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1章 七十年代的日子不好过
第1章 七十年代的日子不好过
潮湿的海风裹挟着淡淡的桂香钻进筒子楼门口,却敌不过楼道里经年的煤烟味。
墙皮剥落处露着红砖,墙根排列着各家油毡纸封口的蜂窝煤垛。
钱进从煤垛上面的铁皮信箱投递口里拿出一份《海滨日报》仔细的看。
1977年9月15日的铅字清晰坚挺,新鲜的油墨味与2027年一样动人。
隔墙外叮叮当当的电车铃响得急促,他下意识抬头看。
三路车草绿色漆皮斑驳,售票员裹着洗白的劳动布工装,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摇铜铃。
有自行车洪流正从十字路口漫过,充当背景的墙上是“抓纲治国”、“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大标语。
晨曦照耀,灰扑扑的柏油路上涌过一道接一道的工装蓝与军装绿,他们有着火红的激情。
街道路口的三接头铁皮大喇叭开始例行的晨间广播:
“无产阶级革命战友们!现在播送今日要闻……”
“联合国代表大会第三十一届会议举行续会,期间南斯拉夫主席、无产阶级革命家铁托发表重要讲话,强调要建立新国际经济秩序必须同苏修等超级大国作斗争……”
“入秋以来,秋收活动在全国各地陆续展开。人民公社广大干部和社员群众,在党的十一大精神鼓舞下,一手抓大秋、一手抓小秋,誓要夺取今年农业丰收战役的全面胜利……”
“……”
“今日社讯至此结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本台将努力办好广播,坚持不懈的为全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贡献服务。”
筒子楼里没有上班的住户听完了广播开始洗漱,公共水房传来搪瓷盆磕碰声,老式铸铁龙头哗啦个不停。
这样钱进便要回家。
他不是这年代的人。
而是穿越客。
就在一天前他还在2027年琢磨怎么在不饿死的前提下躺平摆烂当挂逼老哥。
如今他已经成了1977年的回城知青、海滨市泰山路街道施工队的待报道工人。
一个日夜的光景。
五十年过去了。
往前过的。
在他回忆之间,上头楼梯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他现在不想跟左邻右舍接触。
因为他是魂穿没有获得前身的记忆,对于当下的了解全靠前身遗留的日记。
所以他缺少跟这时代的人打交道的底气。
偏偏他回到自家205户要开门的时候,这生了锈的弹簧锁出了点故障。
钥匙转了两转很干涩,始终打不开门。
‘噔噔噔’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快速跑了下来。
是个穿一套老破旧绿军装的高瘦少年。
军装松垮,军裤全靠帆布武装带扎住。
少年头发枯黄开叉,严重缺乏营养,面带菜色、大眼瘦腮,硕大的喉结跟大桃核似的悬挂着,很有碍观瞻。
看见钱进站在门口徒劳的扭动钥匙,少年眨眨眼猛的往上跑:
“噔噔噔噔……”
很快他又跑回来,手里举着个用橡胶塞密封的葡萄注射液玻璃瓶:
“前进哥,你家门锁打不开了?”
“看我的,俺爹从港口顺的防锈油,比缝纫机油还滑溜咧。”
少年热情的接管钥匙拔出来。
他娴熟的往锁眼里点了泛黑的润滑油,又给钥匙点上几滴。
钥匙再捅进锁孔里,‘咔吧’一声,门开了。
见此少年再次给门锁内外上了油:
“嘿嘿,这种四不灵锁就这样,时不时得上点油。”
钱进讪笑点头表示感谢。
少年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又‘噔噔噔’的跑了。
门轴吱呀声中,钱进进屋,十多平米的蜗居露出全貌。
房间无厅、卧室之分,只有一里一外、一大一小两间屋。
没有洗手间没有厨房,简单又简陋。
家电没有、家具不多,除了床和衣柜就是一张靠墙壁放置的八仙桌以及他昨晚通宵看日记的三屉桌。
八仙桌上的暖壶套着草编外罩,有墨水瓶改成的小油灯。
三屉桌上是厚实的日记本和一张镶嵌了黑白照片的简朴相框。
相框里穿工装的中年男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相貌跟他八分相似、有他七分帅气——这是他前身刚去世的父亲,海滨市国六厂的后勤仓库保管员钱忠国。
再一次看到自家情况,钱进再次感叹。
真穷啊!
穿越以前他觉得自己家境够贫寒了。
21世纪已过四分之一,他家还没有安装上空调。
如今穿越来1977年才知道,以前自己那纯属瞎子爬天梯——不知道高低!
相比现在,以前自己家境算阔绰的了。
感叹声中,他打开日记。
这是1977年钱进的日记。
他昨天穿越后先翻看了两遍,已经大概知晓内容。
现在他打开不是为了看日记,而是拿出夹在里面的一个巴掌大小的册子。
册子封皮是金色的。
内容简单,印着‘物资购销证’五个字,下面有一排时间:2027-9-15。
这册子是钱进在27年捡到的。
他就是昨天捡到这册子后穿越的!
而他捡这册子的时候,上面印的时间是2027-9-14!
时间过了一天。
册子上的时间随之变更了一天。
可是这册子封面并非是个显示屏之类的电子产品,它的材质——
它的材质很奇怪。
柔软却不可损毁。
钱进撕扯过、刀切火烧水泡过,册子都不受影响。
打开册子。
里面没有内页,只有一句话:
‘请将本证置于黄金上使用’。
钱进很想用一下。
他猜测就是这玩意儿带他穿越了。
所以他猜测或许这证的用途就是带人穿越。
可看看当下这个家的窘境,再联系时下年代,他显然没法得到黄金。
这让他很惆怅。
更惆怅的是,他得赶紧解决吃饭问题。
钱进穿越过来有一天一夜了,家里有存粮,是前身从下乡地带回来的挂面、地瓜面、两大把干豆角等一些粮菜。
但他没法做饭。
家里两间房没有厨房,只在门口放了个铁皮桶做的自制火炉。
昨天傍晚他观察过了。
楼里家家户户都是住房紧张、没有厨房,做饭烧水全靠这种自制火炉,所以楼道里有浓郁的煤烟味。
前身的父亲重病多日,无力自己做饭,全靠在纺织厂上班的徒弟来送饭。
如今家里没有煤,没法开火。
不过底楼一角有个公共伙房,他看到过一些妇女老人端着米面蔬菜去做饭。
昨天他担心被人搭腔看出问题来,没有贸然去公共伙房。
今天却不得不去了。
饿得撑不住了。
他挑了个人少的时候进入公共伙房。
伙房有两个灶眼儿,里面正好有两个妇女在忙活。
这样他只能在旁边默默等待。
一个膀大腰圆、肤色黝黑的妇女瞥了他一眼,说:“小钱啊,我灶眼儿快腾出来了。”
钱进笑笑说:“不急。”
妇女在煮饭,煮的是高粱米饭。
她从搪瓷缸里倒高粱米进铝锅里,加好水后犹豫了一下又往里加了两瓢水。
另一个妇女已经煮上饭了,她一条腿笔直撑地一条腿斜站,摆了个圆规站姿。
钱进感觉介娘们可不像个好银呐。
因为从他进来,这圆规老娘们一直斜眼看他。
等她看到皮肤黝黑那妇女往饭里加水,便一翻薄嘴唇说:
“刘家嫂子,就一瓷缸高粱米,你这是准备把全西湖水都给倒你锅里呀?”
“这也月中了,老刘大哥在港口不是开支了吗?”
刘家嫂子叹口气:“家里小子们胃合起来比西湖还得大一圈。”
“我家大小六口子人,做饭不多加点水,全靠老刘那点定量怎么能让他们吃饱?”
圆规娘们撇撇嘴,说:“嗨,你这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吗?”
“水不顶饥,喝再多两泡尿出来肚子就空了。”
刘家嫂子还是叹气:“能糊弄一会算一会。”
圆规娘们背对刘家嫂子翻了个白眼,嘀咕说:
“就这样还赖在个城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回乡下去。”
“搁我的话早回乡下去了,乡下地里又不是刨不出食来。”
刘家嫂子装没听见,继续忙活。
锅里熬着高粱米饭,她切咸菜、洗咸菜。
忙活完了没事干了,她洗干净手从灰扑扑的围裙兜里掏出一沓粮票数了又数。
一共17张。
数了五遍。
要不是火灶上的铝锅开锅顶的锅盖乱蹦哒了,妇女还会再数两遍。
高粱饭蒸熟,刘家嫂子飞快往饭里淋了几滴酱油拌了拌说:
“副食店里来了猪大油,啥时候买点回来拌这饭里就香了。”
说着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妄想,她摇头笑了。
端走高粱饭和咸菜丝,刘家嫂子对钱进说:“小钱你来吧,怎么你没拿煤?”
