子,难道就能看出来吗?” “那当然了!”安玖脱口而出。 “安小姐为何这样肯定?” 安玖下意识张口要说什么,下一瞬又蓦然捂住嘴,恶狠狠瞪他一眼,“才不告诉你!” 裴寂无声眯了眯眸,好脾气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只是让他没料到的是,她并未暴露“非衣”的存在,虽然暴不暴露都没影响,但…… 还是暂且让她再活一段时间。 裴寂心情有些许的复杂。 裴寂是他,非衣也是他,可两个人在安玖面前,享受到的待遇完全两极分化。 果然,这女人一旦爱上谁,便会愚蠢地为对方付出一切。 如同上辈子她对贺子擎一样,毫无掩饰的偏爱,乃至最后为他付出生命。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20,当前为-59。】 - 就和原书里写的一样,暗庄事件没费多少时间就解决了,所有罪犯人赃俱获。而且比剧情里好的是,这次他们抓住了幕后之人。 黑楼楼主原来就是九方城城主,他与九方城所在的青阳郡郡守官商勾结,两人一起建立了暗庄。这些年靠着暗庄,城主赚了个盆满钵满,而郡守也从原先的九方城县令一路高升为一方郡守。 至于那位郡守,因为升了官,所以现在还在青阳城任职。 楼主抓住了,贺子擎通知捕快押去了衙门,那些被掳走的女子也都救了出来,这会正让她们各自的家人接走。 当然也有些人无人认领,这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 毕竟是古代,观念没那么开放。 就连现代都有不少欠发达地区存在贞操观念,更何况封建落后的古代社会。 第一个来接人的,就是周家老爷。 周家父女一见面,便一起抱头痛哭,哭完了周老爷要带周玉茹回家,周玉茹反而犹豫起来:“爹,女儿如今……还能回去吗?” 周老爷脸一板,“怎么不能回去?我周世豪的女儿,谁还能说三道四!爹爹保证,谁要敢说你的坏话,我就带人撕烂他的嘴!” 周玉茹闻言很是感动,可她谨小慎微惯了,还是忍不住踌躇。 “可是弟弟与妹妹,他们俩的前程……” 周世豪道:“乖女儿,你担忧什么?爹爹既然发了悬赏令,便早已与家里商量过。这些年爹走南闯北做生意,你母亲又早逝,家中都是你一力操持,你弟弟妹妹也不会嫌弃你,若他们胆敢嫌弃,爹便将他逐出门去!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留在我周家也是祸事。” 听他这么说,周玉茹总算是彻底放下芥蒂,她泪水涟涟道:“好,爹我跟你回家。” 周老爷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道:“傻女儿,你不回家,还能回哪儿去?走,回家去,今日爹给你接风洗尘!” 周玉茹看向不远处一群满脸惶惶无助的女子,咬了咬唇,想到那位红衣少女对她说的话,还是对周老爷道:“爹,那些人无家可归,我们把她们接去家中绣庄吧。往后做个绣娘,也不错。” 第13章 013 ◎“我不信他不爱我。”◎ 安玖如今住在九方城林府。 安酒的奶娘在她五岁那年离开尚书府,嫁给了一位行商的商人做续弦,商人家住九方城,奶娘便也跟着来到九方城。 商人姓林,有尚书府这一层关系,这些年生意倒是越做越好,两家一直没断了往来。 每年年底,奶娘一家都会给尚书府送年礼。 安酒正是想到这奶娘,九方城又距京城千里之遥,才逃婚来此处。 堂堂尚书府小姐千里迢迢来投奔,招呼都没打一声,本就打了林府一个猝不及防。结果一来就在府中失踪了,林府上下顿时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等她找回来,林夫人抱着她大哭一场。 之后林老爷便做主,请贺子擎等人来做客吃饭,以表谢意。 林府在九方城也算是个富户,庭院宽广,有假山有湖泊,亭台楼阁步步是景。 餐桌摆在一座凉亭里,正是四月芳菲尽的好时候,不远处便是花园,处处春光明媚、花团锦簇,坐在凉亭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赏景。 众人上了餐桌,聊的依旧是暗庄的事。 贺子擎浅酌一口酒,皱眉摇头:“城主下狱了,可那九方城县令一直推脱,似是不想处置他。” 林老爷也叹息道:“城主年年给县令送礼,此事或许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九方城天高皇帝远,这些人便也成了土皇帝了。” 林清妍神色不忿:“还有那位青阳郡郡守,我们难道拿他就没办法了吗?” 话落,她转眸看向安玖:“安小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青阳城离九方城倒是不远,他们也在黑楼中找到郡守犯罪的罪证,只是九方城县令一直拖延,说什么这事太大他管不了,还得递折子去京城,请更高一级的官来处置云云。 总之一句话,和稀泥。 贺子擎与林清妍都很愤怒,却又别无他法。 那些罪证和证人,也都交给了官府,之后结果如何,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根本无力插手。 林清妍话语一出,其他人也都朝安玖看来。 安玖从碗里抬头,吉香立刻乖觉递上手帕,她慢条斯理擦了擦嘴,扫视一圈桌上众人。 林清妍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她希望安玖出头,让她的尚书爹在圣上面前进言,惩治一下那位郡守。 安玖打量着众人神色,林老爷和林夫人眼神里也都是期盼。显然这两人也希望她赶紧回家,他们不想承受安尚书的怒火,只是不好意思在大小姐面前明言。 贺子擎与林清妍纯粹是出于道义,所以想她能出一份力。 至于裴寂…… 安玖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男人眉目温润,一手持箸一手扶着雪白的衣袖,动作不疾不徐,仿若世家公子,一举一动皆十分赏心悦目。 别人都在看她,只有裴寂,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暗庄背后的人是他吗? 安玖不敢确定,如果真是他,那他应该不会希望她去找安尚书。 暗庄长久存在下去,他才能源源不断收获利益,不是吗? 注意到她的视线,白衣公子眼帘轻掀,目光和煦地看过来,眼神中透出一丝疑问。 那神情,十足的清白无辜。 安玖别开眼,内心冷笑,裴寂还能无辜? 回想那些失去神志的黑衣人,至今她都感到心底发寒。 想到这里,安玖心下做出了决定。 “稍后我便写信给爹爹,让爹爹派人来处理这件事。”她扬了扬下巴,眉宇间浮现一丝与生俱来的傲气,语气轻描淡写道,“那些人敢得罪本小姐,本小姐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管他是不是幕后主使,这暗庄她是捣毁定了。 他越不开心越好。 反正,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个浅薄无知又傲慢骄横的大小姐而已。 一顿饭宾主俱欢,用餐完毕,林夫人请裴寂帮忙诊断身体,安玖则来到书房,简单写一封信告知九方城的情况,准备发往京城。 信一写好,林清妍便主动道:“安小姐,我家有专门的信使,行程很快,可以把信交给我,最多两天便能到京城。” 按照驿站的速度,九方城送信到京城起码得十天半个月,林清妍这两天算是非常快了。 安玖问过之后,才知原来铸剑山庄主要业务也是行商,林家世代铸剑,但卖的东西不仅是剑,还有各种铁器之类,所以许多城中都开有林家店铺。 为了沟通往来,林家培养了一批信鸽,可以快速在各城中传信。 安玖放心地把信交给林清妍。 忽然,安玖动作一停,她抓着信封一边,林清妍捏着另一边,见她不放手,疑惑道:“安小姐?” 安玖认真看向林清妍与贺子擎,说:“我可以把信送出去,但有一个条件。” 林清妍面色一变,不知她为何又突然反悔,只觉这安小姐实在言而无信。 她秀丽的眉微蹙,问:“什么条件?” 安玖轻哼一声,道:“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一旦我将信送出去,爹爹就会来抓我回家。听说你们接下来要离开九方城游历,我要跟你们一起。” 林清妍下意识拒绝:“不行,江湖游历危险重重,途中更是餐风露宿。安小姐你没有武功,如何与我们上路?” 安玖一听,立刻要将信收回。 “那算了,这信我不送了。” 林清妍:“……” 一旁听她们说话的贺子擎这时出声道:“我答应你。” 两人一齐转头,只见少侠一脸正直道:“安小姐跟我们一起走,我可以负责保护你。” 林清妍犹豫片刻,咬了咬唇,勉为其难答应下来:“行。” 安玖微微一笑,这才将手松开。 这样,才是她心里的完美结局。 林清妍去窗边吹哨子招自家信鸽,贺子擎见她脸色难看,难得开窍了一回,走过去小声劝说她什么。 安玖没兴趣听小情侣讲悄悄话,一身轻松地走出门,去园子里采风。 这林家宅院是纯正的苏氏园林,安玖现代也住过这种园子,她名下就有一座。但现代园林大都经过改造,添了许多匠气,失去了那份古典韵味。 她这会心情颇好,让婢女吉香去给自己搬贵妃榻来,她要在莲池边枕着阳光午睡。 莲花未开,但池中长满高低错落的莲叶,圆圆的叶片亭亭立在水面上,如伞如盖。池水很浅,扶着栏杆往下望,能看见莲叶下游动的五彩锦鲤。 穿书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那就是可以心安理得地休假,不用处理庞大的公司事务,也不必与一群兄弟姐妹叔伯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安玖正凭栏赏景,突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咕噜声。 不需要看,她就知道来人是谁。 果然抬眼一瞧,白衣公子坐在轮椅中,被阿七推着自廊下而来。 轮椅一直滚到安玖身前,才缓缓停下,裴寂冲她微微颔首,笑意清浅:“安小姐。” 安玖瞥他一眼,敷衍道:“裴神医。” 裴寂:“安小姐好兴致。” 安玖没理他,她现在喜欢的是“非衣”,又讨厌裴寂,有理由对他爱答不理。 身边还有位林府的婢女跟随,安玖对婢女道:“去给我拿点鱼食来,我想喂鱼。” “是,小姐。” 婢女很快将鱼食拿来,安玖找了个栏杆低矮的地方,蹲下身兴致勃勃地喂鱼。 鱼食丢下去,一群鱼儿闻风而来,聚集在一起争抢。 “安小姐的信写好了么?” 安玖闻声转过脸,露出一个你怎么还在的表情,眼尖发现男人摇动折扇的手顿了下。 呵,装逼怪。 才四月的天就扇扇子。 她现在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道:“写好了,给林姑娘了,她说两天就能到京城。怎么了?” 裴寂眼帘垂落,唇角向上勾了勾,神色越发显得温柔:“这样啊。”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64。】 噢,不开心了? “之前安小姐说要习武……” 安玖打断他道:“忘了说了,以后恐怕还要麻烦裴神医,我已与贺大哥林姑娘说好,接下来会和你们一同游历江湖。”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59。】 裴寂脸上浮现几缕不赞同:“安小姐身娇体贵,如何能与我等同行?” 安玖:你装,你再装? 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眯着眼笑道:“没关系啊,贺大哥说了,他会保护我,我的安危他一力承担呢。” 少女语调轻快上扬,任何人都能听出她心情愉悦。 裴寂手指却蓦然攥紧冰凉扇骨,他长睫微敛,眼底隐约透出一分暗沉。 贺子擎。 这一次,他秘密掌控好几年的暗庄被毁,精心培养的十多位杀手死去,还有那神秘的老瞎子也不见踪影。 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不过为了计划,这些都可以舍弃。金银俗物而已,不比他的命重要。 重生一世,裴寂最大的目的,就是尽快解去身上的无名剧毒。 只要没了这毒,再也无人能奈何他。 原本计划有了不错的进展,可如今…… 他凝眸看去,只见少女又转回头,伸出手指触碰浮在水面上的鱼儿,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在阳光下白皙得几近透明,眼角眉梢都是不加掩饰的璀璨笑意。 哪怕喜欢上救命恩人非衣,也会对贺子擎产生好感吗? 真是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20,当前为-79。】 提示音响在耳畔,安玖面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变。 第14章 014 ◎这个比例,还是正常人吗?◎ “不想喂了,放回去吧。” 大小姐喂了一会鱼儿,又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将鱼食盒子递给婢女。 “是。”婢女恭顺地拿着鱼食离开了。 裴寂握着折扇,嘴角的笑容仿佛一张面具,看似温和,却感知不到多少温度。 “安小姐这就厌烦了吗?”他忽而出声。 少女视线依旧落在池水中,半截手指探进水里,百无聊赖地撩动水花,语调意兴阑珊:“玩够了啊。” “这样啊。” 白衣公子嗓音温润,似乎只是一声无意义的感慨。 安玖却能听见,脑海里哗啦啦直往下掉的好感度。 她长睫微眯,看准时机,装作不经意地倾身向前,去够稍远距离的一只漂亮火红的小金鱼。 那鱼儿色泽艳丽,整体金红不见一丝杂色,还有着长长的轻纱般的尾鳍,犹如一团红纱漂浮在水中,如梦似幻。 在即将触碰到那只金鱼时,安玖恰如其时地脚一歪。 “啊!”少女惊呼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哗啦落水声。 这一切发生得极其自然,又极为猝不及防。 等到少女落下莲池,满身湿透从水下钻出时,一湖平静被打破,不远处那一对主仆都没反应过来。 清澈的池水变得浑浊,方才还悠闲游荡的鱼儿们四下逃窜,躲藏进莲叶深处。 安玖轻轻打了个寒颤,四月的池水还太冷,这身体又从小锦衣玉食,这会她只觉全身一阵寒凉刺骨。 “你们!看什么看!” 少女娇斥声骤然响起,将一对呆愣的主仆惊醒,也将他们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只见红衣少女亭亭立在水中,莲池的水不深,只到她的腰部。春日池水寒凉,打湿了她的衣裳,少女双手紧紧抱着臂膀,布料紧贴她的身体,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形。 她一头的乌发都被洇湿了,几缕漆黑的发丝蜿蜒着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勾勒到那不点而朱的唇边。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湿润润的,卷翘的睫毛湿漉漉黏在一起,给人一股弱不禁风的娇弱感。 往日里她总是气焰嚣张,即便是个女子,也往往容易叫人忽略她的性别,只让人觉得盛气凌人、高不可攀。 反正阿七就没把她当女子看,经常心里暗暗骂她。 可这会儿看着少女孤零零地站在池子里,耸着肩搭拉着脑袋,衣衫湿透的模样,一股怜惜之意顿生。 然而下一秒,那楚楚可怜的迹象便轰然破碎。 “臭男人,谁许你们看本小姐了?!都给我转过去!” 池中仿佛妖精化作的少女瞪圆了眼,一双氤氲着水光的眼眸简直要喷出火,恶狠狠地盯着岸边的两个男人。 经她这么一提醒,阿七才猛然意识到,这样直视人家姑娘多不合适,顿时耳根一热,手足无措地转过身去。 结果一转,又发觉忘了自家公子,便闭着眼回身握着车要把将轮椅转回来。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浅浅水声,大概是那安小姐正要从池中上来。 “等等!裴寂你过来,阿、阿嚏,拉、拉我一把。” 衣物摩擦着水的窸窸窣窣声,以及少女颐指气使的声音钻入耳膜,阿七一下子停住动作。 他背着身道:“安小姐,我家公子腿脚不便,你不如等你的婢女来。” 其实阿七觉得,公子必然不可能答应这安小姐。公子是他见过最克己复礼的人了,从未与哪个女子有过接触,更别提这位娇蛮任性让人讨厌的安小姐,哪怕听到这要求也会拒绝。 然而,想象中的拒绝并未出现。 片刻的静默后,后方响起咕噜噜轮椅滚动的声响。 阿七能听声辨位,知道轮椅向着池边方向滚去了。 下一刻,空气中传来一道清澈温润的男声:“安小姐……请把手给我。” 阿七无声睁大眼,一个劲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是公子好心。 他却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另一边,红衣少女下垂的眼眸中,划过一闪而逝的得逞般的笑意。 岸边围栏有些高,快到她胸前,安玖是真的上不去,才要人来拉。 不过这落水……也是真的假的。 少女双手湿淋淋地扶着栏杆,半个身体泡在水中,她皮肤本就白皙无暇,被池水这么一浸润,更显得莹白如玉。 雪白的脸,雪白的颈,雪白的小臂与指尖。 她微微仰起头,娇美艳丽的脸蛋显露在天光下,清澈的水珠从发间滑落,沿着泛起薄红的脸颊、尖尖的下巴,滚进纤细的脖颈,又在白皙凹陷的锁骨处积起一个浅浅的小水洼。 再往下,便是隆起的弧度……以往穿着衣裳,竟从不知那里如此…… 裴寂目光微微一闪,陡然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被她吸引注意? 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女人罢了,除了脸一无是处。 果然,见他动作迟缓,少女立马不耐烦地开口:“你这人怎么慢慢吞吞的,搭把手不会吗?你是脚瘸了又不是手!” 言语刻薄,眼神明晃晃的嫌弃。 裴寂指尖用力,捏紧扇骨,而后又缓缓放开,在少女质疑的目光中向她伸出手去。 他礼貌地错开视线,将脸偏向一边,风度翩翩道:“安小姐,冒犯了。” 男人手掌宽大修长,少女白皙柔嫩的小手搭上去,立刻便被握住。 一股大力袭来,安玖只觉整个身体一瞬间变得轻飘飘,也不见他怎么蓄力,便被一把提了上去。 安玖从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能轻易将她从水中拉起。 这可不行。 眼见马上就要上岸,安玖身形一歪,猛的向前一扑,整个人直接扑到了裴寂身上。 他要拉她上岸,轮椅本就靠着栏杆,膝盖抵着围栏边,路就被他堵住了。原本她可以等他退开,再慢慢挂在栏杆上爬起来,但安玖可不这么打算。 一抹幽香扑鼻而来,伴随着清凉的水汽,骤然落了白衣公子满怀。 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而他也下意识伸出双手,掐住了少女的腰。 掌心隔着薄薄的衣裳,紧贴着少女腰肢,这一握之下,竟纤细得过分。 裴寂故意侧开了头,看不见她此刻的模样。可一刹那间,脑海中便浮现相应的图象,这样细的腰,与少女胸前的隆起,形成一段堪称异常的曲线。 一时间,即便是远近闻名的神医,裴寂内心也不禁浮现几分匪夷所思。 这样的比例,还是正常人吗?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像被烫到似的放开了手,指尖微蜷。 “裴寂,你松什么手!差点把本小姐摔死!”犹带着惊慌失措的话语声响在耳畔,少女气急败坏地搂紧了他,两腿岔开坐在他膝盖上,纤柔的手臂紧紧环着他脖子,胸前的柔软也变得近在咫尺。 裴寂身体向后仰,手掌若即若离按在少女后腰上,他喉结滚了滚,开口:“安小姐,已经上来了。” 话音一出,他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 安玖:“我知道上来了,可你看我现在能下去吗?你往后退一下,我才能下去!” 她这会正坐在他膝头,后背悬空,一松开他,就会直接掉进池子里。 “好。” 男人垂着眼帘,一手扶着轮子向后滚动。他的腿按理来说应该无知无觉,可不知是不是最近治好了断裂的筋脉,触觉意外地敏感。 他能感知到少女身躯的柔软,鼻息间那股不知名的幽香,以及她因为紧张双腿夹着他的力道。 轮椅刚一稍稍退开,那馨香柔软的躯体又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他。 怀中骤然一空,幽香袅然远去。 “真倒霉,看个鱼都不安生,阿嚏!”少女走到一旁跺脚,不高兴地嘟囔,随后她又转头叮嘱他,“喂,今天这事你就当没看见,知不知道?” 雪白的衣袍上沾了一片湿痕,白衣公子眼帘垂着,并不往她这里看,十分安分守礼。 面对少女娇蛮的要求,他依旧好脾气地答:“好。” 安玖目光落在男人平淡无波的脸上,若不是有好感提示,恐怕她真的会以为,他一如表现的那样无动于衷。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0,当前为-74。】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69。】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0,当前为-59。】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64。】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0,当前为-54。】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59。】 这一对主仆,一个背对着自己,一个低眉不看自己,安玖便没克制脸上的笑意。 眼看裴寂规矩地坐在那里,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她忽而心中一动。 “对了……这次,谢了。” 少女别别扭扭的话语声传入耳中,裴寂眼睫颤了颤,正要说不必。 远去的香气忽而欺近,少女两步上前,弯腰俯身,潮湿的发梢在视野内飘荡。 “这里……”微凉的指腹柔软,轻轻擦过男人颈项,一触即离。 颈部,是习武之人的致命弱点。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轻易让他人靠近自己的脖子。 白衣公子骤然抬眼,目光倏地望去。 少女鼻头有些发红,面对他黑漆漆的眸子,她不以为意地伸手,指尖赫然粘着一片小小的绿色浮萍。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一片浮萍而已。” 她轻哼一声,揉揉鼻尖,像是又想打喷嚏,“好冷。” 恰逢一阵风过,少女再也待不住了,连忙抱着胳膊一溜烟跑向院落。 第15章 015 ◎“是啊,裴某确实无趣。”◎ 不出意外,安玖生病了。 这身体是真娇弱,不过是一场小感冒,现代她连药都不用吃就能自己好。偏偏这身体又是咳嗽又是发烧又是头疼,一时间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 安玖总算明白为什么古代一场风寒就能要人命了,她这两天就总感觉吾命将休。 于是,裴寂便被请来住在林府,为安玖治病。 坐着轮椅被推到少女闺房外时,裴寂听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哨声。 等他进去,那哨声便停了,苍白着脸病恹恹的少女半靠在贵妃榻上,指尖把玩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竹哨,长长的睫毛向下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一见他来,她精致的小脸顿时像个包子似的皱了起来。 “安小姐,药煎好了。” “我不要喝,你拿走!” 少女气呼呼地撇过头去,如果是在平时,这样任性的举动必然惹人生厌。 然而她如今面色苍白,嗓音沙哑,失去了平日里的活力,整个人就如被雨打了的花朵,焉哒哒失去了颜色,只会惹人怜惜。 “小姐,听话,喝了药才能快点好呀。” 婢女吉香早已习惯小姐的脾气,先端了药碗,腾出一个小碗,自己喝了一口。 不直接尝,是因为小姐受不了这样的接触,她觉得有口水。 就连平时吃饭,桌上也必然备一双公筷,一旦有人公私不分,小姐就会吃不下饭。 “小姐,今天的药没那么苦呢!真的,您尝尝?” 安玖也知道喝药才能好,可身边有个重生的大boss,她不好转变太快。 其实要做到像安酒也不难,原书里的安酒就类似她的低配版,而且还是写满了缺点的那种。只要她更情绪化一点,更任性、更傲慢、更“愚蠢”一些,就差不多了。 吉香舀着勺子,将药喂到少女唇边。 少女皱着眉头,被哄了又哄,才勉为其难地张口,咽下一口汤药。 一吞下去,漂亮的眉眼便皱成了苦瓜,大骂道:“你骗我!还是那么苦!” 明明比她小几岁,却更像个长辈的婢女说:“是是是,是奴婢的错,小姐罚奴婢吧!您别气,气坏伤身呢!来,张口,吃一颗蜜饯压压苦味。” 一碗药就这么千难万难地喝下去了,大小姐自己没觉得有什么,旁观的人倒是看出了一身汗。 裴寂带着空了的药碗出门,阿七在后面推轮椅,不住咂舌:“那安小姐可真难伺候啊,公子,她接下来还要与我们一同上路,你说这可怎么好?” “安小姐出身好,养得娇贵些也是正常。”裴寂言语淡淡。 阿七可不这么认为:“公子,到时候不会要我们一起伺候她吧?” 裴寂没说话,可他却想到上一世。 一开始,他对安酒的态度就很漠然,安酒同样看不上他这个瘸子,平日里也不会与他多说话。 刚上路时,她的确很折腾,不会骑马,坐马车嫌太颠簸,在野外睡怕虫子,吃不下难吃的干粮。 可为了和贺子擎在一起,为了不被他们抛下,大小姐费了很大力气,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为了心上人改变自己。 那时候他对她最大的看法,便是愚蠢无脑的女人。 后来她失去理智伤害清妍,作死了自己,裴寂只觉这女人更蠢了,不仅蠢还可笑,竟然为了“所谓的爱情”付出生命。 他不能理解,也不会去理解。 直到她死,他对她的感官都很淡漠,如同一个不想干的陌生人。直到偶然查到她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他才彻底将她看在眼里。 可惜,那时她已经死了。 裴寂怒不可遏。 因为她的死,也一并带走了他存活的机会! 从那之后,他便没来由地恨上了她。 恐怕谁也不知道,堂堂裴寂竟然会恨一个死人。甚至比起恨贺子擎、林清妍,他更恨她。 “呜~” 突如其来的哨声打断回忆,裴寂从遥远的记忆中抽离。 阿七厌烦道:“那安小姐不知又在作什么妖,这两天总吹哨子,真烦人。” 他们住的院落离安玖的院子不远,习武人又耳聪目明,每次她一吹哨,二人就能听见。 裴寂淡淡道:“阿七,习武之人心要静。” 一听公子这口气,阿七就知道他这会心情不佳,连忙应道:“是。” 之后便不敢再说话了。 阿七是公子从小捡回来养大的下属,公子教他习武,教他识字,教他各种为人的道理,阿七比任何人都崇敬公子。在公子面前,也比一般的仆从更自在放松。 所以哪怕知晓公子做了一些不该“神医”做的事,阿七也从不在意。 公子永远都是对的,公子要他去死,他也会眼也不眨地去做。 只是这几天来,公子身上气势越发深沉,也越发叫人看不懂了,就连一直残疾的腿,都不知不觉好了起来。可他却让他不要声张,继续装作不良于行的模样。 阿七不敢问缘由,也不会问,他只知道永远听从公子的吩咐就好了。 顿了顿,阿七忽然想到什么,问:“公子,青阳城郡守昨夜向千杀阁下订单,想要暗杀狱中的九方城城主,阻止他拉他下水,这一单……” “不接。”裴寂语气漠然。 千杀阁对暗庄掌控不深,平时只为楼主等人提供保护及收取佣金,这暗庄毁了便毁了。 -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天,安玖的病终于有了好转,发去京城的信也收到了回音。 回信不长,不到百个字,同样用铸剑山庄的信鸽传回来。 大体分为三个意思:一、爹已向圣上说明了情况,派去的巡抚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两天就到。二、乖女儿等着,你哥也在路上了。三、女儿这些时日受苦了,这是xx通行的契票,你去报爹的名字取银票,九方城那么偏远,千万别苦了自己! 安玖:“……”总算知道安酒这身脾气是怎么养成的了。 等什么等,再过两天就来人了,到时候她还能走吗! 收到回信第二天,安玖就干脆利落收拾行李,包袱款款上了离开九方城的马车。 城门前,林老爷和林夫人洒泪挥别,旁边还站着哭成泪人的小婢女吉香。 安玖到底没带吉香一起上路,她这回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带上她或许反而是祸事。 不过她不像原著里安酒那样什么也不管,等安大哥过来,就能收到她专门留下来的信,信里早已给吉香安排一个好去处。依照安家对安酒的宠溺,他们不会不答应。 除了吉香,送行的人竟还有周玉茹,以及一些被她们救回来的红楼女子。 也不知她们从哪里听见了风声,这会都站在城楼下,头戴笠帽目送几人。 安玖从马车窗里探出头,冲大家挥手:“都回去吧!” 渐渐地,马车逐渐驶离城楼,城楼下的人都看不见了。 安玖有些惆怅地叹一口气。 “安小姐何故叹息?”马车内另一人问。 这辆马车,如今只坐了两个人,那就是不良于行的裴寂和娇小姐安玖。 贺子擎、林清妍在马车外面骑马,阿七给他们驾车。 也就是说,之后一路上,他们俩会有很多时间“共处一室”。 安玖这会也懒得装,趴在窗口望着外面的景色,慢吞吞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 裴寂正要随口说一些安慰的话,比如会有机会的,可刚要张口又停了下来。 如果他顺利找到双生,那或许就没机会了。 裴寂的沉默安玖察觉到了,却没怎么在意。 她看了一会景物,发现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个时代城外基本都是荒郊野岭,很少人会出城。除了行商的商人,路上基本没看见什么路人,武林侠客也很少见。 安玖坐了一会就坐不住了,古代旅行可比现代枯燥多了,没手机没电脑,连睡觉都没地儿。 这马车是专门为裴寂打造出来的马车,就和他那个豪华轮椅一样,内里装置跟普通马车不同。 马车内三面是一排凳子,中央从底部镶嵌着一张坐下来刚好能搁手的桌子,倒是有些类似现代的火车车厢。 车辕下方应该同样做了减震处理,颠簸感非常轻,行驶十分平稳,裴寂这会就坐在桌边看书,旁边还摆着一杯茶,那茶竟然没撒出来。 安玖见他看得认真,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书?” 依旧一袭素雅白衣的公子从书中抬眸,温言答道:“脉经。” 安玖知道这是医书,但她理应不知道,便眨眨眼:“什么?” 裴寂眉目平和,解释说:“是一本医书,讲奇经八脉。” 安玖不感兴趣地撇开眼,目光又落在他那杯茶上。 “这是什么茶?” 大小姐无聊找话题。 “雨前龙井。” “你这里就没别的书吗?” “比如?” 安玖掰着手指头数:“比如游记啦、话本啦、讲义啦,实在不行,诗词歌赋也行!” 裴寂摇头,不疾不徐道:“安小姐说的这些……”见少女目露期待,他狭长眼眸一眯,漆黑眼瞳里略过一丝笑意,“这里都没有。” 少女眼底的光倏然暗淡下来,犹如被淋了一头雨的猫咪,垂眉耷眼的,满脸肉眼可见的失望。 “裴寂,你、你这人真无趣!”她气急了,放在桌底下的脚都跺了起来,红润的嘴唇撅得可以挂油瓶。 翻过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裴寂无声垂眸,淡色的薄唇扯了扯。 第16章 016 ◎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少女的娇气在上路的第一天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这一次路上没有了她喜欢的人,又或许是因为贺子擎应诺给了她底气,总之,安玖毫不顾忌地挥洒着她的大小姐脾气。 “这马车坐垫好硬,我屁股都坐疼了!裴寂,把你的软垫给我。” 车内只有他们俩,于是备受折磨的便只剩下一个裴寂。 偏偏,他还不得不答应她。 若是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这娇蛮的大小姐便会打扰他看书、倒掉他的茶、在桌子底下踩他的脚…… 无理取闹、四处捣乱,像个熊得不得了的小孩。 裴寂从后背抽出软垫,无奈递给一旁的少女。 安玖一接过垫子,毫不犹豫将其放在自己的小屁股下,敦实地坐住了,随即舒适地眯起了眼儿。 舒服了的少女总算暂时消停下来,她靠在车壁上看自己带来的话本子,看着看着便在马车轻微的摇晃中耷拉下眼皮,不知不觉双臂搁在桌面上,伏下了脑袋。 裴寂偶然从医书中回神,便见少女趴在桌面上,乌黑的发丝披在身后,几率垂在空气中,悠悠地飘荡。 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脸侧向他这边,明艳的五官半遮半掩,脸颊浮现一片薄红。 身后车窗时不时探进几缕光线,落在少女浓密的鸦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裴寂的视线定格在那张娇美的芙蓉面上,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看她的脸。 即便是他,也要承认,这女人的确有张貌美的脸。 这念头刚一生成,入睡的少女忽而蹙起眉心,不高兴地半睁开眼。 裴寂还未移开目光,两人视线辞猝然撞在一起,裴寂有片刻的怔愣。 少女眉眼精致,眼底含着浓浓困倦,眼眶里溢出一丝晶莹的水色,那两颗眼瞳又黑又大,宛若两面清澈的镜子,镜中映照着他小小的影子。 看起来,就像个还未知事的纯真孩童。 下一刻,少女半撑起脑袋,睡眼朦胧地说:“裴寂,我冷。” 裴寂:“……” 她一眨不眨望着他,用一副并不询问的语气问:“能不能把你的毯子给我?” 裴寂双腿残疾,腰部以下无知无觉,为防冻伤,时常会在腿上盖一块毯子保暖。 盯了少女半晌,白衣公子方才缓缓将腿上绒毯拿起。 少女立马毫不犹豫地接过,将绒毯盖在身上,而后又扑在桌面上迅速睡了过去。 沉睡的少女面容变得平和安然,纯稚若孩童,裴寂却再也不会产生任何错觉。 能毫无顾忌抢走残疾人的东西,她还是他印象里那个愚蠢又恶毒的安酒。 安玖舒服地睡了一觉,再醒来已是中午,该吃午饭了。 马车停在道路上,贺子擎几人都下了马,去一旁的林子里打猎捡柴禾,安玖与裴寂留在路边的草地上,阿七负责守护两人。 “诺,毯子还你。”安玖把绒毯还给裴寂。 裴寂接过去,正要盖在腿上,动作却不着痕迹顿了顿。 这毯子上,似乎沾染了一股清甜的幽香。 他下意识抬眼,罪魁祸首却早已撒了欢似得跑远,去一旁的田野里采花。 默然片刻,他慢慢把毯子盖了回去。 柔软的甜香顷刻间将他包裹,萦绕在鼻息间,久久不散。 - “小银,饿了吧?自己乖乖去找东西吃哦。” 另一边,安玖蹲在花丛里,伸出手腕,看着腕子上银镯般的小蛇沿着手指游下去,冲她嘶嘶吐了两下蛇信,而后消失在茂密的绿草丛中。 从原身的记忆中,安玖得知小银每隔一周左右进食一次,若是天冷时间更长,冬天它可以三个月不吃东西,全程保持冬眠状态。 平时大都是原身吩咐人抓来小老鼠,放进屋里让它自己 捕猎。因为小银不吃死老鼠。 所以安玖这才放心地把小家伙放出去,让它自己去找吃的。 安玖放走了小蛇,这才走了回去。 没多久贺子擎与林清妍便带着两只野鸡和一捧野果回来了,两人熟练地处理野鸡,生火烤肉,看起来驾轻就熟。 其实他们也带了干粮,但都是烙饼,这个时代的干粮没那么多花样,只有烙饼好携带还不容易变质。 他们几个都是武林人,有本事能打猎,自然不想吃干巴巴没滋味的饼子,所以每次出行都会烤肉吃。 不过即便是烤肉,这几人手法也十分粗糙,安玖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指挥。 现代bbq她参与过不少次,毕竟很多生意都是在饭局上谈的,安玖经常与人约在度假山庄或酒店谈合作,先一起玩一通,玩开心了爽快了,合作也就成了。 “鸡肚子里可以塞点菌子蘑菇,提鲜。” “转一转转一转,要烤焦了。” “这里刷点蜂蜜,对,均匀刷一层。” “果子掰开,里面的汁水淋在肉上。” 大小姐只动口不动手,将除了裴寂的三人使唤地团团转。 林清妍脸色并不好看,要不是有良好的修养,她真不愿意带上这位难伺候的安小姐。 之前路上她偶尔也会坐马车,可这回为了避开安玖,她连马车都不坐了。 阿七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忍不住大声质疑:“往肉上刷蜂蜜,淋果子汁,这是什么做法?这肉还能吃吗?” 虽然口中大声逼逼,可自家公子没指示,还在边上笑吟吟望着他们,阿七也不敢停下来。 殊不知这会他家公子内心想法是,上午折腾他一上午,总算开始折腾别人了,这不得好好看着? 安玖双手叉腰,用比阿七更大的声音道:“你不想吃,那等会烤好了你别吃!” 阿七气焰瞬间消下来,小声嘀咕:“我又没说不吃。” 习武之人需要的能量也大,没有肉吃,一整天都会提不起劲儿。 随着烤肉的熟透,淋上去的果汁与野蜂蜜融入到肉里,最后再撒上一撮胡椒粉,立时间,一股诱人的香气漂浮在空气中,引人食指大动。 “好香啊!”阿七忍不住道。 安大小姐很得意,见众人神色讶异,她抬高下巴哼了声,眉飞色舞道:“这可是圣上赐下的御厨教给我家的烤肉技法,这下你们服气了吧?还吃不吃?” 阿七连连点头,咽着口水道:“吃吃吃!” 一顿饭,众人吃得那叫一个满足,即便是一开始不情不愿的林清妍,也不禁缓和了脸色。 毕竟民以食为天,食欲是任何一个人都抗拒不了的东西。 这些人平日里餐风露宿,没人会厨艺,过得极为粗糙。如今有个厨艺高超的人,哪怕安玖手无缚鸡之力,也算是创造了一份价值。 总之,安玖就靠这么一顿饭,顺利融入了主角团。 吃过午饭,众人原地休息了一阵,下午继续赶路。 安玖趴在车窗上,和外面驾车的阿七聊天:“阿七,我们这是要去哪个地方?” 阿七早已被中午那顿烤鸡收买,对安玖态度再不似从前那般看不惯,回答道:“公子没与你说吗?我们是去平澜城。” “裴寂怎么会跟我说?” 傻大个阿七挠挠头,老实地说:“我还以为他与你说了呢,平澜城发现了不知名的疫病,平澜城隶属华山地界,华山派送信来请公子去治病。” 安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实则内心回想着原剧情。 书中当然也有这次平澜城之行,不过那并非疫病,而是一桩针对华山派的人祸。 她转眼看向端坐在车内的白衣公子,他今日并未用玉簪束发,而是一条雪白的丝带将墨发绑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脸侧,清隽眉眼落在手中书卷上,更添几分温文尔雅。 他既然重生了,为什么还要按照上辈子的路走呢?难道他就不怕会重蹈覆辙吗? 被她注视的公子眼帘轻掀,语气温和道:“安小姐又口渴了?” 安玖下意识摇摇头,“没有。” “那是饿了?” “我不饿啊。” 裴寂默了默,又去拿腿上的毯子:“那是想睡觉?” 安玖一整个哭笑不得,瞧瞧她都把这反派男二搞出ptsd了,不愧是她! 她不就是让他倒了四五次茶,一会花茶一会红茶一会清茶,又要停车上了几次厕所,扯着裴寂跟他换书看,看累了让他给她念话本,吃干果不想剥壳让他剥,外加睡着了不小心踩了他好几脚么…… 搞得她好像多难伺候似得。 安玖咳了咳,忽略心底一丢丢的心虚,眨巴着眼问:“裴寂,你之前说有法子给我打通筋脉,可以让我习武,是什么法子?” 话落,安玖莫名感觉裴寂好像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脊背都略微放松了些许。 他笑了笑,道:“是泡药浴,将药加入浴桶中,借热气进入身体,可软化筋脉。” 安玖点点头,“那现在是没办法了。” 裴寂道:“不出意外,后日我们就能到平澜城,快了。”忽而他话语一转,又问,“安小姐怎么突然想要习武?” 安玖眼睫下落,她没说话,手指却不自觉抚上胸前挂着的一只青色竹哨,眉眼间笼罩上一层若隐若现的失落。 裴寂眼眸闪了闪,他知晓她这几天有空便会吹响竹哨,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哨子越来越少响起。 想来是失望太多次,她已明白那是别人拿来哄骗她的小玩意儿了。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将它穿上彩绳,挂在了胸口。 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所以,她想习武,是因为他? 第18章 018 ◎义庄里的活死人◎ 就在华山师兄妹三人组的震撼中,一顿饭都吃完了,平澜城疫□□件也没讲出来。 裴神医只顾着伺候那位安小姐,剥虾夹菜递漱口水,跟伺候祖宗似的尽心,偏偏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人全都表现得特别理所当然。 周玉礼:难道有问题的是我们? 周玉礼三人一脸的怀疑人生,战战兢兢吃完饭,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一起谈正事。 众人坐在桌边,周玉礼喝了口茶,沉声道:“大概十天前,平澜城突然出现一桩怪事。” “怪事?不是疫病吗?”贺子擎问。 周玉礼面色沉沉,缓缓摇头道:“事实上,直到今日,我们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疫病。” 裴寂摇了摇扇子,微微扬眉,似乎生出几分兴趣:“哦?” 安玖瞥他一眼,这人既然是重生的,早就知道平澜城疫情是怎么回事,还能装得这么像,牛皮。 心底这样吐槽着,她自己却也装出满眼好奇的样子,看向讲述“怪事”的周玉礼。 周玉礼继续道:“起初,是有人发现,城外一处义庄内,出现了活死人。” 林清妍睁大眼:“活死人?” 那位师弟是个急性子,不等周玉礼说话便开口道:“是啊,那义庄里的死人,每到夜里就会爬起来走动!天亮就会变回死人,这不是活死人是什么?” 周忆欢也连连点头,脸色微白,一脸掩饰不住的后怕:“没错,我和师兄一起去看过,亲眼所见,义庄里的尸体一到夜里就会变活。” 闻言,众人脸上都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贺子擎忍不住问:“他们是真的都活过来了吗?” 周玉礼却否认了:“没有,那些尸体并非真正复活,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会四处行走游荡,犹如僵尸鬼怪一般。所以我们猜测,这或许是一种疫病,又或许是一种毒。” 裴寂用扇骨敲了敲掌心,沉吟片刻才道:“具体是什么,得亲眼看过才知道。” 周玉礼:“师父正是听闻少谷主承袭药王之绝学,才遣人送信给您,如今您来了,此事想必便能迎刃而解。若真查出是谁搞出来的阴谋诡计,我华山派必不会轻饶此人,届时也会为少谷主送上厚礼相谢。” 裴寂唇边笑意凝了凝,又迅速恢复如沐春风的模样,笑着拱手道:“周掌门与家父交情甚笃,此事裴某定当义不容辞。” 安玖看似听周玉礼讲话,实则始终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裴寂身上,方才他神色间那一刹那的不对劲,其他人没发觉,她却是看得清楚。 什么事情,能让裴寂这种顶级演技派动容? 安玖略一回想,便分析出让他变色的点,或许在那位“父亲”身上。 裴寂的父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药王,然而书中对他并未有过多描写。毕竟裴寂只是个男二,男二的家庭情况没必要知道得太清楚。 安玖只知道,裴寂父亲名为裴舟,裴寂出场时他就已经去世几年了,从未在文中出现过。 传闻他医术超群,是当之无愧的神医。 至于裴寂生母,更是半点影子都没见。 不过从一些细枝末节也能推测出来,既然裴寂刚出生便遭毒手,他的母亲当时肯定也遭遇了危险,所以应该死得更早。 双方客套了一番,随即便商量一起去义庄看那些会“变活”的尸体。 安玖与裴寂依旧坐马车,其他人都骑马。 出城没用多久时间,很快众人便到了义庄,这义庄不大,四周荒无人烟。院子门前有棵枯死的树,光秃秃的树枝上立着几只羽毛漆黑的乌鸦,一动不动盯着他们一行人。 周玉礼率先下马道:“出现活死人后,为防引起骚乱,我们就把义庄给封了,不许百姓们过来。” 平潭城城主便是华山派的门人,所以整个平潭城,几乎就归属于华山派管辖。 至于府衙里的郡守,因为官职每隔几年就会轮值调换,所以官府对每座城的掌控并不如长年累月深耕在本地的城主大。 这也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一语的由来。 安玖站在车辕上正要往下跳,却见那位师弟奚光远殷勤地上前道:“安小姐,小心,我扶你下来。” 安玖还没开口拒绝,便觉脊背骤然一寒,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森冷。 她默了默,往后一看,只见裴寂坐在车内,白衣翩然,面带笑意,温和地问:“安小姐怎么不下去了?” 每次他都是等她先下他再下。 安玖一声不吭,毫不犹豫忽视奚光远伸出来的手,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激起一层尘土。 奚光远:“……” 奚光远显然不是那么容易退缩的人,安玖自顾自往前走,他继续跟在她身侧,锲而不舍地与她搭讪。 之前在客栈里不好和美人讲话,现在总算找着机会了。 虽然这位安小姐脾气娇气了点,可在奚光远看来很正常,美人总该有些不一样的待遇。况且她长得那样漂亮,即便是他,也心甘情愿事事伺候她。 奚光远是个标准舔狗型的人物,安玖现代遇见过不少,那些舔狗不是冲着她的脸就是冲着她的钱,她平时根本就懒得搭理。 可这会她却没赶他走,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吊着他,实则眼角余光一直落在不远处的白衣公子身上。 裴寂与周玉礼同行,看似专注地与周玉礼交谈。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15。】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10。】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15。】 …… 安玖:“……” 啊!!!就算改成5分一报也避免不了被刷屏吗! 她真是服了这个男人了!心理活动有这么多吗? 安玖忍着耳边的电子音,仔细观察了一下。每当她和奚光远说话,就会扣分。当她明显地敷衍奚光远时,好感就加回去了。 所以,他果然在暗戳戳看她吧? 安玖之所以跟奚光远走近,就是想测试一下裴寂现在对她的态度,顺便间接刺激一下好感度。 这几天的路上,她好不容易把好感度刷到-10,结果之后就像卡住一样不动了。 安玖明白,这是遇见瓶颈了。 她猜测-10大概相当于有点讨厌的人,而正分属于好感。要想让裴寂从讨厌转变为好感,就得加一些刺激。 现在看来,刺激是有了,但只刺激到她。 她脑子都快被刷屏刷炸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脑子,安玖毫不犹豫甩开奚光远,走到裴寂身边。 她一走过去,白衣公子过了一会才慢悠悠转头看过来。 “安小姐,怎么了?” 安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我头疼。” 裴寂眼底滑过一丝诧异,眼见少女脸色的确隐隐发白,他不禁皱了皱眉:“把手给我,我给你把脉。” 她不能有事,她的命可关系着他的命。 安玖却摇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声道:“不是身体缘故,是太吵了,吵的我头疼。” 吵? 裴寂下意识想问,哪里吵? 下一秒却陡然想到,方才那奚光远一直围在她身边,苍蝇般与她说话调笑,听起来,似乎的确很吵。 这一想法刚一浮现心头,裴寂心情忽地变得通畅起来。 春日明媚的阳光下,他眉目越发温润,情不自禁笑了笑,从腰间摘下自己佩戴的荷包,递到少女面前:“这里面装了提神醒脑的药丸,闻一闻可缓解头疼。” 安玖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放在鼻尖深深一嗅,果然一股清凉之意直冲脑门,瞬间缓解了被刷屏的晕眩不适。 好东西! 她双眼一亮,立马居高临下看向白衣公子,扬着小下巴,格外理直气壮地说:“以后这是我的了!” 反正是他搞得她头痛,这事就该他来负责!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立刻就把那白色软缎荷包挂在了自己腰上,荷包上有用银线绣的一个小小的“裴”字,正随着少女行走的步伐若隐若现。 裴寂看一眼写着自己名字的荷包坠在少女绯红的裙摆上,雪色落在红裙里,显眼得过分。 他目光定了一瞬,而后才缓缓收回来,好脾气地笑了:“好,是你的。”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5。】 安玖黑眸一闪,眼底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看来,这刺激也不是没效嘛。 众人此时已走进义庄,进门有个巨大的院子,平时这院子都用来摆放尸体,如今却空空荡荡一片萧索。义庄里的尸体大多是无亲无故之人,因为无人收尸,便只能送到义庄交由官府埋葬。 即便这样,也只是草席子随意一卷丢进土坑里掩埋。 周忆欢对这里有阴影,不敢进来,便在义庄外等候,其他人都进来了。 周玉礼道:“那些尸体晚上会跑,就算埋进土里也会自行挖土爬起来,我们就放了一把火烧了很多尸体,只留下几具等您来检查。” 推开义庄里屋的门,一阵阴冷的穿堂风吹过,带来一股难闻的异臭。 也不知是不是死人多了,这义庄里冷得出奇,温度比外面低好几度,像个地窖似的,一走进来光线都暗沉许多,好像阳光和温暖都被隔绝在外。 剩下的尸体就摆在义庄大堂里,安安静静躺在几张竹床上。 那些尸体许多都溃烂了,破烂的衣服里露出破损的伤口,扭动着细小的蛆虫。 安玖抬手捂住口鼻,没忍住yue了声。 奚光远立即献殷勤道:“安小姐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出去吧,这地方藏污纳垢的很,可别脏了小姐的绣鞋。” 第19章 019 ◎“我才不是你夫人呢!”◎ 其他人虽也不免皱眉,却并未受太大影响。 尤其是裴寂,推着轮椅来到尸体前,面不改色查看了片刻,抬手对阿七道:“手套和匕首。” 阿七蹲下身,从轮椅下边的空间里拿出一个不小的木箱,一打开里面竟是满满的药材和工具。 纱布缝的口罩、手套、还种瓶瓶罐罐,还有夹东西的镊子和小匕首。 安玖瞪大了眼,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她以为裴寂就是个中医,用药材和针灸那种,没想到竟然还有西医方面的理论。 安玖也总算知道,这轮椅为什么做这么大了,感情这就是个小车,里面随身携带了他的医药箱。 裴寂戴上手套,用小刀将尸体一处皮肤划开,仔细观察半晌,全程没皱一下眉头。 周围人全都屏住呼吸旁观,尽量不打扰他。 那小小的伤口看起来并未异常,裴寂沉吟一瞬,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凑近伤口。 瓶口一开,众人全都闻见一股怪异的腥气,偏偏腥味中又夹杂着几分香甜。 腥甜之气一出来,那尸体突然有了动静。被割开的伤口附近皮下像是有什么在窜动,将皮肤撑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鼓包,迅速向伤口爬来!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贺子擎吓了个大跳,猛地往后面一窜,离得远远的,险些夺门而逃。 林清妍也脸色惨白,深呼吸道:“应该是蛊。” 此时裴寂已收回瓷瓶,重新盖上盖子,那些在尸体皮下爬动的小虫很快偃旗息鼓,重新恢复平静。 他解释道:“没错,正是蛊虫,有人给这些尸体下了蛊,用蛊操纵尸体行走,不是什么疫病。” 周玉礼神色难看:“那人为什么这么做?他让尸体走动却并未伤人,这是为何?” 裴寂摇摇头:“这我就不知了,裴某只是一位医者,不是蛊师,认不出这是什么蛊,自然也不知其作用。不过我看,对方似乎只是想引起注意。” 这话大家都听得懂,平澜城在华山治下,能引起的也只有华山派的注意。 奚光远疑惑地问:“蛊师不是常在南疆活动吗?怎么会来平澜城?难道我们华山派有人与蛊师结了仇?” 周玉礼咬咬牙,随即向裴寂拱手,躬身行了一礼:“不论如何,多谢少谷主出手。若不是少谷主,我们至今也不知真相。接下来我华山派会遣人搜寻那蛊师,就不麻烦您了。” 裴寂微微颔首,笑容温雅:“不必言谢。” 查清楚原因后,安玖一行人便与华山三人组分开,那三位师兄妹要去向门派秉明情况,安玖则跟裴寂回客栈。 临别前,裴寂对周玉礼道:“周兄,我听闻蛊师操纵蛊虫不会离太远,今晚你们可以在义庄外守株待兔。” 周玉礼感激地抱拳:“谢过少谷主,我会与师父说。” 坐在马车里,安玖还有些回不过神,这就完了? 她怎么记得书里写这一段的时候,裴寂没猜到是蛊虫之祸,晚上又去了一趟义庄想亲眼看一看“活死人”,恰好那位蛊师发现了他们,操纵活死人与众人大战一场,接着所有人都中了蛊,四处搜寻解药解蛊,然后又去找蛊师报仇…… 总之,平澜城之行非常曲折,主角团一行人遭遇重重磨难,最终才将那位蛊师抓住解决危机。 然而这次,裴寂直接点出是蛊虫,几乎从根源上指出了问题。 周玉礼那么匆忙要回门派,显然应该猜到点什么吧? 没错,这次蛊虫事件其实与华山派有关。 或者说,和华山派一位弃徒有关。 书中写,那蛊师原是华山派弟子,但因资质平平学艺不精,常常遭受师父的苛责。最后因为难以忍受师父的偏心和对师兄的嫉恨,他打伤师父叛出师门,机缘巧合之下学会了蛊术。 多年后,他学成归来,想要扬眉吐气报当年之仇。此时,他的师父早已去世,而师兄也成了华山派掌门。 他先是用活死人蛊引华山派弟子下山,再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却没料到引来主角团一行人,从而计划失败折戟沉沙。 听起来似乎是个没什么新意的故事,但这里面有个剧情点是,女配安酒被蛊师抓住,要挟贺子擎杀了华山掌门,贺子擎没有答应。 他选择救华山掌门,放弃了安酒。 虽然最后安酒也被安然无恙救下来,可她从那一刻起便黑化了,之后变得越来越扭曲阴暗,坏事做尽作死自己。 不过现在看来……那些剧情应该都不会发生? 安玖默了默,悄咪咪瞅一眼旁边的白衣公子,只见他在马车里也正襟危坐,墨发披散在肩头,长睫微阖,似乎正闭目养神。 还以为这人真的要重走一遍剧情……果然还是会改变一些东西。 这样也好,她也不想走剧情。 她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怎么能赴险呢? 正暗自思忖着,男人垂落的睫羽忽而扇动,悄无声息抬眸,直直看过来。 “安小姐在想什么?” 真敏锐啊大反派。 安玖眨眨眼,认真道:“我在想,你之前说给我做药浴,教我习武的事,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开始了?” 裴寂顿了顿,微笑道:“当然可以。” 安玖又好奇地问:“还有,你们说的蛊是什么东西?” 裴寂温声解释道:“蛊,是一种可供人驱使的虫子。” 安玖打了个寒颤,这回她可一点也没装,她真的很怕虫子。 “虫子?人还能驱使虫子?” 裴寂笑道:“自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蛊虫也不过是一种技艺而已。虫子有各种各样的特性,很多虫会用来入药。至于蛊师操纵的蛊虫,乃是专门饲养出来的,具备许多不一般的能力。比如我曾听闻有一种蛊,能钻进人脑中吸食脑液,人便会头痛而死。还有一种蛊可钻入人心脏,吃人心,使人心脉断绝。” 安玖苍白着脸,连忙摆手:“停停停,难道就没好一点的蛊虫吗?蛊虫都是这样害人的?” 瞧见少女眼神里的畏惧,裴寂弯眸一笑,缓缓道:“也是有的,比如有种长寿蛊,那虫子会吞噬人血液里的杂质,种上这蛊的人便能健康长寿。可惜这蛊极为少见,几乎不可得。还有一种情蛊,分子母,种上母蛊之人将子蛊给自己心悦之人用上,便会让那人也爱上她。” 此言一出,少女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眼眸刷的一下亮了。 “真的有这种蛊?”语调都因为激动提高了几度。 白衣公子折扇轻摇,一双幽深的黑眸里笑意氤氲,语气隐隐蛊惑:“当然有,且是非常常见的蛊,一般蛊师都会炼。” 接下来,安玖一直神思不属,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裴寂似乎并未发觉,自顾自闭目养神,薄唇始终微微上扬。 虽然他破坏了蛊师的计划,但……有些事情还是不用避免的,比如安酒被抓一事。 上辈子无人救她,这辈子“非衣”会去救她。 想来再来一次英雄救美,这女人便会对他情根深种,计划也便成功一半了。 至于双生……裴寂派人去了南疆,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南疆偏远,那地方又十分排外,与中原语言不通不说,还多有瘴气雾林。而炼蛊之术掌握在苗族王族之手,那些异族人深居简出,几乎从不与外界往来,要想找到双生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想到这里,裴寂眉心便微微蹙起。 好在这女人如今不像上辈子那样蠢,应付起来也不难。 “裴寂,我要吃那个!快给我买!” 活泼娇气的女声突然钻进耳膜,与此同时,一股馨香扑面而来。 裴寂睁开眼,便见少女整个人越过中间的小桌子,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掀开对面的车帘,指着外边叫卖糖葫芦的小贩,眼巴巴望着他。 她这样的姿势,离他便太近了,他微一垂眸,便能瞧见少女俯身时微微敞开的衣领,里面纤细白皙的锁骨。 白衣公子微一闭眼,沉声道:“坐回去,我给你买。” 车外的小贩也听到安玖的声音,早机灵地跟在马车边,举着糖葫芦杆吆喝道:“客人,买一根糖葫芦吧!咱家用的可是上好的糖,新摘下来的山楂呢!” 安玖乖乖坐回身,两只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看过来,一眨一眨盯着裴寂。 裴寂认命般暗叹一声,挪动身体转到窗边,一手递出铜钱,一手接过糖葫芦。 “我要两根!”身后又传来少女脆嫩的声音。 裴寂便再次递了两个铜板过去:“再来一根。” 小贩笑眯眯地递过糖葫芦,夸赞道:“公子与夫人感情真好!” 裴寂面色一怔,还来不及回答,马车却已驶离原处,小贩没再跟上来,他也无从反驳。 他一手捏着一根糖葫芦,送到两眼亮晶晶的少女面前。 安玖立马接过,红润的嘴唇张开,嗷呜一口咬掉一颗红彤彤的糖葫芦球,白嫩的腮帮子一下子变得鼓囊囊。 她头也不抬,一边专注地舔糖葫芦,一边含糊地开口:“我才不是你夫人呢!” 原来她也听见了。 像是生怕他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少女抬起脸来,瞪着眸子警告他:“我只喜欢非衣一个人,懂吗!” 少女嘴里藏不住事,早在前几日便吐露出自己的心上人,那位英雄救美的非衣公子。 按理来说,她越喜欢非衣,他也越应该高兴。 第20章 020 ◎“我想要情蛊,让一个人喜欢我。”◎ 暮色四合,鸟雀归林。 古代没有电,所以每到日落十分,人们便会回到家中,基本没什么夜生活。 只有那些酒楼、花楼之类的场所,此刻还亮着灯火。 安玖轻手轻脚从二楼下来,来到客栈前台,店小二正趴在柜台后打盹,她轻轻敲了敲台面。 小二一个激灵醒来,忙问:“客人有什么吩咐?” 安玖道:“我要去城外,你叫个人来帮我驾车。” 小二闻言迟疑了下:“天色已晚,这时候去了城外,到时城门落锁,可就进不来了。” 安玖想说,我也不想去,可我没办法啊。但她忍住了,一句话没说,只抬手往柜台上放了块碎银。 小二立马眉开眼笑,迅速将碎银抓进袖子里,改口道:“客人等着,我这就喊人给您牵马。” 没过一会,马车已停在客栈外,驾车的是位憨厚寡言的老人,小二叫他张伯,客栈里专门喂马的马夫,人看起来很老实。 安玖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来,爬上车对张伯道:“出城去城西义庄。” 张伯一声不吭,也不问为什么,直接驱使马匹向前。 安玖独自坐在车里,车内一片暗沉。拉开车帘,可以望见街道两边家家户户门前灯笼里的烛火,昏黄的光晕看起来分外柔和,星星点点犹如绵延的河流。 不过这发光的河到城外便断了,外面只剩漆黑深沉的夜色。 安玖心情很平静,特别平静。 哪怕被裴寂暗示来义庄,接下来还要“傻逼”地去找情蛊,再傻逼地被那位蛊师抓住,她也一点都不生气。 裴寂这人她还不了解吗?他这是又想来一次英雄救美罢了。因为原著里安酒被英雄救美喜欢上贺子擎,所以他便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喜欢他吗? 回来的马车上,他一提出情蛊,安玖就猜到他想做什么。 她原来还疑惑,裴寂怎么不避开剧情,现在看来,他是想利用重生一次的“先知”,来进行自己的计划。 就好比有些穿书者,遇见剧情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遇见! 有剧情才能未卜先知,才能更好掌控局势,裴寂也是如此。 蛊师的手段他都了解,甚至藏身在哪里恐怕都一清二楚,就算安玖被抓去,他也能顺利找到她,再把她救下来。 既然他都做好了计划,安玖当然要配合他走这么一遭。 本质上他们其实都一样,裴寂想要借这次英雄救美攻略她,而她也是如此打算。 所以当他在车上说起情蛊时,安玖只怔愣了一瞬,便迅速做出了最合适的反应。 安玖想,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太过相像,所以她才会欣赏他吧? 黑暗中,少女红唇微扬,谁也看不到此刻她脸上弥漫的笑意。 张伯是个驾车的好手,即便是在夜晚,也借着头顶的星光把车赶得稳稳的,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城西义庄附近。 安玖让他把车停在路中,并未直接去到义庄。 她知道,此时此刻的义庄外,一定隐藏着不少华山弟子。 裴寂都把重要线索告知给他们了,还提醒夜里那蛊师会来,想来华山派的人也不会太蠢。 安玖独自下车,往义庄的方向走去。 张伯在身后提醒道:“这位小姐,这地方不安全,你一人莫走远了。” 安玖回头对老人道:“你不用在这等我,驾车回去吧。若我明天还未回来,你再跟我的同伴说一声。” 不过她觉得应该不会拖到明天,不然裴寂怎么一边在林清妍几人面前演神医,一边又装成非衣救她? 他也不可能分成两半。 最大的可能是今晚就解决了那个蛊师,顺便给她来一场英雄救美。 张伯迟疑着不肯走,在他看来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看着又身娇体弱,丢她一人在城外,他心里过不去。 安玖笑了笑,说:“别担心老人家,我不是普通人,你自己回去吧,再留在这里可不安全。” 张伯一听便明白了,平澜城多武林人士,这小姑娘大概也是江湖中人。 老人驱车离去,安玖则继续向前。 她慢慢走到义庄外不远处,义庄里安安静静,不见半点光亮,夜风拂过周围的山林,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院外那棵枯树上,几只乌鸦安静地蹲在树枝上,缩着脖子打盹。 安玖猜测,这院子里此刻大概藏着许多人,只不过为了守株待兔,他们都没现身。 安玖也不惊动他们,四下打量一番,瞧见义庄对面一片茂密的树丛,悄悄钻了进去。 等到时候他们打起来,她再趁乱闯进战局,顺势被蛊师劫持,计划完美。 安玖打算得很好,可她没料到的是,她钻进树丛躲进一丛灌木后的举动,早已被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看了个正着。 那人正是策划“活死人”事件的蛊师巫盛,每天夜里操纵活死人时,巫盛便会藏身在这片树林中,距离义庄近又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这天晚上,他刚来到这里,却发现自己的宝地已被别人提前占领,巫盛心头顿时警惕起来,以为那人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才来树林中搜寻。 巫盛不敢轻举妄动,率先放出一只蛊虫。 夜晚本就便于隐匿,更何况小小的虫子?蛊虫很快爬向树丛后的人影,片刻后,巫盛感知到蛊虫传递过来的反馈。 他感到一丝诧异,那人这么快就中招了?难道不是来找他的? 另一边,安玖本来好好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结果小腿突然轻微的一痛,像是被蚊虫叮咬似得,她抬手轻轻拍了下,小声嘀咕:“这才四月怎么就有蚊子……” 话音未落,身体骤然一阵发软,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心神一凛,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刚才不是蚊虫叮她,或许是蛊虫!她不会比华山派的人更早遇上那位蛊师吧! 妈妈,早知道就不来了!她怎么这么倒霉!!! 安玖的意识仍十分清醒,可她四肢却很无力,依旧灵敏的五感能听见身后草丛被轻轻踩踏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有人向她走过来了。 一抹漆黑的人影在她面前蹲下身,一只手向她伸来,冰冷刺骨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谁派你来的?”沙哑的声音低低问道。 安玖听见自己的嘴巴迟缓地说:“没……没有人,我自己来……” ??? 古代般吐真剂?武侠世界也太不科学了吧!!! “你是谁?”那人又问。 “我是……安玖。” 人影摸了摸她的脉,语气诧异:“一个普通人?你来这里是巧合吗?” “不、不是……我是来攻……”说到这里,安玖突然不再说了,那人不知什么原因,安玖却听见脑海中响起的系统音。 【请注意,宿主不得透露任何与系统相关的信息!】 那人见问不出什么,又换了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是巫盛……” 周身骤然一寒,掐着安玖下巴的手指陡然用力,她下颌顿时一阵刺痛。 黑暗中的人影语调下沉几个度,冷冷问:“你如何知道我的?” “华山派都知道……他们在义庄埋伏……准备抓你……” 脑海中,安玖一脸的欲哭无泪。 她单知道巫盛今晚会来,却不知道会从这个方向来!书里也没写他藏在哪里,谁知道就迎面撞上了呢! 现在计划全泡汤了,巫盛知道华山派要抓他,肯定不可能再傻乎乎地自投罗网。 吾命休矣! 只希望裴寂大boss给力一点,早点把她救出来。 已经打过通关的副本,再来一次应该更简单吧? 果然,听她这么说,巫盛冷笑一声,低声吐出两个字:“华山……” 随后抬手在她脖子上一点,安玖眼前蓦然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再醒来,安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是个山洞,四下都是石壁,洞口外天仍是黑的,树影重重,寂静的山林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悠长的鸟叫声。 这是哪里的深山老林?裴寂还能不能找到她啊? 安玖默然半晌,她全身仍没什么力气,可地面躺久了又冷,只好挣扎许久从地上爬起来,靠着石壁向山洞内望去。 整个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的触感好像变得极为敏锐。比如她手掌撑着地面时,咯到了一粒小沙子,寻常根本没什么感觉,她却觉得疼。 指尖拂过山壁凹凸不平的棱角时,也传来细微的刺痛。 仿佛一瞬间感知放大了好几倍,她一下子变成了豌豆公主,皮肚娇嫩地难以忍受任何摩擦压迫。 难怪他不把她绑起来,而是随意丢在地上。 这样的身体,安玖根本逃不走。一根树枝划过,或是石子咯到,任何一点对常人来说无碍的磕磕碰碰,于她而言都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山洞不大,安玖这会在靠洞口的位置,洞里面生着一堆火,火边坐着个黑衣男人,正是蛊师巫盛。 见她醒来,黑衣人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是个普通人,既然知道我是巫盛,为何不怕?” 安玖仰头看他,巫盛并未遮住脸,借着洞内的火光,她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个外表沧桑阴沉的中年男人,四十多岁模样,肤色是不见光的苍白,面部线条棱角分明,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男子,只是一双眼珠子黑漆漆的,看人时显得极为压抑。 安玖努力克制住指尖的颤抖,诡异的疼痛散去后,留下的是一连串细微的麻痒,仿若虫蚁啃食。 第21章 021 ◎“我要是不伤得重一点,怎么让他心疼,让他愧疚呢?”◎ “情蛊……”巫盛口中念着这两个字,眼神忽然变得渺远。 他久久不言,似是陷入回忆,神情忽而变得极为阴沉,时而又充满怀念,时而愤恨莫明,脸色变幻不定,活像在演变脸。 安玖一声不敢吭,这人一看精神就不正常,很可能是个疯子。 再想到书里他做的事,隐姓埋名二十几年学蛊术,学成归来第一件事就是灭曾经的师门,原因仅仅因为当初的师父和师兄看不起不务正业的自己,这人的脑子指定有什么大问题。 巫盛很快从回忆中回神,第一句便是道:“我可以给你情蛊。” 安玖心神一凛,明白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刻,巫盛又道:“但我要你当我的蛊人,给我试蛊。待我本命蛊炼成,我便放你走,还给你情蛊作为报酬。” 安玖能说不吗?她根本没得选择。 她想了想,慢慢点头:“好。” 见她答应地这么爽快,巫盛倒是诧异地看她一眼,不过很快又收回目光。 面对安玖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巫盛表现得十分无动于衷,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几乎从未正眼看过她。 这是个意志力相当坚定的人,要让他放松警惕,得不着痕迹慢慢来。 巫盛重新走回到火堆边,声音远远传来:“我已给你下了一层蛊毒,接下来你要将你的感受真真切切告诉我。” 安玖乖巧应道:“好。” 顿了顿,她道:“我发现自己的感官变强了,轻轻蹭一下手指就会疼,疼痛会停留很久。” 巫盛闻言,又走了过来,眼底有一丝不可置信。 “这么快就有感觉了?” 他蹲在安玖身前,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想要做一下试验。 少女一袭红衣,软软依靠在石壁上,两条手臂背在身后撑着地面,双腿也包裹在衣裙里,他目光梭巡,最终落在少女巴掌大的娇艳小脸上。 在安玖微微惊恐的目光中,男人缓缓伸手到她颊边,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耳垂。 随即,耳垂便被用力掐了下,一股剧痛袭来。 安玖蓦然拧起眉头,整张脸都因骤然的疼痛皱巴了起来,眼眶里迅速聚集起晶莹的泪水。 她极力忍耐着没有哭出来,细细的水珠挂在浓密的睫毛上,犹如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欲坠不坠。 巫盛却丝毫不为此动容,他凝视着少女耳垂上立即显现的鲜红指印,漆黑的眼珠隐隐发亮,露出明显的喜色。 “竟是难得的玉净之体。” 玉净之体并不多见,主要特征为较常人更敏感,吸收能力更快,反应更敏锐。不过因为平时与普通人表现差不多,所以极难发现。 武林中玉净之体常用来炼药人或是试药,任何毒或是药,一般人要一两个时辰才能起效,玉净体却能迅速产生反应,给予药师反馈。 这种体质可谓是天然的实验体,普通人因为身体有许多杂质堵塞,吸收力不好,玉净体却没有丝毫阻碍,犹如玉石一般洁净,这才被称作玉净体。 安玖不知其意,却也从巫盛的话语中听出她的体质很特殊,他很满意。 这个结论让安玖心下一沉,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更不妙的是,这预感成真了。 大概她给的反馈很不错,巫盛开始继续在她身上做实验。 他干脆席地而坐,与安玖面对面,拿出一个脑袋大的铜炉放在两人中间。 那铜炉上有个盖子,巫盛揭开盖,安玖看见里面卧着一只小虫,类似蜈蚣,通体都是漆黑的鳞片,身形却很小,长了无数对细小的足螯。 巫盛将小虫拿出来,轻柔地捧在手心,送到安玖身边:“让它咬你一口。” 安玖沉默片刻,乖乖地伸出左手,小虫咬了下她的手背。 蚊子叮似的,不疼。 “感觉如何?”巫盛两眼紧盯着她。 安玖闭眼,这回她清醒着,能清晰感受到身体里涌现一股热潮,热潮流过之处,她原本就灵敏的感知再次增加了一个度。 “感官好像变得更灵敏了……”手脚的无力倒是缓解了些许,那无力感大概不是这只虫子造成的,但这虫子带来的感觉比让人无力更恐怖。 巫盛了然点头,伸手过来,径直向少女红彤彤的耳垂。 少女垂下眼,眼睫飞速颤动着,想来是怕了。 她眼尾殷红,还残留着湿漉漉的痕迹,是方才他掐她时留下的泪水。明明是极为敏感的玉净之体,又被他下了本命蛊的毒,遭遇这样大的折磨,她却始终一声不吭,乖巧安静。 这个药人很不错,听话。 即便巫盛再如何冷漠,此刻心下也不禁软了些许。 只是这点心软不足以让男人对她留情,他还是毫不犹豫,用同样的力道掐了少女耳朵一下。 “唔……”少女闷哼一声,眼角溢出泪水,两颗透明的水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来,坠在尖尖的下巴。 她眼睫颤抖着抬起,雾蒙蒙看向巫盛,原本娇艳的红唇都因疼痛失了色。少女显然在强忍着,可还是难以抑制喉咙里泄出来的哭腔:“比、比上次疼。” 巫盛不自觉压低了嗓音,仿佛大声一点会将面前这双眼通红、满眼泪光的少女敲碎:“多了多少?” 安玖抿抿唇,垂下浓长的眼睫,细细哽咽着道:“多了、大概有五倍。” 闻言,巫盛微微蹙眉,随后对她颔首道:“可以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将安玖丢在原地,自己端着铜炉又回到火堆边。 然后他就开始往铜炉里丢东西,光线昏暗,安玖也看不大清楚,像是有各种药草,还有扭动的虫子、小动物之类的,忙忙碌碌半晚上。 安玖阖着眼眸看似在睡觉,其实一直在悄悄观察他。 作为一个蛊师,巫盛的武功显然不怎么好,安玖看他这么久,他一点都没发现,只顾着炼他的蛊,活像电影里只知道研究的疯狂科学家。 安玖等啊等,等了起码两三个小时,巫盛终于结束了他的“研究”。 他重新端着铜炉来到她身边,一脸狂热道:“再试一次,这次毒素应该更强了。” 安玖装作被吵醒的样子,茫然又惧怕地看着他。 窥见少女眼底明晃晃的畏惧,巫盛沉默一瞬,道:“待我完成夙愿,便会为你解毒,放你回去。” 安玖内心呵呵一声,谁知道你这话是不是哄人的?她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仰仗他人鼻息而活。 心下这样想着,她面上却显得极为乖顺,迟疑着缓缓伸出右手。 巫盛再次捧起小虫,靠近安玖的手背。 两人手指相触的刹那,安玖指尖一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巫盛愣了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眼看向眼前娇弱的少女。 这一刻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她太害怕,所以才握住他的手。 然而下一瞬,被攥住的指尖一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下,一股麻痹感自手指传来,并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巫盛:“你……” 巫盛没说,其实他也是玉净体,这么多年游荡在外,他常常用自己的身体试蛊。 按理来说,他一个蛊师,不该抵挡不住一条小蛇的毒素,然而一来他毫无防备,二来他的玉净体吸收力太强,蛇毒瞬间席卷全身,他想自救也来不及了。 晕厥过去的瞬间,巫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个普通小姑娘手上。 想他堂堂一名蛊师,竟会被一条小蛇放倒。 奇耻大辱! 巫盛的想法安玖不得而知,看着男人晕倒在自己面前,安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她一直在装,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见他躺在地上人事不知,手里还捧着那只蛊虫,安玖一脚将他踢远,安抚好腕间游动的小蛇,迅速往洞外跑。 小蛇的毒素只能麻痹人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她必须趁着这一个小时赶紧逃! 裴寂医术那么好,她身上的蛊毒他应该能解吧? 安玖苦中作乐地想着,咬咬牙,一头扎进漆黑的山林。 夜色仍昏沉,但或许是到了后半夜,接近天明,林中已能见到些许微光,可以分辨出树木的影子,不至于撞到树干。 安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茂密的丛林里,不时有枝叶戳在她身上,植物的尖刺划破她的衣裳,刺过皮肉,带来一阵又一阵难言的痛楚。 “这种感官放大的毒,真的太不科学了吧……” “裴寂我恨你!傻逼系统,你出来跟我说说话!” 一直安静如鸡的系统出声:【宿主有什么吩咐?】 安玖一边走,一边恶狠狠道:“你他妈之前为什么不提醒我,巫盛看见我了?” 【一切攻略行为皆由宿主自主行动,系统不得提供帮助。】 安玖:“呵呵!” 顿了顿,大概是觉得她实在凄惨,系统好心提醒道:【宿主不会遇见危险,裴寂在您身上种下了流息香。】 流息香,当初九方城追踪采花大盗时用的一种特殊的追踪手段,裴寂独门秘制。流息香的味道人闻不见,但他专门养的一种昆虫能闻到,只要种在人身上,不管去到哪里,虫子都能找到。 安玖半点都不意外:“我早猜到了,他要不留点后手才奇怪。” 【宿主可以吹响哨子,裴寂很快就能找到您。】 “不急。”安玖擦了下额头的汗,那不是热出来的,而是疼出来的冷汗。 第22章 022 ◎他要杀了巫盛。【一更】◎ 眼前一阵阵晕眩, 安玖能感觉到体力的流失,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刺痛让她不自觉地颤抖,蜷缩成一团。 昏沉的夜色里, 她微微阖着眼, 默默忍耐着痛楚与汗水带来的冰凉,目光望向密林深处。 意识渐渐模糊了,她能用这么一副身子走过来,已是忍常人所不能忍,现在身体几乎已到极限。 头脑发昏,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视野即将彻底陷入黑暗。 一阵枝叶拂动的声响忽然传来。 安玖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抬眸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她心下有几分忐忑, 其实她的做法很冒险, 因为谁也说不准,先来的到底会是谁。 也许是裴寂,也许是巫盛, 也或许是另外的人,或是林中的猛兽。 所以, 这本就是一次用生命当做砝码的赌注。 好在, 她赌赢了。 首先映入安玖眼帘的, 是一抹白色的人影。 此刻天即将明, 天穹的微光落在他身上, 仿佛给他周身笼罩上一层白光。 那人自密林深处走来,身形颀长、脸佩面具, 抬手拂开身前挡路的枝叶, 来到她面前, 犹如仙神降临。 如果她真的是安酒,想来一定会对这个人情根深种吧? 安玖心中这样想着,可惜,如此浪漫唯美的一幕,背后全是彻头彻尾的算计。 “非、非衣……你真的来了……” 树下的少女仰着小脸,她原本皮肤就白,此刻看起来更是惨白如纸。那双明媚动人的桃花眼无力地向下耷拉着,浓长的睫毛犹如受伤的蝶翼,整个人好似一瞬间失去了色彩。 尤其身上的红衣,许多处破了口子,甚至露出里面粉色的里衣。 她脸颊上、脖颈上、小臂上,也有不少血液凝固了的血痕。 这样的少女,仿佛遭遇了极为不好的事,凄惨又狼狈,如同碾碎了花朵一般,满身狼藉。 一眼看见这样的安玖时,裴寂心头重重一跳,第一次生出些许后悔的滋味。 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夜里独自出来! 裴寂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哪怕上辈子死前,他都不觉得后悔,可就在这一刻体会到了。 好似火焰炙烤着内心,胸腔里涌现浓浓的恐慌。 安酒不能死!她绝不能有事! 男人快步上前,迅速半蹲下身,修长指尖落在少女的手腕上。 脉象显示,她没有受伤,外伤内伤都没有。也不曾被人侮辱,身子尚且完好。 之所以这副模样,似乎是因为体力透支,以及惊吓太过?是在树林里失踪迷路了吗? 诊断结果浮现在脑海中,裴寂后知后觉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汗湿后背。 这时他才有心力去回应她:“我来了。” 少女声音小小的,低低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思绪回归,裴寂情绪平稳下来,缓声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来。” 安玖眼睛几乎快闭合了,她小声道:“骗人,我吹了那么多次哨子,你只来了一回。” “抱歉,是我来迟了。” “非衣”总是温和的,如朗月清风般温柔包容,他倾身向前,手臂穿过她的腋下与膝弯,轻柔地将树下的少女抱起,起身向来路走去。 “我这就带你离开。” 少女身材娇小,明明身上有不少肉,可抱在手中,却轻飘飘好似没有重量。 她小脸枕在他肩头,虚弱地闭着眼,眼睫毛时不时抖动一下。 裴寂能察觉到,她没睡,而且身体一直在细微地颤抖,淋雨的小猫一般。 他正想问她哪里不适,少女已在他耳边细细开口:“非衣,我好冷。” 冷?他双臂紧了紧,更深地将她拢进怀里。 少女却颤动地更剧烈了。 她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含糊不清的声响,像是在呜咽,又像在低吟。 “你怎么了?”裴寂蹙眉问。 “我……呜,我好难受……” 少女的脸贴着他肩膀,她的额头抵着他脖子,两人皮肤有一小片触碰在一起。 随着走动,那两片皮肤开始摩擦,带来难以言喻的麻和痒。 安玖从不知道,感官放大还带这效果! 不仅是这样,他抱她越紧,男人身上的热量便顺着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了她身上,本该是温暖的热度,可因为感官放大,她只觉得灼热难耐! 这个副作用太色气了吧!不是正经文该有的设定啊! 眼见少女苍白的脸颊微微发红,颤抖越发明显,裴寂再蠢也该明白哪里不对了。 她这样子,看起来不像没事。 可方才他的确没诊出什么病症,也不见中毒,唯一的可能……她中了蛊毒。 蛊毒用一般手段检验不出来,只有特殊方式才可验证。 能让她中蛊,她必然遇上了巫盛! 意识到这一点,心头一直隐隐压抑的怒火喷涌而出。 在裴寂眼里,巫盛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物,上辈子此人便没闹出什么乱子,至于他那活死人蛊,在裴寂看来就如小儿过家家一般,实在是可笑至极。 总之,这也是个自己把自己作死的蠢人。 裴寂对巫盛不算了解,上辈子他来平澜城时,双腿仍残疾着,也没有得到神功,所以围剿巫盛之战他只在后方,后来才从林清妍口中得知前面战局经过。 巫盛有一本命蛊,那本命蛊能使人感官放大,他把华山派引来,便是想用这蛊虫使华山全军覆没。 据说当年巫盛习武时总是偷奸耍滑,以至于武艺不精,经常被师父责骂,被同门们瞧不起,他多年来一直怀恨在心。 这次回来,他没想杀人,大概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大本事。 他只想让华山派弟子全都变成废人,只要让他们对痛觉敏锐,他们就无法练武。毕竟习武受伤可是家常便饭,若不吃苦如何能练成绝世武功? 巫盛这计划也算狠毒,堪称釜底抽薪。 上辈子华山派众人也的确中招了,只是出现了个贺子擎,贺子擎对痛感极为不敏锐,即便中了蛊毒,也丝毫不受影响,在所有人失去行动力时悍然出手,擒住巫盛解决了这次华山危机,从此变成了华山派的恩人。 蛊毒和一般的毒药不一样,要想解蛊,必须寻蛊师。 裴寂心中怒火翻腾,他脚步停下,弯腰俯身将少女放在一棵树旁。 似乎觉察到他的意图,少女艰难地睁开朦胧的泪眼,努力伸手抓住他衣袖:“你别走。” 银色面具后,一双狭长的黑眸深深望着少女,漆黑的眼瞳比这幽暗的密林更深邃。 他眼底仿佛压抑着什么,周身气势逐渐变得危险,安玖却好似察觉不到,纤细的指尖不安地勾住他衣摆,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不走。”男人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抬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柔软的指腹缓缓擦过面颊上的血痕。 安玖有多娇气,他最清楚不过。 坐凳子都嫌硬必须要垫子,坚果太咯手所以哪怕喜欢吃也不爱剥,走路一会就喊累,吃肉从不啃骨头怕磕到牙…… 看她如今身上的划痕,虽不严重,却密密麻麻数不清。 他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是他让她遭遇这一切。 以裴寂的心肠,他本该无动于衷。 他也的确无动于衷,他只是感到无边的愤怒,这种愤怒在看见少女通红晶莹明显遭受到蹂.躏的耳垂时,达到了顶峰。 裴寂想,她是我的东西。 可现在被人弄成了这样。 他要杀了巫盛。 面具后的黑眸冷冷看着那颗红玉般的小巧耳垂,只觉上面都沾染了别人的气息,格外碍眼。 安玖那只被掐了两次,至今仍然麻木的耳垂被温热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其实已经没有痛的感觉了,可被触碰到的一瞬间,还是无意识瑟缩了下。 大概是留下的阴影太强烈,形成条件反射了。 “这里被人碰了吗?”低沉沙哑的男声问。 安玖仰脸望着他,迟疑着,慢慢点了一下头。 裴寂长睫微垂,与少女四目相对,他看见她乌黑的眼珠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只有他一人。 她是他的,不可以被别人触碰。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让男人垂下头,薄唇微启,将那红肿如莓果的小小耳垂含入口中。 他戴的面具并未封住唇,所以轻易便吃下了那颗红彤彤的果子。 “啊!非、非衣……”少女挣扎了一下,她两只手都抬了起来,撑在他胸膛上,仿佛在抗拒。 她怎么能抗拒?她这条命都属于他。 裴寂没有退开,他张口咬了一下唇齿间的柔软,引来少女抑制不住的痛呼和颤抖。 她团在他怀里,抖得像个羽毛都没长齐的幼鸟。 即便这样,她也没有离开,反而更深地向他怀中依偎过来,好似他的怀抱才是唯一安全的港湾。 绵柔的少女躯体让男人心头怒火稍稍平息,他伸出舌尖,一点一点不容置疑地将那柔软小巧的耳垂舔.舐干净。 整个过程中,少女一直在簌簌发抖,她推拒的手无力地落了下来,渐渐抱住了他的脖子,身体水一样融化了,柔弱无骨地靠在他胸前。 安玖张着唇,口里发出微促的喘气声。 裴寂舔干净了,终于觉得那耳垂不再碍眼,也没有了讨厌的气息。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0。】 他退开,嗓子莫名有些干渴:“那人还碰了你哪里?” 少女面上红晕遍布,漂亮的桃花眼潋滟生波,她浑身软绵绵,若不是他还扶着她的腰,恐怕会直接软成一滩滑下去。 第23章 023 ◎“非衣……很俊郎,我很喜欢。”【二更】◎ “非衣,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确定少女中蛊毒后,裴寂便给她喂了一颗药。 也不知是什么药,反正安玖刚吃下去, 身体上的痛感便减轻了许多, 精神也稍稍好了起来。 她缓过劲儿,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安酒”这个人就算再蠢,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救,怎么也能看出来不是巧合。 她再装无知,就显得可疑了。 所以,安玖适时地提出疑问,好让裴寂找理由给她解释。 看, 她多体贴。 安玖觉得如果裴寂是她老板,她一定能评上“史上最懂上级员工”奖, 老板想做什么, 老板需要什么样的配合,她全都完成得很好,甚至不惜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她可真是个爱岗敬业的好下属。 裴寂闻言却沉默了, 他停顿了片刻,不答反问:“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安玖: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特么不是配合你的演出吗! 安玖内心无力吐槽, 表面上却支支吾吾, 小声道:“我, 我听说这边晚上要抓坏人, 我就来看热闹, 对我看热闹。” “看热闹自己被人抓住了?”男人嗓音含笑。 要不是得继续演,安玖好想把这人面具摘下来, 糊他一脸。 等着, 现在让你嚣张, 看我以后怎么虐你。 安玖心虚地低下头,细声嚅嗫:“这不是还有你来救我么……” 面具后,男人眸中闪过一缕微光。 这女人一到“非衣”面前,表现得就格外不同,羞怯娇俏,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见多了安玖作天作地的样子,他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裴寂道:“我来此处是有任务在身,并非专程来救你。” 顿了顿,他又道,“我是玄衣卫。” 安玖抬起头,语气惊讶:“原来你是玄衣卫!” 玄衣卫隶属于朝廷,算是官方武林部门,直接服务于皇室。玄衣卫的作用一般是秘密监督官员,调查阴司之事,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物和保护皇室成员等等。 反正,就是类似锦衣卫这类的暗卫机构。 玄衣卫还有一支负责暗中监视武林,武林势大对朝廷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皇帝便利用玄衣卫对武林形成制衡。 安玖露出恍然的表情:“难怪你会出现在暗庄和平澜城,你一定是来调查这些事的对吧?” 朝廷也需要掌控武林动向,那些隐藏在江湖里的玄衣卫寻常不会暴露踪迹,只负责在暗处收集信息,再将收集来的信息传递到皇帝手中。 安玖暗自佩服,这理由找得真好,简直毫无破绽。 男人沉声道:“对,下次不要再涉险了,你只是个普通人,不该参与这些武林事物。” 安玖:我也不想参与啊,你能让吗?什么时候你才不跟我演这种老掉牙的英雄救美戏码啊? 安玖决定加一把火,她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安玖略略垂眸,一脸羞涩道:“非衣,既然你是玄衣卫,那你、你应该知道我的事情吧?” “知道。” “父亲逼我嫁给明王,我不想嫁。不过我知道,他迟早能找到我。但那时我名声应该很不好了,到时候,我向陛下求赐婚,我们成亲好不好?” 少女眼眸湿漉漉的,乌黑的眼眸里荡漾着满满的情意。 她是真有如此打算,她真的想嫁给他! 裴寂惊诧一瞬,这结果他早有预料,毕竟是他一力促成的,可不知为何,他心底却并不如何喜悦。 他默然片刻,沉声说:“我只是个玄衣卫。” “我不在乎你是谁,哪怕你是乞丐我也要嫁你。我喜欢你,非衣,你救我第一次我便喜欢你了,现在你救了我三次,按理说来,我这命都是你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答不答应我?” 少女紧张地咬唇,刚咬一下又连忙松开了,殷红的唇瓣敏感地发红微肿,犹如饱满欲滴的樱桃。 蛊毒还未解,她难受地舔了舔唇,粉色的舌尖在红肿的下唇上扫过,眼尾沁出生理性的细泪。 裴寂目光不自觉落在少女唇上,停滞一瞬才移开。 他清了清嗓子,对上少女殷切的双眸,沉吟半晌才道:“此事非同小可,安小姐,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其实,他最该做的便是直接答应下来。 先把她绑住,也不怕她再移情别恋了。 裴寂经历过上辈子,他见过安酒如何喜欢贺子擎,她对贺子擎的爱慕,他全都看在眼里。 这女人真正认定一个人,便是生死不悔。 然而当此刻真正获得她的倾慕,被她如此大胆地表白求婚,裴寂内心率先升起的不是满足,而是一丝意兴阑珊。 是太过轻易了吗? 他隐约感觉,面前的少女或许喜欢他,却绝没有到上辈子喜欢贺子擎那样的程度。 裴寂不仅见过安酒对贺子擎一见钟情,他也亲眼见证过贺子擎与林清妍的爱情。 那种感情,甚至能克制住情蛊的控制。 他上辈子的死因,有一半是因为毒发的缘故,另一半,则是低估了人的情感。 重来一世,裴寂吸取教训,再不会小瞧了这一点。 有了对比,裴寂再用崭新的视角审视眼前的少女。 她两眼亮晶晶的,期盼地看着他,神情热切又忐忑。手指揪动着衣裙,显示出内心的焦灼与不安。 听到他的回答,她显然很是失望,却未完全丧失希望,苍白的小脸上很快又浮现笑容,自我安慰地说:“没关系,也对,我们才见几次呢。等多相处一点时间,就熟悉起来了,到时候你再答应我好吗?” 裴寂冷眼看她,极少人知道,他其实很难体会到常人的感情。 尤其是正向的情绪,一般人笑的时候,他不知为何要笑。人们的期待、感动、快乐、喜悦等等情感,他几乎全都无法同感。 小时候,裴寂还未学会伪装,即便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他也不会产生任何情绪反应,于是谷里人便私下说他是小怪物。 后来,他渐渐发现愚蠢的人往往只会看人外表,而笑容是最好的掩盖色。 于是他便学会了微笑,可笑的是,他只是戴上了一张假面,人们对他的态度就好了起来,纷纷开始夸赞他。 此时此刻,裴寂并不能分辨出少女对他的喜爱有多少,只是下意识感觉,不够。 还不够,不如印象中她对贺子擎的情感。 一种冥冥中的直觉如此告诉他。 或许正如她说的那样,他们相处太少了,感情培养还不深厚。 想到这里,裴寂缓缓点头:“……好。” “非衣,这次我能看看你的脸吗?我们遇见三次,我还不知晓你的样子呢。” 少女睁着明眸,眼巴巴地望着他。 “可以。”男人答道。 安玖愣了下,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 她一时心跳加速,两眼紧紧盯着男人的脸,然而当他单手扣上面具,将脸上的银色面具摘下,露出来的竟是一张截然陌生的面孔! ??? 好家伙,他作弊! 她怎么忘了,武侠世界最鲜明的一个特点,不就是易容吗? 出现在安玖面前的这张脸,长眉浓黑,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微厚,皮肤倒是很白,面部轮廓立体深刻,比他原来那张脸更锋利一些。 裴寂原本面相柔和,又常带笑意,看着叫人如沐春风,给人温柔无害之感。 如今这张脸大概是照着贺子擎的风格捏的,正直沉稳,凛然正气,一看就是个沉稳舒朗的男人。 安玖:“……” 大概是她看得太久了,男人抬手摸了摸面颊,低声询问:“如何?” 这可是他精心设计的脸,参考了贺子擎的样貌,致力于打造她最喜欢的风格。 她这样盯着他,裴寂一时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满不满意。 安玖眼角一弯,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很好看!非衣……很俊郎,我很喜欢。” 说罢,少女便羞答答地垂下了头,像是不好意思。 见此情景,裴寂心头微松,却又隐约感觉到某种奇怪的违和感。 或许是她变得太多了,与平时太过不同所致。 他并未深思,重新将面具戴上,对少女道:“我先送你离开这里。” 安玖乖巧点头:“好。” 她冲他伸出两条胳膊,一脸理所当然地娇声说:“我起不来啦,你抱我走。” 裴寂身形一顿,沉默着倾身上前,将少女打横抱起,牢牢护在臂弯里。 男人的胸膛宽厚温暖,知晓她中了蛊毒,他便刻意保护着她,不叫任何树枝叶片触碰到少女的身体。他身怀武艺,即便走在深山老林里,步伐也如履平地。 安玖一晚上没睡,直到此刻终于感受到一分舒适与心安。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哪里她最安全,那一定是在裴寂身边。 哪怕他最终目的是想要她的命,可在此之前,他一定会像保护自己的命一样保护她。 安玖意识渐渐迷蒙,在这温暖狭小却叫人安心的臂弯中,她放任自己,彻底沉入了黑甜梦乡。 明明算计着彼此,却又演绎着情深,他们可真讽刺。 入睡前,她脑海中闪过这么一句话。 犹如鱼儿跃出水面,一晃而过后,又迅速沉入海底。 睡到半途,安玖隐约感觉身下的颠簸停止了,裴寂停下了走动,他把她小心翼翼放在了一个地方,环绕周身的暖意离去,安玖眼皮艰难地撑开了一条缝。 第24章 024 ◎“双生蛊,你可知晓?”【三更】◎ 林间不知何时起了风, 吹得枝叶沙沙作响。 裴寂放出寻香虫,那是一种类似飞蛾的虫子,能顺着某种香味一直追踪。 小虫快速向前飞去, 裴寂跟在后方, 脚步落地无声。 他才练神功不到几日,内力还不足,但已初见成效。 神功之所以不愧为神功,便是成效快,常人要练几年才能成就绝世武功,他却能大大缩短时间,比常人快十倍百倍。 如今裴寂又是重修, 比以前更加熟练,可以避过上辈子遇到的所有坎。 不出意外, 只需半年, 他便能重新达到上辈子的程度。 行进的步伐倏地戛然而止,裴寂蓦然抬眸,向前看去。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前方不远处的林中,正有一黑衣人站在树下, 与他遥遥相望。 裴寂脚步站定, 出声道:“巫盛?” 巫盛醒来后暴怒不已, 只觉奇耻大辱。他本就心肠狭隘, 当然不可能放过那欺骗了他的小姑娘, 于是马不停蹄追了出来,循着足迹追到这里。 两人便在这半途狭路相逢。 巫盛怒焰冲天烧去理智, 并不知晓前方那挡路的蒙面男人是谁, 反正任何挡他路的人都要死! “你要拦我的路?” “不, 我来取你性命。” 巫盛冷笑一声,想也不想,手指一转,一只小小的巴掌长的竹笛出现在手中,他面色阴沉,一双眼珠子黑漆漆的,阴森森看着白衣蒙面男子,将竹笛靠在唇边。 明明看他嘴唇动作,似乎在吹笛,那短短的笛子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林间隐约响起诡异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蚕食桑叶,又像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虫豸在爬动,刮搔着周围的一切发出的动静,密集地犹如下了一场雨,令人头皮发麻。 然而此刻面对面站着的两人,谁也没有在意这一切。 白衣男人一动不动,目光平静、静立原地,仿若根本没有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沙沙声。 这是一种藐视一切的态度。 巫盛眉目越发阴沉,手指飞快按动竹笛上的孔洞,变换着常人根本听不见的乐曲。 沙沙声越发细密,犹如潮水般向白衣人涌来! 如果此刻有人在旁边围观,便能看见林中突然出现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虫子,各式各样的昆虫从地底钻出来,像是被什么操控般向着白衣人扑去。 由于数量太过庞大,虫子们聚集在一起,便组成了巨大的黑色洪流,犹如一张漆黑巨网,铺天盖地般朝中央的男人罩去。 从始至终,男人都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嘴角还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唯一做的动作,便是从衣袖中滑出一柄纯白的折扇,三十六根扇骨由珍贵的象牙制成,整个扇子通体雪白,只有扇面上一个浓墨书写的“医”字。 直到那黑色巨网逼近他身边一米处,奔涌而来的虫子们突然停下了。 它们像是畏惧着什么,停在那个距离,再也不肯靠近! 巫盛目光一冷,瞬间明白这是遇上了劲敌,他手中动作一变,曲调变得更加凌厉。 虫子们开始躁动,既畏惧着前方的人,可后方又传来催促的曲调,让它们徘徊不定。 最终,还是有虫子听从‘指令’,向前爬去。 刚爬进一米的范围,虫子们骤然失去行动能力,巨网刚向前蔓延不到三寸,便彻底停滞! 定睛一看,那些跨过了一米线的虫子,竟全都死了! 眨眼的功夫,便全军覆没。 无数虫子向前爬去,却都折戟沉沙,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白衣男人的一片衣角,便在半途中死去。 黑色的虫子一层一层前仆后继涌来,又一层层叠加,尸体堆积成了小小的山包。 “你是谁?”巫盛终于自暴怒中找回些许理智,明白此人不是他能对付的。 高手对招,往往一眼就能看出差距。 巫盛是玩蛊毒的好手,一眼便看出这白衣人同样是用毒的高手,且比他高明许多。他需要用蛊去控制虫子和毒,面前的男人手段却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他应该是纯粹的毒师。 倒不是蛊师不如毒师,而是他分辨不出对方用的毒。 方才他将自己培养出来的蛊虫也放了出去,那蛊虫同样一照面就被毒死在了虫尸中! 幸好不是本命蛊,不然巫盛将损失惨重。 蛊师之间比的是什么?当然是毒! 此人毒比他厉害,即便没有蛊,他也不是他的对手。 巫盛想通这一点,心底便已打了退堂鼓,他绝不是贪功冒进之人,甚至称得上小心谨慎,对付华山派也只敢畏畏缩缩躲在暗处,犹如老鼠一般,不敢正面对抗。 “我与你无冤无仇,此番是我冒犯,我愿收手,还望阁下不予计较。”巫盛能屈能伸道。 银色面具后传出一道温润的嗓音,白衣人指尖轻拂扇面,笑道:“可不是无冤无仇。” 巫盛眉心一蹙,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惹了这么大一个仇家,不免疑惑道:“我不认识阁下,不知何时与阁下结了仇怨?” 白衣人一字一顿说:“你碰了我的东西。” 他抬脚缓步向前,步伐并不快,周围那些虫子也不曾退去,可他上前一步,那些虫子便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一条道路,明明这是巫盛操纵的虫子,从旁观角度看来,那些虫子仿佛听命于白衣人,奉他为主。 巫盛心头警铃大作,他是真不认识这样厉害的人物,也不明白哪里得罪了他。 但见对方来势汹汹,他又不可能就此逃跑,当下眉眼一厉,咬牙召唤出自己的本命蛊。 巫盛的本命蛊刚经过炼制,之前毒素便已极为强大,在遇见那位玉净体的少女后,他又增加了毒性,如今已非同小可。 小小的虫子刚一出现,落入地面,便飞快向白衣男人爬去。 蛊虫的速度比之前的黑虫洪流更快,几乎堪比一道闪电,瞬息间,那蜈蚣般的小虫便袭到白衣人面前,狠狠向对方脖颈间扎去。 这蛊虫一旦钻入对方身体中,顷刻间便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那少女身上,巫盛只是下了蛊毒,而未让蛊虫寄生。 真正叫蛊虫寄生,她只怕活不过一晚便会因身上无数不在的疼痛死去。 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伤口,都会让她感受到锥心刺骨之痛。 这蛊是巫盛培养数年的得意之作 ,因为它,他才能无往不利。 最重要的是,这蛊万毒不侵,没有任何毒能杀死它。 巫盛嘴角扬起一丝阴沉的笑,等待着看到此人跪地求饶的画面,可下一秒,他蓦然瞪大了双眼。 白衣人仍旧好好站着,他垂着眼眸,浓黑的长睫微敛,视线落在手中。 修长白皙的手指间,黑色蛊虫犹如一条细线一般,被两根手指轻轻夹着,不住地挣扎扭动。 他兴味地打量两眼那蛊虫,随即指尖微微用力,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似得,轻易将其捏成了两截。 “怎么可能!”巫盛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与此同时骤然喷出一口血来,无力地萎顿于地。 那是他精心喂养十多年的本命蛊,以心头血为食,蛊虫一死,他便也受到巨大的反噬,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怎么有人能够触碰到蛊虫,而不被蛊虫寄生! 巫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一时只觉天崩地裂。 白衣人继续向前行来,唇边含着一抹笑意,浅淡的笑落在巫盛眼中,只叫他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巫盛没有逃,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武功不好,连三脚猫都不如,当年师父师兄多次劝告,他却不肯听从,还觉得这世上不只有习武一条路可走。 后来他证明了自己,成为叫人闻风丧胆的蛊师,从此便彻底放弃了武功,专心钻研蛊虫一道。 难道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了吗? 白衣人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他,笑吟吟地问:“昨夜被你带走的姑娘,你用哪只手碰了她?” 巫盛面上浮现一丝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个。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死因为何。 巫盛苦笑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地问:“你为何能不被蛊虫寄生?” 白衣人笑意微顿,长睫轻轻扇了扇,像是没听见这话似得,自顾自道:“就当你用右手好了。” 他抬手,冲着巫盛右臂轻轻一弹指,下一瞬,巫盛便感觉到右臂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如同将整条手臂搁在火炉里炙烤,片刻后,他已彻底失去了右臂的感知! 这条手臂,眨眼的功夫就这么废了。 巫盛面色苍白,满头满脸的冷汗淋漓而下,他抱住无知无觉的右臂,能感觉到,这又是一种他完全没见过的毒。 他死死盯着白衣人:“你到底是谁?即便是死,也让我死的明白。” 白衣人这才施施然看了他一眼,他眼神很漠然,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死物。 唇边却含着温柔的笑意,缓声道:“你没资格知道我是谁。” 生死之际,巫盛也顾不上太多,恶狠狠地威胁道:“难道阁下要如此赶尽杀绝?我师承南疆苗族长老,若知晓我死了,我师父必定会为我报仇。” 此言一出,巫盛立马感觉这白衣人看他的眼神变了,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被这人看在眼中。 “南疆……问你个问题,若你答得出来,我便放了你。”白衣人打量他片刻,倏然勾起嘴角。 巫盛当即大喜:“你问。” “双生蛊,你可知晓?” 第25章 025 ◎“你抱我回去。”◎ “快看, 这里有人!” “是安小姐,安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管如何,先通知裴神医他们吧。” 安玖再次醒来, 已是天光大亮, 她睁开眼便见自己周围围着不少人,一个个青衣佩剑,都是华山派弟子。 华山派众人守在义庄等了一夜,结果什么也没等来,守了个寂寞。 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计划泄露了,那藏在暗地里的蛊师知晓他们要捉拿他,所以根本就没出现。 眼见过了往日里“死人复活”的时候, 蛊师还未露面,众人干脆也不藏了, 开始沿着义庄搜寻蛊师踪迹, 势必要将其捉拿归案。 搜寻的过程中,便遇上了躺在林子里的安玖。 周忆欢半蹲在安玖面前,将她从地上扶起, 问道:“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起来还这么狼狈。 安玖思绪还有些迷蒙, 目光扫视一圈, 眼见周围人都好奇地向自己看来, 这才渐渐清醒。 她眨了两下眼, 茫然无辜地说:“我听说你们要抓那个蛊师, 感觉很好玩,就想来看看。” 周忆欢闻言, 顿时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安玖撅起嘴, 懊恼道:“是啊, 我昨晚坐马车出来,准备悄悄躲起来看,可是天太黑,我在林子里迷路了!后来走累了,我就找了个地方睡觉了。哎呀我好累,你们能不能把我送回客栈啊?” 此言一出,原本因为少女姿容出众而略有好感的华山弟子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惩奸除恶,这少女竟任性地当做乐子,如今还理直气壮地使唤起人来了。 周忆欢旁边还站着周玉礼,只不过因为安玖是女子,此刻并未靠近,听她这么说,脸色也很是难看。 他神色僵硬地上前,硬邦邦道:“安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安玖瞟他一眼,点点头:“行叭。” 那语气,似乎还挺勉为其难。 周玉礼面色更冷,原本他对这安小姐第一印象非常不错,只是后来她一次次刷新他的三观,如今心底再无一丝好感。 他目光瞥向一旁的周忆欢,以前他还觉得小师妹有时太任性不懂事,可如今在安玖的对照下,只觉小师妹千好万好。 师父不久前提起他与小师妹的婚事,周玉礼当时还有些犹豫,现在看来……不如这次事件解决了便回山上成亲,山下的女人还是太恐怖了,他实在伺候不来。 他是师父捡回来的孩子,跟着师父姓周,与小师妹从小一起长大,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师妹虽偶尔脾气倔强,但心地十分善良,二人若结为夫妻,也是一桩佳话。 “你们这没有马车吗?”少女娇气的话语声响起,拉回周玉礼的神志。 两人这时已来到路边。 想通一切后,周玉礼再面对安玖时,态度便平淡下来,全是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疏离客套:“我等都是骑马,此处没有马车。” 红衣少女明媚的大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周玉礼牵过来的枣红马上,嫌弃地说道:“我才不要骑马,把我摔死怎么办!” 其实安玖自己是会骑马的,在现代,她接受过正统的骑术教导。 但原身“安酒”不会,所以她不能表现出自己会。 她生活在大boss的眼皮子底下,裴寂重生一次,清楚“安酒”的作风,一旦她做出不符合“安酒”的事,大boss绝对不会轻饶她,或许会把她绑起来切片也说不定。 哪怕他需要她的命来给自己解毒,她也相信他一定有其他的法子控制她。 安玖心知肚明,她眼下就像在走钢丝绳,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会迎来万劫不复的结局。 “还有你这马,谁知道干不干净,别人坐过的马我才不坐!” “你快把这马牵走,味道这么大,臭死了!” 安玖不愿骑马,周玉礼也看出她大概是不会骑,正一筹莫展之际,便听一道熟悉的话语声响起:“我来送她吧,师兄你和大家继续去寻那蛊师的下落。” 原来是周忆欢,见他们僵持不下走过来,听了一阵主动开口。 “好,多谢师妹!” 周玉礼大喜,仿佛甩脱了什么大麻烦,一身轻松地溜了。 安玖望了望男人飞快离去的背影,再看向周忆欢,眼底滑过一丝微光。 原著中这对师兄妹其实也有出场,而且戏份还不低。 书里写,周玉礼一见恶毒女配安酒就被她容貌所慑,从此一见钟情,那时安酒正为贺子擎忍耐自己的小姐脾气,不曾暴露真面目。 周玉礼是恶毒女配的一个忠实舔狗,一开始只是见色起意,后来怜惜她爱而不得越陷越深,不惜为安酒与小师妹退婚。 因为感觉对不起从小养育他的师父和师妹,他自请除出门派,跟在安酒身边,为安酒做过不少事,在安酒死后便浪荡江湖不知所踪。 至于被退婚的小师妹周忆欢,一气之下与二师兄奚光远成婚,却不料此人婚后沾花惹草、薄情寡义,最后终成一对怨侣。 原是一桩天定姻缘,最后闹了个惨淡收场。 安玖想到方才周玉礼离开时如蒙大赦的神情,猜测这回没了阻碍,两人应该能好好在一起了。 如果还不行,那她也没办法,反正她该做的都做了。 “安小姐,上马吧,我在后面护着你,不会摔。我常常给追雪洗刷,也没有异味。”周忆欢并未注意到安玖的眼神,公事公办道。 原以为这安小姐还要挑剔,不想竟干脆利落地上了马,看姿势也不是不会骑。 周忆欢奇怪地看一眼安玖,不明白她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方才还那么蛮不讲理,转眼间又好说话了起来。 “快走吧,别耽搁了。”马上的少女催促道。 周忆欢也没多想,飞身坐在红衣少女身后,轻叱一声“驾”,身下的骏马便向城中飞奔而去。 骑马比架马车更快,没用多久,两人便来到云来客栈门口。 安玖手软脚软地爬下马,努力克制住颤抖的四肢,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 昨晚“非衣”给她吃的那颗药丸好像失效了,方才她坐在马上,马匹奔跑时的颠簸让她生不如死,疼倒是不疼,就是麻,像做了一场全身电疗,一趟走完四肢百骸都软了。 “安小姐,我就不送你了。”周忆欢道。 安玖声音虚弱:“没事,我自己进去。” 见她面色微微发红,周忆欢顿了顿,还是出声问:“安小姐是否身体不适?” 安玖摇摇头,勉强一笑:“第一次骑马,有些害怕罢了,不用管我。”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周忆欢也没多问,转身上马离开。 目送蓝衣少女骑在马上的背影消失在街头,安玖这才一步一步挪进客栈。 小二还是昨晚那个小二,一见她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庆幸地道:“客人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都不知该如何跟您那些朋友交代了!” 昨晚离开前,安玖便吩咐过,如果她早上还没回来,就告诉贺子擎他们。 安玖笑了笑:“他们还没起来?” 这会时辰已经不早了,古代人晚上睡得早,一般天亮就会起床,刚才她过来时,外面街上已经都是人了。 小二道:“起了,那位贺大侠与林女侠一早便起了,说是去衙门转转。他们没问起您,我便也没提。” 安玖掏出一小块银子,丢给他:“不错。” 小二笑嘻嘻地恭维两句,喜滋滋接下了。 安玖继续慢吞吞上楼,她走得很慢,双脚又软又麻,太过敏锐的触感让衣物的摩擦都变成难以忍受的一件事,布料擦过每一寸皮肤,都会引来一阵细小的战栗。 她扶着栏杆,好不容易爬上楼,鼻尖出了一层细汗。 楼梯尽头便是拐角,她一转身,骤然间与一人相撞。 那人坐在轮椅上,一袭白衣,墨发披散,漆黑温润的眼眸直直望过来,眼神惊诧。 “安小姐?” 安玖本来还能稳住,这一撞之下,她的膝盖磕到他的腿,并不多重的碰撞,对她而言却好像彗星撞地球,一阵疼痛伴随着酥麻从膝盖蔓延至整条腿,然后是全身。 眼眶瞬间就红了,双腿随即一软,猝不及防之下,安玖蓦然向前扑去。 面前的男人反应很快,迅速张开双臂将她接住。 “呜~” 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安玖趴在男人怀中,斜坐在他腿上,十根手指紧紧揪着他衣襟,痛得呜咽出声。 她泪眼朦胧抬起头,对上男人惊讶的视线,忍不住带着哭腔道:“裴寂,你撞疼我了!好疼,都怪你!” 白衣公子一脸无措:“我……” “不许赖账,就是你的错!”少女泪眼汪汪地怒吼,不过由于太痛,身体都在发颤,声音也显得没什么力气。 让人无端想到生气的小奶猫,使劲喵喵叫听来也像在撒娇。 “安小姐,在下并未用力……” 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大概是有人正在上楼。 安玖身体一僵,连忙扯着裴寂的衣领,紧张道:“有人来了!你快带我回房间,不许叫人看见!” 被人看见她坐在一个男人怀里哭,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裴寂提议道:“安小姐可以先从我身上下来。” 安玖眼里含着泪,凶巴巴道:“我说了我疼,起不来!你抱我回去!” “安小姐,我是个瘸子……” “你手又没瘸!轮椅不是手推的吗!快快快,他要上来了!” 第26章 026 ◎“裴寂你轻点,你要扎死我吗……”◎ 裴寂到底还是带着安玖回了房间, 只不过是他自己的房间。 整个过程中,少女都没从他身上下来。 死死扒着他衣襟,眼圈红红鼻头红红, 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寂好脾气地什么也没说, 伸手关上屋门,他脊背挺直,靠在椅背上,尽量与紧紧贴上来的柔软躯体拉开距离。 若不是他心知肚明她中了蛊,恐怕会怀疑她在故意勾引他。 不过……想来应该是他的错觉。 这女人昨晚才与“非衣”私定终身,怎么可能转头勾引他这个“瘸子”? “安小姐,现在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吗?”白衣公子轻叹一口气, 温声道。 少女咬牙,双手撑着他胸膛, 腰部微微使力想要起身, 半晌后哭唧唧道:“我、我起不来。” 她额头起了一层冷汗,鼻头上挂着一片细密的汗珠,黏在少女长着细小绒毛的白皙皮肤上, 像清晨沾了露水的粉桃。 不像是装的,倒像真的疼得受不了。 白衣公子眉心微动, 口气一转道:“安小姐, 请让我为你把脉。” 安玖迟疑一瞬, 还是将手伸了出来。 男子修长白皙的指尖落在少女纤细的手腕上, 浓长的眉眼垂落, 片刻后,他眼帘轻掀, 清隽眉眼浮现一抹凝重之色:“安小姐, 如果裴某没看错的话, 你应该中了蛊毒。” 顿了顿,裴寂向来温和的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声问:“不知安小姐昨夜去了何处?” 少女像是被吓到了,瞪圆了眼睛,受惊的猫儿似的可爱。 她脸色还带着些许苍白,视线飘忽着,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昨晚哪里都没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呀!这是中了蛊毒吗?你怎么看出来的?蛊毒可以解吗?” 裴寂:“当然可以解,只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会中蛊毒?” 见少女抿唇不说话,似乎要嘴硬到底,裴寂叹息一声:“昨夜华山派捉拿那蛊师,却被他早一步得到消息逃了,华山派众人无功而返。如今你又中蛊,这不是一件小事,安小姐不要任性,事关重大,你还是把一切都告诉我的好。若你不说,我会告知华山派众人,让他们来问你。” 安玖下意识叫起来:“我哪里任性了!” 裴寂嘴角抽了抽,只觉她关注点实在离奇,“是,安小姐不任性,所以可以告诉我了吗?” 少女不安地眨了眨眼,怀疑地望着他:“我告诉你,你不准告诉别人。” 裴寂温文一笑,耐心十足地颔首:“好,我答应你。” 少女嘴唇动了动,终于松口:“我、我昨晚遇见了那个蛊师……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偶然!” 大小姐再骄蛮,也知道昨晚自己的行为有多无理取闹,况且她还因此破坏了华山派的计划,所以一开始不肯说,怕被指责。 可现在为了解毒,又有裴寂承诺在先,她只能硬着头皮将一切都说出来。 磕磕绊绊讲完全过程,当然阉割了非衣的存在,只说自己用计跑了出来。 她紧张地咬唇,盯着面前的白衣公子,一副生怕他出尔反尔的样子。 被少女两只浸过泪水湿漉漉的眼眸直勾勾盯着,裴寂沉默稍顷,妥协般摇摇头,无奈道:“安小姐别担心,此事我不会告知他人。” 少女眼珠子圆溜溜,猫儿似的歪头打量他。 “真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裴寂无奈笑道:“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少女仍旧有些不相信:“你为什么帮我?” “不论如何,在华山派人眼中,我与安小姐才是同伴。我并非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恐怕我等几人也会受到责难。” 这倒是真的,他们是一伙的,安玖犯了事,其他人也得担上一点责任。 听他这样说,少女彻底放松下来,方才警惕的模样一下子不见了,小身子委顿成一团,两只小手摁着自己的膝盖,瘪着红唇轻轻揉搓。 口里还在小声吸气:“疼死我了……” 她一动,柔软的身体便在男人腿上蹭动。 少女大大咧咧,或许是觉得他双腿残疾,便随意当做一张无知无觉的椅子。可裴寂却知晓,自己这腿早已恢复正常,如今只是在装残疾罢了。 裴寂忍耐片刻,道:“你到床上去,我为你下针,可稍稍缓解。” 安玖特别理直气壮地说:“我起不来呀!” 说着,她便将一条腿挪到地上,脚尖踩着地面,示范给他看,结果身体刚一悬空,又脱力般结结实实落了下来,坐了个敦实。 裴寂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少女眨了眨长睫,眼神极其无辜:“你看吧,我又没说谎,你的腿这么硬,我才不想坐呢!” 裴寂:“……” 他只好自己推动轮椅,将腿上的少女“运”到床边,再低低吐出一句“冒犯了”,而后双手掐着她细软的腰肢,一把将少女举起,抱娃娃似的放到了床上。 少女惊呼:“你力气好大!” 裴寂收回手,袖中指尖微蜷,他敷衍地扯了扯唇:“裴某虽是医者,却也并不体弱。” 少女连连点头,“我知道,你只是腿瘸了,手没瘸。” 裴寂:“……” 非衣面前的少女乖得不像话,让他感觉不真实。可裴寂面前的少女却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三句话不噎你一下都出了奇。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明明非衣对她并不热情,这女人反而喜欢得不得了。裴寂待人温和,她却怎么看他也看不顺眼。 不知为何,虽然两个人都是他,这一刻裴寂竟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落差感,让他心情颇为复杂。 “喂,裴寂,你不能给我解了那个毒吗?” 少女坐在床沿,两条小腿悬空下来轻晃。 那正是裴寂睡觉的床铺,然而上面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素色的床单上不见一丝褶皱,干净地就像没人睡过一样。 不对,或许真没睡过。 她目光只扫了一眼,并未停留,看着像是毫不在意坐一个男人的床。 裴寂对此早就习惯,安玖生性大胆,都能做出逃婚这样的事,自然不指望她能有多矜持守礼。 可以说在安玖的潜移默化之下,裴寂已经能够自然接受她超越距离的触碰,并且不会产生抵触和怀疑。 不枉费她没事就往他身上扑,安玖好心情地想。 男人温和的话语声传来:“我不知安小姐中了什么蛊,如今只能缓解,无法根除。得找到那蛊毒源头,才有办法解决你身上的问题。” 安玖失落地皱起脸,凶巴巴看向一袭白衣的温润公子,眼角眉梢都是恨铁不成钢:“你不是神医吗!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这是裴寂第一次被人说没用,活了两辈子,从未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然而安玖敢,她不仅敢,她还这样做了。 男人眼底稍稍一暗,眼尾微微眯起,神色间多了几分危险。床边的少女对此毫无所觉,自顾自低头揉自己的膝盖。 她揉一下,身体就扑簌簌抖一下,明明疼地不行,眼睛都红了一圈,偏偏还不停。 揉着揉着,见裴寂一直没反应,少女红着眼抬头,兔子似的瞪他:“不是要给我针灸吗,裴寂你在干嘛!” 这一声唤回男人的思绪,也让他陡然清醒过来。 安酒就是这样的脾气,要她好好和他说话,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 从始至终,她都看不起他。 何况,他干什么和她计较,反正……最后她都会死在他手上。 尽管这样想,内心深处翻腾的不愉还是让裴寂在下针之时,稍稍加重了力道。 针灸本不会疼,裴寂下手也不重,对常人来说只是细微的疼痛,可落在少女身上,却犹如针扎一般难熬。 “啊!”少女的痛呼如预期般响起,泪珠一下子滚落眼眶。 “好疼,裴寂你欺负我!果然你平时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这么恶毒!”安玖一边哭一边喊。 “公子,我回来了!我、这、你们……”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阿七健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口中话语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屋内。 阿七身边,还跟着贺子擎与林清妍两人。 屋内,安玖躺在裴寂的床上,外衣脱了丢在一边,身上只穿着粉色的亵衣,还是轻纱制成的那种。 白衣公子坐在床畔,正把手向少女身上伸去。 少女嘴里那句:“裴寂你轻点,你要扎死我吗……” 清脆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徐徐飘荡。 总之,不管是听还是看,都特别容易让人想歪。 一行五人,一时间脸庞全都僵硬了。 “我我我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阿七一把捂住脸,飞快往后退,想要把门关上。 林清妍两颊生晕,害羞地撇开眼,见贺子擎呆愣着没反应,连忙将他拽了回来。 门又“砰”的一声在三人面前关上了。 三人站在门外,互相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阿七尴尬地笑道:“没想到,公子和安小姐还有这关系啊哈哈……” 阿七偷觑林清妍的神色,他一直以为公子会和清妍小姐在一起,毕竟两人自小青梅竹马。看见刚才那一幕,也不知清妍小姐会如何想。 林清妍却不经意看了眼贺子擎,面上不见失落,只有羞涩的红晕。 贺子擎挠挠头,看向身旁两人,浓眉大眼一脸正直地说:“你们在说什么?裴寂不是在给安小姐针灸吗?” 第27章 027 ◎他恨不得他死◎ 误会解除, 三人面面相觑在门口站了一会,门又重新打开了,白衣公子衣衫整齐, 端坐在轮椅内, 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面无表情看着三人。 阿七:“啊哈哈,公子我把药都抓回来了,一样没少!这就放门口了,我去城里收集消息,看看有没有疑难杂症要您解决!” 林清妍:“我、我和贺大哥去做赏金任务!裴寂你忙!” 两个做贼心虚的人带着唯一不在状态的贺子擎跑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这个小团队里, 虽然裴寂看起来最好说话,而且从不生气, 但不知为何大家都下意识有些怕他。 平时要做决策的时候, 也都是裴寂来做。 哪怕贺子擎比他大几岁,但相比起来,还是裴寂看起来更成熟稳重, 常常叫人忽略他的年龄。 裴寂提着几包药回屋,将药包放在桌上, 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裴寂, 这针要扎多久啊?” 不远处传来少女不高兴的话语声, 循声看去, 便见少女直挺挺躺在床上, 四肢摊开,两条手臂光溜溜露在外面, 雪白的肌肤上插着数十根细若毫毛的银针。 怕把银针碰掉, 安玖一动不敢动, 头都不敢转一下。 因为她额头和脑袋上也扎着许多银针,活像一只刺猬。 其实也不是不能给她吃药,但那药极为珍贵,裴寂心情又算不上太好,便用了针灸的手段。 如今见少女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底的沉郁倒是不知不觉散去不少。 “两刻钟。”裴寂缓声道。 古代的一刻钟也是十五分钟,两刻钟就是半小时。 安玖昨晚大半夜没睡,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又睡不安稳,算起来也没睡多久,这会一趟在床上,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怕自己控制不住睡过去,她开始跟裴寂东拉西扯。 “我听说贺大哥和林清妍一大早就去接赏金令,你们游历江湖都是这样吗?” “嗯。” “赏金令一般都要什么啊?” “捉拿罪犯。” “比如呢?像九方城那样的采花贼?” “还有江洋大盗,或是杀人凶手。” “所以你们就是在惩恶扬善做好事咯?” 正坐在桌边,打开药包一点一点分拣药材的裴寂顿了顿,才道:“算是吧。” 安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裴寂闲聊,聊着聊着就觉得没意思了,这人也不知怎么了,今天话特别少,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安玖之前隐约有点感觉,但又不能确定,裴寂总戴着那么一张面具似的脸,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所想。 他似乎在配药,安玖闻见空气里浮动的药草气息,微微的发苦。耳边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微响,是他手指分拣药材,药材落在铜盘里的动静。 今天的裴寂有些不对劲,安玖的直觉告诉她。 她躺在床上,开始分析哪里出了问题。 好感度好不容易刷到了0,也就是说,现在裴寂对她的感官终于达到了陌生人的层次,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 不过安玖发现,好感越来越难升。 之前在马车里,她和他相处的时候话痨一点,偶尔无意中撩拨几下,几天下来也能刷个十几点。 那时候他对她还有恶感,消除恶感不难,做一些让他满意或者高兴的事就可以。 可要让裴寂这个人喜欢她,就不能再用这种温吞法子了,得来点刺激的东西。 安玖皱了皱鼻子,忽然出声问:“裴寂,你的医术是跟你父亲学的吗?我听周玉礼上次叫你少谷主,你好像还蛮有身份的哦?” 白衣公子手中动作停了停,安玖没看见。 她继续叽叽喳喳:“我之前看你只会医术,还以为你不是江湖人呢,没想到名气还不小!你既然是少谷主,那你父亲就是谷主了?是什么谷主啊?你父亲是不是很厉害,我看周玉礼见你都要低头行礼呢!” 说了一大堆,她才发现好像没人回话。 “裴寂?裴寂?裴神医?喂,瘸子?!你不止瘸你还聋啦?” 得不到回应,大小姐语气逐渐暴躁。 她又不敢转头,生怕动一下银针就会掉下来,或者扎进更深的肉里。 耳边传来轮子滚动的咕噜声,一抹白影逐渐靠近。 一张清隽秀美的脸庞映入眼帘,白衣墨发的公子推着轮椅来到床边,他端详着安玖,神色柔和,眼尾含着清浅笑意。 “似乎还要加几针。” 裴寂干脆利落地捻起几根银针,刷刷刷落下,安玖还没反应过来,那几根针便扎在了她脖颈上。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脖子上蔓延开来,犹如细小的虫子在身上爬动,一阵阵发麻发痒。 安玖:“!!!” “呜!我不说了,裴寂你把它拔掉,我呜~好痒,好难受……” 安玖整个人都不好了,裴寂不是从不发火的老好人人设吗?今天怎么崩了? 她还以为他会一直装到底,没想到才几天就暴露了真面目。这是不是也证明,刚才她说的话,的确踩在了他的痛点上? 那股仿佛从骨子里钻出来的痒太折磨人,安玖眼圈一下子红了,泪珠控制不住一颗颗滚落,沿着眼角滑到鬓边,枕头都被打湿了一小片。 裴寂就坐在一旁,面带微笑看着她。 大小姐受不住这委屈,抬手就想自己把银针都拔下来,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摁住。 “别乱碰,这些针若拔得不对,你命就没了。”裴寂语调温柔,仿佛大人在柔声告诫小孩不要碰危险的东西。 少女哭得鼻头红红,睁着一双泪眼望着他,又惧又怕道:“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骂你瘸子了。” 两人四目相对,男人黑眸看似氤氲笑意,眼底却一片平静无波。 他静静看她良久,见少女眼底惧色愈浓,再继续下去恐怕会吓跑了她,这才缓缓伸手,一根一根将少女身上的银针拔除。 拔针的过程中,他还一边慢条斯理回答少女的问题:“我的医术自然是承袭我父亲的,我父亲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药王,医术出神入化,相传能活死人肉白骨。” 少女睁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抽抽搭搭地问:“活死人肉白骨?真的吗?” 才刚刚吃过教训的少女,转眼间就像是忘却了方才的难受,注意力瞬间转移到裴寂话中来。 忘性如此之大,裴寂都忍不住侧目。 见他沉默,少女连忙催促:“你还没说完呢,快讲呀!” 裴寂默然一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怕?” “怕什么?”少女眨巴着泪眼,一脸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脸色一变,警惕地看着他说:“我不是答应不叫你瘸子了吗,你以后也不许随便动手欺负我!” 说完又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裴寂,好奇地追问:“然后呢,你爹那么厉害,他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吗?” 裴寂:“……” 不知为何,心底一直盘桓的沉郁莫名减轻了许多。 裴寂原本不打算提自己的父亲,可被少女亮晶晶的泪眼期盼地望着,他竟不知不觉开了口。 “我也不知。我父亲,他在我八岁那年去世了。” 此言一出,少女眼底顿时流露出怜悯的神情,半点也藏不住。 裴寂眼帘微垂,嘴角仍向上勾起习以为常的弧度,淡淡地说:“不过我仍然记得,当年来向我父亲求医问药的人很多,他们跪在药王谷外,为了得到父亲的救治,不惜跪到双腿糜烂。江湖人称父亲为药王,许多原本重病不治的人来到药王谷,经过父亲的救治,基本都能活下来。” “哇!”少女发出一声惊呼,“那你父亲真的很厉害啊。” 裴寂默了默,突然说:“如今向我求医的人也不少。” 这倒是,之前在九方城,就常有人上林府求见裴寂。这回他们才刚到平澜城,华山派就第一时间找来了,显然裴寂的能耐不比他父亲差多少。 不过,他这样向她解释,真的很像在邀功诶。 安玖意外地望着他,白衣公子像是蓦然意识到自己离题,微微偏开脸,避开少女的视线,继续道:“至于我的医术……父亲并未教我什么东西,他离开得太早了,我都是看谷中医书自学。” 