钱进挠挠头。
他第一次进公共伙房,忽视了燃料问题。
圆规娘们嘴快,笑道:“我这个邻居下乡经历过生活锤炼,这是搁农村学会过日子了呢。”
“公共伙房上家烧完饭还有余火,他当下家接着用,一年下来这样能省不少煤。”
然后她对钱进点头夸赞:“行啊,小钱同志,你是顶会过日子的人,等我给你宣传宣传,这样以后找对象就容易了。”
钱进冲她微笑:“谢谢嫂子了,我刚回来就感受到了咱老邻居的热情,必须得用以前学的洋文夸嫂子两句。”
圆规娘们惊奇:“哟,你还会洋文?洋文怎么夸人?我还真没听过呢。”
钱进冲她竖起大拇指:“哟西,你滴,良民滴干活,良心大大滴好!”
圆规娘们一时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
她恨恨的盯着钱进,却忽然笑了:“你现在就得意吧,过两天有你不得意的时候。”
这话大有问题!
钱进心里响起了警铃。
刘家嫂子从中斡旋:“钱师傅家蜂窝煤上个月就用光了,小钱这月刚回来一直忙丧事,怕是没来得及去煤站买煤吧?”
“喏,我这里饭做完了,多了两块煤饼你拿去用。”
钱进朝她笑。
刘家嫂子做的是粗茶淡饭,圆规娘们家里其实好不了多少。
她家煮的是糙米饭,菜是炒蔫茄子。
炒茄子耗油多。
圆规娘们只用了一点油,然后便往锅里加水,连酱油都不用,最后炒出来的茄子白森森的。
两个妇女走后他烧水煮面条。
又有个中老年男人带了个小女娃进来,他过来焯了点油菜凉拌吃,另外还做了小葱拌豆腐。
男人带了小瓶香油,他给两个菜里小心点了几滴香油,用手指在瓶子口上抿了一圈往下伸。
小女娃自然而然的凑上去吮吸两口,然后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离开。
最终又剩下钱进自己。
炉灶里的火苗蔫蔫地舔着锅底。
钱进呆呆的看着逼仄筒子楼里的简陋伙房。
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七十年代的日子不好过!
我不想穿越啊!!
(本章完)
第2章 刘家四兄弟
第2章 刘家四兄弟
搪瓷碗底凝着发黑的酱油渍,钱进挑着凉透的挂面条往嘴里送。
前身从乡下带回来的干豆角硬得像铁条。
这77年的日头毒得邪乎,晒透的豆角拿热水焖了半钟头都没泡发好。
于是中午他没菜吃。
不过想想其他人家吃的都是粗粮饭,他好歹吃上了细粮,这样也挺幸福的。
吃过面条,洗锅的时候他还是错开了时间,估摸着没人了才拎着锅去了公共水房。
水房在一楼,中间是背靠背两排水龙头,四周贴墙放了楼里住户常用的水桶、水盆。
这些桶和盆上有油漆涂的标记。
能看出来印有国营厂标志的桶和盆占据最佳位置。
此时里面确实没多少人,只有一个少年蹲在水台上刷个大铝锅。
松松垮垮绿军装、哆哆嗦嗦大喉结。
很巧,钱进又遇上了早上帮他给门锁上油的少年。
少年回头看见他,顿时露出灿烂笑容并往旁边挪了挪,示意钱进到自己身边来刷锅:
“前进哥刚吃完?”
“嗯。”钱进回以微笑。
他放下小铝锅。
少年不经意一扭头,然后目光就被锅底粘住了。
钱进的锅底剩下点面条。
他知道当下粮食宝贵,不能浪费。
奈何酱油拌面不好吃,他确实吃不下了。
现在大热天屋子里又潮又热,家里没冰箱这面条不敢放到晚上,所以才不得不倒掉。
少年对此深感难以置信。
这可是白的面条呀!
细粮呀!
钱进看着他手里那个不久前在公共伙房见过的大铝锅,又想起早上少年说的‘俺爹从港口’、中午圆规娘们说刘家嫂子‘港口开支了’的话,心里一动,便试探的问道:
“小刘同志?”
少年被声音惊动,猛的抬头说:“啊?啊!”
“前进哥,你叫我刘大甲就行了。”
钱进确定自己猜对了,这少年是刘家嫂子的儿子。
想想刘家嫂子做的午饭,他试探的把铝锅递过去问:“你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有面条吃就是皇帝也不嫌弃。”刘大甲明白他的意思后惊喜的跳到地上。
锅底面条已经泡发的有些坨了,不过因为汤里有酱油,这样面条倒是进味了,少年吸溜的眉飞色舞。
他飞快捞了两筷子,犹豫一下说:“前进哥你要不先回去,我给你刷了锅送过去。”
钱进以为自己在这里让少年伤自尊便回家。
不多会,刘大甲端着刷到锃亮的锅登门。
锅子内外干干净净,里面还装了满满的清水。
他费力的端着铝锅进屋,门口有对十来岁的双胞胎在探头探脑。
两个孩子嘴边都有酱色面渍,相貌跟他有相像之处,应该是他弟弟。
钱进顿时意识到,刚才刘大甲让自己回家,是他带着面条锅底去跟两个弟弟分享了。
刘大甲放下铝锅嘿嘿笑:“前进哥你家水桶空了?三丙、四丁,你俩去给前进哥抬一桶水上来。”
钱进摆手:“大甲,不用这样,我自己用水少……”
“大热天的用水怎会少?”刘大甲打断他的话,催促两个弟弟去抬水。
弟弟离开后,他打量着房间低声问:“前进哥,这房子挂在你户头下了吗?”
钱进一愣。
这事他不清楚。
刘大甲进一步说:“这房子不是你父亲单位的家属楼,是街道的房子。它以前没有户头,是白大伯一家住这里。”
“但你隔壁的杜刀嘴家人口多,她家里住不开,一直想要这间房。”
“白大伯一家住这里的时候,杜刀嘴就跟他们家干仗。你父亲搬来后,杜刀嘴也来找过事……”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指向隔壁204。
“你最好把这房子的归属问题做个落实。”
这是钱进所不了解的事。
他的前身没在日记中记载这件事,只记述了钱忠国在工人新村那间新房。
如今经刘大甲的好心提醒。
他有了一股紧迫感。
这房子他必须得保住,这是他在当下的安身立命之所。
两个孩子送回水来后离开,钱进又研究了一会‘物资购销证’后无奈躺在木床上睡觉。
床上铺了竹编凉席,很凉快。
这年头城市里还没有热岛效应,透窗而入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很让人舒坦。
一觉昏天黑地。
然后被哭声吵醒。
起床后他感觉背上痒痒,反手一摸后面全是凉席印子。
钱进去对着镜子一看。
这些密密麻麻的印子凹凸有致,配上虎背蜂腰看上去还挺风情万种。
哭声越发惨烈,还夹杂着女人暴怒的咆哮:
“作死的贼羔子!吃吃吃、你快把我也吃了吧!”
“大甲你看什么?去给我拿柳条子!今天非给你长长记性……”
嚎啕大哭声更是凄厉。
钱进好奇的推开门,筒子楼的楼道里永远飘着煤烟味。
隔壁印着‘街道先进家庭’的半截蓝布门帘被人掀开,有妇女钻出来往上看。
钱进打眼一看是之前遇到的圆规娘们。
顿时,他明白了对方在公共伙房中对自己展示出的恶意来自何处。
她就是觊觎自家房子的杜刀嘴。
再往下联想,他陡然想到了这娘们那一句‘过两天有你不得意的时候’。
她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是不是说过两天要抢夺自己的房子?
杜刀嘴跟他打了个照面先翻白眼,然后她冲三楼努嘴说:“看你年纪不大,还挺会看热闹——喏,上头又打孩子了。”
钱进问:“为什么打孩子?我听着好像偷吃什么了?”
杜刀嘴露出笑容:“嘿,老刘家的老二中午没吃上饭,饿急了翻墙进少年宫偷吃了人家试验田的生茄子,叫人老师逮住找上门来了。”
“走,领你上去瞅瞅。”
这年头的人缺少娱乐活动,公共场合有人放个屁都得讨论研究半小时。
有人打孩子,这是盛景。
三楼楼道口已经堵了十来个人,另外住在这层楼的人家也都开了门往外看。
钱进看过去,中午打过照面的刘家嫂子正从刘大甲手里抢走一根木棍。
他家门口蹲着个少年。
少年跟哥哥弟弟们一样又黑又瘦,他蜷缩身体把脑袋夹在膝盖之间哭,像是只被打到无处可逃的小狗。
刘三丙和刘四丁两小兄弟贴着北墙站定。
两个人惶恐不安,只会用开裂的指甲抠着墙皮上已经脱落的“备战备荒”标语。
刘家嫂子劈头盖脸的抽蜷缩身子的少年。
刘大甲想拦不敢拦,便哭着说:“妈、妈,老二没撒谎,他以前没、没偷少年宫的东西……”
刘家嫂子不语,只是一味的抽打少年。
钱进看左邻右舍没有人有想管的意思,便摇摇头走出去。
刘家仨孩子中午帮他刷过锅、送过水。
他对刘家的孩子挺有好感。
老二虽然是偷了东西,但钱进觉得可以谅解。
这孩子偷吃生茄子啊。
人要是没饿到遭不住,怎么会吃这个?