银针终于拔完,安玖从床上坐起身,试探着捏了下自己的指尖。 痛觉还有,但比之前极度敏感好不少,也就是比常人稍微敏感一点罢了。 “我好了,裴寂,你医术真不错!没人教还能学得这么好,你比你爹强!” 安玖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裴寂目光落在她奇怪的手势上:“这是何意?” “就是夸你厉害的意思。” 安玖穿好外衣,就准备离开。 她身上衣裳破破烂烂,昨晚还出了一身汗,这会特别想洗澡。 “我走了,这次……算我欠你一次。”少女看一眼白衣公子,别别扭扭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跑出了房门。 毫不留恋,用完就丢。 江湖上其他人为他出手一次争得头破血流,只有安玖,一点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即便是夸赞,也一副不走心的样子。 裴寂看着大开的房间门,好一阵才上前将其关闭。他原本想让巫盛夜里来给她解毒,可如今看来……就这样给她留个教训也好。 昨夜,裴寂从巫盛口中得知一个消息。 他那传闻中死去多年的父亲裴舟,或许还活在人世。 裴寂没说,裴舟不教他医术并非离开太早,而是他不想教。 第28章 028 ◎她这是不是在古代谈网恋啊?◎ 药王谷位于蜀郡里一个隐蔽在山林里的谷底, 蜀地常年阴雨,不见阳光,谷中更是湿润寒凉。 冬日里的药王谷冷得出奇, 湿冷犹如跗骨之蛆, 黏着在皮肤上,钻进血肉里,让两条麻木僵直的腿红肿溃烂。 小小的孩童穿着单薄的衣裳,趴在墙根下向外张望,一张干瘦枯黄的小脸上,两只漆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外面的天地。 这座院子荒僻,墙边种了一棵柳树, 掉光了叶子,剩下光秃秃犹如细绳一样的枝条在寒风中飞舞。 小孩便是在柳树脚下的野草丛里发现了这个墙根处的洞口。 从小孩有记忆以来, 他就住在这方小院里, 照料他的人只有一位老仆,从不与他说话,沉默地像个树桩。 老仆每日三餐送来饭食, 等小孩吃完再拿走空盘。 无人教他说话,小孩长到三岁, 一句话也不会说。他饿了渴了, 便向着老仆啊啊喊几声, 老仆便沉默地给他拿来食物和水。 每个月的同一天, 小孩都会发病。他不懂是为什么, 只知道到了那一天,他就会无比痛苦。 他痛地在地上打滚, 抱着头往墙上撞, 恨不得死去, 那老仆就在一旁看着,见他撞头会把他拉住,不让他真的死掉。 每次痛完第二天,老仆会端来一碗苦苦的水,让他喝完。 喝完了,那痛苦会稍稍好转一些,却并没有太大的改善。到了下个月,痛苦会再次如期而至,犹如甩不脱的梦魇。 三岁的小孩不曾见过世界,他从出生到长大的记忆,全部都被这小小的院子占满。 他以为,这院子就是一切了。他以为,那痛苦是每个人都必经之路。 后来有一天,他听见院子外传来人声。 有人住进了不远处的另一间院子,他们发出奇怪的声响,小孩不知那声音是在说话,他只是被吸引了,然后趁着老仆离去的时候钻进墙洞,想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老仆从不允许他离开小院,每次出门,都会将院门从外面锁上。 只有这个时候,小孩才能获得自由。 他趴在地上透着洞口,看见三三两两几个人在远处廊下说笑,他们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很有节律,脸上都是笑容。 小孩看了好久,那是第一次,他见到外面有人,人们原来是这样交流。 小孩很聪明,他每天趁着那一点时间,偷听隔壁院子里的人交谈,一点一点学会了说话。 可他从未跟老仆说起过,因为老仆从不开口。 小孩渐渐得知,隔壁那家人是来求医的,他们家的主人犯了重病,求到药王谷来,一家都住到这里治病。 这里是药王谷,谷主是一位医术十分高明的大夫,他们叫他裴神医。 原来这是个山谷,山谷外面还有更大更辽阔的地方。 小孩不想继续呆在小院里了,他要偷跑出去,他要见见更大的世界! 春天到来了,隔壁那户来治病的人病好了,他们决定离开这里。 趁着老仆不在,小孩悄悄钻进墙洞,用两只小手当做腿,一点一点爬进隔壁家的院子。 小小的孩童藏在角落,钻进那户人家运送行李的马车,想要跟着他们逃离这个囚困他的小院。 那时候,他才不到四岁。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药王谷门口,可是守在那里的人发现了他。 他们把他从马车里揪出来,许多人围上来说:“这里怎么有个孩子?” 小孩第一次见到那样多的人,几十双眼睛,全都看着他。 他吓得啊啊乱叫,他虽然已经能听懂人话,却依旧因为无人教导,不会自己说,只好一边啊啊乱叫,一边趴在地上长牙舞爪地冲着围着自己的人龇牙。 “呦,还是个瘸子!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吧?” 直到有个人走过来,所有人都为他让开一条路,他们叫他“谷主”。 谷主是个一袭白衣,面色苍白冷淡的男人,他身材修长,面颊清瘦,站在阳光下身影高大地几乎将小孩整个笼罩。 谷主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小孩,许久后说:“他是我儿子。” 小孩被带走了,他年纪很小,却比一般孩子聪明地多。 他知道,白衣男人就是他父亲。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喜悦与激动,因为他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他的父亲不喜欢他。 白衣男人那双清冷淡然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时,没有半分关怀和温暖,反而透出一抹沉重的复杂与厌恨。 “父亲”带着小孩来到一个更大更豪华的院子,那里有许多人在走动,小孩还看见照顾自己的老仆。老仆跪在“父亲”面前,为自己看管不力磕头赔罪。 父亲坐在椅子上,冷淡地对小孩说:“既然你活下来了,以后就叫裴寂吧。” 寂,静默,孤单之意。 那时他不懂这名称的含义,后来倒是发觉,这名字,竟与他的命运相差不离。 - 耳边忽然有哨声传来,并不吵闹,吹哨的人应该不想惊动他人,声音很轻微。 落在一般人耳中,便如夜间虫鸣。 然而裴寂还是自沉睡中醒来,他在床上静静躺了片刻,听那哨声断断续续,时不时响起,扰得人心头烦乱。终究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户。 窗外一片寂静,正是夜深人静之时。 屋内没有点灯,只一抹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棂,撒落在木质地板上,清冷寂寥。 或许是白日里说起父亲,所以夜间才有那个梦境。 裴寂的童年很枯燥,在他记忆里,父亲裴舟永远冷淡地像一轮月亮。他高高挂在天上,从不会看一眼他这个爬在泥里的儿子。 即便裴寂从小院中出去了,被他亲口承认身份,待遇上也并未提高多少。 因为父亲的不重视,伺候的下人们苛责他,欺辱他,对他毫无尊敬。 若仅仅这样也就罢了…… “呜~” 又是一声哨音钻入耳膜,裴寂凭窗而立,静默片刻后微微启唇,内力微吐,发出一道常人听不见的音调。 不一会儿,“哗啦啦”扇动翅膀的声响传来,一只黑色大鸟乘着夜色而来,扑簌簌落在裴寂面前的窗沿上。 大鸟头顶两片飞羽,圆溜溜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荧光,口中发出“咕咕”两声轻唤。 竟是一只圆滚滚的猫头鹰! 那哨子其实并非全无作用,而是用来召唤猫头鹰的用具。 只是安玖每次都在白天吹哨,不夜侯夜间活动,而她不懂召唤信使的暗号规律,所以唤不来这猫头鹰。 裴寂抬手拂过猫头鹰的腿部,指尖一动,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走到桌边提笔沾墨写了张纸条,塞进竹筒,又把竹筒放回猫头鹰脚上的环扣中。 “去吧。”他低声道。 猫头鹰哗啦展翅,飞进了浓浓夜色中。 隔壁的房间里,安玖趴着床上,又百无聊赖地吹了下口哨。 安玖白天睡了许久,晚上一点都不困。偏偏古人夜里没有夜生活,她无聊得不行,想到隔壁还有个害自己失眠的罪魁祸首,就开始伺机报复。 最好把裴寂吵醒,既然她睡不着,他也别想睡。 隔一阵子吹一声,隔一阵子吹一声,保证他刚入睡就惊醒,绝对睡不安稳。 安玖得意地想着,正想继续,却听窗外传来“扣扣”两下轻微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外边敲门! 安玖吓了一跳,心跳到嗓子眼,以为自己真用哨子把人引来了。 她连忙爬起身,摸索着点上灯,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拉开窗户。 原本她设想的画面是,窗外挂着个蒙面黑衣人,结果窗一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蹲在窗台上的猫头鹰!圆滚滚的身子,圆溜溜的眼睛,满身蓬松的灰色羽毛,看起来软萌可爱。 安玖:“!!!”哪里来的萌物!!! 猫头鹰咕咕叫了两声,歪头啄了下自己的腿。 安玖下意识看去,见猫头鹰腿上挂着个金属环,里面有个小竹筒? 是来送信的? 怎么会有人用猫头鹰送信啊!也太符合她的萌点了吧!可恶! 安玖一边克制着伸手去撸鸟的冲动,一边拿下竹筒,倒出里面卷起来的纸条。 打开纸条,里面赫然写着几行字。 安玖认真看了下,这行字大意是告诉她如何用哨子召唤猫头鹰给她送信,然后就是一些关怀之语,说什么自己会帮她找办法解蛊,有事可以用猫头鹰联系之类。 安玖一想到这信是从隔壁发过来的,忽然心中一动。 她拿出纸笔,写了封新的信,捧着猫头鹰信使丢出去。 猫头鹰飞翔时近乎无声,安玖也听不见它飞去了哪里,但她可以确定一定是隔壁房间。 她和裴寂住一条走廊的两边,两人窗户开在对头,也就是说他们开窗是看不见对方的。 安玖趴在窗户上,等了没一会儿,猫头鹰又从黑暗中飞回来,带来了新的信件。 白纸上,陈列着两行字。 上面一行是安玖的写下的,字迹是标准的楷书,她现代时学过,写出来的毛笔字倒也像模像样。 下面是对方的回复,一行风流秀雅的行书。 「非衣,你睡了吗?」 「没有。」 安玖捏着纸条捂着脸,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妈耶,她这是不是在古代谈网恋啊? 第29章 029 ◎“后面那个,更好看。”◎ 「你怎么不睡呀?是不是睡不着?」 「做了个梦。」 「是不好的梦吗?」 「算是吧。」 「不要不开心……我给你讲个笑话?」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宁静, 也或许是“非衣”这个身份让裴寂获得了短暂的安全感。 在看到猫头鹰带回来的纸条时,他竟然顺着她聊了下去。 甚至……不自觉向她吐露内心的烦闷。 这样的事,是裴寂不可能做的, 然而非衣可以。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与她通信的人其实不是自己的‘心上人’,而是白天那个让她讨厌的瘸子。 猫头鹰再一次飞来,落在窗台上,橙黄的眼珠圆溜溜,可爱极了。 安玖从桌上的果盒里抓出一把炒米,送到勤劳的信使面前。 猫头鹰歪头看一眼她,又看看她掌心里的炒米, 无动于衷。 “你怎么不吃呀?” 安玖想了想,想起似乎猫头鹰不是一般的鸟, 它是肉食性鸟类, 不吃米饭果子之类的东西。 安玖无奈放下炒米,又小心翼翼伸手撸了圆滚滚的小家伙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去看信。 没错, 聊天是附带的,撸鸟才是正经事! 拆开信纸, 上面写着四个字:“什么笑话?” 安玖思索一阵, 提笔开始写:“有一天小熊剪了自己的指甲, 然后它就变成了……小能!哈哈哈哈有没有很好笑!” 裴寂收到信, 打开前他心底还有几分好奇, 然而看到纸上那一个笑话,他只感到一阵无言。 难道他的情绪感知能力竟如此之差了?不然怎么一点想笑的念头都没有? 他回过去六个点:“……” 不过奇异的是, 看完这笑话之后, 他心底的郁气倒是不知不觉散了, 因为全都变成了无语。 安玖收到信,撇撇嘴,把纸丢在一边,抓住猫头鹰开始撸。 这猫头鹰驯养得极好,任她怎么拨弄羽毛都不跑,最多轻轻啄两下她的手,乖巧得不得了。 撸够了,安玖写回信。 看来裴寂不能领会新时代冷笑话的魅力。 「我再给你讲一个?」 「不用了,早点睡。」 安玖收到这条经典的结束聊天语,立马愉快地结束了这次网聊,专注撸猫头鹰。 撸了好一会,小家伙的毛毛都有些炸了,她感觉有点困,这才将猫头鹰放走,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几人一起下楼吃饭,贺子擎与林清妍这两天接了个赏金任务,打算吃完饭继续去做任务。 “你们接了个什么任务啊?”安玖问林清妍。 一个穿越一个重生,现在剧情发展都变了。 书里男女主这会还在跟华山派抓巫盛,根本没空做什么赏金任务,最后解决华山派事件后,他们并未在平澜城多停留,因为大概过不了多久,神功现世的消息就会传出来了。 林清妍道:“抓一个江洋大盗,据说那人杀了平澜城一位富户全家,偷盗了无数钱财,衙门没抓到他,就挂了赏金令。” 贺子擎啃了一口馒头,含糊地说:“据说是个用刀的高手,我一定要抓住他。” 安玖点点头:“哦,祝你成功。” 顿了顿,她又转头看裴寂:“裴寂,你今天要干嘛?” 白衣公子眉眼如画,他掀了掀眼皮,眼尾微弯,“在下准备去城中医馆义诊,安小姐呢?” 大小姐表示自己无所事事,想跟他们一起去。 林清妍一听,立马委婉拒绝:“安小姐,那江洋大盗出手极为残忍,你一个普通人,为了安全着想,还是留在客栈为好。” 贺子擎也跟着连连点头:“没错!不然你跟裴兄去医馆吧!医馆里没有危险!” 裴寂:“……” 这两人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裴寂把折扇捏的咔咔作响,但在少女双眼明亮地看过来时,还是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如果安小姐愿意的话。” 安玖当然愿意了!谁想待在客栈里长蘑菇啊? 于是一天行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贺子擎与林清妍去做任务捉拿凶手,裴寂和安玖还有阿七一起去医馆。 裴寂要去的医馆距离客栈不远,三人便走路去,原本半刻钟就能到,结果因为带了个安大小姐,时间大大延长。 “我要买那个!” “还有这个,裴寂你给我排队!我先去买别的!” “阿七给我提东西呀,自觉点行吗!” 一对主仆被大小姐使唤地团团转,她一会要买糯米糕,一会要买糖人,一会又看着一排首饰走不动路。 裴寂被安排在一个铺位前排队,阿七则被拉走去给安玖提袋子。偏偏裴寂排的还是个胭脂铺子,前前后后都是些女子,见裴寂一人坐在轮椅上孤零零守着位置,一群姑娘少妇们不住地偷偷看过来。 白衣公子虽不良于行,相貌却是一顶一的出众。 一袭白衣翩然如雪,面庞清隽、眉目温雅,一看便是那种大户人家出身的名门贵公子。 平澜城武林人多,风气也较其他地方开放。 很快便有女子娇笑着与裴寂搭话:“公子,是来为夫人买胭脂的吗?” 裴寂不着痕迹皱眉,唇角一如既往带着浅笑:“不是。” “那就是给家中姊妹了?”女子主动走近,她衣着华贵,脸上敷着细腻的妆粉,一身香风扑面,“公子长得如此俊俏,不知家住何方,是哪里人?可有婚配呀?” 这女人乃是平澜城一户有钱人家的女儿,在城中也是个远近大小的名人,前几年嫁过一次人家,婚后却与丈夫合不来,两人三天一打两天一闹,没办法只好和离了。 和离后女子被接回娘家,之后便彻底放纵了起来,在别院里养了好几个俊俏的小郎君,过着自在快活日子。 她家父母宠女儿,向来由着她,况且这女子也讲究你情我愿,倒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今日看来,她显然是瞧上这位坐轮椅的郎君了。 然而还没待女子走到白衣公子面前,突然窜出来一位红衣少女拦在裴寂前方,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圆溜溜,柳眉倒竖,气急败坏地瞪着女子,娇喝道:“干什么呢!这是我的位置!” 女子脚步一顿,眼波流转,在两人身上打量片刻,神色间流露出一抹了然。 她掩唇笑道:“好吧好吧,是姐姐冒犯了。既然是妹妹的东西,姐姐便不抢了。” 女子识趣地离开,安玖这才气呼呼转身,对上男人漆黑如墨的双眸。 少女双手叉腰,嫌弃地对他道:“你怎么连占位置都能被人插队啊!我老远就看见了,她想□□队,幸好赶过来了。下次再见到这种没素质的人,不许理她知道吗!” 裴寂缓缓收回摁在扇骨上的手指,目光落在少女脸上半晌,而后若无其事敛眸,淡淡一笑:“好。” 少女像是生怕刚才那种事再次发生,之后就不走了,一直站在裴寂身侧与他一同排队。 很快前面的人买完,安玖上前打量着铺位上的胭脂盒。 她从周围人的交谈声中已经听出来了,这胭脂铺子做出来的胭脂颜色特别好看,还有各种香味,非常受城中女子欢迎。 卖胭脂的是个大娘,三四十岁的样子,见安玖踌躇不定,主动挑出两盒递到她面前。 “我瞧姑娘的肤色,这两个颜色适合姑娘呢。” 安玖是个选择困难症,她买东西从来都只买一个,因为两个的话每天就会纠结到底涂哪个,可以纠结很久,然后浪费许多时间。 很早她就察觉到自己这个“缺陷”,从此身边任何东西,她都只会留下一个最好的,绝不做两手选择。 安玖问:“大娘我能试试吗?” 大娘:“可以,姑娘试吧,摆出来就是让大家试的,您挑好了我再给您装个新的。” 安玖拿着两盒胭脂来到一旁的白衣公子面前。 裴寂奇怪地看她,只见少女伸手到胭脂盒里,用小拇指指腹擦了擦里面的红脂,均匀抹到自己的嘴唇上。 然后弯腰面向他,一张白生生的小脸猛地凑到他面前。 “裴寂,你看看我涂这个胭脂好不好看?” 少女脸上并未上妆,她皮肤极好,显然一直是金尊玉贵养大的,肤色白皙透亮,越发显得那唇小巧殷红,犹如鲜嫩欲滴的樱桃。 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清澈见底,映照着天光,好似落了两颗璀璨的小星星。 裴寂:“……” 他默然半晌,才在少女逼视的眼神中缓缓道:“不是……和往常一样吗?” 安玖:“???” 哪里来的大直男!涂了口红都分辨不出来吗? 裴寂还真分辨不出来,他只是觉得,少女嘴唇好像变得更红了一点,但她嘴唇原本便很红了…… 安玖被这直男回答气到,忍着怒火擦了第一个颜色,涂第二个色号。 第一个色是比较正的西瓜红,或许与她唇色相近,所以他看不出来情有可原。 第二个色是布灵布灵少女粉,应该加了油脂,有种亮闪闪的感觉。 涂完,她转脸看向裴寂,微微嘟着嘴唇,认真地给他展示:“这个呢?这个总看得出来吧!” 的确看得出来。 少女嘴唇饱满,上唇有颗圆润可爱的唇珠,这会微微嘟起来,越发显得可爱柔软,诱人采撷。 小巧的红唇上覆盖了一层粉润的颜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还有一股淡淡的果香,随着话语声幽幽飘进鼻腔。 方才那女人走过来时,裴寂只觉她身上的脂粉气呛人得很。可面前少女身上的气息,倒是意外的清新好闻。 第30章 030 ◎“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好感度终于突破0, 成了正分。 安玖内心激动,很是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之后都特别安分, 没作妖没搞事, 搞得阿七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换了个人似得。 这一天安玖都和裴寂阿七待在医馆里,这医馆是药王谷私下里的产业。 也就是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两大门派,铸剑山庄和药王谷。 一个开铁器店卖的最好的是锅,一个开医馆给人抓药治病。 如此接地气的江湖门派,真是让安玖长了见识。 由此可见, 江湖中人,也不单单每天都是风花雪月书画刀剑, 他们也得吃喝, 也得赚钱,没钱不管在哪里都寸步难行。 这世上,金银钱财便是世人心之所向, 哪怕快意恩仇的江湖,也不得避免。 裴寂义诊很是寻常, 他并不特意宣扬自己的身份, 只在门口挂上义诊的牌子, 然后坐在医馆内给进来求医问药的人抓药看诊, 如同一位普普通通的大夫。 安玖发现好像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 未免太过无聊,自告奋勇充当收钱的账房。 “这是找你的四十文。” “一钱三十二文, 没错吧?” “没错没错。” 安玖算账很快, 她还不用打算盘, 直接心算一下就能瞬间得出数字,准确程度令人忍不住侧目。 这年代很少有女子学这些东西,一般都是学绣花学诗画,算术这东西即便是在一般人看来,也是瞧不上的。 阿七频频看她,不禁问道:“安小姐,你这算术学得真好。” 安玖瞥他一眼,没说话,下巴却得意地扬了扬。 她从十几岁开始就跟着爷爷学企业管理,十八岁不到便独自掌管一家公司,并通过正确决策实现公司转亏为盈,从此被集团里那些老家伙注意,正式走入大众视野,成为下一代继承人的角逐者。 难道这一切仅仅是靠着她远近闻名的脾气吗? 家族中人常用她的性格来攻击她,说她太蛮横当不了决策者。可安玖却心知肚明,他们是怕了,实力上战胜不了她,便只能用舆论手段。 真正的战争,是靠脑子打,而不是用嘴皮子。 “安小姐,你住在尚书府里,还要学算账啊?” “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得管日常支出和账本,当然要学。” 实际上真正的大家族里,管这些的也是账房先生。 不过阿七与裴寂都没见过大家族的主母,就算见过也不会问这种事,所以她就随口敷衍了去。 说着,安玖看向不远处正在抓药的裴寂。 和现代中药房差不多,这药店里的药材都装在柜台后占据一整面墙的药柜里,一排排小格子上写着一个个药名,从地面一直排到两米高。 白衣公子抬首,目光落在高处的一味‘覆盆子’上,显然这高度他不站起来是拿不到的,正转头要喊阿七,安玖已一溜烟奔过去,主动给他拉开覆盆子的柜子,低头问:“要抓多少?” 裴寂面色顿了顿:“……三两。” 安玖估摸着抓出一把药材出来,裴寂用金色的小秤接住秤了一下,取出三两来,放进装药的黄纸包里。 安玖又把多余的药材放回去。 一应动作行云流水。 阿七瞪了瞪眼,不懂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还主动帮忙干活儿。 安玖当然能看出两人的意外,对此她只说心情好。 其实除了心情好之外,她也是不想破坏这次义诊。 裴寂医术很好,他的诊断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而且似乎为了药王谷的形象,他诊断时不收诊金,只收药钱。 他给人治病时,神情非常认真。无论对面坐着的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甚至还有个听闻义诊从城外赶来的衣衫褴褛的乞丐,他都没有任何区别对待。 在他眼里,每个病人都是一样的,都是需要帮助的人。 那个穷困的乞丐没有钱买药,他病得很重,觉得自己快死了,因为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便想来这里看看,自己到了患了什么病。 裴寂听了他的话,主动表示医馆会免费给他治病。 那一刻的他,白衣胜雪、悲天悯人,真的像人们口中的活菩萨。 安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会有这样对立的两面呢? 一面杀人如麻、冷漠无情,一面温润如玉、慈悲为怀。 裴寂行医这么多年,救了许多人。可他成立千杀阁,多年来也杀了无数人。 一黑一白,在这个人身上交织着,形成复杂的底色。 安玖看不懂他,但此刻竟然有种想要深入探究这个人的想法。她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才能培养出裴寂这样的人。 一通胡思乱想,一天的义诊顺利结束了。 裴寂这边顺利,男女主那边却是遇上了点麻烦。 贺子擎与林清妍追查的那个江洋大盗很狡猾,在城中东躲西藏,两人奔波了一整天,几乎将整个平澜城搜了个遍,终于抓到那人一丝蛛丝马迹。 双方打了个照面,结果那人出手格外狠辣,伤了林清妍手臂一刀,贺子擎为了保护林清妍,一不小心放走了他。 两人无功而返,林清妍还带了伤,虽然伤得不重,可之后还要追查的话,便只能贺子擎一人去了。 晚餐的餐桌上,林清妍苍白着脸道:“虽然没抓到他,但我们在他身上种了流息香,明日应该就能将他擒获。” 贺子擎:“明天我一个人去,林姑娘你好好养伤。” 安玖看一眼坐在对面的男女主,再悄悄瞅一眼安安静静在她旁边,给她挑鱼刺的裴寂。 林清妍受伤,没法再跟贺子擎二人世界,这事不会跟裴寂有关系吧? 下一秒就被抓住,男人抬眸向她看来,温润的眉眼间浮现一丝疑惑。 “安小姐在看什么?” 看你是不是又在干坏事。 大boss形象深入人心,她好像有点太草木皆兵了。 安玖咳了一声:“没什么,对了,我都喊你裴寂,你为什么还叫我安小姐?” 裴寂眸光温和,好脾气地道:“如果安小姐不介意,在下自然可以直呼安小姐姓名。” 安玖抬了抬下巴,斜晲他一眼,施舍般高傲地说:“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裴寂将一块剔干净的鱼肉夹进碟子中,再将碟子放到少女面前,不知何时,他做这些事已经极为顺手,仿佛成为了某种习惯。 面对少女趾高气昂的话语时,首先升起来的反应也不再是最初的厌恶。 视线落在少女明艳的脸上,他看着她夹起雪白的鱼肉,放进口中咀嚼,娇艳的红唇抿着,腮帮子鼓起一块,白皙的脸颊像个柔软的包子。 明明该厌恶的,可他似乎被她身上一些东西吸引了。 很奇怪,那种一靠近,便会喉间干涩的感觉,让裴寂隐约觉得不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控制,向着未知的方向去了。 吃完饭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裴寂正坐在屋内,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位青衣少女。 “进来吧。”裴寂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林清妍受了伤,晚上必然会来找他帮忙包扎伤口,上一世便常常如此。他在这个团队里的作用,也只是给他们处理伤口,提供一些帮助罢了。 “裴寂,麻烦你了。”林清妍坐在桌边,拉起衣袖,露出一截小臂。 少女肌肤雪白,小臂上缠着一条白纱布,点缀着点点血迹。 林清妍一圈一圈将纱布解下来,露出鲜红狰狞的伤口,映衬着周围雪白无暇的肌肤,尤为刺目。 许是疼痛的缘故,少女脸色微微苍白,将伤臂搁在桌面上,道:“这伤口有些深,我随便包扎了下,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你应该相信我的医术。” 白衣公子坐在她面前,打开药箱,从箱子里拿出许多工具,先擦拭干净血迹,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瓷瓶,往伤口上倒出药粉。 “嘶。” 林清妍轻轻痛呼了声,但她很能忍,只发出一声便抿住了唇,即便额头疼出冷汗,也再没有痛呼。 莫名的,裴寂想到那个娇气的少女。 碰一下便浑身颤抖,稍微疼一点就眼泪汪汪,扎个针灸口里喊得恨不得全天下都听见。 安酒和林清妍,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时,林清妍状似无意开口:“裴寂,你那天给安小姐针灸,是做什么啊?” 裴寂指尖微顿,又不着痕迹继续给她上药,口中道:“她身体不适,便让我为她调理一番。” 林清妍抿抿唇,又问:“今天安小姐和你出门,她又麻烦你了吗?” 裴寂闻言微微抬眸向她看来,漆黑的眸中倒映着烛火,清明的目光仿若洞悉一切。 他缓声问:“清妍,你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林清妍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她能看出那安小姐和裴寂走得很近,毕竟他们两人都没武功,平日她与贺子擎出去,两人自然会待在一起。 她其实没理由介意什么,甚至每次与贺子擎一同出门,她心底都会生出几分没来由的窃喜。 对于这位给予她许多照顾的温柔竹马,林清妍一直当他是哥哥。 可是当亲眼见到另一个少女逐渐与他靠近,她内心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林清妍不禁也有些迷茫了,她到底喜欢谁呢? 与贺大哥在一起时,她总是特别快乐。她喜欢贺大哥的强大与正直,喜欢他的善良与真诚,即便很多时候他表现得很笨拙,她也觉得与众不同的可爱。 第31章 031 ◎“我的胭脂,好吃吗?”◎ 林清妍包扎好伤口后便离开了, 离去时神色微微透着点沮丧。 裴寂能看出她的一些想法,但他并无探究的意思,也不想趁机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 虽然上辈子林清妍杀了他, 可实际上, 裴寂并不如何恨她。 他本就活不长了,哪怕她与贺子擎不动手,他也会死在越来越频繁的毒发下。 更何况,落到那样的下场,也都在他预料中。上一世最后,他被毒发折磨到濒临崩溃,几近疯狂, 做了许多清醒时不会做的蠢事。 如今想来,简直像是在自寻死路。 重活一次, 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裴寂的情绪很寡淡, 不懂爱,也不知恨。 绝大多数时候,他的心就如冰封的湖面, 不会产生任何波动,永远保持理智清醒。 这一世, 他不会再将自己的另一面暴露出来。他会一直当众人眼里善良慈悲的神医, 林清妍眼中温润如玉的好哥哥, 贺子擎心里仗义的好兄弟。 不会再有人发现他是千杀阁的首领, 他也不会再参与那场神功秘籍的争夺, 他将一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下。 他会成为所有人口中的好人,被无数人尊敬仰慕, 如他的父亲一般。 这一切的前提, 是他能够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裴寂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将拿出来的药瓶、纱布等处理伤口的东西收进药箱里。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入睡,而是静静坐在桌边,仿佛等待着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窗外便传来扣扣的敲击声。他原本训练出来给千杀阁传递消息的不夜侯站在窗棂上,脚上绑着一只竹筒。 打开里面的信纸,一行字映入眼帘。 「我今天买了一盒胭脂,可惜你不在,不然就让你帮我选一下颜色啦。」 所以“裴寂”只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吗? 他给她回信:“为什么要我选?” 裴寂确实不明白,为什么要非衣选呢?一个男人如何懂女儿家的事? 猫头鹰飞离,片刻后又飞了回来。 好在这是专门训练出来的鸟,飞翔时几乎没什么动静,不然这鸟儿在两个窗子间来回飞,极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 这次少女的回复颇为大胆:「因为……女为悦己者容呀。而且你不知道吗?女孩子涂胭脂除了好看,还有一个作用。」 裴寂:“什么作用?” 「哎呀,这要我怎么说嘛!」 纸上就这么一行字,裴寂以为就这样了,定睛一看下面还画了个小箭头,指着纸张背面。 他将纸翻了个面,这里还写着另一行字。 「还可以给你尝尝哦~」 下面清晰印着一个粉红的唇印,大概才印下不久,纸面上沾着些许亮晶晶的膏体,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 一句话,一个唇印,其含义昭然若揭。 他几乎能想象到,少女将红唇贴到纸面上,雪白的纸张挤压娇嫩唇瓣,留下一个鲜明烙印的情景。 白衣公子蓦然捏紧纸条,指尖用力,瞬间将纸条捏出一个破口。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 他胸膛不住起伏,浓长眼睫几番抖动。 裴寂实在是从未见过这样出格的行为! 如果在现代,网聊时发一张娇艳欲滴的口红照几乎是撩女的基本手段。可在保守内敛的古代人看来,这样的行为堪称浪荡。 裴寂虽然活了两辈子,可上一世他死前也才不到二十。 他这一生中,唯一接触较多的女子便是林清妍。 林清妍虽学武,但也是个知耻守礼的女孩子,上辈子他即便将她囚禁,也从未想过碰她。 裴寂想不通,安酒以前就有这么浪荡吗?难道她对贺子擎也做过这样的事? 只是这样一想,一股怒火便倏然涌上心头,平静的心湖骤然被打破。 纸张撕裂的声音忽而响起,拉回纷乱的思绪。 裴寂目光下落,刚一触及纸面上的粉红唇印,瞬间又挪了开来,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喘了几口气,随手倒了杯茶灌进口中,入口才发现茶水早已凉透,可他却没在意,一口气灌下去半杯,冷茶入腹,才感觉胸口翻涌的怒焰稍稍得到平息。 信纸被他捏破了,裴寂随手丢在桌上,已没了继续陪她“游戏”的心情。 他冷漠地把猫头鹰丢出去,关上窗户,熄灭烛火,上床睡觉。 可在床上躺了许久,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那浅粉的唇印,然后便是白日里少女凑到他面前,粉润的唇瓣一张一合说话的场景。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窗外又传来轻轻的扣门声,是那只传信的鸟。 它又来了,不知又会送来多大胆的话语。 裴寂没去开窗,鸟儿得不到回应,啄了几下窗便不啄了,细微的振翅声传来,应该是飞走了。 裴寂在黑暗中躺了许久,总算渐渐沉入睡梦中。 他做了一个梦。 长长的朱红回廊,廊边是开满莲花的莲池。清风送来一阵阵清新的莲香,璀璨的阳光落下来,金砂一般刺眼。 有个看不清面貌的少女坐在他膝头,他一只手拢着她的腰肢。 梦里触感如现实一般,他能感觉到那一抹纤细,似乎合拢手掌就能掐住。 少女仰着脸,面庞上却像笼罩一层薄雾,无论他如何去看,也看不分明。 一开始裴寂很冷静,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梦。 现实中没人敢这样坐在他膝头,没人能离他这样近。他身上藏了无数种毒,任何人不经允许靠近他三步之内,都会悄无声息死去,谁也不会发现半点踪迹。 他甚至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然而很快,少女脸上的薄雾散去了些许,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颌,以及娇艳如花瓣的红唇。唇上擦了一层粉色的唇脂,一阵清甜的香气袭来。 那粉唇凑近他,裴寂无法控制梦中的身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越来越近,最后两人的鼻尖都快抵到一起。 少女幽幽地吐息:“裴寂,你想不想尝一尝胭脂的味道?” 幽香伴随着热流,拂过唇畔,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裴寂想,是时候该醒了。 但他没醒,梦仍在继续。 梦里的他手指用力,将怀中少女更深地拢向自己,那少女便小小地惊呼一声,两只小手撑住了他的胸膛。 这一动之下,两人的唇蓦然贴到了一起。 一如他想象的那般,少女的唇柔软、香甜,犹如一朵娇嫩的花,花.蕊里是甜蜜的汁水。 他启唇含住了那朵花,轻轻咬一咬,少女便瑟瑟地抖一抖,犹如羽毛还未长成的鸟雀。 她那么娇小,那么柔软,就坐在他怀里,被他掐着腰,温顺乖巧地张开唇,任他深.入探.索,贪.婪地吞.噬她的呼吸,汲取那些香甜的花蜜,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裴寂……”辗转的间隙,两唇扯开一条缝隙。 她呢喃着他的名字,嘴角得意地翘着,娇声低语:“我的胭脂,好吃吗?” 梦里的裴寂不言不语,却恶狠狠地再次垂下头去,咬住了那晶莹红肿的软唇,几乎将那柔软吞吃入腹般凶猛。 犹如老虎撕开伪装扑向了花丛,再也掩饰不住骨子里的恶意。 晦暗朦胧的梦境中,一缕模糊的思绪漫过心头。 原来,胭脂真的可以尝出味道。 天还未亮,裴寂便自睡梦中苏醒,他起身在床边默然坐了许久,而后来到窗边拉开窗户。 窗外守了一夜的大鸟委屈地咕咕叫了两声,羽毛上都挂着些许露珠,打湿了翅膀尖尖。 裴寂静默片刻,伸手将竹筒内纸张拿出。 「非衣,你是不是害羞啦?反正我总要嫁给你的,我的胭脂只给你尝,别人谁也不给啦!」 修长的指尖微颤,男子白皙的耳根红了一片。 一句低低的话语咬牙似得吐出:“不知羞耻!”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0,当前为15。】 - 安玖一大早醒来,就感觉裴寂不对劲。 他竟然开始躲着她了! 也不是真正的躲,就是不正眼看她,每次她看过去,他就垂下眼,几乎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 安玖察觉到他的变化,自然知晓是因为什么。 不就是网撩了一把么,没想到反派boss这么纯情,这么点程度就遭不住了。 身为豪门大小姐,安玖可见识过太多这种东西了。 自从她成年后就不断有人往她身边凑,什么阳光小奶狗、健气阳刚大哥哥、成熟稳重精英男、禁欲大学教授,全都应有尽有。 今天给她发个腹肌照,明天给她秀一下马甲线,后天发一张领带喉结图,安大小姐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安玖从未谈过恋爱,恋爱还不是她目前的选项。 在她的人生计划里,先掌控了家族集团,之后才有心思恋爱。至于那些前仆后继涌上来的男人,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反正都是别有用心,大小姐根本不搭理。 有了这些人的示范,安玖才对撩人的招式了如指掌。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看过猪跑,而安玖的学习能力向来很强。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不管怎么说,反派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欲望,这可不是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安玖一直认为,爱必然是掺杂着性的。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一定会想与对方亲.密接.触,亲亲贴贴抱抱,不论男女都是如此。 这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密码。 第32章 032 ◎好像她是什么瘟疫,必须退避三尺◎ “为何要去金蛇山庄?”林清妍疑惑问。 贺子擎没说话。他对去哪都没意见, 不过他下山也有目标,据他所说,他要找一个会算命的人。 那个人叫神算无名, 算命非常准, 他要找到神算无名,再通过无名寻找一个人,然后向对方发起决斗。 他下山的唯一任务,就是跟那人决斗一场。 这是他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遗愿。 当初听他说这些,安玖就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直接找你要找的人,而是先去找神算无名呢?” 这不是中间商赚差价吗? 贺子擎道:“因为无名还在江湖,只是比较难找。我要找的那人, 或许已不在人世了。” “哪怕不在人世你也要找?” 贺子擎坚定地说:“即便他死了,我也要找到他。” 时间拉回到现在, 林清妍提问后, 裴寂便回答道:“我听说金蛇山庄庄主发现了一样宝物,一本神功秘籍。” 安玖连忙追问:“神功秘籍?什么秘籍啊?” 裴寂并不看安玖,只对林清妍道:“百年前江湖上有一红衣老魔, 这事你应该知晓。那人武功绝世,冠盖武林, 无人能与之争锋。年老后他便闭关苦修, 无人知晓他闭关的地方在哪, 就在前些天, 金蛇山庄庄主前去拜访友人, 在青城山下意外发现一座洞穴,里面有红衣老魔苦心钻研留下的神功秘籍。” “那秘籍可修复人筋脉, 即便是普通人也能改造成习武奇才, 筋脉断裂的废人也可以修炼。练到大成, 便能成就绝世神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阿七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又激动道:“公子,这秘籍正适合你!我们一定要拿到它!” 林清妍也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没错,裴寂,如果能拿到秘籍,你的腿就有救了!” 可紧接着她又皱起眉:“金蛇山庄庄主发现的秘籍,他应该不会随意拿出来吧?” 裴寂微微颔首,不疾不徐道:“不错,这消息应该很快便会传开,金游发现秘籍时,有不少人在场,他知道瞒不住,这秘籍太过烫手,以金蛇山庄的能力,或许保不住。金游便广发告示,表示只要武林中人愿拿出珍贵之物交换,他可将秘籍誊抄一份赠送。” 贺子擎感兴趣地问:“那秘籍里有剑谱吗?” 裴寂摇摇头:“只是一份内功心法。” 贺子擎闻言立马失去兴趣,他本就是武学奇才,天生适合练剑的骨骼,年纪轻轻便剑术高超,并不需要这份秘籍。 那秘籍对绝大多数江湖人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只有贺子擎这种单纯的天才,才能不为所动。 可惜,极少人能做到他这样心无旁骛。 林清妍关心地问:“你准备用什么东西去换?”顿了顿,又补充说,“如果你的筹码不够,铸剑山庄也可以给你凑一些,我家有一柄珍藏百年的软剑,若拿去换,金叔叔必然会同意。” 金蛇山庄独门绝学便是一门软剑剑法,山庄庄主金游一柄软剑犹如灵蛇般灵活多变,叫人防不胜防,被江湖人称灵蛇剑君。 她神色间的关切不似作伪,裴寂见此微微一笑,婉拒道:“我炼了一味药,可以祛除沉疴修复病体,想来应是够了。” 金游十年前与人交战,受了内伤,之后战力大打折扣,这药对他而言也是必需品。 “既然如此,那我们快出发吧!尽早过去,以免节外生枝。”林清妍一锤定音。 众人也不耽搁,第二天便动身离开平澜城。 一旦上路,安玖就发现路上遇见的人开始变多了。 从九方城到平澜城,一路很少遇到人。而从平澜城去金蛇山庄,却时常能见到佩戴刀剑的江湖人士,一问,往往也都是往金蛇山庄而去。 神功秘籍的消息,似乎传递得太快了,长了翅膀一般飞遍天下。 安玖坐在马车里,偷觑一眼旁边的男人。 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安玖下意识就觉得,消息传的这么快,一定有裴寂的作用。 按理来说,他已经不需要那本秘籍了。 为什么还要去金蛇山庄? 金蛇山庄这个副本,剧情还会与原著一样吗? 连过两个副本,发展结局都和书里不同,安玖 现在都懒得回忆原著了。 反正有裴寂在,剧情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原著里金蛇山庄剧情开始,是一行人听说神功的消息,前往金蛇山庄准备交换秘籍,和现在并无不同。 去了山庄之后,山庄主人金游发现来人太多,为了保护秘籍,他将其藏在一个带锁的箱子里。 可是等到拿出秘籍的那天,金游惊骇地发现,秘籍失踪了! 箱子锁是完好的,也没人进过那间守卫森严的房子,秘籍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偷走了! 所有人都怀疑金游是故意不拿出秘籍,演了一出监守自盗的戏码,众人集结在一起讨伐金游,然而就在金游成为众矢之的时,男女主发现了窃贼的端倪,找出了那位窃贼,将其抓获寻回了秘籍。 正当众人放下心来时,千杀阁突然趁乱登场,趁着所有人没有防范之际,迅速出手,抢走了秘籍和众人带来的宝物。 到这还不是最终结局,秘籍刚到千杀阁首领仙无命手中,又有魔教横插一脚,强行从仙无命手中夺走秘籍,并血洗整个金蛇山庄。 江湖一片哗然。 魔教夺走秘籍后,之后便是全武林一起合作,攻上魔教,将魔教铲除,夺回秘籍的剧情。 至此,裴寂依旧未曾暴露真面目。至于秘籍,其实早就被他暗中拿到手。 这其实是整本书的最高潮,连着两个大副本,一是秘籍争夺以及血洗金蛇山庄,一是群雄集结围攻魔教,情节跌宕起伏、多处反转,令人心潮澎湃。 安玖也不确定剧情还会不会和书里一样,她现在更关注的,是即将到来的一个小情节点。 裴寂毒发。 书中,裴寂刚到金蛇山庄不久,便毒发了一次。 他身中剧毒之事早已人尽皆知,毒发之后他便借口身体不适闭门不出,看似错过了一场危机。实际上,他是借机脱身,摇身一变成为仙无命粉墨登场。 安玖想,她要不要趁此机会刺激他一下呢? 这几天下来,靠着每天夜里“网聊”,安玖勉强刷了点分,现在裴寂对她的好感度是20。 差不多就想当于,有点好感,但不多的样子。 后面的5分还是好几天里一点一点,扣扣搜搜加上去的,一点也不大气。 安玖思索半晌,决定还是豁出去干了! 俗话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她不放开胆子,怎么搞得到反派? 马车晃晃悠悠两天,终于到了金蛇山庄地界。 金蛇山庄独占一方,因祖辈传下来的灵蛇剑谱,在江湖上一直颇有名望。 山庄庄主金游今年三十八岁,脸庞清瘦,肤色苍白,穿着蓝色长衫,嘴唇上续着两条修剪漂亮的胡须,不像个剑客,反倒像是哪位秀才举人,浑身气质儒雅斯文,甚至透出几分阴柔之相。 裴寂与林清妍都是江湖上一方势力的代表,两人刚一到山庄门口,金游便亲自出来迎接,给了二人极大的脸面。 “诸位客人前来,金某有失远迎。裴小神医,还有林姑娘,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林清妍笑着与金游搭话:“金叔叔,我爹前些天还说,您的灵蛇剑许久没送去保养呢!” 金游笑道:“哈哈,叔叔老了,已许久不拿剑,等什么时候要再用剑了,定给你爹送去。” 要问江湖中哪个势力人缘最好,首选便是铸剑山庄。 林清妍小时候见过这位金叔叔去家里请她爷爷铸剑,语气显得很是熟络。 林清妍与裴寂,一个能铸造武器,一个会治病救人,哪个都不好得罪。 一行五人便被安排住在一个环境清幽的小院里,金游亲自送他们过来,路上聊了一阵。 众人这才得知,由于消息传得太广,不少人都在往金蛇山庄来,原本定在五天后交易,现在时间推迟到十天后,他们得在山庄里住上十天。 金游还得筛选出交易的人,若是带来的交易物不够贵重,都没资格进山庄。 即便如此,如今山庄也快住满了。 金蛇山庄很大,占据一片山脚,山庄里种满了银杏林,据说到了秋天,银杏树叶变黄,整个山庄便会成为金黄色的海洋。 安玖他们住的小院就在银杏林里,距离别的院子不远不近,并不吵闹。 小院方方正正,中央是个天井花园,一面两间正房,还有一面则是大门与仆人住的角房,总共六间正房,正好五个人住,还可以空出一间。 贺子擎与林清妍住正屋两侧的房间,安玖一个人住右边,裴寂与阿七住左边。 分房间的时候,安玖其实很想去裴寂边上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可惜阿七占去了。 她也不好意思跟他抢,不然绝对引来裴寂的怀疑。 这人疑心病可重了,她把好感刷到20后,那数值就再也没动过。 而且裴寂似乎发觉自己心态上的变化,路上两天,无论安玖怎么暗戳戳撩,他都不为所动。 隐约间,他还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面对安玖时态度看似温和,和往常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温和含笑,其实内里全是疏离。 有次安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这人立马挪开了手,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什么瘟疫病毒,必须退避三尺。 第33章 033 ◎四月了,是桃花开了吗?◎ “安小姐, 可以了。” 白衣公子不疾不徐收回手,修长的手指捏着银针,将其一根根插入布包, 放入衣袖中。 安玖从床上起身, 拉下宽大的衣袖遮住裸露的手臂,盯着床边人道:“裴寂,你怎么又叫我安小姐了?” 上次她就说让他叫她安玖,他也答应了。 可没叫几天,又变回了礼貌疏离的“安小姐”,少女撅起红唇,一脸不高兴。 裴寂微微一笑, 眉目温润:“如今山庄内人多眼杂,为了安小姐的名誉着想, 还是这样为好。” 他这理由很正常, 可她还是不高兴。 少女气鼓鼓地转身,闷闷哼了一声:“管你叫不叫,我才不稀罕呢!” 说完, 两只脚重重跺过地面,跑出门去。 少女走得太快, 绯红的裙角在风中翻飞, 裴寂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黑眸晦暗。 他只是觉得, 有些失控了。 不应该继续放任她靠近, 每次她凑近过来,他就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反应。 那些反应是什么, 裴寂当然懂。 他是个大夫, 男人会有的生理反应, 他自然明白。可是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一切,从他接近她、开展这次计划开始。 裴寂可以确信,自己不会爱上安酒。 这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愚蠢女人,根本毫无可取之处。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在利用她。 他关注她,是因为她的命很重要。他迁就她,是为了计划顺利完成。他与她玩“聊天”的游戏,只为俘获她的心。 裴寂始终清醒地看待这一切,他不可能喜欢她。 他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娇纵、蛮横、无知、浅薄、蠢笨且行为浪荡的女人?他只是被她的外表迷惑了,所以才会产生那些可笑的反应。 为了不再失控,他开始刻意控制彼此间的距离。 果然,一旦拉开距离,失控的感觉便消失了,一切重新步入正轨。 这样就够了。 安玖一股脑跑到院子里,脸上的怒容才渐渐消退,她在门廊边停下来,揉了揉酸痛的脚踝。 巫盛下的蛊毒还在她身体里,至今也没找到什么解决方法,就连裴寂,都只能用针灸帮她缓解,而不是根除。 当然,安玖才不信他的鬼话。 她觉得他一定有办法,只是不愿意给她解毒罢了。 安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反派boss! 现在这身体越发娇气,磕磕碰碰都受不了,原本安玖还想习武来着,也只能无奈打消计划。 她向来是闲不住的人,可这会外面都是江湖人,行事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她这身体情况特殊,为了安全起见,只好安安分分待在小院里。 秘籍交换还有不少天,林清妍与贺子擎一早就出门了,据说是帮忙维护金蛇山庄的秩序。 最近山庄内外都很乱,人一多就容易出事故。 安玖站着院子里思索是去看话本还是去外面林子里走走,院门忽然被敲响,山庄的管家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穿紫色锦袍的年轻人。 看见安玖,管家上前道:“近来山庄内来客不少,其他院子都安排满了,这院中还有一间房,不知安小姐可否与这位客人拼一拼?” 安玖没什么意见,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有。 而且这房子本来也是人家的,安排给谁住都是金蛇山庄的自由。 “可以。”安玖随意说着,目光落在那年轻人脸上。 对方也在看她,俊郎的面孔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管家介绍说:“这位是明公子,这位是安小姐。” 明公子?没听说过。 安玖想了想剧情,好像没出现这号人。既然书中没有,那就说明不重要。 明公子住在安玖隔壁,似乎是个富家公子,安玖看见隔壁房间里来来回回给他搬行李的人络绎不绝,全是他带来的仆从,搬进去一个又一个大箱子。 明公子显然对安玖很有好感,又是一个妥妥的颜控,一见安玖便缠着她,热情地跟她凑近乎。 安玖想到裴寂对自己的冷淡,心里很是气闷,便没明确拒绝明公子的献殷勤。 “安小姐,今夜正是满月,天气正好,不如我们一起去林中赏月共饮如何?” 满月……安玖心下一动。 书里其实没写裴寂具体什么时候毒发,但有个特征,那就是他每次毒发的时候,都有一轮满月。 难道就是今晚? 安玖看一眼双眼亮晶晶的明公子,嫣然一笑道:“好啊,你的酒好不好?” 明公子一听,顿时笑开了花:“自然好,只要安小姐赏光,我给你搬来天底下最好的酒!”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安玖与明公子一起来到银杏林,坐在一颗百年老树下的石桌边。 这一整天,裴寂都没出屋子,不知道在房间里干什么,贺子擎与林清妍都在外边没回家,阿七也不知去哪了。 安玖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好在还有明公子给她解闷。 明公子性情开朗,而且很会玩,一看就是富户家中的纨绔子弟。两人才相识一天,他就跟竹筒倒豆子似得,把自己的来历倒得一干二净。 据他所说,他是京城一位官员的儿子,家中有权有势,可惜自己的父亲身体不好,这次为了得到秘籍,派他前来交易。他带来的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财宝。 没错,明公子的交易物不是什么天材地宝或名剑武器,而是纯粹的钱! 安玖有点好奇,他到底带了多少钱过来,金游竟然真给了他一个名额?金游看起来也不是缺钱的人啊! 明公子打量四周,见只有二人,这才凑到安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安玖正浅酌一小口酒,闻言‘噗’的喷了出去。 “真……那么多?”安玖满脸的震惊。 明公子一脸紧张,他这也是为博美人一笑,才将这秘密说了出来。其他人都不知他带了这么多钱来,还以为他的箱子里装的是行李,其实都是金银珠宝! “是啊,我这一路上心惊胆战,生怕被抢劫了,好在顺利到了。”明公子拍着胸脯,语气惊叹道,“开始我还觉得,金蛇庄主不会让我进来呢,没想到他竟答应了。” 安玖:“……你怎么会觉得他不答应。” 这给的实在太多了,傻子才不答应! 她之前还觉得安尚书好有钱,现在只觉小巫见大巫。这明公子应该不是普通的富豪,或许与皇室有关系。 不过他到底是谁,安玖并不在意。 “来,喝酒,我们来划拳,输了就喝。” 古代的酒并不烈,大概是工艺上不如现代先进,安玖喝了几口,口感清甜,带着一股桃花香气。 安玖的目标是喝醉,所以半点不矜持,拉着明公子便开始行酒令,猜拳,各种灌酒。 一杯一杯酒下肚,直喝到月上梢头。 今夜果然是满月,银月犹如白玉盘挂在天幕上,洒落片片轻纱般的银辉。 安玖醉眼朦胧,眼前景物都开始重影时,才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走了,明熠,回去了。”她拉了拉趴在石桌上的明公子。 明公子一脸傻笑,眼睛都没睁开,嘴里嘟囔着:“安小姐,你真漂亮,我好喜欢你。” 安玖收回手,嫌弃地说:“我不喜欢你,你太蠢了,我喜欢聪明人。” 明公子明明醉着,听见这话还是挣扎着爬起来,结结巴巴辩解:“我、我不蠢!” 安玖懒得搭理他了,虽然蠢一点也蛮可爱,但她还是喜欢聪明人。 如果是聪明人,今晚就不可能只喝酒。 明公子找她赏月,结果自己都醉的一塌糊涂,丑态毕露,这不是蠢是什么? 别说俘获美人芳心,不被美人拉黑都算不错了。 她摇摇头,步伐歪歪扭扭往回走。 走到半路,撞见来寻明公子的丫鬟。安玖清晰地给她指了路,不过那丫鬟似乎以为她醉了,担忧地上前询问她是否需要搀扶。 安玖表示不用,继续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院子。 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安玖现在看似迷糊,其实只是身体醉了。她思维还很清晰,乃至于冷静。 要闯裴寂的房间,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书里写过,裴寂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每次毒发,他都会做万全的准备。 那时候的裴寂,是极度危险的,他很可能失去理智,任何靠近他的人或许连走到他身边都来不及,就会被他满身的毒毒死。 所以一到月圆之夜,他就会独自一人关在房中,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而且,江湖人只知他生来便身中剧毒,时常会毒发,但无人知晓他的毒发之日是哪一天。 裴寂那样的人,永远不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人前。 少女跌跌撞撞迈进院门,像是醉得糊涂了,她在院中站了一会,抬手指着两侧的房间,口中嘀嘀咕咕:“我、我是住右边,对,右边……”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踩在回廊地板上,逐渐靠近。 裴寂躺在床上,感知着身体里一阵一阵漫出来的熟悉的痛楚,意识渐渐涣散。 又到了每个月的这一天。 以往这时候他都在谷中,极少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毒发。 金蛇山庄还算安全,不会有人对他一个没有武功的瘸子动手。房间里也布了各种剧毒,谁踏进一步便会立即身死。 只要熬过这一夜,明天就会好。 四肢百骸内仿佛有无数小刀在切割,血管内流淌着尖刺,血肉像是被巨大的石磨碾碎,化成碎末,从每一个毛孔里流出。 第34章 034 ◎让她闭嘴,这样就好了。◎ 很快, 裴寂便醒过神来,意识到金蛇山庄没有桃花。 这里只有大片大片的银杏林,来的路上, 附近方圆一里内都没见到桃花。 所以, 那花香是哪里来的? 或许是上一世最后一段时日,越来越频繁的毒发让他承受力变得极高,以往这时裴寂早已失去意识,可现在他还能保持着一分清明,甚至有心力去思考这个问题。 凝神细听,他终于听见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黑暗中,裴寂睁开眼, 偏头注视着门口方向,一双死寂的黑眸古井不波。 花香越发浓烈, 顺着门缝侵袭进来, 充斥了整个房间,将他包裹进那柔软馥郁的香气里,潮水般几乎将他溺毙。 脚步声终于停下, 有人站在门外,轻轻推了推门扉。 夜色中隐约传来少女含糊的话语声:“怎么……打不开啊……我的房间, 为什么开不了呢……” 用了好半晌, 裴寂才恍然察觉, 门外的人是谁。 与此同时, 他也嗅到桃花香里夹杂的淡淡酒气。 原来不是桃花开了, 而是有人喝了桃花酒,深夜找错了门, 醉倒在他房门口。 少女的咕哝声很轻, 细细的仿若蚊蝇。 她醉迷糊了, 扒在门上滑下来,靠坐在门槛上。哪怕门打不开,也没觉得是自己找错了门,依旧固执地不肯离去。 “谁、谁把我锁在外面了,好冷啊……” “明熠,再来,喝、多喝点……” 明熠,是那住在她隔壁的小子。 裴寂白天曾在廊下看见他们走在花园里,少女笑意盈盈,男子丰神俊朗。明明才刚相识,两人凑在一起,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若他记得不错,那明熠,似乎是明王的儿子。 她之前好像跟他说过,她与明王有婚约? 儿子都这样大,那明王该是什么样的老头子?难怪她要逃婚…… 身体的病痛让思绪变得驳杂起来,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窜动,裴寂只能勉力维持一星半点的清明。 往日他不会让头脑变得这样混乱,可如今无力控制,他的大脑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塞满了一个少女的影子。 “臭裴寂,死裴寂,不理我!我也不要理你了,死瘸子,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去跟明熠玩……你们都不搭理我,本、本小姐才不稀罕呢!” 少女音调突然提高,气呼呼地咒骂,可她刚吃了酒,大着舌头,声音含糊,嗓音脆嫩,听起来不像骂人,倒像是小猫咪呜咪呜地撒娇。 她跌跌撞撞爬起来,像是要离去,却没分清哪边是路,一头撞在木门上,脑门发出结结实实“砰”的一声巨响。 “嗷!呜呜呜呜好痛……”倒映在门上的娇小人影蓦然捂住脑袋,痛呼着蹲了下去,缩成小小一团。 “呜呜呜呜……痛死了……裴寂,裴寂你去哪了,给我扎针啊,我脑壳好痛……” 满耳朵里,就听见一声声软乎乎的“裴寂”,带着些微的哭腔,娇滴滴,像小猫在喵喵叫。 吵死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缓缓翻了个身,紧紧闭上了眼,紧蹙的眉宇间满是忍耐的意味。 “呜呜呜……” 低低的泣声不绝于耳,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犹如鬼魅般阴森诡异。 片刻后,垂下的窗幔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节修长,骨骼分明的手背上暴起一条条青筋,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那只手撑着床,床内的人缓缓起身,乌发披散在肩头,苍白的脸颊上滑落滴滴汗水。 他一点一点从床上爬起来,单薄空荡的亵衣包裹着瘦削的身体,眼神垂落在虚空中,神情恍惚迷离。 男人一步步向门口走去,长长的衣袖垂在地上,步伐缓慢,好似孤魂野鬼在黄泉里游荡。 似乎支撑他站起身的不是思维,而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 太吵了,吵得他头痛欲裂。 他要把那个吵闹的声音关掉。 可惜阿七被派了出去,不然何须他亲自出马? 即便面临着巨大的令他意识涣散的痛苦,裴寂内心仍记得,不能伤害门外的人,所以,不能直接毒死她。 他一边走,一边想,该怎么办呢? 怎么把她的声音关起来,让她不要再喊他的名字,不要再吵他?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却像是走了一万年。 每时每刻,身体里的痛楚就会翻倍递增,四肢百骸仿若被斩断一般,裴寂只觉整个人都被碾碎,全身上下仿佛正遭遇着凌迟之苦。 或许,他本就在被凌迟。 他强撑着一口气,终于走到门后,缓缓抬手拉开门。 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裴寂做完,都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指尖抖个不停,浑身脱力般依靠在门扉上,喉咙中流泻出重重喘息,犹如濒死的野兽。 “咔哒”一声,门开了。 安玖蹲在门口,听见动静,抬头向上看去。 借着满月的月色,她看见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犹如一张白纸,在这昏沉的夜色中,面无人色的惨白,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张脸微垂着,站在门后,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居高临下望着她。 安玖心口重重一跳,差点直接蹦起来喊“鬼啊”,本就不多的酒劲一下子吓没了。 好悬她还记得自己在做什么,艰难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她心头狂跳,在男人直勾勾的注视中慢慢起身,与他四目相对。 男人苍白脸孔上的那双眼眸,此刻就像两个黑漆漆不透光的洞,一眼望不到底。 “你……裴寂,你怎么了?” 安玖抱着胳膊,颤巍巍问。 她不想撩他了,现在的裴寂看起来好恐怖啊,周身都是危险的气息,真的就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而且,他竟然站在地上!没装模作样地坐轮椅! 她发现他的秘密了,会不会被灭口? 安玖战战兢兢,生怕下一刻就要被搞死。 虽然大概率不会死,但裴寂一定有法子把她变成活死人或是傻子,就如当初暗庄里的那些杀手护卫一样,这也和死差不多了! “你、叫我、做什么?”裴寂一字一顿,喘息着问。 诶,没动手? 安玖偷觑他的神色,终于发现那黑漆漆的眸子有些空洞,似乎根本没多少神志! 她眨巴眨巴眼,小心向前迈一步,两人距离拉进,只隔着一个门槛。 这么近,即便夜色深沉,安玖也可以清晰看见男人隐约抽动的眼角,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微微颤抖的躯体,以及被冷汗打湿了大半黏在身上的单薄亵衣。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痛苦。 安玖恍惚了一瞬,随即很快回过神来,小心翼翼表演道:“裴寂,你怎么从我房间出来了……对了,我刚才撞了一下头,裴寂你给我扎个针吧,我的脑袋好痛,不知道肿了没有,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少女个子不高,与男人说话时便要仰起脸,她拂开额前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像是在证明自己的话。 裴寂其实什么也没听清。 他脑袋嗡嗡作响,犹如重锤一锤锤敲击,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他垂着眸,散乱的目光落向少女白皙的面颊,从额头滑到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挺翘精致的鼻梁,最后定格在一张一合的小巧红唇上。 就是这张嘴,一声一声,不停歇地唤着他的名字。 即便是回忆,也让裴寂不堪忍受地阖眼,眼角重重抽搐了两下。 该怎么让她闭嘴? 杀了她?不行。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否决,裴寂抬手按住额头,忽而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伸手一把捞住少女的腰肢,将她拖进了屋内。 “砰”,门在身后蓦然合拢。 银白月光隔绝在屋外,室内一片昏暗。 安玖:“啊啊啊!”要被搞死了!! 裴寂抱着少女柔若无骨的身子,听着耳边骤然响起的尖细惊呼,难耐地皱眉,哑声开口:“……别吵了。”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腰侧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握着,安玖不用猜就知道,腰上一定被他掐出了淤青。 被困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与门板间,她却大气都不敢出。 安玖这会在飞速思考,要怎么做才能避免明天被灭口。 虽然现在裴寂看起来不大清醒的样子,可等他明天一恢复正常,回想起今晚的一切,她不还是得遭殃? 为今之计,只能把装醉进行到底。 安玖眼珠一转,娇气地演起来:“你放开我!裴寂,我要睡觉了,你快走……” 两只柔软的小手在胸前推搡,力道不重,好似小猫在挠痒痒。 她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 裴寂眉心紧蹙,心底积攒的戾气忽而爆发,他一手抓住少女的两只手,反剪在她身后,将她彻底桎梏住,困在自己怀中。 他已经没力气走回去,便就这么一手抓着少女的细腕,一手撑着门板,整个身体压着她,口中呼哧呼哧喘着气。 “好痛,裴寂你轻点,你怎么这么大力气!你重死了,裴寂,你别压着我,呜呜呜呜……” 娇滴滴的话语声一直在耳边回荡,吵得他不得安宁。 裴寂全部意志力都用来抵挡毒发的痛苦,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应付任性骄蛮耍酒疯的大小姐。 他不耐地蹙眉,鸦羽似的眼帘下落,在一片晦暗的夜色里,猝不及防垂首,如同苍鹰捕猎野兔,精准咬住了少女不断开合的红唇。 “呜……!” 少女发出一道细细的、短促的鼻音,周围蓦然寂静下来。 第35章 035 ◎她竟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咬住红唇的那一刻, 裴寂嗅到了浓郁的桃花香。 香气是从少女的嘴巴飘出来的,馥郁芬芳,而今都被他吞下, 一瞬间, 他好似坠入了盛开的桃花林。 这让他不由自主回忆起药王谷里的桃林,他没有从小院中出来前,只能依靠外物得到外界的信息。 比如小院上空飞过的鸟,四面八方吹来的风。 风会传递很多信息,每年的春日,柳枝长出嫩芽,他就会闻见一股好闻的香气。 小小的裴寂比划着问老仆, 那香气是什么? 老仆从不与他说话,自然也不会回答他。 直到后来, 他逃出那个院子, 成为药王谷名义上的少谷主。 裴寂回到原先的院子,想要看一看困住他四年的地方是什么样。然后他发现,距离小院不远的湖畔, 生长着一片桃林,每年的春日, 便会开出大片大片粉云般的花。 他从不曾见过桃花, 却先一步闻见桃花的芳香。 在那个小小的孩童还不知晓桃花为何物的时候, 已体会过桃花的美好。 而今除了花香, 他随即感受到的便是柔软。软得像一片云, 又像一尾滑溜的小鱼。 裴寂想到那个荒唐的梦。 梦中的触感,似乎就如此刻一般。 他控制不住地张唇去咬, 用舌尖去舔, 果然尝到一抹令人回味的清甜。 之前的梦里也是甜的。 所以, 又是一个梦吗? 昏沉的迷蒙中,裴寂忍不住想。 这个梦和之前的不大一样,他能感觉到怀中少女微弱的挣扎。 每当他张口咬下,她便在他臂弯里扑簌簌地抖,鼻腔里溢出细软的轻哼。那声音落在耳中,就像往火里添加了柴禾,让体内燃烧起燎原大火。 奇特的是,当烈焰烧起,体内那无处不在的痛楚竟不知不觉减轻了。 束在后方的小手不住扭动,她扭头想要避开他。 “呜……放开……我……”少女小声呜咽。 上一个梦里,她明明乖巧极了。 此时此刻,裴寂的理智几近于无,掌控他身体的,只剩下模糊的本能。 他极为不满,为什么这次要抗拒? 男人稍稍退开,用撑着门板的那只手握住少女精致的下颌,少女刚一得到解放,立马愤怒地叫起来:“裴寂你非礼我!你这个瘸子胆敢……唔!” 太吵了。 他又覆了上去。 这一次,少女无处可逃。 她的身子被他压在门上,两只纤细的手臂捆在身后,抬高下巴,呈现出一种被迫迎合的姿态。 男人鼻息间气息粗重,湿热的气流洒在少女脸颊上,两人呼吸交汇。他的一头墨发也垂下来,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裴寂的唇很薄,微微的发凉,在她柔嫩的唇上辗转时,细微的刺痛蔓延开来。 安玖闭上眼,眼角沁出细细的生理性泪珠。 她是真的疼。 裴寂现在没有理智,根本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道,手被抓得疼,下巴被捏得也疼,还有这个粗糙的像狗啃似的吻,真是哪哪都疼。 为了今晚,她真的付出良多。 明天要是不涨好感度,她一定要暗鲨他! 一边愤愤想着,安玖一边张了口,放任那一直在唇上作乱却不得而入的家伙进门。怕他不懂,她还特意探出舌尖,轻轻碰了碰他。 柔软的舌尖相触的那一刹那,压着她的修长身躯微微一震。 随后就像沙漠里走了许久快要渴死终于喝到一口水的旅人,贪婪且毫无顾忌地攻城略地,汲取着所有的水源。 除了一开始还磕磕绊绊,可也不知是不是他太聪明,学习能力太强。 很快这个吻便渐入佳境,他再也不会不小心咬到她的舌尖,也不会无意磕到她的唇。 安玖之前没接过吻,这是她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经过最初的不适,她逐渐沉浸在水沫交融唇齿相依的舒适中。 像是泡在一池温水里,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所有的不适都被抚平,浑身暖洋洋,好似在冬日的午后晒太阳。 难以忍受的痛楚逐渐化为深入骨髓的轻痒,让她忍不住继续,再继续。 亲吻原来这么舒服的吗?犹如坠入一场美梦,只想沉醉不复醒。 难怪听很多人说,可以和恋人亲好几个小时。 尤其安玖的感官比一般人敏锐,如果说常人能体会到一分的快乐,她就能体会到三分。 唇舌间不分你我的勾缠,唇瓣上传来的细细密密的麻痒,上颚被触碰时窜过的丝丝电流感,都让她不自觉软了腰,浑身止不住战栗。 这种感觉,真的好容易让人上瘾。 他应该也很舒服吧? 安玖悄悄掀开眼睫,看向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渐渐能看清他的模样。 男人双眸紧闭,长睫微颤,犹如纷飞的蝶翼。高挺的鼻梁与她抵在一起,时而交错,时而摩擦,鼻尖上沁出的汗水蹭到了她鼻子上,带来细微的凉意。 他原本紧蹙的眉心不知不觉松开了,清隽的眉眼间,再不见难耐痛苦,只有深深的沉溺与渴求。 安玖能察觉到他身体不自觉的痉挛,应该是疼痛所致。每次疼得狠了,他亲她的动作也会变得更加用力,凶狠地像是要把她吞进肚去。 安玖静静看了他半晌,又在被发现前,悄无声息阖上眼帘。 不知何时裴寂已松开她的手腕,修长手指捏着她后颈,将她深深抵在门上。 安玖默默伸出纤柔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埋进满是药香的怀抱。 这一夜到底什么时候睡去,安玖都记不清了。 反正她只知道,他们抱在一起亲了好久,她嘴唇舌尖都麻了。 她也基本确定,亲亲好像真的能缓解裴寂的痛苦。 不过安玖猜,大概也就是普遍的注意力转移作用。 比如现代小朋友打针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用动画片转移小孩的注意力,小孩心神都在电视里,针扎下去就不会感觉太疼。 心神都在亲亲里,所以哪怕身体再疼,也可以尽力忽略一部分。 最后安玖实在太困了,就把裴寂拉到了床上。 当然什么也没做,裴寂那个迷糊的样子,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两人就单纯躺在一起睡觉,每次裴寂觉得难受,就会把安玖捞过去亲,好几次安玖睡着了都被他亲醒了,迷迷糊糊回应他几下,又继续睡。 直到天快亮,安玖才没再被打扰。 她满足地一觉睡到天大亮,意识终于变得清醒,睁开眼的瞬间,便看见床边坐着个人。 一袭洁净如雪的白衣,乌黑墨发束在身后,清俊的面庞上有一双狭长的黑眸,眼尾弯起,好似天然带着和煦的笑意。 不是裴寂是谁? 安玖一骨碌爬起身,见了鬼似的捂住胸口,瞪大眼睛,语气惊恐道:“裴裴裴寂?你怎么在这里!你私闯民宅!!” 白衣公子面色平和,眼底却浮现一抹隐晦的探究。 他定定看着她,往日里唇边的笑都敛去了,缓声开口:“你确定,这是你的房间?” 听闻此言,少女转眼看向四周,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刷的白了。 “这、这这这,这不是我房间!我怎么会在这!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裴寂默然片刻,语气狐疑:“……昨夜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裴寂天还没亮就醒了,或者说其实他一整晚都没睡,只是神志比较模糊,直到天快亮才渐渐恢复清醒,重新找回理智。 清醒那一刻,他看见自己紧紧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红衣,乖顺地依偎在他怀中,睡得脸蛋绯红,红润的小嘴微微发肿。 他茫然地从床上坐起身,在黑暗中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因为起身的动作,他的发丝飘在少女脸上,她小手下意识拨开,小声嘟囔:“不要了……”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连睡梦中,都下意识说出这样的梦话? 裴寂当然没有失忆,他全都想了起来。 变得清明的脑子记起了一切,馥郁的桃花香,温软香甜的唇,云朵一般的少女躯体。 昨夜,是裴寂不算长的一生中,所经受的最“舒服”的一次毒发。 以往每次醒来,他回想起的都是挣扎与狼狈,是无尽的痛楚与怨愤。而今,他首先记起的,却是纠缠在一起的发丝,黏连在一起的软唇…… 甚至,他还抑制不住想要回味。 那个醉酒后突然闯入他房间的少女,犹如一味强效抚慰剂,安抚住了折磨他多年的痛苦,给予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裴寂黑眸沉沉,视线凝在少女脸上。 她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安玖睡了多久,裴寂就在床边坐了许久,他无数次将手放在她脸上,却又收了回来。 她撞破了他的秘密,所以哪怕她给予他抚慰,裴寂也不可能放过她。 可不知为何,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去手。 一想到少女会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再也见不到那张明艳张扬的小脸,裴寂便不自觉有些抵触。 他不喜欢半途而废,好不容易让这女人喜欢上“非衣”,计划完成了一半,实在没必要再多生事端。 同时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也许……事情不会如他想的那般糟糕? 如此这般迟疑着,直到少女眼皮下的眼珠开始颤动,似是要醒来。 裴寂干脆不再动作,等待看她的反应。 假如她一醒来就大喊大叫,那他就把她控制住,大不了囚禁起来,囚禁她的是裴寂,她只会恨裴寂,她依然会爱“非衣”。 第36章 036 ◎“抱歉,不小心打翻了碗。”◎ 清晨, 金蛇山庄的下人按时送来早膳,小院众人一齐在正厅内用餐。 明熠一来就牢牢占据安玖身旁的位置,热情地凑了上来。 “安小姐, 不知今日你有什么安排?” 安玖笑眯眯道:“安排?没有啊, 我一个闲人,能有什么安排?” 这话落在众人耳朵里,贺子擎听不懂,裴寂没什么反应,林清妍却忍不住看了安玖一眼。 倒不是她排挤安玖,实在是安玖太过身娇体弱,有次不小心手磕了一下桌角, 安玖一下红了眼睛,活像谁欺负了她似得。 这位安小姐, 就如易碎的精美瓷器一般, 只能好好珍藏在家里,见不得风吹日晒。 林清妍与贺子擎天天在外面跑,舞刀弄枪的, 可不敢带着她。 明熠一听,顿时笑道:“那正好, 我听说金蛇山庄有个马场, 不如我们一起去骑马?” 安玖不想整天呆在小院里, 闻言立马答应下来:“好啊好啊!” 一边说话, 她一边夹起一颗小笼包塞进口中。 明熠目光专注地落在少女脸上, 他从未见过安小姐这样漂亮的女子,每次见她, 都有种大饱眼福之感, 眼睛都不想从她身上挪开来。 “嗯?安小姐, 你的嘴唇怎么有些肿?”明熠语气疑惑,视线在桌面上转了一圈,“是这膳食太辣吗?” 金蛇山庄位于南方,气候湿热,本地人喜食茱萸辣椒。 住进小院后,一日三餐都由山庄提供,不少菜肴里都加了辣椒。 难道安小姐不能吃辣? 明熠眼眸又回到少女脸上,他记得清清楚楚,昨日还不是这样。 那樱桃似的小嘴红润饱满,色泽嫣红、鲜嫩欲滴,原本清晰的唇线变得有些模糊,像是遭到了凶残的□□,如同被碾碎了的玫瑰花瓣,透出一抹摄人心魄的媚意。 明熠看着看着,眼珠子都有些拔不出来。 “啪——” 一声脆响陡然传来。 众人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循声望去。 只见白衣公子低眉垂眼,摆在他面前的粥碗被打翻,浓稠的白粥淌了一桌,舀粥的瓷勺也落到地上,碎成了两半。 见众人都看向他,裴寂神色微微一顿,温润的眉眼抬起,浮现几缕歉意。 “抱歉,不小心打翻了碗。” 一旁侍立的金蛇山庄仆从立马上前,给裴寂收拾好狼藉的桌面,又重新上了一碗粥。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方才明熠问安玖的那个问题,不知不觉便被忽略了过去。 安玖恍若未觉,继续笑吟吟与明熠聊天。 这一桌子人,就他俩话多,能从时兴的衣裳款式聊到京城八卦,还能一起聊最新的话本子,两个都是富家出身的纨绔少爷小姐,极有共同话题,堪称一见如故。 其他人都不是太热闹的性子,贺子擎沉默寡言,裴寂更习惯倾听,也就林清妍活泼一点,偶尔能跟他们说两句。 安玖吃了几个小笼包,又去夹对面的煎饺,层层衣衫滑落,火红袖摆下纤细的手腕一闪而逝。 林清妍忽而皱了皱眉,出声问:“安玖,你手腕怎么了?” 之前在平澜城,两个少女在街上逛了几天,关系好上不少,便已开始直呼对方的姓名了。 林清妍对安玖也改观些许,虽依旧觉得安玖太娇贵,但品行并不坏,只是被家人娇宠惯了才如此。 “啊?没、没什么……” 被问及的少女眨巴眨巴眼,有些心虚地缩回手,结结巴巴回答道。 林清妍见此,眉头皱得更紧。 如果她刚才没看错,安玖手腕上应该是一圈淤痕。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若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林清妍柳眉紧蹙。 她是极有正义感的女子,哪怕与安玖才相识不久,但既然是同伴,便也将其纳入自己人之列。 贺子擎也附和道:“没错,我既已答应保护安小姐,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安玖抿抿唇,目光不经意转到裴寂身上,只见他正端着一杯茶,浓黑长睫垂落,茶雾袅袅,一张白玉似得面庞在雾气后若隐若现。 “没有啦,你们别大惊小怪,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没什么大碍。” 她‘勉强’笑了笑,吞吞吐吐说。 岂料这番表现越发显得遮遮掩掩,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清妍就坐在安玖旁边,直接伸手抓住安玖的手,一把将她袖子捋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少女白生生的腕子上,梗亘着一圈狰狞的青紫,映衬着雪白无暇的肌肤,越发显得凄惨可怖。 看那痕迹,显然是被人用力握出来的,指印都清晰可见! “这还叫没事?”林清妍表情严肃极了。 见此情景,其他人也都不淡定了。 明熠满眼都是怜惜,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少女的小手替她揉一揉,好悬克制住了,急忙道:“安小姐,我那里有极好的白玉生肌膏,稍后我便给你送来!” 林清妍也道:“你不要怕,说是谁伤了你,我一定找他算账。我家与金叔叔交好,他定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贺子擎更是直接将自己的剑抽出来,哐当一声砸在桌上,冷声道:“安小姐但说无妨,那人既然敢伤安小姐,我贺子擎必不放过他。” 安玖眨眨眼,默默看向裴寂,恰好对方适时抬眸,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黑眸狭长,眼尾微弯,清浅笑意依旧。 “呵呵,不用了。” 安玖扭头,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是一登徒子罢了,不必太过声张。”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明白她话中之意。 看来安小姐应该是不小心遇到登徒子,被那登徒子纠缠,虽然脱身,但这事传出去毕竟不好听,尤其对女孩儿家的名声而言,处理不好后果很严重。 林清妍柳眉倒竖,冷哼道:“定是近日金蛇山庄来的人多了,鱼龙混杂,也叫那道德败坏的人渣混了进来,要是叫我碰到那种人,定要一剑砍了他的手。” 贺子擎也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简直败坏武林风气。” 明熠尤其义愤填膺,他连安小姐一根手指都不敢碰,那登徒子竟然敢抓安玖的手腕,他心里酸的像吃了一百颗柠檬,嫉妒到变形。 “是啊是啊,这种人就是毒瘤,安小姐还好心放过他,你实在太善良了,要是被我知道是谁,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 安玖眼角睨过那不动如山的白衣公子,感兴趣地问:“哦?你要如何教训他?” 明熠一心想在美人面前表现,当即道:“我要剁了他的子孙根,叫他以后再也欺负不了女子!” 眼见那人动作微顿,缓缓将茶杯放下。 安玖蓦然笑起来,娇艳的容颜舒展开,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漂亮地晃人眼球。 “好,解气!”她弯着眼笑,小海豹拍手。 少女明艳动人,若朝阳下的月季花,举止又这样娇憨可爱,明熠两眼看得发直,一顿饭什么时候吃完都不知道。 用过早餐,众人各自离开。 明熠站在安玖房间外,等她收拾好一起去马场骑马。 安玖换了件新裙子,是她在平澜城买的,浅粉色上襦,下面是绯色薄纱裙摆,裙尾上用金线绣了一片片银杏叶,华丽又娇俏。 见她这身装扮,明熠两眼又开始冒光,一连串溢美之词止不住从嘴巴里冒出来,把安玖逗得笑个不停。 与明熠结伴出门时,穿过中央的花园,安玖看见对面朱红长廊下,一抹白影坐在轮椅内,阿七站在他身后,一主一仆遥遥向她望来。 公子白衣胜雪,墨发如瀑,狭长黑眸平静无波。 隔着花红柳绿,二人视线相撞。 趁明熠不注意,安玖歪过头,皱起鼻尖撅起嘴,迅速冲他吐了下舌尖,然后无声哼了一声。 一个示威般的鬼脸。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25。】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30。】 【……】 安玖:“???” 别刷了别刷了,我怕你了还不成吗? 安玖心中大喊着,猛然加快脚步,快步离开了花园,好感提示音这才渐渐停息。 这一幕落在裴寂眼中,却是少女对他避之不及,一见他便厌恶地走开,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捏在扇骨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裴寂心知,其实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什么也不记得,在他的误导之下,以为自己酒后发疯,才跑去他的房间占据他的床铺。 至于手腕上的伤痕,裴寂只说是她“强闯”房间时两人争执间不小心弄出来的。 因为自觉理亏,所以安酒不敢将这件事告知众人。但以她那骄蛮的性格,哪怕没理,也不是能吃亏的性子,所以早饭时才暗暗向他挑衅,出一口“恶气”。 自己的秘密并未暴露,一切依旧在他的计划中。 唯一变化的,就是安酒对他的态度,经此一事似乎变得更加恶劣。 但……她喜不喜欢裴寂,并不重要。 只要她仍然喜欢非衣,这就够了。 裴寂收回目光,松开被扇骨压出印痕的手,对身后沉默静立的阿七道:“走吧。” 阿七出声道:“公子,昨夜没发生什么事吧?” 阿七是唯一知道裴寂每个月圆之夜就会毒发的人,不过每到这天,他都会被公子派出去。 这时候的公子不允许任何人留在他身边,哪怕是跟随在他身边十多年的阿七,他也不会给予信任。 阿七早已习惯,只是仍忍不住担忧。 第37章 037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为30。】◎ “安小姐, 我可以叫你安玖吗?” 马场上,明熠骑着一匹枣红马,与安玖同行着, 语气忐忑地问。 两人相识之初, 安玖给他介绍自己叫安玖,而非安酒。 安玖牵着马僵,随意道:“可以啊,我都叫你明熠了,你当然也可以直呼我的姓名。” 明熠一听,脸上瞬间浮现幸福的神色。 安玖轻轻一扬马鞭,“驾”的一声, 身下的小马顿时哒哒哒跑动起来。 明熠得知安玖不会骑马,专门给她挑了一匹漂亮温驯的小白马, 马匹浑身雪白无暇, 没有一根杂毛,犹如天马一般。 少女肤色雪白,红唇弯弯, 精致的眉眼间笑意盎然,骑着白马在碧绿的草场上飞奔, 红裙裙角在风中飘荡, 实在是美如画般的景象。 明熠看得都痴了,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少女已骑着马跑远了。 他连忙驱马追赶, 追到跟前时,发现安玖前方不远处站着个一身白衣、身形瘦弱的女子。 那女子独自一人立在草场边, 春日的微风吹动她的衣衫, 发梢与白纱纠缠在一起, 好似要乘风归去。 明熠眼前一亮,这又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以明熠阅美无数的眼光看,至多不超过二十。梳着未出嫁的少女发髻,打扮很素净,大概是身体不好的缘故,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唇色浅淡,透着股虚弱的病气。 就在安玖与明熠打量那女子时,对方也看到了他们。 “不知这位小姐是?”明熠主动上前打招呼道。 女子微微福身一礼,浅声回答:“小女金燕婉,家父乃灵蛇剑君。” “原来是金小姐!”明熠笑着拱手。 安玖在一旁没说话,只骑在马上望着两人交谈,似乎对结识金燕婉并无兴趣。 明熠与金燕婉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两人男女有别,而且那金小姐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愁意,似是内心烦忧,才独自来这草场散心。 两人也不打扰她,很快便与金小姐分别,继续绕着草场骑马跑圈。 明熠对如白莲花般遗世独立的金小姐念念难忘,与安玖谈论起这位美人。 “我此前便听说过金小姐的名声,江湖上有个群芳录你知不知晓?是百晓门出的一本册子,记录了江湖上有名的美人,金小姐排在第八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哇,是江湖八卦! 安玖好奇地睁大眼睛,一双桃花眼闪闪发光:“金小姐才排第八?第一是谁?” 明熠虽是京城人士,但一直向往着江湖的快意恩仇,尤其是美人之流,简直如数家珍。 “金小姐之所以才第八,乃是因她天生体质弱无法习武,只算半个江湖儿女。且她极少在江湖上露面,名气不大才排第八。若只论姿容,我觉得该排前五。” “至于那第一,也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说峨眉派的玉虹漪姿容绝世,有人说定山门的沈月澜气质不俗,还有人提那魔教的圣女花情。不过依我看来……” 说到这里,明熠故意卖了个关子,语调拖得悠长。 安玖正听得起劲儿,这些可都是书里没写到的,忙不迭地追问起来:“怎么怎么?难道这些美人,你还都见过?” 明熠自得地点头:“小生不才,当真见过几位!” 他扳着手指数:“玉虹漪相貌端庄明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前年我去过峨眉一次,旁观她习武舞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场景看了一遍再也忘不了。” “沈月澜用刀,她很好认,你若见到喜穿黑衣背上背一把弯刀的飒爽女子,必定是沈月澜无疑了。” “倒是花情……这我就没见过了,那魔教也不是谁都能去的……”明熠摸了摸鼻子,言语间透露着可惜。 似乎若是魔教准许旁人去,他一定要去看一看那位美人圣女。 安玖心下好笑,在她看来,明熠就是个究极颜控。 虽然经常看美人看得走不动路,但他眼神里没有寻常男人看女人的轻浮,只有纯粹对美丽的欣赏,这才是安玖愿意与他走近的原因。 “那你觉得,哪个才是第一美人?” 明熠眼珠转了转,眸光悄悄落在少女脸上,咳了咳道:“这我哪里分辨的出?方才我列举的三人,各有各的美,无法比出高下。那群芳册里把沈月澜放在第一,想来编书的人更欣赏沈月澜。若只说我……我觉得安玖倒是可以当得第一美人的名声。” 明熠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安玖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开朗大方、明艳动人,如同华丽贵重的宝珠一般耀眼夺目。 比如这种话,平时他是不可能与别的女子讲的,必然会被当做登徒子,但在安玖面前,他知道她不会误会。 果然少女听了这话后,只是愣了愣,随即便粲然一笑,恰似娇靥生花。 “我又算不上什么江湖儿女,可不能拿我比。”安玖摇摇头,不经意转移话题,“对了,那位金小姐,你了解多少?” 明熠想了想,摇头说:“我只知她是金蛇剑君的嫡女,自小爱重有加,可惜她身子骨不好,无法学习金蛇剑谱,不然必不可能才排第八名。” “不过如今有了那神功秘籍,想来她应该很快就能习武了吧。” 安玖听着,模棱两可道:“可能吧。” 想到方才遇见的那位弱柳扶风的白裙女子,安玖不着痕迹勾了勾唇。 或许谁也猜不到,金蛇剑君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女儿继承家族绝学灵蛇剑谱。 哪怕他找到了神功秘籍,他也没想过让金燕婉练那本秘籍。 金游并非只有一个女儿,除了金燕婉,他还有一子二女,这三个孩子都是庶出。 十年前,金游遇上仇家报复,金游不敌,他的发妻为他抵挡了致命伤害,当场身死。金游也深受重伤,从此元气大伤,在江湖中沉寂下来。 这十年来他专心教养儿女,金游的大儿子资质非常好,在剑道上天赋卓绝,年仅十三岁便达到了江湖二流高手的水平,很是让金游满意。 金游有意让大儿子继承金蛇山庄,这件事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至于他体弱多病的大女儿,金游虽宠爱,却并未报以厚望。 对待女儿金燕婉,金游的态度与古时绝大多数男性差不多,虽然疼宠,但并不会将家族的重任放在一个女儿身上。哪怕她是他唯一的嫡女,他也只是像养一只金丝雀一样,而不想让她展翅高飞。 书中曾有神功秘籍被窃的情节,当时所有人都怀疑是金游监守自盗,事实上偷窃者的确是金蛇山庄的人,那就是金燕婉。 没人能想到,那个瘦弱苍白的女子体内,有着一颗雄心勃勃的野心。 她并不甘于困守在后院里,只当一个没用的女儿。她想要学武功,想要成为金蛇山庄的主人。 甚至,她其实恨着自己的父亲。 她恨父亲的薄情寡义,在母亲死后不久便光明正大扶正妾室。 每次一家人坐在桌上一起用餐,看着父亲与姨娘、庶弟庶妹们言笑晏晏,金燕婉都感觉内心像是烧着一把火。 她冷眼旁观那一家人其乐融融,她这个嫡女,反倒像是被排除在外的外人。 金燕婉想要报复金游。 偷盗秘籍就是她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报复手段,她没有武功,只是个弱女子,这是她唯一能抓到的的机会。 只要她偷了秘籍,那些被骗的江湖人一定不会放过金游。 待她学成神功,就能将金蛇山庄掌控在手中。 金燕婉的计划很完美,首先她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没人会怀疑到她身上,毕竟她是个柔弱的普通女子,身体还不好。最重要的是,没人觉得她会恨自己的父亲。 可惜,这世上总有人低估了女人。 金燕婉的外表给人巨大的错觉,所有人都没把她放在眼里。以至于众人都忘了,她几乎有着完美的作案条件。 她是金蛇山庄的大小姐,她有足够的条件去偷盗秘籍,且不会被人发现。 金燕婉也的确成功偷到了秘籍,只是最后又被男女主揭穿了而已。 男女主之所以会注意到她,其实是经由男二裴寂的提醒。 裴寂对人的身体变化极为敏感,他只不过发觉金燕婉气息不对,不像之前那样短促无力,开始有些习武之人的迹象,于是怀疑到了她身上。 这种细微的变化对于普通人来说微不可觉,可在医者眼中,却十分鲜明。 由此可见裴寂心思有多细腻。 然而仅此一点,还不足以证明裴寂的心计。 在剧情中,确定秘籍在金燕婉手中后,裴寂悄无声息潜入金燕婉房间,拿走原本的秘籍,用一本残缺的秘籍作为替代。 之后,才发生揭露偷盗者、找到秘籍、众人争抢秘籍的桥段。 也就是说,真正的秘籍早就落到了他手中,后续剧情中整个武林争抢的秘籍根本就是假的! 他一个人,把全武林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为什么安玖说裴寂是高智商boss?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暗戳戳做一些手脚,让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有脑子的反派boss可不多见,要不是作者强行开金手指,男女主或许根本搞不赢他。 不过嘛,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安玖戳戳系统:“系统,裴寂现在对我的好感有多少了?”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为30。】 安玖唇边笑容扩大,忍不住畅快地骑马飞奔起来。 第38章 038 ◎“我怀疑,裴寂他暗恋我!”◎ 明熠主动打招呼:“裴神医。” 安玖却只用眼角瞥了那廊下的白衣公子一下, 随即冷哼一声,视若无睹地与他擦肩而过。 明熠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地冲裴寂笑了笑, 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裴寂含笑回应, 不动声色垂下眼,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那一对登对漂亮的男女渐渐走远了,他还能听见身后隐约传来的交谈声。 “安玖,你怎么不和裴神医说话?”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不是一道来的吗?” “我才不是跟他来的,我是跟贺大哥一起来的。我和他不熟,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他!”少女控制不住提高了声。 “好好好,我不提, 我一句也不说了,你别生气。” “……” 话语声渐行渐远, 逐渐隐没不见。 裴寂唇角不知不觉拉成一条直线。 眼前晃过少女方才一闪而逝的容颜, 大概是刚运动过,白皙无瑕的小脸上蕴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犹如桃花盛开。 让他无端想起清晨时分, 她在他怀中酣睡时的模样。 只是不如睡梦中那样乖顺,这一次, 少女瞥来的视线冷淡中透着嫌弃, 仿佛他是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他不该在意的, 她对“裴寂”的态度如何, 根本影响不了他的计划。 况且, 他本来不就是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吗? 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应该高兴才对。 即便如此想着, 可忆起方才少女嫌恶的眼神, 心脏却像是被小刀轻轻割了一下, 血液迸出,微微的发疼。 裴寂眉心微蹙,抬手摁住心口。 体内的毒这么快就蔓延了吗? 他中的剧毒原本大部分聚集在腿部,然而随着经脉的恢复,裴寂开始练武之后,毒素会沿着经络迅速蔓延至全身。 上一世裴寂便是因此才在短短时间内变得疯魔。 裴寂很早就知道,他中的这毒堪称天底下最毒之物,几乎无药可解。 若是放任不管,像以前一样继续当一个不良于行的废人,他最多活到三十岁便会死去。 若要强行练武,快则一两年,他也会死在越来越频繁的毒发下。 可以说,他武功练得越好,经脉气血运行越通畅,就死得越快。 这是他无可更改的命运。 不过这一次,他一定会长长久久活下去。 “公子,你怎么又出来了?”身后传来阿七的声音。 裴寂面色平静道:“出来转转透口气。” “您这透气都透几回了。”阿七嘀咕了句,扶着轮椅把手,慢慢推着轮椅往房间走,一边苦口婆心道:“公子,你昨夜才……这两天得好好休息,保重身体,小心着凉受寒。” 顿了顿,阿七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八卦道:“对了公子,我刚刚看到安玖和住她隔壁的小白脸了,公子,那小白脸还真是明王的儿子啊?” 阿七对明熠印象不是太好,倒不是什么偏见,而是他向来就看不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千金。 他原来是一户有钱人家小少爷的书童,那小少爷小小年纪就心肠歹毒,让才五岁的阿七学狗爬、喝他撒出来的尿,甚至因为好奇逼着阿七吃虫子、蜈蚣。 小孩子往往天真又残忍,尤其是周围人都捧着他的孩子,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适可而止。 阿七说是书童,其实相当于少爷的玩物。 那几年他刚刚记事,所有被折磨的记忆一直牢牢记在心里,至今难以忘却。 后来那户人家被劫匪劫掠,劫匪抢走家里的钱,杀了老爷和少爷,劫走了家中女眷。 整个府邸一片尸山血海,哀嚎遍地。 那一年阿七才七岁,他眼睁睁看着少爷被劫匪拎在手里,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少爷吓得浑身白肉都在颤抖,涕泗横流。 他惊恐地指着阿七对劫匪说:“是他,我不是少爷,他才是少爷!你们要抓抓他!” 劫匪狞笑着说:“不老实的小子,当老子眼瞎吗?” 那被指着的小子干瘪瘦巴,脸上身上还横亘着红色的鞭痕,穿得朴素至极,哪里有点少爷的样子? 劫匪干脆利落一刀杀了少爷,就在阿七面前,手起刀落,一颗人咕噜噜头滚了下来,流了满地的血。 少爷的脑袋滚到阿七脚边,阿七吓得一动不敢动,小小的身体僵硬成了木桩。 留着大胡子、一脸风霜的劫匪看了阿七一眼,目光格外漫不经心,像在看路边流浪的小野猫。 他没有杀他,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扬长而去。 阿七始终忘不了那一天的场景,当偌大的府邸再无一个活口的时候,他站在少爷的头面前,鞋底下沾了粘腻的血,心底只剩下一个感受。 痛快。 再后来,他便开始沿街流浪,最终游荡到药王谷,被公子捡了回去。 阿七一直觉得,他跟他家公子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主仆。 公子不是好人,他也是个坏种,就如当年小少爷骂他时说的那样,天生的下贱胚子、阴沟里的老鼠。 “那小子在这,会不会影响到咱们的计划?”阿七压低了声。 阿七这两天不在金蛇山庄,便是去安排公子下达的命令。 公子说要劫那本神功秘籍,他得做好部署。 至于如何劫,明明可以正常拿到为何要劫,阿七一概不问,只管去做。 前方传来裴寂温和的嗓音,语调淡淡:“不必管他,他妨碍不了什么。” 阿七:“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明王还有这儿子呢?” 裴寂道:“明王长居封地,明熠是他送到京城为质的小儿子,名声不显罢了。” 阿七两眼一转:“也就是说,这小子在家不受重视咯?” 裴寂微一偏头:“虽不重视,但他身边有玄衣卫守护,不要轻举妄动。” 阿七失望地撇了撇嘴,而后语气如常道:“公子想多了,我怎么会做什么呢?” 他原本是想做点小动作来着,教训教训那小子,可惜被这一句话打消了念头。 阿七看得清楚,公子这一上午几次出门向外张望,分明是在等人。 虽然他嘴硬不承认,但阿七自认火眼金睛,不会看错。 公子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 之前阿七就发现公子对安玖不是一般的纵容迁就,态度极其不同,比之清妍小姐还要体贴,不然他如何会误会两人间的关系? 既然安玖是他家公子喜欢的人,那明熠还缠着她,便是不知好歹了。 可惜那小子身边有玄衣卫,不好下手。 阿七无奈摇头,颇觉遗憾。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午饭和晚饭时间安玖都没出来,直接让山庄的下人把饭送进她房间,一整天都没见到人影,避讳之态有目共睹。 裴寂想不通,她为何会避他如蛇蝎。 如果是因为他伤了她,当时他便给她上了药。仅此一事,应该不足以让她态度变化如此大。 难道说,她其实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是在骗他不记得? 想到这一个可能,裴寂目光骤然一凛。 若她真敢骗他…… “扑凌凌——” 细微的振翅声自窗外传来,裴寂下意识看过去,眸光微动。 从平澜城到金蛇山庄这一途中,她都没给他传信,‘非衣’已经好几天没收到信了。 独自一人在室内,裴寂便没隐藏什么,直接走过去打开窗。 熟悉的猫头鹰信使站在窗棂上,浑身羽毛有些莫名的蓬乱,一眨不眨望着他。 裴寂无视猫鹰头,伸手将竹筒内的信纸倒出。 纸上赫然写着一行字:「非衣,你在我附近吗?」 他默了默,没想到送来的就这么一句话。 猫头鹰信使不多,每一只都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训练,一般只用来传递千杀阁内极为重要的信息。 可在安玖手上,传的都是些什么废话。 之前在平澜城时,每天夜里跟他各种瞎聊就算了,如今到了金蛇山庄,武林人众多,再多传信很可能会暴露。 想到这里,裴寂提笔回信。 「在。此处人多眼杂,无事不必通信。」 信送出去后,没一会猫头鹰飞了回来。 「啊,那好吧,可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捏着信纸的指尖悄然一紧,指骨泛白。 果然,她真的记得…… 面对裴寂时不会说的话,对着心上人‘非衣’,她却不可能隐瞒。 白衣公子眸色沉沉,缓缓在纸上写:“什么重要的事?” 信还没发出去,裴寂已经在思考,要如何处置她。还有,她既然没有忘记,为何要装作不记得? 难道另有什么打算? “咄咄”两声,飞回的猫头鹰啄了啄木窗,拉回裴寂的神智。 他慢慢将信纸展开,薄薄的信纸这一刻竟仿佛重若千钧。 「你知道我身边有个裴寂吧?就是那个医术还不错的瘸子,我发现一个大秘密!」 裴寂瞳孔微缩,他闭了闭眼,再次询问。 「什么秘密?」这一行字写得几乎力透纸背。 如果不是确定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裴寂都要怀疑,她是在故意吊他胃口,才这样吞吞吐吐言犹未尽。 等了许久,见猫头鹰带着回信慢悠悠飞来,裴寂快速将信拿出。 裴寂发现,每次他把信送出去,回信总是慢半拍。他有点想不通,她写的也不是需要措辞的诗句,怎么能这么慢? 耐心告罄,他干脆利落打开信纸,一行墨字顿时犹如利剑般刺入眼球。 第39章 039 ◎女人真难懂啊。◎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将敢怒不敢言的猫头鹰信使撸了个遍, 羽毛都变得蓬松了,安玖才打开信看到这么一句话。 看着那行比以往更飘逸,显示出主人内心极不平静的字迹, 她险些笑出声。 安玖慢悠悠地写信回:“我昨晚不是喝醉酒走错房间嘛, 然后第二天醒来发现嘴巴感觉有点奇怪,麻麻的有点痛……我怀疑裴寂他非礼了我!他肯定暗恋我,又不敢跟我说,才偷偷摸摸做这种事。” 信发出去没多久,很快又飞了回来。 「无凭无据的事,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旁边还有个滴落的墨点,由此可见对方有多震惊。 安玖这下彻底忍不住了, 笑得停不下来。 这话怎么那么像被冤枉的人说的啊?可他根本一点都不清白好吗! 他自己敢做不敢认! 安玖轻轻哼了声,又去摸了把猫头鹰, 小声跟它讲话:“你说, 他是不是胆小鬼?” 猫头鹰“咕咕”两声,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眼珠圆溜溜, 乖巧地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类。 安玖笑了笑,又写信道:“要不是没有证据, 我就揭发他了!真气人!一个瘸子也敢肖想本小姐, 吃了他的熊心豹子胆!” 笔尖微顿, 她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语气格外小心翼翼:“非衣, 这件事你介不介意呀……他占我便宜,你不生气吗?” 过了好一阵安玖才收到回信。 「既然没有证据, 兴许误会了人家也说不定。裴神医高风亮节, 应当不会做这种事。既是误会, 我自然不会介意,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安玖拿着信纸,几乎可以想象到那边裴寂的纠结。 她提起笔,神色悠然写道:“好吧……原来你不介意啊……那就当我自作多情了吧。” 后面还画了个╭(╯^╰)╮的小表情,瞧着委委屈屈。 这古代的飞鹰传书算是被她玩明白了,直接变成现代版飞信,还带表情那种。 裴寂接到这封信后,瞬间便懂得了那个奇怪的小符号是什么意思。 那符号极为形象,明明从未见过,他却可以直观感受到符号中蕴含的意义。 看着那小表情,他恍若亲眼见到少女在他面前撅起小嘴,一脸失落的委屈模样。 她委屈什么?委屈被占便宜?还是非衣不信任她? 白衣公子眉目微敛,薄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线,再一次感觉到了棘手。 方才她说“裴寂”暗恋她时,他便觉猝不及防,像是被人莫名奇妙狠狠锤了一拳,犹豫许久才想到回复的措辞。 结果这次,又陷入如此无力的境地。 他怎么每次都跟不上她的思路呢? 裴寂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摁了摁眉心,手中的纸片像是烫手山芋,他还不得不回复。 他隐约有种预感,这条消息绝对不能不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斟酌半天,写下一行字。 「我自然是在意你的,只是这件事不在意,你不要多想。」 发出去后,猫头鹰带着一句话回来。 「不用解释,我都懂。」 后面还跟了个微笑:)的表情。 裴寂略松一口气,连忙回信:“既如此,那就早点休息。” 这应该就算没事了吧? 等送走猫头鹰,不再收到回信后,裴寂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这时他才惊觉,后背隐约泛起凉意。 就在二人传信的不长时间内,他竟出了一身薄汗。 然而他的精神却是难得的放松,眉眼间隐现笑意。 安酒确确实实不记得那夜的经历,他不必现在就想办法处置了她。 他也总算知晓她为何避“裴寂”如蛇蝎,看他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原来是误会他“暗恋”她。 误会便误会,反正不会影响到什么,也就罢了。 翌日清晨,众人再次聚集一堂。 安玖依旧对裴寂没什么好脸色,与明熠两人相谈甚欢,在餐桌上便说起今日要去金蛇山庄后的交泉山上泡温泉的事。 林清妍闻声提议道:“你们若去交泉山,泡完温泉下来还可以在金蛇镇上逛一逛,今夜镇上有花灯节呢。” 安玖好奇地眨眼:“今日也不是什么节日,怎么突然办起花灯节了?” 林清妍道:“最近金蛇镇上极为热闹,武林中人都往这里跑,即便进不来山庄的人也想凑一凑热闹,镇上如今都是人。那些店家哪里见过这样繁华的时候,便想做一做生意,趁机赚一笔钱罢了。” 安玖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上午去泡温泉,中午在山上别庄吃饭,下午再逛一逛等晚上的花灯节。 几人说着说着,林清妍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一旁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裴寂。 “裴寂,你今夜也去看花灯吗?” 裴寂还未回答,安玖便插话道:“他那个样子怎么上街?不会被人踩死吧?” 少女言语刻薄,一众人听着不禁侧目。 白衣公子却眉目含笑,微微摇头,毫不在意地温声道:“我腿脚不便,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安玖翻了个白眼,小声吐出一句“装模作样”。 裴寂唇边笑意好似镶嵌上去的一般,不见丝毫变化,在少女娇蛮的衬托下,脾气好得叫人难以置信。 阿七本来都忍不住想说话了,可被自家公子轻飘飘一眼瞥来,顿时变得无比老实。 与此同时,他更加坚定了内心想法。 他家公子一定是喜欢安大小姐!不然怎会这样被她蹬鼻子上脸还不生气? 以往谁若惹公子不快,他一般当场便报仇了,绝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呜呜呜,他真的好爱她! 一顿饭吃完,一行人各自分开。 林清妍与贺子擎照旧同行,两人走在一起,青衣少女眼角眉梢染着浅浅愁绪:“安玖与裴寂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我看他们相处不大好。” 贺子擎无所谓道:“不用担忧这些。” “为何不用?” 贺子擎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我师父说过,一个人若真的看你不顺眼,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安小姐与裴兄或许只是闹了点小矛盾,矛盾解开就好了。就像小孩子吵架,因为在意才吵架,若不在意,是吵不起来的。” 林清妍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也不再挂心此事。 她转而想起另一件事,试探着问道:“贺大哥,昨日我见你与峨眉派的玉姑娘说话,难道你与玉姑娘相识?” 贺子擎挠挠头,说:“我不认识她,是我师父与峨眉派有旧,她代表峨眉派前来,我去与她打个招呼。” 林清妍心口悬着的巨石悄然落下,嫣然一笑道:“原来如此。” 贺子擎不明白,听说他与玉虹漪不熟,林清妍怎么笑得这样灿烂? 难道她跟玉虹漪关系不好? 林清妍又说:“说起来,玉姑娘剑术可是极好的,有机会我真想与她讨教一番。” 看起来不像不好啊。 贺子擎直白地说:“她剑术比你稍好一些,你打不赢她。” 此言一出,少女的笑脸刷的一下又没了,狐疑地打量他:“你跟她比过剑?” “比、比过几次吧……” “还几次???”林清妍纤细的柳眉都竖了起来。 贺子擎不知如何回话了,总觉得再说下去,林姑娘会越来越生气。平时就经常这样,他总是搞不懂她。 唉,女人真难懂啊。 另一头,安玖与明熠结伴出门,准备去交泉山。 交泉山就是金蛇山庄背靠的那座山,山不高,其上风景秀丽,山泉众多,最吸引人的便是几口温泉眼,终年涌出温热的泉水,正适合人泡浴。 自金蛇山庄建立以来,交泉山便基本被金家控制,上面的泉眼等闲不让人靠近,金家还在泉眼上建了温泉别庄,专门用来招待山庄的客人。 如今山庄内武林人众多,为招待各方前来的贵客,便开放了那温泉汤池给众人享用。 因距离不远,两人便步行前往。 上山的路有两条,一条在庄外,一条在山庄内,两人直接从山庄内的路上山,一路都是排列整齐的青石板路,爬了三四百阶,便差不多到了。 别庄在半山腰上,走近便能望见满山苍翠中,飞檐斗拱间蒸腾着白色烟雾缭绕。 那是温泉发出的热气,在这青山黛色里显得格外仙气渺渺。 到了别庄里,还未进门便有金蛇山庄的仆人前来指引,将安玖与明熠各自领到分开的男女汤池里去。 进了房间,气温明显上升好几度,空气里都是湿润的水汽。 安玖去换衣间换了浴衣,来到一处泉眼下水。 这里被金家经营得很好,温泉水从外引进来,池子高度也刚刚好。安玖在池边坐下,温热的泉水淹没她的肩膀,适宜的水温让她全身舒适极了。 这时汤池内又走进来一人,一袭雪白的浴衣,脸色苍白,身形瘦削,正是金家小姐金燕婉。 看到池内有人,金燕婉略微一怔,随即礼貌地向安玖微微颔首。 金燕婉沉默地下了水,与安玖分坐在池子两边。 安玖撩一撩水花,看一眼眉眼沉静隐含忧郁的金燕婉,忽而出声道:“金小姐,看你似有忧虑,心情不好吗?” 金燕婉愣了愣,像是陡然从发呆中惊醒,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安玖是在和她说话。 她抬眸看去,只见少女肌肤晶莹剔透,湿透的浴衣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一双润泽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望着她,恍若水中化出的精怪。 第40章 040 ◎“我生气了,你要是不哄我,就好不了了!”◎ “我的父亲, 想要将我嫁给一个我并不喜欢的人,我不愿意,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金燕婉的诉说中, 安玖渐渐明白她在为什么事烦恼。 虽然安玖心知, 金燕婉一定隐瞒了有关神功秘籍的信息,但也可以看出,这桩婚事大概确有其事。 金游前段时间外出访友,其实就是去与友人谈起双方儿女的婚事。 金燕婉今年十八,在这个时代已算得上大龄,在金游看来,女儿金燕婉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 女大从嫁, 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金燕婉自幼体弱,又无法习武, 在江湖上条件算不上多好, 可以选择的余地不多。 金游有一好友,家中正巧也有一适龄小儿,他对外说是访友, 其实是去商谈两家婚约。 热气蒸腾中,金燕婉脸上的苍白缓缓消退, 常年弥漫着病气的面孔上浮现缕缕红晕。 她抬起眼, 温柔的杏眸里氤氲着一丝微光。 “安小姐, 我心知父亲是为我好, 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可我不愿去……我是否太不孝了?” 金燕婉说话时轻声细语,柔和婉约。 这话与其说是在问安玖, 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她在扪心自问, 她若真做下那件事, 是不是太不孝了? 父亲待她并非不好,这么多年也算尽心,因她体弱,常年吃药花费不少银钱,父亲从未有过二话。 继母虽不甚热络,但也不曾苛责于她。 他们待她,只是稍微冷淡罢了。 可是每次看着父亲与继母教导大弟弟练剑,看着他们其乐融融,金燕婉一人独守空闺,她内心便总会烧起一团无名之火,灼烧着她五脏六腑,让她痛苦不堪。 金燕婉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偷了那本秘籍。 若要她真的放弃,她又不甘心。 凭什么,她的命运要交由别人来控制呢? 她想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作为金蛇剑君的女儿,或是金蛇山庄的大小姐,这个在大部分人看来,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女流之辈。 随着秘籍开启的时日越近,金燕婉便越清晰明了,自己内心燃烧的火焰到底是什么。 那是野心,是女子不该有的东西。 她仿佛是一个异类。 “你父亲对你真的很好吗?” 耳边忽然传来少女懒散的话语声,金燕婉自沉思中醒来,循声望去。 少女披着浴衣趴在池边,姿态悠闲地踢着水,雪色肌肤在池水的映衬下越发欺霜赛雪,晶莹剔透。 她眉眼带笑,神情狡黠,如同诱人堕落的山精:“若他待你好,为何会把你嫁去长白山那边?那里可是有名的严寒之地,你身子弱,真的能适应北方的气候吗?” 有时候对方对自己好不好,一个细节就能看出来。 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绝对不会忽略这样大的问题。 见金燕婉语塞,安玖又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金燕婉默然片刻,细声回答:“我知道,你是与林姑娘他们一道来的安小姐。” 安玖摇了摇食指,笑道:“不是哦,我原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千金。” 金燕婉惊讶地睁大眼,怪异地看着安玖。 京城离金蛇山庄极远,这安小姐怎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而且一个官宦千金,为何与林清妍他们同行? 这种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行走在外的事,在金燕婉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从小金燕婉就不被允许离开山庄,要出去透气也只能在庄子里,或是上山泡一泡温泉,她就像养在笼子里的鸟儿,从未见过外面的天空。 父亲说,因为她身体不好,经受不住舟车劳顿,所以才不许她出门。 金燕婉从来都乖乖听从。 她一直是个乖女儿,从不忤逆父亲的命令,只有这一次,她想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父亲刚得到秘籍时,金燕婉旁侧敲击过,想要看一看秘籍。 父亲没有同意。 金游的原话是,此秘籍以后便是金蛇山庄的传家宝,而金燕婉就要出嫁,若被她带出去,秘籍便会流落在外。 他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金燕婉内心愈发不平衡起来,明明她是他的女儿,却仅仅因为女儿身,连看一眼秘籍的资格都没有。 甚至如今,还要做出在自 己家里偷盗秘籍的事。 她为何要遭遇这样不平的事呢? 金燕婉不懂,不明白,不甘心。 她似乎并未受到苛待,可又似乎处处被苛待了。 “为什么?因为你是女孩儿啊。” 少女的话语又一次在耳畔响起,犹如一记警钟敲响,“你或许不知道,我也是逃婚出来的。” 金燕婉倏然抬头看去。 安玖眉眼间笑意粲然,不见丝毫纠结与低落,自然而然地说道:“我父亲要把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因为对方可以帮到我们家,我才不答应呢。凭什么要牺牲我的幸福去换他们的富贵安乐呢?天底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安玖向来是不吃亏的,哪怕面对抬抬手就能要她命的大反派,她也会想尽办法把吃的亏找补回来。 她是个极端自我的人,在他人看来大概很自私。 但大小姐才不管呢,她就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她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自己。 一个人活在世上,若是不爱自己,那还有什么意义? 靠别人爱?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依靠别人这种蠢事,她才不干。 就像她现代那对便宜爹妈,两人当初爱得轰轰烈烈,结果婚后因为三观不合闹得一塌糊涂,成了一对怨偶,既折磨自己又折磨对方还折磨孩子。 互相折腾了好多年,最后父亲在外面玩,养情人生私生子。母亲守在家里终日对她抱怨不休,最后抑郁寡欢早早离世。 从那之后安玖便明白爱这种东西,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哪有那么深刻? 再深刻的感情,也会有消磨的一天。 只有钱才是最真实,最容易给人安全感的存在。 母亲死后,安玖初步展露自己的聪明才智,从而被爷爷接去身边抚养。 至于父亲,好歹他还记得不让私生子跑到她面前来撒野,也算尽到了身为父母的最后一点责任。 金燕婉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古代背景下最常见的男女地位不对等。 女儿可以宠爱,却不可交付责任。 连现代文明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古代更是严重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 没看金燕婉这个当事人都把自己洗脑了吗? 刚生出一点反抗的念头,都觉得自己有罪。 “我不痛快,就要别人也不痛快,才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爹其实对我也很好,给我吃穿,花钱特别舍得。但如果仅仅因为养育了我十几年,就要我下半辈子陪葬,这桩买卖可不划算。十几年换几十年,不行不行,亏死了亏死了。” 安玖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大概从小学经商的缘故,安玖很喜欢用数字来衡量一些东西,哪怕是感情。 金燕婉从没听说过这样匪夷所思的话语,还是从一个年轻的少女口中说出的,目瞪口呆望着她。 迎着金燕婉吃惊的目光,安玖不好意思笑了下,道:“说得有点多,吓到你了吗?” 金燕婉沉默半晌,才语气复杂道:“安小姐……出口惊人。” 她略微一停,又轻声道:“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本就该听父母的话不是吗?” 其实她内心是想听安小姐反驳的,虽然安玖的话很出格,可在金燕婉听来,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似乎曾经淤堵的症结突然被打开,那些困扰她多年的疑惑,一朝得到了开解,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 面对这个问题,安玖脱口而出道:“若真如你所说,父母的命令要无条件听从。那父母要孩子自杀,是不是也只能自杀?那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父母吗?你活着一生连自我都没有吗?” 金燕婉越听,一双黑眸越亮,亮得惊人。 这样反叛的言论,若放出去,必然会被指责妖言惑众、不遵礼法。可在金燕婉看来,却如一束耀眼的光,照进她封闭的心湖。 好像她过去一直住在一片漆黑的屋里,直到这一日,安玖打开一扇窗,让她窥见了外面明亮的天光。 从此,天清目明。 “安小姐,谢谢你。今日得你金口良言解惑,往后你便是我的挚友。” 少女苍白消瘦的面颊上浮现一丝真心实意的微笑,眼角眉梢萦绕的消沉也一扫而空,眼神变得坚毅自信起来。 她想要自我,金燕婉确定了,原来她一直苦苦追寻的,便是自我的意志。 安玖挑了挑眉,轻轻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可没说什么,今后你要做什么,可不许报我的名字。” 不论她今天说不说这些,金燕婉都会偷秘籍,这是不会改变的。她只不过不想看这个少女终日活在煎熬中,苦苦挣扎不得而出。 书中金蛇山庄被毁,金燕婉将一切罪责背负到自己身上,认为是她偷秘籍才引来祸事。自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终。 可实际上,不管她偷不偷秘籍,千杀阁与魔教都会盯上金蛇山庄。从金游发现秘籍开始,金蛇山庄的结局便已注定了。 相比起来,安玖更希望她去偷,有了秘籍,练了神功,她还有变强报仇的机会。 总好过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香消玉殒,死的无人问津。 第41章 041 ◎“我只喜欢你啦。”◎ “你……生气了?” 裴寂默然好一阵, 眼睁睁看着少女脸颊鼓得像小河豚,并且有越来越鼓的趋势,才迟疑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安玖大眼睛一瞪, 看起来更生气了。 “你连我生气都不知道?” 她气呼呼地说着, 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走。 手臂突然被一只大手圈住,男人五指修长,抓着她纤细的小臂,一股拉力袭来,安玖不由自主后退,跌进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 安玖双手撑着他胸膛, 指尖勾着他衣襟,猛然抬头怒瞪他。 “你要干嘛?” 小姑娘气鼓鼓地质问, 面上怒容未消, 却并未直接推开他。 那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裴寂敏锐察觉到这点,他对女人并不了解,更别说哄人了, 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顺着本能去演。 他松松揽着少女的腰, 清了清嗓子, 语调柔和了一个度:“你到底为何生气?” 安玖大眼睛咕噜一转, 抛给他一个自己领会的小眼神, 哼道:“你自己想。” 裴寂还真去想了, 想了半天,也只想到昨晚猫头鹰传信的事。 可是, 她不都说没事了吗? 裴寂语气不确定地问:“是信件中所说的?” 安玖使劲点了点小脑袋, 臭着脸问:“没错!我问你, 你真的不在意我被人占便宜吗?” 裴寂下意识道:“在意。” 若不是因为她与明熠两人孤男寡女一起来泡温泉,他也不会跟上来。 只是想一想她被旁人触碰,他都有杀人的冲动。 她是他的东西,不允许旁人染指。 可是……非衣是他,裴寂也是他。两个人都是他,他怎么会介意自己呢? 这有点太为难裴寂了。 “既然在意,那你为何不信我?”少女不依不挠,继续提问。 裴寂沉吟许久,才缓缓道:“我信。” 少女闻言,顿时笑开了花,漂亮的桃花眼弯成小月牙儿,红唇翘翘,比头顶盛开的海棠花都好看。 “好啦,既然你信,那你亲我一下。” 安玖仰起小脸,笑眯眯道。 男人身形一震,狭长的黑眸都略微瞪大些许,难掩惊诧:“为何要……亲你?” 最后两个字声音含糊,像是从嗓子眼里滚出来。 安玖白眼一翻,抬手伸出一根食指,一下一下点着男人的胸口,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这都不懂啊,他如果真亲了我,我该多倒霉呀!你来亲我一下,给我洗一洗,我心里也舒坦一点。” 说到这里,她话声忽而一停,狐疑地瞅着他,“还是说,你嫌弃我?” 胸口轻点的指尖力道不重,一下下戳在他心口处,轻轻柔柔,偶尔无意勾勒几下,裴寂恍惚有种心脏都被戳中的感觉。 他喉结滚了滚,揽住少女的手略微松了松,后退一步道:“我不嫌弃你。” 少女却好似看不出他隐晦的避讳,见他后退,立马上前一步,又贴到他身前。 她只穿一件浴衣,虽然遮掩得严实,布料却不算厚,两人靠到一起,能感知到对方身上的体温。 “既然不嫌弃,为何不亲我?” 安玖仰起头,泡过温泉后天然去雕饰的小脸越发白皙无暇,琼鼻弯唇,唇瓣红润饱满,成熟的樱桃般诱人采撷。 那红唇一张一合,吐出诱惑的话语。 “还是说,你不敢?” 裴寂撇开眼,视线落在一旁的海棠树上,眼神飘忽道:“这……于礼不合。” 说话间,他又后退了一步。 大小姐却是毫不在意,言语娇蛮道:“什么合不合的,我才不管呢!我都敢逃婚了,这有什么?” 她又贴了上来,暖烘烘的小身子挤进他怀中,像是必须依靠大树才能站稳的菟丝藤,柔弱无骨。 裴寂有种一松开她,她或许就会摔倒在地的错觉。因着这点,他始终不敢收回手,只好一直伸臂护在她身侧,不叫她直接摔到地上。 若真叫她摔了,怕不是会当场哭出来,又要发一大通脾气。 裴寂对大小姐的脾性深有体会,论如何照料这个娇气的女人,大概谁也没他有经验。 他薄唇微动,还欲推拒:“我……” 面上突然一凉,佩戴的面具忽然被取下,裴寂眼帘一掀,正看到少女纤柔的手指捏着银色的面具边缘,明亮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它。 随后,那双眸子又转到他脸上,眉眼间浮现一丝满意的神色:“这样总算顺眼了一点。” 裴寂长睫垂落,不动声色将少女的神情尽收眼底。 这张脸……不是他的。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是他专为她设计的,看得出来,她也的确很喜欢。 她厌恶裴寂,乃至于嫌他碰她很脏,所以才要“非衣”给她洗一洗。 许是见他久久不言,少女倏尔变了脸色,蓦然抽身而出,甩手道:“哼,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显然气得不轻,转身就往屋里走,步伐迈得飞快。 大小姐脾气不好,总是说变就变。 裴寂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愣在原地,怀中暖融融的感觉骤然一空,冷风扑了满怀,海棠树上落下几片花瓣,院中只剩一片空荡荡的寂寥。 他慢半拍才追上去,进屋后便见少女依靠着窗边的贵妃榻,面朝窗外侧躺着,一头青丝逶迤。 裴寂缓步走近,少女听见他脚步声,闷闷丢出一句:“你走!我不要见你了!” 裴寂脚步一顿,又继续前行,走到榻前才停下来。 安玖感觉到动静,气急败坏地回头:“你还来干什么,不是嫌弃我……唔!” 男人眉眼微垂,眉目清隽深邃,眸光暗沉。 他一手撑着榻边,一手勾着少女尖尖的下颌,指尖摁在她下唇下方,蓦然俯身垂首。 窗外是盛开的垂丝海棠,粉色花瓣随风吹入屋内,飘落在两人纠缠的发丝衣衫间,浅粉映衬着纯白、玄黑,徒增几分旖旎。 海棠无香,少女唇间却有奇异的甜香,萦绕在鼻尖。 良久,他微微松开她,拉开一点距离,双眼沉沉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不嫌弃,现在信了吗?” 安玖轻轻喘着气,眸中水光荡漾,颊上一片不正常的晕红。 嘴唇上一阵酥酥麻麻,像有蚂蚁在爬,她忍不住伸舌舔了下唇瓣,下一刻便见男人双眸一暗,一股危机感袭上心头。 “信、信了……” 话音未落,炙热的薄唇又一次狠狠覆下来。 “我看不够,还可以再洗洗。” 男人嗓音喑哑,用力吮住她唇舌,掐着她的手指格外灼热。 “呜……够、够了……” 安玖手指无力地揪着身上人的衣襟,口中含混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很快又被彻底吞没,再也发不出声音,只余下细碎隐秘的水声飘荡在耳边。 落在耳中,只叫她忍不住面红耳赤,眼尾发红,沁出一层薄薄泪光。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织在窗边,阳光自窗外照进来,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许久许久,那交叠的影子才分开。 不知不觉,安玖已软软倚靠在榻上,连手指尖都软了,浑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 缓了半天才把气喘匀,安玖刚直了直身子,扶着她腰的手便迅速收了回去。 男人一脸正直地坐回榻边,目不斜视,配着那张正直端正的脸,倒还真有点正人君子的味道。 可惜他演技还不到家,披着正人君子的皮,骨子里还是那个凶残的大反派。 方才安玖都要以为他想把她吞下去。 抿抿一片发麻的唇,安玖害羞似地垂眼,目光落在窗外的海棠花上,软声道:“你刚刚……那么用力干嘛?” 声音一出口,她才发现有多娇媚无力,面颊不禁更红了。 正襟危坐的男人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睫轻颤着,却还是一眼也没看过来,视线凝视着身前的虚空,哑声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没有啦……本来就是我要求的呀。” 少女声调柔情似水,格外善解人意,与之前胡搅蛮缠的模样大相径庭。 裴寂眼神茫然,他原本做好了她会发火的准备,一开始他的确是“被迫”,可后来却是他自己没有克制住,才那样贪多。却不料迎来如此和风细雨,心底有一瞬间恍然。 原来,男子哄女子,就是这般吗? 不管裴寂内心如何想,反正安玖看样子是彻底被“哄”好了。 两人坐在软榻上,一个看窗外,一个看屋内,明明相隔不到半米,却谁也不看谁,欲盖弥彰地说起话来。 “非衣,你如今也在金蛇山庄里么?” “在,但我平时不便出面,还有任务在身。” “今晚我要去看花灯,你与我一起么?” 裴寂沉默片刻,才道:“你身边有人。” 他早上亲耳听到,她要与明熠一起看灯会。 少女话音里隐含笑意,娇声说着:“到时候我甩掉他就好啦,我想和你一起看花灯,好不好嘛?” 裴寂垂在榻上的衣袖被轻轻扯了扯,他眼眸下瞥,只见少女纤细粉嫩的指尖落在玄色衣料上,娇嫩地就如初初绽放的海棠花。 男人长睫微动,久久没有回应。 “好不好嘛?”又一声娇滴滴的呼唤,几乎要淌出蜜来的甜,“我只喜欢你啦。” “……好。” 一阵风过,拂动花枝摇晃。令人目眩的光影浮沉中,裴寂听见自己这样说。 第42章 042 ◎她只想回家。◎ “非衣”只在别庄呆了一会, 便离去了。 安玖午饭依旧是和明熠一起吃的,别庄里有专门提供膳食的地方,两人坐在大厅里, 周围都是和他们一样来泡汤的江湖人。 一坐下, 明熠两眼便钉在安玖脸上。 “安玖,你嘴唇好像肿起来了。” 他指着她,眼神有些怪异。 明熠本就是风流成性的性子,极为钟爱美人,小小年纪便会扯着漂亮小姐姐的衣袖不撒手,才两三岁就学会看美丑,家中不好看的丫鬟抱他, 他都要放声大哭。 从小他爹就常常斥责他,说他败坏风气, 出去千万不要自报家门, 他嫌丢人! 后来长大了,明熠好美人的特性越发展现地淋漓尽致。 才十三四岁,就对家附近的秦楼楚馆便如数家珍, 里面的花魁更是熟悉的不得了,经常一掷千金买美人一笑。 好几次看美人看得都忘了回家, 他爹拿着鞭子赶来抽他, 闹得周围人看笑话。 再大一点, 他爹受不了他了, 明熠自己也不想在家待着, 家那边的美人都被他看完了! 恰好住在京城的祖母来信说想念他,他便兴高采烈地奔向繁华国都。 从家到京城的一路上, 他也没闲着, 四处游历名山大川, 顺便去见识见识各地的美人。 上次他与安玖讲述的那些江湖美人,便是在游历的过程中见到的,令他大饱眼福,极为畅快。 说这么多,中心含义只有一个,明熠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尤其混多了青楼楚馆,安玖那唇上的痕迹,很像他曾见过的服侍过男人的女子。 唇色嫣红,唇瓣微肿,好似擦了口脂之后又用力碾开,留了一片糜丽的残红。 明熠看着看着,脸不禁有些热,连忙不好意思地撇开眼。 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却是毫无自觉,抬手摸了摸嘴唇,不在意地道:“是吗?大概是被蚊子叮了吧。” 明熠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这么早就有蚊子了?” 安玖眉眼间氤氲着笑意:“是呀,大概这里比较热,又多树木,反正我碰见一只大蚊子,狠狠叮了我一口呢。” 明熠顿时一脸心疼道:“幸好没有叮到脸。” 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要是被叮了,那多可惜啊! 安玖:“……” 孩子你长这么大还没被打死真可惜啊! 两人一边吃一边交谈,忽听大厅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声,二人齐齐转头看去。 “一个老瞎子,也能进金蛇山庄?” “老瞎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只见别庄门口,一身着褐色粗布麻衣、蓬头垢面的老人正步履蹒跚地走进来。 老人双眼覆盖一层白翳,满面都是岁月风霜刮出的沟壑纵横。 他手持一根青绿竹棍,在地面上一点一点敲打着,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 大厅内吃饭的人大都是江湖中出身正派的名门侠客,毕竟一般无名无派之辈也没资格进金蛇山庄。这些人虽是江湖人,实则与世家大族并无二致,都讲究颜面排场。 就和修仙小说里写的一样,散修往往是被名门正派看不起的,武侠江湖也是如此。 便连别庄的下人,看到老瞎子走进门,也面露为难之色。 “看他脚上泥泞,应该是从山道上走上来的吧?”一人指指点点道。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到老瞎子穿着一双破草鞋,鞋上沾满了泥土,踩在光滑干净的木地板上,一步一个脚印。 别庄的管事上前,语气虽礼貌,人却拦在老瞎子前方,牢牢挡住了路,笑道:“这位老先生,此处别庄乃是主人私院,闲杂人等不可进入,劳烦老先生止步。” 老瞎子这才抬起头,双眼无神地“望”向管事,语速缓慢道:“劳烦给我一碗饭。” 大厅内众人再次议论起来。 “原来是个乞丐!” “这老瞎子竟然爬山讨饭?是不认得路吗?” “赶紧给他一碗饭,打发了去吧!” 管事微微颔首,冲一旁的仆人道:“去给老先生端一碗饭来。” “是。”那下人匆匆离去了。 老瞎子不再走动,只静静立在门口,像是一尊无知无觉的木雕,任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打量。 安玖压低声,小声对明熠道:“这个老瞎子,我曾见过。” 明熠接话:“你知道他是谁?” 安玖摇摇头:“我不知道啊,只是见过一面罢了。” 明熠想了想,突然兴起一个念头:“我看过不少话本,里面总有些大侠和常人不大一样,你说这老瞎子会不会也是个神秘高手?” 安玖煞有介事地点头:“很有可能诶!” 就在两人谈论这个话题时,下人已端着一碗白饭来到门口,金蛇山庄倒也实在,那米饭上还压了几块红烧肉,瞧着十分丰盛美味。 “给,您出去吃吧,在这挡着路可不好。” 管事把饭递给老瞎子。 老瞎子摸索着接过碗,仗着他看不见,管事收回手时,嫌弃地甩了甩手,像是老瞎子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老瞎子什么也没说,捧着碗转身走出门,微微佝偻的背影逆着光,显得十分寂寥。 明熠看着这一幕,感慨地道:“金蛇山庄还算心善,我曾经游历时见过不少乞丐把膝盖跪破了,也讨不到一顿饭。” 安玖无声收回目光,敷衍地附和道:“是啊。” 心善个鬼。 若真的心善,怎么会只给碗,连双筷子都不准备?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安玖快速吃完饭,寻了个散步的借口走出门,在院外墙根下找到幕天席地而坐的老瞎子。 他不知从何处折了两根树枝,用长短不一的树枝往口里扒着饭。 听到脚步声,他从碗里抬起头,脸转向安玖的方向。 略微停顿后,淡淡道出一句:“小姑娘,好久不见。” 安玖脚步微顿,“您认得我?” “老瞎子卖出的每一张面具都记得。”老瞎子平静地说。 安玖也不多问,径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将一双干净的筷子送到老人干枯的指间。 那双手黝黑苍老,手指上全是厚厚的坚硬的茧,却并不肮脏,触碰时反而很干燥温暖。 在此过程中,老人一声不吭,一直静静“看着”她动作。 “您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还要卖面具吗?” 老瞎子自顾自说:“有人要买面具,我就卖。” 安玖笑了笑,这老瞎子说话总是云里雾里,她听不大懂,但也没关系,反正这人与她关系不大。 “用这个吃吧。” 她抽出他碗里的树枝,丢到一旁,起身准备离开。 还未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老人低低的话语声。 “你快死了。”他说。 安玖驻足回身,轻笑道:“我知道啊。” 老瞎子抬头望着她,明明那双眼早已瞎得不能再瞎,安玖却有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好像他真的在打量她,并且将她从里到外全部看透。 片刻后,老瞎子面孔上划过一抹奇异的笑。 “原来如此。”他低声喃喃着,指尖飞速掐动起来,速度快得几乎现出残影。 安玖沉默看着他,见到此景表情也没多少变化。 不过半分钟,老瞎子指尖一顿,两只惨白的眼珠骤然转向安玖,言语笃定。 “异世之魂。” 安玖歪了歪头,弯唇轻轻一笑,夸赞道:“不愧是神算无名,大师,你能看出我最后回家了吗?” 既已算出她的来历,无名便仿佛骤然失去兴趣,捏着那双新筷子,继续埋头吃起饭来。 听到她的询问,无名头也不抬,淡淡道:“我只看出你会死。” “其他便看不出了?”闻言,安玖有些失望。 无名冷哼一声,言简意赅道:“我不是神仙。” “好吧。” 安玖不是信命的人,她更相信自己,所以哪怕没算出她最后到底回没回家,她也很快不在意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算结识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神算子。 “您好好吃,我就先走了。”她笑眯眯地冲他摆手,脚步轻快地走回去。 见她散个步回来便笑容满面,明熠很是好奇:“安玖,你捡到钱了?” 安玖白他一眼,“你不懂。” 那可是神算无名诶!书里男主找了大半本书的人,江湖中超级有名却又极其神秘的大佬。 据说他铁口神算,从未说错过任何事情。 所有被他算命的人,最终都会成为一方有名的大人物。 于是又有个传言,只有未来卓有成就的人,才会遇上无名,被无名指点迷津,最终成就大业。 这传言一出,不仅武林,朝堂之上都对无名趋之若鹜。捧着千金求他算命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然而无名向来行踪成谜,且见过他的人都被要求不许说出他的模样。 至今人们也不知晓无名姓甚名谁、高矮胖瘦。 距离无名上一次现世已过了十多年,现在大多数人认为,神算无名或许早已死了。 这天下间,知道门外那个坐在地上扒饭的老瞎子就是神算无名的人,如今大概只有安玖一个。 其实早在地道里第一次见到老瞎子时,安玖就认出了他。 只是那时候男女主反派都在旁边,她不敢表现出来罢了。不过就算认出来,安玖也只会装不认识。 她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改变什么剧情。 从始至终,安玖都牢记自己的目标。 她要攻略裴寂,让他爱上她,然后回家。 第43章 043 ◎他的来历说出来能吓死你。◎ 金蛇镇是依靠金蛇山庄而出现的城镇, 原本只是个村落,因金蛇山庄而闻名,山庄建立几百年来, 镇子也越发繁华。 镇上居民大部分都是江湖中人, 或是无门无派,或是被仇家追杀,便来此定居,谋求金蛇山庄庇护。 安玖与明熠两人走在街上,周围来往的行人全都一副武林人士的打扮,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江湖气息,众人大声谈笑, 毫无寻常百姓的顾忌拘谨,气氛十分热闹。 才是下午, 街边已挂了不少花灯, 众多店家吆喝着伙计,往屋檐下、树枝上挂起纤绳,缀上各式各样的灯笼。 安玖随意一望, 便见提着灯的伙计脚一点地,啪啪两下踩着墙壁飞上屋檐, 再将花灯挂上去, 而后又是轻飘飘一跃, 从屋檐上飞下来, 稳稳落地。 “好身法!”街上同样有人看见这一幕, 忍不住抚掌喝彩。 那瘦小的伙计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一溜烟钻进店里去了。 金蛇镇便是这样, 处处卧虎藏龙, 街边店铺里的一个不知名小伙计,或许都有着不俗的身手。 这里比平澜城更小,风气也更开放。 平澜城虽武林人也多,但到底是一座城,城中百姓占据大多数。 不像金蛇镇,本就是一座江湖镇子。 安玖四下看着,一会儿被街头的比武卖艺吸引了注意力,一会又被一家客栈老板女儿比武招亲拉走了视线,两只眼睛看得目不暇接,只觉大开眼界。 她在看风景,却浑然不知自己也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少女容貌出众,小脸精致五官漂亮,尤其那双眸间精神奕奕的神采,极少在女子身上见到。 她又爱穿红衣,在人群中更是引人注目,宛若鹤立鸡群一般,走到哪里众人的视线便跟到哪里。 明熠迅速注意到这一点,连忙拉着看热闹看得目不转睛的安玖进了一家茶楼。 安玖一脸茫然道:“诶,那比武招亲我还没看完呢!” 明熠道:“上面视野更好,你可以看个够!” 况且她再看下去,他怀疑那比武招亲的小姐要下来赶人了。 安玖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站在边上,擂台上同样穿着红嫁衣的小姐跟她一比,直接给衬托成了丑八怪。 原本围在擂台边看比武的人,不知不觉都转头来看她,偏偏安玖一点也没身为焦点的自觉。 明熠带安玖来到茶楼,小二为难地说二楼包厢客满了,明熠直接祭出钞能力,小二立马变脸,引他们来到据说老板专用待客的至尊包厢。 此处不愧为至尊包厢,两人坐在楼上,几乎可以将整条街的风景尽收眼底。 安玖趴在窗边继续津津有味地看比武招亲,这比武招亲与她想象中不同。 一般比武招亲是男方比试,女方最后择最优胜者嫁给他。 这里却是女方与人比试,求娶者上台挑战,只要赢过那女子,她便嫁给他。 比武的女子身材高大壮硕,皮肤微黑,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她还穿了一袭火红的红嫁衣,越发显得其貌不扬。女子宣言说只要赢了她,她当场下嫁。 安玖望着女子站在台上,手持一把大砍刀,轻松几下便将一位上台挑战的瘦弱男子打下台去,忍不住吐槽:“那人也太弱了吧?没一点自知之明吗?这么弱也敢去挑战?” 明熠了然解释道:“他或许以为那女子会放水,才上去罢了。” 安玖转念一想,便明白那挑战者的思路。 比武招亲的女子相貌平平,不在寻常男人审美线上,那男人便以为她恨嫁,又见挑战者寥寥,才敢凭着自己三脚猫的功夫上台。 想到这里,安玖忽然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趣。 她收回目光,眼眸转了转,忽然瞧见街头走来一行人,当先一男子一袭暗红长袍,墨发散在身后,面上扣着一个墨色面具,姿态悠闲地走在人群中。 安玖不过才看他一眼,男人忽而抬头,隔着长长一条街,直直向她望来。 距离太远,安玖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隐约感知到他的视线冰冷不带丝毫温度。 这人给她的感觉很危险。 安玖微微蹙眉,回忆起书中剧情。 金蛇山庄这一段剧情很长,但基本都是从男女主角度来写,她不跟着男女主走,那些剧情对安玖来说就是无用的。 比如这几天林清妍与贺子擎都在外面,他们会遇见武林各大门派,贺子擎将和女配、也就是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玉虹漪相识,然后三人展开一段感情纠葛。 中间穿插着玉虹漪的追求者看不起贺子擎、向贺子擎挑战,贺子擎的剑被恶意损毁、林清妍耗费心力铸造出宝剑赠送给他,贺子擎打败恶毒男炮灰却引来对方师父、在以大欺小情况下与林清妍双剑合璧战胜对方等等打脸逆袭情节。 至于裴寂,这一整个大副本他都在隐身装病,直到副本末尾,秘籍现世才短暂现了一下身,之后又再次隐形。 最后魔教袭击金蛇山庄抢走秘籍,书中也没怎么仔细描述,反正安玖就记得书里写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攻击山庄内众人,抢走装秘籍的箱子扬长而去。 尽管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安玖却还知晓后续剧情。 在“围攻魔教”这一副本中,魔教教主花玄出场时,正是穿着暗红衣袍、脸佩面具的形象。 难道……这人就是魔教教主花玄? 安玖眉心紧蹙,花玄这么早就到了吗?这次剧情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变化? 就在她心生忧虑之时,包厢门突然被敲响。 明熠过去开门,小二陪着笑站在门口,搓着手道:“二位客人,真不巧,我们老板的贵客到了,现下要用包厢,不知您是否愿意与人拼桌?” “若不愿,我店会退换钱财,您也可以去其他店。” 明熠正想开口,旁边却传来少女的询问:“你们老板的贵客是谁?” 小二微微侧身,向他们示意楼下站着的一人。 竟然就是刚才安玖在街上看到的男人! 安玖眨了眨眼,觉得这也太巧。 她想了下,点头道:“让他过来吧,我们可以拼桌。” 明熠虽觉诧异,却也并未拒绝。 小二千恩万谢地走了,过了一会便领着人过来,还额外送来许多小吃,瓜子花生炸年糕之类。 面具人一走进门,便朗声自我介绍道:“两位好,我乃丛玄,江湖中一无名人士,今日有缘相识,幸会!” 江湖上戴面具的人多了去了,许多不想暴露身份的人都爱戴面具或是蒙面,明熠对此丝毫不感到奇怪,也举手抱拳道:“丛兄,幸会!本人姓明,单名一个熠字。” 安玖在一旁没说话,明熠主动帮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友人,安玖安小姐。” 丛玄拱手行礼:“安小姐。” 安玖微微颔首示意,依旧不语,看着颇为文静内敛。 明熠心下有些诧异,却也只认为安玖是认生,所以才在陌生人面前表现拘谨。 丛玄是个相处起来极其舒适的人,会毫无顾忌地大笑,说话铿锵有力,待人热情豪爽,与明熠不过相识半天,桌上推杯换盏几次,两人便开始以兄弟相称,好似相识许久。 明熠这个没什么心计的傻白甜,更是早就在言谈间,被不经意引导着,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底细全倒了个干净。 他自己半点不察,还觉得丛兄极为仗义,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安玖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若不是她思维冷静、头脑理智,又见过现代许多套话的话术,或许也会被这自称“丛玄”的豪放侠客骗过去。 等到夜幕降临,街边的花灯一盏盏亮起,在安玖的提醒下,明熠才与丛玄结束攀谈,各自分别。 分开前,明熠还傻乎乎地邀请道:“不如丛兄与我们一起逛灯会啊!人多才好玩嘛!” 安玖暗暗咬牙,悄悄伸手狠狠掐了明熠一把。 明熠:“嗷!安玖你掐我做什么?” 安玖使劲瞪他:掐死你个傻白甜,省的你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话说书里没出现过明熠,也不知他结局如何。 这念头在心底一晃而过,很快便消散了,安玖再一回神,便见丛玄一双黑眸正幽幽凝视着她。 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同样戴面具的缘故,她总觉得丛玄的眉眼与裴寂有几分相似,眼型深邃,眼尾狭长,都是难得漂亮又多情的瑞凤眼。 安玖思维发散,下一刻却见对方已转眸,话音带笑道:“不了,我可不想打扰你们。” 听他话中之意,大概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安玖看他一眼,也没解释。 明熠摸了摸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跟安玖一起出来的,他原是来陪美人的,竟然不知不觉间忽略了美人! 一定是丛兄为人太有趣了,他才忘了正事。 想到这里,明熠便也没再说什么,嘿嘿一笑道:“那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丛玄拱手:“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灯影重重中,丛玄高挑修长的背影逐渐隐没,消失不见。 明熠转头对安玖感叹道:“丛兄真是个妙人,我与他一番交谈,只觉眼界大开,也不知他是何来历,竟然懂得那样多,连那魔教的圣女花情都了解甚深。” 安玖呵呵两声,没说话。 他的来历说出来能吓死你。 况且花玄既是魔教教主,自然了解魔教圣女。 “走吧,去逛灯会。” 管他是谁,反正跟她没交集。安玖不再思考这些,转头对明熠道。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044 ◎心口莫名燥热。◎ 金蛇镇不大, 办出来的灯会却极热闹,足足好几条街全都挂上了澄明的花灯,整个镇子灯火通明, 从远处看犹如一条流淌的光河。 安玖与明熠两人穿行在街道上,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人。 好像整个镇子的人今夜全都走出了家门,赴这一场盛会。 “那里有投壶!我要去试试!”明熠指着一处摊位道。 此次灯会也独具江湖特色,一般花灯节上的花灯,要么得花钱买,要么便是猜谜解字,猜出来才能把花灯赢回去,这里却不同。 安玖看见有投壶赢花灯的, 有将花灯挂在极高处让客人去取的,还有将灯用一条细绳穿着, 客人得射断那条绳子才能拿到花灯。 除了花灯, 许多卖吃食的小摊也冒出来,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与喧闹的人声。 明熠兴致勃勃奔去了投壶摊子,安玖四下看了看, 被不远处的糖画铺子吸引了目光。 看一眼聚精会神的明熠,安玖悄悄转身离开。 卖糖画的是个老大爷, 须发皆白、衣衫破旧, 袖手站在摊位后, 面目慈祥和蔼。 糖画显然不如那些需要卖弄武艺的摊子受欢迎, 大概只有小孩才爱糖画, 是以这处十分清冷,无一人光顾。 安玖站到摊位前, 定睛去看插在摊子上的糖画。 都是老爷爷做好用来展示的, 有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有十二生肖,有寿星公献蟠桃,每一张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姑娘,买糖画吗?老头子什么都可以画。” 安玖好奇地指着自己问:“我也可以画吗?” 老爷爷眯眼笑道:“自然可以,姑娘稍等。” 说话间,老人仔细看了安玖一眼,随即便低下头去,取出竹签,铜勺舀起糖浆,浇在垫着的油纸上。 糖浆的甜香悠悠飘散,安玖眼也不眨地看着,只见竹签上渐渐现出一道人影,身姿袅娜、裙裾翩跹,头上梳着双环髻,几条发带垂在发丝间。 接着,那小小的人面也清晰了,大眼睛、翘鼻梁,嘴角弯弯上翘,小脸精致又漂亮。 “给,姑娘你看像不像?”老人将糖画递过来。 安玖正要接过来,斜里忽然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先一步拿走糖画。 安玖下意识转头看去,一抹长身玉立的雪色身影映入眼帘。 他后方便是影影绰绰的灯火长河,男人身形修长,腰背挺直,一袭白衣立在那里,便好似那芝兰玉树、遗世独立的谪仙人。 “非衣!”目光触及到对方脸上的银色面具,安玖双眼顿时一亮,语气雀跃。 白衣男人嘴唇动了动:“很像。” 周围人声嘈杂,安玖没听清:“什么?” 男人走近一步,两人衣袖袖摆垂在一起,他侧首低眸,漆黑瞳孔中含着清浅笑意,温声说:“画的很像你。” 安玖目光落在糖画上,伸手接过来,两人手指轻轻一碰,一触即离。 安玖没有在意,白衣人放下手来,藏进袖中,却无意识轻轻摩擦了下指尖。 “我也觉得很像。”安玖笑眯眯说着,从袖中口袋掏出几个铜板,丢给老人家。 “这……姑娘给多了。”老人连忙提醒道。 安玖却已拉着白衣男子汇入人流,少女清脆的话音远远传来:“不用找了,多的赏你!” “画得这样好,我都舍不得吃了。” 安玖一手捏着糖画,纠结地皱眉。 裴寂眼帘下落,目光似有若无落在牵着他衣袖的小手上,又转眸看向走在身侧的少女。 她思考得入神,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两人姿态的亲密。 自古便讲究男女大防,即便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也极少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如他们这般,已算得上有些出格了。 按理来说,他应该提醒她。 “非衣,你在看什么?” 耳边传来少女的询问,裴寂掀起眼皮,眸光平静,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少女也没深究,突然一伸手,将糖画递到他面前。 “给你。” 裴寂愣了愣,下意识问:“给我做什么?” 少女扬起小脸,笑盈盈望着他,两颗黝黑明亮的眼珠倒映着街边的灯光,还有满满的他的影子。 她眉目狡黠,声音娇滴滴的:“这是我呀,把我送给你,你不要吗?” 裴寂鸦睫微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眸色晦暗不明。 他凝视她,片刻后,缓缓将小小的糖人接过。 薄唇轻启,吐出一个低沉的:“要。” 糖画脱手而出,少女触电似的迅速缩回指尖,方才的大胆消失不见,她羞红了面颊,若无其事地侧开头,不再看他。 只是躲开了脸,露在外头的白玉般的小巧耳垂却是藏不住,红的像要滴血。 男人黑眸微闪,忽而忆起不久前,他曾将那耳垂含入口中。 当时他并无其他心思,如今回想起来,心口莫名燥热。 “诶,你看那里!” 少女忽而又转过脸来,一脸惊奇地指着一个方向道。 裴寂喉结滚了滚,不动声色移开眼,看向她指的地方。 不远处最繁华的街道上,一家茶楼前摆了个极漂亮的花灯,是极为繁复的凤凰飞天的形状。 灯内蜡烛一点,黄色的光透出来,那火凤好似活过来一般,通体金黄,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见此情景,不少人都被吸引了过去,围在灯前打量。 伙计在一旁介绍道:“这火凤灯可是我们店花了大价钱专门定制的,不卖,要想带走它,须得完成我们店主设下的挑战。” 紧接着他便开始讲如何挑战。 大致规则便是从店主身上偷走一样东西,店主将那东西贴身放着,只要能从店主手里带走它,火凤灯便归谁了。 旁人一听,不禁纷纷议论开来。 “鬼手又在忽悠人了,谁能从他手里偷走东西?” “你们可别被他骗了,鬼手可是江湖第一偷儿,没人能偷得过他!” 众人口中的店主正坐在灯下,那是个身材干瘦的中年男人,相貌相当普通,属于一丢进人堆里立马找不到的那种路人甲长相。 听着周围的话语声,男人摸着唇上的小胡须,笑眯眯道:“各位,鬼手早已过去了,如今小老儿只是个茶楼店主,不知哪位少侠肝胆前来挑战啊?” “鬼手是什么?”安玖好奇地问身旁男人。 裴寂淡淡解释道:“鬼手曾是江湖中有名的大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盗人至宝,仇家无数。多年前被人追杀,他便躲到了这里。此人轻功极强,尤其一手探囊取物的招式出神入化,寻常人要想从他手里拿东西,可不是那么简单。” “你也拿不到吗?” 少女眨巴着眼,眼底闪着求知的光芒。 裴寂垂眸看她,沉声问:“你想要?”顿了顿,又道,“你若要,我便给你拿来。” 安玖:“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他偷东西很厉害吗?” 男人唇角微勾:“论偷盗技术,我不如他,但要拿他身上的东西,却也不难。” 裴寂才练武不久,最大的缺陷便是内力不足,这是时间的差距,一时半会难以补足。但他并不喜欢舞刀弄枪,很多时候,毒比纯粹的武力更有用。 鬼手身手好又如何,裴寂能当着他的面拿走他身上的东西,他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 安玖闻言却摇了摇头:“还是不了,那灯太大,不好提。” 其实安玖是看到了人群中的男女主,忽然记起来这好像是原书里的一段小情节。 眼看林清妍与贺子擎相携而来,安玖连忙拉着裴寂往人群后面走。 裴寂道:“你在做什么?” 安玖指尖抵着嘴唇,小声嘘了一声:“别说话,我们去看戏。” 少女眉眼灵动,神情狡黠,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裴寂心下一动,没有挣扎,任由她扯着他钻进不见光的角落。 两人刚一站定,那边好戏便上场了。 裴寂也总算明白她说的好戏是什么,原来是看贺子擎与林清妍的热闹。 只见人群中,林清妍也看上了那火凤花灯,可惜她武功不算多好,在年轻一辈还能数得上号,对上上一代前辈鬼手却是相形见绌,没两招便败下阵来。 见她落败,贺子擎理所应当上了场。 挑战不拘于偷窃,还可以光明正大打败鬼手,让他屈服拿出信物。 贺子擎剑术极好,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剑术奇才,一把利剑使得出神入化。 男子手持长剑,那剑未曾出鞘,墨黑破旧的剑鞘看起来朴实无华。 漆黑长剑挽出华丽的剑花,一息时间内变招数十次,剑尖直刺鬼手全身三十六处大穴,每一下都极为精准,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而来,犹如羚羊挂角,毫不拖泥带水,叫人防不胜防。 鬼手身形飘忽,脚尖在地上快速轻点,时而低头时而侧身时而弯腰,辗转挪移间,将每一剑都避了个干净! 一番交手数十招,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少侠好剑术!我竟不知,江湖上何时出来这么年轻的剑客!” 鬼手倏忽停下来,此时他已变了姿势,原本端坐椅子上,如今却是两腿倒挂在房梁下,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赞赏地看着梁下与之对峙的年轻男子。 贺子擎将剑重新收回背上,抬头问:“前辈,我赢了吗?” 鬼手晃了晃身子,笑道:“你能逼我上梁,便算你赢了吧!” 听闻此言,围观群众纷纷笑道。 “鬼手,你怎么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老了武功也退步了吗?” 第45章 045 ◎“我只要我的大英雄。”◎ 男人脸上戴着面具, 看不出具体神色。 “非衣,刚才你看到没有?”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男人微微垂首,一双黑眸隐没在夜色中, 只有两点细碎的微光闪烁。 “看到什么?” “就是那一对男女呀, 我跟他们一起来的,贺大哥和林姑娘,你应该知道的吧?” 安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打量他。 书上给裴寂的定位是深情男二,亲眼见到自己喜欢的青梅与别的男人互生情意,他怎么也不该这么冷静吧? 然而裴寂的语气十分平淡,让安玖大失所望。 “知道。” 见她面色似乎有异, 他话音微顿:“怎么了?” 安玖摇摇头,很快收敛起所有情绪, 面色如常:“没事, 就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们也会来看花灯。” “如此盛会,不看可惜。”裴寂淡淡道。 “也对, 走啦,我们去看别的摊子。” 一段小小的插曲虽引来不少关注, 但因街上到处都是热闹, 并未造成多大的轰动。 贺子擎与林清妍很快便离开了这处摊子, 消失在人潮中。 安玖很快将其抛在脑后, 拉着他从角落里出来, 继续向前走去。 两人相伴而行,一路走一路逛, 安玖好美食, 沿街买了不少吃食, 偏偏又吃不下那么多,每一样咬两口尝尝味儿,剩下的都丢给了身旁的男人。 裴寂人生中唯二两次陪女子逛街,都是和安玖。 一次是在平澜城,第二次便是这里。 他经验已然丰富,熟练地接过少女递来的食物,又麻木地一口口吃下,一条街走下来,安玖意犹未尽,他腹中已塞了个半饱。 还不能不吃,不然大小姐会觉得他在嫌弃她,又要发小脾气。 更过分的是,他必须吃她的口水才是爱她的表现,她却从来不碰他咬过的食物,双标到令人发指。 四周都是喧闹嘈杂的人声,吵得人头脑发胀。 裹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裴寂不禁又一次问自己,到底为何要来这里? 当初答应她的自己,一定是昏了头吧? “非衣,这个好好吃啊!” 沉思间,耳边忽而传来清脆的少女声。 与此同时,胳膊上重重一坠,一具柔软的身躯直直扑了过来,纤柔的手臂紧紧挽着他,红衣少女几乎整个挂到他身上。 一开始她还只是牵他衣袖,羞涩拘谨。 随着时间推移,她仿佛逐渐忘却规矩礼仪为何物,放肆地挽他胳膊,有时激动起来,便直直往他怀里扑。 裴寂习以为常地伸手扶在安玖腰侧,防止她不小心摔倒。 安玖太跳脱,时常这里磕一下那里碰一下,然后就会眼眶红红地来找他敷药扎针,照顾她似乎早已成为习惯。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丸子,雪白软糯,晶莹剔透。 少女举着竹签,将丸子递到裴寂唇边,两只桃花眼亮晶晶的,满是纯然的快乐。 “非衣,你尝一口嘛!” 因为太雀跃,她音调都提高了些许,越发显得嗓音脆嫩,纯稚若孩童。 裴寂黑眸盯她片刻,少女神色间不见半点羞涩,见他久久不张口,逐渐浮现不耐和催促。 赶在她发脾气的前一刻,裴寂心下暗叹一声,启唇将那白胖的丸子吞下。 丸子入口软弹,轻轻一抿便化了,味道确实极为香甜,可以闻见清新的糯米香。里面似乎包了桂花糖心,一口下去,口腔里满是桂花馥郁的芳香与入骨的甜意。 裴寂对各种味道十分敏感,许多东西,他只要尝一口,就能分辨其原材料。 这是他常年累月试药试出来的技能,每研发出一种新药,或是新毒,他一般会自己亲自尝一尝,确定其效果。 所以很久很久以来,裴寂口中常常都是苦涩的。 这世间的苦,他已尝过千百种,如今早已麻木,再苦的药,也能面不改色喝下。 唯独…… 没尝过如此纯正的甜,仿佛要甜到人心里去。 “怎么样,好不好吃?” 少女睁着亮亮的眸子,一脸求认同地仰脸望着他。 裴寂唇角微抿,轻轻咽了咽嗓子,即便吞进腹中,那甜味依旧残留在舌尖,久久不散,回味余甘。 他沉默一瞬,迎着少女灼灼目光,低低道:“甜。” 安玖粲然一笑,漂亮的桃花眼弯成可爱的小月牙,嫣红的唇瓣微翘,颊边隐约浮现一个小小的梨涡,那窝痕都像是被蜜浸染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笑起来有梨涡? “你喜欢就好啦。” 街边五彩的花灯照在少女身上,灯影斑驳间,一身红衣的少女好似那天上的神女,披了一层云彩霞衣,整个人都像在闪闪发光。 她转身又回了摊位,豪气地一挥小手道:“老板,再给我装一袋!” 老板是个胖胖的大婶,方才一直在旁边笑吟吟看着他们俩,闻言笑容更大了:“好勒,这就给您装。” 一边往纸袋里装丸子,一边与安玖说话。 “二位是新婚夫妻吧?瞧着感情可真好呢。” 安玖眨眨眼:“啊……嗯、是吧……”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街喂食这种事在现代常见,可在保守封建的古代,已是相当开放的举动了。 思及此,安玖便没解释,干脆直接承认了。 她却没发现旁边男人看过来的眼神,深邃幽暗,恍若深谭。 裴寂想起不久前在平澜城,那次他们也被误会是一对夫妻,当时安玖反应可不是现在这样。 想到最近她对“裴寂”的避讳与厌恶,他无声垂了眸。 明明两个人都是他,他也不该在意,可在如此明显的差别对待面前,裴寂心底还是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滋味。 喉间的甜意逐渐消散,惯常的苦涩从舌根漫上来。 以前习以为常的东西,这一刻,竟叫他忍不住微微蹙了眉心。 “再吃一个嘛?” 再一回神,少女已凑到近前,熟悉的白胖丸子送到嘴边,鼻子都能闻见丸子散发出来的甜甜香气。 裴寂看她一眼,一声不吭,默默张唇咬住。 甜意弥漫在舌尖,驱尽了苦涩,紧蹙的眉心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容颜艳丽的红衣少女仰头,眉眼弯弯带笑,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垂首,张口吃下少女喂来的事物。 二人头顶悬挂着一盏粉红的莲花灯,暖黄的灯光落在身周,萦绕出融融暖意与温情。 周围人来人往,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禁会心一笑。 唯独不远处茶楼的包厢里有一人,坐在窗边,冷眼看着那对情意绵绵的男女。 “教主,您在看什么?” 男人红袍深暗,好似凝固的血液,墨色面具后,黑沉的眼眸透出几分邪肆的光。 “那对男女,看见了吗?”他抬手一指窗外。 站在他面前,穿着锦袍好似寻常富商的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跟着望向他指的方向,恭敬答道:“看、看见了。” “那女子方才与明兄一起离开,转眼却与另一人勾勾搭搭,如此朝三暮四,一看便不是良家女子。”丛玄慢悠悠道。 中年男人、也就是茶楼老板附合说:“是、是啊。” 丛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好整以暇地说道:“我与明兄一见如故,既然称一声兄弟,遇见这种事,便绝不可袖手旁观,不然我良心难安。不然往后再见到明兄,我该如何交代?” 茶楼老板继续点头附合:“您说的对,这女子浪荡成性,非是良配。” “既然这样。”丛玄重重一抚掌,狭长的凤眼稍稍一弯,眼尾勾出一个玩味的弧度。 若安玖在这里,便会发现这双眼与裴寂还是有几分差别的,尤其是笑起来时。 裴寂笑时眼尾下垂,看着温润雅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丛玄的眼角却向上勾起,像盛开的毒花,充满了恶意与残忍,妖娆美艳却剧毒无比。 “等到那一晚,我们便杀了她。”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一句,“记得最好在明兄面前,让他亲眼看着这浪荡的女人死去,以解他心头之恨。” 带笑的话语悠悠传到耳中,茶楼老板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 虽然丛玄这样做,他口中的明兄大概并不会感激他。 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教主的作风一直都是如此,以旁人的痛苦为乐,他早已习惯,只要不折腾他们这些人就好。 老板内心怜悯了那被他们教主当做“兄弟”的明公子一秒,随即毫无异议地颔首:“属下领命。” 另一边街道上,裴寂不着痕迹抬眼,看向夜色中一个方位。 街边的茶楼酒楼全都亮着灯火,许多人游街累了,便会进楼里坐着喝茶赏景。 他举目望去,只见每一扇打开的窗户里都是举杯换盏的客人,似乎并无异状。 那方才感知到的一刹那的恶意从何而来? “诶你看,那个比武招亲的姑娘!” 衣袖忽而被牵动,裴寂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怎么了?” 安玖脸色惊叹,眼角眉梢写满了佩服:“她好厉害呀,那么多人挑战她,她都赢了。” 裴寂这才认真看了眼不远处的擂台。 擂台上身穿红嫁衣的女子长刀支地,汗湿鬓角。她应该是比试了一天,始终没有下台过,握着刀的手臂隐隐颤抖。 一开始与她比试的还只是些三脚猫功夫想占便宜的人,后来人们见她武艺确实不俗,挑战者便渐渐多了起来。 第46章 046 ◎她是被傻白甜包围了吗?◎ “安小姐, 我家小姐有请。” 穿着金蛇山庄特有黄衫的婢女站在屋门口,向屋内的少女恭声道。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一袭红衣烈烈如火的少女跑出门, 步伐轻快雀跃。 “这就来了!我带些话本去给燕婉看!” 少女手中拿着几本话本,小脸上挂满灿烂的笑容,与婢女相携而去。 隔着一个不大的花园,白衣公子坐在另一边的廊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搓动着扇柄,面露沉思之色。 这是他们从灯会回来的第二天, 安玖对“裴寂”态度一如往昔,依旧不假辞色。 这在他预料之中, 并未太过在意。 只是叫裴寂感到意外的是, 不知是何缘故,安玖竟与金燕婉有了交集。 回庄第一天,金燕婉便亲自来给安玖送了好些女子喜欢的首饰礼物, 在安玖屋内待了好一阵,离开时依依不舍。 重活过一回, 裴寂自然早已知晓未来发展。 那众人眼中娇弱无力的金小姐, 在不久的将来会做出偷盗秘籍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 惊掉所有人眼球。 上一世安玖与金小姐并不相识, 她那时一直跟在贺子擎身边, 与林清妍争风吃醋,根本没见金小姐几面。 大概这次他改变了一些事, 所以命运也发生了转变。 距离秘籍开启之日还剩六天, 金燕婉应该已有了偷窃之心, 她在这时候主动与安玖结识,是何用意? 想到那女人或许被人傻乎乎算计了,裴寂眉心不禁轻蹙起来,面露不虞之色。 他微微侧首,对身后侍立的阿七道:“阿七,派人盯紧金燕婉,若她有任何异动,都报告给我。” 阿七道:“昨日便听您的吩咐派了,如今守在那里的是杀七。” “不错。”裴寂微微颔首。 他回到屋中,拿起桌上的医书继续翻看,然而今天那些字句却像是极难理解,他看了半天也只看两三页,回想起来头脑也是一片空白。 白衣公子微微闭眼,片刻后将书丢开,转头问阿七:“问一下,她在那边做什么。” 阿七咧嘴一笑,神色了然。 他就知道公子在惦记安小姐,那坐立不安的模样,简直把心事写在了脸上。 阿七也不问那个她是谁,干脆利落地去窗边传信了。 千杀阁传递消息用一种独特的信号,远距离便是猫头鹰,近距离会从口中发出一种惟妙惟肖的鸟鸣声,旁人绝对分辨不出是人在叫,只以为是山林间的鸟,极为隐蔽。 阿七信号发出不到片刻,一抹黑影倏忽落到窗前。 那人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整个人都像包裹在黑暗里,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 阿七此时已戴上银色面具,周身气势冷冽,淡淡道:“金燕婉方才在做什么?” 黑衣人眼神动都没动一下,仿若木雕一般,沙哑的声音从黑布下传出,语调呆板毫无起伏。 “金燕婉清晨起床,喝了一碗燕窝,吃了一味药,之后派人请安小姐去做客,安小姐来后两人进了书房,在书房内看话本。” “就这些?”阿七嗓音低沉,状似不满。 黑衣人道:“金燕婉身旁有一仆妇,身手不俗,为免被发现,属下未曾进入书房,只在外监视,金燕婉并未有特殊举动。” 阿七颔首,沉声道:“去吧,继续观察,她们做了什么都及时汇报。” 黑衣人一声不吭,眨眼间消失不见。 裴寂缓缓从窗外看不见的屏风后转出来,阿七取下面具嘿嘿一笑,身上那股令人生畏的气息骤然消散。 阿七每次装“仙无命”,都会学自家公子平日的言行举止,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效果很不错,底下的杀手看起来都很怕他。 “公子,您也听见了,什么事也没有,她们就一起看话本玩玩呢,您在担心什么?” 阿七有些搞不懂,公子不介意安玖跟明熠一块玩,反倒在意那个金小姐? 在阿七看来,金燕婉实在没什么好注意的,也不知公子为何让人去监视她。 裴寂什么也没说,只是道:“过几日你便明白了。” 另一边金燕婉的院落中,空气里时不时传来少女隐隐约约的笑声,银铃一般清脆。 书房在古代一般都是重地,不会开太大的窗子,以防窃贼撬窗偷走贵重物品。 杀七躲藏在窗外的杏花林里,距离太远,他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细微交谈声,却无法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安玖不着痕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杏花林。 暮春时节,杏花早已开过,如今满枝绿意森森,不见半点花影。 她在心底问系统:“系统,你确定外面那个人听不见我们说话?” 【确定。宿主,请不要质疑系统的正确性。】 “呵呵。” 安玖冷笑一声以作回应。 相识越久,她越来越搞清楚这系统的德行了,平时安静如鸡像个废物,从来不主动给予帮助和提醒,只有她强烈要求,它才扣扣搜搜给点提示。 就跟大反派一样,抠的要命,她说那么多情话搞那么多小动作,费尽心思攻略,好感才只涨5点。 都是一毛不拔的葛朗台。 “安玖,这书你看懂了吗?” 耳边响起金燕婉柔和的话语声,安玖回神,眼神复杂地看过去。 她是真没想到,金燕婉今天叫她过来,不是找她玩儿,而是给她看秘籍! 对,就是那本全武林心向往之的神功秘籍,她已经偷过来了! 据说,那天得安玖“开导”过后,金燕婉豁然开朗,当晚正好许多人都去看灯会,山庄内守卫松弛许多,她便趁机去把秘籍偷了出来。 偷秘籍也就算了,安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 真正超出她预料的,是金燕婉竟然想要把这本秘籍与她分享! 面对安玖的疑问,金燕婉自有一套说辞。 “父亲本就要把秘籍分享给其他门派的人,多一个人也不多。况且那日交谈过后,我便把你当挚友,我想我们俩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金燕婉双目灼灼,看着安玖的眼神十分热切,“我不会看错的,我们是同类,你与我一样也有野心。既然如此,我何不与你分享?你也一定需要它吧?” 安玖无言以对,也无话可说。 金燕婉说的没错,她们俩的确有些地方相像,不过安玖自觉自己没她这样单纯。 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至宝啊!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分享给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金燕婉真不是什么傻白甜吗? 难道恶毒女配光环专吸傻白甜? 明熠是一个,金燕婉也是一个,她都快被傻白甜包围了! 安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书页,忽然发现书页上的墨迹非常新,并且隐隐有些潮湿。 她眉梢微动,问金燕婉:“这不是原书?” 金燕婉摇头,一脸奇怪地道:“自然不是原本,这是我连夜抄写下来的,原本又放了回去。若拿走原本,到时开箱一定会被发现,武林中能人众多,迟早会查到我,我怎会干这样的蠢事?” 安玖:“……”原来你不是傻白甜啊。 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有些地方不懂,我再看看。” 这本神功秘籍不厚,用词古朴精简,安玖不会武功,看得云里雾里,只能暂时先将其硬背下来。 好在安玖记忆力相当不错,她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学过的东西往往很难忘记,背书也只需要背一遍就能记住,所以小小年纪就被称为神童,从而得到了爷爷的青睐。 一边看书,安玖一边在心底思索。 原著里写过,金燕婉偷秘籍是在秘籍开箱前两天,她不安又仓惶,恰好还在夜里巧遇男女主,惊慌之下便没来得及将秘籍原本还回去。 而今有了安玖的加入,剧情又拐了个弯。 金燕婉提前觉醒,趁着金蛇镇灯会这个好时机偷了秘籍,还把原本送回,也就是说,剧情里的秘籍失窃一事彻底被蝴蝶了! 男女主的高光点再一次消失,安玖摸摸自己的良心,莫名有些内疚。 原著里这会贺子擎都在江湖上打出不小的名声了,可现在这两人还在给金蛇山庄当护卫。 据说之所以当护卫,也不仅仅是出于道义,还因为金游会给他们发不菲的佣金。 一书男女主混到这种地步,惨! 不过想想自己的结局,安玖又默默收回了手。 有心情去怜悯男女主,不如还是担心担心她自己吧。被神算无名算过命后,安玖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她内心还是生出了一丝急迫。 她会死,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的?死之前完成任务了吗? 这些都是问题。 还有即将到来的魔教袭击,她也得提前做好准备。 正思索间,金燕婉从旁边端来笔墨纸砚,对安玖道:“安玖,我给你准备了纸笔,你可以抄录一份回去。” 安玖正好看到最后一页,她抬头长舒一口气,缓缓将书页合上,微微笑道:“不用,我已全都记下了。” 窗外树上,杀七又一次听见呼唤自己的鸟鸣声。 他抬头看一眼屋里似乎正凑在一起看话本的两位少女,默然片刻后,脚尖轻点树枝飞身而去,杏树枝丫微微一晃,飘落两片绿叶。 第47章 047 ◎她的目标一直都是裴寂。◎ 之后几天, 安玖与金燕婉往来逐渐密切,不是金燕婉来找她玩,便是安玖被邀请去金燕婉的院子, 二人相处甚欢。 明熠时不时也死皮赖脸跟她们一起, 毕竟那可是两个大美人。金燕婉淡雅清纯若梨花,安玖艳丽娇美似海棠,如此艳福,不享受枉为人! 只是金燕婉男女大防严重,每次明熠在时都有些不自在,明熠渐渐也不好意思跟去了。 二人有时玩得尽兴,安玖晚上都会忘了回来, 直接在金燕婉那留宿。 次数一多,其他人也渐渐发现了这点。 一日餐桌上, 四人相对而坐, 空气安静沉闷。 林清妍望一望四周,桌上只有她、贺子擎、裴寂与阿七,往日里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两人全不在。 以往还没什么感觉, 可今日一看,又突然发觉气氛太过清冷。 没人主动说话聊天, 桌上一片沉默寂静, 除了碗碟碰撞时的轻响, 再无其他。 林清妍本来不觉得有什么, 她从小就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 可经历过热热闹闹的场景后,她莫名有些不习惯起来了。 迟钝如贺子擎, 都不禁问:“安小姐去哪了?怎么不来吃饭?” 一旁的婢女回答说:“安小姐被燕婉小姐请去了, 昨夜便没回来。” 贺子擎“哦”了声, 没再说话了。 林清妍却是下意识看向裴寂,白衣公子面色如常,在她看过去时徐徐抬眸,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林清妍心思比贺子擎细腻得多,她还记得之前安玖与裴寂闹矛盾的事,怀疑或许他们不在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矛盾越发加深了。 安玖不愿留在院子里,为了避开裴寂才常常外出。 偏偏裴寂又是她自幼相识的竹马,她也不好质问什么。 以林清妍对裴寂的了解,他绝不会欺负一个女孩子。安玖性格虽娇纵,但也不算坏。所以他们大概就是合不来吧? 这般思忖着,林清妍忍了忍,最终憋出一句:“裴寂,我们不在,你平日里多照顾些安玖。” 听闻此言,白衣公子动作微顿,缓缓将银箸放下,才道:“我已许久未见她了。” 平时都是别人来照顾裴寂,毕竟他是个瘸子。 可到安玖这里,好像所有人的标准都变了个样。 哪怕他不良于行,哪怕平日里几乎把她供起来当个祖宗,但一旦两人对上,所有人偏袒的竟然还是那娇蛮的大小姐。 阿七在一旁摇头,快言快语道:“我家公子对安玖还不好吗?就差把她摆在佛台上供着了。公子乐意照顾人家,可人家不乐意啊!” 裴寂:“……” “不许多嘴。”他轻斥一声。 阿七连忙捂住嘴,一副说错话的表情。 林清妍见此,略微思索片刻,眼底逐渐露出恍然的神色。 之前她便察觉到裴寂待安玖不寻常,如今想来,或许是裴寂心慕安玖,安玖察觉到却对他无意,所以才刻意避开他? 这么一想,逻辑便通顺了。 思及此,林清妍尴尬地咳了一声:“我记得安玖不是常在你那里扎针吗?快到她扎针的时候了吧?” 关于扎针这回事,安玖对外只说调理身体,隔几日便扎一次,林清妍并未起疑。 裴寂也没解释,点头道:“不错,正是今日。” 林清妍说:“即便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在平澜城时,因为裴寂对安玖的区别对待,林清妍也曾纠结过两天。 不过很快她便想通了,她是喜欢贺大哥的。 所以如今,林清妍更希望看到裴寂能够幸福。 他本就无父无母,又身体残疾,老天对他实在不公。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她只想他能得偿所愿。 * 安玖在金燕婉这又呆了一天,眼见天色将晚,金燕婉再次留她夜宿。 安玖没有推辞。 她跟金燕婉走近,并且时常在这里留宿,倒不是想避开某个人。 而是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 感情最忌讳的,便是一成不变。越跌宕起伏,才越发深刻。 安玖从来就没想过要跟“非衣”在一起,她真正攻略的那个人,始终是裴寂。 那位白衣翩然、温润如玉的神医公子。 她的目标一直都是他,“非衣”只是前期刷好感的工具人罢了。 好感度到了30后,安玖便发现又卡住了。 这也在她意料中,好感30算是略微好感,超过30,便已经开始在意。 裴寂是个心防特别重,目标也极端明确的人。 要想真正攻略他,一味的撒娇卖乖作用不大,看前些天她如何费尽心机,他才涨5点好感就知道了。 “非衣”是裴寂伪装出来的是身份,是他根据“安酒”的喜好量身定做的正人君子,只要安玖还喜欢非衣,裴寂就一定会怀疑,她喜欢的其实是“贺子擎”。 所以当他是非衣的时候,注定不可能向她投入太多情感。 况且“非衣”存在一天,就会提醒裴寂一次,她只是他解毒的药。 好感自然迟迟上不去。 这段时间以来,安玖所有的表现都在向原著里的“安酒”靠拢,让裴寂相信她就是那个只会喜欢救命恩人的恋爱脑女配。 接下来,她要打破这一固有印象。 她得想办法让“非衣”出局。 从一开始,安玖就想做好了这个攻略计划。 现在她要实施的,便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步,一旦行将踏错,便是功亏一篑。 “今夜我们还抵足而眠如何?” 暮色四合,白日里的喧嚣散尽,整个金蛇山庄也随之陷入沉睡,金燕婉热情地邀请安玖与她同塌而眠。 金燕婉大概从未交过朋友,突然有了个新朋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昨晚安玖便是跟她睡,没想到这姑娘看着瘦弱文静,睡着了却不老实,踢了安玖好几下。 安玖轻轻掐了掐掌心,熟悉的翻倍痛觉潮水般涌上来,她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道:“还是不了,我今夜便睡客房吧。” 为了不错过这次机会,她都没回去找裴寂扎针,傍晚时她就感觉蛊毒又复发了。 现在这体质,可不适合跟金燕婉一起睡。 金燕婉有些失望,却也不勉强,亲自送安玖去了客房。 说是客房,其实就在金燕婉闺房旁边,平时是她白日里用来休憩的场所。两间房中间还开着一扇门,没事可以直接串门。 安玖在床上躺下后,便让守在门外的婢女离开了。 烛火熄灭,夜色笼罩而来,充斥了全部视野。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清醒地望着床帐顶,两耳竖起,仔细听着外面的声响。 入耳只有细微的虫鸣,在黑夜中长久地声嘶力竭吟唱。 夜色渐渐深沉,一片漆黑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安玖终于听见一丝奇怪的异响。 是脚步声,非常细微,但因为周围太过寂静,安玖又一直精神高度紧绷,所以她敏锐地发觉了。 安玖没有立即起身,她努力放缓呼吸。 那次在暗庄里,林清妍就能根据屋内人的呼吸声感知对方清醒还是入睡,她不能打草惊蛇。 等了一会,终于听到那脚步声走到隔壁门前。 安玖悄无声息爬起来,屋内没点灯,她找了一会没找到鞋子,干脆就那么赤脚踩在地上,往门外走去。 四月底的深夜,气温还不算高,木地板光滑冰凉,安玖感官又变得极度敏感,一踩上去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脚心一直爬到后背。 她拢了拢衣襟,借着微弱的光线,摸黑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了房门。 不得不说,大概老天都在帮她。 就在安玖走出门那一刻,旁边金燕婉的房门正被人打开,门口站着个漆黑的人影。 瞧见那道黑影,安玖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含糊中透出浓浓困意:“燕婉?” 黑影有一瞬间的怔愣,还未出声,金燕婉房间内忽而传出些微的动静,像是有人从床上起身。 随即,便是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轻柔的女声钻入耳膜:“安玖?是你在叫我?” 金燕婉身体不好,夜间总是失眠多梦,方才正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有个人喊她的名字,顿时猛然惊醒。 安玖无声睁大眼,金燕婉竟然醒了! 她张了张口,却被那黑暗中的人影误以为要喊叫,下一刻,那黑影猛然欺近,宽大干燥的手掌捂住她的嘴,一股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 安玖发出一声微弱短促的音节,随后便被悄无声息拖进自己房间,门在身后轻轻阖上,发出一声闷响。 直到此刻,被劫持的少女总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猛烈地挣扎起来。 然而她的挣扎对那黑衣人来说,犹如蚍蜉撼树。 他轻而易举将她抵在门板上,困住手脚,捂住口鼻,彼此距离近到体温都开始交融。 男人的发丝拂过她额头,安玖有些喘 不过气来,抬手拍了拍他后腰,男人身体微微一僵,俯身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嗓音低沉:“别出声,我是非衣。” 少女挣扎的力度稍稍减轻,男人这才慢慢松开了她的唇。 “你、非衣,你怎么会在这里?”安玖声音很轻,几近气音。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金燕婉轻柔的话语声:“安玖,你醒了吗?刚刚是你叫我吗?” 男人垂首在她耳畔,湿热气流钻进耳廓,他低低吐出一句:“回答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31 12:00:00~2023-04-01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香芋泥麻薯 3瓶;新新、曹老大什么时候可以吃 1瓶; 第48章 048 ◎金燕婉她何德何能?◎ “安玖?” 许是见她没有应答, 金燕婉走到安玖门外,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三人间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那敲门声好似响在两人心上。 “奇怪, 难道我在做梦吗?”细细的嘀咕声透过门缝传来。 耳垂突然被若有似无地碰了一下, 炙热的吐息洒在上面,安玖浑身控制不住地一颤,一股电流感窜过脊背,她一下软了半截身子。 “怎么不说话?”男人低沉的话语声微不可查,若不是贴在她耳根,几乎听不见。 安玖呼吸微促,无声咬了咬牙。 “你……” 刚一出口, 耳垂陡然被一阵暖融融的潮热地带包裹,柔软裹挟着挑弄拉扯, 她的腰瞬间塌了下去, 若不是被他抵着,几乎要直直滑到地上。 与此同时,男人低哑的嗓音含糊不清地传来:“跟她说, 你在干什么。” 安玖倔强地咬唇,一声不吭。 埋首在她肩窝的男人低低一笑, 齿间微微用力, 果然听见少女短促的吸气声。 片刻的静默后, 少女提了提声音, 极力保持着语调镇定, 却依旧掩饰不住话音中隐约的颤抖,回应道:“燕婉, 我就是起夜一下, 没事。” 隔着门板, 金燕婉的回答有些模糊:“好,那你好好休息,若有需要,只管喊我就好。” “知道了。” 安玖话音落下,门外的脚步声便又慢慢离去了,听动静是回了自己房间。 直到外面再次恢复静谧,安玖这才蓦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室内一片寂静,安玖沉默着抬手,慢慢推开抵着她的男人。 她手上力道很轻,基本没什么力气,男人却仿佛感知到什么,顺从地放开了她。 黑暗中,两人谁也看不清对方,只有两道相对而立的黑漆漆的影子。 “该你回答我了,非衣,为什么你会半夜来这里?”安玖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 停顿一瞬,她又补充道:“你不是来找我的,我看见了,你是去金燕婉房间。” 往日里有一点不顺心就要发脾气的少女,此时此刻,竟然用这样平和的语气与他说话,裴寂一瞬间预感到不妙。 他本来并未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即便被她看见又如何? 安玖那样爱他,只会帮他隐瞒,而不会告发他。 事实也的确证明如此,她什么也没跟金燕婉说。 那她的质问,是因为什么? 裴寂略微沉吟,想不通,只好随意想了个理由答道:“我有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少女不依不挠,“什么任务要你深夜进一个女子的闺房?” 裴寂内心豁然开朗。 原来她是在吃醋。 他心下有些好笑,低声道:“不要担心,我对金燕婉没兴趣。”未免她误会,想了想,他干脆直接说出来意,“我来找神功秘籍。” 让她知晓也未尝不可,即便她与旁人说漏了嘴,“非衣”这个身份也是假的,影响不了什么。 少女陡然沉默下来,良久,她轻声问:“你怎么知道她有那本秘籍?” 裴寂本不知道,他本来还派人日夜监视金燕婉,就等她去偷秘籍,不料几天下来,金燕婉根本就没离开过自己的院子。 眼看后天就是秘籍开启之日,裴寂预感大概又有什么东西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今日白天,他趁机看过金燕婉,确信在她身上看到了修炼的痕迹。 也就是说,金燕婉早已获得了秘籍,并且是在他不曾知晓的时候。 重生一回,犹如牵一发动全身,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虽有些出乎意料,但裴寂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这天夜里便来到这里,打算如上一世那般,再一次偷出秘籍。 在裴寂的观念里,那本神功秘籍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自是不允许落到旁人手中。 之所以不让杀手来取,是他不信任任何人。 但这些,就不必告诉她了。 “我是玄衣卫,自有消息来源。” “你真的是……”话还未说完,少女忽然闭上了嘴,不再询问。 她又一次沉默了,好一阵才轻轻问他,“你拿了金燕婉的,她该怎么办?” 裴寂一瞬间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第一反应是,金燕婉怎么办,与他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杀了人,还要去料理人家的后事? 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怎会有常人那样可笑的怜悯之心。 他沉默的态度说明一切,少女突然出声:“我明白了。” 裴寂正想问她明白了什么,安玖又说:“我知道那本秘籍的内容,你不要去偷燕婉的,我给你默写出来,我都记下了。” 裴寂:“???” 安玖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便从男人身侧走开,摸索着向桌边走去。 没走两步,腰间蓦然一紧,男人从后方将她打横抱起。 “怎么不穿鞋?”他状似关怀地问。 “忘记了。”安玖轻声道。 明明同样是在黑暗中,裴寂却仿佛没有任何阻碍,精准将她抱到桌边放下,又走到床边,捡起地上的绣鞋。 回来时,安玖已点亮了灯。 昏黄的烛火发出暖色的光芒,照在少女身上,为她镶了一层柔和的光边。 她侧身坐着,一只手臂搁在桌面上,转脸望着他。 昏沉夜色中,少女眉眼也好似染上一丝夜的静谧。 裴寂走到她面前,径直蹲下身,去握她赤着的脚,触手一片冰凉。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少女精致的小脚,轻柔地放进小小的绣鞋里。 “记得穿鞋,小心着凉。”他沉声说。 安玖眸光微动,垂眸静静望着他,突然开始自顾自说起与金燕婉相识的经历。 她没怎么添油加醋,只说那日她们在温泉汤池相遇,金燕婉向她诉苦说起婚事,两人有着共同语言,因此一见如故。 金燕婉拿到秘籍后,便来与好友分享,安玖这才得以看到秘籍。 “其实我并不需要这东西,毕竟我如今蛊毒还未解,根本无法练武,给我也没什么用。” 说到这里,少女眼角眉梢隐约浮现点滴无奈的笑意,她正了正脸色,认真对他说:“我知道你要秘籍,我给你,你不要去拿燕婉的,她真的很需要它。她是我在外面交的第一个朋友,我不想她失望。” 似是怕他不答应,她微微抿唇,语气中透出点祈求的意味。 如安玖那般高傲娇纵的大小姐,何时这样与人说过话,乃至于低三下四地求人? 至少裴寂从未见她这副模样。 他胸口陡然涌现出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原本金燕婉从未被他看在眼中,这一刻她终于进入裴寂的视线。 那金燕婉,她究竟何德何能? “若我不答应呢?”男人语调沉沉。 他半蹲在地,眼帘抬起,墨黑的眼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裴寂并不想答应安玖,甚至有股冲动,想现在就去把睡在隔壁的女人杀死。 他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 她本该只在意他,为何还要去在意别人? 杀意越发浓烈,快要抵达顶峰之际,却见少女忽而抬了抬脚,柔软白嫩的脚趾轻轻蹭了蹭他手心。 她的脚与她的手一样,同样白皙无暇,柔若无骨。 被他握在掌中,小小一只,骨肉匀亭,像握着一片柔软雪白的云彩。 裴寂思绪骤然一断,视线被那作乱的小脚拉了过去。 “做什么?”因心情不虞,他嗓音低沉喑哑,似那风雨欲来。 少女又蹭他一下,裴寂一把伸手抓住,犹如抓住了一尾银白漂亮的鱼儿。 “非衣,你答应我吧?答应我吧?”少女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大眼睛里倒映着烛火,氤氲着亮闪闪的光,“我都求你啦,看在我的面子上。” 她软着小嗓子,一叠声地嘟囔,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只能用这种方法磨到大人答应。 裴寂心底萦绕的那股子戾气,在她撒娇似的念叨里,犹如浇了一盆凉水,噗的一声熄灭了。 他抓紧了那白生生的小脚,指尖无意识揉了揉,再次送进鞋中。 随后一撩衣袍起身,在桌旁坐下,淡淡吐出两个字:“默吧。” 少女双眼一亮,瞬间明白过来,一张小脸顿时笑得像朵花儿。 “嗯!”她雀跃地、重重点了下小脑袋。 裴寂瞥她一眼,唇角不着痕迹向上勾了勾。 这一夜,谁也没发现,安玖房间的灯亮了许久。 金燕婉自然也不知晓,自己的神功秘籍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被窃的命运。 第二日起来,她来安玖门前。 敲了许久门才开,容貌明艳的少女穿着亵衣,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满头青丝乱糟糟堆在一起,一脸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眸子里全是迷蒙的雾气。 金燕婉道:“安玖,你怎么还在睡,太阳都晒屁股了。” 少女大大打了个哈欠,眼尾湿漉漉的,满是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她困倦地跟金燕婉打招呼:“燕婉,早上好。” 金燕婉好笑道:“不早啦,你昨夜没睡好吗?怎么一觉起来还这样困?” 安玖懒洋洋笑着,开玩笑似地说:“昨晚做贼去了。” 金燕婉打趣她:“那安小贼偷到了什么?” 安玖思索片刻,无奈地耸了耸肩,摊手道:“什么也没偷到,还被别的小贼打劫了一番,血本无归。” 金燕婉只当她在玩闹,被少女沮丧的语气逗得咯咯直笑起来。 第49章 049 ◎“你是个好人。”◎ 这日午后, 裴寂屋内迎来一位许久不见的客人。 少女进门四下梭寻一番,便直接走到贵妃榻坐下,自来熟地仿佛这是她自己的地盘。 坐下后, 她才转头看向一旁轮椅上的白衣公子。 “裴寂, 给我扎针。” 一句话六个字,说得硬邦邦,配着她那张臭臭的小脸,一看就心情不佳。 一般人找大夫都是求人做事,只有安玖,气焰嚣张、理直气壮地下命令,毫不顾忌他人的想法。 也或许是她早已摸清裴寂的底线, 知晓不论如何对他,他绝不会生气, 这才有恃无恐。 白衣公子也确实好脾气, 只略微怔愣一瞬,便温和地弯唇,一边推动轮椅过来, 一边关切地问道:“安小姐心情不好吗?” 安玖扎过几次针,早就熟悉一应流程, 见他靠近便脱鞋上榻, 撩起衣袖露出两截手臂。 她疲倦地闭上眼, 语气冷淡道:“我的事跟你无关。” 裴寂将针灸包打开, 坐在榻边, 眉眼弯弯,淡淡笑道:“在下只是关心安小姐罢了, 安小姐若不想说, 自是不用说的。” 安玖掀开一只眼皮, 斜睨他一眼,眼神了然,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裴寂微微一愣,捏在指尖的银针悬在半空,他抬眼看她,神色微诧:“我的心思?” 安玖用一种“你装你再装我都看透你了”的眼神瞅着他,小声哼哼道:“你在打本小姐的主意,我都知道。” 不等裴寂回应,她又加重了语气,语速飞快道:“不许肖想本小姐,我看不上你,我有喜欢的人了,明白吗?你就是个瘸子,你怎么敢的呀?以后记得没事别靠近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一连串的话车轱辘似的滚出来,裴寂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些话大概憋在少女心里很久了,不吐不快。 说完她便再次闭上了眼,脸色也稍稍好转起来,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 白衣公子愣了许久都没回神,少女躺了一会没感觉到扎针的感觉,悄悄掀了掀眼睫,偷偷觑他一眼。 公子白衣胜雪,衣袍洁净无暇,他垂眸坐在那,微风穿过窗吹动他发梢,白皙清俊的脸上一片茫然。 安玖抿了抿唇,心头划过一丝心虚。 遭了,她刚才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他以后不会给她扎针了? “喂……你不会生气了吧?裴寂,你可别那么小气啊,我都没介意你那天晚上……”说到这里,少女话音戛然而止,脸颊微红,别别扭扭转移了话题,“总之,咱们以后就当普通朋友,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两不相欠总行了吧?” 触及少女颊边蔓延开的浅浅红晕,男人黑眸微闪。 他已然意识到,安玖这是笃定“裴寂”暗恋她,并且一时半会他是无法澄清了。 想到这里,裴寂低眉一笑,云淡风轻道:“那便依安小姐所言罢。” 见他反应平淡,少女反而狐疑地看他两眼,不敢相信被拒绝后他还能如此镇定。 怀疑归怀疑,她到底没说什么。 恰好裴寂已开始下针,安玖便安心闭眼休憩去了。 昨夜她没睡好,这会一躺下来,困意便漫了上来。安玖没有抵抗这困倦,逐渐陷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窗外霞光漫天,金色的夕阳余晖落在地板上,像撒了一地碎金。 安玖睡得浑身酥软,头脑还有些混沌,她慢慢从榻上直起身,胸前一条薄被滑落。 她下意识接住,微微苦涩的药香充盈了鼻腔,与那白衣公子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她呆呆坐了一会,忽听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转头看去,便见一抹雪色身影静坐在窗边,及腰墨发垂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持着一本书卷,金灿的夕阳落在男人身上,将他本就柔和的脸庞修饰地更加温柔,纤长眼睫一根根恍若金羽。 察觉到她的视线,白衣温雅的公子眼帘轻掀,眸光和煦地向她看来。 “安小姐醒了?” 安玖懒洋洋地“唔”了声,没说话。 裴寂继续道:“针灸已做完了,安小姐可自行离去,裴某便不送了。” 安玖没动,她睡了太久,骨头都好像睡软了,懒懒地靠在榻上不想动。 她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白衣公子。 少女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男人身上,并不带多余的情绪,似乎仅仅只是在打量他。 裴寂却很难忽视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不禁再次从书中抬头,含笑问道:“安小姐在看什么?” 睡得面颊发红满脸媚态却犹不自知的少女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裴寂,我发现,其实你还是有一个很不错的优点的。” “什么优点?”裴寂指尖摩擦了下书页。 安玖小脸上神情格外认真,一字一顿道:“你是个好人。” 裴寂:“……” 男人眉梢微动,内心生出一阵荒谬感,仿佛一头狼被人当做羊,还遭到了真心实意的夸奖一般,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他平生仅见。 给予他如此之高的评价后,少女便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一般,低着小脑袋,咬着唇,表情中浮现一抹沉思。 裴寂微微挑眉,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 每次跟安玖在一起,她总能给他带来格外新奇的体验。 过了一会,少女逐渐从沉思中醒来,嫣红眼尾瞥了瞥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裴寂善解人意道:“安小姐有话要说?” 安玖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后,吞吞吐吐道:“如果你发现,你喜欢的人不如想象中好,你会怎么办?” 裴寂面色微怔,看着少女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探究。 他沉吟半晌,试探问:“何为好?何为不好?” “我不知道,”少女小脸纠结地皱成一团,心情杂乱之下,她耐心很快告罄,烦躁地摇了摇头,“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懂。”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刚醒时的迷蒙渐渐褪去。 少女一骨碌爬起身,穿上鞋,丢下一句敷衍的“谢了”便拍拍衣袖扬长而去。 火红的裙摆拂过门槛,消失在转角。 裴寂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女人向来如此,用完就丢。 若哪天她对他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他才会不习惯。 他面无表情垂下眼,想着少女方才的话语,漆黑眸中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沉。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阿七悄然走进门,将门合上,道:“公子,都安排好了。您可有拿到秘籍?” 裴寂一阵默然。 他至今也想不明白,昨晚怎会一时昏头答应她? 见他沉默,阿七顿时误会了,疑惑问:“难道那金燕婉手上没有秘籍?” “不,已经拿到了。” 事实上,他手上现在就有本新鲜出炉的秘籍,裴寂看过,的确无一字错漏。 她昨晚默背一晚,就为了写那本秘籍,今天才会控制不住在他这里睡着。 思及此,裴寂心中便十分不愉。 若不是答应了她,更不想破坏“非衣”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他怎会如此轻易放过金燕婉? 白衣公子面色淡淡,不欲再谈这个话题,冷声问:“都安排好了吗?” 阿七恭声道:“安排好了,杀手已全数就位,明日便可行动。” 裴寂颔首:“不错。” 阿七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丝疑惑,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公子,我有一事不明白,我们为何要这样做……您不是已经拿到秘籍了吗?” 阿七这些天都在忙公子下发的命令,虽然他向来什么也不问,只管去做,但以前公子发的命令都有迹可循,偏偏这回他是真不懂公子为何做出那样的指令。 裴寂让他召集千杀阁杀手到金蛇山庄附近,等到秘籍开启那天,一旦过程中出现任何意外,便率领杀手杀掉一些人。 他给了他一份名单,名单里很多人都是江湖大派的前辈长老,皆是江湖一流高手,千杀阁虽也发展了这么些年,但底蕴到底不如这些百年门派,更何况那些人不在一个门派,几乎囊括了整个江湖。 与整个武林对上,千杀阁真的不会被毁灭吗? 阿七想不明白,他又不是藏得住话的人,便直接开口问了。 其实他还有一个疑问,从进入金蛇山庄以来,公子便很关注金燕婉,阿七一开始不懂原因,昨天才知晓,那金燕婉竟然偷了那本秘籍。 这件事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难道公子会未卜先知? 阿七满头雾水,当时也问过公子,却并未得到解答。 不过他对公子的敬畏却是更深了,只觉公子变得越发高深莫测,难以揣度。 听到他的询问,裴寂扯了扯唇角,不带半分温度。 “为何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他们得罪了我。”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白皙指尖轻缓地拂过白玉扇骨,眉眼间满是冷然的笑意,“不必担心,到哪日,他们自会自顾不暇,我们只需趁乱点火便好。” 裴寂始终记得上辈子临死前那一战,有多少人曾对他出手。 即使这一世他们还未曾讨伐他,可那又如何? 他可以看在林清妍的面子上放过贺子擎,却不会放过那些乌合之众。 明日便是秘籍开启之日,魔教即将来袭,千杀阁混在其中,即便杀掉一些人,他们也只会将罪责归结到魔教头上。 魔教杀人,与千杀阁、与他裴寂,又有什么关系? 好人?呵……可笑。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好人卡,滴。 第50章 050 ◎奇怪的不安◎ 翌日, 正是那万众瞩目的秘籍公布之日。 这一天整个金蛇山庄都开始戒严,金蛇山庄位于交泉山山脚,山下便是金蛇镇, 从镇上进山庄得走一段四五十阶的平缓山道, 其上铺着宽阔的大理石阶梯。 今日,这条道上每隔一段便有神色严肃的护卫看守,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山下镇上都是进不去的那些江湖人士,将整个镇的酒楼茶楼都坐满了,一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着最后的结果。 有的茶楼都坐满了,便在街边摆上桌子, 哪怕不相熟的人也都围坐在一起,端着茶碗一杯杯喝着, 与同桌的人天南海阔地聊起各种话题。 今时今日, 几乎整个江湖所有门派,都聚集在金蛇山庄,如此盛会, 百年都难得一见。 “都快日上中天了,也不知里面情况如何?” 一人忽而提问:“众位觉得, 哪些门派能换到秘籍?” 有消息灵通者道:“华山派肯定有一份, 我见过华山派来人, 是那位华山掌门的师兄, 二十多年前扬名江湖的碧水剑, 此人剑法精妙,若碧水波涛源源不绝、攻防皆备, 曾与魔教上一任竹老护法做过一场, 重创竹老怪。” 又有人说:“这可不是比谁武功更强, 而是看谁带来的宝物更珍贵吧?” “不错,华山派存世几百年,好东西自是不少,本人便听闻,华山派带来他们门派百年前一位前辈自创的软剑剑谱,想来金游是不会拒绝的。” “峨眉派应该也有一分,峨眉带的似乎是一本养气的内功心法,金游十年前受伤,这心法对他也有好处。” “还有那破山门也来了,带队的便是破山门大弟子牧磊,他似乎带的是一块天外陨铁,据说能够铸造出神兵利器。” 街边一位干瘦的老头子说:“唉,可惜咱们一穷二白,什么宝贝也没有,不然小老儿也想换一本秘籍来瞧瞧,即便练不成,留给后人也是好的。” 坐在他旁边的是位面嫩的小公子,大概初出茅庐,不免好奇又天真地问道:“老丈,那金蛇剑为何要把这样珍贵的秘籍拱手让人呢?他自己藏着不好吗?我不懂,他这样也太……” 后面的话小公子没说,但众人看他一脸藏不住话的神情,哪里看不出,他是想说金蛇剑太蠢。 见他如此言语,周围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一位面色沧桑的侠客笑道:“那金游可是聪明人呢,若发现秘籍时无人知晓倒也罢了,偏偏这事流传的人尽皆知,他瞒也瞒不住。那神功至宝,自然无数人觊觎,金游受伤以来便跌入江湖二流,哪里护得住那秘籍?” 又一人接着说:“没错,金游护不住它。他倒是果断,选择将秘籍公之于众。如今一是交好了个江湖门派,二是将危险分担出去,三来他又能赚个盆满钵满,算是一举三得的好主意,实在是聪明至极!” “也是,众位还记得三年前苏杭黄家灭门惨案吗?我听闻,黄家之所以一夜灭门,便是因黄家珍藏的一本毒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那小公子听得脸色发白,惊叹连连,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 原来江湖便是这样,不仅有快意恩仇,还充斥着血腥与杀戮。 小公子眼神里有恐惧,恐惧后又有一丝向往。 谁不想成为那纵横武林的强者,潇洒肆意来去如风,奔袭千里杀人无形呢? 外界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刻,金蛇山庄内的气氛却不如外面想象的那样轻松热闹。 专门用来迎宾的大堂内,众位来宾一桌桌分派系而坐,人人正襟危坐,少有人交谈。 安玖只是跟来玩的,也被分到了一个位置。 她与裴寂、林清妍、贺子擎等人坐一桌,不知是不是因为林清妍铸剑山庄大小姐的身份以及裴寂药王谷神医之名,他们的桌子安排得很靠前,几乎算是第一梯队。 安玖四下望了望,发现这座位安排很有内涵,大概不是纯粹按照势力强弱来排,而是根据各自带来的宝物贵重程度。 因为她看见明熠的座位也很靠前,并且与峨眉派、嵩山派这些大门派负责人一桌。 也就是说,明熠带来的那堆财宝,在金游的心目中,能够与大门派带来的宝贝相媲美。 果然,这世上就没人不喜欢钱。 安玖暗暗感叹一句,默默收回目光,一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眸落在身旁人身上。 裴寂抬眼看她,温声笑问:“怎么了?” 安玖大眼睛在他云淡风轻的面庞上晃过一圈,若无其事摇了摇头。 “没事,就想问问什么时候开始?” 裴寂耐心十足道:“快了。” 看他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安玖内心很是佩服。 不愧是大反派,魔教就要来了,他也一点不带慌的,这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哪怕安玖早就熟知剧情,这会也不由地有些不安。 今天早上一觉醒来,她心口一直跳的很快,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如同某种危机到来前的预感。 安玖想了又想,也想不到自己会遇上什么事。 书里安酒被贺子擎保护得好好的,魔教袭击主要目标也是抢神功秘籍,贺子擎并未受到太大波及,几人趁乱便下山了,幸运地躲过一劫。 所以这次,她应该也会没事? 不确定地想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许多人往大厅侧方看,安玖连忙跟着转头。 只见金游身着一袭华贵的金色长袍,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箱子,满面笑容地走进来。 他身后跟着他的大儿子,小少年十岁出头,穿着和父亲类似的同款金袍,小脸绷着,一脸的端正严肃。 金游径直走到大厅最中央的小桌边,将那万众瞩目的红木箱放在桌上。 这时他才抬眼看向四周,对众人朗声道:“欢迎各位莅临金蛇山庄,承蒙各位赏脸,金某便在此一拜,敬各位一杯了。” 说着,他便冲四面八方拱手一拜,端起儿子斟满的酒,一饮而尽。 大厅内众人也都纷纷起身,与他互相拱手一礼。 互道一礼后,众宾客再次纷纷落座。 金游继续道:“诸位也知晓金某的打算,今日,金某便会开启秘籍,如今这箱子内,正是金某获得的神功秘籍,如假包换。金某会当场誊抄出五份,诸位可出价,价高者得。” 此言一出,大厅内顿时炸开了花。 “竟然只有五份?” “金蛇剑君,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那时不是说,拿出至宝交换便可吗?” “是啊,来了这么多人,只分出五份,其他人怎能拿到?” 提出异议的人,大多是无门无派的独行侠,或是靠倾尽全力才能进金蛇山庄的小门派。 金游突然更改规则,告诉他们最终只给出五份秘籍,并且只能价高者得,这不就是给他们宣判死刑了吗? “诸位请听我说。”金游提高声音,抬手道,“做出这样的决定,金某也是无奈之举。在下以为,这神功秘籍如此珍贵,若谁都可以拿到,那对那些拿极为珍贵之物交换的人来说,又如何公平?” “况且,诸位扪心自问,你们若无交换的能力,又如何能护得住它?” 金游一番话说完,不少人顿时沉默下来。 这些人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即便拿到秘籍,或许也根本护不住。 江湖就像丛林,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江湖中,你若不强,便什么也得不到。尤其是这神功至宝,没看连金蛇山庄都明智地交了出来吗? 对他们这些不够强大的人来说,那秘籍或许不是宝物,而是催命符。 坐在这里的也不是傻子,金游一席话一出,反对异议声瞬间消失了大半。 见大厅内渐渐安静下来,金游满意地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接下来金某便开始投宝环节,诸位可在纸上写下你带来的宝物,金某会在对比后选出前五份公布出来。” 他拍了拍手,一众婢女鱼贯而出,手中端着笔墨纸砚放到每一张桌前。 尽管早已在书中看过这一段剧情,安玖看着这一幕,面上仍旧带出几分佩服。 金游的确是个聪明人,用这种匿名投票的方式写,比当场念出来好得多。这样既保证了各自的隐私,也避免让自己的底牌暴露,被他人觊觎。 果然,见到那纸笔后,再也没人说什么了,所有人皆是心服口服。 很快众人便将纸张交了上去,金游坐在中央的小桌边,一张一张翻看起来。 一边看着,一边时不时拿出一张单独放在一旁。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谁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被选中,即便那些江湖大派也是如此。 甚至因为都是大门派,几大门派诸人互相对视间,眼神时有杀气,显然都将对方当成了隐形的竞争者。 不过一盏茶时间,金游便选出九张纸,对众人道:“金某已挑出九份,个个都难以抉择,此时便念出诸位名号,看看诸位是否要加砝码?” “华山派,峨眉派,金光门,破山门,铸剑山庄,天浪宗,药王谷,江月岛。”说到这里,金游忽而顿了顿,才念出最后一人的名字,“最后一位,明公子。” 第51章 051 ◎魔教教主恶鬼面◎ “我们都选上了!”林清妍激动地对裴寂道, “裴寂,你还要加砝码吗?” 裴寂还未回答,她又压低声音补充道:“我这些天在外面探听到不少消息, 峨眉派送去的好像是一门养气内功, 与你的丹药功效有些重叠,也不知金叔叔会不会二选一。” “看一看峨眉派的动向如何。”裴寂气定神闲道。 如此紧张的时刻,他竟然一点也不着急,实在叫人忍不住侧目。 比如坐得离他们不远的峨眉派桌上,玉虹漪看一眼那神色悠然的白衣公子,面色微微凝重起来。 她侧头,对坐在身旁的师叔小声说:“师叔, 我已打探清楚,裴神医拿出的是一去除沉疴消除痼疾的神药, 与我们送去的内功心法类似, 但内功需修炼,服药却可药到病除,咱们或许得加砝码了。” 那师叔也是位女子, 人近中年,穿着蓝白色的峨眉制服, 神情严肃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药王谷少谷主医术高明, 颇有昔日药王风采, 咱们那内功的确差似一筹。” 其他地方自然也都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至于那些没被选中的, 虽觉遗憾,却也很快放下, 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位“明公子”身上。 “那明公子是何方神圣?可有人认得他?” “我知道我知道, 据说是京城来的富家公子, 他来那日,搬进十多口大箱子,搬箱子的山庄仆从说,每一口箱子都极为沉重,得两三个习武之人才可搬动,那日可累坏他们了。” “难道那明公子用来交换的物品,竟都是金银财宝?”有人灵机一动,得出结论。 听闻此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人咂舌道:“乖乖,那得多少钱啊?” 又一人说:“神功价值连城,或许他真搬来能买下一座城的宝贝呢。” 这些都是小插曲,很快,选出来的九大势力中,有五方选择加筹码。 金游面上笑意越深,他对着交上来的五张纸,权衡片刻后,抬头对翘首以盼的众人道:“好了,金某已在心中做出决断。但在公布结果前,金某还有一不情之请。诸位可选择要不要答应,若放弃,我也会更改选项。” 如此三番两次更改规则,但因都走到这地步,大家也不想功亏一篑,便只能忍了。 峨眉派师叔皱眉,悄声对玉虹漪道:“这金游心眼如此多,也不知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华山派碧水剑干脆道:“金兄请说。” 金游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得到秘籍的一方,将要在十年内保护金蛇山庄的安危,若金蛇山庄有难,诸位必须来支援,不知这条件诸位可能答应?” 这要求倒也不过分,和神功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闻言,几大派人士纷纷答应。 金游笑道:“诸位答应金某便放心了,我选出的五位,便是华山派,峨眉派,药王谷,江月岛,明公子。恭喜诸位。” 金游话音落下,大厅内诸人有意外、有惊喜,还有了然。 意外的是明熠,他本来只以为是来陪跑的,没想到自己真能拿到名额。 惊喜的则是江月岛,江月岛离中原较远,素来偏安一隅,这次也只想跟着大门派凑凑热闹,长长见识,却不想天上砸馅饼被选中了。 了然的,则是华山派与裴寂了。 大厅内一片哄闹,有人在恭喜那些获得秘籍的门派,有人在八卦,有人在谈论各派出的什么宝物。 金游将内力汇聚于口,话语传递到整个大厅:“诸位,请静一静,接下来金某便要开箱,诸位可以决定谁先来抄录秘籍。” “这么多人的见证下,金某绝对不会弄虚作假,败坏金蛇山庄的名声。接下来选出的五人陆续抄完秘籍,便可自行离开金蛇山庄,至于没有选中的,现在便能离去。” 室内渐渐安静下来,没人想现在就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获得秘籍的五大势力上。 峨眉派玉虹漪主动道:“不如华山派先吧,华山派乃江湖第一大派,理当第一。” 碧水剑推辞说:“华山派离金蛇山庄不远,我们不赶时间,诸位可先去抄录。” 至于另两位幸运儿裴寂与明熠,两人倒是不急,都在一旁看戏。 这时江月岛岛主站起身,笑道:“江月岛路途遥远,未免途中生出事端,我便厚着脸皮先来了。” 其他人都不介意,江月岛岛主走上前,来到中央那方小桌边坐下。 金游道:“岛主稍等。” 说着,他便从腰间摸出一枚铜钥,解开红木箱上的锁。 无数双眼睛全都看着这一幕,只见金游伸手进箱子,双手捧着一本书皮古朴发黄的书册出来,珍而重之地放在一旁的锦布托盘上。 “这便是了,岛主请小心翻阅,仔细抄录。” 金游将托盘放到江月岛主面前,含笑重新坐回原位,端起一杯茶盏,慢悠悠浅啜一口。 江月岛岛主紧张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敢去摸那本书册。 此时此刻,谁也没注意到,一位白衣俊雅的公子面上逐渐僵硬的微笑。 除了安玖。 安玖瞧他一眼,努力压住使劲上扬的嘴角。 她还以为他能继续淡定下去呢? 安玖心知,她与裴寂之前有信息差,他不会知道金燕婉将秘籍原本还了回去,所以这会才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看大反派吃瘪,还挺爽的。 看书的时候觉得疯批反派很刺激,可真正来到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里的人真实相处过,安玖发现自己其实无法不在意这些。 她没办法旁观他伤害别人,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些配角堕入悲惨的命运,也不可能完全做到坐视不理。 虽然她总说自己是利己主义,可当真的有人死在面前,而她只需要伸手拉一把就能改变这一切,谁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 她到底还是和平时代文明社会长出来的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裴寂明明不需要秘籍,却依旧选择偷走它,而不是把它留给更需要它的人。 他明明知晓未来的发展,却依旧让它继续发生,甚至还暗中推波助澜。 由此可见此人内心的冷漠与薄凉。 安玖每次一想,便有种心惊肉跳之感,所以她从不敢深思。 正出神间,那边的江月岛岛主已小心翼翼翻开书册第一页。 “如此盛会,本座怎可不来一观?” 恰在此时,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自门外传来,恍若晴天中一道惊雷,响彻在众人耳中。 那声音里蕴含着厚重的内力,安玖只觉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下,一片嗡鸣之声。 她身形晃了晃,抬手扶住桌面才稳住身子。 下一刻,一双温热的大手伸来,轻柔捂住她的耳朵,所有的声音全都被隔绝在外。 大厅内坐着的一众皆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反应不可谓不快。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许多人已迅速做出防备之态,望着大厅入口。 一人正从门口大步走来,一袭长袍颜色暗红,那衣裳款式不似中原人士,而是带着些许西域风格。 男人朗声笑道:“诸位,怎的本座一来,你们便刀剑相向?难道不欢迎本座吗?” 那人走近了,众人才看见,对方脸上佩戴着一副墨色面具,面具雕刻成獠牙恶鬼的模样,极为狰狞可怖。 “恶鬼面!他是那魔教教主!”一人惊声叫道。 众人闻声大骇,众所周知,魔教一直与中原武林为敌,双方对立多年。 中原武林曾多次讨伐魔教,但因魔教远在西域,于是每隔几十年,休养生息后,魔教便会又一次死灰复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魔教一般在西域活动,不常来到中原地带,但每一次出现,都会引来生灵涂炭,叫人深恶痛绝。 每一个江湖人士,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魔教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立马便有人说道:“这魔头今日竟敢来此,我等江湖齐聚,如此多武林大侠,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话落到他人耳中,纷纷得到响应。 “没错,我们江湖几大派如今都在这里,难道还怕他一个魔教吗!” “这恶鬼面看来年纪不大,我记得上一任恶鬼面已近中年,此人应是新上任的教主,正是想拿我等开刀,在他们教中立威,绝不能叫他如愿!” 魔教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规矩,每一任新上任的教主都要干一件大事,好叫所有人知晓他的实力,也借此压过底下的教众,就跟现代人出道表演差不多。 只不过他们上任可不是表演,而是杀人。 上一任恶鬼面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屠了江湖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一战成名。 今日看来,这新任恶鬼面选了金蛇山庄作为目标。 众人交流时间很短,话刚说完,那恶鬼面具后便传来狂放肆意的大笑声。 “好好好,你们很好,都如此有胆量,令人佩服。来吧,都来杀本座,本座倒要看看,谁能杀了本座。” 鬼面后,男人唇角高高翘起,狭长眸中满是兴奋激动的光芒。 他手一动,袖中悄无声息滑出一柄银白弯刀,被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握着,好似手持住了一轮弯月。 男人嘴角一挑,脚步轻点,身形一瞬间消失在原地,好似化为鬼魅一般,下一刻便已出现方才说他自投罗网的那人面前。 弯月划过一轮圆满的痕迹,银光闪过。 猩红血色迸溅而出,弯月抽身而退,血滴扑簌簌自刀刃上滑落,再次恢复光洁如新的银白色。 第52章 052 ◎好像永远都看不到他。◎ 眨眼间便死了一人, 众人面色大骇。 “竖子尔敢!”碧水剑大声喝问,一柄长剑豁然出鞘,银色剑光闪过, 晃出一片残痕剑影。 这些人里, 碧水剑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人,他年近五十,是老一辈成名已久的剑客,剑术精妙绝伦,能攻善守,在江湖剑客排行榜上能排上前三。 碧水剑一出,那恶鬼面也不再大放厥词, 冷哼一声迎了上来。 “师伯,我来助你!” 周围不时有人手持武器加入, 一同围剿恶鬼面。 与此同时, 门外涌进大量穿着黑衣蒙面的黑衣人,不少人作魔教装扮,一进门便喊打喊杀、凶相毕露, 下手毫不留情。 江湖大派各位人士迅速拿出武器与之对战。 一些小的江湖门派则趁乱退走,毕竟他们势力小, 武功也不高, 自然是能跑就跑。 到处都是刀光剑影、金戈交接之声, 整个大厅乱成了一团。 金蛇山庄主人金游早在发生意外的第一时间便将秘籍重新锁进木箱, 神色仓皇地抱着木箱想要逃走。 他比谁都清楚, 这魔教来袭定然与他手中秘籍脱不了干系。 然而还没走两步,眼前突然出现一人, 那是个身形曼妙的女子, 着一袭薄红纱衣, 胸前一片呼之欲出的雪白,面上敷着厚厚一层□□,唇上却点了鲜红似血的朱丹。 金游脸色一变:“梅护法!你是梅喜!” 女人捂着红唇,咯咯一笑,娇躯乱颤道:“是呀,金蛇剑,咱们可好久不见了。” 金游一脸凝重地将木箱放进身后的儿子怀中,道:“鳞儿,你小心躲去一旁,等爹爹回来。” 说着,他将金鳞一推,伸手在腰带上轻轻一抹,那腰间一枚玉扣解开,他手一抽,竟从中抽出一柄形似白练的细长软剑! 软剑抽出,因其太薄太软,在空气中反弹震颤,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嗡鸣,犹如狂蜂飞舞。 此剑便是江湖有名的金蛇剑,剑刃上覆盖一层镀金,挥动间时不时闪过细碎的金光,因此得名。 金蛇剑在手,金游眉宇间文人之气一扫,浮现坚毅凛然之色。 “来吧,大名鼎鼎的梅护法,今日我便来讨教一番。” 梅喜忍俊不禁地笑了,眸中波光流转,言笑晏晏道:“金蛇剑君,也叫我看看,十年未出的金蛇剑如今又是何等模样,可别叫人家失望呀。” 话音未落,梅喜掌中悄然出现两柄薄薄的柳叶刀,那柳叶刀刀柄上雕刻着梅花印记,刀刃上一道鲜红的凹槽,也不知是涂了漆,还是这么多年死在刀下的人血染就而成。 这边,金游与梅喜针锋相对,那边,碧水剑与恶鬼面刀剑相向。 此次魔教几乎倾巢而出,毕竟是教主“出道”,一众魔教人士各自挑了自己看中对手。 一片哄闹杂乱中,安玖终于缓过一开始的晕眩。 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她不经意转眼,就能看到一个人被一剑刺穿咽喉,大动脉的血液喷溅而出,差点让她隔夜饭都吐出来。 原来这就是江湖,江湖的底色,本就是血色与侠义交织。 安玖再没比这一刻更深刻地理解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贺子擎反应是一桌人里反应最快的,恶鬼面刚出声时,他便立即预感到危机,趁着战乱还未打响,匆忙将安玖与裴寂送到一个隐蔽不被注意的角落,然后便与林清妍一同去对抗魔教。 贺子擎是标准的正直义气的男主,有一颗纯正的侠义之心,要他对魔教坐视不理,基本不可能。 “感觉好些了吗?” 耳边传来温和的询问声,安玖扶着额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这会正靠在裴寂身上。 恶鬼面一进来就用内功传音,她没有武功,又不懂得如何防范,受了不小的影响,脑子晕乎了好一阵。 此时此刻,裴寂坐在轮椅上,而安玖被安置在他身旁,坐着一张椅子,歪着身子靠在他肩头。 男人微凉的指腹轻轻摁住她额角,慢慢揉着,头晕目眩感也随之减轻。 他们现在这个位置相当不错,在一扇屏风后,屏风隔绝了大部分视野,安玖看不到大厅里的惨烈画面,大厅里的人也看不到他们。 “好多了,我没事了。” 安玖坐直身体,裴寂便也缓缓收回手去。 屏风外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不绝于耳,安玖一时如坐针毡。 她很想跑,就像那些不被注意匆忙离开的婢女一样,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可是不行,她不能丢下裴寂一个人在这。 哪怕知道他是大反派,知道他有保护自己的方法,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她也绝不能自己跑掉。 这时,屏风后忽然抱头窜进来一个人,看那熟悉的紫色锦袍,不是明熠又是谁? “明熠!”安玖连忙喊道。 明熠一见到她,顿时停下脚步,露出仿佛在异国他乡遇见老乡的激动眼神。 “安玖,你没事就好!” 明熠快步走到安玖身旁,他脸色隐隐发白,神色间带着明显的后怕,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安玖,外面太吓人了,他们打起来,血淌了一地!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了呢!凡事不能商量商量吗!” 想来是吓得不轻,明熠话都变多了,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安玖本来精神很紧绷很不安,被他这么一说,情绪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她忍不住弯了弯眼,道:“江湖就是这样啊,你行走江湖这么久,还不知道吗?” 明熠嘀咕:“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啊!” 也对,这种魔教来袭的大场面,几十年才有一次,平日也的确见不到。 他们俩一凑到一起,就会控制不住话多,总有说不完的话,这回也是如此。 也可能是因为太紧张,所以需要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于是,在裴寂看来,明熠一出现,安玖便满眼都是对方。 明明不久前还吓得小脸苍白,神情恍惚,可一到明熠面前,少女眼眸便亮了起来,话也变多了,还被明熠逗得露出浅浅的笑容。 瞧见少女弯起的眼尾,裴寂无声垂眸,五指不知不觉握紧了折扇,白玉扇骨上传来的凉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这个女人,好像永远都看不到他。 “砰!”一声巨响骤然响起。 几人前方的屏风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下,一瞬间摇摇欲坠。 两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齐齐惊恐看向声音来处。 下一刻,便见那金色屏风上噗呲一声,溅起一层深色的液体,顺着屏风面缓缓滑落,浸透了那层绣着山川湖海的云锦。 “哟,这里还藏着几只老鼠?” 大概是听到屏风后传来的吸气声,这么一句话说完,一把雪亮的刀蓦然穿透屏风,将屏风中央的云锦割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透过屏风上的大洞,几人与那人对上视线。 那是个留着络腮胡子,侧脸横亘着一条狰狞刀疤的男人,一把大砍刀提在手上,挥舞得虎虎生风,不过三两下便将屏风砍倒,成了一堆废木头。 安玖:“!!!” 明熠:“!!!” 两人打量那刀疤男的时候,对方也在看他们。安玖没发现,刀疤男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神情里一闪而逝的惊讶。 来这里之前,魔教众人便接到一个特殊的任务,还是由教主亲自下发。 教主要他们杀一个女人,还得在她情人面前,让她的情人亲眼看着。 虽然这任务很荒谬,但魔教众人本就不尊礼法,哪怕再荒谬的事情,只要是杀人,他们都干。 更何况是教主的吩咐,如今这位新教主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要是完不成这任务,教主发起怒来,他们下场绝对会比那对倒霉的小情人更凄惨。 刀疤看过那对男女的画像,他一眼便认出来,面前这三人中的两人,正是任务中的一对小情人。 刀疤视线在红衣少女苍白恐惧的小脸上转了圈,目露惊艳。 这女人长得倒不错,比他们神教圣女也不差了。 再定睛一看,这女人竟然是个普通人? 不仅是她,她那小情人也是普通人,只有旁边那个瘸子有点武功,但也不多的样子。 刀疤有些莫名,教主杀两个普通人做什么?难道他看上了有妇之夫,对方不接受他,他恼羞成怒因爱生恨所以才痛下杀手? 心下这般想着,刀疤也不耽搁,咧嘴一笑道:“你们也是倒霉,今日撞到爷爷手里,我刀疤从不杀普通人,可上头有令,我还想去找教主讨赏呢,只好对不住了。” 刀疤在魔教里还算有原则,不对普通人出手,只是教主有命,他也只好叫这美人香消玉殒了。 他手中长刀一扬,身形一闪,便如一道闪电般直奔安玖而来。 刀疤一席话落在耳中,明熠没听懂,安玖倒是飞速捕捉到一些信息。 上头有令?什么令?是要杀他们吗? 等等这人怎么只盯着她杀? 谁要杀她?魔教教主?冥夜为什么要杀她?她跟他没仇啊!!! 看着迎头而来的一抹明亮刀光,安玖全身僵直无法动弹,脑海中只剩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 冥夜,等着,这个仇她安玖记下了!!! 第53章 053 ◎“你在怕我?”◎ 安玖自认是个普通人, 即便她出身不错,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从小就被夸天才, 也不能掩盖她其实是个连鱼都没杀过的千金小姐。 面临生死危机, 她也只能无力地等待命运降临。 安玖也终于明白,今天感知到的那种不安感到底从何而来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到了那位魔教教主,竟然专门派人来杀她。 该说是她的荣幸吗! 大刀即将落到她头顶时,安玖吓得差点连眼睛都闭起来了。 等等,裴寂一定会救她的吧!她可是他的解药啊! 这个念头一起,安玖身体里顿时涌现出一股力量,好似落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 浑身一下子充满了力气! 长刀迅疾而来,犹如一道闪电划破碧空。 那僵立的少女却陡然跳起来, 像只被猎人追逐的兔子, 一头扎进身旁白衣公子的怀里。 “裴寂,救命!” 裴寂愣了愣,条件反射伸手搂住了她。 与此同时, 明熠也慢半拍地向这边扑来,因为安玖离开了原位, 置身刀下的人瞬间变成了明熠。 明熠睁大眼, 还未出声, 他身后忽然悄无声息浮现一道影子。 那人影穿一身黑, 却与魔教的粗布黑衣不同, 有着独特的制式,与官府衙门捕快服有些类似。 突兀出现的黑衣人一把将明熠捞走, 快得刀疤都没反应过来。 刀疤一击不中, 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他握着刀, 定睛看一眼那黑衣人,忽而脱口道:“玄衣卫?你小子竟然是皇室中人?” 安玖本来埋首在裴寂怀中,闻声立马抬头看去。 只见黑衣人提着明熠站在不远处,正与刀疤对峙。 黑衣人有一张平凡普通的路人脸,不知是否做了伪装,存在感极低。 这样的人一般很不容易被注意,丢进人群就会不见。 “世子,此处不可久留,属下这就带你离开。”黑衣人并未在意刀疤的话语,语气平静地对明熠道。 明熠连忙说:“你去帮一下安玖,先别管我!” 黑衣人公事公办地说:“属下只负责您的安危,他人与我无关。” 明熠:“那是我的朋友,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 黑衣人:“太后有吩咐,您的安全才是我的第一要务,我只听从太后的命令,请世子配合。” 说完,黑衣人不顾明熠的挣扎,迅速带着明熠往后飘去。 黑衣人武功显然不弱,即便带着明熠这个大型累赘,身形飘忽间,一眨眼的功夫便离开了四五丈远。 此人轻功极佳,刀疤根本追不上,他也没打算追。 魔教虽天不怕地不怕,经常作恶多端,视朝堂为无物,但魔教也并不想与朝廷对上。 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是魔教,也遵守这个潜规则。 况且那玄衣卫一看便武功高强,真的对上,他或许得栽。 刀疤转脸看向安玖,看笑话似的道:“小美人,你瞧见没有,你男人丢下你跑了。” 安玖这会正处于“明熠竟然是皇室中人”的震撼中,还有他身边竟然有玄衣卫!这一发现让她脑筋顿时转动起来,面对刀疤的话时,迟钝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想说,那不是我男人,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一句询问:“你们教主为什么要杀我?” 那小白脸被救走了,这任务便打了个折扣,刀疤也不知这时杀了这女人,教主会不会认。 若是不认,不如将这女人带走,他去享用一番? 心念一转,刀疤便没再出手,笑道:“这我哪里知晓,我们教主的心思,可不是一般人能猜到的。小美人,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陪我一晚如何?” 一边说着,刀疤一边向安玖走来。 安玖立马下意识向一旁靠去,刀疤看到她的动作,这才注意到她身旁那位白衣公子,以及他身下的轮椅,顿时高高扬起了眉。 “小美人,你躲到这瘸子身后做什么?难道他还能保护你吗?你看他站不站得起来?” 刀疤的嘲笑声毫无顾忌。 被他肆意嘲笑的白衣公子坐在轮椅上,白皙清隽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沉沉望着他。 他手指拨动掌中一把白玉折扇,三十六根洁白无瑕的扇骨一根根展开,修长指尖在一根扇骨上轻柔拨弄,而后向着刀疤的方向屈指一弹。 扇骨发出若有似无的震颤声,似乎仅仅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 下一秒,刀疤口中的笑声却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掐住了脖子,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脚步仍在惯性往前走,走了两步,快到安玖面前时,终于停下。 这时候,刀疤的双眼已暴突而起,眼底满是血丝。 他手中抓着的长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口里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胡子。 “你、你……”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后,刀疤脚下一个踉跄,轰然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安玖:“啊啊啊啊啊!” 死人了啊!还刚好死在她面前!那两只充血的眼睛还瞪着她!!! 还没等她yue出来,下一瞬便被人捂住了唇,“唔唔唔唔——” “想把那些人都引来吗?”白衣公子面色冷然,目光凉得好似清冷的月色。 他面庞上再不复从前的温和,即便对着安玖,神色也相当冷淡。 “别叫,推着我从后面出去,小心点别引来人。” “嗯嗯嗯!”安玖嘴巴被捂住没法说话,只好睁着无助惊慌的大眼睛,点头如捣蒜。 裴寂这才松开手,冷声示意道:“从那边走。” 他抬了抬线条优美的下颌骨,面色冷凝。 安玖顺着他的指示,推着他的轮椅快速走到裴寂指的位置,那是一个隐藏起来的侧门,打开门后穿过一条长长的长廊,再经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小路和门,竟然来到了山庄外。 裴寂道:“此处有一条下山的路,我们先行下山。” 这一路走来,安玖一直都提心吊胆,生怕会被魔教的人发现。 然而意外的是,根本就没撞见什么人。 虽然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打杀声,但他们就是安然无恙地到了这里。安玖猜,这大概是裴寂早就安排好的一条路。 安玖猜的的确没错,这正是裴寂给千杀阁准备的通道,只为让杀手顺利退场。 他却没料到,最先通过这条路逃命的人,竟然会是他自己和安玖。 太多事情超出预料了,本该被偷走的秘籍仍在,安玖也莫名其妙被魔教教主盯上,一切都好似脱离了原有的轨道,滑入未知的深渊。 这种感觉很不好。 白衣公子眼底俱是寒霜,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线微微绷紧。 “裴、裴寂,我们不等贺大哥和林清妍吗?还有阿七……” 少女声音颤巍巍传入耳中,裴寂转眸看去,便见她小脸一片煞白,看着他的眼神里闪现一抹惧怕。 裴寂眼眸轻轻一眯,淡淡问:“你在怕我?”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30。】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25。】 少女唇色发白,即便涂着唇脂,也掩盖不住底下的苍白。 她抿了抿唇,使劲摇了摇头,磕磕巴巴地说:“不是、我、我就是被吓到了,我知道你是在救我,我不会怪你的,你是个好人,那个人是坏人……” 应该是吓得狠了,她说起话来语无伦次,却也显得真实无虚。 男人眼底冷意稍稍褪去几分。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0,当前为35。】 “他们自会保护自己,我们帮不上忙,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听他这么说,安玖连连点头:“好,那我们走。” 下山的路不长,毕竟本就是山脚下,可是这条路是小道,地上没铺青石,路面都是起伏不平的黄土地,安玖还得推着裴寂的轮椅,没法走得太快。 安玖缓过劲儿来,一边推轮椅,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 明明可以走,偏偏要装瘸子,让她给他推轮椅,这人演的也太彻底了吧! 就在两人慢腾腾下山的时候,金蛇山庄内的动乱渐渐有了停歇的迹象。 恶鬼面武力值太高,即便碧水剑对上他也没讨到好,尤其那恶鬼面不知炼了什么邪功,一身内力阴寒无比,碧水剑无意中了他一掌,顿时丧失了行动力。 此次魔教应是做了万全准备,来犯者众多,江湖门派节节败退,不过短短时间,便彻底败下阵来。 眼见碧水剑都败在恶鬼面手下,其他人自不会不自量力上前。 暗红衣袍的男子抬起弯刀,轻轻往刀刃上一吹,吹落几滴将落未落的血滴。 他无趣地叹了口气,悠哉地坐在大厅内正中央的桌面上,手中捧着红木箱,摇头叹息道:“真没用啊,这届中原武林就这点能耐?” 这时,一中年人走到恶鬼面身旁,道:“教主,您发现没有,咱们来的人似乎多了很多?” 恶鬼面疑惑地“嗯?”了一声。 中年人也是一脸纳闷不解,道:“属下发现来袭的人中,好像不只有咱们神教,还有一群黑衣人,与我神教装扮相似,属下怀疑,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听闻此言,恶鬼面眼神陡然变得兴味起来。 “哦?你是说,有人算计了我们?”恶鬼面笑吟吟地问。 那人额头生出冷汗,低声道:“恐怕是这样……只是不知是何方势力。” 第54章 054 ◎“要死我们一起死好了。”◎ 安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山脚下, 站在这里抬头望,还能望见略高处的金蛇山庄内的亭台楼阁,掩映在苍翠茂密的银杏林中, 静谧安然。 谁能想到, 大名鼎鼎的金蛇山庄会遭遇这样的祸事呢? 安玖眉心微蹙,她有点担心金燕婉的安危。 希望她没事。 书中写过,魔教虽猖獗肆意、无法无天,但并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毕竟这地方不是他们的大本营。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如今几乎整个武林都齐聚在这里。 金蛇山庄脚下还有个金蛇镇,能进山庄的人只是少数, 更多人都停留在镇上,哪怕魔教的人再厉害, 用人数也能堆死他们。 所以一旦山下得到消息, 镇上的武林人士赶去支援,魔教众人便会退去。 应该也快了吧? 安玖估摸着天色,心不在焉地想到。 “安小姐, 小心,前面有一片浅洼。” 耳边突然传来温和的提醒, 安玖瞬间回神, 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她看向前方, 果然黄土路上出现一处低洼, 里面积了一点浅浅的泥水。 安玖低头看一眼男人的后脑勺, 暗地里磨了磨牙。 这人还真是悠闲自在,只有她在这里累死累活。 心下腹诽, 面上安玖却是敢怒不敢言, 毕竟人家刚刚才“救了”她, 她不能“恩将仇报”。 虽然她很想直接把他推进这泥水里去。 安玖比谁都清醒,裴寂救她绝不是因为不忍,而是她的命相当于他自己的命。他救她便是在救自己,仅此而已。 心下这么想着,安玖耳朵里突然捕捉到一道破空声,与此同时,后背泛起一阵凉意,汗毛根根直立起来,一股强烈的预感席卷了她。 后面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安玖还没来得及往后看,忽觉手臂一紧,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道白影猝不及防扑了过来,将她一把扑倒在地。 鼻息间满是浓郁苦涩的药香,安玖鼻尖重重撞在坚硬的胸口,一阵酸涩袭来,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安玖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却感觉到半压着她的身体猛地震了震,一声低沉的闷哼钻进耳膜。 她动作一僵,惊恐地抬眼向上望去。 男人一手半撑着地,面色苍白唇色浅淡,一双黑眸越发显得黑沉,他眉宇微蹙,长长鸦羽轻颤,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安玖小心翼翼出声:“裴寂,你、你怎么了?还有刚才,我身后……” 话没说完,突然戛然而止。 安玖指尖触及到了温热的热流,她的手放在他腰后的位置,那热流带着人的体温,微微的粘稠。 毫无疑问,那是血。 是他流出来的血。 安玖瞪大眼,眼神惊骇:“你受伤了!” 同一时刻,金蛇山庄内,恶鬼面站在屋顶上,双目远眺向下张望,他找到了那下毒的人,还意外发现了那个浪荡的女人。 那女人手段高超,短短时日竟然又傍上一位用毒高手,实是可恨至极。 想到自己新结交的兄弟明公子头上戴了一顶又一顶绿帽,恶鬼面便颇为他抱不平。 可惜找到那两人时,他们已快下山,追上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身边的大护法不住地喋喋不休,说山下人快要上来了云云,吵得人头痛。 “教主,咱们得走了。”大护法又一次道。 恶鬼面放下手中的弓箭,慢悠悠问道:“问出那些人的来历了么?” 他心情颇好,方才那一箭准头不错,正中准心。 虽然被那男人挡了,但也算为明兄报仇了。 箭上被猝了毒,保证那人绝对死得不能再死。 大护法:“没有,所有被抓住的人都毒发身亡了,不过我们在他们身上搜查到一些线索,基本可以确信,是千杀阁的杀手。” 恶鬼面沉吟片刻,道:“千杀阁?他们不是专做□□的生意吗?” 大护法:“不错,我怀疑他们在趁乱做任务,杀的人都是江湖各派人士,并无特定目标,也不像是奔着我们神教而来。” 恶鬼面想了想,笑道:“可是,他们又如何知晓我们会今日袭击金蛇山庄呢?” 大护法也不明白这点,摇头道:“咱们消息瞒得很好,连各大派都没收到消息,千杀阁更不可能,属下也不知晓。” 恶鬼面挑唇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必想那么多,有机会去千杀阁瞧瞧不就好了?” 大护法提醒道:“咱们今日已闹出不小的动静,接下来不适合再出手了。”顿了顿,他又压低声道,“您不是还要把神功秘籍拿回神教,交给圣女吗?” 恶鬼面语气无奈:“好吧好吧,我这就回去。” 话落,他又淡淡吩咐:“叫一个人过去,把那女人的头给我带回来,我要送给明兄,给他一个惊喜。” 大护法点点头:“遵命。” - 山下,安玖好不容易从裴寂身下爬起来,这才看到他背后肩头处插着的一根箭。 箭又细又短,露在外面的箭羽也不过巴掌长,却深深钻进肉里,箭头大概做了手脚,血怎么也止不住,不断从伤口涌出,洇湿了那身无瑕的白衣。 安玖伸手想去摸一摸,却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在抖。 她抬眼去看那坐在地上的男人,一身白衣在地上滚过,沾染了泥土,变得脏兮兮。 他整个人没形象地席地而坐,即便是这样狼狈的模样,可那张清隽的面庞上,除了微微的发白,却无丝毫的痛楚之色。 “裴寂,你……你不疼吗?”嗓子眼莫名有些干涩,安玖咽了咽嗓子,颤声问道。 她记得,他是为她才挡了这一箭。 当时要不是他反应快,这一箭会射进她后心,此时此刻,受伤的人应该就是她自己了。 裴寂眼帘轻掀,看向半蹲在面前的少女。 大概她自己都没发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知不觉红了一圈,眼底蓄了一层晶莹的泪水,银光闪闪泪凝于睫。 明明受伤的是他,怎么她反倒做出这番情态? 裴寂不懂这女人的心思,也来不及细想,沉声道:“快走,山上有人下来了。” 若他没看错,那人很快就会来到这里,他们得赶紧离开。 安玖愣了愣,精致的小脸越发惨白。 裴寂继续道:“此处离金蛇镇不远,你去了镇上便安全了。我如今不好移动,你可以先走。” 其实不走也没关系,只是会更多暴露他的底牌罢了。 不如把安玖支开,这样他可随意下手,也不必再顾忌她害不害怕。 想到不久前毒死刀疤后,少女那惊恐莫名的眼神,裴寂心底便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况且以他对安玖的了解,这女人一定会自己先走。 她对他向来不屑一顾,又怎会不顾自身安危留下来? 方才推他下山的路上,他便不止一次听见她气呼呼的磨牙声,可以想见,如果能抛下他这个累赘,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正等着少女离开,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沙哑的女声。 “不要。” 蹲在面前的少女低着小脑袋,抬手抹了抹眼,而后猛地抬起脸来,眼眶红红像只兔子。 她仿佛在宣告什么似的大声说:“我才不要,我不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救我两次,又为我受伤,我安玖才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 白衣公子平静的眸光忽而微微一颤,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投进一颗小石子,溅起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 他张了张口:“你……” “你别再说了。” 少女猝然打断他,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脸倔强地道:“反正我不会丢下你,要死我们一起死好了!” 像是证明自己的话一般,少女说完便立马起身,将一旁的轮椅推了过来。 随后,她走到裴寂面前,四下打量一番。 “裴寂,我要是弄疼了你,你记得出声哦。” 说完这话,她便弯腰俯身伸出两条手臂,穿过他腋下,咬着牙,用力地将男人从地上抱起。 之所以不从后面抱,是因为他背后插着箭。 这样的姿势,看起来就两人正紧紧拥抱在一起,少女脸颊贴着男人胸膛,男人下颌搁在她肩头,中箭的手无力地垂着,一手扶着她后背。 由于男人双腿无力,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如此沉重的力道压下来,少女小脸憋的通红,一口银牙咬得紧紧的,脖子都泛起一层薄红。 她本就身娇体弱,又中了巫盛的蛊毒,如何承担得起这样的重量? 裴寂长睫无声垂落,视线恰好落在那纤细的脖颈上。 身为“裴寂”时,他从未如此与她近距离接触过。 少女的幽香萦绕在鼻端,他看见她因为用力咬得殷红的唇,感觉到少女环绕在自己腰间绷得紧紧的手臂,听见她呼哧呼哧的急促呼吸声。 她眼角还带着泪,嫣红的底色上一片潮漉,像被雨水打湿的桃花瓣。 不知为何,裴寂陡然忆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天空阴雨绵绵,他也是这样倒在泥泞里,遇见一个穿着粉衣的小女孩。 那漂亮的小女孩同样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跟他说话。 当时他想,她拉我一把就好了。 他不想被人看见摔倒的样子,他想爬起来,只要她伸一下手,他就可以自己爬回轮椅。 小女孩没有拉他,他身上全是泥,她那天穿了一件新衣裳,不想弄脏自己崭新的衣裙。 于是她喊来了大人,让那些人把他带了回去。 很久很久以来,裴寂都想,这就够了,这样已经很好了,这已经他收到过的最纯然的善意了。 第55章 055 ◎她是他的沉没成本。◎ 系统提示音响起时, 安玖愣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丝毫没有被抱着的男人察觉。 不过安玖也发现, 好感度提升上去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比如她抱起裴寂时,突然觉得轻松不少。 好像他一瞬间变轻了,总之,她不用再花吃奶的力气去拖着他。 安玖知道,他这是在暗地里配合她,悄悄使了点力气。 偏偏他对尺度又把握得很好,如果不是安玖格外细心注意, 以及那好感度提醒,她自己恐怕都发现不了。 一边抱着男人往轮椅那走, 安玖一边内心感慨。 果然好感度30和50就是不同, 好感上去了她待遇都变高了,不枉费她演得这么卖力。 终于走到轮椅旁,安玖正要把裴寂放进轮椅内, 突然听见一阵迅疾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她浑身一僵,顿时明白是追兵追来了。 安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耳畔突然拂过一阵潮热的暖风, 是靠在她肩头的人口中呼出的气流。 “别回头, 继续。” 被她抱着的白衣公子嗓音温润, 语气寻常得好似在闲谈。 话音落下, 一道沉沉的闷响陡然响起,像是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安玖下意识顺着裴寂的话去做, 等男人单手扶着轮椅坐好, 她才有空去看后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转头, 一个黑衣人的影子陡然映入眼帘,只是那人面朝下悄无声息趴在地上,一副生死不知的模样,也不知遭遇了什么。 安玖看了看黑衣人,又转头悄咪咪看了眼轮椅上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暗暗咽了口唾沫。 这就是毒术大佬的能力吗? 周围方圆几米范围内根本靠近不了,靠近就死。 她忽然有点担心自己的安危,感觉前面那么多天,仗着人设狠狠欺压裴寂的自己现在还好端端活着,真不是一般的命大。 安玖慌乱了一秒,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反正大反派不可能杀她,他还得等她解毒救命呢。 至于把她做成活死人那种,安玖现在也不是很担心了。 现代有个词叫沉没成本,意思是指,当一个人在一件事物上投入过多时,便不可能轻易放弃。 好比炒股,那些炒股炒到倾家荡产的股民难道不清楚股市大跌时就应该断尾求生吗?他们其实都懂,只是因为投入太多,亏损太大,若不回本实在难以抚平心头的不甘,于是就会被套牢,丢不开手一直往里投,最终走向天台这个结局。 恋爱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很多时候那些遇见渣男的女生不愿分手,或许不是不想,而是因为投入了太多的时间、感情、精力以及钱财,所以哪怕有一天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也会因为沉没成本太大而陷入痛苦挣扎的境地。 安玖自觉裴寂在她身上投入的不少,沉没成本不低,况且看那55的好感度。她猜,裴寂对她的“攻略游戏”,应该还会继续下去。 简单来说,就是赔不起。 这么一想,安玖心态顿时就平稳了。 又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当她的骄纵无脑大美人了呢。 安玖压了压上翘的嘴角,迅速进入状态,小心翼翼回身,问轮椅上的男人:“那个、裴寂,他怎么了?” 白衣公子长睫微眯,他脸色透着股虚弱的苍白,薄唇却微微扬起,含着清浅温和的笑意,反问她道:“你觉得呢?” 安玖张了张口,呐呐道:“死、死了?” 裴寂黑眸深邃,幽幽望着那面色发白的少女。 她精致的眉眼间仍残留着些微的惊惧,卷翘的睫毛颤动着,像只受惊的兔子。 想来也是,她前十几年一直住在尚书府,从小便是千娇百宠的大小姐,或许连血都没见过。 今日见了那般场景,到处都是死人,会被吓到也是正常。 然而裴寂却是想到那天,她说起“非衣不是好人”时神情里的纠结。 那时他便意识到,安玖只喜欢正人君子。 她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看话本也向来只看正道大侠,在她心目中,自己喜欢的人不可以有污点。 所以她才会因为发现“非衣”偷窃神功,而感觉到纠结苦恼。 现在,他杀了人,她是否也会觉得他是坏人?从而恐惧他? 这念头一浮现心头,裴寂眸色越发暗沉。 明明之前根本不在意她对“裴寂”的看法,现在,只要一想到她看向他的眼眸里都是畏惧,他便无法忍耐心底生出的烦躁之意。 指尖摩擦着白玉扇骨,玉石微凉的触感也不能抚平心湖泛起的波澜。 面对少女颤巍巍的询问,男人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视线定格在少女脸上,双目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有时候沉默其实也是一种答案,少女似是懂得了什么,她红唇颤了颤,那唇瓣上还有之前用力留下来的齿痕,娇艳嫣红好似盛开的玫瑰花。 静默片刻后,安玖忽而眨了眨眼,答非所问道:“裴寂,你那样看我干嘛?” 裴寂眸光一闪,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转移话题,淡声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安玖抿抿唇,一时没说话。 她迈步走过来,走到轮椅后,握着把手往前推去。 这时,少女低低的话语声才随风传来:“我又不是傻子,你们江湖人,不都是这样嘛,一言不合打打杀杀的……而且这个人是来杀我们的,他不死我们就得死不是吗?” 话音顿了顿,少女声音更低了,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别介意啦,我真不是怕你。我就是、就是之前没见过,总之,我不是在介意你杀人,你这样的烂好人,我怎么会害怕嘛!” 说到最后,少女语气逐渐不耐烦。 大概她自己也在懊恼,大小姐就是这样,总在意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比如绝不能承认自己不行,任何事都要争先。 裴寂早已领教过这点,犹记得有次上街,安玖看中一支簪子,偏偏那簪子也被另一人瞧上了,两人争着付钱,最后安大小姐直接动用钞能力,砸钱砸到十倍,给老板乐开了花。 面对裴寂的疑惑不解,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我买的不是簪子,是一口气懂吗!我怎么能输给别人?” 后来那簪子也的确没见她戴几次。 还有一次,安玖匆匆跑来找他,只因为房间里进了一只老鼠。 明明吓得满脸煞白,还嘴硬说自己不怕。 这回,他已听出她言外之意。 她是被那些死人吓到了,却又不想直接承认,才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不怕他这个杀了人的,还觉得他是个烂好人,反倒去怕那些死人。 