钱进上去拦住刘家嫂子。
他没劝架也没问前因后果,只是请求的说:“嫂子,我家里有点活忙不过来。”
“到你这里搬个救兵,叫四个孩子去给我帮点忙吧。”
说着他给刘大甲使眼色。
刘大甲很机灵,擦一把眼泪赶紧拽走二弟。
老三老四跟两条黑尾巴似的,跟着两个哥哥跑的飞快。
刘家嫂子扔掉手里柳条,满面悲怆:“这些狗币养的熊东西哟!”
“他老子一个月就四十斤的定量,为了能养活他们这些小玩意儿,专上夜班猛加班,这才拿到五十斤的定量。”
“贼小子出去祸害一通,家里赔出去二十斤粮票,下面半个月可怎么活哟!”
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钱进领着四个孩子跟老母鸡领四个鸡仔似的回家。
刘大甲给了二弟一巴掌:“还不给前进哥道谢!”
刘家老二低头哆嗦着默默垂泪。
刘大甲便感激的说:“前进哥,谢谢你,要不是你今天二乙准能被我妈打断骨头……”
“不用谢,你们母亲不容易,她是怕你二弟误入歧途才打他的。”钱进叹气。
他想到了刘家嫂子中午数粮票的场景。
十几张粮票数了五遍!
刘三丙咳嗽。
他在门口捡了条没泡开的干豆角,此刻正抻着脖子往下吞咽。
“这别吃。”钱进赶紧去拍背,否则待会怕是就要展示海姆立克急救法,“来给哥干点活,晚上哥管饭。”
“你们知道哥刚从外地回来,家里没有粮食也没有煤,你们帮我去买粮食买煤。”
刘大甲痛快的说:“小事一桩,前进哥,这算什么帮忙?”
当下是票证时代。
老百姓生活全靠票。
钱进不了解这种生活方式,也不知道粮店煤站之类的店铺在哪里。
所以他得找个师傅领路。
半大少年刘大甲是个合适人选。
(本章完)
第3章 居委会上门
第3章 居委会上门
钱进掏出钥匙捅开三屉桌抽屉。
他家需要上油的锁不止门锁。
小小抽屉打开那动静跟开保险柜似的,嘎吱嘎吱的响。
里面藏的是麦乳精盒子,上面红双喜图案已磨成大脸。
掀开盖子,粮票本上压着张1974年国六厂先进工作者奖状,有精心保存的各类票本、票据和钱。
钱一共是六十五块五毛二分钱的现金和一张五百元的存折。
这不是一笔小钱。
但不完全属于钱进。
现在的钱进头上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老四。
父亲留下了遗嘱,现金归回来奔丧的孩子生活所用,存款则由四个孩子平分。
没动存折,钱进把现金放入衣兜,又拿出粮票本和煤票本。
粮票本是个棕色小本,正面中间是‘海滨市粮食局——粮食供应证’。
上面是印刷的‘为人民服务’,下面是手写的供应粮店名字。
反面是个口号,‘节约粮食光荣,浪费粮食可耻’。
煤票本类似,只是反面口号变了:大家动手,节约煤炭,支援社会主义建设!
拿到粮票本,刘大甲郑重其事的放入口袋中。
他好奇的问:“前进哥,你有海滨市的户口吗?”
这年头城市户口也就是非农户口很值钱。
有了城市户口才能有粮食关系,才能吃上商品粮。
而根据原身在日记里留下的信息,钱进现在还是回城知青,户口没有迁移回海滨市。
还好原身父亲新丧还没有销户,能继续用他的定量。
钱进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我下乡的时候根据政策把户口迁走了。”
“不过我现在回城了,居委会给我安排了工作,我去报道以后可以把户口落回来。”
刘四丁听后很羡慕:“真好。”
“俺们兄弟和俺妈都没有城里户口,俺爸定量根本不够吃,每个月都得钱买议价粮。”
定量配给的粮食不多,但也是非农户口才能享受到的优待。
农村户口在城市里没有粮食保障。
刘三丙抬起脸说:“嘿,前进哥你这户口还在乡下呢,咋跟《朝阳沟》里银环似的当‘飞鸽牌'市民?”
钱进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刘四丁看他不说话便赶紧拍老三的脑袋:“你怎么跟《秘密图纸》里特务似的,话那么多呢!”
粮店隔着住处不远。
在四兄弟带领下,钱进走了进去。
一进粮店大门,迎面是一排铁皮做的大漏斗。
这些东西是黑白铁打制,呈现椭圆形,它们后面是各种米面粮油。
让钱进新奇的是,粮店的秤被挂了起来。
这样要称粮食的时候不用人去提起秤,秤盘放上粮食,售货员直接看秤星计量。
劳动人民的智慧。
钱父办了病退,他每个月的粮食定量是28斤,其中30%为粗粮。
定量内的粮食是商品粮性质,拿大米来说是一斤一毛七。
如果采购量超出定量成了议价粮,那价格就贵了,成了三毛一斤,几乎翻倍。
甚至翻倍粮店也不一定卖——
有时候粮店里粮食紧张,他们只按照商品粮性质去卖,因为粮店的首要职责贴在墙上:
‘保障供应、稳定经济’。
刘大甲跟钱进说,这种情况下想买粮食就得去黑市了。
听到还有黑市的存在,钱进心里一动。
黑市有卖粮食的,那有没有卖黄金的呢——他知道改革开放前国家是禁止私人买卖黄金的。
在他思索的时候,刘大甲让售货员在粮本上扣了戳、交了粮票和钱,刘二乙拿着米袋开始接粮食了。
他用米袋套住漏斗下端,接了粮食便把袋子口一拧,甩手给扛在了肩膀上。
钱进上去拿米袋,说:“你后背有伤,还是给我吧。”
刘二乙坚定的摇头,快步走在前面。
出门后刘三丙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合计什么。
钱进问:“你念叨什么?”
刘三丙向往的说:“咱在城里要是有地,米要是能种地里,那俺家明年就再饿不着了。”
买了粮食打了油,他们还得买煤。
煤站里黑灰四散,院子里分类堆放着蜂窝煤、煤块、煤粉甚至还有煤灰。
有了买粮买油的经验,这次钱进亲自上阵。
很简单。
一声同志递上两张票。
三丙四丁俩兄弟跟跳格子似的去捡煤,专捡好煤。
老二则沉默的蹲在煤堆旁,用草绳把蜂窝煤扎成宝塔状。
蜂窝煤、煤块和煤面按比例领取。
刘二乙左肩扛着粮袋右手拎着蜂窝煤,稳稳的走在前面。
吃的烧的到家。
开始过日子了。
此时夕阳西下,街道上又有了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
钱进挽起袖子:“你们歇歇,接下来轮到我忙了,今晚哥请你们吃饭。”
“吃大米饭吗?”三丙满怀期待的问。
钱进说:“对。”
刘家兄弟开始吞口水。
中午的干豆角泡发好了。
他又去了公共伙房,舀上点豆油加上点父亲遗留的冰,豆角切成段下锅开始翻炒。
很简单的一道菜。
但因为用油颇多,锅里香味颇浓。
有人排队用灶,凑上来看了看赞叹:“红烧豆角?你这是要做国宴呐?这红烧汁子用油太多了。”
“小钱你可省着点,日子不能这么过。”又有妇女谆谆教导。
钱进满口答应着往左右看。
几户人家晚餐雷同,不是蒜泥拌黄瓜就是蒜泥拌蒸茄子、蒜泥拌芸豆。
他炒好菜回家,门口炉子上煮的米饭已经差不多了。
刘家兄弟也不嫌热,围着铁炉眼神直勾勾的看饭锅。
等一盘红烧干豆角端回来,四兄弟一扭头,眼神又被菜肴给吸住了。
三丙踮着脚尖看盘子,看到汤里漂的油汁顿时大叫起来:“前进哥你怎么用这么些油?炒菜用油多了不好吃。”
“是不是,老四?”
老四不说话,扒拉着桌子边猛吸鼻子。
随着菜香飘荡。
房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咕噜’声。
钱进本想等饭菜凉下来再分给四兄弟,但一看情况他们根本等不了,索性揭开锅盖开饭。
白的大米饭上热气蒸腾,纯粹的米香味满屋子里打转。
四小的喉结开始活塞运动。
这时候恰好楼道里有孩童回来,没进门便嚷嚷:“妈、妈,今晚吃大米饭吗?”
等他进门看了晚饭。
邻居家就传出了失望的哭声以及圆规娘们的骂声。
骂孩子嘴馋也指桑骂槐骂钱进不是东西煮大米饭是故意馋孩子。
刘家兄弟听到这番话后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们能吃上大米饭。
钱进找出碗来挖米饭:“饭管够,菜不够,你们凑活着吃。”
刘三丙急忙说:“吃大米饭不用吃菜,光吃大米饭也又香又甜。”
刘四丁也急忙说:“他那份菜给我。”
刘三丙破口大骂……
钱进分米饭,一人一大碗,再给米饭浇上红烧汤汁和黑红绵软的豆角段。
泡发的干豆角红烧后可比鲜豆角好吃的多。
它变得哏赳赳有嚼头,这样吸收红烧汤汁后越嚼越香。
刘家四兄弟可真没吃过这道菜。
他们一大口米饭配一根干豆角,吃的眉开眼笑:
“这能是豆角?这是肉筋!真好吃呀!”
“哥,这就是肉筋?太好吃了,比肉还好吃。”
“嘶嘶——前进哥,你说这米要是能种在牙缝里自己长该多好……”
五个人正吃着。
敲门声响起。
钱进问:“谁?”
“我,居委会张红波。”门外是个稳重的男低音。
刘二乙听见动静‘哧溜’钻桌底下。
钱进震惊的看他:“这我家,不是找你的。”
刘二乙尴尬,低头咕哝:“桌子下谁掉了米……”
刘三丙‘哧溜’钻桌底下:“哪呢?哪里?抬抬脚我看看是不是被踩着了?”
(本章完)
第4章 挺入黑市
第4章 挺入黑市
刘大甲去开门,有穿着灰布中山装的中年人走进来。
他身上的中山装洗到发白,裤线熨得能切黄瓜,左胸口袋别着两支钢笔,笔帽上的红五星被磨得发乌。
钱进不认识这人。
但刘大甲已经开口给了他提示:“张主任你怎么来了?”
“来吃大米饭吗?”刘四丁问。
刘三丙钦佩的说:“张主任你鼻子够尖的,在街上闻见味儿啦?我就不行,我只能闻见谁家炖肉……”
张红波假装没听到他们的话,进屋放下带来的一摞杂志。
是《红旗》。
他指了指杂志对钱进说:“在街道澡堂一本能换一张澡票,你一个大小伙子大热天的难免得用。”
钱进道谢。
张红波又说:“今天我过来主要是两个事,先说重点。”
“组织上不是给你安排工作了吗?去咱街道办建筑队上班,你怎么一直不去报道?”
钱进沉默不语。
根据日记记载,原主对这工作安排颇为不满,不过也打算昨天去报道了。
结果昨天他恰好穿越过来了,一个白天没敢出门,更不敢去报道。
看他沉默,张红波作语重心长姿态:“是,咱街道办建筑队是小集体企业,你们年轻人看不上。”
“但领袖说过,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我们不管干什么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何况小集体企业有个好处,你去报道了,就能把户口迁回来。”
“你一直在乡下,现在城市户口多值钱清楚吧?咱海滨市一个户口指标能换三辆凤凰牌自行车!”
刘二乙看向依然不语的钱进,第二次开口说话:
“张主任,我以前听钱师傅说过,前进哥回来能顶工进他们的国六厂,至少能当个挡车工!”
海滨市是纺织大城,有一到八号国家纺织工厂。
这八个工厂号称海滨国企八大金刚,福利好、地位高,在里面上班的工人能让人高看一眼。
张红波哼道:“钱师傅是瞎说!”
“告诉你们,顶工接班这是半截子革命的事,现在可不提倡。”
刘二乙立马说:“胡扯瞎说,去年楼里的大海哥就顶了……”
“那不一样。”张红波不耐,“条件不一样,胡大海是城里户口,他爹是被卷扬机割掉右手因伤致残了,所以能顶班。”
“给你们讲讲政策吧,全国总工会在63年发布过一个叫《关于老、弱、残职工暂列编外以及安置处理工作的报告》的政策。”
他拿出一张文件纸递给钱进:
“你自己看规定,完全或者大部分丧失劳动能力需要做退休、退职处理的老、弱、残职工,不论暂列编外与否,凡是他们家居城镇合乎条件的子女和其他赡养亲属,都可以顶替工作。”
“但是你是下乡的时候把户口给迁走了,这样你不符合政策条件。”
“不过你父亲办理病退的时候跟厂领导做了协商,他病退让出个岗位,然后让厂领导找关系把你从农村接回来,并给你安排个工作。”
“否则你以为你能回城?现在多少知青想回回不来啊?这点你比我清楚吧?”
钱进摇摇头。
他不清楚。
另外他看手里的文件。
63年的东西,这是故意准备好了带来给自己看呢!
对方有备而来。
来者不善。
张红波见此又哼了哼,说道:“故意给我添堵?”
“再说了,纺车间常年高温高湿,挡车工需三班倒,工作强度极大,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好工作?”
刘二乙坚定的说:“挡车工好,去国厂好。”
张红波不高兴的瞥了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他摘下手表上弦,苦口婆心劝钱进:“挡车工是轻体力劳动者,定量是29斤到39斤,新人去了只给你定个30斤的量。”
“施工队是重体力劳动者,定量最高能到49斤,要是评上特殊重体力劳动者,那定量比他们几个的爹还高,能到60斤!”
粮食是刘家的死穴。
刘二乙没话说了。
钱进看的佩服。
真能画饼哎,怎么哪个年代的领导都一样啊。
不过这货生活在海滨市可惜了,就凭这唱念做打的口活,搁京城去天桥能卖票。
张红波露出笑容:“要我说组织上的安排挺好的,你刚从广阔天地炼红心回来,这炼完红心不得接着炼钢筋?”
他又看房子:“给你提个醒,十月份要清查空挂户口。”
“你要是在海滨市没有户口,这房子街道可就得收回去了。”
钱进听出他话里的威胁意味,便露出冷笑:“这就是第二件事?”
张主任摇头:“不是,第二件事是小事。”
“昨晚街道的巡逻员说,你家开灯开了一晚上?怎么回事,领袖说过,浪费可是极大的犯罪!”
钱进昨晚没睡觉,反复研究日记,自然没关灯。
他没想到街道居委会还管这个。
不过张红波没有纠缠这件事,继续说:
“明天礼拜天街道不上班,礼拜一早上八点,带着户口迁移证过来。”
他戴上手表往外走,严肃的留下最后两句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街道上可不少人家盯着这房子,你们楼里就有人三番五次去要房!”
不用说,这个人就是204的杜刀嘴。
他送张红波出门的时候,杜刀嘴还出来问:“张主任哎,这房子……”
“是街道的。”张红波头也不回的离开。
杜刀嘴冷哼:“还得闹!”
房门关上,房间变得宁静。
小区里传来邮递员的车铃声。
隔壁无线电里断断续续响着《沙家浜》。
楼道里飘起了饭香味。
钱进陷入沉思。
这房子还真是个问题。
其实他家本来不住这片老旧破楼的,而是住工人新村,那边条件好,做到了自来水入户,家家户户有厕所。
但他的父亲钱忠国分到工人新村住了没两年便办了病退,厂子里不少人对此有意见。
恰好钱忠国的徒弟白东风要结婚,他是厂子里的先进工作者,便协商老爷子跟自家换了住房。
一辈子要强的钱忠国受不了流言蜚语,考虑到徒弟的刚需,加上他生病是徒弟在身边照顾,由此答应了白家的换房请求,搬到了现在这座房子。
这事在日记本里有记载。
原主对此很有怨言,他认为这件事有蹊跷,是白家不择手段夺取了自家房子……
事情挺多,让人头大!
他考虑当务之急,问道:“大甲,你知不知道黑市里有没有卖或者换黄金的?”
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得看看那册子用途。
不管它是干什么的,反正应该跟他的穿越有关系。
钱进想试试能不能通过它再穿回27年。
对于他这种鸡条来说,这1977相比2027简直是炼狱。
“黄金?金条?”刘大甲挠挠头,“那是什么东西?我就以前在生产队时候听人说过,从来没见过。”
这个年代的黄金距离未成年们太遥远了。
钱进让他们继续吃饭,约了刘大甲明天去黑市逛逛看。
饭菜一扫光。
刘家兄弟各自用碗舀了水刷洗起来。
钱进说:“去水房刷碗呀。”
刘三丙说:“没准备刷碗啊,我给牙缝里的大米浇浇水。”
说着他抬起碗,吨吨吨的把洗碗水全给喝掉了……
一点不浪费!
晚上他没睡觉,一直熬夜到半夜。
然后他盯着物资购销证看。
就在当天结束、第二天要开始的时间点。
证上的时间变成了2027年的9月16日!
钱进确定了。
他必须得搞到黄金启用这个证。
它有古怪!
当下一个礼拜只休息星期天这一天,所以这一天的黑市往往最热闹。
去黑市得赶早。
刘大甲起了个大早来找钱进,此时钱进还在梦里睡热巴。
醒来以后他暗暗吃惊。
同为年轻人、同样叫钱进,这具身躯所蕴含的能量可远非27年那一具能比!
肚子饿的咕咕叫,结果他愣是没梦见一点吃的,全是睡的!
为了规避管辖,黑市开始的早也结束的早。
钱进来不及做饭。
这年头早餐只有国营饭店或者各单位食堂才经营,起太早人家没上班。
他有票有钱也得饿肚子。
不过刘大甲准备充分,递给他两块红薯干。
27年的时候钱进很喜欢吃红薯干,哏赳赳、甜滋滋,于是他拿到馈赠后欣然咬了一大口。
然后:“啊呸!”
这年头红薯干这么难吃吗?