裴寂不懂她这奇奇怪怪的心理,但不知不觉间,心底那股不知名的躁意又悄然消散了。 少女在后方嘀嘀咕咕,像是怕他误会,极力想要解释。 裴寂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唇角已不自觉勾起。 “我知道了。”他温声说。 “啊?你相信我啦?” 少女的嗓音一下子高昂起来,再一次充满活力,应是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她转口问道,“裴寂,马上就到镇上了,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裴寂道:“我在金蛇镇上有一处别院,可以先去那里歇脚。” 安玖迟疑问道:“可是你的伤……不需要处理一下吗?不然我们先去医馆吧?” 白衣公子淡淡道:“我便是大夫,不用去医馆。” 其实是裴寂体质特殊,去医馆也没用,这伤只能他自己处理。 安玖闻言点点头:“好吧。” 接下来一路上再无事发生,安玖顺利推着裴寂来到金蛇镇。 原本人满为患的金蛇镇上此刻竟空无一人,街上不少屋子门户还开着,桌上放着茶碗,却是没见到几个人。 裴寂道:“应该是得了消息,都上山去了。” 安玖也这样想,好了,这下就算想去医馆恐怕也没人。 按照裴寂的指示,安玖很快找到他说的别院。这是一个位于巷子里的小院子,进门便是花园,园里种了一株白玉兰,枝头上已点缀许多雪白的花苞,院子不大,房屋也只有四间。 安玖将裴寂送到主屋,这时,他脸色已惨白如纸,背上的白袍几乎都被鲜血染红。 安玖急的额头都出了一层汗,男人靠坐在轮椅里,以往不论何时,他的腰背都是挺直的,像绝不弯折的青竹一般修长笔挺。 此时此刻,他身形却已委顿下来,鸦羽般的长睫敛下,浓黑眉目微阖,几近面无人色。 安玖俯下身去,小心翼翼伸手,想要碰一碰他。 “裴寂……” 还未触及男人的脸,深浓羽睫轻掀,那双狭长幽深的黑眸便缓缓睁了开来。 白衣公子唇色浅淡到几乎看不出颜色,他微微启唇,迎着少女惶然无助的目光,几乎无意识放柔了语气:“别怕……抱我去床上,再把药箱拿出来。” 安玖连忙抱着他的腰将他拖到床上。 这一次,她依旧没感觉到多吃力。 等扶着男人坐在床沿后,她便蹲下身去,从轮椅后搬出他的小药箱,打开在他面前。 安玖紧张地望着他:“这些够了吗?” 裴寂看一眼药箱,又抬眼看向她,弯了弯眼眸,轻声道:“接下来还要劳烦安小姐帮我一点忙。” “什么忙?” 白衣公子清隽的脸庞不见半分血色,他却好似若无其事,面容平和,温声说:“帮我把剑拔出来。” 第56章 056 ◎却比以往每一次,都叫人来的心疼。◎ “真的……就这么拔吗?” 问出这话的时候, 安玖嗓音里都是颤抖。 “拔吧。”前方传来男人平淡毫无起伏的声音,好像在说你吃了吗一样平常。 安玖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将手伸到那支箭羽上, 缓缓地、轻柔地握住了它。 “那……我拔了?” “嗯。” 安玖咬一咬牙, 眼见着男人额角都出了一层冷汗,她干脆一闭眼,手中一用力,一把将那深深扎进肉里的箭拔了出来。 “噗”的一声轻响,血液瞬间奔涌而出。 背对着她坐着的男人身形微微一震,发出一道短促的闷哼。 安玖正想松一口气,下一秒双眼蓦然瞪大。 “这剑上有毒!”她脱口而出。 那短箭被她握在手上, 尖锐的箭头闪烁着寒光,最引人注目的, 却是那寒光上的微微蓝色。 这一看就是猝了毒, 这样幽蓝的颜色,绝不是普通的毒! 安玖一瞬间吓到六神无主,大反派不会死在这里吧?那她的攻略任务怎么办?她还能不能回家了? 下一秒, 只见裴寂微微侧身,因为脸色太白, 越发显得眉眼浓黑, 像是深浓的水墨画勾勒而成。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没有痛苦也没有慌乱, 看向安玖的眼眸中, 甚至微微带着点安抚之意。 “怕什么,我不会死。”他平静地说。 面前是少女却像是吓呆了一样, 漂亮的桃花眼里覆盖着一层晶莹水色, 眼瞳似乎都在震颤。 听到他的话, 少女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吸了吸鼻子。 “真、真的不会吗?” “不会,这毒毒不死我。”男人黑眸弯了弯,再毒的毒到他这里,都会失效,因为他体内有世间最毒的剧毒。 顿了一顿,他又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安玖愣了愣,下意识问:“我出去干嘛?” 大概是失血过 多,裴寂声音透着股虚弱,慢吞吞地说:“我要给伤口上药,你在这里不方便。” 上药就得脱衣服,他们俩孤男寡女,实在于礼不合。 少女闻言,却是柳眉一竖,一脸不赞同地说:“不行,我不出去!你是为我受伤的,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而且这伤在背后,你怎么上药?” 裴寂微微一愣,还未回答,安玖已大剌剌地转到他面前,伸手过来:“你不要不好意思,你现在是伤患,就不要在意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我来帮你上药。” 裴寂:“等、等等……” “哎呀,你一个大男人害羞什么。”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强硬地扯住了他腰带。 偏偏裴寂这会正虚弱,又要在她面前装瘸子,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少女一脚踩着床沿,一脚蹬在地上。 她单手摁着白衣公子的胸膛,将他牢牢摁在床上,另一只手则揪着他腰间的衣扣,白嫩嫩的指尖灵活地一转,那巴掌宽、雪白的腰带倏而散落开来。 腰带一落,原本整齐的衣襟顿时敞开,露出男人瘦削的锁骨以及一小片无瑕的胸膛。 裴寂脸色本苍白无比,此刻却被她闹得耳根都红了一片。 “你、你住手,别扯,我自己来!” 他眼睫颤抖得厉害,好似风中的落叶,显然被少女这举动气的不轻。 如此轻浮不知廉耻,安尚书怎么教她的! 安玖眼瞧着那端方温雅的白衣公子脸都开始泛红,眼角眉梢皆是鲜明的怒气,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手。 “好吧好吧,那你自己脱,脱完了我给你上药。” 说完,她便后退两步,让他自己来。 裴寂:“……” 他下颌线绷了绷,一双黑眸直直望向正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少女,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你转过去。” 安玖眨眨眼,乖乖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那是衣料摩擦时的轻响。 安玖脸上带着笑,口中却嘀嘀咕咕说道:“裴寂,我说你不要这么古板嘛,反正我又看不上你,就算看见了你身子又怎样,咱们清清白白,不说给别人听,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呀。” 后方陡然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了。 安玖好似毫无所觉,继续说:“你怕什么呀,难道怕我找你负责吗?本小姐才不会干这种事呢,而且我又不喜欢你……” 她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后面静了一会后又恢复原状,似乎一切如常。 裴寂始终没回应她,安玖也没在意,直到听到一声“好了”,她才回身看去。 只见裴寂半坐在床头,侧身面向里侧,那受伤的肩头正好露在外面。 他身上盖着一条薄被,从胸膛往下,全都遮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截肩膀。 安玖:“……” 好家伙,搞得好像他才是黄花大闺女一样。 安玖怔了一瞬,很快回神上前,走到床边。 男人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出现着一个硬币大的伤口,伤口附近一片血肉模糊,是方才拔箭时倒钩带出的痕迹。 箭拔出来后,血便慢慢止住了,此刻只有一点细微的血珠往外渗。 尽管如此,这伤口看起来仍然狰狞可怖,安玖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小声问:“裴寂,那个、我现在该怎么做?” 从安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侧着的脸,微微闭阖的眸,墨发撇在一旁,蜿蜒在他前胸,遮住了半边锁骨。 男人下颌线条优美,但唇角微微抿着,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意味。 听见她的询问,他眼也未睁,语气淡淡道:“去药箱里拿纱布,沾湿水擦去血污。” “好。”安玖点点头,连忙依言照做。 她先去药箱里找出纱布,又在屋子里到处找水,这屋子应该许久未住人,安玖跑去外面院子里,才找到一口水井,然后自己提了一桶水上来。 到这时已过去许久,她拿着湿布回到房间,男人靠在床头,清隽的脸庞白的几乎透明。 安玖心下微微内疚,赶忙去给他擦伤口边的血迹。 还没擦两下,裴寂薄唇微启:“用点力。” “可是……”她想说再用力点,那刚刚凝固的伤口或许又要流出血。 还未说完,白衣公子眉宇微蹙,声线冷漠:“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裴寂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后肩上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知道自己语气重了点,这大小姐向来受不得半点委屈,以前他也一向纵容她,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只是如今,他却有些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气。 或许是因为她对他的态度转变了吧? 这女人别的优点没有,唯有一条知恩图报可圈可点。 今日他救了她,她立马变了嘴脸,往日都是他照顾她迁就他,今日反倒成了她来照顾他了,宛若风水轮流转。 裴寂心知,其实她对他的看法一直没变,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 她看不上他,也不可能喜欢他。 她只是把他当做救命恩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般想着,裴寂便彻底没了顾忌,继续安然坐在那里,享受着大小姐的服侍。 语气重一点又如何,她本就不喜欢他,再多一点又何妨? 背后的擦拭变重了些许,一阵阵剧痛袭来。应该是伤口又裂了,有温热的液体从疼痛的源头滑下,沿着脊骨落到垫在底下的衣物上。 习惯了毒发时的疼痛,这点疼对裴寂来说并不多难以忍受,甚至因为那丝丝缕缕的疼痛拉扯了注意力,以至于心头浅浅的窒闷感也被忽略了。 裴寂眼帘微阖,眉宇间的冷凝也随之稍稍缓和。 突然,他察觉到肩头传来一滴、两滴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正好落在他肩上,温温热热的,像是水。 与此同时,少女的呼吸声也变得微微急促。 一开始,裴寂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 不过他脑子向来不错,几乎眨眼间,他便猜到那掉在自己身上的液体来自于哪里。 一刹那间,他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原本温热的液体,像是顷刻间有了锥心蚀骨的热度,滴落在他肩头,却在他心上烙出一个个难以忽视的印痕。 闭着眼的白衣公子陡然睁眼,转头看去。 少女正微微垂着头,站在床边,一手捏着纱布,另一手在脸上胡乱抹着。 娇小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尖尖的下巴处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欲坠不坠。 由于裴寂猝然转过身去,她擦拭的手一空,下意识抬头看过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盈满了泪水,反射着亮莹莹的光。 少女眼眶红红,小巧的鼻尖也通红,贝齿死死咬着红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裴寂见过安玖哭,还不止一次。 他给她扎针疼了哭,她自己不小心磕到哪里也要哭,有次在街上被小偷偷了荷包,她直接当场气哭了。 每一次哭,都声嘶力竭,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般,必定要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委屈。 这一次,她却一声不吭,哭得悄无声息,眼泪掉得安安静静。 却比以往每一次,都叫人来的心疼。 裴寂蓦然暗了双眸,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修长指尖轻轻蹭过少女绯红的眼角,拭去一抹晶莹的泪花。 明明没什么温度,他却抑制不住蜷缩了下手指,仿佛被灼伤。 少女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呆怔在原地,一时都忘了躲。 第57章 057 ◎安玖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因他而哭。◎ 二人四目相对, 男人眸色深沉,少女目光呆滞。 少女呆了好一会,才陡然醒过神来, 一瞬间小脸爆红。 大小姐偷偷委屈哭了, 因为不想被发现所以悄悄憋着,一点声儿也不敢漏,结果还是被人看见,这简直就是丢脸之极致! 她慌忙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红着兔子似的眼瞪着面前的白衣公子,哽咽着小嗓子,结结巴巴道:“我、我才不是因为那个哭呢!本小姐哪有那么脆弱, 你别空口白牙污蔑人!” 裴寂面色微顿,眸中划过一丝意外:“那是因为什么?” 安玖忍不住撅起嘴, 将自己的小爪子往他眼皮子底下一伸, “喏,你看。” 裴寂:“……” 只见少女白嫩嫩的小手上,横亘着几条红红的痕迹, 像是被重重摩擦过,原本白皙无瑕的肌肤, 被那红色掩盖了, 甚至微微的发肿。 “怎么弄的?”裴寂声调微沉。 安玖闻言, 小嘴翘得更高了, 像是摔倒了要是无人看见便自己爬起来, 若一旦被人瞧见了,必定会大哭一场的小孩。 委委屈屈、可怜兮兮地说:“屋里没有水, 我去井边打水, 那绳子太粗糙了, 磨得手疼。” 因为手疼,所以难受地哭了? 别说,这还真就是安玖的风格。 裴寂无声闭了闭眼,恍惚间有种方才自己的急切错付了感觉。 他还以为……她是被他凶哭了。 是啊,安玖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因他而哭。 这一念头划过脑海,裴寂扯了扯嘴角。只是这回,他再没转过头闭上眼,他怕一会儿没见,这女人又要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裴寂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娇气的女人。 打个水都能把掌心磨破,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心下这么想着,他开口吩咐道:“去箱子里拿出一个碧玉色药瓶。” 安玖“哦”了一声,去药箱里找出他说的那个碧玉瓶。 她拔开瓶塞:“这个吗?直接倒你伤口上是吗?” 裴寂摇摇头,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接过药瓶,对她道:“把手伸出来。” 安玖眨巴眨巴眼睛,试探性伸手,下一刻便见男人倾泻瓶口,将里面的药粉倒在她掌心。 “自己抹一抹,明日便好了。”他言语淡淡道。 安玖傻愣愣地看着掌心里的药粉,下意识听他的话,擦了两下,明明看起来是粉末,可轻轻一抹,粉末便像水一样融化在了皮肤里,一股清凉瞬间自手心蔓延开来,那被粗绳磨破以至于火辣辣的感觉一下子消散了。 “好神奇,一下就不疼了!”安玖诧异地睁大眼,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 白衣公子面色淡淡,眼尾却无意识弯了弯。 他微扬下颌,并不为自己居功,只淡声说道:“我用那个黑色瓶子。” 安玖小鸡啄米点头,手好了之后,她小脸也一下子明媚起来。 找到那个黑色药瓶,她按照裴寂说的,给他上药。这药同样十分灵验,药粉刚一撒上去,伤口立马不再流血,只是裴寂下颚紧绷,像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安玖看得心口直颤,忍不住问:“裴寂,你疼不疼啊?” “不疼,继续。”男人话语声波澜不惊。 可是他脖子上都是汗。 安玖知道像这种事,疼是不可避免的,最好就是速战速决。 所以她之后什么也没说,紧抿着唇撒完药,然后再拿出包扎用的纱布,将那伤口从肩头到腋下,一圈圈包起来,最后打了个结。 做完这一切,她才呼出一口气,因为紧张都出了一身汗。 “好了。”安玖说着,从腰间拿出手帕,习惯性擦了擦手。 她有点小洁癖,原身安酒也有,每次碰完东西都会擦手。 瞧见男人后颈上的湿痕,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顺手就帮着擦了一把。 裴寂身形一僵,猝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她。 “你做什么?” “我给你……擦擦汗呀。”少女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疑惑地看着他。 裴寂这才发觉自己反应过大,缓缓松开她,道:“不用。” 少女似乎也被他提醒了,意识到这行为不是很妥当,便也没坚持。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好。”裴寂微微颔首,单手拉起散落的衣襟,将□□的上身掩住。 安玖正走出门,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男人白皙的胸膛以及隐约现出轮廓的平坦腹部。 诶,竟然是腹肌? 他一直坐在轮椅上,竟然还能有腹肌? 安玖有点吃惊,许是她视线太有存在感,床上的男人突然抬首看来。 陡然撞入那双幽暗不见底的深眸中,安玖心下漏了一拍,立马加快脚步,离开那间屋子,再也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她抬手拍了拍胸口,不就看一眼么,那眼神真吓人。 他们是午后到这里的,大概半下午时,街上便再次热闹起来,安玖傍晚出门去买吃食,听到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说魔教袭击这件事。 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安玖拼凑出事情经过。 大概就是山下人接到消息一齐赶上山,与来犯的魔教大战一场,凭着人多势众把那些名门正派救了下来,但可惜的是,神功秘籍还是被魔教抢走了,那魔教教主也没抓到。 此次中原江湖损失巨大,不仅丢失了神功秘籍,还有许多人受了重伤,各大派更是死了不少青年才俊,叫人惋惜。 损失最惨重的当属金蛇山庄,几乎被整个摧毁。虽然金游也是受害者,但此事到底也是因他而起,秘籍也落入人手,竹篮打水一场空,金蛇山庄的威望在江湖中霎时跌入谷底。 经此一事,那新任魔教教主也算彻底打响了名声,达成了他“出道扬名”的目的。 安玖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去酒楼里点了几份菜,带着回到小院,和裴寂一起吃了顿冷冷清清的晚餐。 餐桌上,安玖担忧地问道:“裴寂,贺大哥和林清妍怎么还没回来啊?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裴寂自是摇头表示不知。 其实安玖是知道他们去哪了的,如果没猜错的话,贺子擎与林清妍应该是去找神算无名去了。 安玖和裴寂提前下山,所以没赶上一些重要情节,在剧情里,男主会拦住逃离的恶鬼面,然后与他大战一场,但他武功并不如恶鬼面,所以最后还是棋差一招,快被恶鬼面打败之时,神算无名现身救他。 这就是男主光环,每次遇到险境都有贵人相助。 无名救下贺子擎后,贺子擎请求无名给自己算卦,算出一个人的下落。 无名要求他跟在自己身边服侍自己已一段时间,高兴了才帮他算命,贺子擎答应了。 至于林清妍,当然跟着贺子擎一起。 于是现在,贺子擎与林清妍都在神算无名身边。 不得不说,那些江湖中的大佬们,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 随后安玖又问起阿七的下落,裴寂只说阿七到时间自会回来,其他却是不肯多说。 吃过饭后,安玖对裴寂道:“今晚我睡你隔壁,你晚上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叫我哦。” 少女说这话时一脸的郑重,似乎他为救她受伤,他便也成了她的责任了,不把他伤养好,她便不得安心似的。 裴寂默然一瞬,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夜色笼罩下来,热闹的金蛇镇渐渐变得宁静,烛火熄灭,世界彻底沦为夜的海洋。 裴寂正安然躺在床上,睡到半夜,却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异动声惊醒。 他骤然睁开眼眸,黑暗中,一双乌眸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睡意。 转眼看向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 夜色深沉,窗户昨夜忘了关,恰是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映照进来,好似落了一地银霜。 门板被轻轻敲了两下,过了许久又敲两下,很轻微,时间间隔也很长,如果不是他醒着,或许根本注意不到。 就仿佛,门外的那人虽然敲门,却并不想惊醒他。 裴寂起身,摸黑来到门口,将门打开。 背靠着门板坐在门槛上的少女身后陡然一空,一下子往后仰倒,倒在了他腿上。 少女仰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映着月光,像两面小小的湖泊,从下往上,惊诧地望着他。 因为太过惊讶,她话都说不利索了:“裴、裴寂,你怎么、怎么出来了?” 一袭雪白亵衣、面无表情的男人坐在轮椅里,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毫无起伏道:“不是该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少女目光心虚似的飘了飘,许久,在男人的逼视下,她拍拍屁股站起身,小脑袋差点要埋进胸口,声音细如蚊呐:“我、我做噩梦了。” “什么?”裴寂没听清。 “我、我说我做噩梦,睡不着!”像是破罐子破摔,少女话语声忽然大起来,嗓音脆嫩,有种虚张声势的味道,“我没想吵醒你,就是在这里坐一会嘛,不会呆太久的,等我困了就回房间……” 少女喋喋不休,似乎话说的越多,就越有底气。 然而没等她念叨完,门后的白衣公子忽而微微拉开门。 “进来吧,别坐外面,地上凉。” 他眸光清淡,月色般笼罩着她。 第58章 058 ◎满满都是他。◎ 漆黑深沉的夜色里, 传来一阵又一阵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像是有个人不住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躺在床上的男人无声睁眼,望向窗边的贵妃榻。 借着薄薄的月光, 能看见一道纤细婀娜的影子, 正躺在那榻上,但不知是睡不安稳,还是根本没睡着,时不时便会翻一个身。 “沙沙……” 又是一次翻身,不到半个时辰,她足足辗转十多次,仿佛身下有虫子。 他看见她逶迤在枕边的乌发, 因为保养得好,映照在皎洁月光下, 好似银色的河流蜿蜒。 “裴寂, 你睡了吗……” 辗转许久后,像是再也忍不住,细微的、像是虫子在叫的声音迟疑地自软榻那边传来。 裴寂无声叹了口气。 她这样,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没有。”他沉默一瞬,道。 “我也没有。”许是见他没睡, 少女也不再压着声, 理直气壮地抱怨起来:“这软榻睡起来好不舒服, 太硬了。” 裴寂:“……”她跟他说这个有什么用? 难道她还想上他的床? 让她进门已是逾距, 他现在想来仍觉后悔, 她别想再要求更多了。 无动于衷地闭上眼,那边的少女却又一次开口, 根本不知委婉为何物:“裴寂,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睡啊?” 话一说完, 少女立马感到些许不好意思,又小声自言自语道:“哎,也不行,你受伤了,我怎么能抢你的床……” 裴寂:“……” 他记得两人刚见面那会,她可是还想抢他这个瘸子的轮椅来着。 少女虽然打消了抢他床的念头,但之后再次陷入辗转难眠的境地。 裴寂听着她翻身的动静,都能感觉到她有多不舒服。 也对,安玖是身娇体贵的大小姐,睡个软榻的确委屈了她。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有次他们露宿野外,晚上睡在搭好的帐篷里,裴寂当时准备不充分,床褥子有些粗糙,大小姐一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小脸上挂着明晃晃的黑眼圈。 偏偏她又是那种自己不舒服便也要折腾得别人不舒服的人。 第二天一整天,裴寂都被她指使着干着干那,饱受摧残。 此刻回想起来,他心下又有些不得安宁。 如果不给她睡床,或许她一整夜也不会睡,明日眼下又要青黑一片。 安玖皮肤白皙细嫩,因此每当留下点痕迹时,便十分明显。 裴寂对此深有体会。 他忽然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安小姐,若不介意的话,你便过来吧,我们可以换一换。”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温雅的男声。 安玖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裴寂是在跟她说话。那一瞬间,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寂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伤号,还是书里多智近妖的大反派。这么卑微地给她让床是怎么回事? 搞得好像她有多难伺候似的。 安玖纠结了好半晌,才忍痛拒绝道:“不用了……我怎么好意思呢。” 虽然她的确睡不着就是了。 不过并不是因为软榻不舒服,安玖再怎么娇贵,也不至于真成了豌豆公主。 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她一闭眼,眼前便无法控制地闪现白天见到的那些惨烈画面。 生活在文明时代的安玖,真没怎么见过死人,还是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溅三升凶残无比的杀人现场,即便安玖心性坚定,不容易被外物影响,也仍然克制不住身体的应激反应。 想来不管穿越的是谁,见到今天那场面,都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傍晚时去金蛇镇上,安玖看见街头巷尾都是热切议论这件事的人,有人表情沉痛,有人兴奋莫名,有人哀叹惋惜,唯独没有人惧怕。 这个时代,每一个步入江湖的人做好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准备。 没人怕死,所以他们也不怕杀人。 这就是江湖中人的观念。 安玖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深地认识到,她与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她不属于这里。 头脑中思绪一时纷乱,直到裴寂的话语声将她唤醒:“安小姐不必顾虑,在下行走江湖,受伤乃是常事,并不在意这些,睡在哪里都一样。” 男人嗓音温和,似乎并不只是虚伪客气,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坐起身,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安玖只好也跟着爬起来。 “啊?你还真要让给我啊?”望着床边那抹漆黑的人影,她语气尤有些不可置信。 闻言,裴寂身形略微一顿:“难道安小姐方才是说着玩的?” 安玖:“……当然不是。” “既然如此,便不要再耽搁了。” 于是几分钟后,安玖恍惚着躺到了裴寂的床上。 她把头埋进软绵绵的枕头里,裴寂枕的不是古人常用的那种木枕玉枕,而是一种药材枕头,枕芯里填充了不知名的中药,稍稍有点硬,但又很舒服。 安玖鼻息间满是微微苦涩的药香,以及清新的草木香气,与他平日里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躺在这里,安玖有种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包裹起来的感觉。 闻着那熟悉的药香,精神太过紧绷、以至于毫无睡意的大脑逐渐感觉到困倦。 久违的睡意姗姗来迟,安玖打了个哈欠。 另一边的软榻上,裴寂听着躺在床榻上的少女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最终成为沉睡时的频率。 她睡着了。 夜色沉静,寂月无声。 她清浅的呼吸一起一伏,裴寂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凝聚了过去,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仿佛失魂一般,他让一个女人,躺在了他睡过的床。 这句话浮现在心头,下一刻,胸腔里蓦然有种烈焰焚烧之感。 裴寂陡然闭上眼,死死转过头,不再看向床榻的方向。 他两手握成拳,不知不觉间,掌心都掐出印痕。 - 翌日清晨,安玖是被肚子里的疼疼醒的。 天还没大亮,她便感觉到小腹一阵冰凉的坠痛,像是塞进去一块冰坨,又沉又冷。 那会她还在睡梦中,整个身子迷迷糊糊间弓成了虾米。直到疼痛越来越明显,身下感应到一股热流,她瞬间睁开眼。 要死,这种熟悉的感觉,根本不用猜,她亲戚来了! 安玖:“……” 就很离谱,为什么她现代痛经,穿书了还要痛经啊!!! 安玖一直有痛经的毛病,现代时便找了许多方法治,吃过西药,也喝过中药,都不管用。 以往每次亲戚来,她都靠止痛药救命,不然根本没法维持日常生活。 没想到的是,穿书后,这体质也跟着过来了! 安玖翻了翻原身的记忆,发现原身痛经也是从小就有的,只是以前她在尚书府,一直精心娇养着,所以痛得不是那么明显。 这次她跑了出来,在外面风水日晒舟车劳顿的,所以就比以往更痛了。 安玖坐在床上,忍不住痛苦面具。 什么时候她才能远离姨妈痛啊!每一个痛经的女孩子上辈子一定是折翼的天使吧!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疑惑的询问:“安小姐?” 安玖下意识转头,看到软榻上一袭雪衣、缓缓起身的裴寂,这才想起她昨晚干了啥! 她现在睡的好像、应该、似乎……是裴寂的床。 比抢了伤号的床更叫人难以启齿的,一定是来姨妈还弄脏了人家的床吧! 安玖脚趾扣床单,把床单都给扣皱了。 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僵硬到极致的笑脸,干巴巴道:“裴寂……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先保证,不要生气哦。” 白衣公子温润的眉眼间浮现一丝疑惑,温声问道:“我为何要生气?” “你不生气就好。”安玖呵呵干笑两声,在男人疑问的视线中,心虚且无力地语速飞快道,“我把你床弄脏了。” “什么?” 她说得太快又太含糊,裴寂一时没听懂。 他凝神看去,只见少女抿着唇,耳根不自觉红了一片,精致的桃花眼飘忽着,害羞到了极点一般,连眼尾都泛起一抹嫣红。 少女红唇微动,再不见往日的嚣张气焰,低着小脑袋,细白的指尖揪着被褥,指节都微微泛白,细声细气地说:“我……我……” 我了半天,少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脸颊上一层又一层的红晕蔓延,好似桃花开遍。 窗下榻边的男人眉眼微动,不着痕迹撇开眼。 喉咙无意识滚了滚,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正准备说话,却忽然听见那边的少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裴寂蓦然转眸,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迅速看过去。 “你怎么了?” 少女弯着腰,双手捂着腹部,原本红润的小脸一片煞白,五官皱成一团。 裴寂眉心紧蹙,心下一片慌乱。 她昨日也没受伤,可看此刻的模样,却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难道中了毒? 一时间,裴寂几乎忘记了伪装,下意识要走过去给她把脉。 然而没等他起身,少女已白着脸抬起头来,可怜兮兮望着他,有气无力道:“裴寂,我肚子好疼。” 疼痛让少女眼里都浮现泪花,睫毛湿漉漉的,由于面色苍白,一张漂亮的小脸像被雨水打湿的梨花一般纯白易碎。 她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真的很像在撒娇。 第59章 059 ◎王母娘娘的玉簪。◎ 阿七回来的时候, 恰是清晨。 他踏着晨曦的一缕微光,大步走进小院。 那时,安玖正抱着床单, 从裴寂的房间走出来。 迎面撞见阿七, 对方看一眼她身后自家公子的房间,再看她怀里抱着的自家公子的床单,最后视线落在少女脸颊抑制不住的绯红上,然后缓缓下移到被单上面一抹暗红色的脏污痕迹。 一瞬间,瞳、孔、地、震! 安玖一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他绝对误会了什么,立马大叫起来:“不许乱想, 不许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七:“……” 裴寂听到声响, 推动轮椅走出来。 见到对峙的两人, 白衣公子微微一愣,随即唤道:“阿七,去把那被单洗了吧, 我昨日受了点伤,弄脏了些许。” 阿七一听, 一下抛去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 急切地问:“公子怎么会受伤?” 在阿七印象里, 极少有人能伤到公子, 什么人能让公子受伤? 裴寂言语淡淡, 解释道:“走的时候与那魔教教主有过一面之缘,不是太严重。” 见他神色平淡, 阿七心中忧虑减轻, 伸手便将安玖怀中的被单接过来, 大咧咧道:“给我就好,我去给公子洗。”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去了院子里的井边洗被单去了。 安玖双手空空站在那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转身到裴寂面前,红着脸磕磕绊绊问他:“你、你怎么让他去洗啊……那明明是、我自己去洗就好了嘛……” 她小声嚅嗫,小脸涨得几要滴血。 ……明明是她弄脏的。 白衣公子目光和煦,浅浅自少女的小手上划过,昨日那被磨红的掌心,今日又恢复了白嫩。 若是叫她洗,她怕不是又要泪眼汪汪来找他。 裴寂缓声道:“我已说是我的缘故,他不会知道的。” 安玖其实也不想自己洗床单,多累啊,发正她以前没干过这种活,她就是不大好意思。 闻言便也顺坡下驴,脸红红道:“好、好吧。” 她悄悄瞅一眼男人眉眼间春水般的温柔,只觉他待她从未如此体贴过,甚至恍然中有一种被宠溺的感觉。 以前裴寂虽然也温和好说话,但那时仿佛只是戴着一张面具,笑意不达眼底。 如今他却真正会从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会自细微处照顾她体贴她,并且似乎还都是下意识的举动。 才55的好感就这样了,安玖想象不到,好感更多会怎样。 - 阿七回来后,安玖的日子一下子变好起来。 各种生活琐事都被阿七接了过去,那些端茶送水吃饭洗衣的活儿,安玖都不用再烦恼了。 要知道她昨天连杯热茶都没喝到,就因为不会烧炉子生火。 阿七洗好了床单,晾晒在院中那棵玉兰树边。 安玖从树下走过,眼神都不敢飘过去,连忙加快了脚步。 “裴寂,我把药捡回来了,是这些吗?” 安玖刚才出门买药,这小院不远处就有一家药店,据说还是药王谷的产业。 她将药包放在桌上,眨巴着眼问桌旁的白衣公子。 裴寂抬起手来,层层叠叠的雪白衣袖滑落,露出白皙劲瘦的腕骨,一点一点仔细辨认着药材,修长指尖时不时挑出一些不好的残次品,丢在一旁。 “可以了,拿去给阿七煎吧。”他眉梢微微弯起,温和笑道。 安玖点点头,又蹦跳着跑出门。 今天早上裴寂给她扎了一次针,安玖第一次体会到完全无痛的感觉,整个人开心极了。 这种开心一直持续到喝药的前一刻。 端着药碗,闻着里面传来的又苦又酸的诡异气味,安玖苦着脸看着面前微微笑的白衣公子:“裴寂,我真的不能不喝药吗?现在也不痛呀。” 裴寂视线落在少女皱巴巴的小脸上,眼底氤氲着浅浅笑意,温言道:“针灸只是暂时的,要根治还是得喝药。难道你想以后也这样痛?” 安玖嘀咕:“我不能一直跟着你么?” 裴寂愣了愣,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弯起的唇角不自觉拉直,眉眼间的温柔也悄然隐没。 仿佛陡然从一场迷梦中惊醒,看见了现实。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摇头,深深凝视着她道:“不行。” 安玖到底还是喝了那碗药,吉香不在身边,没人会哄着她,但她刚拿下碗,面前还是出现一碟萦绕着甜香的蜜饯。 端着那碟子的手,骨节分明、根根如玉。 她忙忙地拿起一枚蜜饯吞下,垂眸看着男人低敛的眉眼,口中涩意不知为何久久不去。 阿七回来之后,安玖没多久也接到了金燕婉的消息。 来给她送信的是金蛇山庄的一位婢女,安玖对她还有印象,之前每次金燕婉找她,也是让这个婢女来传消息。 婢女送完信便走了,安玖拉着问了两句话,婢女只说山庄内有许多事要处理,小姐杂事缠身无暇他顾,以后会亲自来跟她见面。 安玖回屋打开信,从金燕婉的角度看到了金蛇山庄的结局。 金燕婉这信写得格外长,足足好几页。 开头她便严词警告安玖,千万不要把她自己有秘籍的事告诉别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彻底懂了这话。安玖,这件事你一定不要说出去,不论是我还是你自己,一旦被人知晓,今日金蛇山庄之后果,便是我们的下场。” 说完这话,后面便是金蛇山庄里的事。 金游与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的梅喜战斗不敌重伤,如今已是濒死。 继母原本便是小门小户出身,金游一倒顿时没了主心骨,整日只知垂泪痛哭。 大弟弟今年才十岁出头,经此一事吓得惊厥,虽人平安无事,但已变得沉默寡言。似乎因亲眼目睹父亲被伤,小少年留下深重的心理阴影,一时难以走出,连剑也不敢再碰。 于是最后站起来撑起整个山庄的,竟然是往日里不被重视的金燕婉。 江湖各大派的责难纷纷而来,还有山庄里被毁的建筑,死去的下人,各个都要处理,金燕婉一时忙得脚不沾地。 听人说在镇上见到安玖,她才给她送来这封信。 “此时此刻,我唯一庆幸的便是我偷了那秘籍,金蛇山庄还有崛起的机会……” 信件最后,金燕婉写下这样一段话。 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来,金燕婉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打击到,甚至还因此变得更加顽强。 她从来不是需要细心呵护的娇贵兰花,而是那傲立雪中的白梅,迎着料峭的寒风也能盛放。 安玖没给她写回信,金燕婉应该也不需要她的安慰之语。 之后几天,金蛇镇上的武林人渐渐少了。 那些闻讯而来凑热闹的江湖人见没了热闹,自然要纷纷离去。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留了下来,基本都是江湖各大派人士。 魔教来袭,不仅抢走了神功秘籍,还“顺便”抢走了各大派带过来的至宝,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魔教打他们中原武林这么一脸,中原武林难道就此放过?大家都是热血侠义的江湖人,一言不合就决斗那种,怎么能忍受得了这口气? 反正中原武林忍不了,所以那些门派一个个都不走了,准备就这么商量个章程出来。 中原武林与西域魔教向来就是这样,你打我一下,我报复回去,许多代都是如此。 况且,他们也不想白来一趟,尤其是原本已经被选中,能够拿到秘籍的几大门派,坚决要求一定要打回去,再把秘籍抢回来。 煮熟的鸭子快喂到嘴边,结果就这么飞了,谁能忍得了? 反正他们咽不下这口气。 连受伤的碧水剑都没走,干脆留在金蛇镇上养伤,一边给江湖各大派传信,邀请那些没来的门派一同过来商议“讨伐魔教”此事。 这些消息,都是阿七告诉安玖的。 也不知这小子又脑部了什么,这几天对她突然变得殷勤不少,时不时嘘寒问暖,搞得安玖心里直发毛。 “安玖、啊不对,安小姐,你今天要吃什么?” “吃点清淡的吧,没什么食欲。” 屋子里传来少女恹恹的话语声,阿七听完,应道:“好勒,再给你炖个养身的暖汤如何?” “随便。”大小姐语气不耐烦。 阿七也不在意,摸着脑袋笑眯眯走了。 虽然那天公子说床单是他受伤染了血上去的,可阿七是什么人?能没见过人血吗? 那血一看就不是人身上正常流出来的,而是一种淤血。 阿七立马品出不对劲来,他脑子转的飞快,将所有信息一整合,当即得出一个不可思议但及其合理的结论——他家公子跟安玖在一起了! 或许还成了好事! 不然那床单上的血迹怎么来的? 虽然这进展有些出乎意料的快,可阿七转念一想,他家公子都十八了,寻常人家都当爹的年纪,这样一算也不快了,正正好! 安玖这几天还一直在喝暖宫汤,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肯定是那天累着了。 阿七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自己果然是机智过人。 嘿嘿,既然是未来的公子夫人,那就不能再叫安玖了,得叫安小姐。 再过不久,他是不是就能看到小公子出生了? 阿七陷入了美妙的畅享。 这天夜里,阿七服侍裴寂上床休息,神色颇有些欲言又止。 他在想,他来的或许有些不是时候? 自从他一来,公子就没再跟安小姐睡一间房过,唉,他挡在两人中间,真的好不自在。 第60章 060 ◎“你就那么喜欢他?”◎ 烛火昏寐, 灯影重重。 桌面上陈列着展开的雪白信纸,纸上只写了一句话:“非衣,那天你为什么没出现?” 白皙修长的指尖轻抚过纸面, 男人清隽眉眼微垂, 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神色晦暗不明。 “公子,您怎么不回信?”阿七在一旁小声提醒。 身为千杀阁明面上的掌控者,阿七自然知晓有一只信使被自家公子征用,专门用来跟人通信。 甚至阿七还知道,那和公子通信的人,就是住在隔壁的安玖。 每次出行在外, 为了保护公子,阿七都会住裴寂旁边的房间。所以很早之前, 他就发现自家公子在和安玖“飞鸽传书”。 其他人或许没注意夜间细微的鸟雀飞翔声, 但以阿七对裴寂的上心程度,是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这也是他一直坚信,自家公子与安玖关系不寻常的原因之一。 只是他不明白, 明明他俩就住隔壁,一墙之隔, 出门就能见面, 还用得着传信吗? 难道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夜不见也按捺不住? 裴寂沉默半晌, 缓缓摇头。 这封信, 他不知该如何回。 那日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没有算到,恶鬼面竟然会针对安玖。 由于这一倏忽, 以至令安玖身陷险境, 虽然并未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但以安玖的性格,恐怕此时在她心中,对非衣的信任已经大打折扣。 一想到这点,裴寂便难得感到手足无措起来。 他该怎么回,才能让她不要生气?才能再度挽回非衣的形象? 指尖微微蜷缩着,裴寂思索半晌,都没想出一个最妥当的办法。 或许,他该亲自去见她一面。 上次她便教过他,该如何哄一个女人,效果显著。 裴寂自觉学会了,如有必要,他也可以那样去哄她一哄。 他沉思太久,蹲在窗棂上的猫头鹰都无聊地开始用尖尖的喙梳理羽毛。 裴寂这才提笔,略微沉吟后,正要写下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 突然,耳朵里捕捉到一道用力的关门声。 “砰”的一声,是隔壁传来的声响。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对周遭的动静自然也更敏锐,这回安玖就住裴寂隔壁的房间,所以很多时候,她的行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 裴寂时常能听见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听到她偶尔控制不住的笑声,大概是在看话本。偶尔少女会小声嘀咕什么,这就听不大清了。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即便在自己房间里,也总会闹出一点动静,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回听着那暴烈的关门声,主仆俩对视一眼,眼神里不约而同浮现一个意思。 ——大小姐又生气了。 阿七灵光一闪道:“公子,是不是你久不回信,安小姐这才生气了啊?” 裴寂:“……” 他又没说不回,就是回的慢点,回慢了也要生气吗? 裴寂无言片刻,道:“我出门看看她,你自行休息去吧。” 阿七嘿嘿一笑,自觉地走了。 他懂,公子这是叫他不要去打扰他们,他保证今晚不论听到什么,都绝不出房门! 裴寂打开房门,推动轮椅走出房间。 这屋子为了他的腿专门设计过,有一条轮椅专用道,哪怕不用双腿走路,他也可以畅通无阻地去到任何一个地方。 刚驱使轮椅来到院子,鼻腔中便袭来一股酒香。 夜凉如水,清浅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深沉的夜色也仿佛变得醉人了起来。 转过一个弯,一抹浅粉色身影闯入视野。 少女姿态闲散地倚靠在玉兰树下的石桌边,桌上放着一盏灯笼,一个大肚子圆滚滚的酒瓶,还有一只酒杯,被她细白的手指握着,无力地垂在一旁。 灯笼发出昏沉朦胧的光晕,笼罩在少女娇小的身躯上,为她修饰出一抹朦胧的剪影。 那坐在树下独酌的粉衣少女,好似一场水月镜花的梦境。 裴寂动作停顿,随后才继续推动轮椅前行。 轮子滚动的声响引来少女的注目,她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转头看过来。 夜色犹如一面薄薄的黑纱,将少女的面容隐在其中,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氤氲着两点亮光,如同浸透在水中的黑曜石一般清亮璀璨。 她雾蒙蒙地看他一眼,眼神定在那轮椅上的白衣公子身上,好一会才道:“原来是你啊……裴寂。” 语调也散漫慵懒,仿若梦呓般漫不经心。 说完,少女便百无聊赖地回过头,似乎确定他的身份后,便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 裴寂来到她身边,抬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腕子。 触手上去,才发现少女手上一片冰凉,不见半分温度。 他也才注意到,她应是匆忙出来,身上只披了一件中衣,一头乌发散在后背,小脸上不施粉黛,好似冬日初雪,一片素净苍白。 “别喝了,你如今不适合饮酒。” 裴寂薄唇微抿,眉心紧蹙,神色间颇为不赞同。 “你别管我。” 安玖把手从他手中扯出来,一眼也没看他,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肚。 见她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体,裴寂脸色也冷了下去。 前几日才因为喝药太苦在他面前眼泪汪汪,今日便这般糟践自己。 不就是没回信么?非衣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她糟蹋身体的地步? 心口蓦然生出一团邪火,在胸腔里翻涌着,像是要寻到一个出口宣泄而出。 眼见少女不一会便连连灌下好几杯,裴寂冷眼看了片刻。 在少女被一杯酒呛到不住咳嗽时,蓦然一把抢过她手中酒杯,丢在一旁。 “有什么事说出来就好,喝酒除了伤身还有什么用?你若不用我管你,以后就不要再叫我给你扎针开药!” 少女似是被他这突兀的举动惊到,两眼一眨不眨呆呆望着他。 裴寂与她四目相对,看清少女眼底的怔愣时,他眼睫忽而一颤,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是不是过于激烈了? 可一想到今晚喝完,明日或许她就要头痛,又要红着眼哭唧唧地去找他,他便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冲动。 两人对视半晌,少女忽然嘴角一撇。 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渐渐浮现一层晶莹水色,水光越漫越多,绯红的眼皮慢慢包不住了,便刷的一下,汇聚成大滴大滴的透明泪珠,从嫣红的眼角扑簌簌滚下来。 “裴寂、你呜、你凶我!”少女瘪着嘴,带着浓重的哭腔说。 白衣公子唇角紧抿,长长的鸦羽快速眨动几下,语气陡然变得慌乱:“我、我就是想说,喝酒对身体不好……” “可是呜呜呜,你、你就是呜呜呜凶我!” 少女哭得委屈,泪像是落不停,源源不断地从她眼睛里掉下来,白皙的颊上一片斑驳泪痕。 卷翘的眼睫毛被泪水打湿,一缕缕黏在一起,可怜又可爱。 裴寂下意识伸出手去,给她擦脸上的泪。 他深深叹一口气,声音温和又无奈:“别哭,我没想凶你。是你不注意照顾自己的身体,明日还不是得我来照顾?” 安玖哭着哭着,特别自觉地扯过他的一片袖子,摁着鼻子擤了擤。 然后才抬起头,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瞅着他,哽咽着说:“那你、你也不能、不能凶我!” 裴寂目光落在那片皱巴巴湿漉漉的衣袖上,良久才艰难地挪开,对少女温声道:“好好好,以后不凶。”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对安玖的纵容,已经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就如温水煮青蛙,一开始只是温水,到后来即便再加温,他也已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了。 安玖哭着哭着便累了,不知不觉间,竟靠在了那白衣公子肩头。 她枕着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男人一只手臂扶着她后腰以防她滑倒。 看起来,就好像他将她搂在怀里一般。 白衣与粉衣交叠纠缠,不分你我,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交织出一片柔软的旖旎之色。 “裴寂,我好难过。” 喝醉了的少女说话有些含糊,语调慢吞吞的,因为刚哭过,时不时还会打个小小的嗝。 她小小声、小小声地贴在他耳畔,像是在跟他讲什么不可言说的悄悄话。 也确实是悄悄话,至少“裴寂”从未听她讲起过那些少女隐秘酸甜的心事。 “我知道他骗了我,我知道的,他不是玄衣卫,我看见那天的玄衣卫了,他们一点也不像……他很可能是个坏蛋,他还想偷燕婉的秘籍,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语无伦次说着,又开始流泪。 温热的泪水打湿那一片衣裳,白衣洇出灰色的湿痕。 “他救过我好几次,可是那天他没来。我差点死了,他都没来……要不是你救我,我已经死掉了。” “也许死掉也好吧,他既然骗我,那说喜欢我肯定也不是真的……我还应该相信他吗?” 说到这里时,少女话音里已染上浓浓的失落与绝望。 突然腰间一紧,像是被重重掐了一把。 男人低沉微哑的嗓音沉沉响在耳边。 “……别胡说。” 他声音似乎有些艰涩,干巴巴地传来:“不要想那么多,你可以等他给你解释。” 少女似是被这一声“安慰”惊醒,稍稍转眼看向他,歉疚地说:“对不起,裴寂,我刚才没怪你,我就是太难过了,你是个好人……” 所以,还是因为非衣吗? 第61章 061 ◎封口费。◎ 话一出口, 裴寂忽然直觉不对。 他本不该在意这个。 且不说非衣就是他自己,安玖越喜欢非衣,对他也越有利。 还有便是她喜不喜欢非衣, 跟“裴寂”根本有关系。 安玖喜欢谁, 在意谁,与他裴寂无关。 那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裴寂闭了闭眼,漆黑眼底渐渐泛上一层冷色。 他微微侧脸,想要将肩头的少女推开。 这几天下来,安玖与他往来变得亲昵许多,以至于他也不知不觉忽略了两人间的距离。 裴寂心知,安玖一时态度转变, 只是因为他救了她。 就像她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他是个好人。 因为他是好人, 所以大小姐良心发现, 开始信任他,把他当做推心置腹的朋友,甚至连藏在心里的感情问题都向他吐露。 裴寂眸中滑过一缕无声的嘲讽。 他向来以温和纯善的面貌示人, 于是旁人便也以为他善良慈悲,认为他是这江湖中难得的好心人。 世人皆是如此。 如今, 她也不例外。 她不会知道, 那往日里温和含笑的脸孔下, 是怎么一副冷酷无情的面目。 唇边刚扯出一抹冷笑, 却在转头看到少女双眸紧闭睡得香甜的小脸时, 又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难怪她久久没有回答,原来是睡着了。 少女喝多了酒, 脸颊一片酡红, 眼尾还湿漉漉的沾着泪水, 水色潋滟。 秀美的眉微蹙着,大概是觉得冷,她撅着红艳艳的小嘴,抱着手臂弓着身子,脑袋一滑一头栽进男人怀中,又手指摸索着拉过他宽大的衣袖,盖在自己身上。 盖好了,那皱起的小眉头这才缓缓松开,神态也变得安然。 裴寂:“……” 他垂下眸,看着自觉找好窝,趴在自己膝盖上,卷着他袖子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白皙俊秀的脸上不见半分表情。 长久的静默后,裴寂微微俯身,将那软绵绵的小身子打横抱起,站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再如此纵容她了。 他内心这样告诫自己。 后肩的伤还未痊愈,由于用力被拉动,一阵疼痛传来。 裴寂眉头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外走去。 少女睡得纯熟,半点也没惊醒,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贴在他胸口,浓密的睫毛覆下,犹如一把精致的小扇子。 头顶玉兰开了满枝的花,夜色中一片花瓣悄然落下,落在少女乌黑如云的发间。 粉白点缀着乌黑,格外显眼。 男人眸光微动,微微俯首凑过去,正要将那片花瓣吹落,少女眼睫却忽而颤动几次,而后迷蒙地睁开双眼。 仿佛醉到不知今夕何夕,少女眼神放空,呆呆望着他,眉头突然一皱,大着舌头含糊说:“裴寂,你竟然偷亲我!” 裴寂:“???” 一瞬间的怔愣后,他下意识想要反驳:“我没……” 然而话未出口,少女又眼一闭,再次睡死过去。 裴寂:“……” 像是一拳头打进棉花里,无处发力。 裴寂深吸一口气,再不耽搁,快步来到少女房间,将她丢进床中。 将要起身离去时,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他回身一看,才发现原来衣袖不知何时被她压在身下,而那少女早已沉沉睡去,半点不见清醒。 裴寂自然不可能再叫醒她,毕竟他现在站了起来,若被发现,也不好解释。 这般想着,他直接抬手,劲气一吐,将袖袍径直割断。 雪白的布料飘飘荡荡,落在床榻中,少女一个翻身,将其压在身下,再不见那雪色踪影。 - 翌日,安玖扶着发涨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身,开始回忆昨晚的经过。 她每次喝酒都是真的喝醉,只不过会保留一分清明,所以不会说错话做错事,但表现出来还是喝醉的样子。 不然怎么可能骗过裴寂这种人呢? 他可是神医,难道看不出别人有没有喝醉吗? 安玖从不做无准备之仗。 翻了一遍记忆后,安玖眼尾一弯,精致的眉眼间笑意盎然。 她哼着歌儿从床上起身,慢悠悠出门,正对上在院子里劈柴的阿七的双眼,那眼神里明晃晃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阿七,给我烧水,我要沐浴。”她笑眯眯道。 阿七一口答应下来:“好嘞。” 应完,又殷勤地对安玖道:“安小姐,我家公子在药铺里,你要找他去那就行。” 安玖扬了扬眉,笑道:“谢了。” 不过她可不会去找他,没必要。 安玖自己在家呆了一天,裴寂一整天也没回来,饭也是在外面吃的,直到天色渐黑,暮色四合之际,才从外回家。 听见院子里传来那熟悉的轮椅滚动的声响,安玖揉了揉因为书写过多,而变得酸痛的手腕,低头看着面前写好的一本书,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裴寂推着轮椅走向自己房间,经过隔壁房门口时,那扇门突然从里打开。 一道清脆娇嫩的女声响起:“裴寂,你等等。” 难得换了件衣裳,穿着一袭鹅黄色衫裙的少女站在门口,好似枝头盛放的迎春花,白生生的小脸越发显得娇俏动人。 裴寂手一顿,轮椅适时停了下来。 他微微抬头,漆黑的双眸静静看向她。 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了,安小姐?” 少女红唇轻抿,眼帘垂着,不知何故并不与他对视,有些躲闪的样子。 她手中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飞快瞟他一眼,然后将手往他这里一抛,那包裹在帕子里的东西便沉沉落在白衣公子怀中。 “这个给你,你自己看。”匆匆丢下这句话,少女又砰的一声关紧门。 红木门在眼前紧紧合上,裴寂却能听见,少女的脚步声没动。 她依旧站在门后,背靠着门,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神色间闪过一丝疑惑,将怀中那东西拿起,打开包在外面的手帕。 目光一扫,他双目陡然一凝。 裴寂完全没想到,安玖竟然会把这个给他。 那丢在他怀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金蛇山庄引来无数人争夺的神功秘籍。 她到底知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对这秘籍趋之如骛? 这秘籍如今又有多珍贵? 她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拿出来? 况且,那一日金燕婉给她的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知道秘籍内容这件事,她竟一点也没听进去吗? 想想如今还停留在金蛇镇上的诸多江湖门派,他们之所以徘徊不去,甚至要去讨伐魔教,不就是想得到这秘籍? 思及此,裴寂心下便是一紧。 他迅速将那秘籍放进袖中,冷着脸去敲那扇关上的门。 敲了两下,里面开了一条缝。 “你知道给我的东西是什么吗?” 少女只露出半张脸,从门缝里悄悄看他,小声说:“我知道呀。” “我看你是不知道。”裴寂话音冰冷,心头那股邪火又一次疯长。 他之前还觉得,这女人还不算太过蠢笨,遇见危险还知道保护自己,不是只会依靠人的菟丝花。 如今一看,她哪里是不蠢笨,分明蠢笨到了家。 她这样的性子,若是行走江湖,怕是不出几日就要被人骗的卖了还帮人数钱。 世上怎会有这样、这样蠢笨痴傻的女人,别人救了她,便不管不顾送出一颗芳心。若真正认可一个人,便毫不顾忌地付出一切。 那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坏脾气,也仿佛只是刺猬身上保护自己的尖刺,一旦得到她的信任,展现出来的,便是里面极其柔软的内心。 该说她天真,还是愚蠢? “你不是要这个吗?我给你,你就拿着呀……不要告诉其他人就好了。” 少女拉开了一点门,只探出一颗小脑袋,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眸对裴寂说。 白衣公子眉目沉静,凝视着她精致漂亮的眉眼,像是第一次认识她那样,一寸一寸仔细打量着她。 迎着他专注的视线,少女小脸上浮现些许的局促。 “你、你干嘛那样看我?” 大概她也知道这行为不妥当,或许,她也是挣扎过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把秘籍抄给他。 少女眼神纠结,见男人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咬咬唇,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说:“裴寂,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这次又不顾生命危险救了我,我、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而且我也、也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就用这个当做报答,你看行不行?” 听闻此言,男人表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你的意思是,用这个……报答我?” “是呀,不然呢?”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完,见他面色怪异,又突然露出惊恐的神情:“你该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这个不行,不可以,本小姐是绝对不可能嫁给一个瘸子的!” 前几天因为被救所以自觉欠了人情,而变得十分安分乃至于乖巧的少女,在今日还了“救命之恩”后,再次重拾大小姐的底气,说话时也没有了顾忌。 “我还记得一点昨晚的事呢,你亲了我是不是!反、反正你救了我的命,本小姐就不计较这件事了,不过以后不许再占本小姐的便宜,知道了吗!” 色厉内荏地说完,少女皱了皱鼻尖,又别别扭扭丢下一句:“还有,昨晚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当没看见没听见就好!” 话音落下,伴随着“砰”的一下,毫不留情的关门声。而后,是一连串少女哒哒哒的脚步声。 裴寂甚至可以根据那些声音想象到画面。 少女小跑到床边,一头扎进床榻里,把脸埋进柔软的被褥中,口中发出一阵细声哀嚎。 第62章 062 ◎“我还可以信你吗?”◎ 离奇失踪第六天后, 贺子擎与林清妍又突然回来了。 也不知他们怎么找上门的,总之安玖一觉醒来,就在院子里撞见两人。 一看到她, 贺子擎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安玖你没事太好了!我就知道, 裴兄一定会照顾好你。” 当初是贺子擎答应带上她,也承诺会保护她,贺子擎自觉安玖是自己的责任,原本他还应该多在外养养伤,不过因为放心不下安玖,还是提前赶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安玖下意识看向林清妍。 果然, 青衣少女看着她的眼神里隐隐透露出一丝幽怨之色。 安玖:“……” 男主怎么还没开窍啊!她可不想当女主情敌。 安玖连忙干笑着说:“是啊,那日我遇见危险, 裴神医还为我挡了一箭, 我都不知如何感激他了。” 这话一出,林清妍神色立马一变,紧张道:“裴寂受伤了?伤的重吗?” 安玖还没说话, 旁边便传来男人清朗温雅的话语声:“只是小伤,不碍事。你们呢?这么久去哪了?” 几人转头看去, 便见一雪衣墨发的俊雅公子坐在轮椅上, 被阿七推着缓缓而出。 那公子面庞白皙如玉, 脸上带着清浅温和的笑意, 骨节分明的手中持着一把润白的折扇, 一见之下,只叫人如沐春风。 “裴兄。”贺子擎打了声招呼, 见他面色如常, 便也放下了心, 笑道,“我们找到神算无名了,我已请求他算出要寻找的人的下落,接下来打算去找那人,不知裴兄意下如何?” 贺子擎是一定要去找那人的,这是他师父临终前的遗愿,不论如何他一定会去达成。 只是这一去或许又要舟车劳顿、餐风露宿,对裴寂和安玖这两个没有武功的人来说,实在是个苦差事。 贺子擎原本打算着,不如就把他们留在这里,他与林姑娘去找人。 不料裴寂却问:“你要找的人在何处?” 贺子擎道:“无名大师说,那人确切方位不知,但算出他在广阳道无登峰附近,往那处去定能寻到。” 裴寂闻言,沉吟片刻道:“我记得无登峰似乎离无音寺不远?” 众人愣了下,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无音寺。 林清妍想了想,点头道:“我记得,无登峰的确与无音寺相距不到百里,都在东南方向。” 裴寂眉眼浅浅一弯,笑道:“既如此,那接下来我们还要同行了,前两日无音寺向我传信,无音寺主持真一大师闭关多年,即将出关,请我去为他诊脉。” 林清妍愕然:“真一大师要出关了?” 真一大师在江湖上极有名气,只因三十年前,正是他将上一任魔教教主恶鬼面重伤,令魔教元气大伤,几十年内蛰伏不出。 可惜真一大师也在那次战斗中伤及根基,从此闭关多年静修养伤,再未出世。 而真一大师所在的无音寺乃是方外之地,平日向来不怎么参与江湖琐事,就连这次金蛇山庄盛会,无音寺也不曾派人前来,由此可见其有多低调。 原本为真一大师诊脉的人是裴寂的父亲裴舟,不过裴舟已死,于是这次收到信的人便成了裴寂。 裴寂微微一笑,道:“真一大师与家父有旧,我自然要去一趟,此行不可推脱。” 林清妍深以为然地点头:“不错,真一大师出关,这件事若被他人知晓,江湖上又要热闹一阵了。” 两人聊得投入,一旁的贺子擎与安玖却是听得一知半解。 他俩都不知道真一大师是谁。 贺子擎挠挠头,道:“也就是说,裴兄接下去要去无音寺,跟我去无登峰同路?” 裴寂颔首道:“不错。” 贺子擎也不纠结,直截了当道:“那不如我们明日便出发吧。” 于是出行计划便这么定下了。 至于安玖的意见,没人过问。毕竟她就是个主角团挂件,除了跟着一起走,也没别的选择。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安玖接到一封猫头鹰送来的信。 这是“非衣”第一次主动给她送信。 之前每次都是她给他发消息,他来回复,他从未主动给她发过信。 安玖打开信一看,竟然是约她出门相见。 好家伙,如果这真是现代网聊,那就是一对网恋情侣,男孩第一次找女孩就约线下见面,如此直白,简直把不怀好意写在了脸上。 明知不怀好意,她还去吗? 当然……要去了!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安玖悄悄从家里溜出来,金蛇镇不复从前的热闹,但街上人仍然不少。 她沿着街一路走,走到曾经买过糖糕的铺子。 如今已没了灯会,卖糖糕的大娘却还在原地,见到她来,笑脸相迎道:“姑娘买糖糕吗?” 见她独自一人,又关切问:“怎不见你丈夫?镇上多游侠,姑娘姿容出众,孤身一人夜间出门,恐怕不安全。” 安玖弯起眼眸:“不怕,他马上来了。” 她买了一袋糖糕,刚付好钱一转身,便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黑衣男子,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这次他没戴面具,露出一张正直端正的脸,一双黑眸静静凝望着她。 夜色渐起,街边房舍亮起灯盏,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不见一丝杂色的玄衣上,透出一丝莫名的寂寥。 安玖步伐一顿,慢慢踱步向他走过去。 走到男人面前,仰头望向他。 “非衣,你找我,是要说什么?” 少女眉眼间不复以往见面时的喜悦,只有一片默然无声的平淡。 她双眸沉静,不见失落也没有难过,只是平静与他对视,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至于答案如何,她似乎并不在意。 这一发现让男人心头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着,紧紧握成了拳。 “我……” 他刚一张口,少女却蓦然出声打断他。 “别在这里说,我们去个安静点的地方。” 话落,少女便率先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她步伐有些急促,埋着头往前,看街看地看周围的景物,就是不看他。 男人一声不吭,却始终紧紧跟在她身后。 他知道她有气,大小姐生气了就得哄着,让她把气撒出来就好了。 “就在这里吧。” 少女脚步一停,站在一棵大柳树下。 柳树长在河边,街上的房舍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夜里河岸也无人。两人耳边除了潺潺流水声,以及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再无其他。 夜晚笼罩了他们,彼此的身影都好像融进了黑夜,再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少女依靠着河岸的栏杆,垂着脑袋,轻轻地说:“你现在可以说了。” 裴寂一时无言,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像是感知到他的为难,少女又问:“需要我问你吗?” 不等他回应,她又继续道:“非衣,这是你的名字吗?你真的是玄衣卫吗?你说你被追杀,可我问过别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有个叫非衣的人。” 说到这里,少女声音突然提高了些许,尖锐地响在耳畔:“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 她原本并未看他,这一刻却抬起脸,紧紧盯着他。 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里,一片水色荡漾,泪点盈盈。 “全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少女红唇一张一合,吐出破碎的、哽咽的话语。 她没有哭,只是含着泪,泪水氤氲着她的眸子,她的眼睛好像突然碎了无数瓣镜子,每一块镜子里都是落泪的少女,都在一声声质问他。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不对?” 明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裴寂却仿佛能感觉到,此时的少女,比任何一刻都要伤心。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使劲揉捏,让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男人眸光微动,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他将她拉进怀里,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 少女下意识挣扎了两下,很快又在他越来越紧的禁锢中停了下来。 直到彻底将少女整个抱住,方才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慌感才逐渐消散。 就在刚才那一刻,裴寂隐约有种,她距离他很远很远,很快就要飞走的感觉。 他喉结滚动,沉声说道:“我的确有些事骗了你,但有一件事是真的。” 少女从他怀里抬头,朦胧的泪眼望着他:“什么事?” 男人垂眸与她对视,薄唇微启,低低吐出四个字。 “……我喜欢你。” 以前他极不擅长说这种甜言蜜语,每次在她面前都嘴拙得很,这一次,这句话竟然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没有半点阻碍。 说完,他方才有些无措地抿唇,鸦睫轻颤着,只觉耳根一阵灼热蔓延。 心口也莫名地发热。 少女面上却不见笑颜,眼底泪光闪烁着,咬唇问他:“我还可以信你吗?” 男人眸若幽谭,深深凝视着她:“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少女这才稍稍弯了弯眼角,露出一丝笑痕,只是依旧不见多高兴的样子。 裴寂不知她心中所想,便以为她对他还心怀疑虑。只是这种信任感,摧毁起来容易培养却难,接下来可得好好哄一哄。 这时少女又问:“非衣,你的真实身份可以告诉我吗?” 裴寂迟疑片刻,还没等他想出要不要说出仙无命这个名字,少女又忽然摇头:“算了,还是别说了。” 在他疑惑看过去时,她自嘲地说:“你说了,我就没法再装不知道了。”话音略微停顿,她又仰脸问他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以后,你不要对我的朋友们出手,好吗?” 第63章 063 ◎看得见任何人,就是看不见他。◎ 要从金蛇镇去无音寺, 走水路比陆路更快速便捷。 恰好金蛇镇上有一条河,这河不大,但也有个小码头, 可以先从镇上坐小船转去附近的大城, 再乘往来商队的客船去南方。 离开这天,安玖去了一趟金蛇山庄,见了金燕婉一面。 “燕婉,你开始习武了吗?”一看到金燕婉,安玖便问。 金燕婉一诧:“你怎么知晓?” 安玖指一指她掌心:“你看你的手。” 金燕婉将手伸出来,原本白皙娇嫩的手上,此刻竟都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伤痕, 那是磨出来的血泡被刺破后留下的痕迹。 金燕婉低头看一眼,又笑着缩回手:“只是练剑磨出的茧子罢了, 我习剑晚, 若再不刻苦努力,如何追得上别人十几年打下的基础?” 见她神色间不见抱怨,只有一片坦然, 往日里那股子清愁也消散无踪,安玖便也不说什么了。 她知道, 金燕婉追求的便是这个。 金燕婉又再三叮嘱安玖:“我那日跟你说的话, 你千万铭记于心, 一定不要告诉别人, 我连父亲也没告诉。” 安玖心虚地点头:“好, 我绝对谁也不说。” 两人简单说了一番话,安玖告知自己即将去无音寺的事, 金燕婉送了她一些盘缠, 约定好下次再见, 便分开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她们认识也才几天,却是一见如故,也算有缘。 - 金蛇镇外的船坞上,安玖背着包裹小心翼翼踩着木板,走上那不大的小船。 金蛇镇只有小船,船舱里最多能容纳四五个人的那种,甲板上站着一身披蓑衣的老船夫,手中撑着一支竹竿,负责送他们去附近的城里。 安玖不想挤空间狭小的船舱,上船后便站在甲板上,转头看身后还在岸上的裴寂。 “你们怎么上来呀?”她扬声问。 阿七嘿嘿一笑,道:“这还不简单?” 说罢,他便两手端着那轮椅,身形一跃,轻飘飘从岸上飞到了船上。 沉重的轮椅落上甲板,却连一点声也没发出,只有小船轻微晃了晃,荡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另一头的船夫喝彩道:“少侠真是好身手。” 阿七供一拱手:“过奖过奖。船家,我家公子这轮椅放在船头,可有什么不妥?” 船夫摆一摆手道:“放心,老夫撑船撑了三十年了,随便他在哪,即便是在船顶,也绝不叫他落水了去。” “如此便好。”阿七说完,便格外自觉地钻进船舱,只留下安玖和裴寂两人在船头。 船夫吆喝道:“各位坐稳了,船要走了。” 安玖连忙挨着裴寂的轮椅在甲板上坐下来,顺手扶住他的轮椅车把。 “你这是做什么?”裴寂问。 安玖眨了眨眼,小小声说:“我怕等会船要是晃起来,你会滑进水里去。” 然而即使她压低了声,不远处的船夫还是听见了。 “小姑娘,老夫蓑衣翁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你可瞧好了。” 话毕,安玖只觉身下小舟一荡,瞬间就如一片树叶似的,飞速往前滑去。 那老船夫显然也是个身怀武功的江湖人,长杆一撑,小船便如臂指使,灵活地躲过河流中的暗礁和弯曲路段,轻快地一路向前。 这船的确稳得出奇,别说晃悠了,简直如履平地。 安玖默默放开抓着轮椅的手,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装模作样去看周围的湖光山色。 看了一阵,又转回来,问身旁的白衣公子:“裴寂,你有没有练那个啊?” “哪个?”裴寂目露疑惑。 “就是那个呀!”见他似乎没懂,安玖倾身凑到他耳边,怕再被人听见,这里的武林人耳朵都灵敏地出奇,她几乎贴在他耳朵上,细声说道,“就是那个能治你腿的秘籍呀!” 少女靠的太近,说话时呼出气流全都钻进耳廓里,耳朵像是被一只暖烘烘的小手揉了一把,痒意直入心底。 裴寂身形微微向后靠,拉开两人距离,轻咳一声道:“还没有。” 少女小脸顿时浮现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唉,你怎么还不炼呢!” 裴寂指尖摩擦着微凉的扇骨,面上不动声色,缓声道:“不急,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见他一副慢悠悠的样子,少女似乎颇为急切,狠狠瞪他一眼,气闷地转过头去。 她背对着他坐着,用常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指桑骂槐道:“哼,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本小姐才不是太监……死裴寂,本小姐好心写下来给你你还不领情……” 少女在那边嘀嘀咕咕,裴寂面色顿了顿,却还是兀自沉默着,没去哄她。 他已下定决心,不会再如往常那般纵容她,自不可能就此破功。 诗句中说的“轻舟已过万重山”果真不假,才半上午,他们便已抵达附近一座城,搭上了一艘大客船。 客船上有房间,一行人选房间的时候,安玖选了林清妍隔壁。 大概是报复裴寂上午不理她之仇,大小姐一路上看都没看他一眼,每次裴寂看向她时,她都拿一个后脑勺对着他,生气得相当明显。 就连林清妍与贺子擎都看出来了,几次暗示裴寂去哄一哄那负气的大小姐。 裴寂只是微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以他对大小姐的了解,最多气一个晚上,她便会忘了这事了。 傍晚,客船在沿途一城镇停下。 这条水路多浅滩涡流,所以为了安全,夜间一般不会行船。 安玖气的晚上没出门吃饭,躺在床上等着,等了半天,门被敲响了。 她扬起一抹笑,步伐轻快地走到门边开门,结果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阿七那张脸。 安玖笑容一下子拉下来,“怎么是你?” 阿七:“我家公子让我来的,安小姐,这个给你。” 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包东西,用纸包着,摸起来有些烫。 安玖冷脸道:“他自己怎么不来?” 阿七挠挠头,小心翼翼地说:“公子、公子他有事……” 安玖呵呵两声,拿着东西,砰的一声关上门。 门一关上,她神情一变,忙将手中的纸包打开,里面正是热腾腾白胖胖的两个大包子,闻起来香喷喷,狠狠咬一口,还是她喜欢的酸菜肉包! 看这热气,不出意料,应该是刚买回来的,船上可没这么新鲜的吃食。 安玖一口气炫完两个包子,空荡荡的肚子总算不再唱空城计。 今天为了装生气,她连饭都没吃,真是拿生命在演戏。 填饱肚子后,安玖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却不知此刻另一个房间内,还有一人正为她辗转难眠。 “公子,安小姐把东西接过去了。” “她吃了吗?” “我也不知啊,她把门关上了。”阿七偷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提议道,“公子,不然您还是去看一看安小姐吧?她方才可是问,为何您不亲自去给她送呢?” 裴寂沉默半晌,缓缓摇头。 阿七有些纳闷:“公子,你们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突然就闹别扭了?您以前也是好声好气哄她,如今怎的跟她置起气来?您从前不是还教导我,不要与人家娇小姐一般计较?” 裴寂看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无事,自去休息。” 阿七悄悄撇一撇嘴,公子这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故意把他支开。 没办法,他只好无奈地离开。 唉,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老婆不哄可是很容易跑的。特别是安玖那样的,家境好又长得漂亮,实话讲,能看上他家公子都是烧了高香。 一般的大家闺秀,哪个瞧得起他们武林人? 尽管阿七是个公子吹,认为自家公子举世无双,也不得不承认,这桩姻缘,的确是他家公子高攀了。 裴寂独自坐在房间内,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安玖这一气怎么气这么久? 甚至他都有点不懂,她为何生气? 气他不知好歹?还是气他好心当作驴肝肺?或是气他没有及时去哄她? 他的腿好不好,于她而言很重要吗? 为何她看起来,似乎很希望他的腿尽快好起来? 裴寂不懂,她以前经常喊他瘸子,生气起来就骂他死瘸子。 语气鄙夷,极其不屑一顾。 裴寂怎么也想不通安玖的思路。 平日里对他不假辞色,怎么如今又反倒关心起他来了? 安玖这个人,像是一个谜团。 每当他觉得开始了解她之后,她又会显露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让他再一次陷入迷茫的境地。 裴寂思索许久,到底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干脆放下了。 她生不生气,其实跟他没多大关系。 他也没必要去在意。 给她买吃的,也只不过是怕她半夜饿了,又爬起来折腾他。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裴寂只是在提前预防罢了。 无论她夜里是哭还是闹,这次他都不会再惯着她。 可让裴寂意外的是,这一夜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他一夜浅眠,都做好了她会来找他的准备,却什么也没等来。 翌日清晨,他来到甲板,看见少女正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江面上的朝阳东升,少女红裙烈烈,在金红的晨光下飞舞着,像要随风而去。 看到他出现,少女面上弥漫的惬意顿时一收,随即毫不犹豫转身,头也不回钻进了船舱。 裴寂终于发现,这一次安玖的生气变了副模样。 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大吵大闹,折腾得他不得不妥协。而是不理他,跟所有人说话都不跟他说话,仿佛根本看不见他。 第64章 064 ◎不过是被她厌烦罢了。◎ 西方魔教建立在一片悬崖峭壁上, 四周皆是寸草不生的戈壁浅滩,只有那一座极高的险峰矗立着,山顶上挂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这一任的新教主虽然也被称作恶鬼面, 但其实这只是教主一贯对外的称呼, 他有一真名,名为花玄。 花玄不同于一般的魔教人士是被捡回来的,他出生就在魔教,自小就在魔教长大,是土生土长的魔教头子。 只因他的母亲,是魔教上一任圣女花媚。 这件事,也和他的名字一样, 几乎不为人所知。 “花玄,你把那秘籍带回来了吗?” 千里迢迢回到魔教, 刚在教 主宝座上歪歪斜斜躺下, 门就被一把推开。 一位穿着宝蓝色衣裙,容貌艳丽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 花玄懒洋洋从怀中掏出那本秘籍,向前一丢, 少女双眼一亮,脚步一点, 纵身一跃, 迅速将空中的书本接住。 她自顾自低头翻开书册, 仔细一看, 惊喜地抬头道:“不错, 就是这个,花玄, 你娘有救了!” 花玄漫不经心道:“我说你非要救那个疯婆子干什么?” 花情翻了个白眼:“那可是你娘, 你怎么能叫她疯婆子!” 花玄嗤笑一声:“她当年可是差点掐死我。”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濒死的感受, 花玄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娘,他是被教主身边的侍女抚养长大的,但他很早就知道,他的母亲是圣女花媚。 幼年时,花玄也曾对自己的母亲好奇过。可是教主说,花媚练功走火入魔已经成了疯子,不允许他去见她。 花玄从不是乖乖听话的主,他偷偷找到关押花媚的密室,见到了那个疯婆子。 她一看到他,便扑过来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满脸狰狞对他说:“裴舟,你终于来了,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找我!” 小小年纪的花玄没有抵抗能力,差点被掐死,若不是照顾他的侍女及时赶到,或许他已经死了。 花玄并不爱自己的母亲,他对她没有任何好感,恐怕谁也不可能喜欢差点杀了自己的人。 而且她是那么疯,蓬头垢面、癫狂疯魔,连自己的儿子也认不出,每天除了模糊不清的呓语,便是对着墙壁撞自己的脑袋。 花玄偶尔会去见她,每次见到他,女人或许会短暂地恢复一点意识,但她总是将他错认成裴舟,然后变得更疯。 花玄渐渐明白,他的父亲,或许便是那裴舟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花玄,他的父亲是谁,他为何只有母亲,没有父亲,母亲又为何会走火入魔发疯? 这些谜团,整个魔教都讳莫如深。 只在他那次差点被掐死后,养育他的侍女偶然说漏了嘴。 原来他母亲喜欢一个中原男子,那男子却对她无动于衷,母亲是魔教圣女,在魔教中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忍受得了忤逆? 花媚对男子用了手段,让男子与她春风一度,从而怀上了花玄。 然而男子清醒后,却对花媚不假辞色,即便她已有他的孩子,男人依旧冷酷无情地抛下她离去了。 花媚愤恨不已,追去中原报复男人,男人却将她打成重伤,若不是教主及时赶到救援,恐怕她早已命丧黄泉。 花玄此次去中原,倒是查到那“裴舟”的下落。 原来他竟然是药王谷的药王,不过据说他也早已死了,只留下一个双腿残疾的儿子。 想到这里,花玄脸上陡然浮现一丝兴味的笑容:“花情,我这回去中原竟是遇见一位用毒高手,你猜是谁?” 花情一听,钻进秘籍里的双眼顿时看了过来。 “用毒高手?谁?何方高人竟然能让你如此夸赞?” 花玄狭长眼尾弯弯,像只狡诈的狐狸:“是药王谷那位神医裴寂,据说他医术高超,不想毒术竟也极为精通。我临走前射了他一箭,那箭上猝了你给的忘尘,也不知他能不能活下来。” 花情凝眉想了想,摇头道:“若他真如你所说,医毒双绝的话,那应该不会有事。我的毒术还修炼不到家,不及你母亲的一半,即便研习她留下的手稿,也总是一知半解,等到圣女清醒过来,我便可以向她请教了。” 这话说完,花情便拿着秘籍,兴冲冲转身离去。 在魔教中,圣女是个很独特的角色。 教主一般由武力值最高的人担任,往往是最强者。圣女却不同,圣女往往武功不高,但她们这一脉却承袭毒术,每一任魔教圣女都是用毒的高手,是比教主更加危险的存在。 一般魔教中人都知道,惹到了教主或许就是一死,可惹到了圣女,只会生不如死。 花情是这一任的圣女,原本圣女代代相传,可惜因花媚成了疯子,无人教导她毒术,是以至今不敢出山。 这次花玄去中原,其实最根本的目的便是那本秘籍。 花情这些年一直想要治好花媚,让花媚将毒术传承下来。可惜始终一无所获,直到神功秘籍的出现让她看到了曙光。 既然这秘籍主要是用来疏通、修补经脉,恰好花媚走火入魔经脉逆行,若修这门心法,是否能将逆行的筋脉正回来?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花情把握极大。 花情想要秘籍,花玄也需要一场盛筵来宣告出场,于是这才有了这次的魔教袭击。 少女蓝色的裙摆翩跹着远去,她没听见身后大殿里男人兴致盎然的低喃:“那或许还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呢……” - 谁也没想到,安玖和裴寂的这次冷战,能持续这么长时间。 从金蛇镇到无音寺这一路上,两人就像是闹别扭的小孩一样,谁也不理谁。 安玖一开始还只是不理他,后来见裴寂无动于衷,顿时气的更狠了,从那之后直接把他当空气。 裴寂倒也有主动与她搭话,大小姐却是毫不领情。 一开始不哄,迟来的哄又有什么用!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僵硬,其他人跟他们在一起时,连话都不敢多说,怕惹来大小姐的白眼。 眼看快到无音寺了,一行人便下了水路,开始转走陆路。 为了避开裴寂,安玖这次连马车都不坐了,冷着脸自己在外面骑马。 林清妍不想他们继续闹别扭,便驱马来到安玖身边,悄声和她说话。 “安玖,你跟我说一下,你到底是在气什么,我去帮你教训裴寂,好不好?” “我没生气啊。”红裙少女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 林清妍直白道:“那你这些天怎么不跟裴寂说话了?” “没有吧,我没注意诶。”少女两眼四处张望着,顾左右而言他,“话说我们是不是快到了?无音寺是什么样子的,是在山上吗?” 林清妍道:“没错,无音寺就在前方不远处,是在山上,到时要辛苦爬上去了。据说无音寺的僧人每日早课便是徒步攀爬山道呢。” 安玖小声嘀咕:“辛苦的又不是我。” 面对林清妍疑惑的眼神,她笑着摇摇头,道:“你别管我了,我真没闹别扭,我就是看不惯他,没别的原因。” 林清妍却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她既然来了,便是打定主意要解决两人间的矛盾。 况且,她也是受人所托。 林清妍并不气馁,悄悄瞥一眼身后的马车,打破砂锅问到底道:“那你看不惯他哪里呢?” 红裙少女像是没料到这样她都不走,还要继续问,面上闪过一丝茫然。 林清妍一副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模样,安玖被她认真的态度影响,眨巴眨巴眼,也跟着思索起来。 “和人相处的时候有些摩擦是难免的,我跟贺大哥也吵过架,但只要说开就好了。你不喜欢他哪里,不好意思告诉他的话,可以和我说,我再去悄悄跟他讲。” 见少女神色间似有松动,林清妍忙趁热打铁,循循善诱。 岂料安玖思索半天,最后却吞吞吐吐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林清妍:“啊?” 少女一袭红衣,正是春夏之交,艳阳高照。璀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红裙烈烈,就如一颗灿烂的小太阳。 此时此刻,小太阳白皙漂亮的脸蛋上却是一片不自知的茫然,像是自己也不懂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低低地说:“他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吧?脾气好,待人温柔,医术也好,会治病会救人,为人善良,长得也……还不错啦,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瘸腿。” 林清妍感觉自己好像吃了什么东西,饱了,好一会才说:“……这一时半会好像改不了。” 听她这么说,少女却煞有介事地摇头:“可以改的,是他不愿意。” 大概是这一提,把心中的新仇旧恨又扯了出来,少女眼神瞬间变得愤恨,“哼,本小姐才懒得管他呢,随便他怎么样,就是死了也跟本小姐没关系。” 说完,少女一扬马缰,低斥一声“驾”,飞快驾马向前奔去。 望着少女飞速远去的身影,林清妍无奈只好转头回到马车边。 车窗帘子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起,白衣公子俊秀柔和的侧脸显露,微微含笑道:“麻烦你了,清妍。” 林清妍摇摇头,她觉得自己办砸了这事,语气愧疚道:“不好意思啊裴寂,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了。”顿了顿,她又疑惑地道,“不过我发现,安玖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如果她在意你的腿,以前怎么不在意呢?” 裴寂坐在马车内,温润的眉眼稍稍弯了弯,笑意却不及眼底。 他也不解释秘籍的事,只言语淡淡道:“或许,她是气我不听她的话吧。” 第65章 065 ◎天下至纯至白的颜色。◎ 马车前行了一段时间, 终于到了山门前,还未走近,便见那红裙少女已下了马, 站在山道边与一小和尚说话。 小和尚不过十几岁, 穿着灰扑扑的僧衣,面对明眸善睐的少女,神情有些拘谨。 “女施主,您若不愿爬山,可去那边寻些肩舆来,时常有达官贵人去寺中上香,往来多是坐肩舆。” 林清妍几人到了跟前, 听清他们交谈,才知原来安玖是不想步行上山, 在问那小和尚有没有代步。 无音寺名气大, 是以在这方圆百里内十分受人欢迎,每日都有不少人来寺庙里求神拜佛,肩舆这行业也得以蓬勃发展。 不一会儿便有几位挑山工闻讯而来, 那红裙少女稳稳当当坐上肩舆,一眼也不瞧身后的人, 自顾自上了山去。 林清妍与贺子擎自是不需这肩舆的, 两人直接步行上山, 脚步起跃间, 不一会儿便超了过去。 只剩下坐在肩舆上的安玖, 还有更后面另一台肩舆上的裴寂,以及跟在裴寂身边的阿七。 三人默默无声地上山, 阿七夹在两人的低气压中间, 一句话都不敢说。 无音寺所在的山名为双松山, 据说山顶有两棵上了千年的松树,对着松树许愿极为灵验。 寺庙便建在山顶上,挑山工挑了半上午,才慢悠悠地来到无音寺前。 抵达山寺时,恰好是正午,贺子擎与林清妍早已等在寺庙门口,与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还有位身披白色袈裟的年轻和尚。 安玖一眼便看到了那和尚。 和尚有着一张相当眉清目秀的脸,身形挺拔,如松似柏,雪白的袈裟不见一丝褶皱。 寻常出家人往往面色慈悲、目光祥和,这和尚面容却极为清冷,俊美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神色浅淡好似山岚间的清风一般,风过无痕。 此人身上有股清新却又冷淡的气质,偏偏又披着白袈裟,越发显得出尘绝世,不似凡人。 安玖下了肩舆,丢了一锭银子给挑山工,“多的不用找了,赏你们的。” 几位挑山工擦着汗,笑得见牙不见眼,千恩万谢地走了。 安玖走到林清妍面前,两眼直勾勾望着那年轻和尚,好奇问:“这位是谁啊?” 林清妍道:“这是无音寺真一大师的弟子非尘,听说我们来了,便过来亲自迎接。” 然后又给非尘介绍安玖。 非尘冲安玖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犹如高山雪莲一般遗世独立:“安檀越。” 安玖桃花眼一弯,嗓音娇滴滴出水似的甜:“非尘大师好。” 非尘眉目微敛,稍稍后退一步,道:“非尘还未出师,当不得大师,唤我非尘便好。” “好呀,我叫你非尘,你能叫我安玖吗?”少女捏着帕子抿着唇,眼角眉梢皆是欲语还休的笑意,不住往他身前靠。 见此情景,林清妍与贺子擎一时怔在那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安玖这是对非尘和尚有意思。 尤其她表现地这样明显,如今已凑到非尘身边,笑吟吟地与他说话。即便非尘言语冷淡,少女脸上也不见失望,只一副愈挫愈勇之态。 两人对视一眼,贺子擎道:“安玖这是……” 林清妍一脸沉痛地小声说:“她好像很喜欢非尘。” 贺子擎直白地说:“非尘相貌俊美,的确讨小姑娘喜欢。”顿了顿,他突然转口问,“你呢?” 林清妍愣了一下,陡然羞红了脸,“我、我对他并无其他心思。” 林清妍到底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谈情说爱,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要去找人么,既然都已与无音寺打过招呼,我们这便走吧。” 贺子擎懵了懵:“不用与他们道别吗?” 林清妍使劲摇头,“不用,安玖和裴寂他们不会介意的。” 其实是林清妍来自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前方便是修罗场。 这一路走来本就煎熬万分,虽然安玖只与裴寂闹矛盾,可他们几个夹在中间也不好受,平日里连话都说得少了。 如今眼看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林清妍可不敢再待下去了,还是早走为妙。 贺子擎向来听她的话,当下也不纠结,两人便趁着裴寂还未过来,非尘被安玖缠上的时候,悄悄不见了踪影。 裴寂在最后一级石阶下了肩舆,重新坐上轮椅,来到寺门前,见到的便是那红裙少女抬着小脸,笑盈盈与白袍俊美的和尚交谈的画面。 树影斑驳,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投下一道道细碎的光斑。 少女笑容明艳,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纯然的喜悦。 听见轮椅响动,少女微微转眸看来,眼神霎时变得冷淡,仿佛在看陌生人。 裴寂眼底一黯,面上却不动声色垂眸,惯性浮现一抹浅笑。 反倒是那白袍和尚主动上前:“裴神医。” 二人互相见礼,说完话才发现林清妍与贺子擎不见了。 裴寂无奈笑道:“他们二人另有要事,许是先走了吧,也不必寻了。” 江湖人士往往不拘小节,非尘面色不变,淡淡颔首:“好。” 四人便就这么进了寺中。 因是正午,几人便一起去无音寺的斋堂吃了一顿斋饭。裴寂是被请来做客的,待遇极高,全程都由非尘陪同。 同行间,非尘告知他们,因真一大师刚出关,还有一些琐事处理,待过几日才有时间与他们见面。 非尘给他们安排下榻的房舍,在寺庙后的客院,还是三人住一间院子。 裴寂自不会有什么意见,几人就在寺中住了下来。 刚安顿好,安玖便待不住了,立马出门在寺中四处闲逛起来。 无音寺传承百年、历史悠久,寺内亭台楼阁样样俱全,因是佛门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之气,时不时便能听见周围的屋舍里传来低低的诵经声。 安玖一路撞见不少和尚,最低等的和尚穿灰衣,高一等的穿褐衣,再高一等的穿黄衣,黄袈裟的和尚较少见,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师,整个寺庙里,只有非尘穿白袈裟。 非尘在无音寺里的地位显然不同寻常。 看过原著的安玖自然知晓原因,非尘既是真一大师唯一的亲传弟子,也是无音寺下一任主持,据说他出生那天,枯死的花木生出嫩芽,极为罕见,恰逢真一大师路过,感知到那婴孩与佛有缘,便亲自上门度化。 非尘原本出身豪富,家人自是不愿送他出家,不料之后几年,那豪富之家日益衰败,那家人方信了非尘不属凡俗,若要强留必遭天谴之说,亲自将非尘送上了双松山无音寺。 无音寺从此迎来非尘佛子。 出家后,非尘展现出他绝佳的佛学天赋,常人难以读懂的佛经,在他看来便如言语一般浅白,任何佛理知识,他一眼便能窥破其内涵。 因看得太透太超脱,便也养成万事不盈于心的出尘性子。 恰合了他的法号,非尘。 非是尘中人,乃是天上仙。 非尘在原著里出现不多,只是惊鸿一瞥,却得到不少读者的喜爱。 因而,当非尘死的那刻,读者们对反派裴寂的厌恶愤恨也抵达了顶峰。 是的,非尘会死在裴寂手上。 真一大师之所以闭关多年,却在此时出关,便是因为他预感自己即将圆寂,打算将主持之位传递给弟子非尘。 无音寺有一秘宝菩提子,可容纳内力,每一代无音寺主持在圆寂前,都会将自身内力传递到菩提子中,留待继任者使用。 裴寂虽已修习神功,却苦于内力不足,恰好来到无音寺后得知菩提子存在,他便打起了菩提子的主意。 反派就这样,看上什么宝贝了,当然是直接抢。 然而虽然他抢走了菩提子,却也在杀害真一大师夺宝时被非尘发现了行踪,这也是裴寂第一次被人发现真实身份。 真一大师死亡,非尘下山意欲报杀师之仇。 可非尘却悲哀的发现,根本没人相信他的话。 他将裴寂偷盗菩提子的事告知男女主,男女主两人不相信。就连寺中的其他人,也不信那悲天悯人的裴神医会害人,更别说他还双腿残疾无法练武。 面临这般无助的情况,非尘最终选择堕入魔道,与魔教合作,只为借助魔教的力量杀了裴寂。 非尘是天下至纯至白的一抹颜色,他被保护的太好了,不曾见过黑暗,一朝经历人间至暗,他便也沾染了那黑暗,再也回不去曾经的光明。 最终,江湖众门派围剿魔教那天,非尘也被化身仙无命的裴寂杀死。 也是在魔教覆灭的当天,千杀阁以雷霆之势登场,将整个江湖一网打尽,坐收渔翁之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看了不夸一句妙。 安玖当时看文代入了反派裴寂的身份,只觉这反派极为聪明,借刀杀人、谋定后动、韬光养晦等计谋用得极为精妙。 如今再一回想,她心下只剩一句话:“果然是阴险小人!” 思索间,她已望见不远处的大殿中,俊美的白袍和尚跪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素净的手指掐着佛珠,无声念诵着梵音佛语。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眼瞳静静将她望着:“安檀越,可有何事?” 安玖弯唇一笑,热情地凑上去道:“非尘大师,我有一佛理不知甚解,大师能不能为我解惑?” 爷爷年老之后就开始迷信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安玖从来不信神佛,却也会投其所好,对佛道之说研究过一阵。 她学习能力又好,如今信手拈来一问,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第66章 066 ◎他绝不允许她喜欢别人。◎ 自来到无音寺后, 安玖便日日寻非尘问佛理,表现得对佛学极其虔诚。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出几日, 无音寺内的一众和尚便发觉, 他们的佛子似乎被那外来的香客缠上了,整日里不是暗送秋波,便是缠着请教各种问题,殷勤地叫人没眼看。 “非尘,你莫要理那女檀越了,她对你心怀不轨,你见识浅, 没见过山下的女人是何种模样,别被她迷了心智才好。”一日, 非尘的师叔拉着非尘敦敦教诲。 无音寺不参与江湖事物, 但寺中僧人时常也会下山游历,历那红尘劫数。 佛语有言,只有经历了万丈红尘亦不改其心者, 才是真正的佛。 可惜每一次历练的僧人,下了山总有一些再也回不来了。 有些是被俗世繁华迷了眼, 有些则是被山下的女人勾去了魂。 这样的例子, 师叔见得可多了。 他曾经有位天赋卓绝的师兄, 便在山下爱上了一位妖女。竟不顾师父的教导, 亦不顾同门之谊, 强行离寺只为与那妖女双宿双飞。 师叔不愿见到非尘也步入这样的结局。 岂料听了这话,非尘却说:“师叔, 我能感觉到安檀越并不爱慕我。并且她的确于佛学一道极为精通, 我与她交谈几日, 获益良多。并非她缠着我,你们不要再妄议人家女子,平白毁人清誉了。” 师叔一听,顿时便觉非尘已弥足深陷。 那女子长得便非一副良家的样子,哪里懂什么佛经?怕只是来骗非尘的,偏偏他这师侄不通人情世故,不懂山下人的狡猾奸诈,还真信了人家。 师叔痛心疾首地看着非尘离去,红衣少女正站在不远处向他们张望,方才看两人在说话,少女便在那里等着了。 此刻见非尘向她走去,少女顿时眉眼弯弯,一张娇美的小脸上布满灿烂的笑容,明艳叫人不敢直视。 “唉!”师叔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他算是说不通非尘了,不如将此事告知给真一师兄,叫他来亲自管教管教这个弟子。 “非尘大师,方才那位是你师叔吗?他与你说什么呀?” “安檀越,说了不必叫我大师。”白袍和尚双手合十,向她道了一声佛号。 少女狡黠一笑,道:“我也说了,你不叫我檀越,我便不叫你大师。” 非尘闻言,只好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于礼不合,不可。” 安玖笑眯眯看他一眼,不言不语。 她发现非尘这人蛮好玩的,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高岭之花,但其实人特别单纯,而且还有些不知变通,像个老学究小古板。 “安檀越,非尘不知,这几日你为何要故意接近我呢?” 一句询问突然响在耳畔,安玖下意识抬眼,便撞入一双漆黑清澈的眸中。 那眼眸清冷淡然,就如雪山之巅的天池,不曾有人到访,倒映着每一寸天光,干净不染尘埃。 被这双眼睛看着,安玖有种整个人都无所遁形被看透的感觉。 “安檀越想要做的事,如今已达成了吗?” 和尚披着白袈裟,犹如覆了满身霜雪,此刻言语淡淡地问她,便如那出尘的仙神,询问欲念繁重的凡人。 安玖张了张口,习惯性想要掩饰,却又在片刻的沉默后,撇开脸轻轻苦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二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寺中,无音寺占地极广,屋檐下挂着古朴厚重的铜铃,在山风的吹拂中,发出空旷悠远的铃声。 非尘的嗓音好似山间潺潺流动的泉水,波澜不惊地传来:“安檀越在佛理上的造诣极为深厚,你向我询问的那些问题,实则内心早有答案。既然如此,那你还每日来问我,便是另有目的。” “作为被你利用的人,我可以知道,这目的是什么吗?” 安玖许久没说话,非尘也不催促。 四周静默无声,良久后,少女低低的话语声响起:“抱歉……我是在和一个人生气,并不是故意利用你。这几天和你讨论佛理,我也很高兴得到你的不同见解。” 非尘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乌黑的眼瞳沉静无波:“我明白了。” 他站定脚步,转身对她道:“安檀越不必歉疚,非尘亦有私心。你的那些佛学理念十分新颖,我们各取所需,并无亏欠。” 安玖抬起头,神情里的闷闷不乐一扫而空,欢喜地问道:“那我们还是朋友了?” 白袍和尚清冷的眉眼稍稍缓和,好似冰雪消融一般,浅声道:“自然是的。” 他忽而侧头,示意安玖看过去:“安檀越,此树乃无音寺镇寺之宝,你可以对它许愿,愿望或许会达成。” 安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株巨大的松树映入眼帘,松树树干粗壮无比,其上树冠更是遮蔽了一整片天空,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最吸人目光的,却是头顶树枝上挂着的无数红布条,一条条坠在松枝上,随风飘荡。 “这就是双松树吗?怎么只有一棵?”她好奇地瞪大双眼。 非尘道:“还有一棵在另一处,若你想去,我也可带你去。” 说着,他将她引到松树边的一座小屋里,那屋子空无一人,里面摆着笔墨,还有一条条新裁下来的红布。 安玖拿起一条红布,捏着毛笔,问非尘:“非尘大师,你有对这树许愿吗?” 非尘:“没有,贫僧此生未有期盼之事,亦无怨憎悔恨。” 也就是说,他这一生过得太平顺了,所以没什么想要的东西,自然也没愿望。 安玖暗叹一声,或许也只有非尘才能达到这样出尘超脱的境界了。 她是个俗人,是不可能做到无欲无求的。 一边想着,她一边提笔写下一行字,写好后问非尘:“接下来要怎么做?” 非尘:“若不介意,可将其交给我,我替你挂上去。” 一红一白两抹身影立在树下,白的高挑,红的窈窕。 白袍和尚自红裙少女手中接过一抹鲜红的绸带,足尖一点,当下便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松树之上,将那写满了墨迹的红丝带系在了松枝上。 少女仰着头,认真看着这一幕,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弯成小月牙。 “非尘大师,系好了,你快下来吧!”她声音又脆又嫩,被山风吹到很远。 非尘自树上翩然下落,犹如仙鹤一般,站到安玖面前。 “安檀越,有人在看我们。”非尘面不改色道。 “我知道呀,不管他。”说这话时,安玖表情都没变一下。 “你既喜欢他,为何要这样做呢?”非尘不解地问。 看着他纯然疑惑的眸子,安玖笑了笑:“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男女感情啊,就是这样莫测。我今日回去给你写一本经书,那可是我爷爷珍藏多年的孤本,就当做你配合我的谢礼如何?” 一听这话,非尘立刻双手合十,唇边罕见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那就劳烦安檀越了,安檀越可以多利用利用我。” 正经人讲起诙谐之语,越显得不同寻常,安玖捂嘴直笑起来。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白衣公子眼里,好似利剑一般,刺痛了双目。 他微微闭目,侧头对阿七道:“回去吧。” 阿七欲言又止好半晌,他今天好不容易说动公子,让他来这灵树下求一求姻缘,却不料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下一时纳闷又不平。 公子和安小姐不是只吵了一架吗?怎么就走到这地步了? 还有那安玖,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跟非尘佛子走得这样近了? 阿七很想直接上前去问一问安玖,可是公子都发了话,他也没办法,只好依照公子的吩咐原路返回。 “公子,您要不好好去给安小姐道个歉吧,买点礼物哄一哄她……” 阿七真的很担心,他家公子再继续跟安玖冷战下去,安玖就要和别人跑了。 虽然非尘是个出家人,不可能跟安玖在一起,但他也可以还俗不是?如果人家真爱上安玖,愿意为她放弃求佛之心呢? 想他阿七,尽管只是个仆从,却为他家公子的感情操碎了心。 裴寂淡淡道:“不必了。” 顿了顿,又道:“你去山下,买些女子喜欢首饰来,要颜色鲜亮一些的,宝石的最好,她喜欢红宝石和绿宝石,不要珍珠。” 阿七一听,立马高兴地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去!” 这叫什么,这就叫口嫌体正直啊! 还以为公子真像外表那样无动于衷,没想到只是装的。口里说不要,还不是让他去买东西了? 阿七却不知,裴寂的确不打算哄人。 不过裴寂不哄,却没说非衣也不哄。 安玖与非尘走近,裴寂自然看在眼里,他心下的危机感,比阿七想象的只多不少。 他得确保她还喜欢非衣,至于裴寂……不重要。 他在她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精力,伪装身份,伪装面容,伪装声音,装扮成她喜欢的模样,一切都只为迎合她的喜好。 他待她温柔小意,几次救她于水火,甚至为她放弃偷盗秘籍。 如今那秘籍落入魔教之手,他做好的计划又要发生改变,本来已知的未来都成了未知数,全数脱离他的掌控。 况且她曾那样喜欢他,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与他亲吻缠.绵,在人声鼎沸里诉说爱语……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说着玩的吗? 若她真的喜欢上他人,不仅这么久以来的布置都要付诸流水,解毒计划也要就此功亏一篑。 裴寂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他绝不允许她喜欢别人。 第67章 067 ◎那小姑娘可是你的心上人?◎ 这日晚上, 安玖见到了久违的猫头鹰。 猫头鹰信使不仅带来了信,还有一个蛮重的匣子,安玖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支很符合她审美的发钗。 发钗看起来像一支桃花, 花瓣是晶莹透亮的红宝石,花叶是绿宝石。戴在乌发间,好似真从头上开出一支娇艳欲滴的山桃花来。 安玖拿起发钗,看一眼貌似委委屈屈的猫头鹰,抬手撸了一把它的毛。 “小可怜,带这么重的东西飞累了吧?” 猫头鹰咕咕两声,圆滚滚的小脑袋往她手心里蹭了蹭。 这猫头鹰被她撸习惯了, 现在都学会求撸了。 安玖心满意足过了一把撸鸟瘾,才慢悠悠回信过去。回信也很简单, 只有几句一看就很敷衍了事的话。 然后她就去睡了, 也没管对方回信。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才看到徘徊不去的猫头鹰,小家伙在窗子上蹲了一夜, 困得眼皮直打架。 安玖拿了信后便将它放走了,打开信一看, 又是约她见面。 哦, 这是有了危机感, 想跟她培养感情了。 之前都是安玖主动找他, 想跟他见面。如今风水轮流转, 变成了他来约她。 大小姐可不伺候。 安玖心情颇好,简单梳妆了一番, 戴上那支红宝石桃花簪, 脚步轻快地出门去。 院子里见到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 她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走过,还故意冷哼了一声。 不料对方却叫住她,视线落在少女头顶上,清润的眉眼间含着浅浅笑意:“安小姐今日……极为光彩照人。” 少女精致的小下巴昂得高高的,红润的嘴唇忍不住向上翘了翘,又很快抿下来,斜睨着他,居高临下道:“算你有眼光。” 这是好几天以来,少女第一次如此好声好气与他说话,没有冷脸更没有无视,裴寂眉心一动,正想再说点什么。 这时,院门外走来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道:“客人,我们主持如今在大雄宝殿,请几位过去见面。” 被这么一打断,两人间稍稍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修长手指捏紧扇骨,白衣公子面带笑意,若要仔细看去,那双漆黑的眼底却是一片漠然的凉意。 他看着小和尚,温声说:“劳烦带路吧。” 小和尚无意识搓了搓手臂,只觉后背心发凉,还以为清晨的山风太冷,憨憨一笑提醒道:“客人多穿些衣裳,山间寒凉,恐惹了风寒。” “多谢小师父,我们穿的够多了,不用再加了,这就走吧!”安玖快步上前,与小和尚同行,一边问道:“小师父,你们佛子也在吗?” 小和尚拘谨地道:“非尘师兄正在主持身边侍奉。” “那好,我正巧有本经书要给他呢。” 红裙少女与小和尚在前面边走边聊,她仿佛有种奇特的能力,不论和谁都能说上话,开朗活泼地令人侧目。 裴寂主仆跟在后方,阿七看着看着,忍不住悄声感叹道:“我从未见过安大小姐这样的女子。” 寻常女子讲究笑不露齿,温柔娴静,她却对着谁都能笑得像朵花儿。 “公子,您见过吗?” 裴寂面色微顿,鸦羽似的长睫无声下落,低声道:“没有。” 他也没见过。 她就像这黑白无趣的人世间,独一抹鲜亮的绯红,似四月芳菲的娇艳桃花。 一见之下,便叫人目眩神迷。 永生难忘。 - 一行人来到大雄宝殿,此处乃是无音寺最大的殿宇,大门宽广,殿门前的广场上立着厚重的铜兽香炉,插着粗壮的红香。 殿中矗立着一根根红木柱,顶起高高的横梁,视线尽头,便是一座高大坚实、宝相庄严的金色宏伟佛像。 金佛盘膝而坐,眉目含笑,微阖的眼底皆是慈悲。 真一大师就坐在佛像下,他身形干瘦,披着一件金红色的华丽袈裟,双手合十,双眼紧闭,面朝佛像姿态虔诚地叩首。 年轻俊美的白袍和尚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兀自垂眸不语。 听见脚步声,非尘抬眼看来,无声向他们颔首。 安玖悄悄冲他眨了眨眼,跟他示意那本书已经带来了。 少女惟妙惟肖地做着小表情,白袍和尚眼底滑过一闪而逝的笑意。 这一幕落在裴寂眼中,他不动声色撇开脸,握拳抵着唇,轻轻咳嗽两声。 真一大师闻声睁眼,自蒲团上起身。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行动时有些迟缓,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瞳变得浑浊,看人时却依旧偶尔闪过一缕神光。 “你是……裴舟的儿子?” 定定看那轮椅上的白衣公子半晌,真一缓声询问。 “是,家父乃是药王裴舟,我名裴寂。” 真一目光落在裴寂脸上,慢慢点头:“你与裴舟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视线下落,看见他身下轮椅,真一神色微诧,“你这腿……” 裴寂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据说当年父亲带母亲来寺中修养过一阵,大师可还记得?” 真一大师似乎在回忆,语调缓慢道:“我记得,那时你父母感情极好,乃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你父亲为给你母亲解毒,废了许多心力。如今他们却已都不在人世,实是令人惋惜……” 说到这里时,真一大师表情怅惘。 不过他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大概是不想回忆当年的旧事徒添伤感。 “裴小神医,劳烦你跑这一趟。贫僧自觉年事已高,本不欲麻烦于你,是非尘担忧我的身体,才擅自请你过来,为宽他的心,便请你为老和尚诊一诊脉吧。” 几人来到大雄宝殿后方,这是真一大师的住处。 大师生活简朴,这后殿空旷寂寥,除了一张床铺,以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再不见任何东西。 真一坐在桌边,将干枯瘦削的手伸出来。 裴寂轻道一句“冒犯”,便将白皙指尖轻轻搭在真一的脉搏之上。 稍顷,他微微抬眼,眼神欲言又止地看向真一。 真一面色古井不波,对一旁紧张看着他们的非尘道:“非尘,今日早课你还未做完,先出去吧。” 非尘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在支开他,却又无法违逆师父的命令,沉默片刻后只好低低道一声是,无奈走出后殿。 非尘身影还没消失,一直安静的红裙少女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也匆匆追了上去。 鲜红的裙摆拂过门槛,飘飘荡荡跑出了门。 真一掀了掀满是褶皱的眼皮,苍老的嗓音里罕见带了一丝笑意道:“裴小神医,那姑娘可是你心上人?” 他自然能感觉到,少女离去的那一刻,摁在腕上的手指陡然加重了力道。 这是人下意识的反应,不受思维控制。 真一活了多少年,即便垂垂老矣,依然看得清明。 昨日也有一位师弟来找他说这件事,可他今日观察过两人,确定非尘与那少女之间并无情意,反倒是跟这裴小神医有些暧昧。 真一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小神医不必忧虑,老和尚看那小姑娘对非尘无意,倒是与你有些好感,小神医再努力努力,得偿所愿指日可待。” 裴寂听了,却只觉得这老和尚当真是老眼昏花了。 安玖对他什么态度,他能不知道吗? 况且,她也不是他心上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老和尚却大放厥词。 当年被人称作一双利眼可去伪存真的真一大师,如今也成了胡言乱语的老不死。 裴寂心下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垂眸道:“大师言重了,我与安小姐只是朋友,非是什么心上人……大师年事已高,裴某说话直白,恐不出几日,便是您大限之时,不知您可有预料?” 真一大神神情平和,面对裴寂的反驳,他并未多说什么,只言语平静道:“此事老夫早已知晓,小神医不必多言。过几日便是老和尚圆寂之日,到时还请小神医一同观礼。” 人家都知道自己要死了,裴寂便也将手收回,道:“裴某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空气一时静默下来,裴寂正想出言告辞,真一大师突然出声道:“裴小神医,我听闻金蛇剑寻到的神功秘籍被魔教抢走,不知可否属实?” 这样的对话上辈子就经历了一次,裴寂甚至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什么。 无音寺之行,与裴寂前世发展变化不大,只是多了一个安玖,安玖还跟佛子非尘有了交集,但这并未影响什么。 上一世,裴寂借口为真一针灸延缓寿命,让真一悄无声息死在了睡梦中。 由于真一本就大限将至,所以谁也没有发现是他动的手脚。 他则趁真一圆寂、无音寺动荡之时,趁乱深夜盗走菩提子。 这一次裴寂不打算重复上辈子的走向,他比从前的他更有耐心,也更擅长等待。 他会等到真一自然死亡,再安排人来拿走菩提子。 上一世他便已探清菩提子所在位置,菩提子唾手可得。 所有的一切,都会与裴寂无关。 非尘不会再发现真一的死有蹊跷,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所有的思绪只是瞬息间,裴寂神情没有分毫变化,温声回答道:“不错,那秘籍的确落入魔教之手,华山派为首的几大派,如今正在商议集结中原武林,一同去讨伐魔教。” 真一沉吟着,却说出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话来:“裴小神医,你可知你身上这毒从何而来?” 裴寂一瞬间怔愣在原地,满面愕然。 第68章 068 ◎捆住邪魔的缰绳。◎ “当年啊……” 真一至今还记得, 裴舟带着妻子来到无音寺的那天。 男人青衫落拓,明明是极温和从容的性子,那一天, 他眼里却满是哀痛与仇恨。 裴舟唤真一一声世叔, 真一还未出家前,曾与裴舟有一段亲缘,二人原是旧识。 对裴舟身上发生的事,真一自然知之甚深。 裴舟的妻子名为夏颜,是他自小陪伴在身边的侍女,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互生情意结为夫妻, 乃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爱侣。 然而世间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夏颜婚后不久便怀孕, 裴舟却诊断出夏颜体质不宜有孕, 若坚持孕育子嗣,必定损伤自身。 裴舟不欲留下这个孩子,夏颜却不想丈夫无后, 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裴舟无法,只好前去西域寻找一味极难寻得的药材, 为夏颜炼制丹药护她周全。 正是这一去, 才引来那些祸事。 西域乃是魔教占据的地盘, 裴舟医术虽好, 武功却不算顶尖。 他隐姓埋名去到西域, 正巧撞见魔教屠戮百姓作恶多端,裴舟心性善良, 不忍见他人遭难, 便出手救了那些人。 他自己却被魔教俘获, 魔教中人见他医术高明,带他去魔教总坛见魔教圣女。 “这魔教的圣女可不是空有名头,乃是魔教中独立的一支,专门研习制毒之术,每一代魔教圣女都是毒术大师,杀人于无形。” 那一代魔教圣女名花媚,花媚何曾见过如此端方如玉的中原男子,尤其裴舟医术高绝,为人又与魔教之人大不相同,花媚一见之下,当即倾心。 花媚提出要求,只要裴舟在魔教呆两个月,教导她中原医术,她便做主放他走。 裴舟答应了。 那时,夏颜还在药王谷等待,已怀胎四个月。 裴舟并未违反约定,身处魔教两个月,他未曾想过逃离,对花媚时不时的讨教询问亦是倾囊相授。 他归心似箭,以为自己按照约定做,到时间便能回家。 不料临到头来,那魔教妖女却是出尔反尔。明明两月之期已到,妖女却迟迟不放人,还不知廉耻地向裴舟表明心意,想要与他成婚。 即便裴舟表明家中已有妻儿,花媚也说自己不介意。 花媚不介意,裴舟却介意。 裴舟明白魔教不会遵守诺言,便趁机逃了出去,千里迢迢赶回中原。 这时候,夏颜已怀胎七月有余。 裴舟不知,妖女花媚得知他逃跑的消息,紧随其后追了上来。 花媚在毒术一道本就天赋惊人,又得他教导融会贯通,早已深不可测。 花媚追到药王谷,恰好撞见裴舟与爱妻相互依偎柔情蜜意的场面,妒恨之心大起,当着裴舟的面给夏颜下了她研发出来的最凶狠的一种剧毒。 那毒无药可解,即便是花媚也没有解药,夏颜一时命在旦夕。 危急时刻,裴舟拿出药王谷珍藏多年的千年灵芝雪莲等至宝,耗费毕生心血,炼制出一味药保住了夏颜的性命。 与此同时,他也将花媚囚禁起来,用以极刑令她说出解毒之法。 然而即便是花媚,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毒。 那时候的裴舟,几乎是疯了。 他整夜整夜的研究、寻找、翻阅古籍,却找不出任何能救他妻子的药,寻不出一个解毒的法子。 不过短短一月,裴舟便从原来那芝兰玉树的端方君子,变得冷漠薄凉。药王谷外挤满了来求药治病的病人,他不闻不问,只埋首纸堆,徒劳地寻找着救妻子的方法。 直到华山派出了弟子修习巫蛊之术,被掌门除出门派一事。 裴舟仿若在黑暗中见到一线曙光,找到了那被逐出华山派的弟子巫盛。 他给巫盛提供帮助,让巫盛为他寻找解毒之法,最终巫盛也不负所托,给他带来了双生蛊。 双生蛊虽名为双生,却并非二人同生共死,而是一命换一名的法子。 并且,还有必须的条件。 那时,夏颜已怀胎九月,即将临产。 由于身中剧毒,她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即便在睡梦中,她依旧深受剧毒的侵扰,时常浑身痉挛,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 若不解毒,她与腹中孩子都会死去。 裴舟无法,为了妻儿的性命,他找到与夏颜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子,用药控制住对方,令其与妻子交合解毒。 最痛苦的是,他还必须在一旁看着,以防解毒过程中出现问题。 夏颜便是在那时候醒来的,她亲眼看着自己与一陌生男子交合,肚子里还有九月大的孩子,而她的丈夫就在一边冷眼旁观。 夏颜中毒后便陷入昏迷,她不知中间那诸多的变故,不明白裴舟内心又有多煎熬。 她只是个弱女子,不曾见过多少世面,心里只装着公子一人,如何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解毒过程很顺利,夏颜体内剧毒彻底拔除。 解完毒的那一刻,夏颜受到巨大刺激,当场临盆。 孩子生下来后,她疯了。 她生下一个男孩,因为汲取母体的营养存活,婴儿出生体内便带毒,好在有子宫阻隔,婴儿所带的毒素不多,不会立即危及生命。 即便如此,裴舟却一眼也没看那个孩子。 如果不是为了这孩子,如果当初他们一开始就不要孩子,之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生? 孩子出生后,裴舟便把他丢去自己看不见的角落,再也没有见过他。 夏颜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谁也认不出来,裴舟带她去无音寺静心修养,期盼她能够恢复正常,然而夏颜的身体还是一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 也是在这时,魔教教主查到花媚下落,前来讨要圣女花媚。 真一大师出手与那魔教教主大战一场,双方两败俱伤,花媚也被从裴舟手下救走。 不过此时,花媚也被折磨得疯了。 这故事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好下场。 夏颜是最无辜的一个,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即便裴舟倾尽全力救她,她也在生下裴寂后不到几年便香消玉殒。 裴舟亦是抑郁成疾,英年早逝。 至于那花媚…… “这便是我与你讲这个故事的缘由了,花媚当年被裴舟折磨,经脉逆行走火入魔。如今魔教拿到那秘籍,许是能令她恢复如常,她对你父母心怀怨恨,恐会来找你寻仇,你得做好防范。” 真一大师慢悠悠地说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 放下杯子时,他见面前坐着的年轻男子面色一如既往微微含笑,似乎对这个故事根本无动于衷,浓长的眼帘垂着,墨瞳隐在阴影中,窥不见具体神色。 从外表上看,裴寂不愧是裴舟之子,二人长得极像,尤其是那一身气质,皆是芝兰玉树、端方自持的温润公子。 只是裴寂较之裴舟更温和更柔软,唇畔常常萦绕着笑意,好似戴着一块面具一般。 “裴寂,老和尚便在此多嘴说一句,当年你父母亦自顾不暇,或许对你疏于管教,但他们待你之心,与天下父母一般无二。” 真一大师语重心长地说。 话落,却听一道低低的嗤笑蓦然响起。 白衣公子眼帘抬起,墨黑的双眼微微眯着,氤氲着一点微光。 他手持一把折扇,扇面遮住了下半张脸,眼角眉梢皆是盎然的笑意。 “大师,多谢你告知这一切,倒也解了我这些年的困惑。”他语气慢条斯理,不见恐惧愤恨,只有满满的兴味与些微的激动。 原来……他身上的毒,是这样来的啊。 这是两辈子,裴寂一直在寻觅的问题。却没想到,最后竟是真一大师给了他答案。 如果上辈子他没有杀真一大师,是不是也能得到答案? 这一念头飞快自心头划过,裴寂并未太过深究。 他从不是纠结过去的人,上辈子的事早已过去,如今是重来的一生,一切都是崭新的。 “花媚……若她要来,便来好了,我倒也想见识一下,她的毒术如何高明呢。她不来寻我,我也是要去寻她的。” 裴寂笑得眉眼弯弯,狭长眸中盛满期待。 他是真的很期待见到花媚,这个害死了夏颜,算计了裴舟,又令他忍受这么多年痛苦,搞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 能研究出这样的剧毒,花媚的毒术绝对不容小觑。 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更好玩。 原本裴寂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能成为他的对手,如今得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一贯平和的内心,竟陡然生出波澜。 他知道,那是棋逢对手的激动。 至于父母之仇? 裴寂对裴舟没有感情,对从未见过的夏颜更加无感。 哪怕听了这么一个故事,他也只觉看了一场戏一般,没有任何感觉,心下一片平静无波。 尽管如此,仇还是要报的。 花媚必须死。 就像那些曾经对他出手的武林人士,裴寂其实并不在意他们,但既然他们胆敢对他出手,就必须承受来自他的报复。 花媚令他这么多年忍受剧毒之苦,他自然也要报这个仇。 想到这里,裴寂眼尾弯得更深。 真一大师睁着一双苍老矍铄的眼睛,深深注视眼前神色间抑制不住隐隐兴奋的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什么也没说。 第一眼见到裴寂时,他便看出此子表里不一。如今看来,何止是表里不一,此人根本就是冷心冷情、天生邪魔的心肠。 真一将死,他其实也不知帮裴寂这一把,究竟是对是错。 第69章 069 ◎“神经病是什么病?”◎ “夏颜这也太惨了吧……” 葱郁茂密的大树下, 红裙少女抱膝坐在一处树根上,尖尖的下巴搁在膝头,咬着唇喃喃自语。 “系统, 裴寂还做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做, 马上就要出来了。】 安玖神色间闪过一丝诧异,但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虽然她跟着非尘跑了出来,但其实并未去找非尘,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跑出大殿后,她便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让系统帮她监控里面的情况。 剧情里裴寂对真一大师下手就是这会儿,可出乎安玖意料的是, 这一次裴寂没有对真一大师出手,而真一大师也给裴寂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 裴寂父母的经历书中根本没写, 安玖也是第一次听说。 “太惨了太惨了, 花媚害人不浅啊。”安玖唏嘘不已。 不过从这里也能看出来,裴寂应该是没有感受过亲情的,母亲在他出生后就疯了, 而裴舟……应该非常恨这个孩子吧? 如此也能得出,为什么裴寂会养成现在这样的性格。 从小没有体会过温暖, 长大了自然人格难以健全。 生长在爱里的孩子不缺爱, 而在仇恨中长大的孩子, 自然也不缺恨。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古人诚不欺我。 安玖转念想到裴寂没有按照原著行动, 顿时又忍不住心生忧虑。 “裴寂不杀真一大师,他准备怎么拿到菩提子?不是说菩提子一直被真一大师亲自保管吗?” 【系统不知。】 “垃圾系统, 我没问你。” 这系统除了好感度播报啥用没有, 隔空监视的功能还是安玖最近开发出来的, 而且只能看裴寂范围的动向,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真真是个吉祥物。 