借着灯光一看。
红薯干一点不红也不润,而是白森森、干巴巴。
天还没亮,钱进出了楼道门,便有潮湿的海风裹着咸腥味钻进鼻腔。
初秋的凌晨还是挺冷的,钱进把蓝布工装领子竖高了些。
刘大甲领着他轻车熟路的转悠在老旧的城区里,最后低声说:“前进哥,进了这巷子就是黑市了。”
(本章完)
第5章 有金子
第5章 有金子
钱进仔细看,砖墙上刷了白灰,斑驳的“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的标语在月光下泛着红褐色。
巷子里九曲十八弯,像是蜿蜒的谷道。
这地方环境比他们小区还差。
狭窄的道路参差不平,两边黑黢黢的阴水沟散发着恶臭,这点也像是谷道。
月光照耀入目皆是房门。
门前摆放煤炉、案板、五斗橱、煤球、凳子、面盆、鞋子各类杂物。
有些人家早起出来倒马桶,有人家边咳嗽边生煤炉。
骚臭味跟呛烟味勇者相逢,将钱进杀的面无人色。
他们正走着,阴影里突然冒出人钻钱进跟前:“买还是卖?吃还是用?”
钱进吓一跳,手电筒一杵差点塞他嘴里。
这人影立刻缩进阴影骂了一句:“马勒个臭批,新蛋子!”
刘大甲示意钱进收起手电筒。
很快又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突然贴上来:“有布票吗?工业券换布票,一丈二尺换一张。”
“我有布票。”一个妇女闻声而来,“不过我不要工业券,我要粮票还有粮食。”
刘大甲不言语。
他拽着钱进衣角往深处钻,胶鞋底碾过满地蛤蜊壳,在一个拐角找到个戴着厚眼镜、叼着烟袋锅的老汉。
这老汉是黑市的万事通。
但得知钱进是要来买黄金他还是吃惊的咧开嘴:“我草,你想搞黄金?这可是蹲笆篱子的买卖!”
“小同志怕是饿昏头了。”周围响起窸窣的笑声。
有个穿的确良衬衫的汉子啐了口唾沫,“银行金库倒是黄澄澄的,你敢去?”
老汉认识刘大甲,最终卖了刘大甲面子:“你要的大黄鱼小黄鱼,咱这里没有。”
“不过有个镀金的伟人像章,就这玩意儿跟金子搭嘎,你看你要不要?”
他在柜子里摸了摸,摸出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枚镜片大小的金色像章。
价格不贵。
要价出乎钱进预料——两元钱。
更出乎钱进预料的是刘大甲很会砍价——他用一块钱买下了这枚金灿灿的像章。
就这他还嫌价钱太高,嘀咕说:“我家里有几十个呢。”
“镀金了吗?”老汉笑。
刘大甲摇摇头。
老汉说:“那有屁用?全世界没镀金的得有几十亿个呢!”
其实这镀金像章对钱进来说恐怕也没用。
他猜测那证需要的不是镀金物品而是纯金物品。
不过终归可以用它试一试。
一块钱的代价而已。
可是来一趟黑市就这么点收获让钱进心有不甘。
他想了想自己的情况,又拿出一块钱给老汉:“老师傅,我有一件事搞不清楚,您老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想托您老指点一下。”
“什么事?”老汉没有急着拿钱。
见此钱进放心不少。
这老汉比较靠谱。
他把自己的知青身份、户口和工作情况先说了出来,问:“我的工作是不是被人给顶岗了?”
老汉沉吟两声,还是没有接钱:
“这事不好说,你们居委会主任说的政策什么的没问题,但是,政策是政策,现实是现实。”
“我个人觉得你八成被顶班了,你说你父亲在工厂后勤上班?这是好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坐着办公室就把粮食和钱带回家了。”
“你们邻居曾经听你父亲说你回来能去当挡车工?”
“那我觉得你们居委会主任说的话有一半值得相信:你父亲想让你回来接班但你的户口不符合条件,于是他跟领导做了交易,他把后勤上的接班名额让给某个人,给你换一个挡车工的活。”
“但挡车工的活也叫人眼红,于是又有人从中掺和一脚,他去接班挡车工,给居委会好处,让居委会从小集体企业里给你分一个名额……”
钱进顿时反应过来:“居委会从中赚差价了!”
老汉一琢磨,笑了:“对,是这么回事,八成是这么回事。”
钱进又把住房情况说了一下,问道:“我怎么做才能保住我现在的房子呢?”
老汉想了想,拿走了这一块钱:
“如果你们居委会想要回房子,那你是保不住这个房子了。”
钱进心一紧:“为什么?”
老汉说:“你现在这个情况,必须得去街道办的建筑队报道,否则你落不下户。”
“可你要是去报道落了户,那就得接受居委会的管制。”
“到时候居委会以你一个人住不需要两间房的理由给你重新分配个小房子,你能怎么办?”
“你只能服从让出现在这间房子搬走,要是不搬走,居委会有的是法子治你。”
“也就是说我想保住这房子,只能让居委会不想收回房子去?”钱进问道。
老汉点点头,说:“你这青年挺机灵。”
“按你说的,你邻居想要你家房子,那他肯定在居委会使力气、送礼了。”
“所以你要想保住房子,你就得使更大力气、送更好的礼!”
钱进点头,带刘大甲离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既然黑市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他就得赶紧走了。
路上有国营早餐店营业了。
他请刘大甲吃油条。
刘大甲磨磨蹭蹭吃了半根,剩下的他用报纸包了要带回家去。
不用说,他要分给弟弟们吃。
钱进觉得刘大甲可以收编当小弟,便好人做到底买了一斤油条给少年送佛送到西。
油条不贵,一斤六毛钱。
就是得要粮票和油票。
回到家里钱进试了试。
果然。
将册子放在镀金像章上后没有反应。
研究到了朝阳升起,钱进最终只能叹息一句:
“虞姬虞姬奈若何!”
后面有沉重的脚步声来到他门前,敲门声响起:“咚咚咚。”
钱进迅速收起交易卡问:“谁啊?”
“我老刘,刘有牛。”有个粗犷嗓音回应。
这是刘大甲四兄弟的老爹。
钱进收起交易卡、戴上像章去开门。
门外是个个头高大魁梧、肌肉膨胀到跟吃过群勃龙配化肥般夸张的汉子。
汉子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色粗布工装,衣襟敞开,露出的胸膛上黑毛旺盛,好像施了农家肥一般。
钱进让开门。
刘有牛去给钱忠国上了柱香、放下个小袋子。
小袋子里是一把水果。
浅绿色的透明纸上印着“海滨食品厂”的字样,上面有菠萝图案。
这是当下颇受欢迎的小奢侈品,海食厂的菠萝。
块已经有些化了,黏在滑溜溜的纸面上。
显然,它们已经被存放了有段时间。
钱进作势让他把水果带回去:“给孩子吃,我不喜欢吃这玩意儿。”
这是实话。
水果梆梆硬,他牙口不好只能吃软饭。
刘有牛坚定拒绝,说:“大兄弟,不嫌弃你收下。不怕你笑话,家里条件不行,这是过年时候亲戚给的。”
“我刚下夜班回来才知道我家逼崽子的事,你又管晚饭又管早饭,真叫人过意不去。”
钱进给他板凳,说:“刘大哥别客气,邻里邻居的,都是自己人。”
刘有牛又哼哧起来,他不会找话题,只会东扯西拉的尬聊。
不过钱进还是听出了一些有用东西。
比如刘家从农村搬进城里的内情。
原来早年住房室内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全靠单位宿舍旁和街道里修建的厕所。
厕所卫生由职工及家属轮流负责的,而粪便则是包给附近农村生产队。
由此一个特殊工种诞生了:粪换工,一个单位的厕所粪便送给一个生产队,而这个生产队用一个力工来换。
刘家所在生产队负责的是港务局某家属院的厕所,刘有牛因为力气大能吃苦,被港务局挑来当了粪换工。
他在港口当力工舍得下力气,深得领导和工人们好感。
74年夜间港口出意外发生火灾,上夜班的刘有牛拼了命。
他又救火又救人立了大功,港务局便给他转正还给他办了个农转非的户口。
提起这件事,刘有牛大为骄傲:“俺全大队上下千把口子人,就我自己摘掉庄户孙帽子,带着一家子进城吃上了商品粮。”
钱进点头,问道:“那我嫂子和孩子的户口没法转移过来吗?”
刘有牛摇头说:“转不了,唉。”
“不过俺们港口上今年要成立个家属自救队,孩子她妈准能进去,到时候单位管饭加上一天还给五毛钱补贴,到时候家里日子就好过了。”
钱进极度缺乏当下年代的生活常识。
他不懂什么叫家属自救队,还是刘有牛给他解释。
原来国营工厂、矿场、港口车站这些单位为解决农村户籍家属生活问题,会组建临时劳动队。
队员们从事低保障重体力劳动,没有正式职工的福利,但能解决起码的吃饭问题。
钱进问:“进了家属自救队,能解决户口问题吗?”
刘有牛摇摇头:“户口那东西比金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大脑袋:“嘿哟,瞧我这脑子,我差点忘了为啥事找你。”
“刚才大崽子问我家里有没有金子,说你想要金子?”
钱进也拍脑袋。
刘大甲终究是孩子,嘴不牢靠。
不过得怪他没叮嘱刘大甲别乱说。
然后刘有牛说:“我们生产队有户社员家里藏着金子,你要买?我带你去问问?”