【宿主请注意言辞,还有,攻略对象裴寂对您的好感度已经62了。】 “嗯???!”安玖脑袋上飘出一串问号。 从脑海中拉出系统后台一看,她才发现原来从金蛇镇到无音寺的这一路上,裴寂一直在+1-2+2-1这样给她刷好感。 之前安玖嫌好感播报刷屏太吵,便把5分以下的好感增减都给屏蔽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这段时间以来的好感增加。 看那长长一排的好感提示,安玖不由咂舌。 大概这些时日给他刺激的不轻,这心理活动也太剧烈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大殿门口缓缓传出轮椅滚动的声响,安玖也顾不得思索更多,连忙跳起来整理整理衣裙,故作平静地向那边走去。 不一会便迎面撞见裴寂,只见男子雪衣墨发,白皙的脸孔上眉目平和安然,看过来的视线一如既往地温润柔和。 倒是后面给他推轮椅的阿七,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一副莫名沉重的样子。 似是察觉到安玖目光里的探究,裴寂无声抬眸看来,笑问道:“安小姐这是……?” 安玖忙收敛神色,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就想问问你给大师诊断的结果怎么样。” 裴寂淡淡道:“是吗?安小姐很在意这个?据我所知,安小姐与真一大师素不相识。” 红裙少女抿了抿唇,吞吞吐吐地说:“你、你管我,我就是看非尘大师很关心他师父,帮忙问问罢了。” “原来如此。” 听闻此言,白衣公子神色不变,只一双漆黑的眸子幽幽望着她,唇畔依旧向上勾着,却叫人感知不到半分温度。 他指尖慢条斯理地抚弄着白玉折扇,一字一顿地说:“那安小姐可以跟他说了,真一大师大限将至,不日便将圆寂,不知非尘听了会作何感想?” 说这些话时,他神情里仍然满是笑意,不见一分一毫的变化。 漆黑眸中,甚至萦绕着一股浅淡的恶意,看好戏似的紧紧盯着少女娇美的脸蛋。 听了这话,少女娇艳粉嫩的脸颊顿时微微发白,神情止不住的慌乱。 “你、裴寂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大限将至,你一定是在骗我!”她后退两步,色厉内荏地尖声叫起来。 “安小姐就当我骗你好了,你还要去跟他说吗?”见她一张小脸吓得泛白,花颜失色,看着他的眼里浮现一丝畏惧,不知为何,裴寂心头竟然生出一股难得的畅快之意。 这些天来一直淤积在内心的烦闷,仿佛一夕间一扫而空。 就是这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直看着他就好了,为什么要去看别人呢? “安小姐,去告诉他呀?”白衣公子眉眼弯弯,明明外表那样无害,薄唇吐露的话语,却蕴含着深深的叫人心惊的恶意。 “你、你神经病啊!”红裙少女咬着唇,纠结了好一阵子,恨恨一跺脚,飞快转身跑了。 看那离去的方向,显然不是去找非尘。 见此,白衣公子清隽眉宇间笑意更深,他近乎愉悦地眯起长睫,问身后的阿七:“神经病是什么病?” 阿七摇摇头:“公子都不知晓的病,属下又如何得知?” 他慢慢推着裴寂往回走,一边忍不住问道:“公子……方才那真一大师所说,难道是真的?” 裴寂云淡风轻道:“自然是真的。” 阿七一直知道自家公子身中剧毒,但那毒到底是什么,他却不得而知,公子也不可能告诉他。 不过这么久以来,公子一直好好的,他便也没放在心上,如今陡然得知,这毒能要公子的命,他一下子就没法再淡定了。 “公子,那毒真就无药可解?”阿七满面担忧地问。 裴寂低低哼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听见了么,还有那双生蛊可解毒。” 阿七点点头,见他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顿时双眼一亮:“难道公子已经找到了双生蛊?” 裴寂道:“还未寻到,但也快了。” 按照他的估算,巫盛离开已将近一月,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信就要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这天夜里,裴寂便收到了巫盛的来信。 信依旧是猫头鹰送来的,刚看见落在窗棂上的猫头鹰时,裴寂心头蓦然一跳。 他下意识以为,这猫头鹰带来的信是安玖的。然而打开一看才发现,竟是巫盛的来信。 巫盛在信中写道,他半月前便已到了南疆,这半月都在寻当年炼制双生蛊的蛊师。然而将近二十年过去,那人早已死亡,如今几乎无人会炼双生蛊。 为了活命,巫盛在信中保证,自己最近已寻到当年那蛊师的传人踪迹,再给他两个月时间,他一定能拿到双生蛊。 两个月,他等得起。 裴寂从药箱中拿出两粒解药,放入装信的信筒中。 这便是他的回信了。 两个月,希望巫盛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做这一切时,阿七就在一旁,见此不禁问道:“公子,既然双生蛊已有下落,那属下这便去为您寻合适的女子来!” 裴寂闻言,神情微顿,片刻后才道:“不必了。” 阿七愣了愣,一下急了起来:“为何?您已十八,这十八岁还云英未嫁的女子可少了,我看外边那些女子,大都十六七便当了娘,到时找不到解毒的人怎么办?” 裴寂默然半晌,才缓声开口:“已经找到了。” 阿七一脸惊喜:“找到了?” 看着阿七脸上纯然为他高兴的神情,裴寂有些迟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其实经历过上辈子,裴寂比谁都清楚阿七对他的忠心。 上一世最后,谁都说他是个魔头,只有阿七一直不离不弃守护在他身边,在他毒发失去意识的时间里,守在他身旁为他抵御那些仇敌。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真心待他,那就只有阿七一人。 思及此,裴寂便也不再犹豫,言简意赅道:“是安酒。” 阿七结结实实愣住了。 好一阵,他才恍然道:“原来是她……难怪公子一见她,便待她不同寻常,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裴寂黑眸淡淡看过来。 阿七怔了怔,抬手挠了挠头,憨憨一笑道:“没什么,公子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有事阿七给您担着,若担不住,阿七便陪您一起死。” 只是可惜了那安小姐……阿七对她还蛮有好感。 不过为了能让公子活下去,也只能对不住她了。 阿七低下头,眼底划过一抹决然之色。 这话落在裴寂耳中,却是叫他不由自主回忆起那一日。 也曾有个少女,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若她知晓,未来自己会死在他手中,还会去救泥泞里的他,还会对他说这番话吗? 就算不问,裴寂也知道,不会。 这世上,除了阿七,再不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他献出生命。他是连父母都不爱的孩子,又怎么能期待,会有人全心全意爱他,爱到甘愿付出性命呢? 种种思绪闪现在脑海,很快又消散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裴寂对阿七道:“阿七,通知千杀阁,有新任务。” “什么任务?” “袭击无音寺,抢夺菩提子。”他神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扑凌凌的振翅声,又一只猫头鹰落在窗棂上。 它周身羽毛蓬松,好似一颗圆滚滚的球,歪着脑袋,眨巴着圆溜溜的琥珀色双瞳,冲裴寂咕咕叫了两声。 白衣公子冷然的面色骤然一滞,犹如被针扎了的气球,一室沉闷的气氛陡然消散。 第70章 070 ◎她的爱,太廉价了。◎ 夜色昏沉, 漆黑天幕上点缀着细碎的星子,洒下微薄的星光。 无音寺内一片寂静,就连山间的鸟雀都已入睡。 少女拢着衣襟, 悄悄推开院门, 刚一转身,便蓦然撞进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中。 “小心。”男人低沉的话语声响在耳畔。 少女吓了一跳,受惊的兔子般,慌忙从男人怀中跳出来,离他两步远。 这下意识的动作让男人的眼眸陡然暗沉下来,然而夜色掩盖了他的神色,出口的话语声仍然沉稳温和:“别怕, 是我。” “你、你怎么这么大胆,至少找个隐蔽点的地方, 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少女小手轻轻拍着胸脯, 压低声急促地说。 她慌张地四下张望,见四周无人,才陡然松了一口气, 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拖着他就往自己房里走, 脚步急切。 这模样, 仿佛他们是什么黑恶势力组织接头一般。 黑暗中, 男人看着少女的眼底隐约闪过一丝探究。 她这样慌乱, 是在怕什么? 两人进了房间关上门, 少女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她转过身看着男人,一脸告诫地对他说:“我白天看了, 这寺里人都练武, 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不要待在这里了。” 男人一身黑衣,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微弱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像是为他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阴影。 就连出口的嗓音,也隐约变得朦胧起来:“我为何要走?” “这你问我?”少女闻言,目露诧异,即便放轻了声音,但从她飞快的语速中,仍能感觉到少女心下的无语。 “你每次出来见我都不敢露面,从来都避着别人,至今为止,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就像一个隐形的人……” 说到这里,少女忽然低头,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缓情绪,片刻后缓缓道:“这些时日以来,我已经想明白了,你也许你是个通缉犯,也许是个大恶人,或许还是魔教的人也说不定……” 她语气复杂,不知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男人双目沉沉望着那兀自垂首的少女,眸光晦暗不明。 难怪这些天来她再不给他传信,回信也不复以往的热络。 原来是回过味来,终于发觉他不对劲了吗?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屋子里好似结冰一般,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许久没得到回应,少女轻轻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一双乌眸清亮,映照着闪烁的烛火,还有他的影子。 “非衣,你不说话,是在默认吗?”她轻轻开口。 男人沉默片刻,忽而出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我、我不怕。”少女愕然一瞬,随即努力弯了弯唇,想要露出一个笑颜。 裴寂却敏锐注意到,她眼底闪现的恐惧,以及微微泛白的面颊。 撒谎。 她明明在害怕。 “虽然、虽然你是个坏人,但你救过我的命,我不会恩将仇报,也不会忘恩负义的,我、我会好好报答你,所以你快走吧,别被他们发现了,等下了山我们再说……” 即便小脸发白,少女仍强撑着和他说话,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小心翼翼之色,仿佛他是什么恐怖的怪物,一不小心就会吃掉她。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与真一大师的那一番话,解开了他两辈子的疑惑,让一直压在裴寂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 也或许是巫盛的来信,让他看到解毒的曙光。 又或许是她识破了他的伪装,让他不必再费尽心思演下去。 裴寂心下有种涌动不停的情绪,在胸膛里鼓胀着、嚎叫着,想要撕破那层无害纯白的面具,做点不一样的事。 如同白日里那般,在少女面前恶劣地说出那一番话,看着她惊吓、害怕地逃离。 如今回想起来,裴寂依旧能体会到当时的愉悦感,令他回味无穷。 冷眼注视着少女掩饰不住惊惧的面容,裴寂突然感到一丝意兴阑珊。 他为什么要跟她玩这幼稚的游戏呢? 不过是当初一时心血来潮,他竟然与她虚与委蛇了这么久。 无微不至地伺候她,忍受她的坏脾气,一次次英雄救美,对她随叫随到、贴心温柔,伪装成她喜欢的模样,还必须忍受她的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为她的怀疑心潮起伏。 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不是吗? 若要她爱上他,只用一枚情蛊,她就会对他忠贞不二。 裴寂也思考过,为什么第一次见安酒,便排除了情蛊这个选项。 因为林清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这一世初见安酒那天,他才重生几日,脑海中仍全是上辈子的记忆挥之不去。 他清晰记得,林清妍是如何挣脱情蛊的束缚,联合贺子擎将他杀死。 死亡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他下意识怀疑情蛊的效果。 然而现在想来,裴寂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安酒可不是林清妍。 如安玖这般轻易就能喜欢上一个人,又能轻易变心喜欢上别人的女人。是不可能做到林清妍那样,对一个人矢志不渝,并且为其挣脱情蛊控制的。 她的爱,太廉价了。 因为非衣救了她,她就能喜欢。因为非尘长得好看,她也能喜欢。因为裴寂双腿残疾,她便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就是这样一个浅薄的女人,她的爱又能有多厚重? 裴寂突然感到十分可笑,为这样廉价的爱,他竟然跟她纠缠这么久。 这些日子,他是昏了头吗? 所有的想法都在瞬息间出现,又在短短时间内隐没。 昏暗的房屋内,男人突然上前两步,迅速欺近少女。 少女身后便是桌子,他一靠近,她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着桌沿,两手撑着桌子,漂亮的桃花眼惶惶然将他望着。 “你、非衣,你要做什么?” “我听说,你喜欢那佛子非尘?” 黑衣男子握着少女纤细的腰肢,那细腰不盈一握,被男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五指掐着,犹如猎人手心的猎物一般细微地颤动。 她这样无力柔弱,他一只手就能掌控住。 何必弯弯绕绕兜圈子,等双生蛊到手,他自有法子令她自愿解毒。 男人俯首与少女四目相对,明明是一张正直无比的面容,此刻那狭长漆黑的双眸里,却显露出无比的危险之色。 少女慌乱地摇头,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有,我只是拿他当朋友,我不、我不喜欢他。” 男人一手掐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长睫微眯,唇角挑起一丝不含温度的笑:“真的?” “当、当然是真的,你、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你不会伤害我的朋友……” 少女大概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对非衣不利,急急忙地说道。 然而这样的话落在裴寂耳中,却是另一种印证她变心的证据。 若不是喜欢非尘,为何如此急迫地否认?还提起那日他的承诺? 男人冷笑一声,心头一阵莫名的火起,让他嗓音陡然冷了下去:“你既已知晓我是个坏人,便乖乖的不要惹我生气,也不许再多看别的男人一眼。若是不听话,你看了谁,我便杀了谁,这样可好?” 话音落下,怀中柔软的身躯颤抖得更加剧烈。 少女卷翘长睫扑簌簌抖动着,好似风中的落叶,明眸惶恐,一层水光不受控制地涌出。 “非、非衣,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少女哽咽着,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 少女不敢相信,只是一次私会,却不料竟然看到恋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她本来只是猜测,只是试探,可他却彻底在她面前撕破伪装,一点也不装了。 “怎么?接受不了?”男人语调沉沉,“可惜,已经晚了。” 既已想通,裴寂自然再无顾忌。 不论她爱不爱他,都不重要。到时一枚情蛊下去,她不爱也会变成深爱。 她只是他用来解毒的工具,他根本没必要投入太多心力。 他再不必为她见异思迁辗转反侧,也不必为哄她开心绞尽脑汁。 视线在少女眼角略微停顿,裴寂眸光微动。 “记住我说的,只要你听话,我便不会伤害你。” 恐吓过后,男人话语声又忽而变得温柔起来,他缓缓抬手,微凉指尖轻柔拂过少女嫣红的眼尾,擦去一抹晶莹的泪花。 不能吓得太过,打一棒子,还是得给个甜枣。 “我很喜欢你,所以,好好喜欢我,知道了吗?”他话音柔和低沉,犹如情人在诉说爱语,磁性撩人。 少女湿漉漉的睫毛抖动着,一眨不眨望着他,眼底全是男人的倒影,她贝齿紧咬着下唇,宛若受惊的小鹿,小小点了下头。 “知、知道了,我、我只喜欢你。”她咽了咽嗓子,乖巧地说。 男人幽深眸中蓦然浮现一丝愉悦的笑意,与以往伪装出来的笑不同,这一丝笑极为真切,让他周身的危险气息一下打了个折扣,陡然变得温和柔软起来。 “乖,这样才对。” 摁在少女下颌的手动了动,温柔地摩挲过她被咬到充血的嫣红唇瓣。 他眉目含笑,哑声开口:“别咬。” 作者有话说: 裴裴:装正直温柔你会变心,算了,摊牌了,不装了! 黑化裴裴:以后只能看我,只喜欢我,看别人我就杀了他!懂了吗!!! 大小姐:(瑟瑟发抖)嗯嗯,只喜欢你 黑化裴裴……黑化不下去了qaq 第71章 071 ◎“真一大师,圆寂了。”◎ “安小姐昨晚没休息好吗?” 安玖一大早起来, 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话语声,转头一看,便见裴寂正在院子里浇花。 这小院里有一片花圃, 种了许多花草, 安玖一种都认不出来。 倒是裴寂对那些花花草草如数家珍,刚住进来就认出其中有好几样药材,还问过寺里的师傅,离开的时候能不能采一些走。 得到肯定答复后,平日里无事便会精心侍弄一番。 安玖无精打采应一声:“是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衣公子嗓音温和地说道:“我看安小姐面容憔悴,若是睡眠不好, 可以来找我开些安神汤喝。” 呵呵,臭傻比, 就是你搞得我睡不好! 安玖摇摇头:“不是睡不好……” 顿了顿, 又忽而止住话头,烦躁地皱了皱眉,迅速转了个话题, “裴寂,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无音寺?” 裴寂抬了抬眼, 一双墨黑的眼瞳深深望着她, 疑惑地问:“安小姐为何要走?这里不好吗?” “不是, 我就是想去找贺大哥、不, 我想林清妍了, 我们去找他们吧!” 说到贺子擎与林清妍,少女苍白的脸孔上像是突然有了光, 暗淡的双眼也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是觉得这里很危险, 所以想要贺子擎与林清妍保护她吗? 裴寂眉眼弯弯, 唇边含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恐怕还需要几日,大概三四天吧。”他言语温和,善解人意极了。 安玖不耐地蹙眉,急切问:“为何还要三四天?” 白衣公子神色悠然,缓声道:“昨日不是与你说了吗?真一大师大限将至,很快就要圆寂,邀请我们一同观礼,如此自是不便提前走的。” “啊……”少女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才喃喃开口,“原来你说的是真的啊?我还以为……” 所以她其实根本没信他说的话? 那为何昨日没见她去找非尘? 裴寂面上一缕困惑一闪而逝,他隐约感觉这个问题很重要,不免探究地问:“以为什么?” 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中,少女不自觉抿住了唇,耳根也悄然泛起一抹微红。 她飞快眨动几下双眸,匆匆丢下一句:“没、没什么。” 便一溜烟地跑走了,红裙翩跹着,火红的裙摆犹如波浪一般,拂过门槛消失不见。 裴寂凝眸沉思半晌,到底还是没有思索出来,她方才在想什么。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不过叫他感到愉快的是,这一天,安玖都没去找非尘。 中午三人一起去斋堂吃斋饭,明明在斋堂里看见了非尘,安玖也没像前几日那样,热情地凑上去跟他一起吃饭,而是偷偷望了望白袍和尚几眼,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按理来说,裴寂应该感到高兴。 她很听话,没再缠着别的男人。 可想到少女悄悄望向白袍和尚时依依不舍的眼神,他心底又止不住涌现一股子戾气。 白衣公子眉梢轻敛,倏而笑道:“安小姐。” “啊?”心不在焉吃着斋饭的少女抬起头。 裴寂抬手,指了指非尘所在的方向,唇畔牵起一抹柔和的笑痕:“非尘佛子在那里,怎么不去找他?” 男人面庞清隽,神色间笑意盎然,黑眸轻轻眯着,像是在好心指点,又仿佛在恶劣地看好戏。 安玖一时无语凝噎:“……”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他是纯纯的变态吧! 说不让她找非尘的是他,现在让她去找非尘的又是他。 安玖相信,她这会要是真去了,保证今晚不是非尘死于非命,就是她死于非命。 总之他们俩,就得有一个没命。 她是真没想到,这反派黑化起来这么要命。要是早知他黑化这么恐怖,她就不揭穿他真面目了,继续跟他演下去多好啊!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qaq。 “呵呵,我就不打扰大师了,咱们吃饭、吃饭。” 安玖干巴巴笑了笑,埋头使劲扒饭。 然而还没扒一会,便听闻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闻声看去,便见一袭雪白袈裟的俊美和尚径直向这边走来。 好家伙,非尘自己找上门来了。 安玖整张脸都是僵的,缓缓转头去看裴寂。 裴寂倒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面上依旧含着浅笑,只是那笑容里不见一丝温度,活像是水泥糊上去的一般,充满虚假的意味。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表情包能形容安玖的心情。 【你不要过来啊.jpg】 非尘听不见她的心声,还是走了过来。 “安檀越,还有裴神医,这寺中饭食可合口味?” 清冷的男声响在头顶,安玖抬起头,对上白袍和尚清澈见底的双眸,那眼中透着纯然的关切之意。 安玖瞅一瞅对面坐着的男人,小声道:“还、还可以……就是没有肉。” 无音寺什么都好,里面的人和善,风景好环境佳,唯独不好就是太素,一日三餐顿顿吃草,安玖感觉自己都要成一头羊了。 非尘闻言,不禁为难地蹙起眉,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出家人慈悲为怀,寺中并无荤食,还请安檀越忍耐些时日。” 安玖善解人意地摇头:“没、没事啊,反正我们就快下山了嘛。” 她说一句,就悄咪咪瞅一眼裴寂。 白衣公子面色始终不变,也看不出心情如何,安玖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跟非尘说着话,半点不敢太热络。 好在非尘也没呆多久,只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师父真一大师的事,非尘眉宇间萦绕着一股阴霾,仿佛一望无际的碧空上漂浮着一片乌云。 安玖还是没忍住,在他离开前叫住了他。 “非尘大师,你……节哀。” 白袍和尚闻言,略微怔了怔,微蹙的眉心稍稍松了松。 他冲她微微颔首:“多谢安檀越,你那日给我的佛经极为精深,待我研读完毕,再来与安檀越论道。” 看着非尘的背影缓缓消失,安玖忽而有些庆幸。 这辈子,小和尚应该不会再像原著里那样,在无望中死去吧? “人已走了,还看什么?” 凉凉的话语声突然响在耳畔,安玖后背一紧,蓦然转过头。 这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惹来裴寂的警觉,他狭长黑眸微眯,淡笑道:“安小姐怎么如此紧张?难道是……在怕我?” 糟糕,被他察觉了。 昨晚他表现太出乎意料,搞得安玖一时半会都没调整过来,把两人混为一谈。 非衣是非衣,裴寂是裴寂,哪怕她知道他们是一个人,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在心底飞快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安玖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磕磕绊绊道:“我、我才没有怕你,你个瘸子,谁会怕你啊!” 话音落下时,少女语气已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是吗?”裴寂眼底仍残留着一抹探究之意。 然而少女却已不耐地推开碗,骄纵地指使他道:“这饭真难吃,我不吃了。裴寂,我要吃肉!” 看着少女小脸上明晃晃的颐指气使,白衣公子缓缓收回视线,刚才大概是他的错觉? 裴寂淡淡道:“非尘佛子也说了,山上没有肉。” 大小姐不依不饶,一如既往地撒泼道:“我不管,我就要吃肉!山里不是有鸟有鱼吗?你们去给我抓来吃。” 熟悉的无奈漫上心头,可不知为何,裴寂竟然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这些日子安玖冷落他太久,像这般耍脾气,还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她向他耍脾气,都比直接忽略他来得好。甚至因为方才她与非尘交谈而产生的郁气,都在少女唧唧喳喳的闹腾声里,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裴寂,我还要吃红烧鱼,要吃叫花鸡,叫花鸡肚子里要塞满菇子……裴寂,你听到没有?” 已是用过饭后,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裴寂道:“即便抓来了鱼和鸡,也没地方煮。” “你想办法啊,贺大哥把我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吗?反正我不管,我就要吃这些,在这待几天我都饿瘦了,你瞧瞧我的脸,是不是小了一圈?” 少女说着,歪着小脑袋凑到他面前。 裴寂仔细看了一阵,摇头:“没看出来。” 安玖:“??你什么眼神啊!” 过了一会她又兴致勃勃提主意,“你到时候去找他们借厨房嘛,这样不就好了?” 这下不说裴寂,就是阿七都忍不住了,说:“安小姐,要真这样做,我们明天就会被赶出无音寺。” 安玖眨巴眨巴眼,“为什么?” “此乃佛门重地,忌杀生。” 慢条斯理说完这话,看着傻乎乎望着他的少女,白衣公子到底还是忍俊不禁地弯了弯眼尾。 那天晚上,安玖终归是吃到了肉。 不是他们自己做的,而是裴寂让阿七下山去集市里的买回来的,几人躲在房间里吃的满嘴流油,吃完还找了个地方,把鸡骨头埋了。 生怕被寺里的和尚发现,连夜把他们赶下山去。 之后几天,安玖也没去找非尘,老老实实跟裴寂呆一起。 大概她表现的还不错,“非衣”也没再来找她。 来到无音寺的第七天夜里,安玖正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钟声惊醒。 那钟声极为响亮,在夜深人静的夜晚,传递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原本寂静的山林,传来一片鸟雀扑凌凌扇动翅膀的声响。 安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打开门一看,便见裴寂也正坐在门口,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第72章 072 ◎“轮椅分我一半?”◎ 远处钟声响个不停, 将整个无音寺都从睡梦中惊醒,寺内渐渐亮起灯光,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像是有无数人在往一个方向走。 然而很快, 又有一阵骚乱声自钟声传来的方向响起,那原本规律且富有节奏的钟声,陡然变得凌乱。 “有人夜袭,警戒!” 安玖听见一道急促的惊呼声,随即,便是无数疏忽而过的风声,像是许多人从空中飞快地跃过。 黑暗遮蔽了人的视线, 她只能看见一道道漆黑的影子,像是夜里的鸟雀一般从余光里闪过。 安宁祥和的无音寺, 陡然间乱成了一团。 安玖一瞬间有种重回金蛇山庄的错觉, 那一天,金蛇山庄也是这样,到处都是纷乱的人声, 喊打喊杀声,刀剑碰撞声。 只是这一次是在夜里, 她看不到鲜血和杀戮, 只能听见一声声短促的哀嚎, 鼻息间嗅到随着山风传过来的血腥气。 虽然有过一次经历, 安玖依然浑身冰凉。 她看着不远处脸上还带着浅笑的裴寂, 一时只觉寒意刺骨。 大概她永远做不到像他这样,冷眼旁观着他人死亡, 依旧能面不改色。 “安小姐若是害怕, 还是进屋去吧。这是有人盯上了无音寺, 只要不出去,我们不会有事。” 白衣公子见她脸色苍白,笑意温柔地安慰道。 安玖想说,可是那些和尚有事。 那些人,白天她还见过的,这几天还跟不少人说过话。 无音寺的和尚每个都极为温和善良,就算她经常缠着非尘,看起来似乎别有用心,有几个和尚看不惯她,也从来没有对她恶语相向过。 他们还经常下山去布施,为山下的穷苦人家施粥。 无音寺是一方净土,可这净土在这一夜染上了血腥,变成恶徒的猎场。 安玖沉默着,她突然感到无比的无力。 因为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她看似在大反派面前活得好好的,可如今这局面,也是她苦心经营而来。 若不是一次次的以身犯险,完全代入进去的演技,她怎么骗过生性多疑的裴寂,还能活到现在? 就算好感度到了62,也还是不够。 他依旧将她当做解毒的药,哪怕会无意识在意、会吃醋,他仍然不爱她。 换个说法,他或许喜欢她,却不自知。 所以现在,她得让他明白自己的感情。 喊杀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安玖怕自己露出异 样,早早躲进了房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 她听见一道鸟鸣声在窗外响起,这声音看似平平无奇,安玖却明白,这是千杀阁用来传信的信号。 有鸟叫声,也就是说任务成功了。 他们到底还是拿到了菩提子。 安玖坐在床上,默然许久。心情有些低落,但最终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安玖很有自知之明,她本身就已自身难保,别说救人,自救都困难。 好比金蛇山庄那次,她周旋那么久,也只保下一个金燕婉,魔教来袭死了那么多人,她根本毫无办法。 这一次的菩提子失窃,她更没办法左右。 她只希望,人能死得少一点。还有非尘,不要再步入原著里的结局。 既然动乱已经结束,安玖便放下心准备继续睡了,却忽然听见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径直往他们居住的小院里来,安玖心中有些慌乱,不一会,房门便被敲响。 安玖匆忙披衣起身,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许多和尚,手中举着火把,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一脸肃杀之气。 “深夜叨扰,檀越勿怪。” 为首一人安玖见过,正是非尘那位看她不顺眼的师叔,平日里经常用防贼的眼神瞧着她。 “方才寺中遭受贼人袭击,贼人盗走无音寺至宝,为搜寻线索,不得不搜查各位的住处,还请檀越见谅。” 安玖让开一条道,说:“你们搜吧。” 见她表现如此大方,师叔脸色好看了些许,他让一个小和尚进去,简单搜查一番,很快便又出来了。 小和尚摇摇头:“没有。” 安玖在一旁小声道:“我方才一直在房间里,哪也没去。” 这时另一边搜查裴寂和阿七房间的人也出来,都说没有。 师叔见此便要离去,其实他也不觉得安玖他们是偷盗菩提子的人。 毕竟他们三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个不良于行的神医,唯一那个武艺高强的,也没有理由去偷菩提子。 正打算离去之时,院外又走进来一人。 浓浓夜色里,那雪白的袈裟仿佛在微微发着光。 非尘自黑暗中走来,往日清冷的面容上满是沉痛哀伤之意。 这几日里,他一直守在师父身侧,得师父临终前的教诲。 今夜师父回光返照时,突然对他说,预感到今夜寺中将起大事。 非尘那时不明白,什么样的大事,能让师父露出那样凝重的表情。 直到亲眼见到一群黑衣人闯进师父的灵堂,带走隐藏在除了他与师父,谁也不知晓位置的寺中至宝菩提子。 非尘深深闭了闭眼,而后缓缓睁开,看着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冷声开口:“裴神医,贫僧怀疑今夜之事与你有关,为查明真相,接下来请不要抵抗。” 话落,他转头对院中一众僧人道:“将他们拿下,送进戒堂。” 冷然的话语掷地有声地响在众人耳畔,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师叔下意识道:“非尘,我刚刚搜查了,此事与他们无关……” “师叔,我意已决,如今我已是无音寺主持,还不听我的命令?”非尘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此言一出,众僧再无话可说。 真一大师死前,确实将主持之位交给非尘,他自然有资格命令寺里的僧人。 安玖望着静立在黑暗中,神情冰冷犹如冰雕的白袍和尚,目光怔愣。 “女檀越,冒犯了。” 低低的话音传来,她手臂被反剪在身后,用绳索捆住了,压着往前走去。 经过非尘身侧时,他眉目不动,一眼也没看过来。 另一头的裴寂与阿七自然也得到了和安玖相同的待遇。 阿七还在大声抗议,说他们平白冤枉人云云。 可惜没人理他,过不了多久,三人便被送到一间阴暗的房屋中。 这屋子被隔开成一个个小房间,房间里空无一物,关上门,便是一个禁闭室。 原来这就是戒堂。 安玖还没回神,便被人推进一个房间,好在捆住她的绳子这时被解开了。 眼见门就要关闭,安玖连忙出声道:“那个,能不能让我和裴寂一起,他腿不能走路,没有自理能力,我跟他一起能照顾他……” 非尘正站在门口,闻言定定看她一眼,似是想到什么,他松口道:“让他们一起吧。” “裴神医身边的仆从另关一间房。” 安玖大概听明白了,非尘只是有所怀疑,并没有确定菩提子就是裴寂偷的。 他现在重点目标应该是放在阿七身上。 她就说,真一大师明明是自然死亡,非尘没有发现裴寂杀人,为何还能锁定裴寂是偷盗者? 安玖猜测,非尘大概是直觉系那一派。 安玖现代就见过不少这种人,他们一般直觉非常强,凭着第六感就能判断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非尘一颗心本就洁白无瑕,又是纯粹的修行者,或许原著里发现裴寂的不对劲,也是源于他的第六感。 非尘当初一眼看穿安玖对他示好是做戏,明明她的演技连裴寂都能骗过去,他却能完美识破她的伪装,一点也不受影响。 如今他会做出这样决断,仔细想想,倒也不是很意外了。 安玖从房间出来,被一个小和尚引着走入关押裴寂的房间。 门在身后慢慢关上,安玖迎着白衣公子微微惊讶的视线,吞吞吐吐道:“这里有、有点黑。” 那些人没有收走裴寂的轮椅,他依旧好端端坐在轮椅上。 门彻底关上后,小房间里就变得很暗,又是深夜,几乎不见一点光。 安玖摸索着墙壁,小心翼翼向着黑暗中那一抹微白的身影走去。 脚尖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裴寂的轮椅,安玖便顺着墙壁蹲下来,挨着轮椅,抱膝坐在地上。 坐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回过神,闷闷地问:“裴寂,你说非尘大师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啊?他们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也不知。”黑暗中,男人沉默片刻,缓声答道。 事实上,裴寂这会也很意外。 非尘的这一步着实在他意料之外,他没想到,即便他什么也没做,非尘仍然会怀疑他。 耳边忽而传来少女充满活力的声音:“我知道你是清白的,裴寂你别担心,我会给你求情的,非尘大师不会黑白不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裴寂愣了愣,还未从她难得的安慰中反应过来,便听少女嗓音又一次响起。 “所以,看在我这么讲义气的份上,你能不能把你的轮椅分我一半?地上坐着好硬好凉哦。” 裴寂:“……” 她以为他们这是在干嘛?郊游吗? 作者有话说: 看,是突如其来的加更~ 第73章 073 ◎可是,他好像醉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少女柔软的小手已悄然顺着男人的腿,一点一点摸了上来。 她看不见,便只能摸索着寻位置, 方才那话也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仅仅是在告知罢了。 大小姐霸道至此,她想要的东西,哪里会得不到呢? 何况她自觉跟裴寂已是过命的交情,她又绝不可能看上裴寂这个瘸子,所以也不必遵守“非衣”不要靠近别的男人的规矩。 一切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你做什么!?” 下一刻,低沉男声急促地响起,伸出去的手也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 修长五指紧扣她手腕。 “哎呀,你干什么裴寂?我手都痛了。” 安玖刚一叫起来, 紧攥着她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放轻了力道。 “我还没答应,你不许坐上来。”裴寂的语气近乎咬牙切齿。 这女人、这女人,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少女顿了顿, 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说:“诶,你害羞啦?” “没有。”裴寂嗓音微冷。 “那你刚才干嘛不让我摸?”突然,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声音一下子上扬起来, “裴寂, 你的腿是不是要好了?” 说这话时, 少女话音中满是纯然的喜悦,不论是谁在这里, 都能听出她有多高兴。 裴寂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她就蹲在他身侧, 大概是觉得冷,无意识依偎着他的腿,像一朵小蘑菇。 他腿变好,她就这样高兴? “你现在腿有知觉吗?”没有得到回应,少女也不在意,自顾自兴致勃勃地问。 裴寂习惯性答道:“没有。” “怎么可能,我不信!”说着,安玖已伸出爪子,落在他两条腿上。 少女的手柔弱无骨,如同一片温暖的云,她捏着他的小腿,一边期待地问:“有感觉吗?” 裴寂始终道:“没有。” “怎么会……”安玖低喃着,掐打锤她都用上了,这双腿还是像从前那样,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裴寂,你到底炼没炼那个什么功啊?” 试验到最后,少女语气沮丧,忍不住小声问。 “炼了……大概是对我无用吧。”裴寂缓声回答。 “怎么会这样……” 少女失望极了,声音里满是低落,她抱着双腿坐在地上,也不抱怨地面冰了,就那么呆呆坐着,小小的影子都透出一股子伤感。 黑暗中,裴寂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少女的失落不似作伪,难道她真的那么希望他好起来? 正沉思着,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道小小的吸气声,像是有人使劲吸了吸鼻子。 与此同时,少女低低的话语声慢慢传来。 “我这还是第一次坐牢呢……裴寂,你说我们会不会再也出不去了?” 看来她也是害怕的,还以为她真那么心大,一点也不怕被关。 见她消停下来,裴寂微微阖上眼,淡淡道:“不会,等非尘佛子查明真相,我们就能出去了。” 少女仍然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有气无力地喃喃:“真相……” 她将脑袋更深地埋进膝盖里,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偷东西的人……是他吗……” 微不可闻的语声飘散在空气中,不用风吹,一下子便消散了。 裴寂没听清她说什么,也没在意。 因为他想到另一件更加刻不容缓的事,明日便是月圆之夜。 也就是说,明日他就要再一次毒发。 可他现在还被关在戒堂里,也不知非尘什么时候能放他们离开。 男人无声敛眸,长睫下一双幽深的眼眸,在寂静的夜里更显深邃。 . 安玖原本以为,他们很快就能出去,可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没人来审问他们。 他们像是被遗忘了,就这么关在小小的不见天日的房间里,除了安静待着,再没别的事可做。 即便是白天,房间里也一片昏暗,几近夜晚。 若不是每到一定时间会有人从门口送饭进来,安玖都要分不清白天黑夜。 有时候要方便也可以喊一声,会有人领她去一旁如厕,但也全程被人跟着监视,保证他们插翅难逃。 安玖通过吃饭的频率算了一下,他们已经被关了整整一天。 很快到了第二天夜里,夜色遮蔽了视线,安玖如昨夜一般,挨着裴寂的轮椅坐下。 不知为何,今天的裴寂格外沉默。 随着夜幕降临,他更是一句话也不说,晚饭也只吃了一点,便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轮椅里,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起初安玖还没意识到问题,直到不小心碰到他垂下来的指尖,触及那抹刺骨的冰凉时,才发觉好像有些不对。 “系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心下浮现一个猜测,她连忙在脑海中询问。 系统电子音毫无起伏地响起:【五月十五。】 是十五!月圆之夜! 古代没有手机,也没日历之类的东西,安玖平日过得就很不知今夕何夕,是以根本没注意这个。 “好家伙,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不提醒我?”她在脑子里质问系统。 这垃圾系统帮不上忙就算了,能不能不拖后腿啊! 【宿主没有吩咐。】 安玖要被垃圾系统的智能感动哭了:“行行行,以后遇上这种事,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 和系统的交流很短暂,安玖迅速回过神,顺着那毫无温度的手指摸索上去,担忧地小声喊:“裴寂?你怎么了?” 原本碰他一下,都要被抓着不让的男人,今日却是没什么反应。 那只垂下来的修长的手,冰凉刺骨,不带半点温度,像是一块没有生气的冰雕。 昏暗中,她看不见他的模样,只好凑近了过去,想要看一看他的情况。 “裴寂?你、你生病了吗?” 少女嗓音细嫩,像是一条若有似无的线,穿过一片厚重的雾霭钻进心底,在心脏上悄然扎了根。 裴寂思绪浑浑噩噩,慢吞吞掀了掀眼皮。 四下皆是一片暗淡与无边的寂静,眼前却现出一张雪白无瑕的小脸。 在这漆黑的夜里,仿佛在发光。 小脸上一双明艳动人的桃花眼,正睁得大大的望着他,眼底满是明晃晃的关切之意。 “裴寂?裴寂?你说说话呀,你怎么了?” 柔嫩的唇一张一合,呼出温暖潮湿的气流,隐隐带出一股奇特的幽香。 裴寂思维迟钝不已,剧毒已开始发作,一阵阵细微的疼犹如潮水一般漫上来,眼看就要将他整个裹挟,拖进那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去。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以往,他都会放任自己失去意识。今天,却有一个少女,自那片黑暗中将他唤醒。 许是许久未见回应,少女嗓音渐渐颤抖起来:“裴寂,你别吓我呀,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我去喊人,我叫他们把你放出去……” 她语无伦次说着,转身就要走,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那手指尖用力,将她一把扯了回来。 由于毒发,他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少女踉跄着倒退,一下没站稳,“啊”的一声直直扑倒在他怀里。 这一下重量压上来,裴寂喉中骤然溢出一声闷哼。 本就忍受着剧痛侵袭,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男人喘息了好一会,才哑声开口:“别去、别去叫人。” “可是……可是你这样……” 少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整个人都吓坏了。 她看不到他,可她手指摸到男人紧绷的身体,额头上滑下来的冷汗,还能听到他急促的、粗重的呼吸,如同濒死的兽。 “你这样……真的没事吗?”她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怕她出去找人,他毒发这件事便再也瞒不住,这对裴寂来说是无法忍受的,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去。 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松了松,干脆环住少女的腰身,将她彻底禁锢在他怀中。 “别担心……只是、只是老毛病罢了,我身有宿疾,不是、不是什么大事……” 一句简单的话,他足足歇了好一阵,才说完。 耳畔喘息变得更加剧烈,少女有些不适地双手抵住男人的胸膛,身子向后挪了挪。 现在两人的姿势,是安玖斜坐在男人腿上,他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宽大掌心压着她后背,将她困在他臂弯里。 他的下颌抵着她额角,垂着头,沉重的呼吸全数打在她耳尖。 这样的距离,对少女来说太近了,哪怕她自觉对他无意,此刻也禁不住脸颊发烫。 “裴、裴寂,你松开我,我不去找人。” 少女柔软的小手摁在胸口,微弱的推拒力道传来,裴寂混沌的脑海思索片刻,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他是应该松开手的,他们这样太亲近,这不应该。 可是,他的手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依旧牢牢黏在少女纤细的腰肢上。 不想离开。 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想抱着她,想亲吻她,就会没有那么痛苦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这样对他说。 裴寂恍惚间,回忆起刚到金蛇山庄时,那一夜的混乱。 这段时间以来,他刻意不去回想,将其深深压在心底,便以为自己早已遗忘。 然而这一夜,深深埋藏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一片昏沉中,他恍然闻见浓郁醉人的桃花香气,看见桃花的影子。 “唔……裴寂你做什么!” 等到他再次恢复意识,唇上已是一片柔滑温热,怀中少女挣扎不休,一双乌黑的眸子瞪得圆溜溜,小脸上满是震惊。 第74章 074 ◎见一个爱一个的浪荡成性之人。◎ 当失去视觉, 人体其他感官便会加倍运作起来。 听觉变得敏锐,触觉更加发达,就连嗅觉, 也前所未有地灵敏起来。 平日里忽略的一切, 在此刻一股脑地涌向脑海。 少女肢体的柔软,发间的馨香,以及唇上柔润的触感,舌尖甚至能尝到一点甜津津的味道,令他无端想起曾在那喧闹的灯会上,被她塞进口中的糖糕。 软嫩柔滑,唇齿留香。 此时此刻, 裴寂神思其实依旧一片茫然,像是煮沸的汤锅。 各种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从中翻涌而出, 即便他还残留着一丝清明, 但那一丝清明,却也不甚理智,而是一直在迫切渴求着什么。 心底那道声音, 一刻不停地催促着他,让他更用力一点, 更靠近一点, 更深入一点。 去将怀中的人叼进口里, 吞进腹中, 把她一点一滴揉碎了, 融进他的骨血。 仿佛这样,他就完满了。 他唯一的清明, 也全是关于她。 “唔……裴、裴寂……你放……” 少女不停地挣扎, 她扭开头, 下一刻就被冰凉的手指钳住下巴,强硬地扳过脸去。 她抿紧唇,男人便用犬齿细细研磨她的唇瓣,磨得她受不住启唇,迎接他的侵入。 “唔……” 少女鼻腔里溢出难耐的低吟,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力量全都集中在双手上,一把推开了他! 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啪——” 男人头蓦然偏向一侧,侧脸上的疼痛让他陡然从那种失去理智的混沌中清醒过来,僵住的脑子开始缓缓转动。 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裴寂,你清醒一点!”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钻入耳膜,仿若一道警铃,将困住他的迷雾全数驱散。 裴寂缓缓转过头,撞入一双水光潋滟的眸中。 少女紧咬着唇,小脸上神情忐忑,明明被冒犯是她,可此时她眼底却写满了对他的担忧。 那双盈盈生波的乌眸,湿漉漉地望着他的方向,眼里有惊吓,有慌乱,还有不自知的关切。 “裴、裴寂……你还好吧?”刚打过他,此刻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因为看不见,所以她离他很近,似乎凑近一点就能将他看清。 可即便离得再近,她也不可能看清楚他的模样。 反倒越发让裴寂将一切看得分明。 啃咬过以至微微肿胀的红唇,湿漉漉沁出细泪的桃花眼,眉眼间不易察觉的羞赧以及颤动的眼睫,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视线落在眼前这张妩媚动人的小脸上,只觉喉咙里一阵难以忍受的干渴。 一时间,裴寂犹如迷失在荒漠里的旅人,顶着烈日奔走了无数天,死亡近在眼前。 那些在身体里肆虐的疼痛,变成了燎原的大火,变成头顶终日不落的太阳,让他体内好似烈火燎原,火焰灼烧之处,留下了数不尽的痛楚以及对于水源的渴望。 解药就在眼前,只要他去索取,就能解救他。 短暂的清明过后,裴寂又一次陷入到剧毒引发的痛苦造成的幻觉里去。 他如坠梦中,呼吸急促,下意识向那解渴的水源伸出手。 少女对前方的危险毫无所觉,甚至她还在关心这个即将濒死的旅人,凑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给我……水……”他低哑地喃喃。 “水?我没有,我去叫他们……” 话音还未落下,便戛然而止。 他又一次将她抓住,冰凉的薄唇落在她唇上,贪婪地渴求其中的水源。 在如此近距离地触碰她时,身体里那些躁动不安的火焰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安抚住了,痛楚也一瞬间离他而去,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温热狭小空间里的一抹甘甜。 然而他太虚弱,于是不一会,便又一次被少女推开。 这一次,她已经有了警惕之心,刚挣脱他的束缚,便好似灵活的兔子般跳到一旁,离开了他的怀抱。 裴寂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一片轻飘飘的柔滑布料,水一般自他指间流走。 “别、别走……”他挣扎着开口。 少女紧张地站在一旁,她能听见男人粗重的呼吸,断断续续,像是马上就要死掉一样,又像是破旧的风箱,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猝然停止。 “你为什么要那样……裴寂,你到底怎么了?” 本来就被关在这里许久不见人,现在还突然遇到这种事,四周又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少女吓得眼泪忍不住掉出来,话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哭腔。 回答她的,只有男人一阵接着一阵的粗喘,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的□□,他仿佛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恍惚中,安玖听到一丝细微的,不仔细听就会被忽略的祈求:“求你,救救我……” 独自站在黑暗中的少女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 “你说,我该怎么救你啊?”她哽咽着无助地问。 可惜裴寂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女沉默着,听着耳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挣扎片刻,忽然像是做下什么决定,咬紧唇,一步一步重新向记忆中男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伸到前方探路的手忽然触碰到什么,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瞬便像是被什么猛兽缠住,指尖骤然一紧,一股大力袭来,将她重新拖向那个微凉的充满苦涩药香的怀抱。 一双用力的、修长的大手一把攥紧了她的腰。 微微粗粝的指尖急切地抚上她侧脸,几缕发丝落在少女颊边,然后便是湿热的气流。 大概是经常与药为伴,他的呼吸里,都是微涩的草木香。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偏过脸避开落下来的唇舌,试探着问:“裴寂,你现在是清醒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不语,只紧紧抱着她,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 她能感觉到他的急切,高挺的鼻梁在她面颊上梭巡,像在寻找可以下口的位置,如同野兽标记属于自己的地盘。 “我只是、只是在救你,就当,就当本小姐好心,你别、别急,别扯我衣服……”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囫囵吞下肚去。 男人一手摁着她后颈,冰凉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少女细嫩的肌肤,仿佛在安抚着什么,又像是下意识的掌控动作。 安玖那一片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炙热的薄唇覆下来的瞬间,安玖恍惚听见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又仿佛格外短暂。 安玖醒来那一刻,眼中还残留着一丝茫然,直到感知到身下传递而来的温度,才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蓦然直起身,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自己正蜷缩在男人怀里,整个人趴在他坚硬宽厚的胸膛上,手臂揽着他的脖颈,脑袋靠着他的肩——昨晚她就是这么睡着的! 那把轮椅此刻变成了摇椅,大概是里面有机括,椅背倾斜着向后靠,他们俩都窝在椅子里,整个一大写的亲密无间、密不可分。 意识到这一点后,安玖浑身像是触电一样蹦了起来。 早已清醒许久,一直在等她醒来的裴寂:“……” 看着少女对他避如蛇蝎的动作,他眉心微微一蹙。但不知为何,他什么也没说。 只缓缓直起身,一双幽深的黑眸,静静望着她。 安玖也眨巴眨巴眼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还没等裴寂开口,安玖便迅速出声道:“我、我知道你昨晚情况特殊,我怕你死了,帮你一把,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裴寂眸光微闪,目光落在少女绯红的面颊上,哑声问:“怎么做?” 少女的小脸不知何时红了一片,她微微撇开眼,避开他的视线,鼓着脸颊道:“就、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啊,不要跟别人讲。本小姐大发慈悲才帮你一次,你出去不许乱说!总之,昨晚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听见没?!” 若是以往,大小姐早就抬起下巴颐指气使地命令起来,今日这番话,说得却是语无伦次、磕磕巴巴。 说完,她才飞快抬眸瞥他一眼,神色也不复往日的嚣张,眸中盈着一点水光,好似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听听见没有?”见他没有回复,她鼓了鼓气,提高声音虚张声势地问。 配上那眼尾嫣红的明眸,却是半点气势也无。 裴寂黑眸微暗,深深凝视她许久,喉结滚了滚,才缓声开口:“……知道了。” 大概是对她太过了解,所以面对安玖今日这番反应,裴寂心下并无太多意外。 他其实已经猜到,她会这样做了。 只是他没预料到的是,昨晚,她竟然真的去救他。 裴寂原本以为,安玖这样的女人,只会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她本就不是多善良的人,对他也向来不假辞色,之前误会他喜欢她时,更是嫌恶不已。 如今他失去意识妄图“非礼”她,她竟然在犹豫过后,选择救他。 不得不说,这让裴寂十分意外。 清晨醒来后,他便一直在思索,她这样做的缘由。 最终,裴寂认为,大概是当初他救她一命,所以她便将这当做恩情偿还了。 除此之外,安玖本就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与非衣相识不久便投怀送抱,言语间多次撩拨。平日里与“裴寂”相处也毫无女儿家的顾忌,金蛇山庄里和明熠经常出双入对,对非尘亦是一见便大胆示好。 仔细想想,这女人根本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浪荡成性之人。 第75章 075 ◎“我知道是谁偷了你们的东西。”◎ 不知为何, 得到裴寂如此顺从的回答,少女面上却不见多少高兴之色。 她像是有些意外,神色微微怔愣一瞬, 好一会才抿了抿唇, 干巴巴地道:“你、你知道就好。” 怒极之下,裴寂并未察觉到这点微妙的变化。 他扯了扯薄唇,自嘲一笑道:“安小姐何必紧张,裴某绝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安小姐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会被旁人知晓, 也不会影响安小姐“清誉”。” 说到清誉这个词,他语气刻意加重, 凝视着少女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 少女闻言, 原本红润的脸色微微发白。 她听懂他话里隐含的意思了。 裴寂知晓她与“非衣”私自定情,所以现在,是在嘲讽她没有清誉这个东西吗? 若是以往, 大小姐必定会大发雷霆,此刻却只是苍白着脸, 沉默不语。 门外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是早上来给他们送餐的小和尚。 安玖陡然反应过来, 匆匆忙忙转身,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一般, 疾步走到门边,敲了敲门喊道:“有人吗?” 小和尚隔着门, 在外面问她:“檀越有什么事?” 安玖道:“我要见你们佛子。” 小和尚隔着门上的栅栏看她一眼, 什么也没问, 打开门将她放出来。 安玖走出门时,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定在她背上,有若实质。 她一次也没回头,更没去看他。 没多久,安玖便被小和尚带领着见到了非尘。 已经成为无音寺主持的非尘换上金红色袈裟,不再是从前那清冷出尘的天上仙,周身多了一丝神圣厚重之意。 菩提子始终找不到,幕后之人也寻不出踪迹,他眉心微蹙,神情凝重。 “不知檀越找我何事?”非尘看着安玖,目光平和。 裴寂一行人中,非尘最不怀疑的便是安玖。 他自小便预感强烈,这三人里,给他感觉最不好的便是那一对主仆,尽管没什么证据能证明,但他始终觉得那二人嫌疑极大。 然而这一刻,安玖却告诉他道:“非尘大师,我知道是谁偷了你们的东西。” 非尘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你知道?是谁?” 关押他们的这两日,非尘其实一直有派人监视戒堂里的动静,注意是否有人与他们联络。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几人确实十分安分,没有任何小动作。 时至今日,非尘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好人。 安玖摇摇头,她神色间浮现几丝挣扎,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迟疑许久后最终还是道:“我……我也不确定,我就是猜的……” “我认识一个人,他武功高强,总是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前几日他其实也在无音寺内……” 说到这里时,少女紧张地左顾右盼,像是害怕被人听见一般。 非尘安抚她道:“檀越不必担心,周围没有其他人,你可以将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安玖紧绷之色渐缓,信任地看着他道:“谢谢你,非尘大师。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那人当初救过我的命,我们便有了往来,后来……我发现他在做一些不好的事……” 少女言语间吞吞吐吐,虽然说得很艰难,但到底还是将一切都吐露了出去。 “我不知是不是他做的,但我想过,之前在金蛇山庄他便偷秘籍,如今在这里,偷你们的东西也很有可能……不然他为何从不现身,非要躲躲藏藏呢?” 大概是将心事吐露,抛却了心理负担,少女越说表情便越放松。 非尘一直没出声,认真听她讲述那神秘的面具人,等她告一段落,才问道:“你说他偷了那本神功秘籍?” 安玖点头道:“不错,我可以确信,他已经拿到那本秘籍了。” 江湖流传神功秘籍已被魔教抢走,为何安玖又如此肯定还有人得到了神功秘籍? 其中疑点重重,非尘却并未细问。 他并不在意秘籍,而是更想知道菩提子的下落。哪怕非尘心知,菩提子既已失窃,基本便找不回来了。即便找到,里面封存的内力也必然被吸收。 再找回来,意义也不大。 他还是想把菩提子找回来,不仅因为菩提子象征着无音寺的传承,更因为那人在师父圆寂之夜抢夺菩提子,打搅了真一大师西去,这才彻底触怒了非尘。 非尘再无欲无求,也不是没有气性。 “檀越可以画下那人的长相吗?”得到的有效信息太少,非尘默认片刻,问道。 既然都已经说出来了,安玖也不扭捏,直接点头:“可以。” 非尘拿出笔墨纸砚,安玖便在纸上画出“非衣”的模样。 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自然也学会如何画一幅画,毕竟古代要求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安酒虽娇纵,从小学的东西却不少。 白纸上渐渐呈现出一张俊朗的脸孔,非尘自然没见过,或者说,这个世界只有安玖见过这张专为她捏造的脸。 非尘失望道:“此人我不曾见过,待我去问问师叔他们。” 安玖突然说:“等等,我再给你画一个。” 这一次,她在那张正直英俊的脸上画下一张银色面具,面具上的纹路极为细致,独具特色。安玖过目不忘,将其完整地刻画了下来。 非尘瞳孔一缩,瞬间脱口而出道:“仙无命!” 无音寺虽不参与武林事务,却也不是闭耳塞听。江湖上流传的消息,无音寺亦有关注,每年寺内下山历练的僧人们,也以惩奸除恶为己任。 非尘早便听闻过千杀阁仙无命之名,虽未目睹其真容,也知道仙无命每次出现都会脸佩银面。 几乎可以说,江湖上的人辨认仙无命,便是看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不仅是仙无命,千杀阁里的杀手,也都会佩戴面具隐藏真容。 他们就像藏身在黑夜里的蝙蝠,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整个江湖,悄无声息间夺走一条条性命。 即使千杀阁扬言绝不错杀一人,只收钱买命,但千杀阁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属于亦正亦邪一派。 而在无音寺看来,这种做杀人买卖的组织,已然堪为魔道。 “原来是他!”非尘一脸恍然。 “仙无命是谁?”安玖装作好奇地问。 非尘便将仙无命的来历讲了出来,安玖也是第一次听人说起仙无命,之前她对仙无命的了解仅仅来自于原著里简短的描写,此时一听,面上惊讶不似作伪,非尘并未发觉异常。 安玖这会其实很紧张,非尘对人的情绪相当敏感,她怕自己没法骗过他。 此时此刻,她彻底代入原身“安酒”的身份,努力让自己身临其境,不要露出半点破绽。 幸运的是,非尘大概也对此事很震惊,所以半点也没察觉。 非尘陷入自己的思考,指尖掐着佛珠,沉吟着道:“那夜闯入灵堂的人也都是黑衣,脸覆黑面,被我们捉住审问时都毒发而亡,由此可见,菩提子失窃或许确是千杀阁所为。” “更为巧合的是,千杀阁阁主仙无命擅使毒……只是不知,他为何要那神功秘籍,又为何夺走菩提子?难道说,他原本无法习武?” “不对,贫僧曾听师叔说过,那仙无命武艺高强,不像是需要神功秘籍与菩提子的人……” 身为无音寺佛子,非尘心知肚明,那菩提子看似是神物,实际上也有它的缺陷。 菩提子其中能容纳的内力是有限的,不然一代代积累下来,每一任无音寺主持不都能成绝世高手? 而且这内力即便吸取,也最多十几年。况且还有内力不兼容的情况发生,需要一点一点忍耐痛苦消化吸收。 所以多年来,菩提子都被无音寺束之高阁,当做最后的底牌。若哪一日寺中遇难,可拿出来殊死一搏。 菩提子上一次被使用,正是真一大师与恶鬼面大战之时。这一次继任主持,非尘也没想过用菩提子,他不是急功近利之人,更倾向于靠自己一点一滴积攒内力。 “若他自己不需要,便一定是有别人需要。仙无命偷盗神功秘籍,抢走菩提子,都是为了一个人,那人又是谁?难道仙无命背后还有一人?” 安玖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瑟瑟发抖,一点声也不敢出。 她没想到,非尘仅是根据那一点模糊的信息,就能推导出这么多东西。 别扒了别扒了,再扒底裤都要掉了。 非尘兀自摇一摇头,叹道:“贫僧算不出。” 他忽而转头看向安玖,不似之前的消沉,眼神清澈明亮道:“感谢檀越如实相告,贫僧感激不尽。” 俊美的和尚面朝安玖俯首,一脸真心实意。 安玖连连摆手,心虚地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非尘顿了顿,又问:“我能问一下,既然檀越与他有旧,为何会告知我这些?” 安玖在讲述中刻意隐瞒了她与“非衣”的关系,只说把非衣当做救命恩人,非尘没有怀疑。 安玖微微一怔,而后垂下头,飘落的发带挡住了少女微微发红的脸,她小声嚅嗫道:“他、他伤害了我的朋友,我感激他救我,但也不能助纣为虐……” 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非尘却是目露了然。 “原来如此。”他眉目缓和下来,浅声道,“檀越今日便可与裴神医一行离开无音寺,这几日关押你们,是贫僧的不是,我会补偿你们。不知接下来檀越要去何方?贫僧会护送你等安危。” 第76章 076 ◎她竟然敢背叛他?!◎ 非尘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当天就把他们都放了出来,几人走出戒堂的时候,裴寂和阿七看安玖的眼神格外诡异。 安玖简直能想象到他们此刻的心理活动, 用一个表情包来表示:【快说, 你和他之间有什么py交易?】 不然怎么出去见一次非尘,他们就被放出来了? 一定是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七性子直接,门还没出,就大咧咧地嚷起来:“安小姐,你跟那秃驴说了什么?他怎么就把我们给放了?” 安玖还没开口,一旁的非尘便出声道:“与安小姐无关,是我们查到了新的线索, 如今真相已明,前两日是贫僧的不是, 贫僧在此给各位道歉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冤枉了人, 非诚也不介意被叫秃驴,语气格外谦和道。 岂料此言一出,主仆俩不约而同将目光转移到了安玖身上。 怎么可能无关!安玖一出去, 他就查到真相,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相比于阿七的惊疑不定, 裴寂的表现就相当沉稳淡定, 他面色和煦, 微微苍白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温声说道:“事出有因, 我们自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略微顿了顿,他又好奇地问道:“只是不知, 那幕后真凶是谁?刚才听大师所言, 似乎已查出凶手, 不知能否给我们一个清白?” 非尘颔首道:“当然,我们已经确定,那夜闯入者乃是千杀阁之人,与几位无关。” “千杀阁?你是如何得知的?”阿七急急忙忙问。 非尘略一侧目,看了一眼阿七,不动声色道:“此事乃是机密,未免泄露,恕非尘不便告知。” “我猜是安小姐向你说了什么吧……”白衣公子温文一笑,狭长双眸一转,眸光轻飘飘笼罩在安玖身上。 他看似面色不改,实则袖子底下的手已攥成了拳,指尖几乎掐进肉里。 裴寂是多聪明的人,哪怕非尘什么也没说,也从那只言片语中提炼出一个惊人的猜想。 ——安玖背叛了他! 不,更确切地说,是安玖背叛了非衣。 她一定向非尘告知了非衣的存在,并且将这次菩提子失窃之事安在了非衣身上,从而让非尘转移目标,怀疑上千杀阁。 虽然的确是千杀阁做的没错,千杀阁也不惧无音寺调查,但这依然令裴寂惊怒交加、不可遏制。 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背叛他! 她哪里来的胆子? 很快裴寂便清楚,安玖哪来的胆子了。 他们下山的时候,非尘竟也跟了上来! 问及原因,非尘说是因为他误会了他们,为表歉意,会一路护送他们直到与贺子擎见面。 白衣公子眸光微动,落在那止不住雀跃的红衣少女面上,此刻少女正仰脸看着非尘,精致的小脸喜形于色。 好啊,他就说她怎么那么大胆子,竟不怕“非衣”来寻她的麻烦。 原来是找到了靠山。 今日清晨,她指不定还与非尘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否则如何令那冥顽不灵的和尚为她下山,护她周全? 越是这般想,心下那股怒焰便越发炙热,灼烧着裴寂的五脏六腑,令他指骨都用力到发白。 若不是他还需要伪装,若不是有非尘在一旁,他必然要掐住她的脖子,好好问一问她,为何胆敢背叛他。 偏偏安玖这一猝不及防的举动,还真拿捏住了他。 非尘乃是一流高手,如今跟在他们身边,叫裴寂一时不得轻举妄动。 “公子,我们该走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话语声,是阿七在催促。 那菩提子已被拿回千杀阁,裴寂若想吸取其中内力,就必须离开此处。 他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和他们分道扬镳。 趁机脱离非尘的视线,待吸收了菩提子中的内力,再找个机会回来。 他们原本的计划也是如此,下了山便回千杀阁。如今非尘将目标转向千杀阁,他们更应该早点回去,将菩提子吸收了才好。 男人墨黑的眼瞳晦暗无比,定定注视着前方并肩而行的少女与和尚。 少女红裙飘飘、身姿窈窕,和尚脊背笔挺,金红的袈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明明是一副平平无奇的画面,落在裴寂眼中,却像是一根针扎进了眼球里,刺目至极。 他陡然闭了闭眼,在阿七又一次的催促中,冷声道:“再等等。” “还等什么,马上就下山了。”阿七疑惑道。 等什么? 他也想知道,他在等什么。 “啊!”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惊呼,裴寂下意识睁眼,便见和尚扶着身形趔趄的少女,神色不乏关切。 “安小姐,这边路滑,小心。” 被搀扶的红裙少女第一反应却不是道谢,而是无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这一眼恰好撞入白衣公子幽深的双眸中,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应该看了她许久。 少女骤然一愣,随即像是触电一般收回目光。 她耳根微微发红,大概是羞涩,忙忙地收回手臂站稳,低低地对非尘道:“多谢大师。” 非尘依旧一脸清冷,似乎对小女儿家的心事毫无所觉:“不谢。” 裴寂往常总猜不透安玖在想什么,觉得大小姐心思难猜、喜怒不定。 此时此刻,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却像是突然被扯去盖在眼睛上的布,从未有过的耳清目明。 这女人耳朵都红了,一看便是内心极为喜悦。 别看她收手那么快,或许滑倒就是她故意为之,就为了与那秃驴接触。 他可太了解安玖了,当初她心慕非衣时,不也是这样百般勾引、极尽诱惑? 视线一瞬不瞬黏在阳光下少女绯红的耳根上,裴寂指尖用力,掌心里被他捏着的白玉扇骨,竟不知不觉有了裂纹。 一道轻微的咔擦声钻入耳膜,裴寂这才陡然回神。 犹如一盆凉水浇在头上,脑海中沸腾的思绪猝然冷却下来。 他为什么要在意她喜欢谁? 这个花心浪荡、朝三暮四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去关注不是吗? 想到这里,裴寂沉沉阖上眼,再也没看那两人。 不多久,几人便下了山。 阿七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可见自家公子坐在那里面色难看,到底还是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出了山门后,一行人到附近一所城镇,准备等贺子擎两人的回信。 江湖人都有自己传信的渠道,比如千杀阁的猫头鹰,铸剑山庄的信鸽。 安玖很快便收到林清妍的消息,得知他们这会正在不远处的武夷山。 贺子擎还没找到要找的人,据说那人就在深山之中。他们二人最近一直在深山里搜寻那人消息,目前还未发现线索。 若是无事,安玖可以在这城镇上等他们。 “他们还在山里,让我们在外面等他们……” 安玖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道淡淡的男声:“抱歉,裴某身体不适,准备先回药王谷修养些时日,恐怕无法陪同二位了。” 安玖转过头,便见白衣公子脸色微白,眼角眉梢皆是恹恹之色。 见她看过去,他抬手抵住唇,轻轻咳了两声,虚弱地抬起眼帘。 安玖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呐呐道:“你、你要回药王谷?不等贺大哥林清妍他们吗?” 裴寂缓声道:“这一路上,我也不曾做过什么,清妍有贺兄相伴,并不需要我。而裴某一介废人,为了不拖累你们,还是回药王谷比较好。” “可是贺大哥让你照顾我,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听他这么说,红裙少女纤细的眉头慢慢竖起来,语气极为不满,“况且谁说你是累赘了!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乱说话?” 裴寂深深望着她,扯了扯唇角,眸中笑意不及眼底:“如今安小姐身边有佛子守护,我也能放心。至于是谁说的……安小姐难道不知吗?” 他这一问,少女倏然反应过来,好像经常嫌弃他是个废人的就是自己。 她神色一变,小脸有些发白,忍不住咬住了唇,弱声弱气地道:“裴寂,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心上,我没、我没嫌弃你,你别走啊,我们一起等贺大哥他们嘛……” 安玖走到他面前,在轮椅前弯下身,扯着他衣袖轻轻摇晃。 这种小动作安玖经常对裴寂做,他都已经习惯了。以往他总会被磨得心浮气躁,控制不住答应她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 而今,他再不会依着她了。 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漆黑如墨的狭长双眸中,凝结了一层冰冷寒霜。 他唇边笑意依旧,却不见半分温度:“安小姐如此舍不得我,不然与我一同去药王谷?” 此言一出,揪着那雪白衣袖的白皙指尖,顿时一个激灵放了开来。 少女眼神惊慌地四处瞟了瞟,像是害怕被人听到这话。 但在裴寂察觉到之前,她又迅速收敛了神情,站起身后退两步,仿佛与他撇清界限似的,提高了嗓音脆生生道:“我、我才没有舍不得你,你、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 说完,她一溜烟跑开,溜到不远处的非尘身边,像是说给谁听一般大声道:“我才不要去药王谷,我要去找贺大哥,你要回自己回去吧!非尘大师,你能不能带我去找贺大哥他们啊?” 非尘看了眼裴寂,又看向安玖。对于安玖这个选择,他也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早已知晓,神色间不见半点诧异。 第77章 077 ◎“你是我的东西。”◎ 马车咕噜噜向前行驶, 还未走出多远,一直闭目养神的裴寂便豁然睁眼道:“阿七,令人将菩提子送来, 我就在此吸收内力。” 阿七坐在车辕上驾车, 闻言结结实实愣住了,一把掀起帘子回过头:“公子,您不是说要安静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吗?” 他地方都给公子准备好了,保准绝密,谁也发现不了。 听听公子现在说的什么? “不必,随便寻个清净的地方,你为我护法便好。”裴寂言语淡淡。 阿七哽了哽, 忍不住问:“公子,你到底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安小姐那里我有吩咐人跟着, 是阁中轻功一流的杀手, 专门负责追踪,保证不会跟丢了她,也不叫她出半点事……” 裴寂抬眼看着他, 一双墨瞳寂静无声。 阿七声音越说越小,渐渐没了。 “好好好, 我这就叫人送来, 这就送来。”阿七无奈地道。 公子吩咐, 他能怎么办?也只能听着了。 阿七觉得公子一定是跟安大小姐待一起久了, 染上了跟她一样的毛病, 任性! 他放下车帘子,开始呼唤信鸽给千杀阁紧急传讯。 - 另一边, 安玖也和非尘上了路。他们的目的地是武夷山, 离这里有百里之遥。 二人骑马前往, 上午出发,傍晚时已到了武夷山脚下。 武夷山下有一村落,村中皆是普通百姓,两人便在村中借宿。 这村子有些排外,见一个俊俏和尚身边跟着个妙龄少女,村人大都是好奇加避讳,不敢接触外来人口。 问了好几家人,都说不便借住。 直到问到村角落一户人家,才被允许可以住一晚。 那户人家只有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大爷,以及一个正值少年的小孙子,家中父母都不知去向。 小孙子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见安玖看过去,干瘦枯黄的小脸发红,用一口带着乡音的话道:“姑娘,水给你们烧好了,要帮你们提来吗?” 安玖正要开口,一旁闭目盘坐的非尘起身道:“不必,贫僧来便好。” 他去屋外提着一桶热水进来,又将屋子让给她,自己静立在门口,让安玖在屋子里擦身沐浴。 如今已是五月中,武夷山又在东南方,气候渐渐炎热起来,两人在外跑了一天,安玖出了满身汗,这才需要洗浴。 暮色四合之际,门一关上,这乡下的老房子便显得格外逼仄昏暗。 破旧的屋门也关不严实,很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 隔着门缝,安玖甚至能看见站在门外的非尘的背影,门缝那条线透进来的光被他的身影盖住了一半。 安玖快速擦了擦身上的汗渍,换了一套里衣。 整个过程中,非尘始终背对着门站在外面,修长的身影犹如山岳一般坚固。 安玖隔一会儿看他一眼,心下便安了一分。 擦完身,她穿好衣服拉开门,“我好了。” 背对着她的和尚这才转身,他眉眼垂着,并不看她,又悄无声息走进屋,将她用剩下的水提出来,浇进一旁的沟渠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掀一掀眼帘,淡淡道:“檀越可自去休息,贫僧会为檀越守夜。” 安玖隐约感觉他耳根有些红,可夜色昏沉,又看不大真切。 她爬上床,这农户家的床底下铺的是干稻草,躺上去稻草沙沙作响。 安玖侧身睡着,只见黑暗中一道人影坐在不远处的窗边,窗外皎洁的月光落在他光滑的头颅上,映出一点亮亮的反光。 “大师,你不休息吗?”她不自觉压低声。 夜色中,非尘清澈的话语声传来:“贫僧乃是习武之人,打坐便是休息。檀越快睡吧,今夜不会有事。” 四野寂静,夜凉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虫鸣,以及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的蛙声。 安玖白天赶路累了,即便这床睡得不舒服,还是很快陷入了梦乡。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突然,她在睡梦中感知到一股强烈的窥视感,像是被大型猛兽紧盯着一般,一阵凉意袭上心头。 安玖骤然自沉睡中惊醒,刚睁开眼,便下意识向非尘所在的位置看去。 然而原本和尚坐的地方,此刻竟空无一人。 安玖心口一跳,还没回过神,下一秒眼角余光猛然瞥见一抹黑漆漆的影子坐在自己床头,正在黑暗中静静望着她。 如果说非尘不见她还能稳住,见到这样的场景,她却是吓得差点直接从床上蹦起来。 非要用一个比喻,大概就类似她看过的一个死神小学生动漫里的黑衣人,半夜醒来坐在你床头的那种恐怖惊悚感。 受惊之下,安玖下意识张开口,一声惊呼就要脱口而出。 “啊——唔!” 比她的尖叫更快到来的,却是一个干燥微凉的手掌。一把捂在她脸上,把那短促的叫声全都闷了回去。 黑衣人俯下身,漆黑的眼眸在黑夜里闪烁着点点微光,如同两盏幽幽的鬼火。 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手捂着安玖的嘴,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低低道:“别叫。” 安玖两手无力地抓着他手臂,黑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眼底渐渐流露出恍然之色。 “认出我了?”男人低笑一声,笑声里却不见喜悦,只有一片冰凉的意味,“你竟敢背叛我。” 他凑近了她,安玖这才隐约看清男人的面孔,狭长的眸猎豹一般眯着,眼角眉梢皆是狰狞危险之意。 “听说他方才还为你看门?真厉害啊,无音寺一尘不染的佛子都成了你门前的狗,安酒,我真是小瞧了你。”男人一字一顿说着,两眼紧紧盯在少女脸上。 看她惊慌失措,看她瑟瑟发抖,看她睫毛颤抖如蝶、眼底溢出水光,他心底恶气尽出。 “你瞧,就算有看门狗又如何,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敢不听话,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呢?” 想到往日里安玖常常哭唧唧跑来让他扎针,男人眼底忽而闪过一缕暗光。 他抬手,修长指尖在少女身上快速轻点几下,好似点穴一般。 安玖看不懂其中含义,只感到一股热潮自体内汹涌而出,顷刻间便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无数只虫子在全身血管里飞速爬动,带来无尽的痒和难耐。 她眨了眨眼,鼻腔里泄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呜.咽。 “呜……” 男人缓缓放开捂住她唇的手,站直身体,冷眼瞧着她。 他解开了她体内蛊毒的压制。 安玖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体中熟悉的难受,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 一阵头脑空白过后,安玖震惊了! 这特么是何等的狗男人啊!!!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走一半还跑回来啊! 还有他刚才说非尘为她守门,他这是在她身边安插了监视吧! 一想到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玖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还以为裴寂会离开,毕竟原著里也写过,盗走菩提子后,裴寂便会回到千杀阁,经过一段时间的蛰伏后再复出。 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怎么能不按常理出牌? 而且你吃醋就吃醋,为什么要折腾她!你这样真的很容易火葬场的知不知道! 床褥下的稻草和粗麻布床单,在这一刻尽数成了折磨安玖的刑具。 她辗转着、低吟着,挣扎向床边立着的人伸出手去。 每一次的动作带来的极致反馈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喉咙里破碎的音调,她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 “非……非衣……你……”她断断续续呼喊着他的名字,落在耳中却仿若蚊呐。 那一声接一声的低吟唤不来男人丝毫的怜惜,他单手背在身后,隐在暗夜里的面容一片冰冷漠然。 “这是你背叛我的代价。”他冷冷地说。 无人发觉,他背后的手正在抑制不住细微地颤抖。那是他强撑着吸收菩提子内力带来的副作用。 亦是他半路折返的代价。 鸦羽般的浓长眼睫低垂,男人无动于衷望着少女在床榻上翻滚,细白的手腕悬在空中,求救般向他探来。 他没有动,任凭少女粉嫩的指尖揪住他的一片衣摆,将那片无瑕雪色攥出细细的褶皱。 “求求……求求你……”少女艰难地仰起头,雪白的小脸在暗沉的夜晚白生生发亮。 她额发上全是汗水,脸颊一片酡红,一头青丝在翻滚间乱做一堆,黏在她雪腮边、殷红小巧的唇瓣上,蜿蜒出诱人的弧度。 其实也不是疼,安玖中的蛊毒作用是放大感官,那铺在床下的稻草隔着布料扎在身上,带来的是一阵阵细微的痛感,以及无边无际、四面八方的瘙痒和酥麻。 安玖想去挠,可手落在皮肤上,又是一阵深入骨髓的麻痒。 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她快被折磨疯了! 男人居高临下凝视着她,眼见少女明亮的大眼睛里滚落泪水,晶莹的水珠一颗颗掉进床铺,终于弯腰俯首,两指掐住她精致的下巴向上抬起。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鸟鸣声,他蓦然侧头,绷紧了下颌线。 这是千杀阁传递的讯号,那和尚警觉,应该察觉到他是想声东击西,快要回来了。 江湖上一流高手不多,除了阿七,千杀阁如今还没有能与之一战的存在。 他该走了。 思及此,男人指尖不自觉用力,引来少女一声破碎的娇呼。 他闻声转回眸,视线落在少女张开的娇嫩唇瓣上,目光沉沉。 第78章 078 ◎她想嫁给他。◎ 二人一夜无眠,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未发生什么事。 翌日清晨,安玖与非尘便进山了。 武夷山是一条南北朝向的巨大山脉, 一整片皆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虫蚁走兽众多。 尤其深山之中,没有道路,枝繁叶茂辨不清方向,极容易迷失在丛林中。 安玖又是身娇体弱的娇小姐,进山更非明智之举。 按理来说,她最好待在外面等候,偏偏她非要去找贺子擎。 其中缘由, 非尘也能猜到。 贺子擎武艺高强,能够保护住她, 只要跟在贺子擎身边, 就不用担心会被仙无命找上。 虽然非尘现在也在保护她,但安玖显然不愿麻烦他,不想耽误他的时间。毕竟非尘下山的主要目的, 是去寻找千杀阁,找回菩提子。 由于带了个安玖, 进山之行走得很慢。 非尘在前面开路, 辟出一条道来, 安玖再跟上, 这样慢吞吞在山林里走了一天, 走到日暮时分,两人竟在林中望见一处炊烟。 “前方有炊烟, 许是住在山里的遗民, 过去借个宿吧。”望着天空上缓缓飘散的一线烟雾, 非尘道。 安玖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朝着炊烟来处走了一阵,渐渐能瞧见青山翠柏间掩映的一座小木屋。 木屋不大,坐落在一片空地上,屋顶上盖着金黄的茅草,有一老人正坐在屋前烧火煮饭。 听见脚步声,老人转头向他们看来。 离得近了,安玖才发现,这老人有些诡异。 他有一头发白的头发,用一根枯树枝随意簪着,好似顶着一头霜雪。 然而他却又有一张不见多少皱纹的脸,明明胡须都白了,那张脸却皮肤紧致,漆黑的眼眸也不见年老的浑浊沧桑,反而格外湛湛有神。 安玖曾听说过一个词“鹤发童颜”,但她很难想象真正的鹤发童颜是什么样,此刻脑海中竟下意识浮现这个词。 这个老人,就给她一种鹤发童颜、人间仙人的感觉。 显然非尘也发觉这老人的奇特,还未走近便停下脚步,将安玖护在身后,一脸严肃地躬身对老人道:“这位前辈,我二人流落山林无处可去,循着炊烟来此,无意打扰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老人两眼一转,目光在他们二人间扫了一圈,淡淡道:“无事,你们可自行在此歇息,不要吵闹便可。” 说完这话,他便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安玖注意到,老人正在烤一条鱼。 他面前是一个石头垒起来的简易土灶,土灶上悬挂着一个陶罐,灶里火焰熊熊燃烧舔着陶罐,罐中咕噜噜烧着水,老人手里则持着一木棍,棍子上插着一条手臂长的鲈鱼。 非尘轻轻松了一口气,领着安玖去不远处寻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又到林子里找了些柴禾燃起篝火。 这地方离木屋不远不近,属于双方都可以望见对方,但又听不见彼此交谈的范围。 “大师,那位前辈有什么特殊的吗?看你好像很紧张……”安玖压低声问道。 非尘摇摇头回答道:“或许是我多虑了,檀越不必忧心,我们只呆一晚就走。” 话虽这样说,非尘的表情却很凝重。 非尘是一流高手,刚见到那老者时,他便察觉到对方气息极为悠长深沉,虽然看似与寻常老人没什么差别,但老者那鹤发童颜的形象便昭示出他的不一般。 对方很可能是一位隐居山林的绝顶高手,即便是非尘,也没有把握能胜过他。 江湖中经常有一些高手或是隐姓埋名或是隐居深山,这并不少见。 非尘并不诧异这一点,他只是担忧这老者的身份,若他是魔教中人,或是邪魔歪道,那他带着安玖过来不正是自投罗网? 他自己遇险无事,若是让安檀越也跟着涉险,他内心如何过得去? 安玖却不知非尘心下所想,她这会正在回忆书里的剧情。 安玖都没想到,书里男女主寻寻觅觅许久的剑神,竟然先被自己给遇见了。 是的,这次他们意外撞见的老者,正是贺子擎一直以来寻找的神秘人。 贺子擎很少与他们讲自己的过往,按理来说,安玖应该不知道他要找谁,但谁让她是穿书呢? 提前看过原著,安玖对剧情发展了如指掌。 书中贺子擎出山历练有一个目标,那便是完成师父的遗愿,与一位神秘人一决高下。 谁也不知,那神秘人却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剑神游千鹤。 五十年前,游千鹤便在武林中声名鹊起,他使得一手绝顶精妙的剑法,一剑既出便是人头落地。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好似游千鹤的写照。 那时的游千鹤三十出头,一手剑术惊艳天下,令无数人心向往之。 然而游千鹤人如其名,似那闲云野鹤一般浪迹天涯,居无定所。 路遇不平便拔剑,无事时四处游历。有时他是路边的游侠,有时他是江南画舫上听曲的浪子,有时他又是西北塞外风尘仆仆的酒客。 游千鹤此人是不被束缚的鹤,是最至情至性的剑客。 这一切,却在游千鹤三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三十五岁之后,游千鹤突然销声匿迹,江湖上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他就像一瞬间从世间消失了,他结交的满天下的友人们,寻人的告示传遍了武林,可谁也找不到他,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从此,游千鹤便成了一个符号,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成了街口巷尾传唱的故事。 当然,也有人一直在寻找他。 比如贺子擎的师父。 贺子擎的师父,是一位女子。 武林中学剑的女子极少,似乎剑这一利器与女子无关,在世人眼中,剑就是男子的象征,女子若要习剑,便一定学不出一点名堂。 贺子擎的师父却是个例外。 游千鹤三十岁那年,遇见贺子擎师父,那时她是身世凄惨满门被灭的十三岁少女。 游千鹤途径此处,他只拔了一剑,却将那灭她满门的贼人尽数屠戮。 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将熟未熟之际,如同枝头上挂着的青杏,绿油油鲜嫩发亮。 少女一夕之间失去了家,变得一无所有。 她无处可去,唯一的一条路,似乎就是跟着那救了自己的男人。 浪荡的剑客抖落剑尖的血珠,缓缓收起寒光湛湛的长剑。他拔开酒葫芦,往口中灌了一口酒,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 脸上溅了血珠的少女满面惶然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漆黑冰冷的雨夜里。 方才才杀了数十个人的剑客,此刻却像是毫无所觉,迟钝地走了好一阵,才睁着朦胧的醉眼回头,满嘴酒气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女浑身都被冷雨淋得湿透,仰着苍白的小脸,瑟瑟发抖地望着高大的男人:“我不知该去哪里,请、请让我跟着您吧!” 剑客蹙着浓眉,像是在思索又像在纠结,许久后随意地一挥手说:“随你吧!” 从那之后,名满天下的剑客身后,便总跟着一位娇小的少女。 以往剑客常常独来独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活中便也十分随性。 十天半个月不洗头不换衣,饱一顿饥一顿,穿的鞋都破了也不在意,有时夜里赶不到城镇,便随意寻个地方幕天席地将就一晚。 少女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切。 她会催着他洗头洗澡,夜里坐在灯下为他填补衣服上的破口,去店里为他挑选合适的鞋履。一日三餐、衣食起居,渐渐全都少女包办。 每次剑客说不必做这些,少女便眼神惶惶然,害怕自己没了作用会被赶走。 似乎她多做一点事,帮他照料生活,就不是无用之人。 时日久了,江湖上便逐渐流传起剑神的风流韵事,说游千鹤娶了个小妻子之类的话。 游千鹤本不以为意,但见小少女似乎也有此意,方觉不妙。 他本就是风流肆意之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妻生子。在游千鹤心中,他的一生早已奉献给了剑,若心有牵绊,又如何用剑? 这世间最强大的剑招,便是一往无前、无畏无惧。 游千鹤开始教导少女习剑。 他其实是想告诉她,女子不仅仅可以靠为男子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产生价值。他亦是在教导她,何为剑道,他这一生所追寻的东西又是什么。 这一教之下,却叫游千鹤大吃一惊。 少女竟有着绝佳的剑道天赋! 她不懂什么是剑,更不懂该怎么用剑,甚至以她的年纪,都已过了最佳习剑之龄。 偏偏她一握上剑,那剑就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自发地舞动起来。 少女的剑是那么朴实无华,没有华丽的剑招,没有精巧的设计,却每一剑都充满了大巧不工的气势。 明明是初学者,可只要长剑在手,少女便一夕间成为一流高手。 她是真正的天才,是这世上最适合练剑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游千鹤见猎心喜,当即要收她为徒。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面对当代剑神的青睐,少女毫不犹豫拒绝了。 十三四岁的少女已是少年慕艾的年纪,那一日剑客从天而降,杀死那些欺辱她的人,从此,他便成了她心中仰望的大英雄。 她想嫁给他,想成为他的妻子、枕边人,而不仅仅是徒弟。 游千鹤得知少女心思,思索再三过后答应少女,只要她跟随他学五年剑,他便可以娶她。 他不忍见天才蹉跎,只能出此下策稳住她。 第79章 079 ◎她再也不会放下手中剑了。◎ 安玖抱着一块干饼, 慢慢吞吞地啃着。 啃一口看一眼非尘。 俊美的和尚盘坐于地,他不像她这样磨蹭,早已用过干粮, 如今正闭目诵经, 满面虔诚。 安玖咽了一口没滋没味的干饼,感觉嗓子眼噎得发疼。 她本就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之前与裴寂同行时,折腾裴寂从不手软,这一路上从未亏待过自己,过得那叫一个潇洒。 即便是在无音寺那等佛门重地,因她要吃肉, 阿七都得去帮她抓野味打牙祭。 由此便能看出,裴寂对她何等纵容。 跟非尘出来后, 两人本没多少交情, 安玖也不好意思折腾这位出尘脱俗的大师,若是她一如往常那般闹腾,非尘或许不会说什么, 她自己心下就要先过意不去了。 何况让裴寂杀生,与让非尘杀生可不是一回事。 安玖再任性妄为, 也不至于让一个和尚去给她抓野味杀了做肉吃。 她怕自己折寿。 所以这一次出行, 大小姐自觉受了不少委屈, 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之前她还能忍着慢慢把这硬邦邦的干粮吃了, 如今闻着不远处随风飘过来的鱼肉香气, 安玖再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再瞅一眼非尘, 和尚垂眉闭眼、不动如山, 似乎早已摒弃外界的纷扰, 沉入到佛经里去了。 安玖目光转移到不远处的小院里,直直落到那烟熏火燎中表皮变得金黄焦脆的烤鱼上。 民以食为天,忍了好半晌,安玖还是破功了。 她小心翼翼起身,见非尘无动于衷,便一步步向小院走去。 安玖却没看到,她一动身后的非尘便睁开了眼,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前辈,烤鱼不是那么烤的。”安玖站在小院边,冲蹲在土灶边的老人道。 老人这才转头,看着栅栏边一脸期待的红裙少女,淡淡道:“哦?那要如何烤?” 要安玖说如何吃,可太简单了。 大小姐什么没吃过?她家里就雇佣着好几个厨子,国内八大菜系,国外的法式大餐、日式美食,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每一天安玖都可以随意点餐,在家里就能吃到全国各地正宗美味。 这就是钞能力的力量。 不像古代,一般各地风味的美食都在当地,难以走出那个区域。 所以才有许多侠客行走江湖游历天下,增长见闻之说。 安玖当即走近几步,开始给老人讲烤鱼应该怎么烤,从鱼的吃法讲到鱼的营养价值,滔滔不绝意犹未尽。 没见过猪跑但也吃过猪肉,安玖就是那种不会做菜但尤其会吃的人。 什么菜该怎么做,要如何做,她了如指掌。 老人似笑非笑道:“小姑娘你说得这样多,看来是精于此道了?不如为老头子烤一条鱼?” 安玖脑袋摇成拨浪鼓,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不会做,我只会吃。老前辈,您做吧,我给您指挥怎么样?” 要她亲自去做是不可能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可能洗手作羹汤。 以前她都是折腾裴寂主仆,这会竟还指使起大名鼎鼎的剑神来了。 老人笑看安玖一眼,摇摇头走到一旁,拿出一个鱼篓,原来鱼篓里还有好几条鱼。 他将一条鱼取出,开膛破肚剔鳞洗净,插上木棍,对安玖道:“你再给我讲一遍,老头子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般美味。” 安玖便又凑近几步,一老一少凑在一起,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烤起鱼来。 整个过程中,非尘一直紧张地望着这处,见安玖若无其事,还与那深不可测的前辈言笑晏晏,他紧蹙的眉心略微放松。 不过他还是不敢轻忽大意,始终关注着两人的动静。 没多久,一股浓香随着风渐渐飘到鼻尖,眼见着小院中少女与老者一人手持一根鱼叉,大口啃咬着烤肉,非尘这才意识到,安玖独自去找那老者的缘由。 和尚清冷的面容上,倏然划过一丝无奈与哭笑不得。 他微微侧身,避开风口,不再看向两人,心平气和地闭眼念诵佛经。 另一头,安玖与老者大快朵颐着,老者夸赞道:“你这女娃娃倒没说大话,这样做的确好吃许多。” 安玖吃得满嘴流油,笑眯眯道:“那当然啦,要论吃,这世上没人能比得过我。” 老者兴味道:“果真如此?小姑娘才多大,怕是连家门都没踏出过,如何能比得过天下人?” 安玖道:“您别小瞧我,我可是去过不少地方。” 老者兴味更浓了,他年轻时也是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的人物,当即笑道:“既如此,那我便考考你……” 两人便就着烤鱼香气谈论起万里江山来,说西北的烤羊羔、酥油茶,说极北严寒之地的大锅饭、烟熏鸡,说江南的阳春面、盐水鸭,这各地除了美食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风土人情,说起来俱是叫人心向往之。 老者听着听着,一双有神的眼眸便亮了,遥遥望着天空,仿佛也期待着有一天去见一见那各地的美景、领略那丰富多彩的美食。 他原本是多么潇洒肆意的一个人啊,却在这深山中隐居了太久太久,这小姑娘讲的许多东西,都与他记忆中不尽相同了。 五十年过去,外界变化万千,恍若沧海桑田。 老者忽而沉沉一叹,连那美味的烤鱼,吃到口中都没了滋味。 “前辈,您怎么无故叹息?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老者转眼,瞧见少女眼底明晃晃的关切,神思又是一晃。 记忆中,似乎也曾有个娇美的少女,常常跟在他身后,催他洗澡换衣,要他打扮干净整洁,对于一个行走江湖的浪荡子来说,这可真是太难为人了。 每当这时候,他总要无奈地长长叹一口气,那少女便问他:“大侠,你叹气什么?我娘说了,人不能常常叹气的,把福气都叹掉了。” 他何故叹气? 自是因为她。 想到这里,老者忽而又笑了笑,说:“我是在感慨,你这样小的年纪,已走过那样长的路,见识到这大好河山五光十色,老头子我远不及你啊。” “前辈现在也可以走出去呀,您还健朗着,整日守在这深山里不无聊吗?”安玖状似无意道。 老者愣了愣,片刻后才摆首道:“算了。” 至于为何算了,却是没解释,安玖也没问。 老者沉默许久,忽然道:“小姑娘,你再给我讲讲外面的事,这么多年了,江湖上可有出名的剑客?” 安玖心中一动,窥见老者眼神透着点隐约的期盼,她抿抿唇,还是如实道:“前辈,我对江湖事了解的不多,只听说过几位剑道大侠,最出名的就是华山派的碧水剑,之后还有峨眉派掌门、金蛇剑……” 随着安玖的讲述,老者湛湛有神的双眼逐渐暗淡下来,最终变得一片灰暗。 “都不是、都不是她。”老者听完,喃喃说。 此时此刻的老者,就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眼神再不复初见的明亮,嗓音也格外沧桑。 似乎一瞬间,原本支撑着他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安玖内心有些不忍,她看过原著知晓剧情,她知道游千鹤这么多年隐居深山,是为了什么。 教导少女的那五年,游千鹤越发为少女的天赋感到惊骇。 少女就像一块璞玉,而他发掘了她,未来也将把少女雕琢成举世无双的美玉。 游千鹤笃定,五年后,少女一定能成绝世无双的剑客,甚至超越他这个剑神!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五年之期快到的时候,两人再切磋比试时,游千鹤已隐隐接不住少女的剑。 她的剑比他的更灵、更活、更富有生命力。 如果说他是在驯服剑,那少女的剑便是人与剑自然共处。 剑在游千鹤手中是武器、是使用的器具。可那锋利的杀器到了少女手里,便成了她信赖的伙伴,乃至于供她驱使的信徒。 她是天生的剑客! 再也没有谁比她更适合用剑! 在她身上,游千鹤隐约窥见剑道的终极。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想要抵达的地方,少女却已隐约能够触及。 然而与游千鹤的惊喜不同,随着日期临近,已满了十八岁亭亭玉立的少女满心只有对婚事的期待。 游千鹤自然察觉到少女的心情,两人切磋间少女的剑招越来越羞怯、越来越柔婉,便是在昭示少女的心境。 剑随心动,她的心动了,那剑自然也变了! 游千鹤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五年之期就是权宜之计,他本希望随着年龄增长,她能分辨清楚她对他只是感恩,而不是真正的喜爱。 可惜游千鹤错了。 少女是真心爱慕着他,而不仅仅将他当做救命恩人。 游千鹤陷入两难的境地,他心知肚明,少女不是杀伐果断的性子,甚至她根本不喜欢练剑,她本性温婉柔顺,她一点也不想杀人,更不愿见血,相比杀人的剑,她更爱缝衣服的针。 她是为他才练剑。 现在要如何告诉她,那五年之约其实是他骗她的?他对她只有师徒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面对少女羞红的面颊、闪亮的双眼,游千鹤说不出来。 况且他更早预料到,即便他真的与她成亲,婚后她亦不会再练剑了。 不论他答不答应她,她都不可能走上剑道一途。这条路,本就是他逼着她走的。 经过漫长的抉择后,游千鹤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在五年之约到来的前一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从此隐居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山中,再未走出过一步。 这样就好了吧? 这样一来,少女找不到他, 第80章 080 ◎终究是深埋地底,再不见天日。◎ 游千鹤的梦破碎了。 他原以为一切会按照自己设想的走向发展, 然而事实上,在他离去后,那个少女依旧寂寂无名。 她没有成为剑神。 她还是放下手中剑了吗? 那他这么多年的隐姓埋名, 又是为了什么? 这五十年来的坚持, 五十年的孤寂,在这一夕间,都化为了梦幻泡影,轰然倒塌。 白发苍苍的老人呆坐在那里,原本挺直的脊梁好像瞬间崩塌了,背影都变得佝偻苍老起来。 安玖看着他,表情欲言又止。 她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这位可怜的老人, 但按理说,她现在不应该知道游千鹤身上的事。 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 安玖正踌躇间, 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她循声望去,便见林子里走出一对年轻男女,两人形容有些狼狈, 像是刚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头上身上全是杂草乱叶。 男子一袭半新不旧的褐色短打, 女子一身精致但剪裁利落的青衣长裙, 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一看到两人的身影, 安玖顿时眼前一亮。 这不是男女主吗! “贺大哥!林姑娘!”她站起身, 向着他们招呼道。 两人也看到了她, 林清妍诧异地喊出了声:“安玖!你怎么在这里?” 以此同时,非尘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起身对贺子擎二人道:“两位施主好。” 林清妍两眼看了看安玖, 又看了看非尘, “发生什么事了?” 而在她身侧,贺子擎目光落在小院里鹤发童颜的老者面上,神色止不住的探究。 “不知这位是……” 片刻后,四人围坐在一处,彼此交流了一下信息。 “也就是说,菩提子被千杀阁盗走了,安玖也被千杀阁阁主仙无命盯上,所以你们才来找我们?” “没错,安檀越孤身一人在外很危险,与你们一道才能保障安全。”非尘道。 林清妍点点头,表示理解:“也对,那之后安玖继续跟着我们好了。不过接下来咱们大概还要进山去找人,这武夷山也就这么大,我们都快把山里翻遍了,至今还未找到人……” 一直不曾言语的贺子擎突然开口:“不,已经找到了。” 顿时三双眼睛全都转移到了贺子擎身上。 贺子擎刷的起身,向那茅草小屋走去。 小屋前方,白发老人正面朝着篝火坐在地上,双眼发直目光呆滞,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贺子擎走到老者身旁,老者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一样,头都没撇一下。 此时暮色已渐渐笼罩下来,天光渐暗,篝火映照出昏黄的光影,闪闪烁烁落在老人脸上,将他花白的发丝衬出一片赤红。 “这位前辈,可是游千鹤?” 贺子擎双手抱拳,躬身静立道。 话音落下,林清妍与非尘皆是微微瞠目,露出惊愕之色。 安玖早已看过剧情,这会还是装得懵懂,小声问两人道:“游千鹤是谁啊?” 林清妍眼底惊讶未退,凑过来悄声回答她:“游千鹤是五十年前的剑神,据说他剑术乃是天下第一,更是当时的武林第一人,极为厉害。不过此人早已销声匿迹,至今已五十年了,我也是听家中祖父提起过。祖父当初为游千鹤筑造过一柄神兵利器,如今神兵谱上排行第三的那柄寒商剑,便是他的剑。” 另一边,听到贺子擎道出自己的姓名,老者却依旧不言不语、目不斜视。 林清妍道:“贺大哥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真是游千鹤前辈吗?” 贺子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像是不解一般。 他顿了顿,又出声道:“前辈,晚辈师父名为阮心柔,不知前辈可曾听闻?” 直到这一刻,那呆坐不动的老者陡然全身一震,像是猛地从迷梦中惊醒一般,抬头看向贺子擎。 “你说谁?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阮心柔。”贺子擎一字一顿重复道。 老人紧盯着贺子擎,像是黑暗中的人抓住了一线光亮,从上到下将他一通打量,越看双眼越亮。 他一语不发,却是猛然一跃而起,手中持着一截烧火棍,迅疾地向贺子擎攻来。 贺子擎猝不及防,但这么多年习武早已形成条件反射,眼见着还闪着火花的烧火棍直直刺向自己,他迅猛地向后一跃,手上同时抬臂格挡。 手臂与烧火棍相击,砰的一声响后,空气中爆出一片璀璨的火星。 “贺大哥!”林清妍被老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前一步。 非尘提醒道:“林姑娘稍安勿躁,那位老前辈并无伤人之心。” 林清妍也是关心则乱,此刻稍稍冷静下来,看出老者似乎只是在考教贺子擎,出手间极有分寸。 一老一少就在这林间切磋起来,林清妍等人都在一旁围观,并不敢随意出声。 老者的剑术极为精湛,显然比贺子擎高出一截。一开始贺子擎用手去格挡那烧火棍,渐渐地手臂上全是被棍子抽出来的炭火印子。 他亦看出老者一招一式间的教导之意,很快便端正了心态,手到身后一抽,将他背负的长剑抽了出来。 那柄剑平日里极少出鞘,只因这一路走来,很少有人能逼得他出剑,然而今日与这老人一战,竟逼出了他的剑。 长剑划过碧空,发出一道尖锐的裂帛声。 只看剑刃之上闪烁的寒光,便能窥见这柄利剑的锋锐,然而剑刃与漆黑的烧火棍碰撞在一起,那平平无奇的烧火棍却毫发无损,长剑反而被震得发出颤抖的嗡鸣。 一击不成,贺子擎掩下心中震惊,手臂震动,又是一剑刺出。 贺子擎用剑极为朴实,他的剑招很少,每一招都简单直接地奔着每一处致命点去。而他用剑最独特的,便是快。 他的剑极为快,一招不成便迅速转变成下一招,最快时,他能一瞬间刺出上百剑。 因为太快太迅疾,那剑便如那淋漓而下的暴雨一般,猝不及防、来势汹汹。 与他对战的人,往往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剑包裹了,四面八方全是袭来的雨,每一滴雨点便是一剑,雪亮的剑尖化成铺天盖地的雨滴,令人无处可逃。 而当贺子擎祭出他的剑,几乎无人能从他剑下逃脱。 可这一次,他刺出的每一剑,从天而降的每一滴雨滴,都被挡住了! 老者手中的烧火棍挥舞间大开大合,在天空中画出一道道漆黑的影子,那些影子连成一片,竟成了一道无坚不摧的屏障。 雪白的雨滴全数被屏障抵挡,一滴也无法渗透入屏障中。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密密麻麻传来,宛若兵戈交接,又像是真的下了一场细密的雨。 “好厉害的剑法!”林清妍看得双眼发直,满脸惊叹道。 安玖也是一脸惊奇,烧火棍只是一截木头,怎么能挡住剑还不断呢?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非尘解释道:“这位前辈已达到剑气外放的境界,别说是一截烧火棍,即便他手中的是一条丝帛,也能堪比利剑。到了这样的境界,万物皆可为剑。” 这边几人交谈着,另一边一老一少二人的切磋也告一段落。 林清妍和非尘都能看出来的问题,贺子擎自然也能看出来。 他干脆利落地跳出老人的攻击范围,持剑抱拳道:“前辈,晚辈认输。” 他出了剑都无法战胜的人,再比下去也是徒劳。 老者手里握着烧火棍,微微佝偻地站在原地,才比过一场,他却是半点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两只眼睛亮得好比天上的繁星,定定望着贺子擎,越看越满意,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小子,你很好!” “小子,你过来,跟我说说你师父的事,你师父现在如何了?”老者冲贺子擎招招手,语气和蔼极了。 他刚才那一通试探,早已发觉这小子剑术极佳,有些剑招还隐隐有点他的影子。再想到他说自己师从阮心柔,便能得知,这些年里阮心柔也并未放下剑。 如此,他这些年的付出,倒也不算无用。 贺子擎哪里还不懂,这老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虽然找到了人,他面色却并未放松,反而越发凝重。 “前辈,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您是游千鹤吗?” 游千鹤笑吟吟道:“不错,老夫正是游千鹤,你既是心柔的徒弟,便该称我一声师祖。” 贺子擎却摇摇头,不答反问道:“前辈,晚辈遵师父之命来寻你,师父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后悔当年的决定吗?” 游千鹤愣了愣,眉宇间喜色稍褪,神情变得复杂。 他沉默片刻,语调沉沉道:“不悔。” 只要她还坚持走在剑道上,他的所作所为便不是无用功,他不后悔。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你师父既然教出你这个弟子,便还在练剑。以她的剑术,为何不曾在江湖上扬名?” 听闻他这个回答,贺子擎并不意外,他深深望着那满头华发的老人,沉声说道:“师父说,她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自你走后,她便隐姓埋名长居深山,再未出山。她说,这是她对你的报复。” 话音落下,老人身躯一震,一脸不可置信。 “为何、她为何……她一直在怨我,是不是?”他眼底隐现水光。 贺子擎面无表情道:“是的,师父说她最怨恨的,是你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你若不愿她耽于情爱,当年便可说清楚,师父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是你答应她与她成婚,你从未对她说过自己的想法,她便以为你也愿意。游千鹤,你浪迹天涯、红粉遍地,你常说自己无情,可明明你也最多情。若你将一切说清楚,不要生出那些莫须有的怜惜,她又何必勉强自己学剑!” 第81章 081 ◎她怎么有这么多的话?◎ “林清妍, 你在做什么?” 安玖穿过回廊,看向凉亭内坐在桌前手持毛笔的青衣少女。 此时,几人已离开武夷山, 在不远处城镇上租了座宅院, 三人一起住在宅子里。 这里的三人自然是安玖、林清妍、贺子擎,至于非尘,出山之后,非尘便正式向安玖辞行了。 人既然已送到,他也要去做自己的事。 “是安玖啊……”林清妍恹恹转过头来。 自从那天贺子擎向游千鹤下战书以来,少女便一直这个样子,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安玖自然明白, 林清妍这是在担心贺子擎的安危。 之前她哪里知道,贺子擎要找的人是游千鹤呢? 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剑神, 虽然避世多年, 但他武功早已臻化境,绝不是贺子擎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能比的。 何况游千鹤也说了,他的剑一出, 就必然要死人。 贺子擎才多大,如何能比得上浸淫剑道几十年的剑神? 这一战, 几乎百分百他会死。 林清妍怕的要命, 她也不是没有劝说过贺子擎, 可惜才说两句, 贺子擎便打断她说, 他意已决,不论如何都要跟游千鹤决战。 贺子擎是真的打定了主意, 林清妍也没办法。 距离挑战之日越近, 林清妍便越发忧虑, 乃至夜不能寐,原本清丽的容颜上都挂上了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尤为憔悴。 “我想着给裴寂传信,让他过来一趟……他医术好,若是到时候有什么意外,也能第一时间救治……”林清妍吞吞吐吐道。 显然,她已经做好贺子擎会失败的准备了。 甚至,或许她还做好了他会死的准备。 看着少女眼下的青黑,安玖轻轻叹了一口气,安慰她道:“别担心,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也许贺大哥能赢呢?” 林清妍咬唇摇摇头,没有反驳,看表情却也不大相信。 她还是打算给裴寂写信,虽然裴寂才回去,但林清妍惊慌之下,唯一想到的人依旧是裴寂。 在她心里,裴寂一直是守护她的邻家哥哥,每次遇到困难,她总是习惯性向他求助。 不过林清妍抬眼,看见安玖,心情又有些复杂。 她勉强弯了弯唇,道:“安玖,你要不要也跟裴寂写封信?正好跟我的一同送去。” 虽然裴寂平日里待她一如既往,林清妍却也敏锐察觉到,自从安玖来了后,裴寂对她便不似以往那般关切。 他们二人到底有没有在一起,林清妍不清楚。 她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去信,裴寂也不知会不会来,加上一个安玖,裴寂也许更会答应过来。 经历过隐约的被冷落,林清妍这会已不确定自己在裴寂心底的分量。 裴寂对安玖的重视,她更是都有看在眼里。 安玖似乎不知她心下所想,笑吟吟点头道:“好啊。” 说完,她便也坐下来,研磨提笔,低头写起书信来。 她这一写就写了许久,林清妍在一旁看着,只见那封信极长,安玖足足写了好几页,一张信笺正面背面全都写满了。 良久,少女放下笔,迎上林清妍震惊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信递过来道:“我写好了,一起送去吧。” 林清妍匆匆将两人的信收起来,即便心下掩不住的好奇,她也没乱看。 只是心中止不住感叹,安玖跟裴寂感情真好。 这么想着,她便忍不住问:“安玖,你当日怎么不跟裴寂一起去药王谷呢?药王谷内极为安全,你与他一同回去,就不用担心那仙无命盯上你了。” 安玖怔愣一瞬,抿了抿唇道:“可是我不想让他陷入危险,他腿那个样子,自身都难保,又要来保护我的话,应该很难吧,况且……” 说到这里,她却是陡然沉默下去。 林清妍偏了偏头:“况且什么?” 红裙少女面色微白,像是想到什么恐惧的事,将未尽之语咽下,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林清妍闻言也没在意,她这会内心更担心贺子擎,方才也不过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林清妍拿着信离开了,她要去送信。可惜安玖的信太多,一只信鸽能携带的信件有重量限制,林清妍不得不召唤了好几只信鸽,分批次才把所有信都送了出去。 在院中召唤信鸽的时候,林清妍能听见后院里传来的阵阵破空声。 那是刀剑划过空气的声响,迅疾又凌厉。 见过游千鹤后,贺子擎就变成这样,每天没日没夜地练剑,天不亮就起,一直到她们入睡,那练剑的声音也不停歇。 后院里原来还有一片灌木丛两棵小树,都被贺子擎这样不要命的练剑给肆虐成一地狼藉,小树早就断了,灌木也都连根拔起,后院成了一片荒芜空地,平日里安玖与林清妍都不敢过去。 林清妍送完信回去,安玖见她脸色更加难看,便猜到她出去这一会儿一定是听见后院里的声音,所以心情更差了。 想了想,安玖道:“要我说,其实贺大哥有很大可能会获胜。” 听她这么说,青衣少女转眸看来,语气期盼:“真的吗?” 安玖使劲点点头,“是啊,你想嘛,游千鹤都那么老了,而且那天你听到他们说话没有?游千鹤前辈一看就很欣赏贺大哥,他还是贺大哥的师祖,老人都是盼着小辈好的,他不可能对贺大哥下重手,要是他真的不想人死,他还能控制不住自己手里的剑吗?” 安玖觉得林清妍进了思维误区,游千鹤说出剑必死人,可他也没说死的一定是贺子擎啊! 看过原著的安玖一清二楚,这次贺子擎与剑神决战可不是什么生死考验,甚至对贺子擎来说,还是一次巨大的机遇。 《一剑飞霜》这本书是一本武侠男主文,书是从男主角贺子擎的角度来写的,自然也是一本龙傲天式小说。 龙傲天男主拥有的一切,贺子擎都有。 开局孤儿、有个神秘又强大的师父,还有着极强的天赋能以弱胜强越挫越勇越级挑战,以及见到他就喜欢他的各色美人,各种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奇遇。 寻剑神这个事件,一是解开了男主的身世之谜,也让男主从师出无名变成剑神传人,彻底走入大众视野获得极高的江湖地位。 二则便是得到剑神传承。 三则是推动男女主情感发展。 安玖记得,书中写到这里时,由于贺子擎与林清妍这对小情侣都不知决战结果,并对其抱有极其悲观的念头,在生死危机的威胁下,两人的情感线终于有了巨大进展。 在决战的前一晚,林清妍主动向男主告白,而男主也总算明了自己的心意,答应林清妍若他赢了,二人便在一起。 当然,决战结果自然是贺子擎赢了。 安玖想到不久前离开武夷山时,见到的那位恍若幽魂的游千鹤,便有些唏嘘。 从贺子擎口中得知阮心柔去年便去世,游千鹤就跟是失了魂似的,原先那个鹤发童颜神光湛湛的老人,陡然间真正成了一位将行就木的迟暮老人。 安玖都能看出来,游千鹤这是没了念想,生命的支柱消失了。 贺子擎与林清妍却半点没发觉。 他们哪里知道,死在游千鹤剑下的,不是贺子擎而是游千鹤自己呢? 或许当年,游千鹤对阮心柔,也不是没有过情愫吧? 只是在他心里,情爱会影响剑道。 为了让阮心柔专注剑道,他都可以隐居这么多年,又怎会为了内心那点情感去破坏她的剑道。 对于这上一辈剑神的情感纠葛,安玖也唯有叹息。 听安玖这么一通有条有理有根有据的分析,林清妍暗淡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她本来只是想听听安慰,却不想安玖竟然想的这么深,说得还这么有道理! 林清妍听着都觉得,游千鹤心存死志,在决战上不会为难贺子擎了。 “安玖,你如何知道那些事的?”惊喜之余,她也不免感到疑惑,安玖怎么知道游千鹤与阮心柔之间的事? 五十年过去了,当年再多的事也早已湮灭在漫漫时光中,就连游千鹤,如今也只剩下一个如雷贯耳的剑神名号,至于他身上的经历,却是无人知晓。 安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也有我自己的渠道,你们可不要小瞧我。” 林清妍这会也没功夫细问,她满心欢喜,起身便道:“谢谢你安玖,我要去跟贺大哥说这件事,他若是知道自己能赢,就不用天天练剑了。” 这几天看着他日以继夜地练剑,林清妍心疼得不得了,一直想他好好歇一歇。 安玖连忙一把拉住她,道:“你傻了,千万别去!” 林清妍吃了一惊,“为什么?” 安玖道:“你若是跟他说了,贺大哥觉得这样比试胜之不武怎么办?你也知道贺大哥的为人,他那样正直的性子,这样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林清妍闻言,走出去的脚步慢慢挪回来,又重新坐回桌边,恍然道:“你说的对,贺大哥还真是那样的人,我差点坏事了。” 她感激地看向安玖,真心实意道:“安玖你真聪明,谢谢你提醒我。” 安玖微微一笑,狡黠地道:“我还有一个主意,能让你明白贺大哥的心意哦。” 林清妍此时已不复之前的萎靡,安玖那番话的确安慰到了她,少女俏脸飞红,即便神情羞涩,仍然忍不住凑过来,声如蚊呐问道:“什么主意?” 安玖并不想改变剧情,之所以开解林清妍,也只是想略微宽慰她罢了。 当然,主要是她不想裴寂过来。 第82章 082 ◎你为何要背叛我?◎ 决战还是来了。 这日一大早, 天还蒙蒙亮,三人便出门了。 约定的地点在武夷山中,一处荒涯之上。此处地势高, 地形较为平坦, 周围又没长树木,只有一片黄土乱石,是个十分好的天然擂台。 这地方是早就定好的,几人一路无话来到此处,游千鹤还未到,倒是见到不少守在周围看热闹的江湖人。 见到一行人到来,众人视线全都移了过来。 不过大家也知道这会不是说话的时候, 因此也无人上前来搭讪,只在一旁围观。 贺子擎径自走向那平台中央, 抱臂站住脚步不动了。 他眼帘垂着, 谁也没看,像是在养精蓄锐。 安玖四下一望,拉着林清妍找了个适合观战又不容易被波及的位置, 那是一块高大的石头,安玖不会武, 便让林清妍带着她上去, 两人安静地坐在大石上。 林清妍这会情绪倒还好, 安玖劝说过, 她自己昨日又与贺子擎有过一番密切交谈, 此时此刻,她已不觉得贺子擎会死, 反而对他充满了信心。 大概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林清妍现在看贺子擎的眼神, 就像看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眼里满是期盼, 期盼着大英雄凯旋而归,再与她成就一对神仙眷侣。 安玖旁观着两人的变化,什么也没说。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天便彻底亮了起来,闻讯来到此处的人也越来越多,平台边的空地上挤满了人,就连更远处的山壁上,都站着形色各异的江湖人士。 安玖还看见一些熟面孔,比如穿着华山派的几个年轻少侠,她在平澜城见过,还说过几句话。 还有在金蛇镇见到的那位用刀的牧磊侠士,这回他却不是独身一人,身边跟着位同样佩刀的侠女。 仔细一看,正是那比武招亲的姑娘。 倒是没见到金燕婉,大概还在忙金蛇山庄的事,没工夫出来凑热闹。 在她看过去时,那些认识她的人也同她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不知不觉,在这个世界上,她竟然也认识了不少人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日头也渐渐升高,逐渐临近约定的时间点,游千鹤的身影却是一直未至。 众人等得不耐烦,这六月的天,太阳一出来便晒的人浑身汗流浃背。在这围观的江湖人大多武艺平平,做不到心静自然凉,越等越是烦躁。 那些出身名门、武艺高强的,倒是耐心地多,也不似旁人那般交头接耳,都自顾自或是打坐调息,或是沉默不语。 终于有人忍不住喊道:“这位贺少侠,你可确保与你挑战的人是剑神游千鹤?怕不是什么无名鼠辈冒名顶替,如今不敢来了吧?” 贺子擎一直抱剑站着,不管周围如何动静,他始终静默如身后的山岳。 这会即便有人出声抱怨,他亦是不言不动,像是沉入了自己的思绪,原地入定了一般,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那人见贺子擎不做声,自觉落了脸面,正要再说几句,却听一道迅疾的破空声倏忽而至,恍若利器划破长空,空气都被撕扯地发出一声尖啸。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却见一麻衣老人身影飘飘荡荡,鬼魅般从远处的层林上飞来。 他们此刻都在平台之上,距离下方的山林有几十米的山崖高度,那老人踏着一片树梢,像是一片不带重量的羽毛,脚尖点在树尖上,到了山崖下身形又是不符常理的一纵,轻而易举跃上了高台。 见此情景,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老人露出的这鬼魅的一轻功身法,便有力地说明,他武功绝不会平平无奇。 安玖发觉,林清妍的脸色又白了起来。 她正想劝说一句,却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目光本无形无质没有重量,然而人往往能察觉到自己被注视,侧面证明,目光或许还是有些不同的力量存在的。 这一道看她的目光便极为重。 安玖坐的高,她相貌又出众,自然接受了不少目光的洗礼。但那些视线都像轻飘飘的风,掠过就罢了,不曾引来她多少关注。 唯独这道目光,像是一柄无形的钩子,又像是粘腻的蛛丝,不知从何而来,一落在她身上,便再也挥之不去。 安玖举目四望,周围人太多,实在找不到那目光的来处。 偏偏那人似乎察觉到她在找他,视线恶意地在她身上转了又转,强烈的被窥视感越发浓烈,安玖甚至有种无形中全身都被舔了一遍的错觉。 安玖心下哪里不明白,这会正在看她的人是谁。 她本来也做好了准备,会在这里遇见裴寂,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 他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原著里他是没出现在决斗现场的,游千鹤是个已臻化境的老前辈,裴寂没把握战胜他,便不可能来这种场合。 前期的裴寂是真的谨慎又小心,苟地要命。 安玖心情很复杂,因为她隐约猜到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还是没放弃要把她抓走。 脱离了他掌控的事物,裴寂怎么可能放任她继续在外行走,必然要将她抓回千杀阁,或是下药控制或是囚禁起来,等待他找到双生蛊换命。 毕竟她已经背叛了他,是一步废棋了。 安玖却不可能跟他走,至少现在不行。 看来接下来她得跟紧贺子擎了,最好不要离他半步。 安玖这边默默打算着,那边游千鹤已经站到了贺子擎对面。 一老一少二人相对,贺子擎缓缓抽出手中长剑,那本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还被人恶意损毁过一次,后来经由林清妍精心锻造,加入了珍贵的陨铁金刚,一出鞘便闪烁着一片雪亮的白光。 剑鞘上则挂着林清妍制作的剑穗,本来古朴简陋的剑鞘,也增添了一分生动。 相比起来,游千鹤的剑就格外不同了。 他的剑鞘是腐朽的木头,抽出来的剑,则布满了斑驳的锈痕,他甚至连剑都没有磨,就握着那锈迹斑斑的剑与贺子擎对峙。 贺子擎咬了咬牙,道:“前辈,请赐教。” 才十几天没见,游千鹤看起来更苍老了,真切地有了迟暮老人的模样。 游千鹤垂着头,花白的发丝在风中飘荡,他指尖抚摸着剑刃,语气追忆地说道:“我这剑,已经好多年没出过鞘了,它叫寒商。” 贺子擎说:“此剑名为清影。” 这把剑原本没有名字,贺子擎也不是那种爱剑成痴的剑客,这剑只是他在铁匠铺里随手花了几两银子买的,他原还打算,等出了名再多花点钱去铸剑山庄求一柄好剑。 