钱进猛抬头。
(本章完)
第6章 物资购销证 商品穿越凭证
第6章 物资购销证(x) 商品穿越凭证(√)
刘有牛的家乡刘家红星生产队隔着市区不远,在郊区的海边,有田有海属于农渔村。
钱进正在研究怎么坐车去的时候,刘有牛推出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冲他猛拍后座:
“上车!”
在他巴掌下二八大杠车梁上‘工农兵学商’的贴画直哆嗦。
钱进盯着后座垫着的化肥袋迟疑:“咱骑自行车去你们生产队吗?这个、这个,两个大男人啊……”
“放心,速度快得很,不比客车慢多少!”刘有牛发出一连串哑铃般的笑声。
钱进:重点是这吗?
盛情难却。
自行车上男上加男,压得它直呻吟。
它承受了不该有的压力。
但不得不说二八大杠材质没得说,它应该改名叫二八大杠杠滴牛批。
刘有牛骑车、钱进坐车,车把上还挂了两袋子沉甸甸的粮食,然后它愣是只惨叫不散架!
郊区地带是蜿蜒狭窄的土路,路面坑洼不平,来往偶尔有客车却不敢开的太快,否则会颠的乘客骂娘。
骂娘还是好的,更有晕车人会化身瀑布,路上钱进好几次看到车窗冒出个人脑袋,一声‘呕’就开始浇地。
刘有牛两条大毛腿狂蹬车,挺遗憾:“都是上好的农家肥!”
海滨市属于丘陵与平原混杂地带,越往海边丘陵越多。
一片片农田起伏在大地上,此时正是秋收好时节,田地里的玉米杆已经开始枯黄,一瓣瓣玉米长相饱满,叫人看了心欢喜。
风吹玉米沙沙作响声中,他们赶在中午之前抵达了刘家红星生产队的一块农田。
此时集体劳动结束要下工了。
收工现场很混乱。
有人喊:“记分员赶紧点卯,我家自留地还有活得收拾,我得赶紧回去!”
也有人说:“今上午我是全工啊,早上点卯的时候我去拉肚子了,别扣我工分!”
还有人在吆喝:
“登记过工分的社员把家伙什给我分开放,铁锨锄头别放一起!”
“谁把牛车拉到地垄上来了?就差这两步路不能自己走路上去?”
钱进一眼望去。
看到了几十个汉子和妇女正围着记分员嚷嚷。
刘有牛指着人群说:“看到那个胸前口袋插着钢笔的没有?就是腚上打白色补丁那个,他就是刘有光。”
刘有光个子不高、身板削瘦,衣服虽然有补丁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跟周围赤脚挽裤腿的社员形象不太一样。
他穿中山服,胸口口袋插着两支钢笔,一看就是文化人。
刘有牛去叫走他,他看到陌生的钱进想问怎么回事,刘有牛不说话,递给他一支烟让他占住嘴巴。
但他一看烟卷上带了过滤嘴便没舍得抽掉而是夹在了耳朵上,然后带两人往家走。
刘有光的家是一座典型的农村土坯房。
岁月在墙面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墙面斑驳不堪。
隔远了看能看到屋顶的茅草被太阳晒得枯黄发白,在风中轻轻摇曳。
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梨树稀稀拉拉地挂着些鸭梨,刘有光回家立马挑大个的梨子摘了两颗分给两人。
钱进习惯性想洗了再吃,可一看刘有牛已经张口了。
鸭梨不大,刘有牛整个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吐出几颗核。
这把钱进看的咋舌。
他这边刚吃完了,人家那边已经消化完了。
刘有光招呼媳妇准备凉白开:“他妈,大牛带着城里客人来了,快倒水。”
土屋里面布置很简陋,一张掉了漆的老旧方桌摆在屋子中央,周围是几条长短不一的长凳,凳面上坑洼不平。
斑驳的墙面上,几张泛黄的领导人画像和褪色的奖状排列在一起。
画像的边角已经卷起,奖状上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再看角落里是一个破旧的木柜半掩着,柜门的合页锈迹斑斑,指不定什么时候要掉下来。
刘有光的媳妇正在补一条破裤子,补丁布是块印着“备战备荒”旧标语的红布。
看见有人进门她懒洋洋的起身,看见钱进放下带来的菠萝她急匆匆的招呼。
刘有牛是个耿直人,他开门见山就说:“路上人多我不好说,可憋死我了。”
“这次小钱同志来找你,是想买你家里传下来的那块金子。”
刘有光家藏的金子是可以见光的东西。
国家人民银行曾经在1950年制定下发了一份《金银管理办法》,规定国内的金银买卖统一由人民银行经营管理,个人不得购买或交易黄金。
但也存在一些极为特殊的情况让老百姓接触到黄金:
一是国家分配或奖励,二是合法继承或接受赠予。
刘有光家的金子是合法继承的。
解放海滨市那会,刘有光的父亲带他支前当民工,然后一次偶然机会抓到了一个带金条银元逃跑的军官。
这属于战时立功事件,部队奖了一根小金条和五十斤小米。
该奖励被市武装部登记在册,所以虽然前些年世道很乱,但金条保存了下来。
刘有牛声音落下,刘有光蹿得比粮仓老鼠还快,咣当锁上大门:
“买金子?你当这是供销社扯布头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被人发现举报,咱几个都得完蛋!”
刘有牛粗线条,他想的简单说出来的也简单:“哎呀,屋子里头就咱四个人,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怎么会叫人发现叫人举报?”
刘有光使劲摇头:“我要想卖早就卖了——实话说给你,前些年公社有领导暗地里来问过我,想换我家的金条,我一口回绝了,绝对不行!”
“这事儿,想都别想!”他最后又斩钉截铁的补充一句。
钱进说:“国家不允许咱私人买卖黄金,所以这买卖肯定不成,违法的事情咱绝对不干。”
他不废话掏出一张‘招工报到证’递上去:“我听说叔你家里是祖传三代的独苗?怎么没见到你儿子呀?”
刘有光定睛一看,满脸疑惑:“是,我家三代都是独苗,我儿子还在地里呢。”
“咋了?你这是什么东西?”
钱进把报到证递到他跟前:“那个,您看这上面的字呀……”
“我不识字啊。”刘有光说。
终于轮到钱进吃惊了。
您不识字您胸前别着两根钢笔干什么?
他往刘有光胸口看。
刘有光低头,然后尴尬的摆弄了一下口袋:“这是两个笔帽,插这里好看,哈哈……”
看起来像文盲的刘有牛却识字。
他拿过报到证后说道:“这是街道居委会给你的工作报到证?小钱,你把这东西怎么带出来了?”
“你啥意思?你要用你工作换金条?”
钱进说道:“对!”
“这是居委会给我准备的招工报道证。”
“叔、婶子,你儿子只要拿着这张招工报到证去我们居委会报道,那就能有一份城里的工作,工作以后还能把户口办成农转非,去吃商品粮!”
刘有光迟疑起来:“真的假的?就拿着这张纸,家庆就能变成城里人?就能在城里有工作有户口有粮食关系?”
刘有牛郑重点头。
他当初立功后就得了这么一张证书。
刘有光的媳妇赶紧推丈夫一把:“这成呀!”
当下年代对农民来说,什么都没有一个好城市的非农户口加工作更珍贵。
刘有光不敢违法买卖黄金,能够抵挡住金钱诱惑,他觉得自己有决心守住这块金条。
可是决心在儿子的前途面前完全崩解。
这时候钱进给了个条件:“不过我得看看那块金条的情况,看看它大小纯度值不值一份工作加户口!”
其实他并没有决断要用户口换金子,而是想先借鸡生蛋——找黄金看看物资购销证到底有什么用。
如果很有用,比如可以让人穿越,那他自然可以付出工作机会拿下这块黄金。
如果没什么用,他就随便找个理由结束交易跑路。
刘有光两口子凑一起商量了两句话便答应了钱进的请求,他们拆下条板凳腿往外倒。
一条还没有巴掌长、只有两指宽的金黄物件露出来。
正午阳光照耀下,它通体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刘有牛和钱进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金条,不约而同感叹一句:“真漂亮!”
刘有牛还奇怪:“都是黄色,屎条子和金条子看起来差不多,怎么叫人感觉一个天一个地呢?”
其他人愣住。
这是人能想到的问题?
小小的金条挺沉。
钱进拿到手里后一看,金条后面有镂刻的字迹:永昌银楼,民国廿一年。
两口子不可能让黄金离开自己视野。
这样钱进只好当着三人的面拿出来物资购销证贴到了金条上。
刘有光立马警惕的问:“大牛,他这是干啥?”
刘有牛说:“他拿出来的是物资购销证……”
“物资购销证?城里人才有的证证?”刘有光媳妇羡慕极了,“大牛,你家也有吗?”
刘有牛暗道我家有个屁,这玩意儿我听都没听说过是什么。
可刘有光媳妇眼里的光鼓起了他装逼的心,就挺起冰箱双开门一样的胸膛自豪的说:“有!”
刘有光两口子更是羡慕,更想让儿子成为一样的城里人,问道:“钱同志,这金条行不行?”
钱进缓缓合上物资购销证,浑身发抖:“行!绝对行!”
他妈的。
自己要发达了!
他猜测这证可以带人穿越。
但只猜对了一半。
它是可以带物品穿越!
这不是什么物资购销证,而是购销物资、买卖商品穿越时空凭证!
求一下推荐票哈,希望大家能追读一下哈,因为现在排推荐位全看追读,谢谢大家,爱你们
(本章完)
第7章 我大团结呢
第7章 我大团结呢
钱进完全猜对的是,这张物资购销证有大神奇。
它是个可以沟通2027年各大商城的交易凭证!
将它贴金条上再打开,这张证的两边内页会各变化成一个小屏幕。
左边屏幕是销售商城,钱进可以销售自己拥有的商品物资。
右边屏幕是采购商城,钱进可以采购各种商品物资。
黄金是配合使用的媒介,不会被消耗,消耗的是他在商城里拥有的资金。
黄金也是装商品物资的工具。
用2027年代的商业行为来解释,就是:
物资购销证相当于搭载了各商城app的手机,黄金盒子则是快递箱。
只要有商城发货有快递箱,那么快递就能发出并瞬间送达!
钱进很快明白了购销证的用途和用法,剩下的是验证。
要想验证得需要黄金盒子,他手里只有这一块金条,只能将它打造成盒子。
而要将金条带走并打造成盒子,那么他必须跟刘有光家交易。
他选择了交易。
这个风险可以接受。
钱进很激动,刘有光两口子很激动。
他们拿出家里的存粮、存的鸡蛋,刘有光媳妇还要出去借菜借肉,以此来款待钱进。
天热没胃口,庄稼人就用辣椒来开胃。
炖茄子、焖豆角、炒鸡蛋、炒蛤蜊,每道菜都用辣,满屋呛得人直打喷嚏。
邻居从门口瞅了一眼问:“不过日子了?还是赶上公社书记来视察了?”
“别瞎咧咧,是城里来亲戚了。”刘有光摸出半瓶海岛老白干,商标都氧化得发白了,“钱同志,咱庄稼人就这条件,你凑活来……”
他还想杀一只鸡。
他媳妇没舍得,悄悄说:“事还没办成折腾什么?等办成了再使劲张罗!”
实际上这些菜已经他们张罗过的结果。
家里鸡蛋只有两个,他媳妇出去又借了两个鸡蛋才炒出两盘菜来。
她还想借点肉。
但刚过去盛夏,肉不好保存,他们生产队里没有人家还留着肉。
她招呼钱进上桌解释说:“家里光景不强,没有好东西招呼钱同志。”
“都怪我去年生病,为了给我治病,家里私下向生产队预支了三十斤玉米面还没还上呢,日子紧巴得能拧出水……”
话音未落就被丈夫截住:“陈芝麻烂谷子的,说这干啥?等家庆进了施工队,咱顿顿吃富强粉饺子!”
刘有光媳妇对未来也充满期待:“嗯,好日子在后头呢。”
刘有牛心虚的看看两口子,拉了把钱进低声问:“家庆顶你的工能行吗?居委会那里能通过吗?”
以前钱进会比他还心虚。
如今启用了物资购销证他立马信心十足:“把吗去了,看我操作!”
这东西太厉害了。
他不光有信心把刘家庆送进泰山路施工队上班,还能保住自家那小房子!
刘有光注意到两人窃窃私语,赶紧问:“你们说啥呢?”
刘有牛不会撒谎正要回答,钱进抢着说:“我问牛哥,家庆怎么还没回来呢?”
他不想多生事端,让两口子跟着担心。
刘有光媳妇笑道:“刚才出去换鸡蛋,我碰上他叫他去东河拾掇拾掇再回来,可不能灰头土脸的到你跟前来。”
他们要开饭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刘家庆回来了。
这是个跟父亲有八分相像的青年,个头高挑有些削瘦,手脚都有老茧子,能干苦力活。
刘有光两口子很期待:
“家庆去城里上班挣工资,队里欠的工分就能还上了……”
“以后再在城里找个媳妇,咱家可就是鲤鱼跃龙门了……”
“那是做梦,城里的小姐不是给咱泥腿子准备的,不过家庆到时候在咱十里八乡肯定就成了抢手的热饽饽……”
话题往更深处延展。
小伙羞红了脸。
风卷残云一样吃过饭。
喝到红光满面的刘有牛先回父母和兄弟家里送了些积攒的细粮。
又背了一袋子粗粮,好些虾皮、虾米、鱼干、蛤蜊干之类的腥货。
然后四个人一起上路。
刘有光借了生产队的自行车,两辆自行车急赶慢赶回到泰山路。
父子两人本想住钱进家里。
钱进这边有秘密不能跟大人接触太多,他把刘大甲四兄弟给要走了,让父子两人去刘有牛家里住。
刘有牛不好意思:“那四个崽子太能折腾,去你那里可不行。”
“我找他们给我帮点忙。”钱进说。
这话却不是找理由。
四兄弟浩浩荡荡来了他家,钱进开始安排工作:“我需要锤子、垫板——最好是铁的、鼓风机。”
“鼓风机可能不好找,先找别的两样东西,然后给我升起炉子来!”
刘大甲说:“鼓风机好找呀,一楼邓爷爷家就有,老四你去找他借。”
“老二你生炉子,老三你跟我走!”
钱进脱掉上衣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
接下来是大活。
手打金条做黄金盒子。
黄金比较软又有极佳的延展性,完全可以靠捶打将金条变成金片。
不过为了省力,他要灼烧黄金。
靠煤炭的温度没法熔炼黄金,但他知道只要能用高温灼烧黄金就可以让它变软,让敲打工作变得轻松。
鼓风机可以将更多氧气更快的送入炉子里,让煤炭燃烧的火焰温度更高。
在四小只的忙活下。
一切有条不紊的准备好了。
钱进反锁门后对四小只下死命令:“不管现在还是以后,这屋子里发生的事情绝不准往外传。”
“谁要是说出去任何事,我就不给他做好饭吃了!”
四小只奋力点头,刘三丙还跟他要拉钩上吊。
刘四丁则发现了华生:“今晚有好饭吃吗?”
钱进说道:“有,而且可不是一般的好饭,绝对吃的你们美滋滋!”
四小只空前期待。
火焰呼呼燃烧,金条架在炭火上被灼烧。
差不多了,钱进小心的夹下来放到垫板上,挥动黄锤开砸:“八十!八十!八十!”
“前进哥在说啥呢?”刘三丙疑惑。
刘大甲不懂,但为了维护大哥的权威就硬解释:“他说巴士,就是巴士汽车,挥铁锤要跟巴士汽车发动一样有劲!”
黄锤狂砸,其他住户难免有意见。
杜刀嘴先来。
她来了使劲砸门。
等钱进一开门她就口沫横飞、横眉怒目:“干什么?你要拆了这房子啊?”
钱进冷笑:“我家的房子我做主。”
杜刀嘴也冷笑:“你家的房子?好大的口气,跟你实话实说吧,这房子是我家的!”
钱进不废话,直接摔门反锁。
这把杜刀嘴气炸了,掐腰跳脚骂娘后,她回屋拿了点东西下楼急匆匆往居委会走。
走了一会发现自己被气迷糊了,今天礼拜天居委会不上班……
钱进又是火烧又是砸,金条慢慢摊开。
他得到的一条大黄鱼金条,重量是旧制10两。
按照当时1斤16两的换算标准,它有315克。
黄金延展性惊人的强,钱进要是有打金箔的工艺,315克足够打造出十几个平米的面积。
他没有这样的工艺,也没有足够时间给他发挥。
最终打薄成金皮用剪刀剪开后再折迭,歪歪扭扭的做成了一个跟两手机盒摞起来差不多大的金盒。
刘三丙奇怪的问:“前进哥,你这是做了个什么?”
钱进笑道:“哥要讨对象的欢心,她想要个黄铜盒子装首饰,哥就做一个给她。”
这是他糊弄人的说法。
但他的前身还真有个女朋友。
根据日记记载,这个女朋友跟他在一起下乡,年初顶替母亲在食品厂的工作回城了。
这次钱家子女四人,之所以是钱进这个老四能回城,就是因为他对象回城后威胁他,如果他迟迟不能回城两人就得分手。
钱进的哥姐对他很是爱护,得知此事后这次就先让他回城了。
应付了四兄弟,他又安排四人出门去还物件、倒煤灰。
等屋里没人了,他赶紧将物资购销证放到了金盒上打开。
内页屏幕亮起。
钱进手里有钱,他数了十张大团结跟物资购销证一起放到了金盒里,准备给商城存款。
深吸一口气给金盒盖上盖子。
他接着打开金盒。
金黄色的物资购销证还在盒子里,十张大团结消失不见!
一切都是真的!
物资购销证可以如使用说明那样送物资穿越时空!
他浑身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很想大叫一声但强行忍住了,但忍不住使劲挥了两拳。
此时他不管什么中二不中二,冲着天空就作揖:
老天爷您待我不薄!
天阿玛,原来我以前的坎坷都是您老给我的考验,您的苦心,我全明白了、全明白了!
抓紧时间,他拿出物资购销证准备从27年采购商品。
不用说,按购买力来算用77年的人民币购买27年商品这是非常不合算的。
但他现在只想过把瘾。
人生中赚钱的机会有的是。
过瘾的机会却不多。
结果他打开物资购销证一看,懵了。
资金余额还是0!