后来剑断了,林清妍耗费心力为他连夜铸剑,贺子擎便为这重新铸好的剑取了名字。 为何叫清影,是他拿到剑的那天,崭新雪白的剑刃上倒映着少女的身影,他忽而有感而发。 游千鹤突然道:“你突破了。” 同修剑道,游千鹤对贺子擎周身气息自然敏锐,方才他便隐有所觉,如今却是彻底得到证实。 青年剑客身上的气机已与上一次见不同,更加内敛厚重,那原本没有目标一片茫然的剑道,也突然走出了一条路。 游千鹤仔细打量着贺子擎:“你的剑道为何?” 贺子擎道:“是情。” 游千鹤愕然,许久后大笑:“竟然是情!竟然是以情入剑道!” 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满头华发在熠熠日光之下,越发显得沧桑。 “我竟不知,还有有情剑……罢了罢了,你便叫我看看,这有情剑是如何模样吧!” 话落,他已挥剑起手,一剑既出。 绝顶高手过招,往往是一招定生死。 贺子擎出山便是武林一流高手,如今寻到了自己的道,更进一步,已是顶尖高手,却还是差游千鹤一筹。 这差的不是技巧,而是年岁的积累。 游千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将自身内力压制,只以剑道与贺子擎比拼。 这一剑朴实无华,与从前传言里剑神的剑招极为不同,然而贺子擎却从中看到无数剑。 出的是一剑,其中却凝结了游千鹤数十年来的剑道成果,绝不如旁人看来那般简单。 周围围观者中,武功平平者看不出多少名堂,一些剑道有成的剑客倒是看出些许端倪,剑道越厉害的,看得越发入迷,甚至有几个剑道高手当场入定,已是从中得出感悟。 贺子擎面色凝重,手持清影连挥数十下,他动作极快,那数十剑挥完也不过瞬息间。 清影剑中加了南海明砂,明砂凝在寒铁表层,犹如一颗颗透明的琉璃,映照着灼灼日光,反射出一片片雪白的光芒。 一时间,场地中剑影犹如天光,包裹在年轻剑客身周,好似神人。 强烈的剑气裹挟在两人周围,场中飞沙走石,一片白光大作。 安玖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别说看懂,就是看一眼都要被风沙迷了眼。 她揉着进了沙子的眼睛,只听得周围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呼,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声响,也不知比个剑他们怎么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果然武侠世界,就是这么不科学吧? 安玖眼睛还没揉完,就听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我看到了,原来有情剑是这个样子。” “小子,我这剑便赠与你,劳烦你,将我这剑与你师父的剑合葬,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说着说着,那声音渐渐小下去,然后便是扑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 安玖即便没看,也知道贺子擎赢了。 看似很简单,也确实很简单。 反正书里就是这么写的,毕竟是男主嘛,不好光明正大给金手指,就只好这么暗戳戳给了。 第83章 083 ◎“我等你从他身边离开的那刻。”◎ 看到贺子擎转身的动作, 安玖满心以为,自己能获救。 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高兴地太早了。 身后抱着她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入树后, 粗壮的树干遮蔽了两人的身形, 也阻挡了双方的视线。 她的嘴巴仍被他捂着,男人炙热的吐息洒在安玖后颈,由于那坑爹的超敏体质,感觉就像有人拿着毛刷在后边刷,她脖子后面起了一层一层鸡皮疙瘩。 “想要他来救你?呵,想得美。” 低低的话语声钻入耳朵,安玖能感知到, 男人嘴唇这会正紧贴着她耳廓,一开口便有一股气流钻进耳道, 痒入骨髓。 似是为了惩罚她的不安分, 他启唇叼住她耳尖,稍稍用了一点力,舌尖轻拢慢捻地挑弄, 她便再也受不住地软了腰,全身没有了一丝力气。 若不是他还搂着她, 或许她要直接化成一滩水淌到地上去。 眼角扑簌簌落下泪来, 不是疼痛, 而是被刺激狠了流出的生理性泪水。 有时候身体太快乐, 也会控制不住落泪的。 “安玖?是你吗?”前方林里再次传来贺子擎的询问。 安玖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 思绪在一层又一层高低起伏的浪潮中变得混沌。 安玖了解自己的身体,她的耳朵很敏感。平常状态下, 有人贴近一点跟她讲话都会发痒, 更何况在超敏体质下。 每一次挑弄, 都会生出一丝电流,自耳根蔓延至身体每一寸,引发更加令人难耐的欲.潮。 混混沌沌中,她感知到身后与她紧紧相贴的宽厚胸膛发出震颤,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熟悉的几乎深入骨髓的少女声音。 “贺大哥,是我,我没事。” 安玖呆了呆,随即蓦然睁大双眼。 她下意识转头,想要看一看后方的男人,可惜身体被禁锢着,根本无法转过脸去。 “你没事就好,别走远了,这林子里多野兽,你一个弱女子很危险。”贺子擎道。 “谢谢贺大哥,你忙吧,我捡一点柴禾就回去了。” 少女娇嫩清脆的话语声回荡在耳边,如果安玖不是亲眼所见,或许她也会以为,说话的人就是自己。 不论是那脆生生的嗓音,还是习惯性微微上扬显得活泼灿烂的语调,甚至是喊贺子擎时特有的甜意,全都与“安玖”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安玖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特么还是个伪音大佬! 她在心底呐喊,贺子擎你过来看一眼啊,说话的不是我!! 可惜贺子擎本就是个粗神经的家伙,裴寂伪装时连安玖都听不出来差别,更别提他了。 安玖欲哭无泪地瞪着前方的树干,很快便再次听见不远处贺子擎掘土的哼哧哼哧声。 别挖你的坟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躺坟里了。 天不遂人愿,安玖的心声贺子擎是一点没听见。 “你看,他根本就没发现你。我想如何对你,就可以如何对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低沉的男声传来,嗓音中隐含笑意,那笑并不爽朗愉悦,反而充满冷嘲的意味。 安玖咬牙,努力忽视身体里翻涌的热潮,艰难地张口,向前咬去。 大概是没有防备,她咬住了那捂着她的手。 可她全身无力,咬下去也没多少杀伤力,犹如刚长出乳牙的奶猫,撕咬半天连点伤痕都不见。 男人掌心湿濡,他似是有些兴味,微微屈起修长的手指,掐住她的脸颊。 扭过她的脸,与少女对视。 四目相对间,男人狭长的黑眸不着痕迹眯了眯。 方才他一直没看她,此刻一见之下,只见少女一张小脸花成了小猫,纤长卷翘的睫毛一缕缕粘在一起,明亮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好似那江南的烟雨蒙蒙。 她面颊潮红,漂亮的桃花眼眼尾更是一片摄人心魄的绮丽绯红,宛若涂了大片的胭脂。 少女眼神迷蒙,可看到他的瞬间,那朦胧的泪眼陡然浮现几分清明。 “我、我会恨你……”她喘息着,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几个细弱的字音来,一双乌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的模样死死刻进心底。 裴寂心底陡然涌现一股极致的兴奋。 这双眼睛终于看见了他,而不是其他男人。不论她以后再遇见哪个男人,她都会死死记得他。 可是,她恨他。 少女清亮乌黑的泪眼死死将他望着,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有多恨他。 她本就不是柔弱的女子,嚣张跋扈、蛮横无礼,绝不肯吃一点亏,总要人去迁就她。 如今他这样对她,大概从今日起,他便成她心底最恨的那个人了。 裴寂想,他不在意。 她只是他手里的棋子,是用来换他活命的工具,她恨不恨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早已打定主意,找机会将她带回千杀阁种上情蛊,到时不论她对他如何厌恨,都会深深爱上他。 然而当真正被她满怀仇恨地盯着,裴寂却觉心脏一阵紧缩,莫名的刺痛与酸涩自心口蔓延,令他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一边想笑,一边又喉咙干涩难言,掐着她下颌的手都在细微地颤抖。 修长宽大的掌心再一次盖下来,这一次遮住了少女的眼睛。 眼前陡然变得黑暗,安玖有一瞬的慌乱。 好家伙,这狗男人又要玩什么东西? 别吧,再来几次她怀疑自己腰子要废啊! 下一刻,身上几处大穴被男人指尖点了点,安玖立马感觉到,蛊毒造成的超敏体质正在消退,各种感官也渐渐恢复如常。 这就完了? 安玖愣了愣神,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觉自己的手被执了起来。 下一秒,一股疼痛自手指上袭来,安玖忍不住嘶了一声。 疼倒也不是很疼,跟针扎有点像,但又不是一下就消散,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没了。 疼痛过后,便有一柔软温热的事物轻轻自那处啮咬舔吮着,留下一串湿濡,一直绵延到指尖,似是在安抚那抹痛楚。 安玖心下一阵后怕。 幸好蛊毒被封了,不然这点疼她在超敏体质下能直接昏死过去。 湿热的气流徘徊在指尖,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抽离,盖在她眼睛上的手也缓缓收回。 “恨吧,再恨我,你也跑不掉。你既然招惹了我,迟早是我的囊中物。”低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响在耳畔,语调坚定不容置疑,像是在证明什么一般,“这是印记,有了它,你即便去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 男人指尖灼热,轻轻触摸着少女纤细的指骨。 与以往温温凉凉的触感格外不同,他今天全身都散发着滚烫的体温,说话时火热的吐息洒在安玖颈间,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男人话音落下,安玖眼前也重现光明。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手,便见纤细雪白的手指上,一抹鲜艳的红痕点缀其中,像一滴殷红的血,又似一抹妖娆的朱砂痣。 位置正好在无名指第三节 指骨,现代人戴结婚戒指的地方。 安玖手摁上去搓了搓,红痕越发鲜艳欲滴,隐隐约约间,她竟然有种那红点下有东西在跳动的感觉。 “……”草,不用想,这一定又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像是听见她心中所想,身后男人沉声道:“此乃子母蛊。” 更多却是没说,不过就那一个名字,安玖便能领会到这个红点的作用。 子母子母,自然是母控制子,想如何就如何。 不待安玖出声,揽着她腰身的手臂忽而撤离,安玖身形一个踉跄,好悬扶住了身前的树干,才没直接跪倒在地上。 “打下我的烙印,就别想逃。不要想着告诉他,如果你想尝尝子母蛊的威力的话。” 阴测测的话语声自后方飘来,一缕风拂过卷起裙角飞扬,安玖转身一看,却已不见那抹玄色身影,只有翠绿枝叶微微摇晃。 安玖扶着树喘了好一会,才慢慢平复了呼吸,身体也不再无意识地战栗发抖。 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她从树后转出来,抬眼望去。 贺子擎仍在自顾自挖坑,他动作很快,挖出来坑都快把自己埋了。 安玖摇了摇头,无奈叹一口气。 裴寂有一句话说的挺对的,贺子擎真的靠不住啊靠不住。 安玖到底还是没把这件事说出来,没必要,一切仍然在她预料中。 唯一超出预料的,就是反派发疯的方式,有点废她腰子罢辽。 休息到再也看不出异常后,安玖就去捡柴,捡了一点林清妍便带着两只野鸡回来了。 这天中午他们吃的是香喷喷的烤鸡。 当然不可能是安玖做的,她就捡了几根柴禾,啥事也没干。 反正贺子擎跟林清妍也都已经习惯伺候她了。 吃饭的时候,林清妍眼尖注意到安玖手指上的红痣,奇怪道:“安玖,你手上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红痣?” 林清妍记得很清楚,之前少女那双雪白漂亮的手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不像她铸剑满手茧子,林清妍还暗暗羡慕过好一阵。 安玖垂眸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被林子里的虫子咬的吧,过几天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林清妍便也没放在心上。 三人吃饱喝足,贺子擎将游千鹤埋了,准备打道回府。 眼见着贺子擎就这么走了,安玖看了看小木屋,状似无意道:“贺大哥,屋子里东西你收拾了吗?” 贺子擎点点头:“那屋里没什么东西,我都一起埋了。” 第84章 084 ◎重重跳了一下。◎ 安玖吃饱喝足, 终于有了点精神。 懒洋洋靠在床头,浑身骨头被颠了一整天,至今还有些酸痛。 不想动弹, 她在脑海里戳了戳系统。 “系统, 给我看看裴寂现在在哪。” 垃圾系统默默在她眼前打出一道画面。 画面里映出一个人影,正是裴寂。 只是他此时的状态看起来似乎不大好,一张清俊的脸白的吓人,不见一丝血色。 他坐在一间屋子里,从屋内陈设来看,似乎是客栈那种标准间。 安玖心下有些诧异,他竟然真的一直跟着她。 收到那张纸条的时候, 她还以为他纯粹是警告她来着。可从画面里的情形来看,他这会很可能跟她在一个城镇上。 安玖盯着画面中男人煞白的脸孔, 忍不住道:“他疯了吧, 这里这么多人,他就不怕被发现?” 系统:【他本来就是个疯子。】 这时,画面有了变动, 有人从屋外走进来,是裴寂的贴身仆从阿七。 阿七眉头皱的紧紧的, 进门便道:“公子, 东西已命人送过去了, 不曾出现纰漏。” 裴寂睁开微阖的眼, 薄唇轻启道:“那就好。”顿了顿, 他又问,“东西她吃了吗?” 阿七点点头:“安小姐都用了, 那药也收下了, 不曾告知旁人。” 裴寂闻言, 唇角微不可查勾了勾。 阿七看了看他,又忽而出声道:“公子,您别嫌我多话,只是阿七陪伴您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您这个样子。安小姐的命的确重要,但也不至于您亲自跟来,您如今还在吸收菩提子,若是出了差错,可是要走火入魔的……” 吸收菩提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需要不被人打扰的清净之地闭关。 非尘正是因为知晓这件事,才没有跟在安玖身边守株待兔,而是选择去寻千杀阁。 他们都认为,仙无命偷盗了菩提子就会回自己的老巢。 可谁能想到,他竟然一直跟在安玖身边,胆大到一边奔波一边吸收菩提子呢? 听阿七这么说,裴寂微蹙眉心,淡淡道:“不必多言,你出去吧。” 见他如此,阿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遇见安小姐以来,公子变了太多。有时候他都搞不清楚,公子对安小姐的关注,到底是源自于她能救他的命,又或是仅仅出于他内心的情感。 阿七只希望是前一种。 阿七离开房间的那刻,却没注意到身后端坐的白衣公子骤然颤抖起来的指尖。 安玖借着系统画面,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瞬间瞪大眼,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道:“他毒发了!” 可是,距离上次毒发不是才二十几天吗?他的毒发一月一次,为什么会提前? 系统能够听到安玖的心声,适时解答道:【裴寂武功练得越高,血脉运行便越通畅,体内的毒素也蔓延得更快。之前毒素大都被封在他腿上,现在他的腿好了,以后毒发就会越来越频繁。】 安玖得到回答,神色依旧怔怔的,好一会才回神:“原来是这样……” 所以上一辈子最后他才变得那么疯,不像前期那样蛰伏? 当时安玖看书的时候还以为作者故意给反派降智,不然为什么前文写得那么机智的反派,到后面突然就变蠢了? 原来这就是缘由。 安玖控制不住想到一个问题。 全文结尾,裴寂要跟林清妍成婚……到底是他内心所想还是头脑不清楚做下的决定? 虽然现在他对她好感度75,在系统评定那里已经达到喜欢的层次。 但安玖还是蛮想知道,裴寂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林清妍。 上辈子林清妍杀了他,裴寂那么睚眦必报的人,重生后竟然没想过报复,依旧对林清妍关怀备至……安玖有点担心,等他疯起来,会不会故态复萌。 系统插嘴道:【你不是在吃醋?】 安玖愣了下,忍不住笑道:“怎么可能,他们都是书里的人物,又不是真的。放心吧,我只想回家。” 说这话时,少女神情不变,那双天然多情的桃花眼里一片清明。 系统沉默一瞬,半晌才道:【你的心真硬。】 “过奖过奖,”安玖笑嘻嘻地说,“这个任务不是你交给我的吗?我矜矜业业做任务,你还不夸夸我?” 系统不吭声了。 安玖也没在意,继续看投影画面。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裴寂在她面前毒发过两次了,安玖知道他毒发起来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一次毒发似乎比前两次更加来势汹汹,裴寂踉跄着上了床,从桌边走到床边这点功夫,他身上雪白的衣袍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 正是夏日,天气炎热,他穿的不多,打湿的衣衫紧紧贴着腰背,白色布料又最容易透光,男人紧实的肌肉线条透过半透明的衣料,明晃晃显露出来。 腰很细,跟肩膀正好形成一个黄金倒三角。腰部纹理也相当漂亮,甚至能通过布料的褶痕隐约窥见一点肌理凹陷,好像是叫人鱼线? 总之,不是一般的性感。 安玖小小“哇哦”了一声。 裴寂看起来温文尔雅,又一直坐在轮椅上,她还以为他很瘦弱,没想到这么深藏不露? 安玖欣赏美色的时候,男人在床沿坐了下来,颤抖着手开始脱身上汗湿的衣裳。 他清隽的脸庞此时已彻底失去血色,衬得那双眼越发黑沉,像不见光的深谭,要将人溺毙一般。 鸦羽般的眼睫不受控制地微颤,大概是在忍受痛苦。 脱到只剩亵衣的时候,裴寂便停手了,慢吞吞躺到了床上。 他的亵衣也是纯白的,不像外袍,偶尔衣摆袖口处会用银线绣一点不起眼的花纹,看起来华光内敛、低调贵气。亵衣却全然只是白色,不见一分杂色。 躺在那里,便如一朵盛开的白山茶,那样的洁白无瑕。 层层汗水自他皮肤下流出,打湿了鬓角。男人紧紧抿着唇,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要不是时不时痉挛一般的抽搐,以及眼角脖颈上不受控制爆出的青筋,安玖或许真的要以为,他的毒发是假的了。 可是她知道,不是的。 她知道他毒发时会有多痛苦,上一次在无音寺内,裴寂甚至会在意识不清时乞求她。 安玖突然有种感觉,他好像个受伤的孩子。 若是身边有人依靠,他便要表现出来有多痛。可当身旁无人的时候,他就自己死死咬牙忍着,不愿露出半分弱势来。 这一念头滑过脑海,稍纵即逝。 安玖垂眼缓缓收回目光,对系统道:“不用再看了,把它关掉吧。” 系统正要依言关闭,安玖又蓦然开口:“等等……把画面拉近一点。” 系统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画面拉近,才看见男人苍白的薄唇正微微开合着,像是在无意识说着什么。偏偏他又不出声,安玖也听不见。 安玖盯着那噙动的唇,眉心微蹙。突然裴寂双眼一睁,蓦然向前看来。 由于画面拉的太近,他这一睁眼,两人就像隔着很短的距离四目相对一样。 安玖吓了一跳,下意识将脸往后仰。 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根本看不见她。再定睛一看,男人黑漆漆的眸子已然变得迷蒙,显然他已不再清醒。 安玖松了一口气,被这么一吓也没心情再看下去,撇开脸挥挥手:“关了吧关了吧,不看了。” 系统:【好的。】 恰在此时,画面中传来一道沙哑至极的呼唤:“安……” “嘟”的一声,投影关闭,男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安玖怔愣在原地,许久后,她轻轻眨了眨眼,扯了扯嘴角:“系统,你确定他看不见我?” 系统:【看不见。】 安玖又一次陷入沉默。 所以,即便失去所有意志,变成没有理智的疯子,他也依旧记得她吗? 不知为何,安玖一直以来平静无波的内心,在这一刻,重重跳了一下。 - 一觉睡醒,第二天仍是赶路。 好在安玖擦过药,那也不知是什么药,擦上去不过一晚,安玖磨破皮的腿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浑身依旧有些酸,但也不算太难熬。 一行人继续马不停蹄地向西行去,走了五天终于出了关。如此已算是到了西域的地界,然而距离魔教的老巢还有两天路程。 到这里,消息很可能已经传到了魔教了。 毕竟他们人多,这么多武林人一起出关往西域去,怎么也瞒不住。 魔教肯定在中原安插了探子,这样大张旗鼓的前来,魔教要还不知情,他们都不信。 正如众人所想的那样,魔教早已收到消息。 早在他们刚出发当天,魔教教主花玄就得到了传讯。 然而明知有一群武林高手前来讨伐,花玄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还在偌大的魔宫里举办起了宴会,庆祝上一任圣女、也就是他的母亲出关。 魔教圣女地位崇高,上一任圣女的名声很大,只因她是用毒的天才,至今还有许多老教众记得上一任圣女的恐怖手段。 当年得知圣女重伤身亡,不少人还心下庆幸。 花媚为人太阴狠毒辣,即便在魔教内名声也是毁誉参半,令人闻风丧胆。 如今骤然得知圣女没死,只是一直在闭关修 养,现下终于痊愈出关,整个魔教上下心思各异。 有人认为上一任圣女手段太阴狠,花媚是个实打实的疯婆子,有点任何不逞心如意的便要杀人。她杀人从不看对方身份,想杀就杀了,哪怕是身边伺候多年的婢女,也不会顾念旧情。 第86章 086 ◎“我要他跟我在一起。”◎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在迈进那座大殿,看见大殿中央躺了一地的人,最前方还站着个披着头发身穿红衣的女人时, 安玖还是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听见响动, 女人蓦然抬头看来,眼神锐利如刀。 看见女人的脸,安玖瞬间愣住了。 这不是原文里提到的魔教圣女啊! 魔教圣女花情,书中记载过,花情虽然从小学习毒术,但因为不曾出山,也无人教导她是非善恶, 便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 花情出场才十六岁,长得十分漂亮, 因此被人叫做小妖女。 魔教副本中, 花情还与男主有一番小小的纠葛。 安玖目光四下一扫,此时此刻,殿中的场景与书里写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是大殿中央那个红衣女人。 这女人一看就不是花情, 只要有眼睛的人, 都能发现她已经很老了。 也许是三四十, 也许是四五十, 总之不是十六岁的妙龄少女。 乱糟糟的思绪在脑海中晃过, 安玖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往后退一步, 退出了大殿。 妈妈, 她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然而还不等她把那口气吐出来, 安玖又陡然发觉,那个女人在看裴寂。 到了地势平缓的区域后,裴寂便从阿七背上下来了,这会正坐在他的轮椅上。 依旧一袭洁白无瑕的雪色衣衫,手中仍慢条斯理摇着一把折扇,公子墨发白衣,一双狭长的黑眸氤氲着温和的笑意,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女人的两只眼睛好像黏在了裴寂的脸上,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是瞬间痴呆了。 她原本尖锐的眼神渐渐迷蒙下来,笼罩了一层波光,像是坚硬的寒冰一点点融化成了江南的春水,水波荡漾。 安玖打量着女人注视裴寂的眼神,忍不住小碎步往前走了一点,挡在了裴寂面前。 咦,那神情看着就像发.情了似的,她毫不怀疑,这女人想把裴寂给吞下去。 视线突然被挡,女人柔软下来的神色顿时一僵,凹陷的眼皮一翻,两只眼睛骤然变成两根针,直直刺向安玖。 看到安玖面容的那刻,她黑漆漆燃烧着鬼火的眼珠里,顷刻间浮现刻骨的仇恨怨毒之色。 “贱人!你竟然敢跟我抢裴郎!!!” 女人尖声喝问,与此同时,快速向他们冲了过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从他们跨进大门,到女人骤然发难,几乎不留供人思考的余地。 安玖便是满头雾水,既搞不懂这女人是何方神圣,又不明白她跟裴寂之间的关系。 她开始还以为女人是对裴寂一见钟情,可刚刚女人口中说了裴郎,难道她跟裴寂认识? 或者,这女人与裴寂有旧情?还被他抛弃了? 安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反派,以她对他的了解,裴寂真能做出这种骗人感情的事。 他之前不也是在骗她么? 就是没想到,裴寂口味这么重,这女人起码能当他妈吧? 女人没有武功,跑过来的速度不快,在这个空当里,安玖还有功夫诧异地回头看一眼裴寂。 大概是她表情太明显了,身后的白衣公子面色一顿,习惯性挂上的温和面具有了些许龟裂的迹象,冷声道:“你在想什么?” 安玖“啊”了一声。 裴寂冷冷瞥她,道:“我跟她没关系。” 安玖还未说话,突觉腰身一紧,被她拦在背后的男人伸手,修长的手掌扶着她腰侧,将她从前面捞到了他后侧。 “没事别逞能,那女人使得是毒。” 话落,女人已靠近了他们。 安玖这时才看到,女人竟然没有穿鞋,她赤着脚跑在这大殿内,双臂张开,长了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少女般欣喜的笑容。 “裴郎,你终于来见我了吗?” 挡在中间的人移开,女人便再次满心满眼都是裴寂,似乎在这个世上,除了眼前的白衣公子,她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了。 如果到现在还没发现她脑子不正常,安玖都可以瞎了。 这一看就是个疯子啊! 四五十岁的疯女人,把裴寂喊成裴郎,又是用毒的……所有信息串联在一起,安玖心中蓦然浮现一个名字。 ——花媚! 花媚竟然没死! 安玖瞪大眼,差点叫出了声。 好在她还记得这些事“安酒”不知情,死死克制住了自己,没有露出多少异样。 不过就算她失态,裴寂应该也注意不到她了。 因为他已与那个女人斗起来了。 安玖之前一直想象不出来,毒师如何打斗?毒师不都是暗戳戳给人下毒,背后阴人吗? 今日她却是开了眼,见识到这个世界顶尖的毒师斗法。 只见白衣公子仍好端端坐在轮椅上,鬓发整齐衣衫如雪,他手中持着的折扇却已徐徐展开。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个大大的“医”字立在身前。 那折扇似乎换了一把,安玖印象中的折扇是白玉扇,这把扇上三十六根扇骨却是黑色,不知何种材质,在阳光下发出幽幽的流光。 安玖从来不敢碰裴寂的折扇,只因她心知肚明,这扇子里藏了不知多少种毒,她还没嫌自己命长。 她也从未见过裴寂动用这扇子,最多摇一摇扇扇风。 这一刻,那扇子却再不只是用来扇风。 红衣女子扑了过来,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条红纱,那纱轻薄如雾、绯红似血,轻飘飘牵在她手指间,随着风浮动着,就仿佛一片柔软的红云。 “裴郎,这一次我再不会放你走了!” 女人眼神浑浊,显然不甚清醒,但她下手却毫不含糊。 红纱犹如云雾漫过来,恍惚间,安玖甚至看见红纱真的变成了一片云、一片雾,雾气丝丝缕缕、浩渺如烟,如梦如幻,美好极了。 安玖看着看着眼睛就转不动了,直到一声厉喝传来:“退开。” 好似一道惊雷在头脑里炸响,安玖猛然清醒过来,随后脚下悬空,周围的景物飞快倒退,等脚下再一落地,安玖已离那大殿好几丈远。 “冒犯了,安小姐。”脖子跟着一松,阿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安玖惊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有心情计较他拎她后脖子,当即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我还没谢你。” 她哪里不明白,方才她其实已在无形中中了花媚的毒? 安玖心性虽不算多出众,但自认也算冷静清醒,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将一片红纱看成云。只能是中了毒,产生了幻觉。 她这会真的是心惊肉跳,花媚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一片红纱飘过来而已,她就悄无声息中药了,这也太恐怖了。 不夸大的说,要是得罪了毒师,真的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玖这么想着,目光又情不自禁落在裴寂身上。 大敞的殿门前,只有白衣公子一人坐在那里的背影。 她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看到垂下来的墨黑的发丝,在璀璨的烈日下好似绸缎一般。 她还能看见他手里那把折扇,扇面雪白,偌大的“医”字在其上若隐若现。男人白皙修长的指尖穿进扇骨中央,折扇在他修长如玉的指间旋转,扇出一阵又一阵的风。 时不时他又会在扇骨上轻弹,发出哆哆的轻响。 安玖恍然想起,刚才她清醒之前,似乎有一阵风从自己脸上拂过。 那绝不可能是简单的风,风里肯定有各种东西。 中毒不知道怎么中的,解毒也不知道怎么解的。 她简直就是在鬼门关前来回横跳。 “不用担心公子,公子百毒不侵,那女人奈何不了他。” 兴许是见她看得太认真,阿七突然在一旁开口道。 安玖也没解释,头也不回继续看。 便如阿七说的那样,那女人的确奈何不了裴寂。 两人同时用毒,裴寂百毒不侵,女人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受毒药干扰。 简单说来就是,两人都是顶尖的法师,可是一个有魔法免疫功能,那就天然立于不败之地。 女人在裴寂出手的第一时间,便怒不可遏,她声音尖锐道:“裴郎,你为何要反抗我!我等你那么久,你心里难道还是只有那个贱女人吗!” 一边说着,她手中红纱一边翻滚漂浮,在她手下,那轻飘飘的红纱犹如受人驱使的红蟒,冲着白衣公子撕咬而去。 红纱本身并无杀伤力,女人没有内功,她使出的只是外家功夫,红纱每每还未触及裴寂,便会被黑骨白扇挡住,无功而返。 女人即便疯了,人也认不清,脑子还是有的。她很快便意识到,红纱上的毒对裴郎根本无效,他根本不会中毒! 她做出了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判断。 奈何不了裴郎,难道她还拿捏不住他的心上人吗? “裴郎,是你逼我的。我对你一腔真心,你却视而不见。我知道那女人给你怀了孩子,可我也给你生了个孩子啊!你眼里只有她,那我便要将她除掉!” 嘶吼着说完这番话,女人当即转身,再不跟裴寂纠缠,转身就向安玖这边冲来。 安玖原本正蹲在一边吃瓜,却不想下一刻就躺枪拉住了怪的仇恨,当即从地上跳起来就想跑。 阿七也下意识去拎她后衣领,准备带她走。 那女人的毒他解决不了,但女人没有内力,跑不过他。 然而最先动手,却是裴寂。 裴寂一手扶住轮椅滚轮,那轮椅便迅速滚动,转了一个方向。他手指在扶手上一叩,扶手里发出一道细微的声响,咻咻两声,从中射出什么东西,向着女人而去。 第87章 087 ◎一点时间也等不及了◎ 【他是裴舟。】 系统没有起伏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的同时, 花媚的神情也僵住了。 她一眨不眨望着那佝偻的老人,呆滞片刻后,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裴、裴郎?” 安玖:“哇哦……” 好大一个瓜。 花媚叫的这个裴郎, 不出意料应该就是裴舟了, 那个原著里死了十年的裴寂他爹。 安玖自觉自己声音很小,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震惊出声的时候,前方那背对着她的白衣公子似乎不经意向她这边侧了侧脸。 安玖连忙捂住嘴,屏住呼吸。 好在他没转过头来看她。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位老人与花媚身上,他们成了众人的焦点。 老人道:“是我。” 他语气平静极了, 平静地像他那一潭死水的眼睛,即便身处在无数人的注目中, 他也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 裴舟的回答犹如一记天外惊雷, 安玖听见大殿里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药王裴舟,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即便他已离开十年, 在江湖上依旧如雷贯耳。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没死!还出现在这里! 安玖这会也不去想为什么剧情会偏移到这个地步了, 她满心都是八卦。当年花媚和裴舟身上发生的狗血没多少人知道, 她可是一清二楚。 她很好奇, 裴舟会做什么。 他出来是来帮裴寂的吗? 难道他内心还有自己的儿子? 安玖心底刚浮现这个念头, 花媚一句高昂的话语声陡然震飞了她的思绪。 “不, 你不是、你不是裴郎,我的裴郎在那里!” 花媚猛烈地摇头, 视线毫不犹豫转移到裴寂身上, 指着他大喊道。 安玖:草。 这女人变脸也太快了吧!她绝对是个死颜控! “儿子, 去把他给我抓过来,我要他留下来跟我成婚!”花媚声音尖锐刺耳。 结合她的样貌神情来看,就像个觊觎年轻人鲜嫩□□的老妖婆。 花玄却没动,他仍旧站在花媚身侧,身形却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母亲的吩咐。 恶鬼面具后狭长的黑眸眯起,目露探究地落在裴舟面上。 他可是不是那个没脑子的疯女人,裴舟失踪十年突然在这种场合重新现世,要说他就是来叙旧情,谁也不信。 哪怕他这会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者,花玄也不会轻忽大意。 “儿子,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那不是你爹,你不要被他骗了,你爹早死了!” 花媚焦躁极了,五官变得狰狞起来,又有了发疯的征兆。 花玄不欲惹她,慢悠悠笑道:“母亲,不是我不帮你,是那裴小神医身上有毒,我如何敢近他身呢?” 花媚闻言,立马将手中红纱交给花玄,道:“拿着这个就不会有事了。” 那不是普通红纱,其中每一根纱线都浸透了毒汁,再经过特殊的手段织成这一条红色丝巾,其中蕴含着无数种世间难见的毒药与无数种世间难见的解药。 这亦是花媚曾经的武器。 曾经她每天将红纱披在身上,若有人敢对她不敬,哪怕是在路上不曾向她行礼,都会被她随意杀死。 由于毒术太过高超的缘故,不必近身就能悄无声息让人死亡,当时的魔教甚至流传出圣女是妖魔,看人一眼就能将人置于死地的恐怖流言。 花媚疯了后,她的红纱便也尘封了起来,无人敢触碰。 花情也不敢,她既不会解其中毒,便不会自找死路。 花媚清醒后,红纱便又一次回到了她的手上。 就连花玄,平时也不会轻易靠近她,会刻意跟她保持距离。 手持红纱,花玄忍不住笑了。 他将红纱缠绕在手腕上,袖口一动,一把漆黑的弯刀探了出来,刀刃上闪烁着森冷的光,强烈又霸道的刀气瞬间席卷整个大殿。 安玖不在殿中,而是站在外面,也感受到一阵冷意顺着尾椎骨爬上脊背。 下一秒,花玄的身影蓦然消失在原地。他轻功卓绝,几乎化成一道残影,向立在殿门口的药王谷父子俩袭去。 这两个人,还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与兄长。 花玄的速度却半点不慢,狭长的眼尾弯起,眼底闪现一抹兴奋嗜血的光。 这样才好玩啊。 “裴寂,小心!” “裴兄弟,我来助你!” 同一时刻,殿内传来两道呼声,伴随着一道影子一跃而起,也迅疾地扑向了殿门。 扑过来的人正是贺子擎! 二人原本也中了毒,但林清妍身上有裴寂早前送她的解毒丹,可解万毒,极为珍贵,她身上也只有一颗。林清妍给贺子擎吃了,原是打算伪装中毒,寻找机会再攻其不备。 如今见此情景,贺子擎如何还能坐得住,当下便跳了出来,准备解救裴寂。 “唉……”又是一声叹息,缓缓自众人耳边响起。 安玖的目光又一次被吸引了过去。 会这样沉沉的、像是身上背负着几乎将自己压倒的重量的叹息,只有一个人发出过。 方才那承认自己是药王裴舟的老人又一次将头垂了下去,从他的背影看,仿佛一个十足的失意人。 然而这一刻,这个失意人身上忽然冒出一股缥缈的雾气。 类似人们剧烈运动后汗水蒸腾,雾气刚散出来,就融进了周围的空气中,消散无形——不,并不是无形。 安玖闻见一抹香气,像是花开时的芳香,十分好闻,却又极淡极淡,好似错觉。 一般人闻见这种近乎错觉的味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深吸一口气,再闻一闻。 这是身体的本能。 安玖也这样做了,然后她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她清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倒在了地上,除了眼珠子能转,浑身上下一根头发都动不了。 她眼角余光瞥见,在她身旁的阿七也倒了。 紧接着耳朵又听见两下重物坠地声,隔着不远的距离传来,不用想,是那两个扑过去的人。 安玖倒下的位置非常凑巧,正好面朝大殿。即便视野受限,也能看到贺子擎与花玄像是下饺子一样,重重砸在地上的身影。 她眼珠转了转,看到裴寂的轮椅向她的方向滚了一下,不过也偏移了那么一点,便又停了。 他坐着,她看不到那么高,分辨不出他有没有被药倒,但从这下意识的动作来看,他应该没事。 下一刻,从来到这里,便只说过两句话的裴舟,又缓缓开口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们把你藏了起来,我找不到你。可是没关系,我会等,不亲眼看到你死,我是不会信的。” “好在,我等到了。” 叹息般的语调响起,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哀伤。 “我是来找你的,花媚。你还记得阿颜吗?” 脚步声一点一点向里走去,又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我想了很多办法,想着要怎么杀了你。我用毒不如你,后来我想到了,我把自己炼成药人,从此百毒不侵、百病不生,我自己便是一味毒。” “放心,你不会那么快死的,当年阿颜遭受的一切,你都还未还完呢,我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你死呢?”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伴随着拖拽声。 裴舟拖着一个东西出来了,他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了下来,像是对什么人解释一般说:“此毒半个时辰后便可自行解除,裴舟已死,不会参与诸位的争端,诸位自便。” 说罢,他便又拖着那个重物,慢慢地走远了。 从始至终,他没有跟自己的两个儿子说一句话。不论是裴寂,还是花玄。 就如同他说的那样,他来这里,只是找一个人,如今找到了,便该离去了。 安玖话说不出来,只能在脑子里跟系统交流。 “裴寂他爹好像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守在魔教十年,就等花媚出来?这份毅力也太强了。” 【他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安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或许现在,支撑他活下去的,只有对花媚复仇这个动力吧。” 所以原著里,花媚没有出现,裴舟便也不曾出现。 想到这里,安玖一个激灵:“为什么这次花媚出来了?” 系统:【或许是因为那本神功秘籍。】 安玖霎时愣住了,好一会才说:“所以这件事,其实跟我也有关系。” 如果不是她在金蛇山庄做出来的改变,花媚不会恢复,裴舟也许直到死,都没法复仇。 一时间,安玖心情格外复杂。 一直以来,她都控制自己,不要对这个世界投入太多感情。 她不会刻意去结交朋友,也不想留下什么牵绊,哪怕跟金燕婉、明熠之类的人有过不小的交集,甚至被当做朋友,安玖依然没放在心上。 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个小说世界,只是一本书而已。 书里的人再真实,她最终还是会离开。 或者最终任务失败,她回不去了,那时她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多好。 所以,安玖始终以旁观者的心态看待这里的一切。虽然她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改变一点剧情,但那只是随手而为罢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或者多善良,做了多少好事。 改变的那些剧情,或是一些人的命运,现在跟她无无关,以后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也绝不会因此自视甚高,志得意满自命救世主之类。 可就在这时,安玖内心却由衷产生了一种认同感。 第88章 088 ◎他或许,喜欢她。◎ 裴寂骤然发难, 谁也想不到。即便是安玖,也怔愣了好一会。 她比谁都清楚裴寂的计划,自然也比谁都清楚, 他此时暴露身份, 会有多麻烦。 之所以向他求救,也只是习惯使然。 可他给出的反应,却着实出人意料。 菊护法本就心神松懈,半点不将那残疾的神医公子放在眼里,猝不及防之下,当场被那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眉心。 他只觉眉心一瞬间发凉,随即那细微的凉意猛然爆发, 席卷了他全身,顿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那银针上, 竟有剧毒! 直到死亡, 菊护法的脸上仍带着反应不及的猥琐笑意,一双眼却睁的极大,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却又根本反应不及。 一息之间,四大护法之一猝然身陨! 安玖因被他劫持, 也被带倒在地上, 她匆忙从那具逐渐僵硬的尸体下爬出来, 手指紧紧攥着手腕上垂下来的细细蛇尾。 她原本想用小蛇来脱困, 如今却是不用了。 小蛇没什么大用, 安玖平时极少用它,在武林高手眼中, 这小蛇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 她可不想它死。 况且她也没遇见什么危险, 至今唯一的危险是那次被巫盛抓走,当时便是小蛇救了她。 至于后来被“仙无命”玩弄…… 一开始小蛇还想咬他一口来着,被安玖悄悄阻止后,这小家伙似乎认出对方身上的气味,以为他是安玖的亲近之人,之后他再靠近安玖,小蛇便也不动了。 刚才被菊护法抓走,安玖表面上娇弱无力,手上其实已经捏住了小蛇。 降低他的戒心,逃脱其实也不难。 只是现在,已经不需要她出手了。 菊护法死得飞快,然而裴寂动作却没停。 他身形还未落地,雪白的衣袍在空中盛开成一朵绚丽的白山茶,手中银针却已飞速转向,刺向不远处的妖娆女子。 那女人正是四大护法之一的梅护法,此前曾去过金蛇山庄。 安玖脱困之后,便聪明地飞奔到裴寂轮椅边,一声不吭抱膝蹲下。 这种场合,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不要掺和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寂双眼看着梅护法,却始终分了大半心神在那红衣少女身上,见她乖乖地跑向自己轮椅,将轮椅当做一个掩体蹲着,只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望着他。 心口鼓胀的暴烈情绪霎时被安抚下来,混乱的脑海也越发清醒。 见她安然无恙,裴寂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即将到来的战斗中。 梅护法反应不慢,菊护法一死,她便动了。 一把古怪曲折的长剑凛然出鞘,那剑身漆黑古朴,弯折成几段,即像蛇又像寒风中傲立的梅枝。 剑一出,一股冷冽寒霜之气骤然席卷而来,明明头顶还艳阳高照,又是六月酷暑,空气中气温竟飞速下降,好似寒冬降临。 安玖穿着清凉的夏衣,抱着胳膊打了个寒噤。 下一刻寒风突然消失,裴寂已落下地来,正站在安玖前方不远处,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他劲气外放,雪白的衣衫与墨黑的发丝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 安玖从未见他以“裴寂”身份站起来过,这会一见,倒是别有一番新奇滋味。 不论是非衣还是仙无命,都跟裴寂不同。 非衣是正直沉稳还稍稍有些古板的侠客,仙无命则是喜怒不定冷酷无常的魔头,他们用的那张脸也不怎么符合安玖的喜好。 偏偏裴寂一心以为她喜欢那个样子,每次来见她都带着那张面具。 认真说起来,安玖更喜欢裴寂这种外表。 温文尔雅、芝兰玉树,似那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不带半分攻击性。面部五官也柔和极了,柔软无害,笑起来更是春风拂面。 安玖本身性格强势,便很爱这种温和内敛模样的男人。若是在现代,戴上一副金丝边眼镜就更好了,儒雅斯文、矜贵内敛,妥妥的斯文败类。 她这边在心中各种设想,另一边却是一触即发。 梅护法有防备之心,不似菊护法那般轻忽大意,两人刚对上两招,梅护法便察觉眼前的年轻人内力不如自己深厚,且不知遭遇了什么内功似乎不稳。 他发出来的那些银针,细如毫毛不易发觉,若有心防范,倒也不难躲。 她以为菊护法是大意了,可与裴寂足足过了上百招后,梅护法却越打越是心惊,已是心生退意。 不论她使出什么招式,那白衣公子都像是看透了她一般,精准猜到她下一招,然后再发出银针,直直刺向她的破绽命门。 他明明内功不及她,使出的也只有飞针和轻功,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那轮椅多远。 他在守,她在攻,她却俨然落入了下风。 最重要的是,此人毒术极佳,不久前圣女如何用毒对付那些中原高手,魔教之人都藏在暗处看了个分明,她亦是顾忌这一点,根本不敢靠近他! 此番相形见绌之下,梅护法越打越狼狈。 一剑将飞来的银针格挡开,却又有几根银针趁着她横剑格挡的动作,直直射向她空出的腹部,梅护法身形一扭,狼狈地向后退出数丈,脱离了飞针的攻击范围。 与此同时,她一声呼啸,大殿前方的空地上,骤然出现数个人影。 这是魔教培养出来的十大高手,本是为了对抗那些武林高手,但他们都被圣女一人放倒,花玄想用贺子擎磨炼自己,也不需要他们插手。 “你们一起上,杀了他!”梅护法道。 “是!”十人一齐应道。 这十人武功皆是一流高手,然而仅此却不足以对抗整个中原武林,他们有一门合阵,称作天罗地网十天魔神阵,十人互相配合,可围困远高于他们的高手。 此阵乃是魔教最大的底牌,十人散是满天星,聚便是天罗地网,叫人无处可逃。 安玖看了看四面八方围着他们的十人,许是顾忌裴寂的毒药,他们都没敢靠近二人。 看样子,他们是想要把裴寂围死。 安玖又看一眼站在那里的白衣公子,他飘飞的衣袂徐徐落下,从后面看去,男人身形颀长,脊背挺直,真像一株青松修竹,宁折不弯。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微微向后偏了偏头,并未看她,只有一句温和的话语声随风飘来:“不必害怕,我们不会有事。” 顿了顿,又道:“躲好,别出来,别看。” 安玖:或许这就是反派大佬的自信心叭。 安玖一听,立马也不担忧了,安心缩回来继续当她的美貌小废物。 不知为何,她就是莫名很信任他。 大概是因为书里反派太过强大的缘故,最后他可是站在武林之巅,安玖不信重生一次,他会没点准备。 裴寂让她别看,安玖就乖乖闭上了眼。 视线陷入一片黑暗时,她忽然想到,他方才跟她说话的语气,好像温和得有点不正常? 这一天的事件太多,变化太快,安玖都有些凌乱了。 她在想,那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呢? 还没等她想个明白,额头突然被一个滚烫的东西轻轻碰了碰。 这么快就结束了? 安玖一个激灵睁开眼,仰起头,便见裴寂正站在她面前,正垂首看着她。 他头顶便是高高挂着的太阳,璀璨的光线从他漆黑的发丝边缘照下来,也将他的面容隐藏在刺目的光芒中不可见。 安玖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眸,睫毛投下来的阴影中,她看见一只修长洁白的手递到眼前,这只手白皙如玉,不曾沾染半点污秽,在灼灼烈阳下恍若透明。 “起来。” 安玖愣愣的,下意识将手放入他掌心。 两人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不知为何,裴寂的手格外滚烫,明明看起来冷白如玉,可触手的温度,却像是刚从锅炉里拿出来。 安玖刚缩了一下,那骨肉匀亭的五指便猛然收拢,像是抓捕到猎物的囚笼,一把将少女柔嫩的小手攥进了手心。 力道很大,仿佛要将她捏碎一般。 下一刻,一股大力从手中传来,将她轻而易举地提起。 安玖猝不及防,突然之间站起来,让她眼前一阵头晕眼花。 视线发黑之际,她感觉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拢进一个炙热的怀抱。 还未靠近,安玖就已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热度。 滚烫,灼热,像是坐在火炉边,一层层的热焰蔓延出来,包裹住了她。 安玖视线恢复的瞬间,急急脱口而出道:“裴寂,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啊?你是不是发烧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少女小手柔软温凉,冰肌玉骨词用在她身上恰如其分。那柔滑的小手落在男人额间,他个子太高,她不得不仰起小脸,微微踮起了脚。 这样的姿势,让他能一清二楚看见她脸上的所有表情。 她脸颊上微微的红晕,眼眸里被烈日刺出的水光,轻轻蹙起的眉心、紧抿的粉唇,以及眼底那明晃晃的、快要满溢出来的紧张忧虑。 少女没有关注周围的危险,也没去看那些人如何。好似在她心里,他的安危才最重要。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发现依旧让他心底生出一丝愉悦。 裴寂无声垂眸,漆黑眼瞳掩在鸦羽似的长睫下,一缕幽光稍纵即逝。 直到此刻,将她这样紧紧揽在怀里,心口处那仿佛缺失了一块的感觉,才终于渐渐消弭。 第89章 089 ◎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0, 当前为85。】 系统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安玖怔了一下才回过神。 这时她才有空闲看四周,当即发现周围倒着一圈人, 每个人身上都插着无数根银针。 他们身上并无伤痕, 也不见多少打斗的痕迹,却都已悄无声息死去,一个个面色乌青,一看便是中了剧毒。 从那遍地的银针来看,裴寂很可能用了一种极强的暗器,那暗器可以瞬息间发出千万根剧毒银针,遮天蔽日防不胜防, 这才让魔教这十大魔头顷刻间死去。 再看远处,梅护法已逃遁到更远处, 妖娆艳丽的脸上不见半点血色。 她不曾逃走, 仍站在远处观望,看着裴寂的眼神极为诡异,像是在看一个妖魔鬼怪。 安玖与她对视一眼, 下一秒就被滚烫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脸颊。 “怕吗?”一道温和的询问声从后方传来。 安玖转过脸去,下意识道:“不怕, 你是为了救我嘛。” 她要怕就早怕了, 哪里会现在才怕? 是以这话她回答地格外真心实意, 落在裴寂耳中, 也叫他薄唇微勾, 扬起一抹浅笑。 他往常总是笑着,像是戴了一块微笑的面具, 却都不及这个浅浅的笑容。 尽管只是微微勾动唇角, 眼尾稍稍向下弯了弯, 却叫安玖看得蓦然一怔。 她抿抿唇,也跟着弯眸笑起来,快活地道:“裴寂,你的腿好了!” 少女语气高兴极了,任谁听见这句话,都能感受到她声音里的快乐。 似乎好的不是他的腿,而是她的腿一般。 白衣公子面上笑意微敛,他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事。或许也不是遗忘,只是情急之下,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的腿的确好了,可他该如何解释这一路上装瘸腿的事实? 还有那些暗器、毒术,又该作何解释? 其他人那里还好说,不熟悉便不需理会,旁人也不会追根究底。 唯一需要解释的,便是林清妍与贺子擎这两个“友人”。 重活一次,裴寂比谁都了解,贺子擎身上那堪称逆天的气运。 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仿佛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跟他作对的人都下场凄惨,跟他交好的人则都荣誉加身。 他上辈子与贺子擎作对过一次,这次却不想再重蹈覆辙。 刚这么思索着,便听少女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装模作样这么久,是不是想给我个惊喜啊?” 裴寂眸光一闪,狭长的黑眸微眯,目光轻飘飘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脸颊不知何时红了,她转了转乌溜溜的大眼睛,眉眼间满是狡黠的光。 “哼,本小姐才不会被骗呢,之前你说不能练那个功,也是骗我的对吧?”她使劲地抿住嘴角,可那红润润的小嘴还是一个劲往上翘,掩饰不住的小得意,“有什么好隐瞒的呀,你装这么久,不还是破了功?不过不得不说,本小姐还是蛮惊喜的,我就不介意骗我的事啦~” 少女藏不住心事,不管想什么都会表现在脸上。 只一眼,裴寂便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方才为了救她底牌尽出,她又是个虚荣浅薄的女人。一个男人为她耗尽心思、拼命救她,如何能令她不得意呢? 思及此,裴寂忽而收手将她放开,退后一步拉开两人距离。 他一语不发,重新坐回了轮椅。 “诶诶诶?裴寂你怎么了?” 裴寂坐在轮椅上,眼睫垂落微阖双眸,淡淡道:“身体有些不适,让我休息一会。” 此言一出,安玖连忙闭上了嘴巴。 裴寂这话倒也不假,他的确很不舒服。 不过这种不舒服不仅来自于体内躁动不休的内力,更来自于他的内心。 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喜欢这个女人,头脑因此一片纷乱,此刻却又陷入更深的困惑。 裴寂想不通,他为何会喜欢安玖。 这个女人有什么可取之处吗?除了一张美艳的皮囊,再无任何优点。 他原以为自己是喜欢林清妍的,至少上辈子他这么想。 林清妍美丽聪慧、善良温柔,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是大众意义上的完美女人。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间,他囚禁林清妍,让她与他成婚。 裴寂不懂爱,他只是觉得,带着自己喜欢人一起死,或许会让自己快乐一点。 可是最终,他并未获得快乐。 林清妍不爱他,他不介意。与林清妍成婚,他也无甚乐趣。最后死在林清妍手中,他亦不觉得有被背叛的撕心裂肺。 重生后他便明白了,或许他对林清妍的感情并 不是喜欢。 喜欢是什么,裴寂不懂,他依旧是那个没有情感的、冷血无情的怪物。 直到刚才,红衣少女被劫持着向他望来,裴寂一刹那间心神剧震。 剧烈的恐惧、惊慌、后怕等等情绪犹如大手一般攫住了他的心脏,随后生出来的便是滔天的怒焰,让他恨不得当场杀了那个男人。 裴寂从未体会过那样强烈又迫切的感情。 以至于他忘却了理智,忘却了计划,忘却了一切,眼中只有少女盈盈的泪眼,只想将她夺回来。 那一刻,他甚至忘记她只是他解毒的容器。 也是在那一刻,裴寂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竟然喜欢她! 他怎么会喜欢她?!喜欢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想到安玖勾搭过的那些男人,非衣是一个,还有那明王世子明熠,然后便是非尘,还有贺子擎……如此三心二意的女人,他为何要喜欢她?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80。】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5,当前为85。】 【……】 来了来了,熟悉的刷屏又来了。 安玖看一眼轮椅上的男人,只见他面色微白,眉心微蹙,璀璨的阳光下,他全身下来皆是一片无暇雪色,如同白玉雕成的人。 谁能想到,这个白玉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在这种场合下,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呢? 安玖叹一口气,忍着被刷屏的不适,转头看向远处的梅护法。 因为裴寂一出手废了魔教十天罗,这会他们周围一片空荡,再无人敢上前试一试那诡异的暗器。 当然,这毕竟是魔教的地盘。 所以现在的情形是,安玖与裴寂独自留在大殿前的空地,远远有一圈人围着他们,不让二人逃离。 安玖观察梅护法等人的时候,梅护法也在观察他们。 “那是天机阁的机关暗器。”一人悄无声息出现在梅护法身旁,沉声说道。 梅护法转头,“天机阁?” 她身旁之人一袭道袍长衫,须发皆白,发间插一支祥云木簪,颇有些闲云野鹤的意趣。 此人正是魔教最神秘也最少见人的兰护法。 兰护法抬手抚了抚须,双眼看向那轮椅上的白衣公子,以及站在他身后的红裙少女,云淡风轻道:“天机阁乃是百年前声名赫赫的一江湖势力,阁中人精通机关暗器,许多武林高手皆陨落在天机阁的暗器之下,后因得罪一大派被灭门。此人不知何处得到天机阁传承,又有毒术傍身,我们对付不了他。” 兰护法话音落下,远远观望的一众魔教之人便打消了强攻了念头。 就在这时,殿中传来一道风声,而后一人从大殿内倒飞出来,重重摔落在地。 正是阿七。 阿七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半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安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多谢安小姐。” 阿七起身后便来到裴寂身侧,垂头道:“公子,恶鬼面太强了,且他手中有红纱,我不敢靠太近。” 花媚虽然被裴舟带走,但她留下来的红纱仍在花玄手中。 阿七与贺子擎武功不差,按理来说能打得过花玄,却因顾忌花玄手中毒红纱,这才相形见绌。 贺子擎吃过解毒丹,影响倒不大。 裴寂无声睁开眼,从袖中拿出那柄乌金折扇,交到阿七手中,道:“用此物。” 阿七珍而重之地接过折扇,再次扑入殿中。 这一次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安玖便见到围着他们的魔教中人也冲进了大殿。 花玄支撑不住,唤了部下一起去群殴。 然而主角是不可战胜的,不管反派有多厉害,主角最终都能赢。 就算不能,也可以在临危之际顿悟突破,达成越级挑战、以一敌万成就。 安玖不在殿中,不知里面发生什么,也没兴趣去看那些杀人现场。 反正只听一阵呼呼喝喝声传来,还有一些隐约的交谈声,然后就是乒乒乓乓一顿金戈交接声,最后大殿里跑出几个魔教之人,看起来像是在慌不择路逃窜。 看到安玖与裴寂,有人眼前一亮,似乎想做什么,结果刚往这边冲过来,就被一根银针扎成眉心,半空摔下来直接脸着地。 梅护法与菊护法不曾参与战斗,他们见识不妙,早悄然退下了山。 山道上,两人神色间不见忧虑,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 梅护法道:“咱们两个老家伙,又要好好蛰伏些年了。兰先生,不知你这回挑的苗子,是哪一个?” 兰护法抚了抚须,道:“五年前我捡回来的那个,他的根骨虽比不上花玄,心性却强上许多,若他上位,魔教也能保几十年太平。” 不是谁都想一直活在动荡中,哪怕是魔教中人。 隔几十年中原人士便来讨伐一次魔教,兰护法已历经过三次。 第90章 090 ◎不稀罕她这份浅薄的爱意!◎ 裴寂本以为, 自己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解释清楚他的毒术和武功。 然而实际上,这件事很轻易便解决了。 他要解释的对象主要便是贺子擎与林清妍, 其他人只是附带。 裴寂只说机关暗器是药王谷珍藏的秘籍, 旁人便不会再问了。 至于他们会不会觊觎这机关之术,他料想这些人应是不敢的。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裴寂不是金游,金游护不住神功秘籍,他却不同。 只说这些江湖高手中的那五彩天星毒,便需要他来解毒,此时便不会得罪他。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一个大夫。尤其是一位医术天下第一的大夫,谁也说不准未来会不会有求于他。 机关暗器有了来源, 那毒术自然也顺理成章。毕竟他是个大夫, 医毒本就一体,许多药材便本身具有药用和毒性,他自学成才也很正常。 当然, 还是因为那些人需要他解毒,自不会计较他会用毒。 最难解释的其实是他的武功和完好的腿。 这同样也是贺子擎与林清妍好奇的地方。 林清妍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裴寂正为大殿里躺着的一众武林高手施针。 他自言毒术不精, 只能用银针刺穴先封住他们体内的毒, 若要解毒, 还需诸位回到中原, 他才好开方子抓药徐徐图之。 总之,是不可能一下子给他们解毒的。 众武林人纷纷答应, 无人觉得不妥。 他们之前本就中了毒, 没几个看见裴寂与花媚交手。 即便看见了, 也看不懂他们的斗法。 毕竟毒师不如剑客,打斗时真刀真枪刀刀见血。他们交了多少招,除了二人自己,谁也看不出。 所以如今在众人心中,裴寂的毒术不错,但绝比不上那魔教妖女。 不过也有人提出疑问:“那妖女之前与你比斗,为何裴神医没中毒呢?” 此时,殿中不少人已醒来,恢复了行动能力。 虽还有些虚弱,内力也没有恢复,但已无多大影响了。 白皙修长的手持着银针,眉目温润悲悯的神医公子苦笑一声,缓缓道:“说来也怕诸位见笑,裴某出生便被那妖女下毒,此事各位前辈应有所耳闻?此毒乃天下第一剧毒,无药可解。为解此毒,我才开始研究毒术,只是学艺不精,至今也无能为力。这毒困扰我多年,倒还有一样好处,使我从此百毒不侵。毕竟我体内已有世间最险恶的剧毒,旁的毒又如何能抵抗得了它呢?” 说完最后一句话,那一身雪衣的公子轻叹一声,清隽的眉眼间浮现一丝怅然。 此言一出,谁还能说什么? 一人忍不住怒骂道:“那妖女真是害人不浅!” 裴寂却好似并不在意,反倒弯了弯眉眼,一如既往般笑着宽慰道:“诸位也不必为裴某感伤,或许哪一日我便研究出解药。反正那毒已与我相伴十八载,再多也没什么了。” 他语气温和,不疾不徐,说这话时神色亦是舒朗自然,听来直叫人钦佩不已。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那白衣公子话落时,不经意向旁边看了一眼。 他身旁站着一位红衣少女,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她大概也认真听了他的话,看向他的眼神里布满担忧。 也或许,是怜悯。 裴寂无声收回目光,又对贺子擎与林清妍道:“至于我的武功和腿……这就要感谢安小姐了。” 安玖正在努力表演,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表情微微一愣。 下一刻,只听那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感激地向她看来,道:“安小姐与金蛇山庄的大小姐金燕婉乃是至交好友,金小姐曾看过那本神功秘籍,安小姐亦有幸目睹,那秘籍可修复经脉,我双腿筋脉尽断,安小姐便交予给了我。这件事本不为人所知,后来秘籍被盗,安小姐乃是一弱女子,自不敢将此事公之于众,我那时腿脚已修复,但也不想暴露此事,令人盯上安小姐,这才一直隐瞒至今……” “今日说出来,则是因那魔教教主已死,很快诸位便可拿回秘籍。裴某在此请求诸位,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安小姐不通武艺,担不起太大的风险。”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安玖在一边听着,明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却偏偏找不到任何漏洞。 这番说辞,是多么有逻辑、有理由据啊! 间接展示出了他的善良慈悲,为了一个弱女子的安全,便一直委屈自己装瘸子,谁听了不赞一声好心肠? 不仅如此,如果安玖不知内情,听了这话,怕不是要感动哭了? 如此一石三鸟之计,简直称的上完美无缺! 安玖彻彻底底的服了。 在白衣公子微微歉疚地看过来,对她说:“安小姐,裴某自作主张将这件事说出来,希望你不要见怪。”这番话时,安玖红着眼眶做出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 “没事,我不介意。”她感动地说道。 其他人更是连连道:“裴神医请放心,此事我等会绝不会告知旁人!” 林清妍是最相信裴寂这番说法的人,原本她其实还有些怀疑,可一听他说是为了安玖的安危,她瞬间就一脸了然。 “裴寂对安玖好好啊,他们一定好事将近了吧?”她悄悄对贺子擎说。 贺子擎瞥向少女揪着他衣角的纤细手指,又瞅见她踮脚凑过来的动作,贴心地弯了弯腰,附合道:“应该吧……”顿了顿,他挠挠头,小声回道,“林姑娘,我想回去后去拜见你父亲,不知什么时候适合?” 林清妍愣了愣,随即蓦然红了脸。 她嘴唇动了动,嚅嗫道:“八月十五吧,八月十五一家团圆。” 见她脸红,青年剑客脸也有些红了。二人四目相对,眼神间皆是流淌的情意。 于是关于裴寂身上的问题,就这么安然无恙地解决了。 那些武林人都醒来后,便开始在这明光山上扫荡。一是清理漏网之鱼,二是搜寻那神功秘籍,三则是搜刮点诸如神兵利器、武功秘籍之类的好东西。 裴寂与安玖留在大殿外,并没有兴趣参与。 贺子擎与林清妍也不知去了哪里,周围没看见人影。 日头已挂在中天,六月的烈日似乎要将大地烤焦,阳光不再是金色,而是一片刺眼的白。 红衣少女与白衣公子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下,两人垂落的衣袖贴在一起,在炙热的山风中,飘飘荡荡。 “那个……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装瘸子的,我之前不该骂你……” 寂静中,突然传来少女细弱的话语声。 裴寂微微转眸,便见少女垂着小脑袋,有些愧疚似的,两只小手扭在一起。 他微微一笑,温声道:“此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少女扬起小脸,乌黑明亮的眸子像一面清澈的小镜子,倒映着他的白衣墨发,那样清晰。 “那你身上的毒,是真的无药可解吗……”她吞吞吐吐。 裴寂垂首望着她,面色平静道:“自然,我何必骗人呢?” 话音未落,他便见少女眼神陡然复杂起来,像是遗憾,像是怜惜,又像是难过。 她难过什么? “你之前那样,就是毒发吗?以后会一直那样吗?一辈子?”问这话时,少女唇色都禁不住有些发白,仿佛回想到那时的情景。 裴寂觉得有趣。 他一寸一寸观察她的神情,惊奇地发现安玖竟然真的在担心他。 似乎……还不仅仅只是关心,或许她对他亦有好感。 就像她对非衣、对明熠、对非尘那样,超越了朋友的好感。 刚察觉到这点的时候,裴寂内心是极其诧异、乃至不可置信的。然而他又立马想到,这对于安玖来说,不是很正常吗? 他早就心知肚明,她是个多么浪荡多情的女人。 那她会对“裴寂”产生好感,便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了。 毕竟他的腿已经好了,如今已是个正常人,不再是她鄙夷的瘸子。 他的长相也不差,自身条件亦是出众。 如此一想,倒显得极为合理了。 然而得出这个结论,裴寂并未有多高兴,心头反倒生出一分难以言喻的愤怒。 她的爱如此廉价,因皮相、因外表、因那些浅薄无比的存在,便能轻易地给出去。 如今她给他的,亦是如此廉价的、不值一文的东西。他哪怕喜欢她,也不稀罕她这份浅薄的爱意! 男人眼底悄无声息覆上一层薄冰,并未被心神不属的少女发觉。 他狭长的眼眸弯了弯,仿佛在笑,却不带半分温度。 “不仅毒发,我中了那毒,便活不过二十岁。接下来的日子,活一天便少一天了。” 他柔声说着,双眼紧紧盯着少女,不错过她任何表情。 少女果然瞪大了双眼,震惊地望着他。 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渐渐浮现一层水光,越聚越多,渐渐成了一汪晶莹的泪,坠在卷翘的睫毛根部将坠未坠。 “不会的,你会没事的,你医术那么好,那么厉害,你一定能找到办法的,对不对?” 少女急切地上前一步,细白的指尖攥住了他的衣袖,殷切地凝望着他,朦胧的泪眼里满是祈求。 是他要死,又不是她。 她为何装出这番假惺惺的模样? 裴寂本想冷酷地告诉她,他没有办法。好看一看这女人会如何再次弃他如敝履。 一个注定早死之人,她怎么会看得上呢? 第91章 091 ◎安玖大概是另一只猫。◎ 少女在眼前破涕为笑, 剔透的泪珠黏在又长又密的卷翘睫毛上,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细碎碎的光。 她一笑起来,便好似那牡丹藏露、笑靥生花。尤其因哭过, 眼尾鼻头都微微发红, 像是涂了一层粉嫩的胭脂,逼人的艳色摄人心魄。 白衣公子垂眸静静将她望着,神色间一派镇定自若。 谁也听不见,他此刻胸腔里那一阵阵的鼓胀躁动。 他应当、的确是喜欢她的,即便他无数次否认、不相信,无数次怀疑自己瞎了眼,疑惑为什么会喜欢、又喜欢她哪里。 不然如何解释, 一看她便忍不住加速的心跳,胸口里蔓延的奇特的情绪? 那种情绪驱使着他, 令裴寂生出一股冲动。 想将她拥进怀里, 感受她身躯的柔软,呼吸她身上的气味,再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品尝她唇舌的滋味…… 若他还戴着仙无命的面具,他就已经这样做了, 而不是端着一张端方君子的面具, 站在这里凭空设想, 回忆此前两次的经历聊以慰藉。 裴寂闭了闭眼, 猝然转头, 将目光眺向远方。 塞北的山脉此起彼伏,高耸的陡峭山岩上覆盖着一层薄雪, 即便六月酷暑, 那山巅的白雪依旧不曾融化, 仿佛给那高山戴上了一顶毛绒绒的帽子。 屋檐下,白衣公子身如修竹,脊背挺直目视前方,头顶的天光坠落下来,为他的侧脸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这一刻,他仿若天山圣殿里洁白无瑕的仙人玉像。 安玖歪着头瞧他,忽而笑道:“裴寂,你站起来好高呀,比我高好多。”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像是要跟他比比。 安玖个子不矮,跟现代差不多都是一米六八,可站在裴寂边上,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目测他起码有一八五。 平时坐在轮椅上的时候,也没觉得他多高。这会突然站起来,便给人一种清瘦的感觉。 安玖手刚伸出去,还未触及男人下颌,他突然往旁边挪了一步。 “安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裴寂目不斜视,淡淡道。 安玖愣了一下,手也僵在原地。 她有点想不通,好感度85不应该对她更好吗?这人怎么开始避着她了? 正困惑间,她突然瞥见视线下方,男人线条优美的脖颈中央,微微凸起的那一块小石子一样的喉结,上下滚了两滚。 安玖:“……” 所以他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诶,你们在这里啊!正找你们呢!”大殿里突然伸出一个脑袋,是林清妍。 林清妍走过来道:“我听说安玖过目不忘,我们找到了魔教的藏书阁,发现不少功法秘籍,书册不方便携带又容易遗失,便想劳烦你去记下来,毕竟存在脑子里才是最好的保存方式。” 安玖瞅裴寂一眼,他依旧没看她,似乎对她要去哪里无动于衷。 见她没回答,林清妍以为她不想去,便道:“若是不愿也没关系……” “我去。” “你能答应就太好了。” 林清妍惊喜不已,若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不想劳动安玖。实在是那些书里,有不少是中原缺失的孤本,太过珍贵。 安玖跟着林清妍走了。 走之前也没裴寂,但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始终黏在自己背上,久久不散。 眼看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去,裴寂缓缓收回视线,总算感觉到心口鼓噪渐渐停歇。 他无声蹙了蹙眉,眉宇间隐现些许忍耐之色。 阿七悄无声息出现在他面前,低声询问道:“公子,我们的人,都让他们回去吗?” “嗯,都撤下吧。”裴寂言语淡淡。 “可是您的计划就差一步了。”阿七语气困惑。 来之前,公子做了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 他们决定等中原武林高手与魔教拼杀两败俱伤后,便由千杀阁出面,控制最后的胜者,成为武林至尊。 这是原本的计划,然而公子提前暴露,□□变得曲折,不得不暂时中断。 现在公子身上的嫌疑已经洗清,不会再被人怀疑,按理来说,计划也可以继续实行。 面对阿七的疑惑,裴寂只道:“我已有更好的方法控制那些人,不必暴露千杀阁。” 这个方法,是裴寂临时想出来的,比原本的计划更加完美且更加隐蔽。 不得不说,虽然此次魔教之行状况频出,但最终结果却出人意料的好。 花媚给一众武林高手下五彩天星毒,此毒裴寂完全能够解除,但他却隐瞒了下来。 之所以不直接解毒,当然是要用这毒间接控制那些武林高手。 他是大夫,为他们诊疗时做一点手脚,下另一种控制人的毒,可以说轻而易举。 送到手上的肉,不吃白不吃。 裴寂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如此一来,他便间接控制了整个武林,再不会有人与他抗衡,他们甚至会对他感恩戴德,视他为救命恩人。 他不会让这些人发现端倪,只会在他们体内埋下毒药的引子,若他们不招惹他,他也不会做什么。 裴寂很享受这种暗中掌控一切的感觉。 白衣公子唇角轻轻勾了勾,微眯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愉悦。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记得留下一人,也是时候,该带她回去了。” 阿七躬身点头:“是。” 根据巫盛的来信,最多大半月他就会带着双生蛊回来,很快,他就能恢复健康。 想到这里,裴寂眼神微微复杂。 他喜欢她,可是,他更想活命。 - 安玖几人在明光山上呆了两天,那本神功秘籍,第一天就被众人合力找到了,找到秘籍后,便有华山派带领的一部分人带着秘籍先行离去。 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离开,等到安玖几人下山的时候,山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安玖他们算是比较晚走的,主要是在那藏书阁耽误了许多时间。 安玖要背书,就得把那些书看一遍。虽然要带的书不算多,但几十本加起来,也不算少了。 来时是数十人一起,走的时候,倒是只有五人。 从明光山上下来,又一次经过那片种满了毒花的山谷。谷中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片开了漫山遍野的五彩小花。 花朵极为美丽,然而经过这里的人,却半点也不敢触碰。 安玖站在山谷边,叹息道:“我们把这片花毁掉吧,一直留在这里,或许之后又会被拿来利用呢?” 其实也不是没人提出这件事,只是那些武林人中过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即便从此路过,也只是远远避开,不敢上前,更别提毁花。 “是啊,这花留在这里也是祸害,要是被人误食了更不好,不能留着。”林清妍也道。 贺子擎挠挠头:“不然我们放一把火?” “火烧得动这花吗?得干了才能烧吧?”安玖摇摇头,一本正经,“还是得拔。” “可这花有毒……”林清妍迟疑道。 “我们这里不是有个不怕中毒的吗?” 安玖此言一出,几人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了裴寂身上。 裴寂百毒不侵,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这除花之责,由他担任再合适不过。 安玖也跟着看过去,乌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殷切地望着那一袭雪衣不染纤尘的公子。 “裴寂,你去把它们拔了好不好?” 她语带央求,怕他不答应,小碎步走到他身边,牵着那雪白的衣袖,手指摇啊摇。 裴寂目光下落,少女白嫩的手指揪着他袖摆,扯出一片褶痕,将那平滑整齐的衣袖扯得乱糟糟。 他眉心一蹙,使了点力抽回袖子,又看向那一脸装模作样的少女。 安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 上辈子她可是多次暗害林清妍,蠢笨又恶毒,从未见她如此大发善心。 裴寂不信她真的善良,她做出这番作态,不过是为了折腾他罢了。 从前日开始,这女人便又不知在发什么脾气,明明前一刻还在关心他的毒,后一刻就变了脸,有事没事对他横眉冷对,像是看他哪里不顺眼。 大小姐喜怒不定,总爱发莫名其妙的脾气,这一点裴寂早已习惯,因此并不在意。 换个说法,他乐见如此。 她对他撒娇卖痴,他反倒无所适从,控制不住想要顺从她。 如今恢复以往的做派,反倒是令他颇为习惯。 裴寂因此更加确信,安玖怎么可能喜欢他?前几日那份隐约的感觉,绝对是错觉。 她不可能喜欢他。或者说,如她这样浪荡多情的女人,是不可能真正喜欢一个男人的。男人在她眼里,只是玩乐的消遣罢了。 情感是一种很难用理智去控制的东西。 这是裴寂发觉自己喜欢安玖后,敏锐察觉到的一点。就像是龙之逆鳞、蛇之七寸,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弱点。 她向他笑脸相迎,或是不经意的触碰,不以为意的对视,又或者她与哪个人多说一点话。都能轻易搅动他平静的心湖,掀起轩然大波。 那是完全脱离了他掌控的感受。 裴寂无法容忍。 他忆起很久之前的幼年,自己养过的一只小猫。那只猫十分漂亮,有一双碧色的眼眸,喜欢窝在他腿上睡觉,晚上要钻进他被窝与他同塌而眠。 裴寂很喜欢它。 直到有一天,小猫贪玩跑出门,裴寂担忧到放下学习的功课,坐在门口等它一整天。 那天夜里,归家的小猫照旧对他亲热地喵喵叫,一如往昔。 第92章 092 ◎他一定要杀了她。◎ 裴寂猜的不错, 安玖确实是在装模作样。 毁掉花田是真,但想要折腾他也是真的。 前天,安玖用自己唯一的金手指, 也就是系统投影看到了裴寂跟阿七的一番对话。 从而得知裴寂接下来的计划。 哪怕好感度85了, 他还是要杀她,并且杀她之心越发强烈。 安玖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她能理解他的想法,但理解不代表认同。所以她这几天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便趁着这最后几天的安生日子,好好发一发怒气。 大概下了这座山,她就要等死了吧? 安玖坐在山坡上,望着不远处花田里辛劳拔花的白衣公子, 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好感度还差15满格,最后的时间里, 她真能把他攻略下来吗? 即便安玖向来冷静, 此刻也不由地感到几分迷茫。 “安玖,你叹什么气?”林清妍转过头来。 彩虹般美丽的花海中,白衣墨发的男人正一次次弯腰俯身, 将花杆从地里拔起。花田边,安玖与林清妍并肩坐在一起, 捧着脸看着这一幕。 至于贺子擎, 则是去林子里给他们打猎。阿七则在一旁埋灶生火, 准备做饭。 五彩天星花太多, 只靠裴寂一个人拔, 一时半会根本干不完,他们不得不在此多停留半天。 “我在想, 下了山之后, 我们还会再见吗?”安玖惆怅道。 听她这么说, 林清妍不禁笑道:“哪里就见不到了呢?我跟贺大哥会回家,你可以和我们一道去铸剑山庄做客呀。” 安玖摇了摇头:“还是不了。” 林清妍了然一笑:“我知道,你是不是要跟裴寂一起回药王谷?药王谷离铸剑山庄不远,骑马不到半天,我们见面很方便的。” 安玖转眼看向她,青衣少女满脸都是纯然的喜悦,她一整颗都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中,不见半分忧愁。 “我有些想家了……”安玖将脸搁在膝盖上,微微偏过头,小声道。 林清妍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安玖是离家出走的。从跟他们出来到现在,大小姐离家也快三个月了,一次不曾回去过。 “你想回家吗?不然我们这次下山了,先送你回京?”林清妍提议道。 安玖闻言笑了笑,拒绝道:“我是逃婚出来的,若是回家,肯定要被我爹逼着出嫁,还是不回去了吧。” 林清妍“啊”了一声,“你为什么逃婚啊?你不喜欢你的未婚夫吗?” 安玖使劲摇头:“当然不喜欢,他比我大快二十岁,都能当我爹了!” 林清妍惊诧地瞪大眼,看安玖的眼神顿时变得怜惜起来。 身为江湖儿女,又是铸剑山庄的大小姐,林清妍很少听说这种被逼出嫁的事。 武林人不拘小节,风气也较世家大族更为开放,行走江湖的女侠亦不少见,一般少年少女看对眼了就会成亲,比如她和贺子擎,盲婚哑嫁几乎不存在。 江湖上也不怎么讲究门第,一般是看武功。 林清妍想了想,认真道:“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回家了,跟裴寂一起回去吧。裴寂人很好的,又温柔又体贴,他一个人守着药王谷,你若嫁给他,以后就是药王谷的女主人了,你爹爹也逼不了你。” “可是我看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说到这里,安玖低落地垂下眼帘。 林清妍蓦然笑了:“这你就错了,方才你没看见吗?你求他去拔那花,他可是一点都没犹豫就答应了呢!” 安玖眨了眨眼,依旧愁眉不展道:“那是他心好,哪里是为我呢?” 林清妍坚定地说:“我与裴寂自小相识,他虽心善,但平日里极为爱洁,不能忍受自己身上有任何脏污,可是你看他现在,哪里不是重视你呢?况且我了解他,他这几日不是对你冷落,是太恪守规矩了,他这人便是这样,绝不会对女子无礼。你多亲近亲近他,保准他再也冷不起来。” 安玖顺着林清妍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花田里的公子雪白的衣衫上沾染了许多污渍,有泥土、花叶的汁水、灰尘,与平日里他一尘不染的模样大相径庭。 “对了,若你还不相信,可以送他一样东西,他要是收了,便说明他的心意了。” 林清妍又悄悄凑过来。 安玖好奇地看她:“什么?” “荷包。” 古代女子往往以荷包为定情信物,林清妍这话倒也有理。 于是裴寂把一整片花海拔光后,原本洁白无瑕的公子变得狼狈不堪,从花田里缓缓走回来时,便收到了少女递过来的一只红色的小荷包。 那荷包的颜色与少女身上的衣裙一模一样,皆是烈烈如火的色彩。 就与她的人一般,灼人眼球。 少女裙角绯红,脸颊也飞起一片红晕,她仰脸望着他,明亮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亮晶晶的星星。 “裴寂,这个……送给你。” 裴寂眼帘一掀,目光自那红红的小荷包收回,淡淡落在少女羞红的面颊上。 “安小姐送这个给我,是何意?” 送荷包是什么含义,裴寂自然有所耳闻。 他明知故问,心口一边剧烈地鼓胀起来,喉头一阵莫名干渴。一边又冷眼瞧着她,脑中想她又要做什么把戏。 这两日每当面对她,他就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一面是难以自抑的情绪冲动,一面是头脑中艰难保持清醒的理智。这两种感觉撕扯着他,让他越发混乱,难以平静。 见他表现如此沉静,白玉般的脸庞上不见丝毫表情,似乎对此完全无动于衷,少女绯红的脸蛋控制不住白了白。 少女跺了跺脚,忍不住咬紧了唇:“反正就送给你,你、你要不要?” 裴寂无声垂眸,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见他沉默,安玖唇咬得更紧了,嫣红的唇瓣都泛起白。 伸出去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一阵风拂过,她蓦然转头,冷哼一声道:“你不要算了,我去送给别人,你不要自然有人要!” 稍显尖锐的话音还未落下,少女纤细的手腕便被一把握住。 白衣公子徐徐抬起眼,长睫黑眸幽深。 “我要。”他薄唇微启,嗓音透着沙哑。 修长指尖自少女掌心拿走那枚小荷包,鲜红荷包映衬着苍白骨节,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哼,算你识相。”见他乖觉,少女扬起小下巴,眉眼间皆是洋洋得意。 丢下这句话,她便像只小孔雀似的跑开了,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任务。 少女火红的裙摆随着她雀跃的步伐飘荡,她跑向不远处的青衣少女,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时不时看向裴寂,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裴寂站在原地没动,将那荷包握在手里。 荷包里不知装了什么,微微发硬,硌着他的掌心,隐隐的发疼。 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疼痛,自手心一直蔓延至胸口,一阵喘不上气的窒闷。 是心血来潮的玩闹?还是一时兴起?又或是另一种折腾捉弄? 不论是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确想要这东西。 好比这个女人,她再如何不堪,再如何令他看不上。依旧改变不了,他喜欢她、为她抑制不住心潮起伏这个事实。 可笑,哪怕只是她随手施与的浅薄爱意,他竟也想要。 裴寂蓦然重重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划过一抹坚定的决然。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她太影响他,太不受控制了。 他一定要杀了她。 在开满五彩花朵的山谷停留了一整天,几人再次启程,将那已经被完全毁掉的山谷丢在身后。 这一次路上再未有停留,他们顺利来到明光镇。 魔教被捣毁,明光镇却不见萧条,镇上依旧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牵着骆驼带着大批货箱的商队,以及南来北往风尘仆仆的商贾。 安玖来时不便游玩,如今解决了正事,便决定在镇上好好游览一番,顺便买些塞北的特产回去。 塞北风土人情与中原截然不同,街上行走的不仅有中原见不到的骆驼,还有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番邦人,这些人穿着打扮亦与汉族不同,独具特色。 安玖看得目不暇接,不知不觉便与大部队走散,抬眼四望,瞧见人群中不远处的林清妍贺子擎,她正想走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拦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诶,请让一下。”安玖下意识道。 那人却并未让,而是沉声问道:“请问可是安玖安小姐?” 安玖心中一惊,抬头看去,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映入眼帘。 这张脸她从未见过,他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安玖:“你认错了,我不……” 下一刻,她后颈一痛,眼前一黑,陡然陷入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失去意识前,安玖在心底恶狠狠冲裴寂比了个中指。 要抓她走就抓她走,至于这么粗暴吗!狗男人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与此同时,裴寂从一旁的店铺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份热腾腾的牛肉饼。 他抬眼看向少女所在的方位,却不曾看到熟悉的人影。 男人眉心一蹙,下意识以为她跑去别的地方,可四下一看,却不见一个穿红衣的影子。 “阿七!” 阿七不在这里,他在给一行人准备回程的行李,听到呼唤才匆匆赶来。 “公子,我也没看到安小姐。” “你留下的人呢?” 阿七否认:“他没出手。” 第93章 093 ◎“我自然是喜欢她的。”◎ 安玖是被颠醒过来的。 睁眼就是漫漫黄沙戈壁, 马匹奔驰扬起的风沙刮在她脸上,吃了满嘴的土。 “呸呸呸。”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趴在一匹马背上, 随着马匹的奔跑身子一荡一荡, 脑袋充血头发晕。 有一个人正坐在马上,一只大手摁着她后背固定身形。 安玖颠得头脑发晕,忍不住大喊:“你能不能对人质好一点!信不信我到时候告你的状啊!” 此时此刻,安玖仍下意识认为,这个把她掳走的人是裴寂派来的杀手。 她亲眼看到裴寂和阿七交谈,说让一个人装作贼人,找机会把她抓去千杀阁。 所以这人哪里来的不做他想。 安玖想过, 以裴寂如今对她的好感度,她应该还是有一点话语权的, 不至于真的一去立即就死。 所以她说的话, 这人应该会听。 果然,安玖话音刚落,马匹奔跑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那只摁着她的手也收了回去,稍顷后, 她手臂一紧眼前一花, 人已经从趴着变成侧坐在马上。 像是怕她坐不稳, 身后的人微微抬手, 扶住了她的手臂。 “冒犯了, 安小姐。”低沉的话语声响在耳畔。 安玖转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失去意识前街上跟她搭话的男人。 这人依旧一张掉进人堆便认不出的脸, 仿佛一名平平无奇的路人甲, 唯独那一般人家养不出的高大健壮的身材, 昭示了一点不寻常。 安玖瞪眼道:“知道冒犯,你刚才还那样对我?” 她指的是让她趴马背上像只沙袋一样带着走,安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就连跟裴寂同行的时候,他都会给她准备宽敞的大马车,这人竟然敢这样对她! 安玖怒从心头起,她连对裴寂都敢发脾气,这会更不可能有好脸色。 毕竟这人抓她回去是要她的命。 “你这样你主人知道吗?你信不信我到时候跟他说一句话,你就要没命?”安玖气呼呼地吓唬道。 马匹仍在向前奔驰,只不过放慢了不少,也不再那么颠簸。 男人手握缰绳,一张脸面瘫似的板着,即便听到这番恐吓的话,他神色也不曾有半分变化。 出口的语气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抱歉,安小姐,主人吩咐将您尽快带回去。卑职并未僭越,只是做自己分内的事罢了。” 安玖:“???” “你竟然不怕?”裴寂对千杀阁的手下不是很狠毒吗? 这人竟然脸都不带变的?胆子这么牛? 男人一本正经道:“主人公私分明,不会随意惩处下属,安小姐多虑了。” 安玖:“……” 她定定看着男人半晌,又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戈壁,咽了咽嗓子问:“我们现在到了哪?” 男人道:“即将抵达雁门关。” 安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名号青雀。” 此时正临近日暮时分,两人同骑一匹马,身后是如血的残阳,在沙漠戈壁上投下一道飞驰而过的影子。 安玖沉默许久,在脑子里戳戳系统:“系统,给我看裴寂那边。” 【好的。】 一道投影打在她眼前,这道投影准确来说是直接打在安玖视网膜上的,所以只有她能看见。 特别巧的是,投影刚打开,安玖就看见那个一贯云淡风轻的男人,口吐鲜血的那一幕。 “哦豁。” 系统也跟着:【哦豁。】 安玖心中诧异:“系统,你竟然会说任务以外的话?” 这系统平时安静如鸡,就像个吉祥物,就算说话也总是一副低智能的样子。 安玖还没见过它这么人性化的一面。 系统:【……系统不是死物。】 安玖懒得深究,这系统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之前她也问过系统背后的事情,一涉及这种机密,它嘴巴比蚌壳都牢靠。 【宿主,裴寂对您还蛮在意的。】 安玖目光仍停留在投影中,见裴寂一脸苍白摇摇欲坠地被阿七扶回房间,她眼神有些复杂。 “他当然在意了,我可是他的命啊。” 字面意义上的命。 不过……他会吐血真的出乎她的意料。 安玖垂下眼睫,看向自己的手背,无名指上那一枚红痣仍鲜艳如昨。 他是不是忘了,她身上还有他留下的这个东西啊? 这时候,安玖再想不到把她抓走的人是谁,那就是蠢了。 让系统关掉投影,安玖转眼看向身后的男人:“青雀,你是不是玄衣卫?” 青雀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是的。” “我爹爹让你来抓我回去的?” “卑职听命于皇上,安大人向皇上请命,调用卑职来寻找安小姐。” 安玖看着他平平无奇的路人甲脸,总算明白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会有种眼熟的感觉。 上一次见到的隶属于明熠的锦衣卫,也是顶着一张不被注意的路人甲脸。 虽然安玖觉得,这种格外路人甲的长相也是一种特殊。 安玖心里的怒火,在这一番交谈后,已经消失地差不多了。 既然是玄衣卫,那她也不是不能忍忍。 毕竟玄衣卫可不会卖她的面子,难怪刚才她说告状他还那么平静。 太阳彻底落山不久,两人便到了雁门关。 进关后便是一座城,青雀干脆利落地带着安玖找了个客栈,定了一间房。 安玖奇怪道:“只要一间吗?” 青雀道:“卑职歇在小姐门口便好。” 安玖:“……” 这是多怕她跑掉啊! 安玖好心说道:“我不会跑的,你多订个房间吧,我发誓真不会跑。” 安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青雀却恍若未闻,拿了牌子就上楼了。 两人简单用过客栈提供的晚餐,安玖便歇下了,青雀也如他所说的那样,直接在她房门口坐下,打算就这么在走廊对付一夜。 安玖叫他进房间来打地铺,他也一动不动,像个木头。 这是个死板又恪守规矩的男人。 安玖劝了一声见他无动于衷,也就不劝了。 其实她真没想跑,青雀的到来还蛮让安玖开心的,被抓回家和老头子结婚,跟被抓去解毒没命,谁都知道怎么选。 尽管只是拖延一段时间,毕竟她不可能不见裴寂,她还得回家呢,可能多活一点是一点。 况且,被抓回家,也不是不可利用。 躺在床上,安玖戳系统:【系统,投影。】 投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明光镇的客栈中,玉面白衣的公子半靠在床头,一张脸苍白失色。 阿七端着一碗汤药来到床边,道:“公子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一定能尽早将安小姐带回来。您先喝药吧?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裴寂微微垂着头,幽深的黑眸静静凝视着自己的手臂,沉默不语。 安玖定睛一看,只见他白皙的手臂上一抹红点鲜艳欲滴。 这应该就是子母蛊里的母蛊了。 安玖并不意外,她都能反应过来,以裴寂的心智,不可能想到这个东西。 “东南方向,两百里……她应该到了雁门关。”他忽而开口,轻声道。 说这话时,他语气很轻,透出一股虚弱的意味。 安玖敏锐注意到,男人眼角眉梢都萦绕着淡淡的恹恹之气,眼瞳也稍显黯淡,好像吐的那一口不只是血,还有他的精气神。 阿七道:“已经派人去了,半夜就能到雁门关,那人带着安小姐一定会在城中歇脚,定能把安小姐找回来。” 说完这话,这位忠仆迟疑半晌,到底忍不住担忧,提醒道:“公子,您一路奔波强行吸收菩提子,又勉强自己动武,如今经脉混乱,若再不好好休息,恐怕会走火入魔……” 裴寂终于抬了抬眼,墨黑的眼瞳中一片冰封似的冷漠。 “我是大夫,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裴寂当然清楚,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当时那一口怒急攻心的血,不仅搅乱了他本就不稳的内力,让筋脉乱成一团,更令体内的才平复的剧毒又有一点复苏的迹象。 筋脉倒好解决,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是大夫,不可能真的让自己走到走火入魔那地步。 真正棘手的是毒,这毒每一次发作,等到下次就会更加严重,这样一次次累加,直到令他彻底疯狂。 思及此,男人眼底越发冰冷。 “公子,您是……喜欢安小姐吗?” 阿七从未见过公子如此虚弱的模样,哪怕之前毒发,他也不曾见过。 在他心目中,公子一直是云淡风轻地掌控着一切的至高无上者,他强大、智慧、有能力又有心计,即便坐在轮椅上,是大众眼中的可怜人,仍能游刃有余地建立起庞大的势力。 然而这样强大无匹的人,自从遇见了安玖,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阿七是旁观者,他早已看出公子待安小姐不一般。 虽然她能给公子解毒,可如今公子对她的关注,却显然超越了解毒的界限! “喜欢……”裴寂蓦然扯了扯唇角,眸中浮现一丝光亮。 “我自然是喜欢她的。”他竟没有否认。 阿七愣了一下才回过神,立马道:“那我明日便吩咐人去找另外的女子,天下这么大,一定还有其他女子能给您解毒!等您恢复,便能与安小姐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裴寂蓦然开口,嗓音微哑:“不,就用她。” 男人白衣墨发,唇角笑意盎然。那笑不复以往的温柔,只有一片冷然。 第94章 094 ◎亲手毁了你的美梦◎ 这天一大早, 天色才刚蒙蒙亮,雁门关外便来了几个年轻人。 当先一人面如白玉身如修竹,穿着洁白无瑕的衣袍, 就算在这西北的漫漫黄沙中, 那衣裳也干净得一尘不染。 后头则跟着一位俏丽的青衣少女,还有一位英挺正直的青年,最后则是个牵着骆驼背着行囊的高大仆从。 最奇怪的是,骆驼背上,竟还倒扣着一把沉重的轮椅。 这一行人个个都很年轻,看起来最年长的仆从也不大,但却无人敢小瞧他们。 只因几人行动间步伐沉稳、气息悠长, 那少女与青年身上更是佩着长剑,一看便是练家子, 显然出身武林, 不是一般寻常人等。 然而四人里,做主的竟似乎是那当先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面貌俊秀、衣着考究,是四人中最不像江湖人的一个。他脸色苍白, 眉目恹恹,是叫人一看就觉得这人一定生了大病的面相。 即便他亦步伐沉稳, 可他时不时就要咳嗽几声, 每次一咳就仿佛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咳得浑身颤抖、额角青筋鼓起, 再用一张白帕子捂着唇缓缓停息。 这种咳法, 放在旁人身上,肯定早已病的下不来床了, 却不知他怎么还拖着一副病躯在外行走。 这四人早早进了城, 便直奔一家客栈而去。 客栈也才开门不久, 掌柜的正睡眼惺忪地站在柜台后结算昨日的银钱,便见到了这四个人。 掌柜的愣了愣,他在此处开了几十年的店,倒也有些眼力见,见几人不像是来住店的,便陪着小心问道:“几位客人光临小点,可是有事?” 白衣公子黑漆漆的眼睛在大堂里一扫,像是寻什么似的,仔细看了一圈,又略微失望地收回视线。 掌柜的心下暗忖,这大清早的,一般客人都没起来,大堂里哪有人呢? 这公子怕是病急乱投医,才进门瞧这空荡荡的大堂。 不过他这一眼,也叫掌柜的明了他们的来意。 江湖总是是非多,若这几人是来寻仇,希望别打坏了他的客栈。这些江湖高手个个本领大得很,又不怕官府官兵,他开店这么些年,最怕遇上这种事。 这会儿,掌柜的已经在思考,前几天来的客人里,有没有哪个是这四人要找的了。 他记得,昨日傍晚倒是来了一男一女,瞧着也不是寻常人,尤其那穿着红裙子的少女,长得真是漂亮,性格却也泼辣。 旁人多瞧两眼,她都要恶狠狠地瞪过来。 她身边跟的男子倒是平平无奇,却身长八尺人高马大,亦不像是等闲之辈。 满腔心思在脑子里转了个来回,掌柜地笑眯眯道:“诸位可是来寻人?” 白衣公子微微低下头咳了一声,又很快忍住了,唇色发白道:“不错,我们要找一个女子,十七八岁模样,个子……” 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回神后,他将手抬到自己的下颌处,比了比,肯定道:“这么高。” 听他那语气,似乎要找的那女子真的在他面前比过似的,一定是那样高。 “她喜欢穿红衣,相貌……”说到这里,白衣公子话语又停了,低下头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一张白皙的脸都变了色,脸颊上浮现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裴寂,你别急,我来说吧。” 一旁的青衣少女面露不忍之色,连忙上前跟掌柜的道,“我们有一位友人,昨日被人掳走了,那是个姑娘,穿红衣很漂亮,她眼睛很大很亮……” “是不是脾气也不大好?”掌柜的笑道。 掌柜的见过多少人,一个照面的功夫,这几人的脾性便已粗略摸出来。见他们不像是关外那些蛮横无礼的圣教中人,行事倒是十分有礼,并不粗蛮,也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不错,正是!”林清妍闻言,双眼顿时一亮。 那猛烈咳嗽的白衣公子也不咳了,呼吸粗重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直直望向掌柜。 这一眼倒是叫掌柜的脸色一顿。 原本在他的判断中,白衣公子应该只是个温文尔雅却不幸身染重病的贵公子,可被那样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看着,掌柜的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眼。 正惊疑不定间,却见白衣公子蓦然垂下眼帘,再抬起时,依旧是印象中温润又病弱的模样,之前那恐怖的一眼,倒像是他的错觉了。 掌柜心下惴惴,却也不敢多说,干脆当没瞧见,如实道:“诸位倒是问对人了,我这客栈昨日还真有你们说的那位姑娘,她身边还有位黑衣男子,我听了一耳朵,那男子叫她安小姐。” 听到这里,林清妍已喜笑颜开,连连道:“就是她就是她,她叫安玖!” 掌柜的闻言,倒是敛了笑容,迟疑道:“这就怪了,我瞧那姑娘倒不像是被掳来的,二人像是认识,她身旁的男子十分照顾她,夜里还给她守门呢!” “什么?他们认识?”林清妍呆了呆。 掌柜的继续道:“不错,我这客栈的小二也能证明,我可没有半句虚言。而且你们要是找她,现在也找不到了,那姑娘昨夜连夜便走了,才定了房没住多久便退了。你们要寻她,恐怕得再往前走。” 林清妍彻底愣住了,好一会才说:“她是自愿跟那人走的吗?” “依我看来,是这样的。” 贺子擎这时问了句:“你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吗?” 掌柜的道:“昨夜退房的时候,我听他们说什么回家,旁的便不知晓了。” “咳咳咳……”这时那病恹恹的白衣公子,又一次猛烈地咳嗽起来。 掌柜的一席话让林清妍与贺子擎都有些混乱,只有裴寂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却是咳得要死要活,根本无法再赶路。 不得已,他们只好在客栈里定了房间,打算休息一阵子,再商量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办。 如果真如掌柜的说的那样,安玖不是被贼人掳走,而是自己跟人回家了,那他们还要去找她吗? 房间里,林清妍与贺子擎坐在桌边,沉默片刻后,林清妍啪的拍了下手心。 “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去看看,安玖前几天才跟我说,她回了家就会被逼着嫁给一个老头子,她肯定不是自愿的!而且她要是真回家,又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呢?裴寂还在这里,她不可能不告而别,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青衣少女有理有据地分析一通,最终下了结论。 贺子擎道:“我都行。” 林清妍左右瞟了瞟,明明房间里只有两人,她却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做贼般凑到贺子擎耳边,悄声道:“你看裴寂现在这样子,肯定是不放心呀。就算安玖是自愿回去的,他必然也想见她一面……唉,你瞧他咳嗽地那么厉害,还坚持连夜赶路,我猜他一定想要个交代,咱们晚些回铸剑山庄,先陪他去一趟京城吧。不管他们如何想的,总是要给个说法不是?” 其实林清妍觉得,安玖或许真是自愿的也不一定。 安玖是什么性子,同行这几个月大家也看清楚了,她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受不得一点委屈,高傲又骄蛮,心地虽不坏,但也实在不算多讨喜。 之前裴寂双腿不良于行的时候,安玖对他的嫌弃也是有目共睹。 林清妍很难不去猜测,安玖或许是得知裴寂中毒会早死,觉得他配不上自己,所以临时出尔反尔了。 以大小姐的脾性,这种事她真的做的出来。 不过这话她肯定不会在裴寂面前说,自从安玖失踪,裴寂当即吐血之后,身体就变得不好了,经常咳嗽乃至于咳出血来。 林清妍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劝他停下来休息养病,他们去找人。 裴寂却置若罔闻,拖着病体赶路,那脸色白的她都担忧他会不会病倒。 “唉……这叫什么事啊。”林清妍皱着眉,忍不住叹息。 面对这种事,贺子擎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挠挠头,想了半天才道:“我们是该去京城,裴兄不得到一个说法,怕是要一病不起了。咱们的事不急,慢慢来。” 林清妍脸颊微红,点点头嗯了一声,准备等会就去跟裴寂说他们的决定。 另一边的房间里,白衣公子站在窗边,看着依旧一脸病容,却不像林清妍二人想的那样愁云惨淡。 他伸出手,从猫头鹰爪下拿起竹筒,展开其中的信纸。 信纸上写了一些细如蚊蝇的字,他一眼看过,黑眸越发幽深冰冷。 “她竟然真是自愿走的,哼。” 子母蛊虽有定位作用,但超越了一定的距离就会失去感应,所以今早赶到雁门关时,裴寂便已知晓,安玖并不在城中。 不过昨夜消息第一时间发出去,千杀阁尽数出动,已在另一种城中寻到她的踪迹。 和林清妍猜的一样,裴寂也认为,安玖是出尔反尔了。 毕竟这就是他印象里的安玖会做出的事。 “现在后悔了吗?已经晚了……” 白衣公子面色森冷,五指合拢,骨节都泛出白,那张信纸便在玉似的掌心化为齑粉。 他扬了扬手,雪白的粉末缓缓飘落在地,像是落了一场细雪。 垂下手,指尖突然触及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垂眸一看,是挂在他腰间的鲜红的小荷包。 荷包红色为底,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只鸟雀,鸟儿睁着灵动的眼,栩栩如生望着他。 恰如那双眸灵动的少女。 低低的冷笑溢散在空气中。 第95章 095 ◎心上人转眼成娘。◎ 安玖一路上风雨兼程、日以继夜、马不停蹄, 仅仅只花了五天,就从塞北赶到了京城。 好处是,她总算没被后面想要她命的大反派给追上。 当然代价也是有的, 比如在京城地界下马的时候, 她的腿软得像面条,差点直接膝盖一弯给人来个五体投地。 那位带她回家的玄衣卫青雀,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极为诡异。 不过这都不重要,总归她安安全全回来了。 尽管安玖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真没想跑,迫切地想回家见到家人,尽职尽责的玄衣卫大人仍坚持将她送到家门口, 看她敲开了门,才悄无声息离去。 安玖敲的是偏门, 门开后, 露出一张记忆中有些印象的脸。 是尚书府的门房,给安家看门几十年了。 “这……大小姐?真是大小姐!”老人揉了揉眼睛,惊喜的呼唤声高昂极了。 安玖尴尬地笑了笑, 抬起手:“……哈喽。” 半刻钟后,安玖坐在尚书府的正房大厅, 四个丫鬟团团围着她, 给她按摩酸痛的四肢手脚, 之前见过的丫鬟吉香给她端茶喂点心擦嘴。 一位端庄雍容的中年美妇坐在她身旁, 手里拿着帕子嘤嘤嘤地哭, 一边哭一边说我儿瘦了云云。 再远些的地方,站着几位年纪更小的小姑娘, 畏畏缩缩地望着她。 这就是原身安酒的娘, 以及几个姨娘出的庶妹。 至于她爹安尚书, 据说这会还在朝中值班,她嫡亲的两个哥哥,一个在军营当值,一个在书院里读书,一时半会也都回不来。 安酒此人,的的确确是整个安家最金贵的女孩儿,唯一的嫡女,自小受尽宠爱。 即便私自逃婚跑了,再回来她妈也舍不得骂她,只只知道心疼宝贝女儿受委屈了。 安玖半靠在椅背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觉这一路上的舟车劳顿都烟消云散,舒坦得不得了。 吉香端来一杯热茶凑到她唇边,殷勤地道:“小姐,刚吃了糕点口干,来喝杯茶。” 安玖嘴巴一撅,那茶就喂到了她口里,温度口感无一不舒适。原身怕苦,这茶里似乎还加了糖,中和了茶水的苦涩,淡淡的甘甜沁人心脾。 喝完茶,安玖缓过劲儿来,转头对中年美妇道:“娘,我爹还要我嫁给明王吗?” 中年美妇哭声一噎,一下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九儿啊,这、这、这是你爹的决定,娘知道你不想嫁,可娘也没办法……娘也不想你嫁,那人都跟你爹差不多年纪了,听说他还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我儿嫁过去不是受罪吗!” 安玖当然清楚这婚事是安尚书的意思。 古代人家嫁女儿,婚事一般由主母操持,最多询问过丈夫的意见。安家却不同,安玖的婚事是突然定下的,就在她满了十八岁那天,安尚书突兀地告诉她,她得嫁给明王。 安尚书是纯粹的通知,而不是征求她的意见。 母亲陈氏也为此埋怨过安尚书,然而即便陈氏不同意,也改变不了安尚书的决定。 在安玖看来,这桩婚事,基本代表着安尚书与明王的结盟。 朝野之间安尚书名声很好,声望极高,他又是把握着实权的尚书,又是托孤重臣,这样的人物按理来说不需要勉强自己的女儿与人联姻。 然而安尚书看似繁花锦绣,实则已危在旦夕。 他声望太高了,手中的权势太大了,而随着幼帝逐渐长成,只要幼帝有一分野心,就不会容许他继续作威作福,安尚书必然会遭到清算。 幼帝今年十三岁,已是快要亲政的年纪,安尚书这时候搭上明王的线,这是在找退路呢! 明王是幼帝的亲叔叔,且明王战功赫赫,征战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在很多人看来也是危及皇位的人物。 这么多年,太后一直令明王在边塞征战,或是令他在封地不必回京,甚至还让明王唯一的世子来京城,便是一种制衡。 安玖不清楚安尚书此举是想跟明王统一战线一起篡位,还是纯粹找个强大的保护伞,又或是双方一起互帮互助。 毕竟明王处境也不咋地,因为功高震主而惨遭卸磨杀驴这回事,历史上多得很。 反正,这桩婚事,绝对是双方合作的标志。 既然涉及政治意义,那当然不可能顾忌她本人的意愿了。 安玖正思量间,手就被拉过去拍了拍。 她娘对她道:“九儿,你别怕,你这回跑出去可急死爹娘了,你爹也后悔了,等娘再跟你爹说说,让他把婚事改了,咱家又不止你一个闺女是不是?明王要我家的闺女,到时让你妹妹嫁过去,明王可是王爷,过去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妃了,岂不是吃香喝辣?你妹妹们也都愿意着呢,你们说是不是?” 对着安玖一脸慈爱的美妇人一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几个小姑娘时,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安玖目测,几个姑娘里年纪最大的最多不超过十五,最小也就十岁。 一个个穿的都很寻常,不算太朴素,但也实在看不出是高官家的小姐。 这会陈氏一看过去,几人脸上顿时浮现惶恐之色,挤挤挨挨像一群鹌鹑似的,小心翼翼望着安玖,细声细气地道:“我、我们愿意的,大姐姐。” 安玖:“……” 小姑娘们看着她时,小脸都吓白了,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一看原身平时就没少欺负她们。 安玖翻了翻记忆,果然看见原身欺负庶弟庶妹的画面。 她也不会真害人,就是拿自己的小蛇塞进人被窝里,故意丢掉别人的东西,或是故意弄坏人家的心爱之物。 偏偏爹娘都无条件宠她,不管她作什么,爹娘都当她在玩耍,反倒会苛责被她作弄的人。 于是经年累月下来,没人不怕她。 安玖一看就明白,这几个小姑娘哪里是愿意嫁,只是迫于主母的压力罢了。 果然坏人总是坏一窝,安酒不是啥好人,她爹娘自然也差不多。 安玖无声叹了一口气,对陈氏道:“娘,我嫁。” 陈氏闻言愣住了,“什么?” 安玖煞有介事道:“女儿这些日子行走在外,终于发现这些年过得都是神仙日子。女儿想通了,嫁明王也是很好的,当了明王妃女儿便是当家主母了,也不用伺候公婆。更何况明王年纪大了,等他死了我就是最大的了,整个家就都是我说了算不是吗?” 嫁老男人有什么不好? 尤其是有权有势又有钱的老男人。 不仅可以无痛当妈,等他死了自己还年轻貌美,继承大笔遗产再养十个八个小奶狗做富婆,这是当代年轻女孩的梦想好吗! 安玖眯着眼笑,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虽然她根本享受不到这一切。 陈氏一听,大喜过望,扑上来抱住她道:“我的乖女儿,你终于想通了,娘今晚就告诉你爹去!你的嫁妆家里都准备好了,就等出嫁了!” 好家伙,一直在这等着她呢? 难怪出动玄衣卫去抓她,他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吧? 安玖懵逼地回来,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里懵逼地住了两天,见到了原身的一众亲人,然后就开始懵逼地准备婚礼了。 成婚流程一共要走半个月,先是交换庚帖,之后男方那边纳彩等等,总之十分繁琐复杂。 半个月已经算是紧急之中的紧急,这个时代一般从确定婚事到成婚,往往要经过好几个月乃至半年的漫长等待期。 交换庚帖时,由于明王还未抵达京城,所以先由明王世子来代父完成这项仪式。 明王世子到尚书府时,安玖就坐在屏风后。 听见明王世子的声音,安玖默默探出头去。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转头看了过来,下一秒,安玖就看见那个年轻俊美的锦衣紫袍青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安小姐!怎么是你!” 还在场的安尚书和陈氏:“你们认识?” 明王世子、也就是明熠抿住了唇,迟疑一瞬才道:“只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明熠这会心下乱糟糟的,他也是最近才听说自家爹要娶妻,娶的是谁明熠并不关注,反正跟他无关,他也不想参与他爹的谋划。 所以得到爹传信,让他先替代着完成一些仪式时,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这一刻,明熠才知道,自家老爹要娶的姑娘到底是谁。 竟然是安玖安小姐! 自从金蛇山庄一别,他便一直惦念着她。见的姑娘越多,明熠便越发想念那位独特的、与他格外合拍堪称知音的安小姐。 可是,她怎么就要嫁给他爹,给他当后娘了呢? 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明熠眼神都不禁有些恍惚起来。 安玖却是大大方方出声道:“爹娘,我跟明熠是好朋友。” 听闻此言,明熠心脏又抽痛了一下。 他们原来的确是至交好友,他内心还隐隐爱慕着她。可是今天过后,他就要喊她娘了! 心上人转眼成娘。 怎会如此! 在安府里,安玖是真正的作威作福。 所以当她提出想要和明熠单独待一会,说说话时,尽管此举于礼不合,传出去也非常不好听,安尚书和陈氏还是吩咐下人不许乱说,让两人去花园里逛逛。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偌大的花园中,后边远远跟着他们都丫鬟侍从,距离很远,两人说话不会被人听见。 走到一片花圃边,安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锦衣公子。 “明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96章 096 ◎活像有人抢了他老婆。◎ 炎炎夏日, 烈日当头,走在外头,层层热浪滚滚而来, 烧得人汗流浃背。 这样的时节, 一般正午时分街上都看不见人影,大家伙都找地方歇凉打盹去了。 即便繁华如京师,偌大的街市亦是空空荡荡。 因此,那一行四个人踏着中午的阳光走进一间茶社的时候,便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小二,上一壶凉茶,两碟凉菜。”四人中的美貌少女扬声道。 小二懒洋洋应了声:“好嘞。” 四人在茶社大堂一角坐下了, 茶社中央的台子上,一位说书先生正在说书。 这说书先生倒也不仅是说书, 平日里也会讲些街头巷尾的八卦, 或是当代朝堂武林间的名人事迹,就跟现代营销号似的,专门满足人们的吃瓜欲。 这会说书先生刚讲完一个故事, 喝了口茶润润喉,抚须问下方的听众:“诸位接下来想听老夫讲些什么?老夫天南地北各种消息尽皆掌握, 不论是听神仙仙女还是当朝天子, 都能给你们讲来。” 这茶社里听客倒也不少, 闻言纷纷发笑, 一人故意笑问道:“老先生, 你敢讲天子,那敢不敢讲那位尚书大人?” “这……”说书先生语塞。 天子可以讲, 那是天子年幼, 还未亲政, 管不到他说什么。 可那位大名鼎鼎的尚书大人,却是实打实的权贵人物,他敢保证,今日若是说点不好的,明日就会被那安尚书得知,什么下场还未可知。 “怎么,这就不敢说啦?” 说书先生被这么一激,脑筋一转,忽而将茶碗一搁,笑道:“既然诸位想听尚书大人府上的事,那小老儿便也讲一讲。” “要说近来尚书大人府上有什么新事儿,那必定是尚书小姐出嫁了!” “这尚书小姐啊,据说是个美人儿,当然小老儿不曾见过这等贵人。小姐今年年方十八,尚书大人极为疼宠,留到现在才出嫁,这嫁的人更是不一般,诸位猜猜是谁?” “这谁还不知道?不是那明王吗?” “对,我也听说了,是那位战神王爷!” “这事大家早听闻过,老先生莫不是肚子里没墨了,来讲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说书先生老神在在地摇头,笑道:“诸位且听我细细道来,这桩婚事可没那么简单呢!” “那尚书小姐的婚事,其实早在年后便说好了,只是消息未传出来。安小姐年轻貌美,如何肯嫁大她几乎两轮的明王?噯……她便直接逃婚去了!” “豁!此事当真?”众听客大哗。 “自然是真的,小老儿讲的可都是一手消息,今日讲完明日便不来了。你们看这婚事办的多急,据说后日新妇就过门了,明王却还在归京的路上。” “是急切了些,如此说来,那安小姐倒不是个良家女子,逃婚……啧啧。”一位客人感叹着,端起茶杯喝水,却突觉嗓子极为干渴,喝了一满杯都不足。 之后那客人便一直续杯,灌了肚子的茶水,几乎将肚皮撑破,再无心编排那位非是良家的安小姐了。 不过这只是个小插曲,不仅旁人没有注意,就连客人自己都以为是今日天气格外热的缘故,他却没注意到,大厅角落里坐着的一位病恹恹的白衣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修长指尖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银色流光。 见众人起了兴致,说书先生继续道:“这安小姐逃婚后,倒是遇上一位年轻俊美的公子,二人相识时不曾用真实姓名,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却不料那公子对安小姐一见钟情,回到家中茶饭不思朝思暮念,却苦寻佳人不得。” “如今安小姐被尚书大人请宫廷里的玄衣卫找了回来,据安小姐亲口说,她在外吃了许多苦才明白家中的好,回家当天便与父母说同意出嫁。” “于是这原本定好的婚事就这么办了起来,诸位也知晓,明王居于封地无事不得回京,倒是他有一子如今正在京城,便令世子代他完婚,不要误了吉时……” “从没听说过儿子代父成亲的,也是一桩奇谈了。”听客议论纷纷。 说书先生道:“不错,小老儿也是第一次听闻。诸位还不知,后头还有故事呢!” “且说双方交换庚帖那日,安小姐坐在屏风后,听见明世子说话,当即喜不自禁地跑了出来。原来啊,那明世子竟是她在外遇见的那位俊美公子,二人曾结伴同游,如今故人重逢,岂不是喜事一桩!” “这、难道说这安小姐与那明世子有私情?” “那这么看来,可不是喜事吗!简直是喜上加喜!这儿子代父娶妻,娶的却是自己的心上人,将来不会还有父子相争的戏码吧!”有人促狭地笑道。 “小老儿可没这么说啊,诸位可别乱发散,小老儿就是讲一个有缘的故事罢了!” 茶社里一片喧闹,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唯独角落里那新来的一桌人个个面色各异,不见丝毫喜色。 青衣少女小心翼翼窥探着对面白衣男子的脸色,小声道:“裴寂,你、你别听那些人乱说,这就是个讲故事的,都不是真的,咱们去找安玖,亲口听她解释,她一定是被迫的……” “不必了。”裴寂突然放下茶杯,杯底在桌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苍白的脸庞不带丝毫血色,衬得眉目更黑更沉,好似墨玉。 “三日后不是她的成婚之日吗?我们一起去参加婚宴。”他倏而抬眼,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一大清早安玖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洗漱的洗漱,梳头的梳头,穿衣的穿衣,安玖眼睛还闭着,她一身行头已经被拾掇完了。 安玖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便看见面前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明媚娇艳的少女容颜,她很少化古代的妆,这里的化妆品谁知道安不安全,所以平时安玖最多用一点胭脂涂嘴唇。 此时此刻,镜中少女化了全妆,皮肤越发白皙细腻,颊上透着桃花似的薄红,眉眼细细勾勒过,本就潋滟勾人的桃花眼波光盈盈,看谁都含情脉脉。 额间一点鲜红的花钿魅惑人心,更吸人视线的却是鲜艳欲滴的红唇,上了正红色唇脂,小巧饱满的嘴唇柔软润泽,犹如熟透的樱桃诱人采撷。 对着这张如花小脸,安玖自己都忍不住看了又看。 最重要的是,她还穿上了烈烈如火的红嫁衣,头上戴着华丽沉重的金冠。 今天便是她出嫁之日了。 安玖装扮好后,天仍未亮,由此可见她起来得多早。 这次迎亲依旧是明熠代劳,原本明王来信说,定能在成婚前赶到,却不料路上遇见山匪袭击,明王受了点轻伤,不得不放慢行程。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安玖内心第一个念头是:“虚假的山匪,真实的反派。” “系统,裴寂现在在哪?” 【距离宿主不到五百米。】 好家伙。 安玖连忙转头四下看了看,见房间里还有一群婢女,这才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这种场合,他应该不至于单枪匹马冲进来抢亲。 时间还早,男方那边还得打马游街再来接新娘子,安玖坐在床边百无聊赖,渐渐地,睡意又止不住漫了上来,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尚书府今日嫁女,府中人来人往,宾客满座,四处都是喧闹的人声。 安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再清醒过来时,是被婢女叫醒的,屋外天已大亮了。 守在她身侧的依旧是吉香,之前她在九方城留下了信,吉香被接回尚书府也没受到苛责,等安玖回来后继续给她当贴身侍女。 “小姐,世子已经在外等候了,咱们该出去了。”吉香拿起红盖头,往安玖头上盖。 突然她动作一顿,奇怪道:“小姐,你耳朵怎么了,被蚊虫叮咬了吗?” 安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垂,摸到一手微微的肿胀。 “……” 突然她想到什么伸出手,只见无名指红痣周围出现一圈斑驳红痕,像是被咬了一口又被用力吸了几下,皮下才会出现这种不疼不痒的淤痕。 这家伙是狗吧! 要不是安玖有系统,还有上帝视角,一定会被吓惨了。 以为自己逃脱升天,结果依旧被幽灵一样的恶魔死死盯着,他明明能抓住你,却选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身边,在你的新婚典礼上,给你的身体打下他独有的烙印,昭示他的所有权。 也是在告诉你,你永远也逃不掉。 让你一直生活在恐惧不安中,被头顶无形的尖刀折磨,不得安宁。 麻了,想想就好变态啊! “手上竟然也有,这是什么蚊虫,叮出这么大的包!”顺着安玖的动作,吉香也看到她指间那抹痕迹,一时大惊失色。 安玖:人那么大的蚊子。 “算了,没什么事,别管了,不要误了吉时。”安玖垂下手,火红的袖摆盖住了指尖。 眼不见为净。 红盖头落下,视野顿时变得狭小起来,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 安玖被领着来到大堂,媒人递过来一截红缎让她牵着,她握上去,红缎另一头正是一袭深红锦袍、丰神俊朗的明世子明熠。 “这新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有消息不灵通的客人小声道。 下一刻就被人提醒了:“慎言!那是明世子,安小姐嫁的是世子他爹!” “什么?我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呢,瞧着多般配!” 那人话音刚落,便觉周身一阵寒冷,明明是三伏天,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第97章 097 ◎“你刚刚是想等谁?”◎ 大名鼎鼎的安尚书嫁女儿, 嫁的还是声名赫赫的明王殿下,排场自然也大得离谱。 接亲的车架停在安府门口,安玖走到车边, 只见狭小的视野里伸来一只男性的大手, 安玖刚要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就感觉到一道存在感强烈的视线刺在背上,吓得她指尖一缩,连忙扶着吉香的胳膊自己爬上了车。 余光瞥见那只被她冷落的手僵在原地,安玖也只能内心道一声歉。 上车后,安玖干脆掀起了盖头,目光在车内一扫。 迎亲车十分豪华, 不像一般马车那样狭小,几乎堪比皇室出行的车舆。 不过从规格上来说, 安玖这成婚待遇比皇宫里的公主也差不离了。 “小姐, 您怎么把盖头掀了,这、这不合规矩!”吉香侍奉在安玖身侧,安玖出嫁, 她也跟着陪嫁过来。 “没事,反正没人看见。” 安玖手里拿着盖头, 给自己扇风。 古代没有电风扇也没空调, 六七月的天, 热得跟蒸笼似的, 她又穿着层层叠叠的嫁衣, 这会已经出了一身细汗。 吉香到底不敢忤逆小姐,嘟囔了两句便也不说了, 拿出一把小团扇心疼地对着安玖扇。 她们虽然坐在轿子里, 但也能听见外头的声音, 车架开始缓缓走动,外面嘈杂的人声不住地涌进来。 这辆车要沿着京城大街绕一圈,安府和明王府大手笔,安排了下人一路洒喜糖喜钱。 于是即便日头火热,大街两侧仍围满了小孩路人,专门等着捡那些喜糖和铜钱。 外面纷纷乱乱,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人大声念着吉祥话,更多的则是行人的议论声,窸窸窣窣钻进轿中人的耳朵里。 其中议论的最多的,便是迎亲车前坐在高头大马上,俊美年轻的锦衣公子。 毕竟这年头,见过代兄成婚的,但还真没见过儿子代替老子迎亲。 而且那儿子跟接回去的后娘,还有一段似是而非的暧昧传言。 吉香也听了满耳朵,顿时愤愤不平起来。 “小姐,您别听那些人说的乌七八糟的话,也不知道是谁在外边乱传,这样大的胆子敢败坏小姐的名声,待老爷找到人,必不会轻饶了他!” 安玖大清早起来一口饭没吃,饿得肚子咕噜直叫,她埋头捻起一块糕点,啊的一口塞进嘴巴里,含糊不清道:“怕什么,被议论又不会掉块肉,况且你家小姐都敢逃婚,还在乎什么名声吗?” 安玖表现得这么豁达大度,其实不仅是她不在意,还因为这传言,本就是她吩咐人暗中传出去的。 当然,这事就不需要告诉小婢女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掀起车窗垂下的帘子。 安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只见街边人头攒动,许多张脸自眼前一闪而逝。 由于时间太过短暂,安玖一个人也没看清,帘子很快便又落下来,遮住了视线。 她只记得有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穿了一身烈烈如火的红色衣袍。 在这个时代,一般很少有男子日常穿红衣,尤其是那种正红的衣裳。 别人成 亲的日子穿一袭大红衣服,这特么一看就不寻常啊! “系统,刚刚那个穿红衣的,不会是裴寂吧?”安玖心中纠结地问。 【是的,宿主。】 听到毫无起伏的电子音这样回答,安玖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反正现在反派干啥事,她都不会奇怪了。 裴寂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家伙,他什么变态事都能干得出来! 一边这么想着,安玖一边无意识摸了摸无名指指节。 她现在有点担心,他会怎么来抢亲。 【宿主,您为什么要让人在外面说你和明熠的消息?】 往日里安静如鸡的系统,突然开口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安玖挑眉。 【系统分析不出您这样做的原理,系统很好奇。】 安玖无声笑了笑,道:“你当然分析不出,人的感情又岂是机械智能能读懂的?” “在感情中,人类往往有着许多的劣根性。比如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比如自己努力去抢夺得到的东西,总比轻易获取的更令人珍惜。” “我对他若即若离,他便会一直觉得,我是得不到的,他所做的那些努力都是无用功——对裴寂这种人而言,越得不到,越会加深他的执念。” 【系统明白了,宿主在吊着他。可是宿主,您的时间不多了,巫盛最多一个月就会带着双生蛊回来。】 “不要急,要有耐心。”安玖笑了笑,慢悠悠地嚼着糕点,在心中回答系统。 “裴寂的心防太重了,好感度100是极致的深爱,爱到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是能够同生共死的程度……你觉得像裴寂这样不信任任何人的反派,他会这样爱一个人吗?” 别说裴寂,安玖自己也不信。 她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样深切的爱会是什么样子。或许的确有这样的爱情,毕竟历史上也有一些海誓山盟、死生契阔的爱情故事流传下来,但……安玖还是无法想象。 别看她对着系统这么老神在在,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和裴寂相处这么久,安玖从未停止过分析他。随着对这个人越发了解,她渐渐设计了这样一份攻略计划。 若是完成,那便回家。 若是失败,那就是死。 没有退路可言。 想到这里,安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瞳,也一并遮住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极致清醒的光。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她与裴寂是同一类人。 都为了一个必须完成的目标,无所不用其极。 迎亲车在路上走了许久,总算在正午时分停在了王府门前。 安玖盖好盖头,在吉香的搀扶下下车,又被明世子迎入后院。 原本还有个拜天地的流程,但儿子代父亲迎亲已是稀奇,再代拜天地,恐怕传言更要不堪入耳,这一步便省略了。 安玖被红缎牵着来到新房,刚在红彤彤的喜床上坐好。 便听明熠对周围人道:“你们先出去,我与……母亲说两句话。” 洞房内还有喜娘与几位丫鬟,闻言皆是面面相觑。 若他们二人是新人,出去倒也没什么,可明世子偏偏是新娘子的继子,这要是出去了,传出去可怎么听? 然而明熠本就是王府的主人,又吩咐一声后,众人还是陆陆续续离开了。 很快房间里便只剩安玖与明熠两人,喧闹都关在屋外,室内一片寂静。 眼见着门合上了,明熠看着床上端坐的新嫁娘,她盖着绣了双喜的红盖头,这盖头原本该他父亲来掀开,如今却可以由他代劳。 明熠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问:“安小姐,你真的是自愿嫁给我爹吗?” 盖头下传来少女淡淡的话语声:“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明熠一听,顿时激动起来,上前几步急急道:“我知道你爹跟我爹有些往来,那些东西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以我对安小姐的了解,你应该也是如此。世间女子多命苦,即便你是尚书之女,亦身不由己。若你今日跟我说一声不愿,我便来放你自由。” 盖头下,安玖眼神都没动一下,出口的声音却带着惊喜与迟疑。 “真、真的吗?” 与明熠见面那日,安玖便暗示自己这婚事是被迫答应。如明熠这般的傻白甜,绝对不会视而不见,他现在的反应早在她预料中。 明熠道:“自然是真的,安小姐想去哪?明日我父王就要回来了,我今夜便悄悄送你离开。” 说这话时,明熠的心是痛的,但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如花般的少女被囚在后院枯萎。 安玖道:“我想去药王谷,你把我送去裴寂那里吧,我想去找他。” 明熠愣了愣,才理解安玖这话什么意思。 他忆起当初金蛇山庄见到的那位神医公子,心中遗憾又了然。 安小姐最终还是选了裴神医,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回想当初裴神医对安玖的照顾,又感觉不是很意外了。 不是哪个男人都能做到像裴神医那样,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心上人的,反正明熠自认做不到。 这么一想,突然感觉自己输得也不是很冤。 明熠道:“好,我先去外面赴宴,等筵席散了,我便来找你。” 明熠说完这番话便离开了。 王府占地广阔,为了显示对婚事的重视,府中大宴宾客,发了许多请帖出去,屋子里摆满了酒桌。 贺子擎一行四人持着打劫来的请帖进门,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 他们来得不巧,没见到新娘进门,倒是看到喜宴间与人推杯换盏满面喜色的明世子,锦衣公子一袭暗红衣袍,要不是知晓他是明熠,恐怕会以为他就是那喜得娇妻的新郎。 坐了没一会,裴寂便说胸口有些闷,自己一个人去院子里转转。 林清妍目送他离开,眼神透出一分怜悯。 贺子擎问道:“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 林清妍忙拉住他:“别,让他一个人静静吧,裴寂也蛮可怜的……” 他们在城中呆的越久,听到的传言也越多,几乎已经确信,安玖是自己回了家,自愿跟人成婚的了。 不仅成婚,她跟那明世子明熠的风言风语也传得到处都是。 裴寂今日坚持穿一身红衣出门,在林清妍看来,便是伤心到了极致的倔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虽然跟你成亲的不是我,但我也穿着红衣,仿佛我便是那新郎。 第98章 098 ◎“味道还不错。”◎ “我、我等谁, 与、与你有什么关系!” 喜床上的少女贝齿紧咬着唇瓣,明明眼底满是惊慌,却仍顽强地紧蹙眉心, 神情倔强。 她从来就不是多听话的人, 自小便被家里宠坏了性子,一向都只有别人听她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乖乖服从别人? 即便被男人威胁,她也只是表面上乖顺,背地里从未放弃寻找脱困的方法。 如同当初他第一天见她,少女言笑晏晏间,将那几个言语冒犯她的家伙引进洞里, 放倒之后肆意教训。 那时他便发觉,这绝不是个安分的姑娘。 “你以为嫁进王府就能摆脱我了?” 裴寂目光下滑, 扫视过少女盛装打扮的娇美容颜。 她这张脸他早已习惯, 本不该再被吸引,可此刻看来,心口鼓动却是越发急促, 好似钻进去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面对男人的冷笑质问,少女却是脖子一梗, 破罐子破摔一般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就算你抓住我的人又能怎么样?我不会喜欢你的, 你这个人太可怕了, 没人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少女语速飞快地说完, 便紧紧闭上了双眼,浓密卷翘的睫毛扑簌簌颤抖。 她不安地咬住了唇, 小巧雪白的贝齿压在唇瓣上, 饱满的唇肉微微凹陷, 犹如鲜嫩的樱桃被人挤压着,几乎要淌出甜美的汁液来。 白齿红唇交相辉映,红与白极致的对比,落在眼中,有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男人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那抹红唇之上,喉结滚动。 他本打算悄悄将她带走,虽然风险较大,很可能被人发现。 毕竟王府重地守卫森严,明熠身边还有玄衣卫守护,他进来容易,要想带着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离开,却不那么容易。 裴寂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一刻,他却忍不住想要更改计划。 “我怎么会杀你呢?”他忽而扯唇轻笑,笑声愉悦,又透出强烈的危险之意,出口的话语却柔和极了,仿佛在述说爱语,“我明明那么喜欢你,疼你都来不及。” 安玖眼睛闭着,视野一片漆黑,她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压低了身子,在极近的位置仔细打量她,他说话时的气流尽数吹拂在她脸上。 即便闭着眼,那种被凶猛的大型猛兽窥视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蔓延在心头。 “你、你这个变态,谁要你喜欢!” 少女忍耐地蹙眉,壮着胆娇声叱骂,话音刚落,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低低一声笑。 “再骂两句。” “???” 好家伙,他这样她怎么装的下去吗! 安玖被这一句震得睁开眼,便见男人面上洋溢着浅淡笑意,不似作伪。 他喜欢被人骂?这是什么变态爱好? 安玖还没想明白,突觉唇上一凉,仿佛落了一片雪。 男人一袭红衣,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唯独薄唇苍白失色。 他指尖轻轻摁在少女鲜红欲滴的唇上,方才她骂他时,红彤彤的小嘴一张一合,好看极了。 安玖这会却有些走神,不仅因为被大反派奇葩的要求震惊,还因为他身上的温度。 “系统,裴寂现在身体怎么样?他没什么事吧?他会不会早死啊?我有点怕还没攻略完,他就把自己作死了。” 安玖一心二用,在脑海里担忧地戳系统。 系统:【……】 【宿主不用担心,攻略对象一定比您活得长。】 安玖大松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她还真怕裴寂把自己作死,谁让他现在身体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 跟系统沟通完,时间才过去一瞬,安玖迅速恢复状态,想起什么似的横眉怒对道:“明熠身边有玄衣卫,只要我喊一声,立马就有人来!我警告你快点走,不然饶不了你!” 然而面前的男人却毫不在意,脸都不带变一下的,轻笑一声道:“那你喊一声试试?” 安玖张口正想喊,下一秒肩头就被手指一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女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但她不会轻易服输,抬起手就要将男人推开,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身娇体弱的闺阁小姐撼动不了习武之人,就连他捏住她脸的手,她都掰不开。 情急之下,少女撑在喜床上的另一只手摸到了什么东西,一把抓起来就往男人身上砸。 猝不及防之下,男人脸被砸了几下,手也下意识松了松。 安玖瞅准时机,小脸一扭脱离他的掌控,起身就往门口跑。 只要出了门,一定会有人发现的,到时候就能获救了! 她这么想着。 可身体还未站起来,手臂便被修长的大手死死钳住,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拉了回来,由于用力过猛,少女站立不稳,整个人直直摔倒在偌大的喜床上,头上顶着的金冠摇摇摆摆,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我原是不想这样做的,可你惹怒了我。” 男人黑眸微敛,眉宇间不见半分情绪,居高临下望着她。 他缓缓抬手,白皙如玉的指尖捏着一颗圆滚滚的桂圆,眸光暗沉,“据说喜床上会撒一些果子,代表早生贵子的寓意……你方才,用哪些砸了我?” 安玖摸了摸身后,果然摸到一把干果,抬手又是一把干果砸过去。 裴寂身形未动,任由那些枣子、花生、桂圆、莲子之类的小东西打在自己身上,又顺着红袍扑簌簌滚落在地。 见男人抬眸看来,安玖踢掉鞋子,一咕噜往床里面缩去。 他堵在床外,既然跑不掉,那就躲一躲尽量拖延时间。 不料男人并不生气,一双眼眸落在那宽大的喜床上,眼神幽深难辨:“这张喜床,便是你与明王今后的爱巢了?” 安玖不知他要做什么,不过她猜最多就是像前两次那样,用超敏体质意思意思惩罚她一下罢了。 虽然过程很难熬,结束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但偶尔来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老实说,还是蛮爽的。 反正他只要还想用她解毒,就不可能真的做什么。谁让双生蛊要求的女子,必须是处子。 安玖这般想着,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抓一把干果就往他身上丢,哪怕这小玩意根本造不成伤害,能出一口气也是好的。 安玖丢了两把,手腕就被握住了。 男人俯下身来,冰凉的手指抓着她的手腕,在她剧烈的挣扎中,点了点她身上的几处穴道。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安玖一回生二回熟,已经做好准备瘫在床上。 她还给自己找了个位置,靠着背后柔软的喜被,保证自己瘫得舒舒服服。 她现在说不了话,倒也省了装模作样的功夫,只需要用眼睛瞪他就好。 快点搞完吧,搞完了就可以收工了。 安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白天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面对着妻子的疲惫中年男人,只想早点交完公粮睡大觉。 “看见我今日穿的衣服了吗?”想要榨干她的小妖精还在好心情地问她问题。 安玖瞅了一眼他身上的红衣,示意自己看见了。 男人勾唇笑道:“我特意穿这件衣裳来,你说我在这房间里与你洞房,明王知道了会如何?” 安玖瞪他。 裴寂心情很好地弯了弯唇。 其实这个主意是他刚才想到的,他只要一想若是明王顺利回京,今夜不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当然,他肯定不可能让这事成真,然而即便是想象,也令裴寂生出一股杀人的冲动。 不过当把明王换成自己,那股杀人的冲动一下变了,成了另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 安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她还是低估了他的变态程度吧?穿着喜服在别人的喜床上和她搞?这真不是心理有问题吗? 再说了,他真能跟她洞房? 安玖眼眸不受控制地往下瞥,望向男人腰腹处,又很快收了回来。 他不要自己的命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情透过眼睛传达了出来,但又传达错了,男人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他像是气笑了,嗓音微冷,“你以为我不会做?” 男人向她伸出手来,手指上不带一丝温度,冰冷的指尖落在安玖下颌处,带来一次刺骨的凉意。 在超敏作用的下,那凉意瞬间扩散,安玖控制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过很快,她便又浑身热了起来。 之前在塞北的时候,他身上热得火炉。如今又突然变了,冷得不像话。 冰凉的指腹落在温暖的肌肤上,不仅带来落雪般的寒凉,还卷起了熊熊燃烧的燎原大火。 新娘火红的裙摆盖在男人素白的手腕上,层层布料堆叠在一起,红裙下微微鼓起一个丘陵,像是藏进了一只小动物,时不时发出细微的颤动。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前几次那样,强行压上来作乱。 裴寂是大夫,而大夫最了解莫过于人体。即便他不曾实践,他也知道该如何做令女人获得快乐。 一切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静静发生。 屋内红烛在燃烧,屋外远远传来筵席那边喜庆的喧闹。 少女微微仰头张着唇,望着头顶的虚空,潋滟的桃花眼一片迷离,好似彻底失去了神志,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玩偶。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少女唇边,素净的指尖捏着一颗小指大的雪白莲子。 奇怪的是,那手指与莲子上,竟浮现一层亮晶晶的光,像在水里洗过。 “要不要尝一尝它的味道?” 安玖恍恍惚惚看他一眼,慢半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迅速合上了嘴,羞耻地扭开头。 第99章 099 ◎另一朵更娇嫩更美丽的花朵。◎ 少女的啜泣细细碎碎, 如同小奶猫咪呜咪呜地向人撒娇。 却不能使男人怜惜她,反而容易激发人的凶性,让人想要更加欺负她, 叫她哭得更凶一点, 更可怜一点,更动听一点。 裴寂当然也听见她哭了。 如果他此时还是裴寂,或许他会停下来,去温柔地安慰她哄她。 可此刻,他是“非衣”。 裴寂是温润如玉的神医公子,是出了名的慈悲好人,是贴心温柔的好男人。 当他作为裴寂时, 他需要克制一切欲.望,扮演一个完美无缺的角色。 也许是白天压抑太过, 以至于一旦戴上面具, 他便再也不想克制自己,他想肆意,他想放纵, 他想再无顾忌地对她做任何想做的事。 就像现在,裴寂心口那股冲动丝毫没有减弱, 随着时间推移, 越发变得强烈。 他隐隐有种失控的感觉, 可他并未停止。 为防止少女挣扎, 裴寂一手摁着她纤细的腰肢, 感受着少女在自己掌心下不住地战栗。 那细微的颤抖隔着大红色喜服传递过来,犹如一只受伤的、惹人怜惜的小动物。 男人不动声色垂眸, 漆黑眼底映出少女湿淋淋的小脸。 她脸颊一片酡红, 眼尾也泛着海棠似的绯红, 好似诱人采撷。 少女白皙精致的脸蛋上,布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有时弄得狠了,她便哽咽着摇头,飞舞的发丝飘荡在脸上,被透明的水液打湿,黏在她红透的脸颊和娇艳欲滴的唇边。 突然,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肢猛地一阵紧绷,露在裙摆外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她红唇微张,急促地呼吸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都失去了焦距。 泪蒙蒙的双眼一眨,浓长的睫毛湿.漉.漉盖下来,晶莹剔透的泪珠便扑簌簌滚落在脸颊上,顺着尖尖的小下巴落入纤细脖颈。 裴寂欣赏地看着这一幕,黑眸中盛满愉悦。 他慢条斯理收回手,层叠的裙摆流水一般自腕上滑落。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捏着一枚通红的干枣,湿淋淋沾满了水。 “洗干净了,就好吃了是不是?”他轻笑着问。 安玖恍若未闻,敏锐的感官中,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丢进滚筒洗衣机,汹涌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让她的思考能力都丢失,大脑中只剩一片余.韵的空白。 呜呜呜,她已经是个废人了。 红枣在少女殷红的唇上碰了碰,安玖这次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目光呆滞地瞅着他。 宛若一只任人宰割的咸鱼。 累了,爱咋咋地吧,她是变态不过他了。 事实上,直到这一刻,裴寂身上衣衫仍整整齐齐,连根头发丝都没乱。那红衣被他穿着颇有一番风度翩翩的味道,看起来就像个再正经不过的人。 正经个鬼! 在他想要将红枣塞进她嘴里的时候,安玖倔强地抿上了唇。 她死都不可能吃这个!就算死在床上,被搞死,她也不可能吃的! 下一秒,男人将那枚红枣塞进了自己口中。整个过程中,他视线一直凝在少女脸上,漆黑如墨的双眸氤氲着浅浅笑意。 安玖:“!!!” 莫名的不安感袭来,即便这会她浑身虚软,几乎化成一滩水淌下床,安玖还是坚强地动了动身子,翻身往旁边爬去。 下一瞬就被摁住了腰身,男人指尖只是在她腰侧轻轻划了划,还隔着衣服布料,安玖却是腰一软,又啪叽一声躺了回去。 她大大地哽咽一声,泪水哗啦啦滚下来。 “跑什么呢?”男人口中含着枣子,语声有些含糊。 他眉目含笑,兴致盎然地瞧着她,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 恍惚中,安玖感觉自己就是只被猫抓住的老鼠,猫咪最大的恶趣味,便是看着猎物在自己爪下挣扎求生,戏耍可怜的小老鼠。 等玩够了,便嗷呜一口,把小老鼠吞下肚去。 心神一个飘忽的功夫,男人便已俯下身来,他仍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如玉,轻轻捏住她的下颌。 安玖隐约察觉到,他手指不再如之前那般冰凉,带着微微的潮湿暖意。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顿时羞愤欲死,全身上下都止不住烫了起来。 然而还不待她羞耻多久,男人的面容已近在眼前。 他目光低垂,落在少女娇嫩的红唇上,指尖只不过在她唇瓣摩挲几下,一道道细小电流似的酥.麻便窜过了全身。 安玖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唇,另一双微凉的唇便沉沉压了上来。 他抬起眼,与她四目相对,眼底含着餍足的笑意。 这吻来得太迟,却来势汹汹,透出吞噬一切的凶猛。 安玖有种整个人都要被吞下去的错觉,她嘴唇发麻,舌根都要被缠地失去知觉。 少女受不住地呜咽,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打湿了两人的脸。 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擦去她的泪珠,与此同时,一颗圆滚滚的枣子被喂了过来。 安玖眼泪掉得更凶,可惜发不出声音。 不要啊!她不吃!不吃! 她舌尖用力抵过去,使劲将那枣子推开,却被对方趁势拖住,纠.缠不休。因这番交战太过激烈,两人相依的唇齿间,甚至隐隐传来细细的水声。 呜呜呜我的节操…… 安玖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用尽全身力气锤在男人肩头,却如蚍蜉撼树,不曾动摇他分毫。 那颗去了核的干枣,在湿热的口腔内翻滚,被唇齿挤压,最终还是碎成了渣,被男人推到喉头,强行令少女不甘不愿地咽了下去。 安玖想,她这一辈子的眼泪,大概都在这一天哭完了。 直到她吃下那枚被两人碾成泥的枣子,男人终于偃旗息鼓,缓缓起身退开。 他手指在安玖唇畔擦过,拭去一抹溢出来的晶莹水光,眼角眉梢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安玖不想看他,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尝到了吗?味道如何?”含笑的话语声响在耳畔,男人嗓音沙哑,音色像是从砂纸上摩擦过。 少女眼睫动了动,却始终没睁眼。 男人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才后知后觉想到她如今还说不了话。 方才那漫长又亲密无间的深吻,令裴寂胸口鼓噪的情绪消解大半,虽然那冲动仍在,但他走失的理智渐渐开始回归。 哪怕还想做更多更过分的事,但……还不是时候。 况且,今天已经足够了。 看着少女满脸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就知道她糟了大罪。 鲜红的嫁衣仍好好穿在她身上,腰带都没解开,不见一点松散。可任谁见了,都能看出来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红透的双颊,发肿嫣红的唇,眼尾蔓延的潋滟春色,都是这一场旖.旎的见证。 望着这样的美景,男人面上餍足越发浓郁。 他玩够了,便轻飘飘抬手,在少女身上连点几下。 少女呼吸一顿,蓦然睁开眼。 她张了张口,出口的第一句话十分虚弱无力:“我恨你。” 少女一字一顿,似在立誓一般说道。 她眼里还残留着朦胧的泪,雾蒙蒙一片,两道仇恨的目光穿破那层雾气,死死盯在男人脸上,似要用眼神杀死他。 如果给予她机会,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当场杀了他。 裴寂心下陡然浮现这一念头。 他略微一怔,随即又扯唇笑了出来。 她恨他这件事,他不是早就知道吗?又怎么会再为此动容? 他神色不变,一脸若无其事道:“你上次便这样说了,可改变了什么吗?” 男人笑意清浅,吐出的话语中昭示出明晃晃的恶意:“你再恨我,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你说,要是你的新婚夫君知道这张床上发生过什么,他会怎么样?” 少女面上红晕一瞬间消退,脸色逐渐泛白。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咬唇仇恨地看着他,色厉内荏道。 “我不想怎么样,只要你跟我走便好。” 裴寂想,他或许是有一点毛病的,不然为何被她那样愤恨地看着,他竟还能感到愉悦。 那种极端仇恨的眼光,太专注太强烈,他有种被她深深印刻在心底的感觉。 她恨他,总好过被放弃被忽视被不在意,不是吗? 他心下这般思索着,一边柔声道:“今夜,你找个机会去花园,我会安排人接你出府。你知道我能来这里,也能直接带你走。之所以给你选择,也是不愿惊动他人罢了。” “或者,你想明天城中流传你与人私奔的消息,我也可以现在带你离开。” 不管是安玖,还是原身,面对这样的选择,都会选后一个。 名声对于古代女子来说太重要,不仅影响她自身,还会妨碍家里其他人的婚配。若今天安玖跟人私奔,往后安府中的女儿都别想嫁好人家。 安玖状似思考一瞬,紧抿着唇,艰难地回答道:“好,我答应你。” “子时三刻,我会去花园等你。” 房间的门在身后悄然合上,男人就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去了。 徒留一室暧.昧的气味,以及躺在床上一脸疲惫的新娘子。 【感觉整个人被掏空.jpg】 安玖懒得再坐回去,就那么瘫在床上,不一会便眯着眼睡了过去。 王府的筵席持续了许久,从正午一直吃到黄昏,流水一样的山珍海味端上来,叫人目瞪口呆。 反正土包子贺子擎是震撼地不行,很快便投入大快朵颐中,吃得肚子滚圆。 第100章 100 ◎“我等他后悔的那天。”◎ 安玖一觉睡到明熠结束了筵席、送走宾客, 推开婚房的门。 明熠是代父成婚,只需要挑盖头便好,至于喝合卺酒这个环节便免去了, 实在太过。 年轻的世子喝了满肚子酒, 这本来并不是他的婚宴,但他却仿佛借着那酒意醉倒了,恍惚间以为自己便那娶妻的新郎。 一应流程都是他在走,新娘是他接回来的,他亲手送进洞房,如今又叫他来掀起她的盖头,看见她满面红妆的模样。 只要一想到这些, 明熠便按奈不住激动,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样喝下去的结果, 便是他真的醉了。 醉到生出无限勇气, 想要做点什么。 明熠也不是没想过,安家与王府的婚事只是一桩联姻合作,那为何安小姐不能与他成婚呢? 父亲久久未归, 还令他代为完婚,或许便是有此授意。 安小姐又并不喜爱父亲, 当初还为此逃婚, 便知她绝不情愿。 最重要的是, 近来城中流传的传言也落入他耳中, 传言中安小姐与他早有私情。醒着时明熠只敢想想, 如今醉了,便也禁不住当了真。 也许她就是喜欢他, 才答应嫁过来的吧? 明熠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 以及莫大的勇气, 推开了门。 他以为自己会看见红烛边喜床上,端坐着的红衣佳人,等他挑开那层红布,她会羞答答地垂首,露出一张如花的小脸。 然而一切只是他的想象。 婚房内有红烛,有喜床,却不见床边等待新郎的新娘。 明熠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昏沉的脑子瞬间清明了起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大概是见他神色变换,被赶出来守门的吉香解释道:“世子,我家小姐说等得困了,就先睡了。您毕竟是继子,还是该注意一下名声,若无事便免了掀盖头,自己去休息吧。” 这时明熠已发觉鲜红的喜床上似乎躺了个人,鼓起一个小山丘,被垂下来的床幔挡着,他只能影影绰绰瞧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床下则散落着一地的干果,枣子桂圆莲子花生之类,大概是被直接从床上抖下来的,房间里滚了一地,还有一枚桂圆都滚到了门口。 酒醉带来的勇气散了八份,还剩下两分,他有些不甘地问:“这、这是不是于礼不合?” 吉香快言快语道:“这有什么于礼不合呢?让您进去,才是真的于礼不合呢!” 吉香深恨城中乱七八糟的流言,实在败坏自家小姐的名声,甚至怀疑都是这位明世子传出去的,毕竟他喜欢小姐,可表现地再明白不过了。 顿了顿,吉香又道:“世子,我家小姐说了,希望您不要忘记自己说的话。” 什么话小姐没说,吉香猜大概是一些不好听的话? 不然这世子爷怎么一听,原本发红的脸庞顿时白了下来。 此言一出,明熠所有的酒劲全都散了,整个人变得无比清醒,他抬手揉了把脸,无奈道:“是,我不会忘记。抱歉,方才是我冒犯了。” 说完,他微微弯腰,捡起脚下那枚桂圆,苍白着脸退了出去。 刚才真是昏了头了,他哪里有机会呢?安小姐明明喜欢裴神医,他怎么会以为她喜欢他? 心头一阵酸涩,世子殿下却还得强撑着笑容,去给自己的心上人准备马车,亲自送她离开王府,投奔情敌裴神医。 吉香奇怪地望着世子殿下摇摇欲坠的背影,好心问道:“世子,您喝醉了吗?” 明熠向后摆摆手,道:“没有,我很清醒。” 只有如此的清醒,才会让他尝到失恋的苦涩。 明熠怀揣着一颗破碎的少男心离去了,安玖却被他与吉香交谈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吉香听见声响,连忙过来扶她起身。 “小姐,奴婢方才见您睡得出了汗,便给您擦洗了一番,您看要不要沐浴更衣再去歇息?”一边说着,吉香一边道,“这天气实在炎热,房间里哪怕放了冰壶也消不去多少暑气,您又这样怕热。若是婚事推迟一点,待到秋日,便不用这么折腾了。” 安玖接过她递来的凉茶,一口喝了个干净,喉咙里的干渴也随之减缓几分。 她擦擦嘴,把空杯子递过去:“吉香,再来一杯。” 吉香:“小姐很渴吗?” 安玖点点头,没说话,又往嘴里灌了一大杯水。 没办法,她今日又是哭又是出汗,流水太多,以至于身体有些脱水,一觉睡醒嗓子都快冒烟。 “叫个水吧,我沐浴更衣。” 单纯的小婢女只以为她耐不住热才弄得鬓发潮湿,帮她擦了脸和脖子手臂上的汗,却不知还有别的地方也要清洗。 想到这里,安玖面色止不住地狰狞起来。 今天这个仇,她记下了! 王府的效率不是盖的,很快浴桶与热水便被搬了进来,安玖将人都赶出去,自己洗了个澡,终于觉得清爽了些。 当然,她也略微检查了一下,没有受伤,裴寂到底还是知道分寸,就是在外面蹭蹭。 换下一身繁重的喜服,穿上自己日常简便的服饰,安玖便在房间里安静等待。 等什么? 当然不是等子时三刻,而是等明熠过来。 她跟明熠商量离府的事,裴寂并不知晓。 以安玖的性格,也不是被胁迫一下就立马乖顺的人。所以这个婚,她还是得逃。 大小姐就是这样的脾性,尖锐带刺、咄咄逼人,她从不是安分守己的闺阁千金,更不是寻常柔弱的姑娘,一般女子受到这样的威胁,恐怕早已听天由命,她却还要抗争一番。 即便是无力的蝼蚁,她也绝不服输。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轻轻敲响,这时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 也就是晚上十一点。 古代人日落而息,天一黑就差不多该睡了,晚上十一点已是深夜,整个王府万籁俱寂,就连坚持陪夜的吉香,都在安玖的劝说下睡死了过去。 安玖悄悄打开门,便见明熠鬼鬼祟祟站在门外,声音压得低低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在角门那边,我带你过去!” 明熠身边没带人,独自一人过来,安玖也没想带吉香走。 她心知肚明,这回逃离,最终的结局只会是被“非衣”抓回千杀阁。 所以她一个人就够了。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两人摸黑走在王府中。 喜宴结束时,明熠便吩咐过府中守卫,今日大喜放他们一天假,此刻偌大的王府中空无一人,只有夏虫在黑暗中细细鸣叫。 安玖不熟悉王府环境,由明熠在前面带路。 因为不知道裴寂会不会提前守在花园,安玖专门让明熠不要走花园的路。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顺利来到偏僻的角门。 打开门,门外便是一辆不大的马车,前面只有一匹拉车的马和一位穿着黑衣的马夫。 夜色朦胧,今夜天气好,稀薄的星光洒下来,能隐约看清那人有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明熠低声道:“我便不送你了,蜀中离京城路途遥远,你一个弱女子恐会有危险,我让保护我的玄衣卫送你过去,等你安全到了药王谷再回来。” 安玖并未拒绝,轻声道:“多谢。” 顿了顿,她迟疑地问:“若是你父亲问起……” 她之前逃过一次婚,就已经是在打明王的脸,这次都嫁过来还逃,安尚书与明王的合作势必会添上裂痕。 明熠道:“我会给父亲交代,说你被贼人掳掠。” 至于明王信不信,就不得而知了。 安玖感觉其实不交代也没事,就让他们合作破裂算了,安尚书跟明王搅合在一起,可真不是个好兆头,一看就是要被收拾的奸臣谋逆之流。 这念头在脑子里晃过一圈,安玖到底没开口。 反正这事跟她没多大关系,她的命也危在旦夕,哪里有功夫去管别人。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 阿门。 安玖钻进小车中,为不引人注目,这辆马车很简陋,里面就一个用来坐的木板,走动起来也摇摇晃晃,颠得人难受。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内城,到了城门口,这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前面赶车的玄衣卫递了个东西给守城门的士兵,士兵看了一眼,城门便又悄无声息打开了。 安玖掀开车帘子往外看,眼见马车慢悠悠驶出城门,朝着夜色浓重之处而去,神色总算轻松了些。 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安玖往后靠在车壁上,戳戳系统:“系统,给我看看裴寂现在在干嘛。” 下一秒,投影画面便浮现在眼前,因为是夜晚,为了便于观看,它还贴心地给画面打上了夜光。 只见画面中,王府花园一片静谧,男人站在一棵梅树下,芝兰玉树身如修竹。 对于安玖的行踪,他毫无所觉。 看着他一副无知无觉等待的模样,安玖忍俊不禁地抿唇,眼睛都弯了起来。 等吧,保证他等到天亮都等不到人。 系统这时出声问:【宿主既然做好被抓回去的准备,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呢?】 对于安玖的很多做法,系统都看不懂。 比如这次的逃跑,它就觉得很多余。 本来就要被抓回去,宿主也早就知道这一点。明明只要乖乖跟他走就好,偏偏安玖还来这一出。 系统几乎可以预测到,等被攻略对象发现,宿主又会被狠狠地折磨一番。 这不是自找麻烦、自作自受吗? 第101章 101 ◎幸好她不爱他。◎ 安玖做戏做全套, 吩咐玄衣卫连夜赶路,马车在夜色里急奔,不曾有半刻停歇。 她本以为, 裴寂再神通广大, 也没法很快把她抓回去吧? 毕竟城门都关了,一般人可没法让城门再开,除非皇亲国戚。 裴寂肯定做不到。 然而就在安玖坐在车里好心情欣赏投影时,便见画面中静立的男子忽而有了动静。 他微微侧头,似乎听见什么动静,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很快,一只猫头鹰自黑暗中飞来, 落在他肩头。 男人拿起猫头鹰脚上的信,只看了一眼, 便愤怒地震碎了信纸。 “真是……好的很啊。” 安玖听见冷冷的一声低语, 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不带一丝温度。 即便距离他非常遥远,安玖此刻也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有种不妙的预感肿么破? 半个时辰后, 不妙的预感成真了。 为了准确掌控裴寂的动向,安玖一直开着投影, 便见男人雷厉风行地联系下属, 由于消息都写在纸上, 安玖只能通过他与阿七的只言片语听出, 他在调动其他地方的千杀阁杀手, 让那些杀手截住她的马车。 至于他怎么定位安玖的位置,这就不得而知了。 大概是千杀阁的情报系统, 原著里就说, 千杀阁不仅做卖命的生意, 还兼职卖情报,很是臭名昭著。 看到这里时,安玖就知道不必再看了。 果然,马车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前路便出现了一批戴面具的黑衣人。 玄衣卫勒紧缰绳,刹住马车,浑身紧绷。 “诸位是何人?为何拦路?” 一黑衣人瓮声瓮气道:“我来要一个人,把你身后的人交出来。” 玄衣卫是习武之人,对江湖上的事也很了解,一看这些人的装束,便隐约猜到来者是哪方势力。 竟是千杀阁的杀手。 据说被千杀阁盯上的人,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掉。 玄衣卫心下沉重,他只有一个,对面起码来了五人,那五人里还有两个江湖一流高手,他如何能保护住车内的娇小姐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玄衣卫嘴唇微动,传音给车内人道:“安小姐,这些都是千杀阁的杀手,不知您为何被他们盯上,稍后我会尽力拖住他们,您趁机逃吧,能逃就逃走……若不能,那卑职也无法了。” 说这话时,玄衣卫其实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不是他不信安玖,而是一个弱女子,即便当时跑了又如何,等他拖延不住被杀,那些人还会追上去。 正如此思忖着,却听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车帘子被掀开,马车内走出一人,夜色昏沉中,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根据身形判断,那绝对是一个窈窕的少女。 少女在双方的注目中下车,手里提着一个包裹,颤声道:“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是非、仙无命让你们来抓我的对吧?我可以跟你们走,只要你们放他离开。” 纤细的手指指着仍坐在马车上的玄衣卫。 五个黑衣人全都沉默着,一声不吭。 这个要求他们不可能答应,千杀阁之所以神秘,便是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已经死了。 不会有人从千杀阁的手下活命,这是千杀阁成立以来的宗旨。 见几人不语,少女也懂了,她不甘地跺跺脚,提高了声道:“你们不是来杀我的对吧?我跟你们讲,仙无命喜欢我,他抓我回去就是让我当他的夫人,你们要是不听,等我见到他,我就跟他告状,到时候你们都得受罚!” 听闻此言,那五人终于有了动作。 这少女的话不知真假,但仙无命的确吩咐过,不得伤及她分毫。 安玖狐假虎威,却不知千杀阁内受罚等同于死,没人不怕死。 一人迟疑着上前,最终道:“可以,但我们得保证,他不会将今夜之事告知他人。” 说着,一人从衣襟内拿出一只小瓶子,丢向玄衣卫。 玄衣卫下意识接住,握在手中。 “吃下它,我们就放你走。” 安玖叫道:“那是什么,你们要是给他吃毒药怎么办?” 黑衣杀手道:“我们若是放过他,被阁主知道也会死,令他吃下这药,他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玄衣卫想了想,对安玖道:“安小姐不必再多说了,我吃就是。” 话落,他已拔开瓶子,倒出里面的一颗药丸,干脆利落地吞下肚去。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要么死要么吃下这药丸。玄衣卫不怕死,他本就为保护皇室而生,死是一件十分常见的事。之所以吃下这来历不明的药,是因为他要将这消息带回去。 “好。”黑衣杀手见此,也不纠缠,直接道,“你走吧,我们会将马车带走。” 玄衣卫离开马车,眼睁睁看着那少女被黑衣人送回车上,很快马车便咕噜噜滚向远方。 他记下马车离去的方向,转身往回掠去,却没走两步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彻底失去意识。 第二天清晨,有行人在路边发现这位晕倒在地的黑衣男人,将他叫醒之后,发现这男人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不管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便连忙将人送去官府。 官府从男人身上的物品查清他身份,又通知了王府。 后来又引发一系列事件,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时间回到现在,安玖坐在马车里,马车晃晃悠悠不知驶向何处。 她想要掀一掀车帘子看一眼外面,都会被守在车外的黑衣人劝回来。 安玖也不折腾了,反正她这次逃跑就是装装样子。 她甚至有心情在摇晃的车里眯了一觉,再醒来时车正好停稳,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掀了车帘一看。 大亮的天光下,男人一袭黑袍,背手站在马车下,静静向她看来,一双黑眸幽邃难辨。 小仓鼠一般从车里探出小脑袋的少女猛然一个激灵,瞬间放下帘子,一个倒退又缩回了车中。 “出来。”一道冰冷的男声传来,伴随着一声冷笑,“还要我进去请你吗?” 安玖:“……” 就不能让她做个心理准备吗! 安玖抚了抚胸口,慢吞吞钻出马车,又慢吞吞下来,挪着乌龟爬似的小碎步走到男人面前。 脚下还未站定,下颌就被两根冰凉的手指钳住。 男人端详着她的脸,像是在思考她如何有那样大的胆子。 “你竟然敢骗我。” 他语调缓慢,一双狭长的眸子黑沉沉,深不见底。 少女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暴露本性,小脸虽有些发白,神色却不见惶恐,使劲咬着一口银牙,死命瞪他道:“我就骗你怎么样,你这个变态!恶心!我才不跟你走!” “有种就杀了我啊!我死也不可能喜欢你的,你就死心吧!” 在少女看来,这男人既然一直追着自己不放,又几次三番那样、那样对她,明显是对她求而不得。 她之前和那几个黑衣杀手说的话,并非扯谎杜撰,而是她的真心话。 仙无命一定是喜欢她喜欢地不得了,才要把她抓回去,不然如何解释他这一系列的行为呢? “听说,你跟人说,我喜欢你,要抓你回来当夫人?” 男人凝视着咬牙切齿像个暴怒的小兽的少女,见她即便被抓住,依然这样张牙舞爪,他不禁皱了皱眉。 这女人,恐怕永远都学不会乖巧。 “没错,难道你不是喜欢我?”少女瞪着大眼睛瞅他,那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一句话。 我都看透你了,你装也没用。 裴寂本是想否认的,他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弱点?然而一对上少女的视线,他突然又不想否认了。 他意味不明勾了勾唇,缓缓道:“对,我喜欢你。” 少女娇美的小脸上立马浮现得意的笑容,纤细的眉头扬起来,一脸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看她洋洋自得的模样,就像个翘起尾巴的小孔雀。 她恨恨盯着他,语气上扬,带着浓重的报复性意味,一字一顿地说:“你喜欢我也没用,我不喜欢你。就算你把我绑来又怎样,我就是不喜欢你,你能怎么办?” 少女或许以为,这样的回答会让他痛苦,也是她最好的报复手段。 然而男人面色丝毫未变。 他心口的确有些窒闷,但完全能忍受。这种感觉常常萦绕在他心间,裴寂早已习惯。 对于她不喜欢他这件事,他一向能淡然处之。 毕竟从初见到现在,她几乎从未喜欢过他。 “你、你怎么不说话?”见他久久不语,少女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男人恍然回神,垂眸望着少女隐约不安的小脸,轻轻笑道:“我只在思考,该怎么让你喜欢我。” 她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自有办法让她深深爱上他,从此再也看不见任何人,满心满眼都是他。 少女不知是否感知到冥冥之中的危险,浓密的眼睫扇了扇,抿唇问:“那……你想到了吗?” 男人一脸认真地问她道:“或许,你听说过情蛊?” 安玖还真听说过。 不是从书里看到的,而是当初在平澜城去往义庄的路上,裴寂亲口告诉过她。 后来被巫盛抓住,也是源于她“想要情蛊”。 所以理论上,她应该清楚这玩意是什么。 此言一出,少女瞬间煞白了脸。 她之所以有恃无恐,是觉得以仙无命对自己的喜爱,被抓也不会有事,才几次三番挑衅他,对他出言不逊。 可是,他说要对她用情蛊。 第104章 104 ◎她很幸福。◎ 裴寂话一出口, 安玖便明白他说的是非尘。 自将她平安送到贺子擎身边后,非尘便离去了,从此安玖再未收到他的消息, 也不知到底他找没找到千杀阁。 现在看来, 他应该是找到了。 只是结果或许不大好,不然裴寂不会是这样的语气。 安玖所料不错,片刻后,两人便来到一片山林间,还未靠近,她便看见林中一个盘膝坐在地上的人影。 那人一袭金红的袈裟破旧不堪,像是经受了许多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原本华丽鲜艳的颜色变得暗淡无光。 袈裟如此,其主人亦好不到哪里去, 男人脸庞消瘦, 原先光滑的头颅上都冒出了青青的发茬,下颚也是一茬青色。 他面色蜡黄,闭着眼眸坐在那里, 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嘴唇阖动着无声念诵经文。 若不是曾经见过, 安玖都要不敢认, 这竟然是她印象里那个纯白无瑕的佛子非尘! 此刻的他, 看起来就像个在外乞讨为生的普通僧侣, 风尘仆仆、满面风霜, 干瘦地可怕。 她眼神一瞬间定住了,呼吸也乱了一刹。 这一瞬间的异样, 则迅速被男人捕捉, 他黑漆漆的眸子霎时翻涌起滔天巨浪、风雨欲来。 种情蛊后, 若是见到从前心爱之人,则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反应。 裴寂记得,上辈子林清妍种下情蛊,再见到贺子擎时,便常常陷入失神的状态。 他黑眸沉沉,搂着少女在那闭目念经的和尚面前缓缓落地。 “认得他吗?”他淡淡问道。 安玖被这一声叫回神,转过头来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她依旧用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眼底氤氲着肉眼可见的欢喜,那是每一个怀春的少女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才有的样子。 “我认得,他是无音寺的非尘大师呀。”少女说着,又转头看一眼即便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仍然不闻不动的和尚,语气中满是怜悯,“非尘大师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向他打招呼:“大师,你还好吗?我是安玖呀。” 面对少女的呼唤,和尚掐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停下口中的念诵,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一整套动作做下来,他花了比常人多许多倍的时间,似乎对他而言,连掀开眼皮这个小小的不费力的举动,都需要他花费全身的力气。 安玖心头止不住地沉重下来。 她已经看出来,非尘现在状况极为不妙,再不得到救治,他就会死。 而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是饥饿。 很显然,非尘一直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出路,也没有食物。 原著里便写过,贺子擎救林清妍时,闯入千杀阁外的阵中,被困在阵法内不得出,最终他临时突破领悟无上剑法,暴力破万法才破开大阵,寻到出路。 非尘没有那样强大的武力,也不懂破阵之法,便只能被困死在这里。 从在武夷山分别至今,时间过去一个多月。 看他如今形貌,或许他入阵也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风吹日晒,一个月餐风露宿,这一个月来,非尘是如何过的,从他脚边散落的一些果核便能察觉,他唯一用来果腹的,大概就是林中零星的野果了。 裴寂并未阻止他食用野果,也没有直接杀他,他的用意昭然若揭,就是要硬生生困死非尘! 太狠了。 哪怕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安玖仍为此感到震撼。 该说不愧是全书最大反派吗? 非尘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两道人影,方才他便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眼神聚焦片刻,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安檀越……还有这位……”和尚缓缓张口,语气虚弱无力。 “这是非衣。”安玖指了指身旁的男人。 “大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看着非尘的眼神担忧又怜悯,脚步却一动不动。 非尘沉寂暗淡的双眸扫过两人,一声不吭。 他并不笨,已然从二人神情看出他们来意不善。即便虚弱至此,已是命在旦夕,可和尚面色从始至终都很平和,没有半分色变。 少女对他的关切不似作假,但显而易见,她更在意那名叫非衣的男人。 不出所料,见得不到非尘的回应,少女转过脸,小手牵起男人的衣袖,轻轻摇晃着,软绵绵地祈求道:“非衣,我们把非尘大师放了吧,他太可怜了。” 男人垂首,视线淡淡瞟过那只软白的小手,嗤笑:“真只是因为他可怜?” 话语声略微一顿,他黑眸幽幽打量着少女的神情,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缓声问道:“若我要你杀了他呢?” 安玖微微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为难地蹙起细细的眉,沉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如果你非要我这么做的话,我、我可以!” 说完,少女还坚强地挺了挺小胸脯,眼神坚定极了。 裴寂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竟然不是? 上辈子裴寂也对林清妍说过这样的话,他想看林清妍与贺子擎自相残杀,看着一对相爱的人身不由己互相杀戮,对他来说非常有趣。 林清妍听到他的吩咐,却挣扎着不愿往前,哪怕有情蛊作用,她仍无法对昔日的爱人下手。 难道说他猜错了? 或者,她在骗他? “只要是非衣要我做的事,我都会为你做的。”少女抿唇笑了笑,甜蜜地仰脸瞅着他,小小声说,“我最喜欢非衣啦。” 男人狭长眼眸眯了眯,忽而手一抬,玄色衣袖滑落,掌心出现一把巴掌长的匕首。 他将匕首递给她:“那你去吧,给我杀了他。” 少女闻言又是一怔,娇艳的小脸微微发白,尽管如此,她还是咬牙接过了匕首。 “好,我、我去……” 少女手指白嫩纤细,那是一双从未握过刀剑的手,是从小锦衣玉食的手,那双手紧紧捏着小匕首,一步一步向前方盘坐在地的僧人走去。 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别说杀人,连杀鸡都没见过,她捏着匕首的手法也不对,站在僧人面前,紧张地拔了两下才拔开刀鞘,然后两手抓住刀柄,慢吞吞在僧人身前蹲下。 非尘静静望着她,双眼古井不波。 安玖蹲在那里,指尖都在颤抖,她努力深呼吸,无声张了张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知道现在她只能去做,只有下了刀,非尘才有活命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看懂了她的口型,非尘缓缓垂下眼帘,长睫下眸光寂然,仿佛是一种默许的姿态。 不过在裴寂看来,非尘的沉默与不抵抗更像是一种麻木。 裴寂的视线更多落在少女身上,他站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不住颤抖的匕首,以及吞咽时细微的声响。 她很害怕,谁都看得出来。 就在裴寂以为,她或许会放弃,不敢下刀时,少女忽然动了。 她两手直直向前伸去,“啊”的一声壮胆般的尖叫,那把小小的匕首噗呲一声,直直捅入僧人的胸口。 非尘身形一晃,脸色顿时变得更加灰暗。 少女慌忙撒开手,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跳起来,啪嗒啪嗒迅速跑到裴寂面前,一头扎进他怀中,两条柔软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 “呜呜呜好可怕!都是血!太恐怖了!” 她小脸埋在他胸口,丝毫不敢往后看,吓得浑身战栗不休。 裴寂低下头,仔细打量她。 少女吓得狠了,抬起小脸可怜兮兮地求他安慰,眼角挂着晶莹的泪花,脸庞白生生不见丝毫血色,娇里娇气地撅起小嘴,嘟囔着说:“非衣,我、我按你说的做啦,你不要再让我做这种事好不好?我、我好害怕呀……” “……好。” 少女温软的娇躯在怀,裴寂喉结动了动,低声应道。 他答应她当然不光是因为她撒娇,而是发现她确实不喜欢非尘。 少女脸上只有惧怕与不忍,而不是挣扎与失神。 她爱的人不是非尘。 这一结论刚一得出,裴寂看着那平白被刺一刀的和尚,突然觉得此人再不像以往那样碍眼。 面对少女娇滴滴的祈求,他也乐意同意。 “不然我们把他放了吧,非尘大师太可怜了,他这样好吓人。” 裴寂目光自和尚身上瞥过。 饿了许久后,非尘早已成了皮包骨,身形瘦削干瘪,颧骨突出,五官凹陷,身上披着的袈裟也变得空荡,又一直不曾打理仪容,整个人看起来着实不好看。 大小姐向来看人下菜,当初见非尘出尘脱俗心生好感,如今见他落魄狼狈也不掩嫌恶。 裴寂心下放松,虽然少女那一刀实在差了许多火候,不仅没扎多深,就连要害也避过去了,只伤了浅浅一层,如果这时将和尚放走,他极有可能卷土重来,他仍是答应了下来。 他已不惧任何人,即便非尘再来又如何呢? 整个武林高手都被他暗中掌控,谁也奈何不了他。 “好 ,依你所言,那就放他走。”裴寂轻飘飘地说道。 少女甜甜一笑,小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娇滴滴地说:“非衣,你对我真好。” “仙无命,你对安檀越做了什么?” 这时,两人后方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质问。 安玖回过头,便见非尘正抬着眼,清澈的眸子直直望着玄衣男人。 “安檀越并不喜爱你,你一定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变成这样,是吗?她绝对不是自愿跟你来到这里,你胁迫了她。”和尚体力不支,一段话说得缓慢,语气却笃定极了。 第105章 105 ◎原来她爱一个人,是这个样子。◎ 就在明王世子收到官府通知, 让他去领自家失去记忆的玄衣卫的时候,客栈里的林清妍与贺子擎也收到人去楼空的一封信。 他们的好友裴寂,在参加完安玖与明王的婚礼后, 便连夜不告而别, 回了药王谷。 林清妍看着信上的告别语,忍不住叹息道:“裴寂怎么就走了呢?还没见安玖一面,他难道不想问问安玖为何这样做吗?” 在她看来,裴寂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过于懦弱了。 虽然这的确是他的风格。 在林清妍印象中,裴寂一直是这样的人。 他总是这样体贴温柔,总是为他人考虑。之所以这样黯然退场,大概是不想勉强安玖, 不希望让她蒙受不好的流言。 毕竟新婚的女人出门见外男,传出去可不好听。 想到这里, 林清妍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摇摇头, 对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什么的贺子擎道:“算了,贺大哥,我们去向安玖道一声别吧, 来都来了,总要见她一见, 之后我们再回铸剑山庄。” 贺子擎自无不可:“好, 都听你的。” 裴寂为爱退场, 清晨出逃, 林清妍却没多少顾虑, 大早上便去敲王府的门。 她既是安玖的朋友,但与裴寂自小相识, 乃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所以也还抱着来寻个说法的心思。 不料门一开, 却正撞见要出门去官府的明熠。 听说二人是来找安玖的,明熠也顾不得隐瞒,急促道:“安玖失踪了!” 他本来是想瞒一瞒,搞出个劫匪劫掠新娘的事件为安玖遮掩行踪,可如今不需要了,因为这事真的发生了! “什么?安玖失踪?什么时候?”林清妍大惊失色。 明熠道:“昨晚!更多我也说不清,我现在要去官府接我的玄衣卫,你们不如与我一同去。” 林清妍与贺子擎互视一眼,面面相觑。 两人跟着明熠来到官府,因玄衣卫不同于普通护卫,极难培养,像明熠这样身份的人也只有这么一个,官府不敢随便给人送回去,核实了身份后还得让他亲自来领人。 官府中,明熠见到了刚被自己派出去的玄衣卫。 这玄衣卫名为风岚,原来是个沉默寡言一板一眼的人,没事不会出现在人前,总是隐匿在暗处。 然而如今的风岚却变了个人似的,眼神呆滞地坐在那里,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茫然。 前来接待明熠的是大理寺卿,指着风岚对明熠道:“我们今日天亮接到报案,说在路边捡到此人,见衣着不俗便送到府衙中。府衙的医官看过了,他应是出了什么意外,如今前尘尽忘,什么也记不起来。世子去瞧一瞧,若是您家的,便领回去吧。” 明熠一看便道:“不用认了,就是我身边的玄衣卫。” 三人一起走到风岚面前,明熠喊了他两声,风岚恍若未闻,只用陌生懵懂的眼神看着他们,如同刚出生的稚子。 明熠脸色越发难看,见林清妍与贺子擎目露不解,他将二人引到一旁,沉声道:“如今我也不瞒二位了,其实安玖并非自愿嫁给我父亲,只是被逼无奈才妥协,昨夜我命玄衣卫送她离开去药王谷,今天玄衣卫便成了这副模样,安玖也不见了。” 说到这里,世子语气越发沉重,“我如今也不知她在哪里。” 林清妍关注点却很清奇:“送去药王谷?” 明熠看她一眼,苦笑道:“不错,安玖喜爱裴神医,让我送她去药王谷,可……” 林清妍脸色也变了,惊道:“我就说,安玖果真是 喜欢裴寂的!” 见两个男人都无语地看着她,少女轻咳两声,严肃了面容道:“这事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要把她找回来!” 明熠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安玖是被谁劫走的呢?” 林清妍思索片刻,分析道:“这人既然单独劫走安玖,必然有理由。可安玖这一路上都跟我们在一起,她也没什么仇敌,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位千杀阁阁主仙无命,据说仙无命曾救过安玖,后来安玖发现他的身份,一直被他追杀。” 当初武夷山下,安玖为寻求贺子擎的庇护,告诉他们俩这件事,林清妍一直记在心里。 “竟然还有此事?那我们接下来是去找千杀阁?”既然得知了方向,明熠神情便镇定了下来,“我乃是明王世子,可以调动王府守卫一同去找安玖。” 听他这么说,林清妍微微颔首,道:“基本不会错了,我想不出还有谁会盯上一个闺阁千金。千杀阁很神秘,我们可能得花费一番功夫。” 林清妍一语成真,果然接下来无论他们如何搜集信息,都找不到千杀阁的更多消息。 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在江湖上臭名昭著,时不时传出某某大侠被杀手谋命的传闻,但关于它本身的传言却不多,基本没人见过千杀阁杀手的真面目,更别提阁主仙无命。 至于千杀阁所在之处,更是渺无音讯。 这几天中,明王终于姗姗来迟,然而得知自己刚进门的王妃被武林人士劫掠,明王的做法却是按下消息秘而不发。 与之相同做法的,则是尚书府。 安尚书第二天便将安玖之下的又一个女儿悄悄送上门,当做双方合作的意向。对于失踪的大女儿安玖,双方都有志一同不许人声张。 虽然不许声张,但暗地里的搜寻还是在做。 所以这件事到底还是没有宣扬开来,不然新娘子刚嫁过去就又逃婚,说出去多不好听。 多方合作之下,又有安尚书与明王府的力量,千杀阁藏得再隐秘,最终还是被寻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这时候,无音寺的主持非尘大师突然找上门来,交给众人几封信。 正是那一日,安玖一字一句写下来的官宣信。 京城某处客栈,房间里一张桌边坐着四个人。 一位青衣少女,一位正直英俊的青年剑客,一位年轻俊美的锦衣公子,一位穿着袈裟面庞瘦削的和尚。 四人面前的桌上,正摆着四封信。 安玖准备得很充分,给自己认识的每个朋友都发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几人分别看了,基本大同小异。 林清妍俏脸冷凝,忽而出声道:“不对劲,一定不对劲!安玖才不喜欢仙无命,她喜欢的明明是裴寂啊!这封信一定是假的!” 明熠也点头附合:“不错,虽然字迹是她的,但信的内容绝对假的,她亲口告诉我喜欢裴神医。” 贺子擎挠挠头,说的却是另一个事:“安小姐当初因为害怕被抓走,经常跟我走得很近,以我们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喜欢仙无命。” 非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声道:“这正是贫僧要与诸位说的了,不知诸位可听闻过情蛊?安檀越很可能被仙无命用了情蛊,才改变如此之大,贫僧不愿看她身陷囹圄,打算再去千杀阁一探。” 明熠道:“我知道情蛊,据说只要给人下情蛊,就能让那人爱上自己。”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出发吗?”贺子擎问。 林清妍道:“我们已经找到大概方位,先过去吧,裴寂会在那边与我们汇合。” 那天刚得知安玖失踪,林清妍便给裴寂飞鸽传信,但不知是不是他走得太急,到了第二天,她才收到回信,说他在返回的路上。 因事态紧急,众人也没空等他过来再一起去千杀阁,干脆将位置发给他,双方汇合了再一同去闯非尘大师口中那个凶险无比的大阵。 林清妍不由自主想道,裴寂现在的内心该有多急迫呀? 他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太加紧赶路了,要是身体变得更差怎么办呢? 不然安玖就算救出来,也要看不上他了。 林清妍却不知晓,自己心中设想的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裴寂,此刻并不在路上。 幽静的山林中,一阵阵凉风吹拂。 男人一袭玄衣坐在凉亭内,修长指间捏着一枚白玉棋子,缓缓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在他对面,坐着位面貌娇艳的少女,穿一身桃花似的粉红纱衣,比往日多了几分娇俏甜美。 少女手肘撑着桌面,眉头微微蹙起,白嫩的指尖久久握着一枚黑子,始终不知下在何方。 良久,她不高兴地翘起唇角,娇气道:“不行不行,你欺负我!你那子一下,我就无路可走啦!” 男人唇畔含笑,问她道:“那你要如何?” 少女伸出手去,将他刚下的白子拿起来,往棋盘上随意一放,顿时原本堵死的路便又通了。 “这样。” 男人缓缓摇头,淡淡说:“你这是作弊。” 少女眨了眨明眸,眉眼狡黠道:“我知道,要贿赂对不对?” 男人黑眸沉沉看着她,不言不语,却是默许的姿态。 少女便悄然红了脸颊,她微微撑着桌面,直起腰一点一点凑近他,娇嫩的红唇在他唇上轻轻一点,一触即离。 “这样够了吧?”少女贿赂完,便又退回来,眼角眉梢皆是荡漾的春色,她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扑扇着,鼓着脸颊道,“继续继续,我下好了,该你啦!” 明明屡战屡败,少女脸上却丝毫不见颓丧,只有娇羞与欢喜。 裴寂漆黑的眸中一片幽邃暗沉。 原来她爱一个人,是这个样子。 喉结微微滚了滚,男人忽然伸手,扯住少女的手臂,将她一把拉入怀中。 少女跌坐在男人腿上,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下一秒便被微凉的唇舌堵住了所有音节。 不同于她含蓄的轻吻,他的吻沉重而凶猛,犹如疾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将她彻底笼罩在他的世界。 男人呼吸粗重,纤长眼睫投下一道阴影,盖住眼底那一片深切的沉迷。 第108章 108 ◎再也不对她妥协。◎ 安玖正坐在凉亭里看话本, 时不时欣赏下方莲池里游动的锦鲤,便见一白衣男子乘风而来,若不是那张脸仍是“非衣”的, 她都要以为他摊牌了不装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区分两人, 不让人产生联想,“非衣”很少穿白衣,平时更多是一身玄衣黑袍,看着便叫人感觉沉闷压抑。 如今他却穿着白衣出现在她面前,大概是有十分紧迫的事,让他连换一身衣服的功夫都没有。 男人脚步急促地穿过莲池游廊,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迎着安玖惊诧的目光, 他迅速来到她面前,俯身紧紧盯住她。 那双黑眸极为锐利, 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想要将她整个看透看穿。 “非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安玖只作什么也不知,一脸天真茫然地看着他。 “我今日听说了一些事。”男人缓缓开口。 “什么事?”少女眨了眨眼。 “之前发生的事,我见了你的朋友, 他们都说,你喜欢裴寂。” 说道这里, 裴寂话语声一顿, 目光在少女脸上仔细打量, 不错过分毫。 “是……真的吗?” 明明胸口里的心跳地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鼓噪的声响连耳朵里都能听见, 周身血液都在隐隐沸腾。 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表情平静淡然, 只有那双隐含期待忐忑的黑眸, 暴露了几分内心的情绪。 男人微微抿唇, 神色间抑制不住的紧张。 两种情绪在他心底交织,他一边期待听到什么,一边又隐隐恐惧着什么。 好似前方有一个呼唤他的深渊,人们都说,深渊里藏着他最向往最求而不得的宝物。只要他跳下去,就能得到它。与此同时,他也将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他正与深渊对视,询问她,那里面真的有宝物吗? 面前的少女,就是那个吸引着他坠落,又让他恐惧的深渊。 听到他的询问,少女歪着小脑袋,像是在回忆。 然而很快,她便皱起纤细的眉,娇嗔地说道:“我才不喜欢那个瘸子呢!” 她用明亮专注的眸子望着他,信誓旦旦道:“裴寂是个瘸子,他还活不过二十岁,谁会看得上他呀!我要是嫁给了他,那不就要守活寡了吗!” “本小姐才不要当寡妇呢!” 少女言语间满是骄纵与蛮横,不同于这几天在他面前的乖巧柔顺,她像是突然又变成了原来没有种下情蛊的样子,表情灵动、神色鲜活,精致的小脸上那抹嫌弃肉眼可见。 裴寂一颗鼓动的心,骤然重重地沉了下来。 果然,她怎么可能喜欢裴寂呢? 他竟然会相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词。 太可笑了。 怀着那样暗自期盼的、忐忑的、急切想要得到答案的心情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 他早该清楚,她从未喜欢过他,不是吗? 为什么还会抱着这样可笑的期待来问她? 这一刻,裴寂无暇去思索少女为何忽然变得这样鲜活,又为何说起裴寂时设想的情景是嫁给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用力挤压。 犹如一颗熟透的果子,被使劲捏得稀巴烂。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疼痛自胸腔蔓延开来,爬向四肢百骸。 那处本就存在的缺口,再一次扩大,寒风彻骨,冻结了浑身流动的血液。 “非衣,你怎么啦?你的脸色好难看,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少女的声音穿过层层雾霭,模糊不清地钻进耳中。 男人眼珠缓慢地转动,将她止不住担忧的神情尽收眼底。 强烈的对比之下,他再也控制不住体内强烈冲击的内息,在即将失去理智前,迅速起身离开。 不顾身后少女不解的呼唤,他飞身到少女看不见的地方,才猝然停下脚步。 这时裴寂才发觉,从少女手里拿下来的话本还被自己捏在手里。 不经意一垂眼,书本上一句诗直直刺入眼帘:“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 一口热流涌到喉头,白衣男子挺直的脊背陡然佝偻下去,白纸黑字被一抹刺目的鲜红覆盖。 另一边凉亭中,安玖舒舒服服坐了回去,重新从屁股底下拿出一本话本,悠哉地看了起来。 系统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宿主刚才为什么要否认呢?我以为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安玖摇了摇食指,“不不不,还不够哦。我问你,你觉得一件事,是你亲眼所见更信服,还是听别人说更信服?” 系统毫不犹豫道:【当然是亲眼所见。】 “这是人类的又一个特点,信谁都不如信自己,裴寂这样多疑的人更是如此。他听别人说时,哪怕最后相信了,心底也会怀着疑虑。即便这疑虑只是一分,也会让这份爱变得不纯粹。我要的,是他纯粹的爱啊。” 安玖说着便微微笑起来,“别急,他会亲眼见证,我有多么爱裴寂。” 系统沉默良久,才回了一句:【您很会算计人心。】 安玖笑了笑,说:“毕竟我是个商人,商场上要想战胜敌人,就得靠精打计算。” 裴寂恍恍惚惚回到塔楼,刚在椅子上坐下,阿七便来禀道:“公子,有急信。” 裴寂愣了好一会,才哑声道:“拿来。” 阿七眉眼间透出一丝担忧,却又不敢上前劝说,只好安安静静将信筒呈上去。 裴寂拿出信纸缓缓打开,一行简短的字浮现在眼前。 【双生蛊已拿到,五日便归——巫盛】 好似一盆冰水淋头,裴寂一瞬间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这几天他都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去奢求她的爱,为什么会沉溺进那虚幻的感情中? 又为什么,要在意她喜欢谁? 她只是他用来解毒的工具,不是吗? 如同大梦初醒,裴寂恍惚的神情逐渐变得清明,漆黑眸底浮出一层薄冰般的冰冷光芒。 他不应该再去见她。 除非他不想活了。 再有五天,就能拿到双生蛊,到时他就能给她种下蛊虫,解掉身上这折磨他二十年的毒。 从此,他便彻底得到了自由。 再无任何人与事物能挟制他。 裴寂想要笑一笑,然而唇角扯动,却始终无法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 心口仍在隐隐作痛,犹如一道暗伤,在一次次地提醒他。 差一点,他就要坠入那不见底的深渊,粉身碎骨。 “对了,公子,那些人都已进入禁林,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启动了困阵,如无意外,可以将他们全都困死在阵中。” 白衣公子缓缓掀起眼帘,眸光淡漠道:“困他们五日吧,五日之后,我要在这里举行我与安玖的婚礼,他们便是我请来的宾客。” 阿七颔首道:“是,公子。” 阿七领命而去,禁林中的阵法可以挪动,整片禁林之下都是机关,在塔楼中便可远程操控,选择困阵或是杀阵。 在阿七看来,那些人杀了才好,永绝后患。 可自家公子不让杀,他也只好按照公子吩咐的去做。 不过在离开中央塔楼后,阿七却是悄悄唤来阁中掌管信息的一位楼主。 “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阿七脸上戴着银面具,用与裴寂一般的语气淡淡问道。 楼主俯首道:“回禀阁主,还没有。” “哼。”银白面具下的人一声冷哼,楼主顿时战战兢兢地跪下,祈求道:“阁主给属下一点时间,属下一定能找到!属下刚得到消息,清风门掌门之女似是符合条件,只要消息确凿,几日后便能将人带来。” “那女子可是处子?” 楼主道:“不错,此女仍待字闺中,据说身患重病才久未出嫁。” 面具人点点头:“好,尽快将人找来。” 阿七很少瞒着公子做事,即便公子将千杀阁许多权利都交给了他,他也管做什么都会向公子禀告。 只有这一件事,阿七没有说。 就算他自作主张好了。 若是用不上那女子,他自会将人好好送回去,若是用得上,公子与安小姐往后也能长相厮守。 作为旁观者,阿七比谁都看得分明。 公子虽然说是将安小姐当工具,却显然早已用情至深。 他不愿见公子痛苦,许久前便命人寻另外的解毒之人,只是久寻不见。 不说女子往往很少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知于人,便说年满十八还是处子的女子,可谓天下难寻。这个时代,闺阁千金往往十五六岁便嫁人了,江湖女子晚一些,但也会十六七岁出嫁。 他家公子十八快十九,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处子少之又少,所以至今未曾找到。 好在,苦寻许久,到底有了眉目。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两天后,安玖发现自己的药丸子吃完了。 药丸是裴寂给她的,那次两人在无音寺下分别,裴寂回药王谷,安玖去找贺子擎,由于要分开许久,裴寂便给了她一些药,用来压制体内的蛊毒。 这些天两人常常不在一起,安玖也没扎针,身上蛊毒却没发作,便是一直在吃药的缘故。 虽然每次遇见“非衣”,吃药也不顶用。 安玖有些发愁,这药一没,蛊毒发起作来,连日常生活都会受影响,这可如何是好? 艰难地挨了一天,隐约感觉到蛊毒有些蠢蠢欲动,安玖无奈之下,只好通过身边伺候的婢女去找“非衣”。 这几天他一直没出现,安玖看过投影知晓缘由,便也没管他。 不见倒还好,一见就要考验她的演技,她演戏也很累的好不好? 如今却是不见不行了。 第110章 110 ◎“裴寂怎么没来?”◎ 安玖第二次成婚, 比她第一次来得更急更仓促。 好在江湖不似皇家那么注重仪式感,也没那么多规矩,所以一切筹备之事, 还是在成婚之日到来前的那天顺利准备齐全。 这几天里, “非衣”依旧不怎么来见她,却让人给安玖缝制了嫁衣,虽然是赶工,但从嫁衣的精美程度来看,比上一次她当王妃时也不差什么。 嫁衣如火,少女又一次梳起乌黑的发丝,戴上华丽的金冠, 在脸上画上娇艳的红妆。 安玖被侍女伺候着装扮时,男人便在一旁看着。 按理来说, 正常结婚的流程之前, 男方是不能见女方的,只有在洞房花烛夜时,才能挑起红盖头看到新娘子的模样。 然而这是在千杀阁, 无人敢对他置喙。 至于新娘子,更是用亮晶晶的眼神一直瞅着他, 除了满面的欢喜爱慕, 看不出半点意见。 一切装点完毕后, 早已换上一袭红袍的男人走到安玖面前, 一双幽深的黑眸凝视着她, 沉默一瞬后,喉结滚了滚:“很好看。” 他嗓音有些哑, 眸光沉静似海。 少女听到这一声夸赞, 便已欢快地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甜蜜极了。 她红着小脸,害羞地仰脸瞅着他,含蓄却又大胆地说:“非衣今天也很俊朗,我很喜欢……” 说着,小脑袋便已低下去,像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小鸵鸟。 男人轻轻扬了扬唇,笑意却不及眼底。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始终只是映着她的模样,好似要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印刻进心底。 如无意外,今晚他们便要圆房。 到时,他会将双生蛊种在她身上,与她度过这一场洞房花烛。 她什么也不会知晓,只会怀着满腔的甜蜜与欢喜,感受着心爱的男人带来的痛苦与欢愉,在一无所知中甜蜜地死去。 这是裴寂早已为她写好的结局。 他喜欢她,可这喜欢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己的命。 即便想到她会死心口便空落落的发疼,他仍然想要活下去。 “我的朋友们都来了吗?”少女又忽然抬头问。 她似乎很重视这一点,每次见到男人,便会问一声自己的朋友们。 裴寂淡淡道:“都来了,我已经见他们请了来,现在应该都在筵席上入座了。” 少女抿唇粲然一笑:“那就好,看到我们幸福地在一起,他们以后就不会再误会你了。” 男人不置可否地一笑,在她面前摊开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掌,柔声道:“来,我带你出去迎宾。” 少女拘谨地蹙眉,有些无措地道:“就这样出去吗?我不是应该在洞房里等着吗?” 在她记忆中,上次的婚礼便是如此,女子怎么能抛头露面,去筵席上接待宾客呢? 裴寂淡淡道:“我是江湖中人,不注重规矩,你不是要去见朋友们吗?见了他们再回来。” 少女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点了点头:“也对,出嫁从夫嘛!以后我也是江湖人啦。” 她甜甜笑着,信任地将柔嫩的小手放进男人掌心,眼角眉梢皆是浓情蜜意。 男人无声垂眸,将那只小手攥紧,一步步牵着她走出门去。 喜宴设立在中央那座最高的塔楼下,幕天席地摆了几桌酒宴。 此刻每一张桌上都坐满了人,最前面一桌坐着林清妍贺子擎等安玖认识的友人,其他几张桌子上,坐着都是明熠带来的护卫。 也就是说,这喜宴真正宴请的客人,也就这么一张桌子。 塔楼上张灯结彩,挂了许多鲜艳的红绸,喜庆极了。楼外有一队乐师正吹拉弹唱,还有蒙着面的侍女时不时挥洒花瓣,气氛格外热闹。 桌上一群人,却个个面带菜色、满面愁容。 “这人也太嚣张了,竟然要跟安玖成亲!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他这是将安玖置于何地!”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后,明熠第一个开了口。 金燕婉言简意赅道:“他是在向我们示威。” 贺子擎大咧咧地说:“不如等他出来,我与他打一架,让他把安小姐放了。” 林清妍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从桌上拿了个果子塞进自家恋人口里,堵住他的嘴。 “你就知道打打杀杀,人家一个阵就把我们困了这么多天出不来,要不是他让我们出来,我们现在还在里面困着呢。况且既然他敢放我们出来,就一定做好了应对措施,不要轻举妄动好吗!” 自从贺子擎一战打败魔教教主之后,大概觉得自己武功高强,越发不动脑子只想动手了。 反正谁也打不过他,不服就是干。 非尘也道:“林檀越所言有理,仙无命此人擅用毒,也许我们无知无觉间,便中了他的毒也未可知,如今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 明熠闷闷道:“那我们还只能看着他们成亲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不语。 没办法,这就是技不如人的下场。 林清妍这时道:“我没看见裴寂,他是迷失在那片林子里了吗?还是那仙无命把他单独带走了?” 非尘摇摇头:“贫僧不知。” 其他人自然也说不出什么,那天裴寂在林中迷失,之后他们在林子里困了五天,却一直没撞见他。 现在也只能祈祷他还安好。 众人虽是座上宾,实则却与阶下囚也没什么差别,一番言语后,便都一个个坐在那里,愁云惨淡、默默不语。 安玖与男人相携而至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女不知友人们为何看起来都不高兴的样子,她松开男人的手,快步走上前,提高声音一个个叫过去:“林清妍、贺大哥!明熠,非尘大师!” 等看到一袭金黄衣衫的女子,两眼都惊诧地亮了起来,“金燕婉,你也来了!” 少女的声音将众人惊醒,齐齐转头看去。 安玖虽然变相“囚禁”在千杀阁,但并未受到什么苛待,这几天生活地相当好,有吃有喝有人服侍,更有心爱的人陪伴,一张小脸精致红润,双眸熠熠生辉,实在看不出被胁迫的模样。 明熠一看到她,眼珠就转不动了。 佳人一袭红衣,满面红妆,艳丽逼人似海棠,可她两次成婚却都不属于他。 他忍不住出声问:“安玖,你是自愿嫁给他的吗?” 他抬手,直直指向少女后方的男人。 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千杀阁阁主仙无命,纷纷聚精会神看过去。 毕竟是自己的大喜之日,男人没有佩戴面具。 他有一张不同于众人想象中的、意外正直端正的脸,剑眉星目、挺鼻薄唇,英俊又正气,不像臭名昭著的杀手头子,更像是正道大侠。 看到他的一瞬间,众人齐齐一愣,随即又迅速转眼看向贺子擎。 林清妍下意识道:“他们俩长得好像啊。” 其实仔细看五官,两人并不怎么像。 只是那种整体的氛围感,或许是脸型,或许是那种太过端正正义的感觉,反正给人第一印象就很类似。 金燕婉也连连点头,小声道:“确实很像。” 明熠却不在意这些,依旧望着一袭嫁衣的少女,问:“你们别打岔,安玖,你来说,你是真的要跟他在一起?不是被逼迫,而是发自真心的喜欢他?” 他咬了咬牙,道:“若你真心喜欢他,就当我们自作多情,我们吃过喝过你们的喜酒立即离开。若不是,即便拼了我的性命,也要把你救出去!” 面对这番言论,少女陡然怔住了。 这话在这种场合讲出来,实在有些冒犯,缓缓踱步而来的男人却神色不变,好整以暇看着他们。 明熠在等安玖的回答,他也在等。 他要他们好好看着,看她亲口承认,她爱他,自愿留在这里陪伴他。 少女呆呆看着桌上一众注视她的友人们,愣了好一会,却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裴寂呢?裴寂怎么没来啊?” 披着“仙无命”外壳的真裴寂脚步一顿,还未开口,少女便转身看向他,委屈巴巴地说:“少了一个人,这个喜宴就不完满了。” 安玖瘪着娇艳欲滴的红唇,柔嫩的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放软了声音,仿佛小猫咪撒娇似的说:“我想把这件喜事告诉给每个朋友,缺一个都不行,你把裴寂找来吧?” 面对她的要求,男人总是会妥协。 虽然这个要求有些难办,但也不是做不了。 一个人没法分成两个人,但仙无命可以让他人伪装,千杀阁会易容变音的杀手多了去了,保证谁也不会认出来。 为什么不是找人装裴寂,自然是因为裴寂那身气质太独特。 这些人对裴寂也太熟悉,很容易被发现。 等喜宴结束,他再找个理由让裴寂退场,摇身一变去与新娘洞房花烛。 一切都很完美。 男人心下这般思索着,面上却是淡淡笑道:“前几日不是说要让裴神医给你治病吗?我就将他单独请了过去,你要见的话,我这便让他过来。” 说完,男人便径自离开了筵席,似乎是亲自请那位裴神医了。 桌上众人亲眼目睹两人这番交谈,一颗心都重重沉了下来。 安玖面对男人时的亲昵与小女儿的娇羞,那是肉眼可见的,难道她真的喜欢仙无命? “情蛊会让人变成这样吗?”林清妍压低声,小声问。 “不知道。”金燕婉摇摇头,摸了摸手臂,打了个激灵:“如果真的是情蛊,那情蛊也太恐怖了。” 贺子擎也道:“安小姐好像变了个人。” 第111章 111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0,当前为95。】◎ 就在众人一脸懵逼一筹莫展之际, 裴寂姗姗来迟。 公子白衣墨发,身形修长如松如竹,缓缓自塔楼内走出。 即便身在敌营, 他依旧面不改色、神态自若, 不曾有半分慌乱。 穿着喜服的仙无命跟他走在一起,明明两人身形相仿,可不知为何,偏偏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安玖一看就知道,仙无命换了个人。 其他人不了解仙无命,除了感叹裴寂翩翩君子,倒也不曾发觉什么。 安玖眼神一直落在那白衣公子身上, 直到二人一起来到她面前。 “仙无命”道:“裴神医来了,可以拜堂了。” 话音出口, 声音是一样的, 语气却有些细微的差别,僵硬平板,仿佛在鹦鹉学舌。 安玖只作不知, 恍然一般回神,笑道:“对, 我们去拜堂。” 话虽这样说, 少女的眼眸却一次次不由自主望向裴寂。 如果“仙无命”还是原来的仙无命, 此时必然察觉到她的异样, 但他只是个冒牌货, 即便少女心不在焉,也不知如何应对。 反倒是那白衣翩然神医公子忽然开口:“你在看什么?” 他此时已然落座, 注意到少女不同寻常的表现, 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探究。 裴寂以为她是看出了什么不对来。 安玖眨眨眼,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她摇摇头:“好像很久没见你,多看两眼罢了。” 顿了顿,她转过头,去牵“非衣”的手,道:“我们先拜堂,等拜完堂再来叙旧。” 少女指尖刚一触碰到“非衣”的手,对方不着痕迹瑟缩了下,随即才松松握住少女的手。 谁也不知道,此刻“仙无命”这张面皮下,那张脸有多么的紧张。 他亲眼目睹了阁主的真实身份,以后还能活命吗? 安玖却不知身旁人内心所想,假装没有发现他掌心里的汗水,拉着他就往不远处的空地走。 江湖人就是这么不拘小节,拜堂找个地儿随便拜三拜就成了。 然而还不待安玖走出一步,身后便传来明熠的声音:“等一下,安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人齐了,你该说清楚了吧?” 明熠这一喊,更多是因为不甘心。 若安玖真的像众人猜测的那样中了情蛊,要她说自己不是自愿嫁给仙无命,基本是不可能了。 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喜欢仙无命,一旦被情蛊控制,如何能够挣脱呢? 果然,少女闻声转过头来,见一桌子的友人都紧紧盯着她,无奈笑道:“好吧,既然你们都不相信,那我就亲口再说一遍。” 在她出口之前,喜宴上的吹拉弹唱突然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美丽的新娘。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含笑说道:“我没有被胁迫,我真心喜欢仙无命,我想要跟他在一起,这一切都是我自愿。” 清脆的话语声飘荡在空气里,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话音落下,少女忽而轻轻皱了皱眉,原本红润的脸色微微发白。 不过这一点小变化并未引来旁人的关注,明熠颓丧地低下头,不愿再见到心上人与别人成亲的画面,埋头喝了一口酒。 若不是不能走,恐怕他已拂袖而去。 林清妍这时出声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安玖,你是真心想要嫁给他吗?” 她这一问着实出人意料,毕竟在众人看来,安玖已经明确回答过这个问题。 林清妍一脸坚持,见少女莫名不语,她紧盯着她的双眼,重复问道:“安玖,你真的想嫁给他吗?” “你真的想嫁给这个男人?真的想嫁给仙无命?”青衣少女指着“仙无命”,语气咄咄逼人。 林清妍心细,她是唯一一个从少女的神色里,察觉到那一分细微挣扎的人。 她觉得,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穿着一袭华美的红嫁衣、满面红妆的少女张了张唇,她应该是想说点什么,可嘴唇张了又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转向了裴寂。 这时候,就算裴寂再蠢,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何况他并不蠢。 他不自觉攥紧了掌心里冰凉的白玉扇,一双黑眸与她四目相对,看似面无表情,那漆黑的眸子却不错眼地凝在她脸上。 心下有股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一定会超出他的预料。 他应当阻止,不然一切都要毁了! 然而,他没有动,像是被焊死一样仍旧坐在座位上,死死盯着那个嫁衣如火的少女。 不可否认,他同样想听她的回答。 “我、我想嫁给谁?我想嫁给谁……我想嫁……”面对众人的注视,少女眼里却只有端坐在那里的白衣公子。 她缓缓重复着这句话,脸上渐渐出现挣扎之色,那抹挣扎越来越强烈,便化为了痛苦。 按理来说,出现这种变故,仙无命应该带她走。 “仙无命”看似平静地站在那里,实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无措。 他没收到阁主的指令!到底要不要带这个姑娘离开啊!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真的让她说下去,这场婚事必然开不下去了啊!他该怎么办啊啊啊! 谁也不知仙无命此刻心情有多么复杂,也没工夫去探究他为何表现地这么无动于衷。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安玖身上。 眼见着少女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都出了汗水,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挣扎痛苦,谁还不明白,这一看就是被逼的嘛! 金燕婉第一个站起身,迅速来到安玖面前,扶住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子,不忍道:“好了,我们都知道你是别逼的了,我们会带你走!” 少女似乎仍受情蛊控制,使劲摇头道:“不、我不走,我、我要跟非衣成亲……” 金燕婉一动,其他人也都跟着动了起来,林清妍贺子擎迅速跳起来,将安玖拉入他们的保护圈,也将那一袭红袍的“仙无命”挤了出去,一脸防备地盯着他,唯恐他突然发难。 “仙无命”:呜呜呜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动手,要不要发火?可是阁主没下令,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啊! 不知何时,裴寂已站到了安玖面前。 他低垂着头,长睫下落,幽深的黑眸好似两汪深谭,深深凝视着她。 “你……想嫁给谁?”他喉结滚动,一字一顿,轻轻地问。 少女神志有些不大清醒,听到这一声询问,茫茫然抬起脸来。 漂亮的桃花眼上了妆,眼中蒙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越发显得含情脉脉、潋滟生波。 这双美丽的眸子久久望着他,像是迷途之人突然望见前方的道路,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那一枚稻草,眼神倏而变得清明起来。 “我想嫁给裴寂,我要嫁给裴寂。”脆生生的少女声音蓦然传来。 少女的双眸明亮得就似那夜空里的星子,再也找不到比它更亮的存在了。 她双目灼灼,定定望着面前的白衣公子,眼角眉梢慢慢爬上裴寂再熟悉不过的骄纵与高傲,那是独属于大小姐的色彩。 “裴寂,你不是瘸子了,你要不要娶我啊?” 即便是在表露自己的心意,她也绝不会主动言明,而是居高临下地问他,他要不要娶她。 大小姐永远高高在上,不论是相处中,还是在感情里,她绝不是柔弱的菟丝花,只知道攀附在男人身上,等待男人的垂怜。 这就是安玖,这才是安玖! 宛若一道惊雷劈在脑海,整个头脑都变得一片空白,全身上下都变得僵硬,无法动作。 裴寂后知后觉想到,她挣脱了情蛊。 他第二次见到有人挣脱情蛊,林清妍曾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但再深刻,也深刻不过此时。 裴寂曾清晰记得,当林清妍弃他而去,头也不回地奔向贺子擎时,他心底浮现的淡淡钦羡。 那一刻,他无比地羡慕乃至于嫉妒贺子擎。 不是嫉妒他健全的体魄,不是嫉妒他夺走了林清妍,也不是嫉妒他良好的天资、极佳的气运,而是嫉妒,原来有人那样爱他。 爱到硬生生挣脱情蛊的控制。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深刻的、这样强烈的爱吗? 可是现在,他也得到了。 只属于贺子擎的东西,只属于这“天命之子”的爱,他竟然也能获得。 心脏好似不再受主人控制,一时剧烈地收缩,一时又急剧膨胀,狂喜与不可置信互相交织,最终化为强烈的、几乎把他塞满的满足。 裴寂无法说出自己此刻的感受,他甚至无法思考。 直到身后有人推了推他,酸溜溜地说:“你快答应她啊,你不答应我就答应了啊!” 是明熠。 若是以前,他绝不会如此毫无防备地让人这样靠近他,更别提触碰他。 但现在,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心口在狂烈地跳动,像是要跳出胸腔。心脏那处呼呼透着寒风的巨大缺口,一夕之间愈合,长出新的鲜嫩血肉,迸发出炙热的暖流。 裴寂喉间干涩,缓缓张了张口,在少女明亮专注的目光中,哑声吐出一个字:“要。” 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他怎么能拒绝这份爱? 即使他明知前方便是深不见底深渊,明知双生蛊就在他的衣襟里,明知这一答应,或许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他也无法抗拒。 是他错了。 他的自以为是、他的不可一世、他的偏执狂妄,让他迟了这么久,才明了她的心意,才发觉这一份差点错过的爱。 第112章 112 ◎她应该没多久好活了。◎ “仙无命, 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一道高昂的男声响起,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犹如一个信号, 喜宴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贺子擎一行人全都站了起来, 与以仙无命为首的千杀阁等人互相对峙。 安玖被金燕婉交到裴寂手上,丢下一句:“护好她。”便锵的一声拔剑出鞘,转身面对仙无命。 所有人都将安玖与裴寂两人隔离在后方。 一身嫁衣的少女趴在白衣公子怀中,似乎身体不适,闭着眼脸色苍白,一语不发。 没人听到少女此刻内心的哀嚎。 “怎么会是95啊!麻了麻了,这下真的要死了!” 安玖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原以为, 这样巨大的冲击肯定能让裴寂刻骨铭心,他这种缺爱的人设, 在面对如此强烈的爱意时, 一定会抵挡不住。 这就好比,偷偷暗恋多年以为绝对看不上自己的白月光突然告诉自己,其实我也爱你很久很久, 这难道不爽吗? 一般正常人都会欣喜若狂,从此更加爱对方吧? 安玖预料倒也没错,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裴寂的心理防线, 好感的确增加了, 但也只是增加了10点, 还差5点才能完成任务。 据她所知, 裴寂已经拿到了双生蛊。 他会怎么做?他还会杀了她吗? 最后的时限也没了,安玖有种心若死灰的感觉。只觉前方便是铡刀, 就等她人头落地。 这选择就像是问要命还是要爱情? 假如放安玖身上, 她绝对选自己活命, 虽然要活下来就得杀了心爱的人。 反正安玖不信爱情真的能让人放弃生命。 推己及人,或许这世间真的有这样深刻的爱情,但一定不存在裴寂身上。 这一刻,安玖甚至已经做好了任务失败的准备。 “诸位不要激动,只是误会一场。” 前方突然传来仙无命的声音。 安玖已然接受现实,不过即便死亡近在眼前,她还是提起了精神。 不到最后一刻,她还不想放弃希望。 她睁开眼看向声音来处,才看了“仙无命”一眼,便被轻轻捏住下颌,转过脸来。 “看他做什么。” 揽着她的白衣公子温煦地问着,却并非询问的语气。 他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狭长眼尾向下弯着,眸光柔和,好似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安玖从未在裴寂脸上看见过这样真实温暖的笑意。 以前他虽然也总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不像这一次,好像整个人都从内到外温暖了起来。 真正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不是喜欢我吗?看我就好了。”他轻柔地看着安玖,这样说道。 安玖愣了愣,看着他氤氲着笑意的漆黑眼眸,脊背突然有些发冷。 怎么回事,她怎么感觉这人好像更变态了啊! 这边两人四目相对间,那边仙无命的话语声持续传来:“此时在下的确理亏在先,但各位动手之前,先看一看自身处境。我不想与各位为敌,但你们应该也不愿在此丢了性命,不如我们双方各退一步,我将安玖送回,你们从此离开千杀阁,彼此化干戈为玉帛,不再追究此事,如何?” 仙无命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 本以为接下来就是一场恶战,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金燕婉小声道:“这人说的不错,我们在这里跟他起冲突绝对占不了好,这可是他的地盘。既然他愿意把安玖放了,不如就这样算了?” 明熠却是一脸怀疑:“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们?先说放我们走,等我们进了林子,又把我们困起来?” 一行人都领教过千杀阁困阵的威力,一时都有些犹疑起来。 实在是这仙无命太好说话,大大出乎大家的意料。身为千杀阁阁主,臭名昭著的杀手头子,被人这么冒犯,还丢了个新娘子,他真的能善罢甘休? 殊不知“仙无命”心里也是一脸懵逼。 他只是个傀儡,说出来的话都是真正的阁主让他说的,他自己都觉得离谱,这些人怀疑也太正常了! 正不知所措时,耳边又传来细微的传音,“仙无命”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是我想做什么,之前就可以置诸位于死地,我的确不愿与各位为敌,邀请你们前来,也只是为了参与我与安玖的婚礼。既然她无心与我,我亦不能强求,不如放手了好。各位实在不必担忧,只管离去,若是在下出尔反尔,必遭天打雷劈。” 他这话说得就差赌咒发誓,众人听得半信半疑。 不管怎么说,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起冲突的好,毕竟结局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于是僵持片刻后,林清妍等人还是暂且相信了他的话。 就像仙无命说的那样,若他真想杀他们,早在把他们困在林子里的时候就杀了。 归根究底,他也只做了一件坏事,那就是强迫安玖嫁给他。 这一点可以归结为情感问题,如今他既然想通了要放过安玖,也算是知错能改,倒也用不着喊打喊啥。 正当双方就要偃旗息鼓握手言和之际,身着袈裟的非尘突然上前一步,冷声道:“安檀越之事已了,贫僧还有一件事,得与施主讨个说法。” 仙无命一头冷汗都快出来了。 事情怎么还没结束!阁主到底惹了多少麻烦!他快要装不下去了啊! “大师有何事?”他僵硬着脸问道。 非尘道:“一个多月前,无音寺至宝菩提子失窃,当时贫僧得到消息,查出此事乃是千杀阁所为,不知是否属实?” 仙无命停顿了片刻,才道:“实在过意不去,在下御下不严,纵容属下犯下大错,那菩提子被属下献给了我,我这便将菩提子归还给贵寺,还望大师海涵。” 说完,就立马吩咐人去拿菩提子,又歉意地道:“菩提子完好,只是其中内力已用的七七八八,为表歉意,千杀阁可答应贵寺一个条件,当做对无音寺的补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伸手不打笑脸人。 仙无命的画风如此出人意料,半点否认都没有,张口便是承认错误,低头便是道歉外加补偿,大家伙都听懵了。 如果他死不悔改、痛下杀手,或是矢口否认,他们都能跟他杠到底,但这人滑跪如此之快,众人连张冷脸都摆不起来。 非尘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见此还能说什么? 也只好道:“菩提子还回来便好,条件就不必了。” 至于林清妍几人,征得安玖意见,得知她不想追究只想早点离开这里时,也不再深究。 一场本该风雨欲来的战斗,不知不觉间,悄然就变了个样子,成了和风细雨,阳光普照。 最后一行人离开千杀阁时,还是被那仙无命亲自送出来的,态度之好堪称闻所未闻。 直到走出林子,贺子擎忍不住吐出一句:“这千杀阁阁主……还挺热情?” 这话刚好被安玖听了一耳朵,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他是……挺热情的。”她忍不住附和道。 刚才听“仙无命”跟众人对话时,安玖就差点憋不住破功笑了。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吗?这仙无命根本就是假的,真正的仙无命其实就在她身旁。 敌在内部 ,这就是妥妥的例子。 安玖可以肯定,“仙无命”当时那番话一定是在裴寂的授意下说的,一听那急切的撇清一切的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应该早待不下去了,只想快点带她走。 好比现代社会,表白成功的小情侣最想干的一件事,必然是找个地方过二人世界,互诉衷肠。 安玖还是很能理解的,就是心情有些沉重。 前路未卜,等到了二人世界,他要拿她做解药,那她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果然,一到林子外,裴寂第一件事便是向众人告辞。 “我就先带安小姐回去了。” 白衣公子双手抱拳,微微弯腰俯身向众人行了个礼,本来苍白的脸色都带上了一丝红晕。 安玖站在他身旁,二人虽未有亲密举动,但白衣红裙随着徐徐的微风交织在一起,却有一股亲密的旖旎之气萦绕在彼此周围,叫众人纷纷露出善意的微笑。 这也算是一对多灾多难的有情人,如今见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何不叫人心喜呢? “我们也要回铸剑山庄,不如我们一道!”林清妍拉着贺子擎道。 既然此间事了,所有人都好端端没出事,自然便该各回各家。 金燕婉说:“那我便回金蛇山庄了,安玖,你若有空就来找我做客。有事也只管联系我,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非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眉目慈悲地说:“贫僧也该回无音寺了,诸位施主可随时到寺中求佛,无音寺忌杀生,若遇见危险,亦可来此寻求庇护。” 明熠则气哼哼地瞅了裴寂一眼,忍着酸涩对安玖道:“安玖,这人以后要是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王府大门永远欢迎你!” 话音未落,便见裴寂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幽幽看着自己,那眼神莫名给人十分恐怖的感觉。 还没等他仔细感受一下,白衣公子便偏过头去,温柔地对身侧的少女道:“我不会欺负你,我会对你好。” 语气认真极了,像是在立誓一般。 竟是再未给他一个眼神。 明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声说了一句:“得意什么呀他?” 最后,青雀来到安玖面前,递给她一个木箱。 第113章 113 ◎他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 回程路上一帆风顺, 一如从前那般,安玖与裴寂坐马车,林清妍跟贺子擎骑马。 行进速度倒是不快, 毕竟诸事已了, 心情轻功之下,几人走在路上更像是在游玩。 每当进了城,林清妍总要拉着安玖去城中闲逛一番,安玖也乐得奉陪。 她只把这一段路程当做最后的时光,能拖长一点便拖长一点。 于是行程便不知不觉大大延长,一行人时不时在哪个城里看看戏,或是参加一些当地的盛会、瞧一瞧新鲜事物, 再不然安玖便撺掇着正义的男女主去惩奸除恶。 可让安玖疑惑的是,裴寂对此似乎并未不满, 始终都很平静。 她要去逛街, 他就陪着。她要看戏,他帮她买票定座位。她想做什么,他永远微笑着答应, 然后帮她妥妥帖帖办好,不曾有半分怨言。 他好像, 又不急着回去了。 人来人往的街头, 年轻俊美的男子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及腰墨发被白玉簪束在身后, 身形修长芝兰玉树, 一张清隽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这样一个神仙般的公子,却挤在小摊子上, 跟一群人抢着买糕点。 身上那股子不食烟火的气息, 被周围的环境一衬托, 瞬间变得十足接地气。 安玖甚至看见有人不经意推了他一把,他也什么都没说,依旧面带笑容。 “系统,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安玖神色困惑。 【或许他并不想杀你。】 “以我对裴寂的了解,他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一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这会最该做的就是赶紧把我带回去解毒,以免夜长梦多。虽然他失去了爱情,但他获得了生命啊!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说这话时,安玖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 系统顿了顿才道:【宿主,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冷静。】 安玖心道:“你是不是想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冷酷?” 【……】 “反正我是不信,他会放弃这个活命的机会,他可是大反派。” 短暂的交流告一段落。 因为安玖看见裴寂从小摊边回来了,他将手中的纸包递给安玖:“尝尝味道如何?” 安玖接过,打开用竹签子叉着吃了一个米糕,甜味萦绕在舌尖。 她点点头,夸赞了一句:“还不错。” 两人继续往前逛,她一边吃糕点,一边不着痕迹瞟了瞟身旁的男人。 其实真正说起来,两人算是互相表明了心意,但实际相处间,似乎还同以往没什么差别。 安玖仍是一副改不过来的大小姐做派,裴寂在她身边仍然像个服侍小姐的贴心仆从,而不是心意相通的恋人。 安玖是面临死亡心态有些摆烂了,懒得再演情深似海了。 裴寂却应该是还没学会如何正确地表达爱。 不过两人都没想过改变,像从前一样也不错,至少相处很自然很舒服。 安玖心下这么想着,转脸将手中的袋子伸向一旁,旁边人一声不吭,似乎早已准备好,自然而然接了过去。 大小姐喜欢品尝各类美食,但往往吃几口便不吃了,剩下的也不好浪费,便会丢给身旁名为“裴寂”的人形垃圾桶。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虽然有些奇怪,但想想又觉得莫名有一点甜。 当然,感觉甜的绝不是安玖。 裴寂至今仍不敢相信,安玖原来喜欢他,她喜欢的竟然真是他。 直至今日,他始终有种生活在梦里的感觉。 哪怕当初那一幕幕在他面前亲眼发生,他也检查过安玖的身体,确定她体内已没有了情蛊——他依然难以置信、时常恍惚。 好比一个穷光蛋某天突然天降大奖,直直砸到他的头上,那种惊喜又不可置信的感觉。 他从未变得如此胆怯,甚至不敢问她,为何会喜欢他,什么时候喜欢他? 唯恐这么一问,这份爱便会突然消失不见。 他只是一直注视着她,不论何时何地,他的眼神永远凝在她身上,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那个爱穿一身红衣的热烈少女。 一边疑惑一边惶恐一边又感到无比的甜蜜。 那种强烈的喜悦几乎让裴寂常常感到晕眩。 好比现在,少女将自己吃剩下的食物随手递给他,从前的裴寂会觉得这是折辱。 当他得知她爱他,他开始换一种角度去看待她的行为,从而得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结论。 安玖的确傲慢骄纵,但她从未给别人吃她吃剩的东西,这难道不是一种特殊吗? 她看见喜爱的小玩意儿,会大剌剌地让他去排队买,她不叫旁人只叫他,又何尝不是一种偏爱? 她有什么不开心便冲他发脾气,娇气又磨人,却从不向旁人使唤,便是因为他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裴寂用绝佳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毕竟他亲眼所见她为他挣脱情蛊,绝不是假的,所以她爱他,不可否认。 如今想来,或许正是因为她如此的与众不同,才会让他误会这么久,误以为她不喜欢他。 回药王谷的路上,裴寂从未停止过回忆,他将与安玖相遇以来所有的记忆仔细翻捡出来,细细地观摩其中的任何蛛丝马迹,以窥探少女对他的隐晦情意。 他想起金蛇山庄那次,她将他从泥泞中抱起,红着眼眶说要死一起。 她为他包扎伤口,滴在肩头滚烫的泪珠。 她时而在他面前发红的耳根,以及自从金蛇山庄后,她便对非衣逐渐冷淡的态度。 这一切便说明,那时她或许便喜欢上了他。 最有力的证据便是无音寺那一夜,他毒发时对她百般索取,少女挣扎过后,竟然选择了默许。 如此多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为何从未发觉? 反而一次次地怀疑她,羞辱她,否认她的爱意,认为她是个浪荡成性的女人? 裴寂记得她在金蛇镇船头上,曾莫名因为一句话与他冷战,他久久不解其意。 直到今日,才明白她说的那句“她才不会嫁给一个瘸子”的深意。 原来她是在说,只要他不再是瘸子,她便要嫁给他。 她做过那么多,他从来都看不见。一意孤行只记得上辈子的安酒,只坚持自己的想法,所以老天也给予了他狂妄自我的惩罚,让他走了这么长的弯路。 “裴寂。” 少女的呼唤突然传来,让男人从回忆中抽离,他迅速回神,垂眼温柔地看她:“怎么了?” “你蹲下。”她跟他说话时仍是颐指气使的语气。 裴寂当即便蹲了下来,脑海中几乎不曾产生丝毫犹豫。 他对她已是毫不保留的信任,此刻她若是直接给他一刀,便能轻而易举将他杀死。 裴寂理智知道他不应该这样毫无防备,但他的情感做不到。 只要看到她,他的胸口便充满了饱胀又柔软的情绪,温暖的暖流在他胸膛流淌,让他忽略了身体的不适,只觉飘在柔软的云端,满心满眼只剩下那抹绯红的影子。 刚蹲下身,背上忽然一沉,两条纤细柔软的手臂从肩头伸了过来,轻轻环住他的脖颈。 随后便是软绵绵的、云朵一般的少女躯体,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没有一丝缝隙。 少女清脆娇气的话语声响在耳畔:“走累了,不想走,你背我回去吧。” 少女并不沉,但这一刻,裴寂陡然有种背上了全世界的感觉。 从千杀阁离开后,她虽未对他诉说过任何爱语,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与中情蛊时的表现更是天差地别,但……这样的亲近,是不是也说明,她的确爱他? 只是她的爱太不同寻常,与一般女子不同罢了。 裴寂喉结滚了滚,哑声吐出一个字:“好。” 他慢慢直起腰,将少女稳稳背在肩头,带着她慢慢顺着街道往前走。 街头游人如织,四处皆是人间烟火之气,人们的叫卖声、交谈声不绝于耳。远处街尽头是下坠的夕阳,金灿的阳光犹如碎金一般,铺了满地,将整个视野都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飘忽的心仿佛骤然有了实感,沉甸甸的,充斥着饱满与充实感。 少女应是真的累了,尖尖的小下巴搁在男人肩头,小小声道:“我有些困,眯一会,等回去了你记得叫我哦。” 她的吐息喷洒在他耳际,男人不经意红了耳根。 “……好。” 白衣公子背着红衣少女,就这样漫步在街巷里,衣裙叠在一起发丝交缠,好似一副美好的画卷。 一边走,裴寂一边无比庆幸地想,幸好她不知道他便是仙无命,不知他曾对她做过那些过分的事。 不知道,他曾那样满怀恶意地揣测她,羞辱她。 他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 回到下榻的客栈,暮色已渐渐笼罩下来,从少女均匀的呼吸来看,她还未醒。 裴寂放慢脚步上楼,正撞上出门的林清妍:“你们回……安玖睡着啦?” 下一秒就看见裴寂做出小声的手势,连忙压低了声。 裴寂无声颔首算作招呼,推开安玖的房门,轻柔地将少女放在床榻上。 见她发丝有些乱,他还给她理了理头发,之后才下楼与其他几人一起吃晚饭。 “接下来有两条路可以走,赶时间近一点可以走邱城,还有个九方城远一点,但是可以去那边看看暗庄有没有处理干净。”饭桌上,林清妍说。 裴寂道:“走九方城吧。” 林清妍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走邱城呢,早点回去,你不是也可以早点跟安玖准备婚事?” 第114章 114 ◎从未有一刻收回目光。◎ 从林清妍口中得知他们即将抵达九方城, 这提议还是裴寂提出来的,安玖着实愣了好一会。 她忍不住悄悄看向裴寂。 视线刚转过去,就被对方捕捉, 白衣公子面上下意识扬起了温柔和煦的笑容。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而不是从前面具般虚假的模样。 安玖不动声色转回眸,神色平静,心下却不是很平静。 他好像变了很多。 不再如从前那般冷酷麻木,不再愤世嫉俗,不再想着去掌控武林,不再在意任何其他事物,甚至不再关注自己的身体——乃至于不再急于解毒。 他的眼里, 似乎只剩下她的存在,只看得见她。 安玖很惶恐。 这惶恐的来由她很清楚。 安玖自觉不是个好人, 但也不是坏人。如果用现代的词来形容, 她大概就是那种精致利己者,一切选择基于自身利益出发,道德感低下, 缺乏同情心与同理心。 不过这也不代表,她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一个人。 在此之前, 她欺骗裴寂, 对他用尽了心计手段去攻略他, 都不曾有半分负罪感。 因为那时候的裴寂, 把她当做解毒的解药, 同样对她图谋不轨。 说到底,他们是在互相欺骗, 并且他更狠, 要的是她的命。 她又何必圣母心爆发, 去心疼他怜悯他,觉得歉疚呢?她不要命了吗? 穿书而来,安玖始终保持着十足的理性和冷静,从未有一刻为“反派”的爱所动容。 从一开始,他便是带着险恶的目的接近她,哪怕好感度到了85,依然想要杀死她。 只是安玖没想到……裴寂好感度达到95后,竟然放弃了用她来解毒。 从他放弃的这一刻起,在安玖心里,这份原本对等的欺骗,就变得不对等了。 安玖能看出来,他真的很爱她,这份爱极为纯粹,却让她感到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我真的想不到,他脑子是坏掉了吗?为什么要放弃杀我啊!他不想活了吗!他不是冷血无情大反派吗!为什么要变成恋爱脑啊!” 安玖内心不住呐喊。 【这不是更利于您做任务吗?您有更多的时间了,宿主。】 “我知道,可是、可是……唉!” 安玖可以对骗子冷酷,但面对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她没办法没有负罪感。 即便她心知肚明,裴寂是个坏人、是穷凶极恶的反派,做了不知多少恶事,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鲜血,之前欺骗她想要她的命也不可饶恕。 可……谁能面对一份真挚到极致的爱,而无动于衷呢? 安玖不可能放弃回家。 所以,她只能强忍着心底的惶恐,继续跟他演两情相悦的戏码。 只是她常常有些难以进入状态,依旧用以前的态度对待他,甚至控制不住比从前更加骄纵任性、颐指气使。 裴寂却一如既往,不论她何时看过去,他永远都用一双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给予她回应。 他不求任何东西,不要她对他多亲热,不必她给他名分,也不问她任何问题。 似乎,只要知道她爱他,他就无比满足了。 安玖惶恐地不知如何是好。 【宿主,您是否有回避型依恋倾向?】 系统电子音响在脑海,安玖愣了一瞬,抿了抿唇:“……或许吧。” 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安玖从不否认自己的人格塑造有很大来自于父母。或许是父母失败的婚姻让她不再相信感情,也开始恐惧这样强烈的爱意。 她原以为,裴寂和她是同一类人。 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有点不同的。 裴寂会被爱救赎。 而安玖,她只想逃离。 马车抵达九方城正是傍晚,今日有个好天气,夕阳西下,火烧云蔓延了大半天空,安玖趴在车窗上欣赏外面的风景,却被街边垂着头走在路上的女子吸引了注意力。 “周玉茹!”她张了张手臂,冲对方喊道。 女子抬头看过来,目光触及安玖的面容,微微颔首一笑:“安小姐。” 路遇熟人,安玖见她一人,便喊她上车载她一程。 周玉茹也不推辞,上了马车。 跨进马车时见车里还坐着位年轻俊美的白衣公子,周玉茹脚步顿了顿,问道:“不知这位是?” 安玖笑道:“这是裴神医裴公子,跟我们一起同行的伙伴。” 其他却不多说。 裴寂浅笑着抬眸看她一眼,神色间毫无怨言。他一语不发坐在一旁,体贴地伸手为两人斟茶,又细细地给安玖剥瓜子仁。 那双指节修长、骨肉匀停的手,便是用来剥瓜子,都十分的赏心悦目。 周玉茹一见之下,哪里还有不懂的,不禁笑道:“看来安小姐好事将近?不知这回来九方城所为何事?” “还早着呢。”安玖随口敷衍了句,转而回答第二个问题:“路过顺便来看看亲人,再去瞧瞧暗庄处理地如何了,正巧遇见你,你可知道暗庄如今的消息?” 周玉茹道:“安小姐这就问对人了,我一直有打听,暗庄如今已彻底毁了,原来的洞窟都被官府带人填了,那位县官老爷,还有青阳郡的郡守早被下了大狱,上个月便问斩了。” 安玖闻言,也忍不住高兴,又问:“那你们呢?” 周玉茹道:“我坏了名声,但家中父亲弟弟都不介意,还说要养我到老。我不想妨碍弟弟结亲,便跟当初的姐妹们一起住在绣庄里,偶尔去家中看望他们。” 说着,周玉茹打开肩头背着的包裹,拿出里面一大堆点心吃食:“你瞧,这都是家里准备的,让我带回去和姐妹们一起吃。” 说这话时,她语气嫌弃,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能够看出,周玉茹如今过得确实不错,心情舒畅生活美满,再没什么忧愁的了。 “对了安小姐,还得感谢您当初的帮助,我弟弟如今已中了举,在城中当了个县官。还有那些姑娘们,她们知晓是您救了她们,都想当面感激您,您看什么时候有空,便来绣庄做客,我们一同接待您。” 顿了顿,又促狭地笑道:“还有您的伙伴。” 安玖闻言,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裴寂,摇头道:“还是不了,等有机会我去看看你们。” 裴寂是个男子,那些女子经历过那样的事,对男子肯定有了阴影,还是不带去了。 听她这么说,周玉茹倒不怎么意外,裴寂却是幽幽地看了安玖一眼,像个受了委屈却又不敢说的小媳妇。 安玖只当没看见。 一番寒暄下来,周玉茹半道便下了车。 安静如鸡的裴寂终于开了口:“你之前救过那些女人?” 安玖点点头,状似随意道:“是啊,看她们挺可怜,我又很有钱,就随便帮一把了,都是小事。” 随后又说,“暗庄彻底捣毁了,这我就放心了,之前还怕会有人继续开暗庄呢,这种地方就不该存在,还有那郡守,死有余辜!要我说砍头都便宜了他,他害了那么多人,就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她说得义愤填膺,旁边听的男人却不经意咽了咽嗓子,轻咳一声道:“你说的对。” 安玖转头看他,认真对他道:“你可千万别做坏事,我最讨厌干坏事的人了。” 裴寂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会呢?” 他嘴上这样说,背地里却出了一身冷汗。 裴寂早便发现,安玖喜欢正气凌然的人,比如上辈子的贺子擎,一开始伪装成正义侠士的非衣,以及治病救人的神医裴寂。 随着越发了解她,他便越发觉,从前误会她太多。 安玖虽骄纵,但那是因为从小被娇生惯养,她本性从来不坏,甚至会帮助素不相识的人。 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若是知晓他曾做过的一切,一定会再也不原谅他,也再不会爱他。 只是简单设想,裴寂便面色苍白、心有余悸。 “你的脸怎么这么白,不舒服吗?” 少女忽而倾身过来,伸出柔软白皙的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清凌凌的桃花眼里盛满担忧。 裴寂轻轻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眼睫下,目光柔软好似轻轻荡漾的湖水。 浅淡几乎看不到唇色的薄唇勾起一个弧度,他抬手小心翼翼抓住少女的手,他指尖冰凉没有多少温度,她的手却暖烘烘像个小火炉。 只是轻轻触碰,那火热的温暖便顺着手指流向胸腔,让他生出无比的满足与幸福。 她没有挣脱。 裴寂珍惜地握着那只小手,心情几乎忐忑起来,他用的力道很轻,唯恐大力一点她就会抽离。 “没有不舒服,我身体很好。”他低低地道。 “骗人,你脸色明明很难看。”少女这般说着,手却始终没有抽出来,任由他捧着,藏在乌发里的耳根,隐约有些发红。 “你要不舒服记得跟我说,我可不想早早当了寡妇。”她红润的小嘴翘着,像是在抱怨,可那清脆又娇俏的声音,落在裴寂耳内更像是撒娇,“你听到没有?” “听见了。” 男人低声回,嗓音里含着一分沙哑。 那双凝视着少女的眸子没有一刻偏离,幽深静谧,好似暗夜里皎洁的月光。 被他这么看着,安玖忍不住偏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你别这么看我。”她小声嘟囔。 “……好。” 然而握着安玖的那只大手却逐渐不安分,微凉的指尖缓缓勾缠她的手指,五根手指一点一点挤进她的指缝中,逐渐变成五指相扣。 “你……” 第115章 115 ◎他是反派。◎ 时隔几月, 安玖再次见到了原身的奶娘,其实双方之间多年未见,并无多少交情, 因此一行人也没在九方城停留多久, 只短暂呆了几天便离开了。 安玖也抽空去看了那些从暗庄里救回来的姑娘,见她们在周玉茹的绣庄里过得还不错,便也放下了心。 一行人离开九方城的时候,专程去当初暗庄的原址考察了一番。 地底下那些四通八达的洞窟地道都被填了起来,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痕迹,那个几人初遇的破庙却仍矗立在城外,安玖看着庙里破败的神像, 眼神有些恍惚。 这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话语声,与此同时, 肩膀上微微一重。 安玖侧过脸, 便见白衣公子缓缓收回手,自己肩头则披着一件雪白无瑕的外袍。 “刚下过雨,小心着凉。” 安玖沉吟一瞬, 轻声道:“我刚刚想到,那天我就是在这里遇难, 然后被人救了。” 裴寂面色一顿, 随即眼帘微垂, 不自然地展开手中一柄白玉扇, 低声道:“过去的事, 就让它过去吧,不必再想了。” 安玖瞅他一眼, 很想跟他说下过雨天不热还打扇子真的很奇怪, 好悬闭上了嘴, 自顾自地说:“我就是好奇,非、也就是仙无命,他当初与我素不相识都会好心救我,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呢?” 裴寂低咳一声:“你很关心仙无命?” 安玖连忙摇头,像只小拨浪鼓:“才不是,我恨他都来不及,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想知道更多他做的事,是想找到他的弱点,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吗?” 少女说这话时语气很是认真,从她坚定的神情也能看出,她所言出自真心。 说完又问他:“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 裴寂摇扇子的动作无意识加快,出口声音更低,透着一股子心虚:“我……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啊?那我去问林清妍他们。” 安玖转身要走,立马又被喊住:“别去,我给你讲。” 少女闻言,狐疑地瞅着他:“你不是说不知道?” 白衣公子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不着痕迹擦了擦,道:“我也只知道一点,仙无命这个人很神秘,关于他的信息不多……” 他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解释半天,最后挑挑拣拣给她讲了一些江湖上流传的关于仙无命的八卦,而且都是阉割的版本,真实版本里仙无命简直是恶贯满盈、穷凶极恶。 尽管如此,少女听得依旧义愤填膺、愤恨不已,裴寂在一旁只顾着擦汗,不敢吱一声。 “你怎么流这么多汗?不是还能活个一年半载吗?不会现在就开始虚了吧?” 见他如此表现,少女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瞅着他。 裴寂:“……” “天有点热。” 安玖看他的眼神顿时更惊奇了,“这天还热?你是不是发烧了?” 刚下过一场暴雨,风吹来都是寒凉的,不然他怎么给她披衣服? 眼见着少女误会越深,裴寂费尽口舌,才让她相信他没病。 不过等到晚上一行人到了下一个城镇歇下来,在客栈用餐的时候,少女一个劲给他夹肉,那表现就差明说让他多补补,身体太虚了。 裴寂:自己做的孽,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自己受着了。 第二天继续出发,两人坐在马车上,安玖突然好奇起裴寂那把扇子来。 她之前从没碰过那把白玉扇,因为怕一不小心碰到哪里就被毒死,哪怕不死也要遭一番罪,所以半点不好奇。现在可以说是“恃宠生娇”,别说他的扇子,他的手指、腰带、头发,各种东西她都能碰,愿碰多久碰多久,多碰一碰他还会更高兴。 就跟期待主人垂怜的小狗狗似的,主人摸一把就使劲摇尾巴。 安玖只不过说一句:“你的扇子给我看看好不好?” 下一秒那把从不离身的扇子就被裴寂递了过来。 安玖伸手接过,触手感觉温润如玉,但又透着微微的凉,摸起来感觉很不错。 难怪总是见他捏着扇子不离手。 一共三十六根扇骨,根根如羊脂般白净润滑,展开扇面很厚实,似乎是一种独特的材料制成,上面用风流的笔触写着一个大大的“医”。 安玖把玩了好一阵,身体也没出现任何异样。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毒药这么收发自如的,在他手里是一件凶器,在她手中便是一个玩物。 她一边玩着扇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说起来,仙无命好像也很擅长用毒,你们这点很像诶?” 此言一出,原本含笑看着她的男人笑容骤然僵在唇畔,虽然很快便恢复如常,但依旧被安玖敏锐地捕捉到了。 “系统你看见没有,他慌了。” 系统:【宿主,您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安玖心下回道:“这是为了铺垫。” 【铺垫什么?】 “铺垫我发现这件事的真相。” 安玖微微笑着,在男人隐含忐忑的视线中,若无其事道:“既然你们都是使毒的,你厉害还是他厉害啊?” 见她面色如常,不像是发现什么的样子,裴寂心神微松,笑道:“不曾比过,我也不知。” 安玖点点头,随口道:“也对,有机会可以比一比。” 听得裴寂又是一阵冷汗。 很快她便转了个话题,裴寂紧绷的精神也稍稍放松下来。 不过他始终记得这个隐患,这天便找了个机会,单独与阿七交代,让他先一步出发去药王谷,将一切能把他与仙无命联系起来的物品都彻底销毁,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此前裴寂还想以仙无命的身份暗中掌控武林,如今却是彻底放弃,只想跟“仙无命”这个名字划清界限。 他只会是药王谷的少谷主,是受人敬仰、慈悲为怀的裴神医。 待他解了身上的毒,便将千杀阁暗中丢开手去,再也不管了。 以后,他只会跟她一起在药王谷白头偕老。 阿七听了裴寂的吩咐,自然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即便裴寂此举,几乎可以说是要毁去他们这些年来的所有布置。 在阿七的心里,一切只要公子高兴就好。 “对了公子,阿七有一件事要向您坦白。”阿七接下任务后并未离去,而是垂下头道。 “什么事?” 阿七道:“您带安小姐去千杀阁时,我瞒着您又在外面给您寻找解毒的女子,当时只想做两手准备……如今那人已找到了,只是她身体孱弱,还需要您来给她调养好身子才能给您解毒,人今日已送到药王谷,等候您的发落。” 话未说完,阿七跪下道:“公子,这一切是我自作主张,一直瞒着公子,请公子责罚。” 裴寂深深看着跪在面前的仆从,阿七不愧是跟他最久的人,对他的心意也知之甚深。 是的,裴寂既然不打算再用安玖解毒,当然就要找其他人。 杀一个人而已,对他而言比杀一只鸡都简单。 他不会有任何负罪感,若是有,当初也不会去欺骗安玖,让她成为他的解药。 裴寂原本想着,即便解药再难找,他还有一年半载可活,他可以等。 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惊喜等着他。 “起来吧,这件事便不追究了,你做的很好。”他微微笑着,对阿七道,“把她带去药王谷,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就当她来求医问药。” 停顿了一瞬,他又额外叮嘱了一句:“把她的院子安排远一点,平时不要让她跟安玖撞见。” “是,公子。” 阿七颔首,领命而去。 两人在一处密林中说话,周围空无一人,他们谁也想不到,这一幕被远在马车里的安玖全都看在眼里。 “果然,我就说,裴寂不是那种为了爱情不顾自己死活的人。” 安玖对系统这么说。 系统:【……他是反派。】 “没错,他是反派,这样做才正常,要是真的为了爱情去死,我都怀疑他崩人设了。” 安玖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内心更深处,却隐约有些失落般的空荡。 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人为了爱甘愿去死呢? 她又怎么可能获得这种爱情呢? “他这样更好,正好给了我发挥的机会。既然他都把把柄送到我手上,那就不要怪我狠心了。” 安玖微微一笑,心中再也没有了负担。 等裴寂回来,不见阿七的影子,安玖明知故问道:“阿七去哪了?” 裴寂神色不变,笑容一如既往般温和:“我让他先回去收拾收拾屋子,谷中往后多了一个人,许多地方也要变一变。” 迎着男人的视线,安玖偏过头红了脸,眼底却是一片平静的漠然。 九方城距离药王谷已不算远,几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两天,先到了铸剑山庄。 安玖跟裴寂一同去铸剑山庄做客,见到了林清妍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铸剑山庄不算正统的武林世家,林家人虽学武,却都不是高手,倒是一手铸剑技术炉火纯青。武林人需要兵器都来这买,便也卖林家一分面子,才得以在江湖上有了一份地位。 安玖旁观了男女主见父母的好戏,其中有笑料有感动,最终两个有情人还是得到了父母的祝福,先定下了婚约,婚期倒是不急,两人决定年后成亲。 年后啊……现在是七月,那就是还有小半年。 自己婚事定下来后,林清妍又来问安玖,准备什么时候跟裴寂完婚? 第116章 116 ◎裴神医的未婚妻。◎ 药王谷实在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 安玖一大早醒来,便能闻见屋外飘进来的淡淡花香,窗户不知何时开了半扇, 窗前桌面上的白瓷瓶里摆了一枝花, 微凉的晨风从窗外透进来,夹杂着缕缕青烟似的白雾,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蜀中本就是谷地,天空常年笼罩着阴云,不见多少阳光。药王谷更是谷地中的谷地,别处是炙热的夏,谷中气候竟还如温暖的暮春时节一般。 不过这种地方最适合种植植物, 安玖自来到药王谷最大的感受,便是发现这里盛开着许多花。 她住的这屋子外, 更是繁花似锦, 整个房屋都像是泡在花海中。 原本她还担心蛇属蚊虫的问题,问过裴寂才知道,屋外种的花草大半都是药材, 会驱赶蚊虫,她这才稍稍安心。 安玖慢悠悠从床上起身, 还未下床, 门外便有一人走了进来。 男子白衣墨发、长身玉立, 身上穿的白袍不似印象中那般整洁干净, 衣襟松松散散地拢着, 长长的袖摆上沾染了零星墨绿色的草汁。 安玖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去药田里采药刚回来。 药王谷里自然种了大片的药田, 许多草药比较珍贵, 裴寂不放心让仆从侍候, 便会自己亲自去照看一番。 男人一步步向她走来,人还未到身前,满身清新又微微发苦的药香便侵袭了过来,好似一张细密的无形的网,将床上的少女整个包裹其中。 安玖抬眼看着他靠近,等他在床边蹲下,握住她□□的脚时,下意识缩了一下腿。 “手有些凉。”她说。 “刚刚去看了药田。”裴寂轻声说着,收回手去,掌心相合搓了搓指尖,直到搓到温热,才重新捏着少女白嫩的小脚给她穿上鞋。 安玖每次看他这样,都感觉自己是那种驱使奴隶的奴隶主。 她虽然娇贵,但也没娇贵到要人帮忙穿鞋的地步。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慢慢包办了她身边的一切事务,她一醒他就会准时出现,然后自然而然地给她穿鞋、梳头、准备洗漱、伺候吃饭。 安玖严重怀疑,裴寂是不是根本不会谈恋爱? 恋爱难道是无微不至地伺候对方吗? 难道说,他之前伺候她伺候地还不够?或者,他以为她曾经折腾他都是代表爱? “裴寂,那是什么花?” 安玖指着窗台上雪白的花朵问。 裴寂转头看了一眼,温声道:“是木芙蓉,花叶可入药,有清热解毒、消肿排脓……”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只因床上的少女正微微俯身,垂首吻在他唇角。 裴寂顿时一动不动,仿佛僵硬成一个石雕,连头都不敢转回来,只能感受着唇角湿热的触感,一点点蔓延,蔓延到唇瓣上,少女轻轻启唇咬了他一下,唇上又热又麻,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你……”他小小张唇,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蛇一般柔滑钻进齿缝,带着一股莫名的幽香,裴寂眼前几乎都开始晕眩,那小蛇好奇地逗弄他,他也不知回应,小蛇无趣地想要退出,他此时方才猛然惊醒,好似苏醒的猛兽般,迅速追了上去。 安玖抬了抬眼,看着男人发红的眼角,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 这人还跟她装纯情,之前用非衣的身份对她做了那些事,现在披上裴寂的皮,就开始装模作样起来。 结果还不是她一挑.逗,他立马就现了原形? 这个吻是他们互相明了对方的心意以来,第一次明确的亲密接触。 安玖倒没多大的感觉,就是舌尖有点麻,吃早餐的时候被烫到都没觉得烫。 裴寂反应却很大,结束后白皙的脸一片绯红,眼尾也是一片红晕,眼睫毛不住颤抖,看她的眼神几乎能滴出水来。 安玖受不住他这种眼神,每次看都感觉自己是欺骗人心的渣女。 吃完饭她就催他:“你不是要去给人治病吗?别让人等久了。” 大概是安玖“喜欢好人”的人设立得太稳,裴寂最近一直不遗余力地在她面前演好人,哪怕安玖肉眼都能看出来,他其实更想陪在她身边。 安玖还是冷酷无情地把他赶了出去。 谁让她就喜欢济世救人的裴神医呢? 裴寂离开后,安玖便让服侍的婢女带她去谷中闲逛,来药王谷差不多也有十几天,她一直就这么过来的,裴寂大概向人吩咐过,谷中任何地方都向她敞开,所以她哪里都能去。 药王谷传承了也有近百年,谷中建了许多院落,其中大部分都是来求医问药的病人出资建的,很多人的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要每天诊疗,这时候他们就会选择在谷里找个地方盖个房子。 等到病好了离去,房子便留了下来,等待下个病人入住。 这些房子各式各样,有楼阁、有小筑、有大院、有清居。有的富丽堂皇,有的清幽雅致,有的简陋粗糙,有的小巧别致。 很多都住了人,安玖偶尔会撞见出来散步的病人,侍女就会出来说她是谷主未婚妻,安玖立马就能得到满口的夸赞恭维。 一直逛到极深处,安玖看见一座江南小院。 白墙青瓦朱红门廊,小院外有一片桃林,桃花早已谢了,树上结着许多桃子,大都已成熟却未采摘,地上掉落着熟透的桃子,空气里蔓延着清甜的果香。 “这么多桃,今天就摘桃子吧!”安玖吩咐侍女去拿篮子过来。 她独自在桃林中等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咳嗽声。 安玖转头一看,便见到一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美人。 女子身形纤瘦柔弱,面颊雪白不见丝毫血色,唇色浅淡,一双美眸含着点点水光,黛眉微蹙,眼角眉梢萦绕着浓浓的病气。 女子似乎认得安玖,轻轻咳了两声,道:“这位可是安姑娘?” 安玖点点头,“是我,你认得我?” 女子道:“安姑娘是裴神医的未婚妻,我如何能不认得呢?这谷中的病人,只要认得裴神医的,就不会不知他有了未婚妻。” 安玖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这话听来没什么问题,只是女子说话时的语气,带着点莫名的阴阳怪气。 她看着女子,淡淡问:“你是谁?” 女子微微屈膝,细声道:“我姓温,名月灵,家父乃是清风门掌门。” “原来是你。”安玖恍然道。 温月灵神色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喜色,苍白的面颊都泛起了一抹薄红:“安姑娘也曾听人说起过我吗?” 温月灵自来到这药王谷,便不曾出过门,更没见过几个人,最常接触的,就是那位每日来给她诊疗治病的裴神医。 随着一日日的治疗,她渐渐可以下床,到能一点点走动,不再像从前那般,整日缠绵病榻,只对着窗口那一点小小的天光痴望。 那位白衣翩然、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也随着慢慢康复的身体,渐渐走入她的心田。 喜欢上裴寂,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温月灵的病自小从娘胎里带出来,从出生到十八岁,她就没见过外人,更不曾与男子接触过,只因许多大夫都说,她这病活不过二十。 如今裴神医救了她,便如天神一般,给予了她新的生命,她如何能不喜欢他呢? 更何况,他又生得那样俊美,一袭白衣皎洁如月,永远都那么温柔又耐心,温月灵还曾因满面病容感到自卑,他却从不嫌弃她的模样,待她始终温和守礼。 然而当身体渐渐好起来,她开始能够出门后,温月灵陡然听闻一个噩耗。 原来,裴神医竟已有了未婚妻。 她原是不信的,有次裴神医来给她治病,她鼓起勇气问他,却不料那位在外人眼中一向沉稳淡然的男子,竟露出极为灿烂的笑脸,笃定地对她说,他的确有了未婚妻。 他对未婚妻的爱有目共睹,温月灵从其他病人口中得知,裴神医经常跟人说起他的未婚妻。 正是因他常常说起,整个谷中才知晓他好事已近。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有多爱她。 温月灵控制不住嫉妒,她无数次想,能被裴神医喜欢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她很漂亮吗?她有什么独特之处?她何德何能可以被裴神医如此钟情? 直到她见到了这位安姑娘。 一见之下,温月灵更加感到了嫉妒。 不同于她的病弱无力,安玖身体健康面色红润,她微微抬着下巴站在那里,红裙烈烈如火,周身都是挥之不去的强势与骄蛮。 温月灵想不到,裴神医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子呢? 安玖一看便不是贤良温柔的女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千金,这样的女子娶进家门,如何能照顾夫婿操持家务? 别说让她照顾人,怕不是要人来照顾她。 尤其听到安玖口中说的话,温月灵内心止不住产生一抹小小的惊喜与期盼。难道说,裴神医在安姑娘面前提起过她? 不然谁还知道她温月灵的名字呢? 果然,听她这么问,面前的红衣女子神色变了变,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温月灵看不懂,却听她说:“裴寂提过一句。” 温月灵面色更加红润,忍不住追问:“不知裴神医如何提起我的?” 安玖瞧着女子神情间明显的期待,微微笑了笑,说:“他跟我说,你之前活不过二十岁,跟他还挺像的。” 温月灵一下愣住了:“什么像?” 她怎么听不懂? 第117章 117 ◎爱能消减疼痛吗?◎ “你今日见到温月灵了?” 早上才意外撞见人, 中午裴寂回来陪安玖用午膳时,便说起了这件事。 见他神色如常,提到温月灵时的语气也格外平淡, 好似对方只是个陌生人, 安玖忍不住内心感叹,这演技实在是好。 不过她也不遑多让。 “没错,偶遇了一下,说了几句话。”她随口说着,不甚在意的口气,转而又突然将目光落在白衣公子面上。 他正在给她剔除鱼肉里的小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晃动, 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不疾不徐、赏心悦目。 像个名门贵族出身的世家公子。 安玖欣赏了一会儿,便见裴寂若有所觉般转过眼, 鸦羽般的眼睫颤动着, 与她四目相对,眼神里隐含一丝忐忑。 她看他太久,他不免怀疑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虽然根据传来的消息得知, 她依然毫不知情。的确如她所说的那样,她跟温月灵仅仅说了几句话, 他便已紧张得几乎要不打自招。 “怎么这样看我?” “我今天倒是有些别的发现。”安玖抿唇轻轻一笑。 裴寂脸上微微的笑意变得僵硬, 未免她发现, 他垂下头将剔好的鱼肉放进她碗中, 清润温雅的声音低低传来:“什么发现?” 安玖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口中, 鲜甜的滋味在唇舌间蔓延开,她含糊着声音, 继续用那种随意的、不甚在意的语调说:“我发现那个温月灵, 好像有点喜欢你。” 话落, 还不等裴寂回答,她又自顾自道:“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打发她了。” 裴寂喉间干涩,轻轻张了张口,问出早已心知肚明答案的问题:“怎么打发?” 少女瞥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我说你是个短命鬼,谁知道还能活几个月呢?” 这神态这语气,就跟许久之前,她口口声声喊他瘸子时一模一样。 不同于以往的心寒自嘲。 裴寂只觉心头暖流涌动,他再不会因为少女的嫌弃而心冷烦躁,毕竟安玖就是这么个性子,嘴上说的不好听,实则却总带有另一种含义。 果然,少女下一秒便扬起起尖尖的小下巴,有些得意似的说:“我一说你活不过二十,她立马就吓跑了,哼,这世上还有哪个傻子会跟一个早死的短命鬼在一起啊?” 裴寂默默在心里接话。 不是还有你这个傻子吗? 他心头酸软,是啊,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样爱他呢? 刚得到消息说,安玖与温月灵撞见时,他心头便是一紧。 既害怕她发现什么,又担心温月灵会冲撞她,与她起冲突。 药王谷并不大,裴寂又不舍得限制安玖,整日让她在谷中乱逛,即便他早已将温月灵安排在极偏僻的地方,会遇见也是迟早的事。 温月灵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柔弱女子,她常年病痛缠身,乃至于心性隐含一分偏执,若让她与安玖相对,以两人的性子,绝对无法相安无事。 没想到的是,安玖仅仅一句话,便让温月灵败退下来。 虽然略微破坏了他的解毒计划,但……裴寂并未有任何不愉。 温月灵喜欢他,但也仅此罢了。这份喜欢太过浅薄,消失得快,但只需要他稍微暗示,又能轻易卷土重来。 只有她,一如既往爱着他,即便知晓他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仍旧不在意。 “我管不了别人喜欢你,今天这件事就算了。但裴寂,我得告诉你,我接受不了背叛,要是让我知道你背叛了我,碰了别的女人,我一定会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清脆的话语声响在耳畔,裴寂蓦然回神,便对上少女罕见认真的眼眸。 她眼神专注极了,不带半分调笑与矜娇,乌黑明亮,如同两面小小的清澈的镜子,清晰倒映着他的影子。 胸口好似塞进一块巨石,沉甸甸的不住往下坠。 喉间干涩越发明显,裴寂低低咳了一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这一刻,他蓦然想起金蛇镇上的那个夜幕,二人在河边的一番交谈。那时她也是如此,认真说出“绝不原谅”,然后果然,再也没有原谅过非衣。 恐慌感止不住地蔓延,让他坐立不安,惯常的笑容都挤不出半分。 匆匆吃过饭,他便急急离开,再不像往日那样,每次回来只想与她多待些时间,哪怕是静静看着她也满足了,最后都要安玖催着他去给人看病。 裴寂的反常安玖当然看在眼里,但她只作不知。 毕竟这是她一手主导的结果。 接下来,安玖又去过桃林几次,摘了几天桃子,却再也不曾见过温月灵。 不过虽然没见到,但从裴寂的实是监控里,她倒是重新看到了她的身影。 那日与安玖碰见后,温月灵情绪激动之下,又病倒了。 裴寂为她治疗的时间,也相应变得更长。 他的确不曾给过温月灵明确的回应,然而治疗时的温声细语、柔声关怀,仍是让见识不多的少女弥足深陷。 那天安玖的话起了一点效果,但不多。 在某次温月灵旁侧敲击下,白衣公子只需苦笑着说些只言片语,便能引来少女的心软与怜惜。 美强惨总是吸引人的,即便在古代也不例外。 对此,安玖始终冷眼旁观,仿佛什么也没发现般,表现得对此一无所知。 见过温月灵后不久,有天夜里,安玖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她走过去开门,便看到满身汗水面色惨白的男人。 安玖一看就知道,裴寂又一次毒发了。 门一开,他便踉跄着走进来,环住了少女纤细的腰身,下颌搁在安玖肩窝里,嗓音颤抖着喃喃她的名字:“酒儿……” 安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平静地问:“毒发了吗?” 之前在无音寺,她就见过他毒发,所以此刻不意外也说得过去。 裴寂并未深思这一点,他凭着一股毅力深夜来这里,敲响她的房门,站在她门前时,他昏沉的脑海还在想,这么晚来,她会不会给他开门? 然而他只敲了一下,门便开了。 她对他毫不设防,这一发现让他的理智彻底沉沦,就连体内的疼痛,都随着胸腔里蔓延的饱涨又充实的情感而减轻许多。 不是错觉,每次毒发之际与她在一起,他就会莫名好受不少。 爱能消减病痛吗?他恍恍惚惚如此想。 安玖还来不及多说几句,扑在她身上的男人便抬起头,炙热的吐息洒下来,男人薄唇滚烫,胡乱落在她侧脸、鼻尖、嘴角、耳根。 他呼吸抑制不住的粗重,吐出的每一口气息,都带着他身上特有的苦涩药香。 夏日的夜晚潮热窒闷,少女短暂的怔愣过后,她两手轻柔地环住男人脖颈,在他不得其法的动作中,轻轻迎上他的唇,刚碰上去,像只大狗一样急躁的男人蓦然消停下来。 他含着她柔软的唇瓣,迅速长驱直入,触碰到藏在里面的软嫩舌尖,不住地勾缠。 安玖被他缠得有些喘不过气,嘴唇发麻,可惜失去了理智的男人根本无法交流,她推他,他只会亲得更狠,拥着她的力道更大,像是在恼怒她的抗拒,几乎把她揉碎,融进他的骨血里。 她垂眸看他,只见漆黑眼睫颤抖着,眉宇间布满冷汗,狼狈不堪。 男人眼角眉梢萦绕着肉眼可见的痛苦,而她就仿佛是他解除痛苦的药。 最终,安玖还是无声放下了推拒的手。 第二天,裴寂是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药王谷鸟语花香,每天清晨天不亮,就会有鸟儿在枝头婉转啼鸣唤醒早起的人类。 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却是怀中暖融融的柔软。 恍惚间低头一看,便见到少女小脸绯红,眼尾红红、鼻头也红红,嘴唇更是红得不像样,肿胀鲜艳,娇嫩欲滴。 她眼角还残留着点点晶莹的水光,那是泪水淌下来的痕迹,几根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濡湿,沾在她侧脸上,蜿蜒着黏在殷红的唇角。 记忆渐渐回笼,裴寂慢慢记起那个混乱的夜晚。 视线下滑,她整个人埋在他宽大的袖摆下,他一点点扯起衣袖,入目便是一片雪地红梅般的景象。 少女原本白皙娇嫩的肌肤多了许多淤青指痕,红红紫紫,从耳根一直绵延到脚踝,像开了满身的花。轻薄的亵衣裹着她的身子,布料满是褶皱。 他身上也有些凌乱,前襟散开,露出一小片白净精壮的胸膛,少女便是枕着这一块地方入睡,呼吸出的细小气流扑在胸前,犹如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刮蹭,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痒。 夏日炎热,她就这般被他抱在怀里,盖着他的衣袖袖摆,睡得香甜。 裴寂无声凝视她许久,没有惊醒她。 只是揽着她的手忍不住,指尖轻轻触碰她肩头一道齿痕。齿痕有些深,想来是没控住力,至今仍未消退,泛着一圈微肿的红晕。 少女像是察觉到他的动作,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长睫抖动着,却没有睁开,只是转头将小脸更深地埋进他胸口,呢喃一般含糊不清道:“你轻、轻点啊……” 明明他是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他还记得她昨夜在他掌心下无力挣扎的模样,潮红的脸,与扑簌簌落下的泪。可无意识中,她依然会下意识躲向他的怀抱。 窗外鸟声辗转,屋内一片静谧。 裴寂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大概世上如果有幸福,这就是幸福。 为了守住这份幸福,他会用尽一切手段。 第118章 118 ◎“我怕她……不原谅我。”◎ 第一次毒发之后, 过了二十天,裴寂又一次毒发。 安玖有些意外。 意外的并不是他毒发的频率变高,而是他竟然还没有用温月灵来解毒。 虽然之后安玖再未见过温月灵, 但每次通过投影观察, 安玖也能看见,温月灵对他早已情根深种,她的身体也在一次次治疗下逐渐变得健康。 若是裴寂想要解毒,现在就能下手。 然而他没有。 安玖不知他内心所想,又有什么打算,想了一下想不通,便也不想了。 她依旧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每天散散步看看话本找找乐子,偶尔去铸剑山庄找林清妍玩两天。 之所以找林清妍玩, 倒也不是一时兴起, 这里面还有个小插曲。 有次裴寂正陪她,却突然被有侍女来禀报,说温小姐身体不适, 请他去看一看。 一般到了傍晚,裴寂便会闭门谢客, 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安玖。 即便那些病人不舒服, 或是急病发作, 也识趣地不会来找他, 而是找药王谷中的药童。除非事态紧急, 连药童也处理不了,才会过来请裴寂。 药王谷当然不只有裴寂一个人会医术, 谷中还有许多药童, 有些是裴舟收养的弟子, 有些是裴寂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 就和阿七一样,当初是发现阿七半点没有学医的天赋,才被教导着学了武。 药王谷从不代表着裴寂一人,这是一方江湖势力。 温月灵用这样的法子,请了裴寂两回,那两次他都去了。 安玖内心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解药出问题,表面上却做出不爽的样子。 第一次她只是对他冷了冷脸,第二次温月灵来喊人的时候,裴寂当场并未答应,等到安玖入睡,竟半夜悄悄出门去看温月灵。 这事放在谁身上,都忍不了,更何况是骄傲蛮横的大小姐。 当晚她“意外”发现裴寂不在后,连夜就骑着马去了铸剑山庄。 “你怎么发现他半夜不在的?” 将这事吐槽给林清妍后,林清妍问的却是这样一个问题。 安玖讲述的声音一滞,迎着少女好奇八卦的眼眸,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们睡在一个屋里,我当然能发现。” 林清妍:“!!!” “你们进展这么快的吗!”林清妍脸上难掩震惊,毕竟对古代女子来说,未婚住在一个屋子里,是极为出格的行为。 安玖连忙抬手,去捂她的嘴,小声道:“你别喊,我们没睡一起,他在外间我在里间,你想什么呢!” 林清妍连忙点点头,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即便安玖和裴寂两人上面都没长辈,也没什么家庭负累,但总归对安玖的名声不好。 她压低了声,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安玖说的话上来。 “照你这样说,裴寂的确是有些问题,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是太善良了,对于病人,他总是这样,他跟那个温小姐绝对没关系,我给你保证……” 时至今日,在林清妍眼中,裴寂依旧是那个善良温柔的竹马哥哥。 她能理解安玖介意的点,但也没法提出什么建议,只好当个说客,在安玖面前多说说裴寂的好话。 安玖上午刚到铸剑山庄,中午裴寂就追了过来,也间接证明他对她依旧一往情深。 在林清妍看来,那位温小姐应该只是二人间的一个小插曲。 安玖却知道,不是。 她这一离家出走,裴寂似乎吓了一跳,他心中有鬼,接下来温月灵又来请他,他也不为所动,着实安分了好一阵。 他每天减少出门的时间,大都陪伴在安玖身旁,寸步不离。有时安玖离开他的视线一会儿,他都会匆匆忙忙来找她,直到看到她的身影,他才会放下心来。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紧张我?”有次,安玖问出这个疑惑。 裴寂道:“我怕你又走了。” 那夜从温月灵住所归来,见到空荡无人的房间,谁也不知裴寂当时内心有多么恐惧惊慌。 安玖随意地说:“只要你不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不会走,你怕什么呢?” 顿了顿,她好笑地瞥他:“裴寂,你不会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吧?” 白衣公子面色微顿,随即温柔地弯了弯眼眸:“不会的,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 安玖轻哼一声,“那就好。” 来到药王谷的第二次毒发,是在九月初,和第一次一样猝不及防,安玖夜里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压在床上亲,他早就搬到了她隔壁,她根本防不胜防。 他依然没做到最后,却也没手软,又啃又咬搞得她浑身几乎没一块好肉,全身酸痛地不行。 那夜过后,安玖在床上躺了两天才下来。 她没觉得有什么,裴寂却是心疼地不得了,那两天安玖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连喝水都不用自己端杯子,她一个眼神,他就凑到了她面前。 至于那温月灵,似乎都被两人抛到了脑后。 到了九月,林清妍的婚事就开始筹办起来了,安玖也增多了去铸剑山庄的次数。 大概是去得多了,裴寂渐渐也不会次次都跟来了,而是让她在山庄住上两天,再骑着马来接她。 裴寂的第三次毒发,是在九月底。 间隔不到二十天。 这一次,安玖被他无意识间咬破了唇,身上也多了一些淤青伤痕,足足花了四五天才慢慢消下去。 不用安玖说,裴寂也意识到,他的理智、他的清醒又一次开始濒临崩溃。 比上一辈子来的更快,更凶猛。 大概是没有好好吸收菩提子,又或是几次突如其来的刺激,总之,这一次他的情况更糟糕。 十月初,裴寂从安玖的屋子里搬了出去,住进隔壁的院子。 安玖问他为什么,男人沉默许久,才说:“我不想伤害你。” “我不在乎啊,那又不是伤害,况且我陪着你,你不是会舒服一点吗?” 对于这一点,安玖也是知道的,他曾跟她讲过。 裴寂却摇头,说:“我在乎。” 曾经他误以为她喜欢别人时,都不忍对她下重手,只能用别的方式去惩罚她。如今他明了她的心意,又怎么能忍受自己伤害她呢? 她不在乎,因为她爱他,所以宁愿承受痛苦也想他舒服一点。 他在乎,同样因为爱她,所以更不愿她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裴寂决定坚持的事,安玖也改变不了。 毕竟这是药王谷,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他想要闭门不出,哪怕安玖在门外站上一整夜,也不会有人给她开门。 第四次毒发,是十月中旬。 这时候没有阳历,只有阴历,阴历的十月已是深秋,繁花盛开的药王谷逐渐萧瑟起来,层林染上金黄或是深红,遍地皆是秋意。 安玖换上了秋衣,在寒风里站了一会,身上本就不多的热气也消散了。 秋风瑟瑟,枯叶从枝头飘落下来,打着卷儿落在脚边,轻轻一踩,便是吱嘎一响。 四周很安静,她望着前方的屋子,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男人低低的压抑的怒吼。 偶尔,会有剧烈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东西被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的巨响。 阿七垂首守在门口,低声劝她:“安小姐还是回去吧,等明日起来,公子就好了。” 安玖默然许久,才问:“他以前也这样吗?” 阿七愣了愣,摇头:“不是,以前没这么严重。” 安玖点点头,又道:“你让我进去吧,我跟他在一起,他会舒服一点。” 阿七犹疑许久,还是没同意。 那天安玖在院中站了大半夜才回去,第二天裴寂来见她,才发现她因为染了风寒病倒了。 见到少女小脸烧得通红滚烫,躺在床上难受的模样,男人眼里满是心疼,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凝望着她,许久许久,才沉沉一叹:“你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安玖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沙哑着声说:“那你下次别不见我。” 男人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一颗心早已软得一塌糊涂,别说不见她,此刻即便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愿意答应。 “好。” 伴随着男人低沉的话语声,一道电子音响在耳畔。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3,当前为98。】 这一次,安玖病了足足有十天,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她的风寒彻底好的时候,裴寂又一次毒发了。 他的确遵守诺言,没有瞒着她,也没有不见她。 安玖走进那间屋子,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被束缚在床上的男人。 他穿着雪白的亵衣,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一张清隽的脸白的几乎与身上的衣裳融为一体,不见半点血色。 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恍若恶鬼一般。 即便听到她来的动静,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安玖一步步走过去,目光落在他被粗绳绑缚住的手腕与脚腕上,因为他的挣扎,绳子将他白皙的皮肤磨出一片红痕。 四根绳子捆住了男人的手脚,安玖无端想起现代医院里见过的精神病人,也是这样被捆在病床上,不得动弹,任人宰割。 裴寂怎么可能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 偏偏,他就是这样做了。 只因为不想伤害她。 她指尖小心翼翼触碰他的手,那只骨肉匀亭的大手再不见从前的美丽无暇,暴起的青筋横亘在手背上,充满了狰狞的意味。 两手相触的瞬间,他挣扎的身体微微一颤,转眸看向了她。 第119章 119 ◎“我们成亲,好不好?”◎ 安玖在床边守了一整夜。 每次毒发裴寂都不甚清醒,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在的缘故,偶尔他会突然醒来一瞬,躺在床上偏头望着她。 那时候, 安玖就会轻轻握住他垂在床边的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似玉一般寒凉,不带一丝温度。 由于太过用力抓着床沿,手背上青筋凸起,手腕被绳索绑缚的地方,更是在剧烈的挣扎中磨出血来。 他被疼痛折磨地没了力气,就那么静静躺着,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凝在她脸上,双眸深邃如海。 “我们解开它, 好不好?” 安玖轻声问他。 明明痛得不行, 全身都在不自觉地痉挛颤抖,他却低哑地吐出一个字:“不。” 等到清明渐渐褪去时,他又会慢慢挣脱她的手, 不让她牵他。 失去理智之后,他就会变成毫无顾忌的疯子, 好比上一次毒发, 明明毒发的是他, 她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他不能容忍别人伤害她, 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一夜时间不长, 安玖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直至天亮,床上的男人渐渐安静下来, 不再如昨夜那般发疯挣扎, 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起身时才发现, 她腿都坐麻了。 裴寂躺在床上,黑沉的眉眼紧闭着,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安玖连忙过去解缚住他手脚的绳子,绳子绑得太紧,她解了一会发现会扯动勒出来的伤痕,又找出一把小匕首,干脆将绳子都割断。 割完抬头,倏忽撞入一双深邃的黑眸中。 那双眼的主人不知醒来多久,正含笑望着她,明明脸白的像鬼,面上却带着惯常的温柔笑意。 他向站在床位的安玖伸出手,嗓音哑的不成样子:“来陪我睡一觉?” 虽然是在问她,语气中却不见多少询问,像是笃定她一定会答应。 安玖回视他,片刻后抿抿唇,默默脱鞋爬上了床。 两人躺在一起,盖着一层薄被,一开始还保持着距离,不一会儿,安玖就感觉有双手伸过来将她拢进一个满是药香的怀抱。 裴寂抱着她,脸埋在她肩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汲取力量。 窗外晨光乍现,有鸟儿在啼鸣,唧唧啾啾好不热闹。 室内却是一片寂静,许久许久,安玖都要控制不住睡着的时候,耳朵里突然钻进一道低沉的男声。 “酒儿,我们成婚吧。” 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安玖瞪大眼抬头,看向上方的男人。 裴寂脸色依旧不算好看,他近来瘦了许多,面部线条不复之前的温润,眉骨越深,越发显出一股嶙峋锋利的意味。 像个久病之人。 他正垂眸看着她,眸光静谧,好似做出什么决定一般,迎着少女惊讶的目光,温声重复道:“我们成亲,好不好?” 安玖当然不会说不好。 他有了动作才好,之前那样僵持着什么也不做,反倒让她有些束手无策。 “好呀。” 于是在裴寂看来,少女仅仅只是愣了一瞬,便立即答应了下来,连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就仿佛,根本不需要思考,她早就期待嫁给他。 “这就答应我么?”他忍不住勾了勾唇,笑问。 少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她到底不是多扭捏的性子,娇嗔一般瞪他道:“我不是早就答应你了吗?你自己亲口说要娶我,结果这么久都没动静,我都怀疑你反悔了!” 裴寂恍然想起,千杀阁里,她的确问过这话。 他默然一瞬,缓声答道:“不是反悔。” 只是因为之前下定不了决心,才迟迟没做决定。 毒发越来越频繁,他不想看到她担忧的模样,更不可能放弃解毒。 裴寂唯一顾忌的便是怕被她发现,被她抛弃。 如今不解毒不行了。 阿七说的没错,只要他不告诉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尽管心下清楚,她知道的几率微乎其微,裴寂仍是犹豫许久,做下先与她成亲这个决定。先与她成婚,过了洞房花烛,往后即便她无意知晓实情,也会原谅他的吧? 他并不爱温月灵,对温月灵没有任何想法,解毒之后,作为解药的温月灵也会死去。 哪怕她发现了,再生气,他也有把握哄好她。 毕竟她那么爱他,不是吗? 难道她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性命,不顾他的死活吗? “只是之前还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少女疑惑地问。 男人摇摇头,没说话。 他无法说出口,自己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爱他。虽然有情蛊作为证据,可他还是怕。 这份懦弱与惶恐,永远不必她知晓。 “不重要。” 少女瞅他一眼,不知是不是看出点什么,又问:“那你现在确定了吗?” “确定了。”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浅淡,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温柔。 他这么多次毒发,看过他那么狼狈的样子,她依旧不离不弃,甚至用她自己来为他纾解痛楚,不曾有一刻嫌弃他。 如果这都不能确定她爱他,那又该怎么确定呢? 所以,既然她这样爱他,那他为了活下去用别人解毒,她也不会怪他吧? - 裴寂办事颇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之前不动则已,如今一旦说要办婚礼,瞬间整个药王谷都动了起来。 布置房屋,采买物品,制作嫁衣,宴请宾客,各种流程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宁静的药王谷一夕之间变得热闹,安玖出门见到的每个人,都会笑着向她祝福。 安玖自己倒是很闲,什么也不必做,继续当她无忧无虑的安小姐,整日在药王谷闲逛。 药王谷是裴寂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有着许多他存在的痕迹,裴寂从来不限制她,任由她自由来去,安玖便一点点看着,想象他是如何在谷中长大成人,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谷中有一座阁楼,楼里摆满了书,这地方留下了裴寂最多的痕迹。 安玖没事也会去看书,但她只看里面的游记话本,偶尔不小心抽出一本别的书,翻一翻就能看到裴寂写下的简短笔记。 他的字一开始很不好看,后来慢慢越来越端正,越来越俊秀。 如同一个小小的孩童一点点长大成翩翩君子的具现化。 安玖也听过谷中年长者的一些只言片语,似乎是很讳莫如深的故事,大概是裴寂的幼年,听得不多,只知道他幼年住在一个偏僻的院子,直到四岁才被裴舟亲自教养。 她好奇之下去看过,那方小院多年没住人,早已破败荒芜杂草丛生。 站在小院外,可以望见对面一片桃林,桃花谢了,桃子也都摘了,空荡荡的桃枝在秋风中摇摆,入目一片荒寂。 安玖是独自走到这里的,回去也是一个人,谁也不知她曾来过。 回到住所,便见裴寂正坐在书房里写请帖。 他坚持亲手写喜帖,然后再派人送到每个人手中,喜帖写了差不多上百份,人实在不少。 安玖走过去问:“这么多人都会来吗?” “当然会,这已是少的了。”裴寂淡笑着,狭长黑眸睨着她,像是在说她怀疑他的人气。 江湖上,神医可是最有人缘的存在。 安玖伸手拿了一份请柬过来,垂眸看了一眼,大红的纸上墨字端正秀雅,看不出半点敷衍,只这一手字便昭示出落笔者的郑重其事。 “你的字写得真好。”安玖忍不住感叹一句,又状似不经意问:“我能看看你以前练字的字帖吗?” 裴寂垂首写喜帖,闻言笑道:“自然可以,字帖都在书架上摆着。” 他对她毫不设防,安玖却很少进他的书房,大小姐不学无术,对书房这种地方应该并不感兴趣,贸然进来反倒会引发他的警惕。 果然,安玖这次一提,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安玖倒也没乱翻乱看,随意找了几本字帖练了几个字,随后又好似厌倦地丢下了笔。 之后每天,裴寂进来时,她也会来随意翻看一些书籍。 像是不想与他分离,所以每天才来陪他。 某日,安玖在一个隐蔽的架子上翻到一只木盒。 她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压着许多信,信上写了什么没看清,只因当她打开盒子的一瞬间,木盒便陡然被夺走了。 男人指节修长,紧紧抓着木盒,由于太过用力,指骨都泛着白。 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定定看着她,语调不受控制地沉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安玖愣了愣,眉心渐渐蹙起。 在男人隐含忐忑的眸中,少女不高兴地开口:“裴寂,你是不是背着我跟人私通传信?” 此言一出,裴寂神色反倒松了些,面上又有了些许笑痕。 “没有。”他说着,随手将木盒放在桌上,伸手搂住少女的腰,吻了吻她撅起的红唇。 “别气,那是一些病人的病情,医者不可随意宣扬患者情况,这是对他人的尊重,不是故意不给你看。”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安玖也不好继续纠缠,反正这样就够了。 她哼了声,并不坚持要看那箱子,只是道:“你最好别有事瞒着我。” 男人喉结滚动,半晌后沉声说:“不会,以后我什么事都告诉你。” 成亲后,他再不会对她有任何隐瞒。 因为毒发频繁,两人的婚期定的很近,只在一个月后。 十月底时,药王谷下了一场雪。 第120章 120 ◎“可是我不能接受。”◎ 【宿主, 您要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 【您不想留在裴寂身边吗?】 “我以为你知道,我从来都只想回家。” 婚期如期而至,药王谷陆陆续续迎来天南地北赶来赴宴的客人。 个个有名有姓, 有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前辈, 也有当世的高手,不是受过裴舟的恩惠,便是受过裴寂的恩惠,都带了十分隆重的贺礼前来。 不少人安玖看得眼熟,原是一起去讨伐魔教的同行者,这些人当时中了花媚中的毒,后来是裴寂帮他们控制住了。 江湖中人最是看重救命之恩, 接到喜帖后,不管身在何方, 大都匆匆赶了回来。 药王谷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可惜安玖不住药王谷, 临近婚期,她来到了铸剑山庄。 虽然她与裴寂两人都没父母,没法拜高堂, 但有些规矩还是得遵守。 比如成亲之前,未婚夫妻不见面。 哪怕这条规矩对二人来说形同虚设, 安玖也在药王谷住了好几个月, 甚至跟他住在一个房间。但裴寂亲口说, 想要给她一个完满的婚礼。 毕竟安玖成婚两次, 两次都算不上圆满, 总是有些缺憾,最后结果也算不上好。 裴寂不免有些担忧。 他不是迷信的人, 这会却忍不住忧虑起来, 害怕坏了规矩, 便得不到好结果。 他亲自跟林清妍父母商量,想将铸剑山庄当做安玖的娘家,让她从铸剑山庄出嫁。 林父林母自无不应。 所以婚礼三天前,安玖便住进了铸剑山庄。往日里黏她黏得不得了,半天不见她就不安的男人,这会倒是难得安分,真的一次都没来见她。 到了出嫁这天,安玖熟门熟路地自己穿上嫁衣,任人给她梳妆打扮。 该说不说,成亲这回事,对她来说真的不稀奇了。 不过这回倒真是最庄重的一次。 她这边一切准备就绪,便在铸剑山庄等候,等到黄昏时分,天边满是金橙璀璨的云霞,一袭红衣的公子就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接亲的队伍来到铸剑山庄,亲手牵着她将她送进喜轿。 婚礼昏礼,自然合该黄昏举办。 可笑的是,之前两次,都没在黄昏时办。 安玖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手心里潮漉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相识这么久以来,她好像从未见他如此紧张过。 安玖坐进轿子,手里捧着一只苹果。伴随着吹锣打鼓的喜庆,身下的轿子晃晃悠悠走起来。 风吹拂而过,掀起窗边的纱帘,她掀起盖头一角,看见那匹枣红色的马正走在轿旁。 新郎绯红的衣摆随风飘扬,她不经意对上那人正侧过来的脸,往日苍白的面色今日染了明显的喜悦,漆黑的双眸明亮如星。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安玖眨了眨眼,随即迅速放下盖头,盖头落下的瞬间,她似乎看见男人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深,眼底笑意盎然。 他看起来真的好高兴。 安玖垂着头,慢慢想到。 她指尖捏着红苹果,傍晚从铸剑山庄出发,等到夜里差不多十点才抵达药王谷,那颗被她捏在掌心的苹果,也不知不觉被她捏软了,皮下一层似乎都成了果汁。 今夜有一轮圆月,月光照下来,清冷如霜。 安玖视线只能看盖头下的那一小片区域,她能感觉到轿子停了,然后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轿帘,掌心向上摊开,骨节分明的五指伸向她。 月光打在那只手上,让那手好似玉石一般剔透白皙。 “酒儿,来。” 男人低沉温柔的嗓音响在耳畔,犹如优雅的琴音,从耳朵一直钻进心底。 安玖缓缓伸手,将自己的手递过去,指尖刚触碰到男人掌心,便被一把攥住。 他掌心依旧有股潮漉漉的水汽,安玖有点小洁癖,下意识想缩回手,那只手却紧紧抓着她,不许她有半分退缩。 夜色浓重,周围却围着许多人。 有人在窸窸窣窣交谈,有人在小声谈笑,不过随着新郎将新娘牵进门,那些杂乱的声音便都渐渐消弭下来,只剩下吹锣打鼓的喜庆热闹。 前头有人提着红灯笼,在前方引路。 安玖被那只潮热的大手紧紧牵着,带着跨过门槛,身后传来燃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一阵响。 随后两人在大厅站定,那 只手终于松开了她。 这一系列流程安玖早听林清妍讲过,知道这是终于到了拜堂的时候了。 果然没一会儿,透过红纱盖头,前方出现一个人影,正是赞礼者。 据说是一位江湖上德高望重的老人,与药王谷有旧,才来主持这桩婚事。 赞礼者站在两人面前,高声道:“一叩首,拜天地——” 安玖余光看向右手边,看着他红色的衣摆晃动着,被灯光投在地上的人影缓缓弯下腰,没有半分掺假,呈九十度向前叩拜。 她也跟着一点一点叩首,拜下去。 明明穿过嫁衣,这却是她初次与人拜堂。 “二叩首,拜高堂——” 两人转了个方向,再次俯身叩首。 拜的却不是高堂,而是几个排位。 “三叩首,夫妻对拜——” 二人面对面,再次叩拜。 “礼成,送入洞房——”赞礼者高声唱和,仿佛是一个信号,寂静的大厅内渐渐响起喧闹的人声。 【裴寂对您的好感度+1,当前为99。】 有人在大声恭喜新郎,有人说着吉祥话,还有叮叮当当抛铜钱的动静,到处都是人们的笑声,好像这是个多么值得高兴的日子。 安玖垂在身侧的手再次被握住,男人指尖隐约有些颤抖,捏着她的力道控制不住,让她稍稍感到一丝细微的疼。 这一分疼,在这热闹的氛围中,反倒像是一根针,戳破了美丽的幻梦。 【好感度99了,宿主,恭喜您,马上就能完成任务了。您的选择还是回家吗?】 “当然。” 系统提出疑问:【您其实不必献身,哪怕裴寂用温月灵解毒,以您的手段,也能好感100不是吗?】 安玖默然片刻,摇头说:“可是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什么?】 “不能接受,他碰别的女人。” 不是什么善心大发,她本身也不是多善良的好人。裴寂杀过的人多了去了,他若要杀温月灵,她其实并不在意。 可他要是碰其他女人……她只会觉得脏。 【我以为您对攻略目标没有感情,不会在意这点。】 “大概我有洁癖吧。” 安玖无声垂眼,扯了扯嘴角。 第121章 121 ◎“我们不会有遗憾。”◎ 大概是在跟系统说话, 安玖很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到那张喜床上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周围的喜庆与喧闹仿佛一条河流, 而她漂浮在其上, 被人牵引着坐上小舟,才陡然有了一分脚踏实地的实感。 到这里,新娘的流程已经走完了,接下来新郎要出去接待宾客,她会被留在这里,独自等候。 安玖早已熟悉一应流程,默默并膝等待。 然而裴寂总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安玖才坐下, 他便吩咐人端来热气腾腾的食物,搁在一旁的桌上, 让安玖饿了吃一点。 一般新婚这一天, 新娘总是没时间吃饭的,也不被允许吃东西。 不知哪里来的规矩。 裴寂送完吃食也没停留太久,屋外一众客人还在等他去敬酒, 便带着人离开了,房间内独留新娘与陪伴她的林清妍。 耳边传来门合上的声响, 然后是林清妍的话语声:“他怎么知道你没吃饭啊?真体贴。” 安玖想, 当然知道, 当初她嫁给明王那天, 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然后被喂了一肚子的干果。 这事她一直记忆犹新,这次筹备婚事前, 便无意抱怨了一句, 不料他竟一直记在心上。 林清妍将碗端来, 碗里煮着一颗颗圆滚滚白生生的汤圆,让安玖用勺子舀着吃,寒冷的天,一碗甜滋滋的汤圆吃下肚,有些冰冷的手脚也跟着热了起来。 屋外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新房离宴客的大厅有点远,也能听到几乎沸腾的人声,时不时夹杂着笑声劝酒声,所有人都高兴极了。 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安玖内心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平淡如常的声音说:“清妍,你帮我把碗送出去吧,你自己也找点东西吃,你不是也没吃晚饭吗?” “可是你一个人……”林清妍有些迟疑。 安玖道:“没事,就一会儿,我也不是要人陪的小孩子。” 安玖没有娘家,自然也没陪嫁丫鬟,她又不习惯药王谷的侍女伺候,这次出嫁身边只有林清妍陪伴。金燕婉原也想来,但适逢她那位继母生了重病,便只送了厚礼过来。 林清妍一听,摸摸空落落的肚子,也不扭捏地点点头,不一会便出了门。 安玖现在所在的新房,就是裴寂的房间。 林清妍出去后,她自己将盖头掀起,径自打开那个暗格。 暗格里的瓶子没有分毫变化,主人并未发现自己隐藏的秘密早已被发现。 安玖拿起玉瓶,走到桌边,轻轻拔开瓶塞,将两只透明的小虫倒进桌上两只酒杯中。 小虫通体透明,落入酒盅便不见了踪影,似乎融进了酒液里,据她了解,这蛊虫要接触到人体血肉才会苏醒。 整个过程进行下来,安玖没有半分慌乱,手都没有颤抖过一下。 随后她将玉瓶回归原位,重新关上暗格,再次坐回到喜床边,盖好盖头。 林清妍回来时,不曾发现任何异常。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如常。 林清妍一回来,就兴冲冲地说:“贺大哥在喜宴上跟人拼酒,据说是有人找他挑战比剑,输了的就喝酒,热闹的不得了。” “裴寂呢?”安玖问。 林清妍说:“他也喝了不少,毕竟是大喜之日,我还从没见他像今天这样高兴呢!” 安玖一整天都盖着盖头,至今没见过裴寂的脸,不知她说的高兴是什么样子,裴寂平时就常常面带笑意,能让人看出他很高兴,大概他真的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安玖心口莫名有些闷,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说:“等过一阵子,贺大哥也会像裴寂今天一样高兴的。” 林清妍:“哎呀、你……” 过不到两个月,就是林清妍与贺子擎婚期了。 “对了,你今晚过了洞房花烛,一定要给我讲讲感受呀……我做做准备……” 安玖忍俊不禁,问她:“做什么准备?” 屋内只有二人,林清妍还是压低了声,羞涩地道:“我听人说会很疼,有点怕……” 安玖也同样放轻了声,“好,有机会……我一定告诉你。” 屋外是沸腾的人声,屋内是两个年轻的少女害羞的密语,藏着无人诉说的情意。 安玖原以为时间会过得很慢,毕竟等待总是让人感觉煎熬。 然而也不知是有林清妍的陪伴,还是别的什么,她只觉没多久,屋外便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夹杂着调笑与哄闹。 不一会,新房的门豁然打开,笑闹的人群也瞬间安静下来。 透过盖头下的缝隙,安玖看见一双红色鞋走到她面前,鞋面上垂荡着火红的衣摆。 对方就站在床边,与她的红绣鞋相对,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 进门的人有不少,周围却很寂静,只有喜娘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 喜娘正在一对新人旁边念诵一些美好祝愿的诗句,什么比翼双飞,什么白头偕老,因为用着唱和的语调,拖得长长,有种庄严又喜庆的味道,仿佛真的带有祝祷的力量。 第122章 122 ◎“我死都不想跟你一起。”◎ 疼痛犹如潮水蜂拥而至, 一瞬间,安玖痛的几乎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手脚痉挛, 那种堪比凌迟的痛感,让她恨不得死去。 太痛了。 太痛了。 怎么会这么痛?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牙关控制不住的紧咬,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口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剧烈的疼痛中,意识都好似变得涣散,只剩一线清明。 她能感觉到一双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手颤抖着捧起了她的脸,那种感觉, 让她无端想到冬日里,纷飞的大雪落在脸上, 轻柔地覆盖了面庞。 视线有些模糊, 好似蒙着一层薄纱,看见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朦胧不清。 包括男人惊惧的、目眦欲裂的脸庞。 如同跌入深水, 视野摇晃,外界声音迟缓地传来, 那一声悲恸的呐喊, 仿佛拉长了的线, 又让她想起慢放卡带的碟片, 怪异地响在耳畔。 “不——!” 身体不受控制地倾倒, 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好冷,不只有自己身上冷, 对方身上也冷得出奇, 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 竟然无法互相取暖。 安玖眼前一阵阵发黑,意志沉沦,几乎就要这么睡下去。 然而又想到还有些话没说,还有任务没完成,便又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艰难地、用力地张开口,用尽全身力气,吐出破碎的音节。 “裴、裴寂……” 才喊出他的名字,口中奔涌的血就呛得她不住咳嗽,难以喘息。 “别说话,求你,别说。”低哑的嗓音钻入耳膜。 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然后身上被快速地点了几下,嘴里涌出的温热液体渐渐停歇。 然后,她被放倒着平躺下来,一根根金针迅速飞落,扎入周身穴道。 剧痛开始减缓,神志渐渐回归,模糊的视线开始变得清明,安玖看见一张集满了焦灼、痛苦、恐惧的脸。 明明她已经很痛很痛了,可是他看起来,比她还要痛。 男人漆黑的眸子猩红一片,下颌线绷地紧紧,手中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落针,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 生怕慢了一步,就再也无法挽回。 这时候,安玖已经能呼吸过来了,体内的疼也渐渐能够忍受,虽然时不时,还会止不住地痉挛一下。 她想起裴寂每次毒发时的模样,她现在应该和他一样狼狈吧? 看着男人垂着头,飞快下针的动作,安玖重重吐出一口气,缓声道:“你知道的,你救不了我。”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能救她? 男人闻声抬首,通红的眼眸落在她脸上,死死盯着她,眼底浮现一层水光。 他薄唇失色,张了张口,一时竟无法出声,咽了下嗓子才哑声问:“为什么?” 问完一句,又问一遍:“为什么?” 然后是第三遍:“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嗓音哑的不成样子。 以裴寂的医术,摸一摸脉象就知道她做了什么,况且,他也能感受到自身的变化,那种沉疴尽去、枯木逢春的轻松与惬意,是他从前所不能体会的,如果他再细心一点,就不会把它当做得偿所愿的快乐。 可是,没有如果。 一切都已发生了。 安玖躺在那里,身体很沉重,沉重地让她想闭上眼,干干脆脆睡一觉。 但她知道还不行,还不到睡的时候。 她努力扬起唇,露出一丝微笑,因为没有力气,说话的声音很轻,好似风一吹就散了。 “我在藏书楼看见许多医书。” 她说一句,就要歇一阵,才能积攒力气说下一句。 “有一本书里,记载了双生蛊。” 男人眼睫颤抖,黑眸布满血丝,跪坐在她面前,他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那张清隽的脸上,只有一片麻木的、死寂的绝望。 “我知道,只有双生蛊能解你的毒,让你活下去。” 安玖喘了一口气,嘴里又涌出一口热流,沿着下巴滑落。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颤抖着拂过她的下颌,白皙素净的指尖沾染了血痕。 他毫不在意,固执地垂眸,一点一点为她拭去面上血污。 “然后……你有一次毒发,不小心让我看到了床头的机关……你应该不记得。” 那只给她擦拭血迹的手,颤抖得越发剧烈。 安玖忍不住笑了笑,下一秒又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刚擦干净的脸再一次变得脏污。 有滚烫的水珠从半空砸下,一滴一滴,砸在她脸上,混合着呕出来的血,扑簌簌滚落在衣襟上,好似大雨倾盆。 安玖仰脸望着男人,望进他漆黑的、大雨倾盆的眸中,轻声说:“裴寂,我想你活着。” “我不想你死。” 她话语声越发轻忽,视线不知为何也变得模糊,温热的水流从眼角滚滚而下,滑入鬓角。 “我知道,你也不想死……” 话未说完,腹中又传来一阵绞痛,让剩下的话语哽在喉头。 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话的男人,在这一刻终于嘶哑出声。 “我想活,是因为活着有你。” “这世间还有我留恋的东西。” “若你不在,我又何必独活?” 他像是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面色变得无比平静。 裴寂伸手,轻柔地将安玖抱起,给她整理散落的发丝,凌乱的衣襟,然后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两人一起躺在那大红色的喜床上。 整个过程中,安玖无力抵抗,也无法阻止。 她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酒儿,哪怕与你只当一天夫妻,也是上天眷顾我,我已心满意足。” 他温柔地抱住她,在她耳边柔声絮语:“你别怕,我会与你一同而去,黄泉路上,我们亦是夫妻,我们一同走这一遭,好不好?” 安玖想,应该够了吧? 果然,下一秒,脑海中传来刻板的电子音。 【恭喜宿主,您已成功攻略目标裴寂,对方对您的好感度+1,当前为100。】 【请您在五分钟内做出如下选择: 一、回到原世界。 二、留在现世界。】 【倒计时五分钟,请注意时间。】 只有五分钟。 安玖转眸,看向身侧的男人,他正深深地凝视着她,双眸深邃幽寂,犹如千万里无法企及的海底,那么沉那么暗,里面饱含着沉甸甸的厚重的情绪。 只是看一眼,都叫人喘不过气。 原来好感100,真的是同生共死。 安玖闭了闭眼,脑海中问系统:“我的任务完成后,接下来如果好感下滑,还是可以回家的,对吧?” 【当然,任务完成,对方已不再是攻略目标。】 顿了顿,系统难得好奇地问了一句:【宿主,您想做什么?】 安玖没回它,时间不多了。 她再一次睁眼,看向裴寂。他仍在看她,一瞬不瞬,从未有一刻偏离,像是这样就能将她装进眼珠子里,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分开。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安玖感觉身体忽然有了力气。 她扯了扯嘴角,在男人幽邃眷恋的目光中,轻声唤他的名字。 “裴寂……你以为,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男人平静的眉目间,渐渐泛起波澜。 安玖轻柔地笑了笑,看他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冷漠,没有一丝情绪,最终转变为厌恶。 这一切都变化,都在裴寂眼皮子底下,他没有错过分毫。 “都是骗你的。” 少女躺在大红的被褥里,巴掌大小脸惨白如纸,不见人色。面上却带着快意的、抑制不住的笑容。漂亮的桃花眼弯成新月,明明就要死去,她的神色间,却不见半分恐惧。 “我早就知道你是非衣,你也是仙无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她眼角眉梢还萦绕着浅浅的痛色,那是剧毒在发作,可那对乌黑的眸子,却明亮如星,盛满狡黠的、得意的笑。 “你接近我,利用我,想要用我来给你解毒,又多次折辱我、欺骗我,你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你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怎么敢期望有人爱你?” 就在安玖的注视下,男人的神情一寸一寸僵硬。 “我从来都不爱你,我也从未爱过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骗你。我不是真正的安酒,我是另一个世界的孤魂,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惩罚你,现在,你爱上我了,以后你也将痛失所爱,而我完成任务,即将回到我的世界,再也不会回来。” 少女躺在那里,眼神却仿佛居高临下的睥睨。 那样高傲、嫌恶的神色,似乎他是什么不屑一顾的脏东西,而她终于要将他彻底甩掉。 都是假的吗? 她不爱他,从未爱过他? 心口陡然无比地刺痛起来,裴寂抑制不住地弯下了腰,佝偻了脊背。 脑海中轰轰作响,世界一夕间天塌地陷,都不足以形容此刻他内心的感受。 “你做了那么坏事,你杀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敢祈求别人爱你?你这种人,死了也会下地狱。我连死都不想跟你一起,你懂吗?” 少女的话语声仍不断地传来,她似是要将一切藏在心里的不满说个痛快,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只喋喋不休地清点着他的罪证。 每一句,每一句,都犹如一把锋利的小刀割在他心上,都是对他的凌迟。 怎么会这么痛? 比毒发时的疼更多了千百倍,疼到他几乎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嘶吼,几乎怀疑胸腔里的那颗心会就此碎裂。 第123章 123 ◎裴寂似乎疯了。◎ 【倒计时一分钟。】 【59秒。】 电子音响在脑海, 安玖终于停止了控诉。 她缓缓地、无声地挣开男人的怀抱,强忍着剧痛,一点一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裴寂一动不动, 空茫地看着她, 好似失去了灵魂。 那双狭长的黑眸,往日总是带着笑意,每次看她时总是格外专注,仿佛眼里只有她。 此刻,却像是两面被打碎的镜子,里面是一片荒芜破败的死寂。 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 【倒计时10秒。】 安玖撇开脸, 内心无声道:“回去吧,我要回家。” 【滴, 收到。】 眼前开始晕眩, 像是登上了一艘风雨飘摇的船,安玖最后看了男人一眼。 “裴寂,你骗我一次, 我也骗你一次,我们两不相欠了。” “我拿走你的爱, 还你一条命。” “往后……再也不见。” 话落, 倒计时结束, 安玖脑袋一晕, 随即便发觉自己离开了那具身体。 她漂浮在空中, 往下能看见大红喜床上躺着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子侧躺着望着女子, 女子平躺着双眸紧闭。 他们中间有一条分明的隔阂, 犹如一道天堑,隔开了彼此。 【宿主需要停留一段时间吗?我们为您提供了暂留服务,无法干涉世界发展,但可以旁观后续剧情。】 安玖愣了愣,好一会才说:“不用了,走吧。” 这一觉睡了大半年,她想念现代的繁华都市了。 系统又问:【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您最后为什么要将任务的存在告诉裴寂呢?】 在系统看来,安玖这做法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闻言,安玖默然一瞬,才轻声问:“你以为我是天生演技好吗?一个普通人,能演得瞒过所有人,包括敏锐的大反派?” 任务完成,即将回归现代,安玖莫名有了点倾诉欲。 况且,回去之后,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应该也无处可说了。 系统是唯一的听众,它又不是人,便也是最佳的听众。 “表演有三种流派,一种体验,一种方法,一种表现。我没有影帝那样精湛的演技,我也从未学过演戏,用不了方法也做不到表现。” “所以我只能体验,体验我喜欢他的那种感觉。” 安玖轻轻叹息着:“那本书里,我本就只喜欢他啊。” 体验派大概就是,假如她有一点点喜欢他,那她就刻意放大那份喜欢,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她很喜欢很喜欢他,类似于自我洗脑。 一开始她对裴寂,真的只是浅浅的好感,绝对算不上爱,现在……大概比最初多了一点点。 她也是人,又不是冷血动物。 谁能面对那样强烈的爱而不动容呢? 裴寂会为她挣脱情蛊的爱而感动,安玖也无法对他的同生共死而无动于衷。 他们本就是一类人,都会为纯粹的爱俘获。 只不过安玖更理性,更清醒,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要活着,她要回家,这不是属于她的世界。 爱情固然珍贵,但她的人生远不止有爱情,她也做不到有情饮水饱。 哪怕她明白,从今以后,她或许再也遇不到裴寂这样的人,再也得不到如这般纯粹又炙热的爱情,大概率一生也无法爱上别人。 毕竟见过最好的,以后别人再对她说爱,她会控制不住拿来与他比较。 好像人吃过大餐,再来吃清粥小菜,就没什么滋味了。 【所以,您想让他恨你?】 “我只是,不想他死罢了。” 他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活得那么艰难,短暂的两辈子都在剧毒的煎熬中生不如死。她不知他未来会如何,但还是希望,他能活着。 既然爱不足以令他活下去,那就用恨好了。 屋内红烛仍在燃烧,一滴烛泪滴落在桌面上,犹如鲜红的血泪。 “回去吧。” 就这样吧。 本就是一场算计得来的感情,即便有一分真心,终有一天也会破灭。 犹如梦幻泡影,再美好斑斓,得遇天光,也要消散无踪。 最后回望一眼,安玖眼皮垂落,眼前彻底黑暗下来。 她没有看见,在她闭上眼后,那静静的好似无知无觉的男人一点一点从床上爬起,试探着向她伸手,像是害怕被拒绝一般,将穿着红嫁衣的少女慢慢抱在怀中,小心翼翼极为珍重。 直到彻底将她抱紧,他苍白的脸上才露出一抹浅浅的、满足的笑。 “我知道,你在骗我。” “你怎么会不爱我?” 他低低地凑在她耳边喃喃,薄唇轻吻她小巧的耳畔,却只触到一片彻骨的冰凉。 男人却不管不顾,与她紧紧依偎,“是我错了,我改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杀人,我去赎罪,我把千杀阁解散,我不当仙无命了,我会成为你喜欢的大英雄,你睡一觉,睡一觉就原谅我好不好?” 天渐渐亮了。 一大清早,明熠便拉着贺子擎等一众江湖上的年轻人,来新房外凑热闹。 裴寂抢走了他的心上人,对这个情敌,他可是半点不手软,昨夜灌了裴寂许多酒,今日也要看他笑话,绝不让他睡一个好觉。 几人挤在门外,贺子擎打了个哈欠,实在懒得奉陪:“屋里这么安静,他们都在睡,你要闹自己去闹。” “我去就我去。”明熠大剌剌上前,坏笑着使劲敲门。 然而敲了许久,都没见人来开门。 这样大的声响,屋里人应该早听见了才对,他纳闷地蹙眉:“怎么回事?睡得这么死?” 贺子擎却陡然瞪大眼,猝然望向屋内。 他武功如今已是武林第一,方圆百米内风吹草动都能发觉。 此时此刻,这件新房里,明明只有一个人的呼吸! 意识到这一点,贺子擎当下毫不犹豫,一脚踹开了门。 轰隆一声巨响,刷了红漆、贴着红双喜字的门轰然大开。 初升的朝阳溜进室内,照亮了屋子,也让众人看见大红喜床上,坐着的男人与他怀中紧抱的女人。 两人都穿着整齐,衣着发冠丝毫不乱,仿佛一夜未眠。 火红的嫁衣堆叠在一起,纠缠不清。 男人垂着头,骨节分明的手抚摸着女子垂在背后的发丝,一下又一下,温柔又细致。 他口中还在低喃着什么,凑近了才能听见。 “我给你梳妆好了,脸擦得很干净,我们成亲,再来一次好不好?这次我保证不会再犯错了。” “你身上好冰,是不是又怕冷了?别怕,我抱着就不冷了。” 说着,他便握住了女子垂在身侧的手,那只小手惨白惨白,掩映在红色袖摆下,指甲泛着青。 他想把她的手握进掌心,然而也不知为何,那手始终保持着僵直的状态,他便两手拢住那只小手,冲着掌心里呵气。 站在门口的几人呆愣着看着这一幕。 裴寂对他们的到来视若无睹。 贺子擎疾步上前,眼眶已不自觉红了,他大声喝道:“裴寂,你在做什么?” 男人充耳不闻。 他眼里只有怀里的少女,只有他的新娘。他抱着她,像抱小孩一样,让她整个团在他怀中,除了发丝谁也瞧不见她的模样。 贺子擎一颗心心直直下沉。 他想要看一看安玖的样子,然而才探出手去,一直垂着头的男人倏然抬首,直勾勾望着他。 狭长的眼眸黑沉一片,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别碰她!她是我的!” 他厉声说着,更紧地将女子拢进臂弯,宽大的衣袖遮住她的身形,仿佛恨不得将她藏进自己的胸口。 把她藏起来,她就永远都是他的了,再也离不开他了。 明熠缓缓走进来,望着那一对紧紧依偎的新人,颤抖着声问:“安玖、安玖她……” “嘘——你们别吵,她只是睡了一觉。” 裴寂突然说,他垂眼看她,温柔地笑了笑,又看向众人,柔声道:“她就是这样,之前下雪的时候怕冷,就喜欢窝在我怀里睡觉。” “等她睡够了,就会醒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怀中人掖了掖衣襟。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女子的半张脸。 巴掌大的小脸很白,看不到任何颜色的白,白到让人情不自禁想到死人。 少女双眸紧紧闭合着,纤长的睫毛卷翘,覆盖下来,在眼下打出一片灰暗的阴影。 小巧的红唇失去了嫣红,泛着不健康的青紫,唇瓣干涸有了裂纹。 看到那丝丝裂纹,裴寂眉心一蹙,垂首便吻了上去。 他似乎没有看见屋内站着的人,也半点不在意众人的视线,只自顾自细细吻她,吻到她嘴唇湿润,不再那样干枯。 然后才心满意足地退开,又自言自语道:“好像缺了唇脂,给你上好不好?” 女子一动不动,精致漂亮的眉目安然宁静,仿佛陷入一场永恒的沉眠。 裴寂侧耳倾听片刻,像是听到回应一般,清润的眉目弯弯,温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桃花粉,就用那个颜色。” 随即他便抱着她起身,向梳妆台走去。 明熠蓦然红了眼,贺子擎猛然抬手抹了把脸,迅速上前一步,拉住裴寂的手臂。 “裴寂,她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红衣墨发的男人陡然怔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两眼发直,神情呆滞。 “到底怎么回事?安玖为什么会死!裴寂,你给我一个解释!我把她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 短暂的怔愣后,裴寂恍然回神,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抬起眼帘,望着面前两个男人,看着他们抑制不住悲痛的神情,突然笑了一声。 第124章 124 ◎再也没有合上眼帘。◎ 人在遭受到巨大的冲击时, 往往会头脑一片空白,失去任何反应。 据说这是人体的一种保护机制,当冲击太过强烈, 无数的情绪蜂拥而来, 为了让大脑不被冲垮,于是头脑就会自动断线,用来保护人的意志不会被摧毁。 裴寂的记忆仿佛缺失了一块。 他遗忘了昨夜发生了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新娘紧抱在怀里,死死不放手。 许多人过来了,吵吵闹闹不知在说什么。有人想要从他手中夺走安玖,裴寂出离愤怒地出手, 让他们全都安静下来。 “裴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有人大喊。 “你快给他们解毒, 他们要死了!” “安玖看见你这样子, 她也不会开心的!” 睫毛猝然抖动,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男人倏然抬眼, 看向说话的人。 原来是金燕婉,她也来了。 见他有反应,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金燕婉强忍悲痛, 继续道:“安玖那么善良, 从来见不得杀人, 你现在这样做, 是要她走也走得不安心吗?” 裴寂目光迟缓地转动,这才发觉, 周围许多人都倒在地上, 捂着胸口口唇发紫, 乃是身中剧毒的征兆。 金燕婉的话提醒了他,他恍然想起,安玖不想见到他杀人。 她喜欢好人,她不喜欢坏人。 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她才生他气,所以,不能惹她生气。 裴寂迟缓地想着,慢慢抬手,抛出一个瓷瓶滚落在地。 他思维仍很迟钝,像是整个人漂浮在海面上,四面八方的海水涌过来,挤压着他,将他隔绝在一望无际的海上,犹如一座荒无人际的孤岛。 无人关注,无人在意,无人抵达。 整个世界,都只剩他一人。 怀中抱着的人已冰凉,无论他如何去温暖,去紧拥,始终染不上他身上半点温度。 反倒是他,渐渐也开始浑身冰冷,染上她身上的凉意。 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冷,裴寂不经意抬眼,看见外面下了雪。 纷飞的鹅毛大雪从铅灰色的天空落下,飘飘摇摇,给大地覆上一层无暇的纯白。 四周的人声仍未停歇,窸窸窣窣的低语不绝于耳。他们不敢靠近,只是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裴寂知道,他没有疯。 他只是,很冷,很冷。 他闭上眼睛,垂首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发,鼻息间闻见一股淡淡的腐败气息。 她已渐渐开始腐败了。 不过没关系,他不会让她离开他。 林清妍站在门口,红着眼对他说:“裴寂,让她入土为安吧,你难道想她变成孤魂野鬼吗?” 红衣墨发、脸庞惨白消瘦的男人缓缓抬眸。 他一句话未说,却慢慢动了,抱着怀中人起身,向屋外走去。 由于多日未进食,他步伐有些蹒跚,手却抱得很稳。 “你要做什么?裴寂?”林清妍焦急地跟在他身侧,却不敢太靠近。 他身上遍身都是毒,这几日任何想要靠近他的人,都会被毒倒。 谁也不知他怎么下的毒,谁也不知他毒术为何如此厉害。 看着他这副人不如鬼的模样,林清妍泪如雨下。 “裴寂,安玖那么爱你,她既然想你活着,那你就好好活下去不好吗?” 安玖的死因,众人已从唯一的知情人阿七口中知晓了七七八八。 裴寂脚步一顿。 他垂着头,墨发垂在脸侧,那一头乌黑的发丝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白,掩盖了面上的神色。 只听一道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低低传来:“她……不爱我。” 是的,他记起来了。 她不爱他。 让他活着,或许才是她对他,最重大的惩罚。 这个欺骗了他的女人,这个让他爱之入骨的女人,这个将他的心践踏成泥的女人,这个让他卑微到了泥里的女人。 他应该恨她才对。 就是将她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可他怎么舍得? 他不舍得。 就算她亲口说恨他。 就算她亲口告诉他,死也不要跟他一起。 就算她亲手将他推开,死都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要跟他划清界限。 就算她从未爱过他。 就算从始至终都是欺骗,都是虚假,都是算计,没有半分真心。 他也那么、那么、那么的,爱她啊。 她就像一束暖阳,照耀在他荒芜的世界里,于是他的心上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当光芒离开,他的世界又一次回归死寂,变成一望无际的旷野。 曾被阳光照射的地方,开遍的繁花凋谢后,留下了满地枯枝。 那是她来过的证据,是他曾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开过的花即便枯萎,也不会消失。 爱过的人,永远无法遗忘,也永远无法抹去。 裴寂抱着怀中沉睡的红衣新娘,一步一步走出门,踏入纷飞的大雪中。 她睡得太久了,他得找一个地方,让她能长长久久地睡下去,不会被人惊扰。 狂风席卷,雪花纷飞。 整个大地一片白茫茫。 凌冽的寒风中,男人发丝飘散,鲜红的衣摆随风飘扬,一步一步走向药王谷后山。 那里有连绵的山脉,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 阿七跪在雪地里,那样健壮的大男人,此刻却哭得满脸都是泪,祈求着他:“公子,您要去哪里,带上我吧,我跟您一起去,我伺候您……” 裴寂轻轻摇头,他头上身上落了一层薄雪,眉眼间也像覆了一望无际的、清冷的霜雪。 “我曾经做了很多错事,现在该是赎罪的时候了,你去帮我做一下吧,我更想陪她。她身上这么冷,让她一个人,该多孤单。”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山林。 身后传来友人们的呼喊,林清妍的哭声,裴寂充耳不闻。 都不重要,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他这一生,唯一想要的,已经在他怀里。即便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 冬日的山林幽深晦暗,不见半点绿意,只有无边无际的落雪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世界一瞬间变得好静好静,静地只剩下他的脚步声,踏在厚厚的雪里,咯吱咯吱,是寂静中唯一的喧闹。 他的脚步也好沉好沉,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绵延着,一点一点伸向渺无人烟的深山中。 极致的悲伤不是大哭,不是大叫,而是无边的寂静与寒凉。 冷不是从外而来,而是源自胸口。 心口处像是捅出一个大洞,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天上的雪一直落一直落,落到他的心底。 冷意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到四肢百骸,到每一根发丝,再一点一点将他冻僵。 裴寂越发用力抱着怀里的女人,与她紧紧依偎在一起。 她醒着的时候不愿跟他在一起,睡着之后却很乖。任由他怎么做,她都不会再推开他。 他其实很累了,手脚无力,脚步沉得几乎要抬不起来,胸膛里一阵一阵的刺痛,明明已经解毒,那折磨了他二十年的毒却仍像是在存在他身体里,让他呼吸都困难。 可他不敢停下,一停下来,世界又变成一片死寂的静。 好像她已走远,只余下他一个人,无处可归。 雪越下越大,风越来越急。 他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眼睛慢慢看不清路,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 他在山石中跌倒,在陡峭中趔趄,在积雪里踏空滚落,满身泥泞、一身风霜。 抱着人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这条路好长好长,他不知尽头,也不知要去何方,只是想着,该去一个寒冷的地方,越冷越好,冷到她不会腐烂,不会消失。 他一路沿着风雪而上,偶尔垂首,能看到垂落的发丝全都变成了似雪的白,与积雪几乎融在一起。 有时他会稍稍停歇下来,给怀中人整理被人吹乱的衣裙,拂去发间的落雪。 她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小脸漂亮,眉眼精致,仿佛只是睡了一场。 寒冷让她面上凝了一层霜,用手轻轻一抚,那层薄霜便化作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 像一滴泪。 他久久看着那滴从她眼角滑下的泪,微微俯首,轻轻印下一个吻。 她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裴寂不知真假,但他惟愿是真。若是真的,她还能快活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沉睡。 即使,他再也见不到那一幕。 他也愿她得偿所愿。 几天前,非尘带来一条红绸,红绸上,少女的笔迹写着一行字:愿裴寂一生顺遂、无病无灾。 他也希望,她能如此。 习武之人可以长时间不进食,但也有一个极限,在裴寂几乎连脚都抬不动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一片巍峨山巅。 这里的积雪常年不化,寒冷刺骨。 山巅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冰缝,宛若魔渊一般,其中山风呼啸,呜呜咽咽,犹如鬼号。 “我们就在这里睡,好不好?” 他缓缓张口,因为太久不曾言语,嘴唇干涸地几乎长在一起,撕扯开时迸出细细的血珠。 血珠在寒风中冻结,滚落在纯白的积雪中。 他伸手,那只手快要瘦成皮包骨,不复从前的精致美丽,是轻柔地给她抚顺被风吹乱的鬓发。 而后,他抱着她,纵身落入冰缝中。 冰缝很深,里面全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头顶能望见一线天光,遥远地好似永远触不到的光明。 他重重坠落在坚冰上,一根尖锐的冰凌刺穿了他的身体,大片大片的血蔓延开来,又迅速被凝固在冰面上,好似一朵朵盛开的红梅花。 第125章 125【正文完结】 ◎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安玖是被冷醒来的, 从床上睁开眼时,才发现窗外一片白茫茫,远处的屋顶上挂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室内寂静。 空调不知何时不再运作, 薄薄的空调被抵御不了寒冷,她紧紧蜷缩在一起,枕边横着手机。 按亮屏幕,出现一片小说字幕,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她一阵恍惚。 抬眼四望,房间里的现代装饰让她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真的回来了。 内心下意识呼唤了一声系统, 无人应答,一片寂静。 安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忍不住苦笑。 大半年的时光, 那个世界里见到的一切,认识的那些友人,还有……那位白衣墨发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 都好像一场离奇的梦。 起床去洗漱间洗漱时, 安玖望着镜中的自己,这张脸和古代安酒的脸一模一样, 没有分毫差别, 只不过眼角眉梢间的骄纵蛮横稍稍收敛, 更显得矜娇贵气, 而不是安酒那般的蛮不讲理。 下楼去吃早餐, 安玖对管家张伯道:“张伯,我房间的空调好像坏了, 你今天请人来修一下吧。” 张伯愣了愣, 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餐桌边一位面容和蔼满头华发的老人道:“空调坏了怎么不早说?难怪你脸色这么差。” 安玖抬手摸了摸脸, 笑了笑:“脸色很差吗?我也是早上才发现。” 老人看她一眼,对一旁的阿姨道:“去给小姐煮一碗姜汤。” “不用的爷爷,我没事。” 老人道:“你还没接管公司呢,就不听我的了?” 安玖这才闭嘴,心下却是划过一道暖流,温暖了仍有些发冷的身躯。 吃过早餐,她便坐上车,由司机送往公司。 她今年刚大学毕业,如今才进入公司当部门经理不到半年,却已做出不少实绩,也令一些人越发蠢蠢欲动,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安玖背后虽然有爷爷支持,但爷爷不只有她爸一个儿子,她还有两位叔叔,一个姑姑,几人都对公司大权虎视眈眈。 进公司后,不断有人向安玖打招呼,安玖全都微笑回应。 “大小姐今天也好美啊,昂着下巴点头的样子好有气场!” “简直就是豪门千金的典范嘛,又钱又貌还有才,羡慕死谁了……” 一路迎着众人目光上电梯,安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见到秘书郑岚。 还未到上班时间,郑岚嘴里咬着一块三明治,看见安玖顿时眼前一亮:“经理!” 安玖脚步一顿,“怎么?” 郑岚神秘兮兮地问:“我昨天给你推荐的那本小说,你看了没?” 安玖愣了愣,在她的记忆里,这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一时都差点忘了,那本小说好像的确是郑岚推荐给她的。 郑岚是爷爷安排给她的人手,能力很强,对安家的情况也很了解,唯独有个癖好就是看小说,闲暇之余还会跟安玖讨论。 安玖没看小说的习惯,之所以看那本,也是被她推荐。 见她没回应,郑岚也不介意,继续道:“我不是说那小说里有个恶毒女配跟你很像吗,连名字都像,我就想办法查了一下。” 安玖有些好笑:“一本小说有什么好查的?” 郑岚摇摇头:“那本小说里的女配跟你那么像,还专门写得那么无脑那么蠢,一看作者就是认识你,我当然得查了,结果你猜怎么的?” 对这个话题,安玖兴致其实不是很高,但还是顺着问了下去:“怎么?” 郑岚道:“那小说的作者是你的一个堂姐,就是你三叔的女儿安玥,现在还在读大学那个。”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安玖对安玥这个堂姐印象不深,只有每年过年在老宅相聚才有一面之缘,对方为什么对她有恶意,安玖不清楚,但也能猜到大概是家庭影响。 毕竟三叔可是恨不得她去死。 这一念头在脑海一晃而过,安玖并未在意,安玥跟她没有交集,哪怕看不惯她也仅仅只能在小说里映射,什么也做不了。 对这种层次的敌人,安玖实在看不上眼。 短暂的闲聊过后,安玖迅速投入工作中,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偶尔,她会突然出神一阵。看见空了的杯子,会下意识想要抱怨,又在醒过神来的瞬间闭上嘴。 时间一晃而过,上午的工作结束,中午去公司食堂吃午餐时,意外撞见她那位三叔。 安庆往日总有些目中无人,今日却罕见带了笑模样,跟一个年轻人相谈甚欢。 之所以说是年轻人,是因为对方背对安玖,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银灰色的西装包裹着挺直的脊背,墨发下脖颈修长,搁在桌面上捏着刀叉的手修长如玉。 男人很少说话,安庆倒是一直言笑晏晏,不知在聊什么。 安玖看了两眼,郑岚也注意到对面情景,眼神变了变,压低声道:“安董笑成这个样子,看来那人来头很大,前几天听说他最近好像在跟丰仁制药谈合作,难道那就是丰仁的人?” 丰仁制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传闻早年乃是医药世家,至今绵延百年,企业掌舵人十分低调,几乎不露面,旗下研发的药剂却占据全国大部分医药市场,是比安氏强盛许多倍的庞然大物。 安庆想要跟丰仁合作揽下一笔医疗器械,这是一笔大买卖,若是谈成,他能获得更多支持,也难怪他如此上赶着。 安玖无意多看,很快收回目光。 吃完饭,她起身离开,却不料在电梯口正撞见安庆与那个年轻男人。 正面相对,她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狭长的漆黑双眸微微弯着,薄唇微扬,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笑,皮肤白皙眉目温润,一张脸清隽柔和,即便西装革履,也恍若古代的翩翩君子再现。 安玖彻彻底底愣住,还未来得及反应,安庆便笑着给她介绍,言语间是隐晦的得意:“小玖啊,这位是丰仁的裴先生,难得来一次滨城,快跟他打个招呼。” 裴先生神色不动,淡淡看向安玖,“这位是?” 安庆道:“这就是我给您讲过的那个侄女,养在老爷子身边的安玖,年纪轻轻就很有能力。” 裴先生微微颔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礼貌地向她微笑:“安小姐。” 安玖伸手与他轻轻握了握,短短一瞬便分开,却还是感觉到对方掌心十分冰凉,像是触碰到冰块一般,不带一丝温度。 电梯上行,安庆与裴先生应该还有话要谈,两人径直进了安庆的办公室,安玖的办公室也在同一层,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啧啧,看来还真要给安庆谈成了。”郑岚忍不住道。 安玖恍然回神:“怎么?” 郑岚道:“丰仁制药是家族企业,背后就是裴家,我本来还以为那人是丰仁的主管,没想到竟然是裴家人,安庆既然能请来人,这事应该也板上钉钉了。” 郑岚的话语声响在耳畔,安玖没怎么听,回了办公室后休息了一会,却始终睡不着。 辗转了片刻,她起身端起杯子去茶水间续咖啡。 不料又撞见那位裴先生。 对方接完水正要离开,安玖侧过身让路,自顾自走到咖啡机前接咖啡,却一直没听见身后离去的脚步声。 “安小姐。”耳边突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她下意识转头,便撞入一双幽深难辨的眸中。 对方深深凝视着她,一贯微笑的面庞此刻却浮现明显的紧张,他下颚线紧绷,喉结微滚,轻声道:“我叫裴寂。非衣裴,孤寂的寂。” “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静谧,咖啡豆醇厚的香气弥漫在鼻腔,男人眼底深藏的忐忑与深情,即便用力克制,也几乎流出眼眶。 安玖沉默许久,在他眼尾隐隐发红像是要落泪时,终于轻轻勾了勾唇角。 “好啊。”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写一点现代番外,全都是甜甜,等我把魔教副本修完来写嗷~ 这本书写的真的艰难,中间先是生病手术,之后也一直在养病,然后我之前也没写过狗血虐文,都是小甜文,这是初次尝试写这类,感觉中间很多地方写的不好,还存在很多缺陷,很感谢一直追更的宝子们,感谢你们一直的支持与鼓励和等候,非常非常感谢!爱泥萌~~么么啾~ 宝子们这章留个评论,我给你们发红包嗷! 然后接下来准备写带球跑那本,想写个小甜文放松一下qwq我可是小甜文作者!以后应该也都是写小甜文啦,虐文真滴好难啊qaq 希望大家能有缘再会~~~ 第126章 番外一 ◎“对你一见钟情。”◎ 安玖跟裴霁就这样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结识了。 那天在茶水间里, 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那位风度翩翩的裴先生似乎自觉有些失态,仅仅只是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他有意克制,安玖便也只作不知, 倒完咖啡便离开了。 后来那天下班, 在楼道里又遇见安庆,安玖随口问了一句裴先生。 便从对方口中得知, 裴霁来滨城只是顺道, 还有其他行程要忙, 中午用完餐后不久便去了机场直飞海外。 从时间算起来,大概刚跟她在茶水间告别, 他就走了。 不然以裴霁的身份,又怎么会沦落到在安氏的食堂用餐? 安庆原本早已在大酒楼里定了位子,要不是裴先生时间赶不及,也不会那么巧让她遇见他。 言谈间, 安庆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与骄傲, 似乎能请到那位裴先生用餐是多么了不起的事,而安玖偶然与他有一面之缘, 更是沾了许多的光。 面对安庆暗戳戳的炫耀, 安玖不动声色,笑吟吟道:“三叔人脉真广, 竟然能认得裴先生那样的人。” 安庆被捧得开心,笑看她一眼:“小玖年纪还轻阅历浅, 等你长大一点, 认识的人就多了, 人脉都是一点一点积攒的……” 之后便是一些自持长辈的训导之语, 听来和蔼, 实则警告。 安玖年纪的确轻,今年才二十岁,她小时候读书早,之后又几次跳级,毕业时间便也格外早,堂姐安玥比她大两岁还在读大学,她已经进了公司独自掌管一个部门,实在让人看了眼红。 偏偏她年纪小本事却不小,让安庆这一辈老人感受到不小的压力,这才明里暗里警告她,要她学会敬老。 “是,三叔说的对,以后还请您多介绍介绍这样的人我认识认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 安玖拨了拨发丝,弯唇微笑。 面对这些警告,安玖表面上向来表现地很顺从,反正老爷子还在,他们不敢过火,只能这样暗戳戳说些闲话,她自有办法应对。 “你……”安庆闻言顿时一噎,可对着少女明媚的笑脸,又不好发作出来,不然晚上就要被老爷子打电话责问。 他稍稍顿了顿,恰逢电梯抵达地下停车场,他连忙拂袖而去:“以后再说吧。” 望着安庆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安玖但笑不语。 郑岚也跟在安玖身旁,将这一番交锋从头看到尾,见此忍不住笑道:“让他还跟你炫耀,以后他应该是再不敢在你面前说自己多有人脉了吧?” 安玖不以为意地摇头:“走吧,上车,送你一程。” 郑岚家住不远,安玖每天下班会顺道送她一程。 两人上了车,郑岚仍继续方才的话题:“说起来,安庆要是真的跟丰仁谈上了合作,那可不是小事。” 放在腿上的手机嗡嗡一震,来了一条微信,安玖垂首点开,淡淡道:“不会。” 郑岚:“不会什么?” 打开微信,今天刚加上的好友发来一条消息。 裴霁:下班了吗? 刚加上好友的时候,安玖便发现他的微信昵称是非衣,没有丝毫遮掩,大概以为她不会有那些记忆。 安玖至今也不清楚,为何裴霁也会有那个世界的记忆。 虽然他什么话也没说,但在茶水间里的那欲语还休的一眼,便已然泄露了许多信息。 安玖漫不经心按动键盘,给他回信。 安玖:下班了,听三叔说你离开滨城了? 同时回答郑岚的问题:“不会谈成,要是能谈成,早就成了,不会拖到现在。而且裴霁……只是顺道来这里,若真的要谈合作,也太不正式了些。况且三叔的能力摆在那里,来上班就是浑水摸鱼,打听一下就知道他的底细,若丰仁真跟他交接合作,我倒是要怀疑他们的眼光了。” 熟悉的名字从舌尖滚出,安玖忍不住微顿,心下闪过一丝异样。 倒不是安玖贬低安庆,实在是这么多年了,安庆的能力也有目共睹。 她父亲那一辈有三人,大姑姑,她爸是老二,最小的儿子就是安庆。 一开始她爸是按照继承人来培养的,结果后来发现养废了,没半点商业头脑,只有满腹风流。大姑姑早年是个恋爱脑,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结果后来婚姻失败,如今离婚带着一个儿子,那位堂哥倒是不错,能力卓绝,只是到底外姓,不得老爷子喜欢。 三叔安庆更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家里几个孩子也都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 上一代找不到合格的继承人,老爷子才会着重培养安玖。 老爷子身子骨还硬朗,再坚持几年等安玖磨练一番,不出意外,未来她就是安氏的掌舵人,几乎板上钉钉。 所以面对安庆这些老家伙时,安玖才能那么平静。 反正都是秋后蚂蚱,没几口气了。 手机又是一震,对方秒回了几条消息过来。 裴霁:是的,刚在m国落地,要去一个研究所,我们研发了一款新药,最近在试验阶段,我去参观。 裴霁:[图片] 安玖点开图片一看,是一张机场图,果然是刚下飞机的状态,连闸机都没过。 落地就给她消息? 她抿唇,有些好笑,这人知不知道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一点? 郑岚的话语声仍在耳边响起:“话虽这样说,但他们人脉确实很广,裴家那么神秘,从来不在公众场合露面,安庆都有门路,你要不也去接触一下?” 安玖微微抬眸,笑睨她一眼:“本小姐用得着这么上赶着吗?” 郑岚霎时一怔。 车辆正驶出地下车库,白炽灯从车顶一晃一晃而过,细碎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少女面庞上,忽明忽暗。 她面容看起来实在年轻,皮肤白嫩几乎掐的出水,一头浅栗色的发丝微卷着披在肩头,睫毛纤长,雪肤红唇,精致的淡妆点缀其上,整张脸都写满了豪门大小姐的贵气。 实在是漂亮的惊人。 偏偏还不只有漂亮,跟在她身边半年,郑岚比谁都清楚大小姐的能耐。 她倏而笑了:“没错,以你的能力,哪里用得着。” 以这位小姐的本事,过个几年,都是别人来巴结她了,哪里需要她去巴结人家? 然而安玖却是摇了摇头,“不是能力。” 郑岚不明白了:“那是什么?” 安玖却不再说话了,眼帘下垂,金粉色美甲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手机屏幕。 当然是因为,有人上赶着啊。 安玖:你跟我三叔很熟? 虽然不在意,但还是想知道。 裴霁:不熟,之前一场宴会上见过一次,有一点交情。 安玖了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不欲再聊,对方过了一阵子没得到回信,又来了一条消息。 裴霁:你和他关系不好吗?如果不好,下次我不见他了。 安玖看一眼消息,没忍住噗嗤一声。 安玖:你怎么知道我跟他关系不好? 裴霁:…… 过了一会,就在安玖以为他不会回复的时候,手机一震。 裴霁:刚刚找人查了你家的信息。 裴霁:如果你介意的话,以后不会了。 裴霁:抱歉,我不想瞒你,我只是……更想了解你一点。 安玖彻底忍不住了,几乎想象到男人站在机场里打电话让人查安家,一边忐忑地给她回消息的画面。 怎么回事,莫名可爱。 还是说,曾经因为隐瞒造成的后果太严重,所以现在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安玖:裴先生,你之前是不是没有跟女生交往过? 裴霁:…… 裴霁:从来没有过。 安玖:没有过什么? 裴霁:没有跟女生要过联系方式,也没有交往。 安玖:那我是第一个咯?真荣幸。 裴霁:不,是我荣幸。 安玖:荣幸什么? 裴霁:荣幸能遇见你。 安玖微微挑眉,这人说话是真好听,若不是她知晓内情,确定他不会骗她,或许会以为他是什么浪荡风流阅人无数的公子哥。 尽管如此,她嘴角却翘起一个兴味的弧度,好整以暇地回道:你知道吗?你这样跟我聊天,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裴霁:误会什么? 安玖:误会……你对我一见钟情。 裴霁:也许那不是误会呢? 安玖:裴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对方许久没回,安玖等了片刻,还以为他在懊悔太过急切,不料手机忽而持续震动,显示“裴霁”的微信来电。 安玖愣了一瞬,随即在郑岚好奇的目光中接起,将手机放在耳畔。 起初,只能听见一片隐约的嘈杂背景音。 安玖“喂”了一声。 “安小姐。” 低沉的男声响起,在喧闹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好似小锤轻敲在心口。 他似乎咽了咽喉咙,不知是否太过紧张,嗓音越发沉哑起来:“我知道现在对你说这些太过冒昧,也太不郑重太轻浮,你或许会怀疑我的人品,但还是那句话,我不愿欺骗你,更不想隐瞒这份心情——” 若不是还有行程,若不是已经在异国落地,他或许已经控制不住在她面前失礼。 汹涌人潮中,男人长身玉立站在透明穹顶下,无数人经过他身侧,都能看到他清俊的面庞上,那双已然发红的黑眸。 可他的声音那么沉稳,那么笃定,不曾有半分的迟疑。 “请不要怀疑,我的的确确,对你一见钟情。” 第127章 番外二 ◎那样明晃晃的偏爱。◎ 安玖很有理由怀疑, 裴霁一定狠狠得罪过她的堂姐,也就是写《一剑飞霜》的作者安玥。 不然怎么书里的裴寂那么惨,还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安玖发现, 现实里的裴霁与书中的裴寂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尤其是他的性格, 几乎整个颠覆。 书里的裴寂表面光风霁月内心阴鸷狠毒,现实里的他却温文尔雅、谦和有礼, 是那种真正表里如一的世家贵公子。 从安玥把安玖写进书里, 还特意将她塑造成胸大无脑的恋爱脑恶毒女配就能看出来, 谁得罪了她,她就爱把别人换个名字写进书里报复。 不仅要写成反派, 还要使劲抹黑对方,用这种方式泄心头之恨。 安玖旁侧敲击之下,问过裴霁这个问题。 “你堂姐?是安玥吗?”不料裴霁竟然瞬间吐出安玥的名字。 安玖微微挑眉,“你知道她?” 她轻轻放下手, 刀叉在瓷盘里轻轻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下一秒, 面前的盘子便被对方换过去,对面的男人将自己的盘子推了过来, 里面的牛排都被切成规整的小块, 正好入口。 裴霁轻声补充:“没有动过,是干净的。” 安玖:“……” 此时已经是两人相遇的七天后, 裴霁昨日刚从海外归来,直接在滨城落地。 前些天, 两人一直在手机上网络聊天, 这是相遇之后的第二次见面。 裴霁定了滨城海滨餐厅, 餐厅位于高达百层的楼上, 透过大片大片的落地窗, 能望见远处盛着晚霞的海滩,以及天边璀璨的红霞,另一边则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 第一次约会,他应是有些紧张,见安玖一直看着他,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 “安玥……”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像是有些纠结,有些话想说,但又难以出口的样子。 安玖见此反而更加感兴趣,慢条斯理叉起一块食物放进口中,问:“不好说吗?” 裴霁眼帘微掀,望着面前笑意盎然的少女,不经意有些恍神。 她与记忆中的她几乎如出一辙,只是眼角眉梢的骄蛮少了,更多了一丝矜娇与贵气。 如果说记忆中的她像蛮不讲理的大小姐,那如今的她,便是高贵的小公主,行事间充满了游刃有余的贵气与闲适。 这些天来,裴霁也有隐晦试探过,想要知道她是否也记得他。 然而结果却让他失望。 从安玖对他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前尘尽忘,没有半点过去的记忆。 不过失望过后,裴霁又瞬间产生了一丝卑劣的庆幸。 幸好她不记得,不记得也好,若是记得,那她是否仍会恨他? 他记得一切,而她空如白纸一张,他便能谨记曾经的教训,与她重新开始,重新描绘他们的未来。 只是这种想法,与裴霁本性相悖,令他煎熬又不安。 “不是吧,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少女清脆的话语声拉回裴霁飘远的思绪,他轻咳一声,道:“抱歉,刚才有些走神。” 顿了顿,在少女明亮的注视中,他不自觉垂下眸,低声道:“我和安玥不熟,只是认识,之前……她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裴霁不是背后说人的性格,即便对方行为踩到他的底线,他也不会这样论人是非。 因此这番话说得磕磕绊绊,有些艰难。 安玖却是听地高高挑起了眉,一脸的兴味盎然:“不好的事?什么不好的事?” 见男人面露为难,似乎难以启齿,安玖也不逼他说了,兴致勃勃地自己猜道:“难道她追求你了?” 裴霁默然不语,显然是默认的姿态。 安玖瞧他神色,又道:“不光是追求吧?她还做了别的?” 裴霁微微颔首:“嗯。” 没有人不对八卦感兴趣,即便是大小姐也是一样,尤其是跟裴霁有关的八卦。 更何况,安玥勾搭的可是她的男人,这事必须问清楚。 安玖想了想,想到一个可能:“她向你自荐枕席了?” 印象中安玥这位堂姐长得还不错,毕竟身在豪门,就算本身不如何,也有各种科技手段后天塑造成美女。安玥相貌是清纯柔弱的小白花,也是很多男人抵抗不了的类型。 安玖说自荐枕席其实是委婉的说法,在这个圈子里,自荐枕席往往代表着字面意思。 原以为裴霁会否认,不想他竟然又一次点头。 安玖面上的笑顿时收敛,盯着他道:“你别说你接受了?” 裴霁连忙摇头,明明是看着贵不可言的贵公子,这一刻竟然慌乱地像个愣头青:“没有!我当场就把她赶出去了!那场宴会很多人都能作证!” 安玖盯他两眼,确定他没有撒谎,这才缓缓收回目光,翘了翘嘴角:“难怪她那么恨你。” 裴霁:“什么?”她声音太低,他没听清。 安玖笑了笑:“没事。” 弄清这件事的原委后,安玖便不再揪着安玥不放,之后整个用餐过程中,两人聊起其他话题,裴霁肉眼可见地放松许多。 安玖悄悄瞅他一眼,忍不住压了压上扬的唇角。 他们说到底也不算多熟识,这也只是第二次见,聊的话题不算深入。 更多是在说双方的经历,或者说裴霁本身的经历。 一顿饭的功夫,安玖便知晓了裴霁家里有几口人,他的父母是谁,还有他的爷爷奶奶如何,他上过什么学校,如今在从事什么工作…… 林林总总,像个全方位的自我介绍。 如果放在人才市场,这么上赶着的,一看就不值钱。 安玖好整以暇听着,这么一听又发现,裴霁的家庭和裴寂也完全不同。 现代的裴霁家庭完满,父母恩爱,爷爷奶奶至今建在,也是一对伉俪情深的佳偶。 他们一家人都很低调,虽然掌控着整个丰仁企业,但很少出现在镜头下。从裴霁的话语中,安玖能听出来,他们家的人更专注于药物研发,而不是商场征战。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匠人心态,才让丰仁成长为如今的庞然大物。 企业要想发展壮大,必然要考虑消费者的意愿,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那些目光短浅只想圈钱的企业,往往只是秋日黄花,走不长久。 言谈间,安玖发觉,现代的裴霁比起书里的裴寂,似乎更让她心动。 刨去书中被人恶意添加的阴暗面,他展现出来的那种世间少有的翩翩君子之风,以及他深度的思想和谦和的品性,都只让人想到一个词,完美。 是真的世间少有的完美,令人控制不住联想到完美无瑕的白玉,温和润泽、光华内敛。 站在电梯中,安玖看着镜面中男人的倒影。 他今日穿一袭灰色西装,身形颀长,剪裁良好的西服修饰出完美的宽肩窄腰,墨黑发丝散落在额角,面上不带多少笑意,神情却能让人感觉到温和。 裴霁并不常笑,他更多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偶尔想笑了才会稍稍弯唇,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比裴寂那种假笑好多了。 由此可见,安玥一定在他这里吃了很大的教训,才给他安排那样的反派角色。 正胡思乱想着,却忽见镜子里的男人眉眼微微一动,黝黑的黑眸隔着镜面,直直与她四目相对。 安玖呼吸一窒,却下意识没移开视线。 两人就这么在镜子里无声对视起来着,直到电梯叮的一声,抵达地面,二人才像是陡然惊醒一般,各种撇开眼。 电梯门徐徐打开,安玖抬手拢了拢发丝,掩住微微发热的面颊。 “安玖?!” 忽听一声诧异的惊呼传来,安玖抬眼看去,略微一怔之后,没忍住笑了。 “三叔,三婶,还有堂姐……真巧。” 可不是巧,才刚提起过的人这么快就遇见,更巧合的是,这一幕与两人初遇时的场景多么相似,只不过那时裴霁站在安庆身边,还与她素不相识。 安庆当然也认出安玖身边的裴霁,当下脸色变了几变,又很快收敛起来,迅速挤出一个笑容:“裴先生来滨城,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上次那顿饭没吃成,我一直惦记着再请您呢。” 裴霁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这回来滨城是私人行程,就不必招待了。” 安庆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划拉好几次,“那您这是……” 不只是他,安玥的目光也直勾勾盯着二人。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两个人,一个是堂妹安玖,从小到大把她比下去的别人家孩子,害她被父母责骂的罪魁祸首。 另一个就是裴霁,她曾跟父亲去宴会上见过他,当时便起了心思,毕竟这样完美的男人,谁能不喜欢呢? 于是安玥故意装作进错了房间,去了他的私人休息室,却不料被他大庭广众之下赶了出来,从此沦为圈子里的笑柄。 谁知道,这两个人竟然凑到一起去了! 裴霁眸光一转,看了眼身旁的少女,她正目不斜视望着前方,似乎一如往常,只是颊边蔓延出一片浅浅的绯色,好似春花盛开。 他眼角微弯,清隽眉宇间漾开一层笑意,对安庆道:“这是我跟安小姐的私人邀约,不是公事。” 安庆不信。 什么私人邀约?他们才见过一面,一定是这个不省心的侄女想要横插一脚,截走他的人脉。 这话安庆当然不能跟裴霁说,只好看向安玖,皮笑肉不笑道:“小玖竟然能邀裴先生来吃饭,下次再有这机会,可得带三叔一起,你们还是我介绍认识的呢。” 安玖还未回答,一旁的裴霁忽然开口:“恐怕不大方便。” 第128章 番外三 ◎只要她爱他,他愿意装一辈子。◎ 不得不说, 裴霁的做法狠狠打了安庆的脸,离开时看着便宜三叔的脸色,安玖都忍不住感到舒爽。 从餐厅回家的路上,安玖收到安玥发来的消息。 安玥:你别太得意。 安玖基本没私下和她联系过, 除了逢年过节的群发消息, 这还是对方第一次主动找她。 安玖敲了个问号过去。 安玥:你以为裴霁对你是认真的吗? 安玖:你想说什么? 安玥:虽然我看不惯你,但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 爷爷又看重你, 公司以后也是你来管理, 我可不想看到你被人骗了,咱们家公司落入人手。 安玥:裴霁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看起来温和,实际上冷心冷情,为达目的不罢休,这人很危险, 我劝你离他远点。 看着屏幕上发来的消息, 安玖眸光微闪。 她轻轻敲键盘:我听说你曾经得罪过他? 安玥:…… 安玥:他跟你说的?我当初犯傻,的确做过不好的事, 但我也没妨碍到他吧?他当时就那么把我赶出来, 外面都是人,现在我沦落到被圈子里的人嘲笑, 都不敢出门。 安玥原本也是那种穷奢极欲的富家千金,没事跟小姐妹出门逛街扫货, 夜场蹦迪旅游秀场, 近年来却消停许多, 很少再见她分享朋友圈。 前些天又得知, 这人竟然开始写小说,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原以为她是转了性子,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事。 安玖若有所思地垂眸,便见安玥又发了一串消息过来,满屏都是抱怨。 安玥:他看不上我拒绝就好了,我就没见过他那样的男人,没有半点风度。 安玥:而且他在苏城那边名声可不好,咱们滨城不了解,那边的人都知道,裴霁多有可怕。去年国外有家药企想要进军国内,结果最后不了了之,你以为是为什么?就是丰仁在出手。 安玥:丰仁能走到这地步,你以为是什么? 安玖跟安玥的圈子不同,她从小就是老爷子带大的,圈子里的人也都是老爷子选出来的,大都是各家族的精英一类,像安玥这样的不当家的纨绔子弟,她就没接触过。 所以圈子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她也不怎么灵通。 不过丰仁这几年的行事她倒是研究过,丰仁作为药企,能这么多年一直独占鳌头,除了研发的药确实有效外,还有便是管理层的决策。 不同于早年的不温不火,这几年丰仁锐意进取,不仅开展研发海外特效药,还开始药物出口,一看便所图不小。 说实话,能将制药公司发展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国内第一家了。 安玖不笨,很快便察觉出端倪。 她这是不是,又被他给骗了啊? 只是这回没有系统提示,也没有原著对照,她一时半会竟然都没反应过来。 说实话,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安玖竟没多生气,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才是他,这才是那个书里的大反派裴寂。 这些天裴霁给她的印象太过完美,安玖其实没多少实感。 完美的裴霁让人心动,却也仅仅如此。 他克制礼貌、温文尔雅、翩翩如玉,给人一种不似凡尘中人的感觉。 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吗?没有半分缺陷? 如果有,那一定是装出来的,毕竟没有人能完美无缺。 想通这一层,安玖蓦然弯唇。 安玖:谢谢了。 安玥:你别被他骗就好,我也不是想破坏你们感情,就是怕你把公司都赔进去。 安玖:不会。 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车子一路顺畅开到家,安玖刚进屋,便撞见在客厅跟人下棋的老爷子。 “小玖回来了?”对方也是同住一个别墅区的老人,见到安玖笑着招呼。 “爷爷,刘爷爷,你们好。” 室内空调温暖,阿姨过来接下安玖脱下的大衣,又送上一碗姜汤。 “小玖这么晚回来,跟谁出去吃饭了?”刘爷爷笑问。 安爷爷也悄咪咪转头看过来。 对上两双好奇的眼眸,安玖轻笑道:“一个朋友。”更多却是不说了。 两位老人也不多问,过了一会刘爷爷回家,安爷爷将安玖叫过去:“你来跟我下。” “好。” 晚饭后是爷孙俩的相处时间,偶尔下棋偶尔看电视,安玖若有公司的事不清楚,也正好在这时候问安爷爷,爷爷就会教她。 “爷爷,您知道丰仁制药的裴家吗?”下了几个子,安玖突然问。 安爷爷掀了掀眼皮:“知道。” 安玖:“我今天就是跟他们家的人吃饭。” 安爷爷面色不改:“嗯,然后呢?” 安玖诧异了:“您知道?” “你三叔告诉我了。”安爷爷慢悠悠落下一子,“我看你心里像是有成算,就不多说什么了。” 安玖笑道:“您对您孙女真有信心。” 安爷爷道:“那当然,我养出来的孩子,我能不了解吗?以你的性格,绝不可能感情用事。反正你也大了,往后你的感情问题,我不管,你自己做决定。” 安东霖三个孩子,大女儿是恋爱脑,二儿子也栽在感情上,只有小儿子没吃过感情的亏,就是人有点木,撑不起大梁。 他吃足了教训,如今最得意的就是养出一个好孙女,头脑清醒理智,人还聪明,不知道让多少老伙计羡慕不已。 “反正我就一个要求,将来你的孩子必须有一个姓安,其他的,结不结婚,跟谁结婚,哪怕你要养几个小白脸,这些都随你。”安爷爷很大气地一挥手,“哎呦,我赢了。” 安玖看着眼前笑眯眯的老人,心头划过一道暖流。 三叔打电话跟爷爷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但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他力排众议定她为继承人,从小将她养在身边,虽然她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但爷爷给予她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好了。 这就是她坚持要回来的原因。 她从未后悔回来。 现在就是不知道,裴霁到底是什么情况? 尽管安玖已经发现了某人的另一面,表面上却仍当做不知。 虽然他骗了她,但她也是一样,同样在骗他,两人半斤对八两,谁也不说谁。 接下来的几天,裴霁每次都会在安玖下班的时间等在公司楼下,或是接她出去吃饭,若是安玖没答应,他就会说自己顺路。 也不知顺的哪门子的路。 安玖有了个追求者这件事,也很快传遍了整个公司。 郑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大吃一惊:“你说裴霁在追你?” 安玖正看报表,闻言抬眸看过去:“这么吃惊?” 郑岚道:“也不是,就是想象不到,裴霁看起来那么高岭之花的……” 安玖嗤的笑了一声。 他?高岭之花? 郑岚又问:“你对他什么意思啊?” 安玖面色平静,言语淡淡:“没什么意思,也就那样吧。” 郑岚竖了个大拇指:“大小姐,您真牛。话说回来,之前你认识的那几个小鲜肉,现在还在找你吗?裴霁跟他们比起来如何?” 安玖眉梢一动,将手机拿出来看了看。 总有人觉得,女人就是容易被感情左右,她的姑姑和三叔便是此中翘楚。 自从安玖进公司,就有意无意遇见不少男人,有在高尔夫球场偶遇的阳光少年,有公司合作代言的男明星,去个餐厅都能碰上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还有健身房里的帅气教练。 各种风格,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每天发消息早安晚安,天气转变时嘘寒问暖,各种关怀,安玖大都置之不理。 打开微信,忽略裴霁给她发的,问她明天周末要不要去某度假山庄的消息,径直点开一个聊天框。 安玖:你上次说的那家不错的酒吧在什么地方? 对方秒回:安姐姐,你终于回我了!你想去酒吧吗?那地方有些难找,不如我开车去接你? 安玖:好,傍晚我下班,你过来。 回完这条之后,安玖才回到裴霁的聊天页面,噙着笑敲字:天太冷,周末不想出门。对了,今天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坐车回家。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微微一震,裴霁无声蹙眉。 是他表现太热切了吗? 可仅仅如此,已是他极力克制的结果。 重重闭了闭眼,裴霁想到那个从自己十八岁开始,便一直占据自己睡眠的梦境。 在那个梦里,他忘却自己现实中的身份,作为另一个人活着。 那个人叫裴寂。 他以裴寂的名字在梦里长大,遇见那个名为安酒的少女,爱上了她,最后又在梦中凄惨死去。 裴霁曾以为那只是偶然的梦魇,即便那个梦让他痛苦万分、夜不能寐。 然而随着梦境的一次次重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他渐渐无法再分清梦与现实。 他寻找得道高僧,对方告诉他,那是他的前世,是他的执念。 太过深重的执念,才让他想起过往经历的一切。 那段记忆本该被岁月掩埋,可他生生抵过了转世轮回,来到这个世界,只为寻找到她。 幸运的是,他真的找到了她。 她什么也不记得,忘却了他曾给予她的所有伤害。这是一个重新的开始,他再也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再不会重蹈覆辙。 裴霁始终记得,她临死之前,亲口说从未爱过他。如他这般恶贯满盈的人,怎配祈求真爱降临在他身上? 第129章 番外四 ◎“我喜欢你,不止一点点。”◎ 带安玖出来的人也是个富家子弟, 姓徐,叫徐熙泽,才上大学不久。 几个月前安玖跟徐熙泽的爸爸谈生意,去他家开的高尔夫球场, 正好遇见了他, 便加了联系方式。 徐熙泽很会玩,他是家里的幼子, 家业也不需要他继承, 活着便只需吃喝享乐, 滨城哪里好玩他一清二楚。 两人去的是个隐秘性很高的酒吧,进门的时候还有保安来登记身份。 安玖报名字的时候, 随意问了句:“我要是一个人过来,保安又不认识我,那是不是进不去了?” 徐熙泽道:“没错,所以得有人带着, 姐姐你跟着我就好了, 来了一次以后他们就记得你,之后就不用人带了。” 安玖闻言笑了笑, 没说话。 徐熙泽记得第一次见安玖, 是跟爸爸一起,明明这个姐姐看起来也不比他大多少, 偏偏气势一点也不输他爸。 甚至他爸还露出些许谄媚的姿态,让徐熙泽很是震惊了一把。 徐熙泽从那便认识到, 这姐姐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 他年纪小, 又是爱玩的性子, 厚着脸皮找安玖要了联系方式, 没事就发发消息, 倒也说不上喜欢,就是觉得佩服,像学渣遇见学神一样的打心底佩服。 保安递给安玖一张卡:“小姐,您的身份已经登记好了,以后刷卡进来就行。” 安玖接过卡,道:“如果等会有个姓裴的男人要来,你们让他进,他是我朋友。”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别告诉他这件事。” 保安答应下来。 两人进了门,穿过有些昏暗的甬道,才进了大厅,大厅很大,设有许多卡座,安玖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 不远处有驻唱歌手在唱情歌,非常好听,安玖瞟了一眼,认出唱歌的歌手竟然是娱乐圈里一位小有名气的爱豆。 见安玖看那边,徐熙泽笑问:“姐姐,这地方是不是不错?” 确实不错,安玖点点头。 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吵闹,人不少但都在轻声细语,并无声色场里的混乱。 “还行,挺清净的。” “那当然,太乱的地方我怎么会给姐姐推荐?这地方适合品酒,他们家的调酒师很会调酒,喝醉了也不怕,上面就有房间,可以休息一晚。” 酒保递来酒单,安玖随手挑了一款鸡尾酒。 酒上来后,安玖喝了一口,正品着味道,便见徐熙泽眉飞色舞地凑过来:“姐姐,你刚才说的那个裴先生,是你什么人啊?” 安玖笑睨他一眼:“好奇?” 徐熙泽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定是你喜欢的人对不对?之前约姐姐都不理我,突然跟我说去酒吧,一看就有猫腻。” 忽见安玖视线往他身后瞟,徐熙泽连忙转头去看,可惜酒吧灯光昏暗,看也看不清。 “你的那位裴先生进来了?”徐熙泽神色诧异。 他们才进来没多久吧?难道那裴先生一直跟着他们? 安玖低眉一笑:“谁知道呢?” 徐熙泽突然压低声音道:“姐姐,要不要我配合你?” “配合什么?” 徐熙泽突然猛地将脸凑到安玖面前,从别的角度看来,仿佛在亲她一般。 安玖下意识想退,下一秒又生生止住了动作。 她这位置选的好,正好能望见整个大厅,眼角余光瞥见男人的侧影,他就坐在大厅的另一边,隔得很远,光线又昏暗,可她熟悉他的身形,看他剪影便认出他。 徐熙泽凑过来的瞬间,他打翻了面前的酒杯。 安玖莫名想笑,等了一会才抬手推开徐熙泽。 她也不急,跟徐熙泽一边聊着天,一边慢悠悠喝完一杯酒,坐了大概半个钟头,才说去洗手间。 那鸡尾酒喝起来不烈,后劲却很足,安玖眼前有些晕眩。 从洗手间出来后,她在镜子前洗手,看见自己的面颊上一片晕红。 安玖是喝酒便上脸的体质,虽然思维还很清醒,但看她的脸总让人感觉她已经醉的不行了,所以平时她很少喝酒。 拍了拍脸,缓缓走出洗手间,正要进入大厅时,黑暗中突然伸来一只手,紧紧扣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拽进无人的角落。 安玖猝不及防,猛地撞向一个坚硬的胸膛。 鼻尖有些酸涩,她还未开口,下颌便被冰凉的指尖扣住,向上抬起,整张脸暴露在男人眼底。 一阵扑鼻酒气席卷而来,安玖忍不住蹙眉。 他这是喝了多少? “为什么跟他喝酒?” 低哑的男声倏然钻进耳膜,颗粒般的质感撩人心弦,耳朵像是被无形中揉了一把,微微发痒。 “裴、裴霁?”安玖艰难地吐字。 她腰被他一条手臂环着,脸颊被男人大掌紧扣,拇指与食指掐着她脸侧,让她张口都有些困难。 无人的墙角狭□□仄,男人背部倚靠着墙壁,紧紧将少女锁在怀中,垂首深深凝视着她。 昏暗的环境中,安玖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借着微弱的光窥见他一双幽深的眼。 男人黑眸深不见底,安玖惊讶地发现,那眸中竟隐约覆着一层薄薄水色。 “裴寂……”这一刻,她恍惚看见了记忆中那个白衣公子。 “为什么跟他出来?为什么跟他喝酒?” 男人仍掐着她下巴,一字一顿哑声问。 “我……”安玖张了张口。 还未说话,一滴温热的水珠倏忽砸了下来,滴在她鼻尖。 她陡然瞪大了眸。 “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男人嗓音沙哑至极,隐含着某种仿佛一戳就会破碎的颤抖,语气那么卑微地问她,“现在的我,这样的我,变成好人的我,还是不能让你喜欢吗?” 安玖眼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在发觉裴霁是在装模作样骗她时,她有一瞬间怀疑过,他这样做是不是想报复她。 她离开前说的那些话,已足够他恨她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拥着她站在这昏暗的角落,远处是缓慢流淌的情歌,人们窸窸窣窣的交谈,他的声音那么清晰地落入她的耳朵。 简直像是一字一句敲在心上,每一下都伴随着咚的一声回响。 “我都改了,那些曾经的过错,我不会再犯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越来越多的水珠落下来,像下了一场雨。 安玖咬唇,轻轻抬手拂过他眼角,逝去满手湿意。 “你哭什么啊……” 这一微小的动作似乎给予了裴霁什么信号,男人蓦然垂头,重重吻了下来。 安玖闻见浓郁的酒气,在口鼻间肆意蔓延,伴随着他身上清浅的药香。 唇舌交缠,她没有抗拒,而是无声放任,任他撬开齿关攻城略地。 脸颊湿漉漉的,那是从上空坠落的泪。 看似没有多少重量,却又好似重若千钧。 许久后,胸腔里的氧气都要耗尽,险些喘不过气来时,安玖才揪着他脑后的头发扯开他。 男人意犹未尽,即便退开,也与她额头相抵,鼻尖与鼻尖交错。 安玖呼吸急促,他还在一下一下地啄吻她的唇,像是鱼在啄吻水面。 “你是不是喝多了啊裴霁?” 呼吸稍稍平缓后,安玖第一句话便是这样说。 一吻过后,男人像是酒醒了不少,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是。” 安玖轻轻推他:“你把我放开。” 裴霁缓缓将她松开。 他不敢不松,安玖方才的表现说明,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不会让他吻她。 既然这样,那他还得继续装下去。 现代社会,最受女人喜欢的男人便是他装出来样子,若暴露本性,恐怕她又会跑了。 至于方才见到她与别的男人接吻……只要她还愿意接受他,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他唯独不能忍受的,便是失去她。 安玖站直了身子,望着眼前垂头丧气的男人。 明明身材高大脊背挺直,可这会他这样站在她面前,真的好像一条可怜兮兮不得主人垂怜的大黑狗。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黑眸中的泪已经不见了,只是眼圈仍有些红,哪怕光线暗沉,也能看见泛红的眼角,像化了那种楚楚动人的桃花妆。 可怜又可爱。 安玖默了默。 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个渣女? 轻咳一声,她道:“我今天是真有事,那位是认识的一个弟弟,跟他家有个生意要谈……” 裴霁点点头,一句质疑的话也没有:“知道。” 安玖:“……” 安玖又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裴霁摇头:“没有。” 安玖内心轻叹一口气。 她缓声道:“裴霁,给你一个机会问我,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没有了。” 裴霁眼神微微闪烁了下,像是有些意动。 安玖心想,哪怕他问她记不记得那个世界里的事,她也会如实地告诉他。 是的,安玖始终认为,那不仅仅是一本书,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曾在那个世界里经历的故事,也一定发生在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她等他问出来。 裴霁垂眸看着她,许久后微启薄唇,哑声问她:“你现在……有喜欢我一点吗?” 安玖心中一动,与他四目相对。 片刻后,在男人殷切的注视中,她叹息般开口。 “……有。” 窥见他眼底绽开的喜悦,点点滴滴犹如灯火盛放,安玖悄悄伸手勾住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指。 那只手冰凉,不带一丝温度,像是自冰雪中走过。 第130章 番外五 ◎他终于得到了他的救赎。◎ 从那天起, 裴霁的名分就这么定了下来,正式上位成安玖的男友。 他很没有安全感,似乎总是觉得安玖不爱他,对安玖身边的异性严防死守。 徐熙泽便首当其冲深受其害, 即便后来解释过那天他什么也没做, 只是错位造成的视觉错误,裴霁对他依旧不假辞色。 徐熙泽很怕裴霁, 安玖也是后来才发觉。 问他原因, 徐熙泽道:“姐姐你不知道, 那天之后,我就变得很倒霉, 开车出去玩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抛锚,打电话喊拖车没信号,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被人当街抢钱包……你说我能不怕他吗?” 安玖:“……这应该跟裴霁没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反正我应该是跟裴哥犯冲。” 于是渐渐的, 安玖身边的异性, 竟然真的就只剩下裴霁一人。 为了长期留在滨城,丰仁与安氏就此展开合作, 裴霁每天大剌剌出现在公司里, 风雨无阻接送安玖上下班,迅速将两人的关系昭告天下。 二人关系稳定后, 安玖某天偶然见到了裴霁的父母。 那是一对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中年夫妻,裴父像个清瘦的大学老师, 裴母知性优雅, 据说裴母跟裴父自小相识, 是一对青梅竹马。 夫妻两伉俪情深, 见到安玖的第一面, 就是问她跟裴霁什么时候结婚? 安玖瞅一眼一旁泰然自若的裴霁,她现在已足够了解这个男人,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裴父裴母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遇。 好比那天在餐厅里撞见安庆,安玖也是后来才得知,那其实是他算计好了的结果。 他想给她出气讨她欢心,还想借着安庆的嘴,将自己在老爷子那里过个明路。 结局也如他所料,那天安玖的确跟老爷子谈过他。 这人每做一件事,背后都不只包含一层意思,是真正长了个八百个心眼子。 “结婚还早吧,我才二十岁,不用那么急。” 面对夫妻俩的殷切询问,安玖笑着说道,然后便见到裴霁的表情僵了僵。 这是戳到他肺管子了,安玖忍俊不禁。 不同于书中设定两人一样大,这个世界的裴霁比她大七岁,今年已经二十七了。 以他那种不安的程度,年龄差距这么大,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裴父裴母倒也不催,只是问问,之后又主动上门见了安爷爷一面,算是双方家庭的第一次会面。 那次吃的是家宴,安玥也跟着安庆来了,见安玖整个用餐期间就没动过手,一直是裴霁忙前忙后,剥虾倒水递纸巾夹菜擦手,忙的不亦乐乎,就差把安玖当祖宗供着,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用完餐后,安玖手机一震。 安玥:我真心服你了。 安玖:? 安玥:裴霁那种人都能被你调.教成这样,你是真的牛。 安玖回了个微笑表情。 两人真正结婚是在安玖二十二岁那年,裴霁二十九岁。 虽然这男人急的要死,刚确定关系不久就暗戳戳催她结婚,但他自己从来没跟她提过,也从未催促过她。 结婚这事,是安玖决定下来的。 这一年,老爷子身体开始有些不好,安玖想让他看到自己结婚,她还打算结婚后便准备备孕,希望老爷子能看到曾孙出生,或许心情好了还能多活几年。 婚礼举办得很隆重,不仅是婚礼,光是求婚裴霁就送了她一座种满了玫瑰的岛屿。 那座岛是他跟她相遇那年买下来的,上面种了连绵成片的红玫瑰,还有童话一般的巨大雪白城堡,美丽得像一场幻梦。 婚礼便是在这座玫瑰岛上举行,邀请了许多商界名流,当时还上了新闻,视频软件里到处都是岛上的婚礼现场,惹来一片艳羡与祝福。 裴霁是很喜欢将自己的爱昭告天下的人。 当初在另一个世界,他就把两人成亲一事传遍整个药王谷,如今还是一样的作风。 好像自己幸福了,就要让全世界都知晓。 本以为终于能结婚他会高兴,然而随着婚期越发临近,安玖却察觉到,裴霁开始渐渐变得沉默。 他时常恍惚,越来越黏她,一旦看不见她便慌乱得不得了,被人发现几次后,众人都笑他是妻奴。 所有人都说他是太爱她。 只有安玖意识到,他为何会这样。 她什么也没说,就像那次在酒吧说的那样,她给过他一次机会让他寻找答案,是他自己放弃了。 举办西式婚礼,是裴霁提出的唯一要求。 婚礼那天的裴霁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他穿着纯白无瑕的西装,站在教堂里的样子,俊美地好像故事里的白马王子走进了现实。 教堂下坐着所有的宾客,安玖牵着爷爷的手,缓缓走向他。 当她的手被交到他手中时,两人听着神父的念诵,她感觉到那只捏着自己的手是如何的冰凉,又是如何的颤抖。 当她亲口说出那句“我愿意”时,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新郎红了眼眶。 他爱她,有目共睹,无人能否认。 婚礼结束后便是洞房花烛,西式婚礼没有这个说法,但这一晚,谁也不会来打扰这一对新人。 两人回到新房,夜色宁静,城堡的窗口向外望去,能看见连绵的花海,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 微风送来玫瑰花的芳香,以及男人身上零星的酒气。 他今天没喝多少酒,也没多少人敢来给他敬酒,所以两人现在都很清醒。 安玖披着薄薄的睡衣立在窗前,轻轻喊他:“裴霁。” 大概没人能想到,他们恋爱两年,迄今为止也只止步于亲吻这一步,再未有更深入的交流。偶尔也会有意乱情迷的时候,但他总能及时刹车。 男人一步一步走过来,从身后将她拥进怀中。 “老婆。” 他凑到她耳边嘟囔,像小狗在撒娇,唇在她耳际发间轻轻磨蹭。 安玖微微侧脸,手伸到后方抚摸他的脸庞。 “过洞房花烛夜吗?”她轻声问他。 裴霁动作蓦然僵住,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人呼吸的声响。 安玖能听见身后男人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久久没有出声,良久之后,她才听见他艰涩的话语声响起:“抱歉……我……” 他想说,他可能做不到。 那个心结,那曾经夜夜在梦中纠缠他的画面,从未自他心头离去,已经成为折磨他的梦靥。 他不能看见大片的大红色,更不敢与她更进一步,哪怕心里明白过去不会再发生,他也迈不过去心头的那道坎。 婚礼之前,他甚至找过心理咨询师,却始终无法解开心结。 心理咨询师说,解铃还需系铃人。 可她什么也不记得,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有他还停留在过去的阴影中,徒劳地挣扎着,犹如困兽,不得而出。 无人看见的地方,男人漆黑眉目间满是痛色。 “裴霁。”耳边突然传来女人轻柔的话语声,将裴霁自沉重的回忆中扯出。 他低低嗯了一声,将脸埋进她颈窝。 安玖放下手,轻轻搭在他环住她腰腹的手背上,一点一点与他十指交扣。 “我不会再走了。”她说。 裴霁身形蓦然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女人背对着他,声音仍不断传来:“爱你是真的,恨你是假的。我以为那样说,你会恨我。” 裴霁手臂控制不住地用力,紧紧搂着她,似乎要将怀中的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与自己合二为一。 “我原本,只是想你活下去。” 安玖轻轻地道。 肩头突然一阵疼痛,男人狠狠张口,像是发泄一般用力咬下。 清隽的面庞上,一双如墨的黑眸早已通红,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出,滴落在女人肩头,打湿了衣裳。 安玖没出声,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 裴霁却没咬一会便松了口,又珍惜地用唇轻轻吻那咬出的齿痕。 “我不会恨你,永远都不会。你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他嗓音沙哑,透着哽咽。 肩头洇湿了一大块,安玖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透过脊背传递到心口,甚至他过快的心跳,她都能充分感知。 “以后要走,带我一起?” “好……不会再丢下你了。” 这一声诺言很轻,但她知道,效用是一辈子。 裴霁心底那片颓败荒僻的荒原上,长久的黑暗与隆冬悄然过去,阳光再一次洒落,从此万物复苏、花草盛放,遍地生机。 这一刻,他终于得到了他的救赎。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宝子们!交上答卷,咱们下本再见呀~ 下本心软的神是另一种风格,准备写一个温暖治愈的甜文合集,喜欢这口的宝子求点个收藏呀,预计19号开文嗷,很快我们就能再会啦! 最后,大家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