他急眼了:我草,那我大团结呢?十张结结实实的大团结呢?
(本章完)
第8章 今晚吃肉罐头
第8章 今晚吃肉罐头
大团结倒是没丢。
钱进仔细一看才发现,十张大团结出现在了左侧的销售商城里,以‘商品’模式上架了。
见此钱进又看使用说明才搞懂。
77年的任何币种都没法购买27年的商品,只能当做商品进行出售,他得用27年的货币进行采购。
相当于钱进先拿77年的东西去27年卖钱,再从27年买东西。
商城询问他是否出售全部商品。
十张大团结根据品相不同定价从12元到20元不等,总共是152元。
钱进看过回收价又去搜同款同品相的售价,当场拍案而起:
品相差的收12卖20。
差价很大!
他果断取消交易。
可屋里能倒腾啥呢?
三五牌座钟?不成,金盒子还没钟摆大。
《红旗》杂志?
塞不进去!
能塞进去就是钱、各类票证还有他从黑市一块钱买到的那个镀金领袖像章。
钱票都有用。
出于试探心态,他把唯一适合交易的像章连同《物资购销证》一起放进金盒里。
关闭金盒再打开,镀金像章没了。
他看向销售商城,像章果然上架了。
商品信息显示的是:
【18k镀金硬钢领袖像章。
1968年锻造于国营沪都金银饰品店。
品相完美,价值500元。
出售(是、否)。】
钱进大喜。
这是意外之喜!
黑市没白逛。
不经意间买的像章竟然如今救了一把急!
他当即选择出售。
商城账户顿时从0变成了500元。
钱进顿时合不拢腿。
接下来就是采购了。
盒子空间小。
适合采购的商品不多。
他已经想过了,是最合适的商品,但今晚最急需的不是零食是主食。
27年物资充裕,食品价格低廉。
他就跟以前用手机网购一样开始划动屏幕扫货。
选择食品后,先出来的是一个个品牌的午餐肉。
什么北戴河、王家渡、猪掌门、梅林等等,品牌众多,价格不一而足。
这方面钱进是行家。
27年的午餐肉是物美价廉,他买了北戴河340克装的款式,五盒才要50元。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钱进分五次买了10盒。
金盒子一次正好能容纳两盒午餐肉。
有了午餐肉还有肉罐头。
这东西价格便宜,500克装的才10元左右,但金盒子一次只能装一盒。
他又买了10盒红烧肉罐头。
买到第八盒的时候刘二乙敲门回来了。
钱进琢磨着足足够吃,便收起金盒子、贴身藏好物资购销证去打开了门。
等四小只全回来,钱进又开始安排:“大甲你去淘米煮饭,二乙你收拾一下火炉,今晚继续吃大米饭。”
刘三丙高兴的蹦蹦跳跳。
刘大甲担心的说:“前进哥,不能这么吃,这得是你一个月的口粮!”
钱进挥手笑:“放心的吃,你前进哥我是什么人?返城知青!”
“告诉你们吧,我去了琼州渔场但我有好朋友在北大仓的农场。”
“他们那里是黑土地、白大米,有的是粮食,我朋友支援我呢!”
四小只被这番话惊呆了。
钱进叮嘱他们:“这事不能外传啊,因为违反纪律。”
“以后你们跟我混,我还得靠这些粮食管你们饭吃,要是传出去被举报了,你们就没饭吃了!”
四小只使劲点头,刘三丙再次表示要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刘二乙则疑惑的问:“前进哥,什么叫混啊?”
“就是给我打下手、给我干杂活。”钱进解释。
“这就管我们吃饭?”刘大甲难以置信。
钱进重重点头。
四小只积极的选择卖身:“前进哥,我们一辈子跟你混!”
“谁不跟你混谁是你孙子!”
“让俺爸妈也跟你混吧?”
“那不行,到时候万一爸妈和咱不跟前进哥混了,不都是他孙子?爸妈和咱不都是一样的辈分了?”
钱进、刘家三兄弟一起看向最后说话的刘三丙。
刘四丁叹气:这傻哥脑子像算盘缺珠子,纯摆设。
钱进摆手:“三丙的话有道理,是这么个事,所以不能让你们爸妈跟我混。”
“行了别废话,赶紧开动,干活!”
“开路一马斯!”刘三丙因为受到表扬而情绪亢奋。
他和刘四丁也有活。
钱进让他俩用小刀给肉罐头刮掉生产厂家和生产日期这种信息。
为了保密他做双重保险。
小哥俩刮掉信息后,他还要掀开盖子放到炉子上去火焰灼烧。
火焰烧糊了外包装的字迹,同时也将肉汤给加热的咕嘟响。
肉罐头里没有真材实料全是科技与狠活,香料用的跟不要钱似的,稍微一加热就香味惊人。
四小只猛吞口水。
刘大甲喃喃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米饭一人一缸子,再连汤带肉的一人盖上一盒肉罐头,四小只幸福的都要醉了。
刘三丙说:“老四,你给我一下子,我、我好像在做梦!只有做梦才能吃这么大的肉!”
刘四丁毫不客气,胳膊转一圈给他哥的左脸催肥了一圈。
刘三丙哇哇的哭。
肉香味也馋的杜刀嘴的儿子哇哇的哭:“奶、爷,我要吃肉、吃肉!”
肉香味飘出去,全楼小孩集体开启防空警报模式。
杜刀嘴家小孩哭得比高音喇叭还响,整栋筒子楼的鼻子都跟着香味抽抽。
“送回家里给你爸妈他们吃,记住了,要说是我返城时候带回来的,就带了四个,送你家两个、咱们吃两个。”钱进将两罐肉倒入了碗里让刘大甲送回家。
毕竟中午刘有光家里几乎是倾尽全力招待了他。
如今爷俩来了他的地盘,他不能什么都不管。
但也只能送两罐肉。
财不露白。
他又叮嘱刘大甲说:“外人问肉哪里来的,就说……”
“说是俺有光伯从俺老家带来的兔子肉。”刘大甲抢答。
钱进露出笑容,拍拍他肩膀以兹鼓励。
然后就是享受时间。
吃饱喝足,钱进带着四小只爬上楼顶看云卷云舒,看夕阳西下,看城市步入黄昏。
傍晚有海雾越过岸边徐徐涌入城市,路口的三接头高音喇叭开始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
有些国营厂星期天上班,随着下工铃响起,柏油路上涌起了蓝灰色的潮。
男工女工们把印着各厂名字的搪瓷缸挂在自行车龙头上悠悠然回家。
有的工厂新发了劳保手套,工人们高调的放在车筐最上面,路上不断引得行人行注目礼。
楼下的2路电车在泰山路陡坡吃力地爬行,售票员用皮带扣敲打写着“严禁逃票”的铁牌在吆喝。
楼道门口是买菜回来的妇女,互相交流哪里买到了合适的菜:
“前面武当山路的国营二菜场有黄鱼,看看,多新鲜,都是今天刚上岸的……”
“咱街上的副食店有计划外的咸鲅鱼,不用副食券……”
“我去看了,都是残次品,好的给当官的吃了,残次的留给咱老百姓……”
陆陆续续也有人到楼顶来乘凉。
一个穿白背心的老爷子拎着马扎提着收音机从他们身后走过,收音机里传出“教育部召开座谈会”的杂音。
钱进听到这新闻急忙回头。
教育部要召开什么座谈会?
他没记错,高考马上要恢复了!
然后他回忆,这次高考的准考资格好像放的很宽,自己要不要去考个大学呢?
钱进在27年混的虽然不如意但也是本科大学生,这年头进高考考场绝对有出色表现。
但他思考后放弃这个选择:
八十年代大学监管严格、学习任务重、压力大。
自己要是上大学,身边盯着的人太多,商城的暴露风险有些大,且使用起来会受到巨大束缚。
而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大学毕业得服从国家分配!
尤其是前几届毕业生。
因为还是计划经济时代,毕业生得放弃个人爱好,严格按照国家需要进行分配。
他哪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哪里、分配到什么单位?
那时候个人命运可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一旦分配进需要监控或者保密的单位,他的商城岂不是废了!
而他这辈子最大依仗是商城,得最大化的去合理利用这个依仗。
他得自己掌控命运,进入供销系统、海关系统或者运输系统之类的单位去发展。
这些单位能接触更多、更新奇的商品物资,可以对他带出的东西进行最好的掩饰。
所以他就算要上大学也得先找单位当领导,以后利用单位资源搞一个在职考大学。
那样起码可以避免未知的分配,能自己掌控职业命运。
然而这些已经想的太远了,接下来他该考虑的是这两件事:
第一,寻找当下可以销售的物资。
第二,摆平张红波,保住房子同时把刘家庆送进泰山路施工队去。
第二件事第二天就得赶紧办理了。
周一,独自睡小房间的钱进在激情澎湃的晨间广播声中起床。
他去找刘家庆。
爷俩正在吃早饭。
一人一碗热水和两个窝窝头。
窝窝头上斑斑点点,竟然还掺了麸皮。
钱进不是何不食肉粥的晋惠帝,但看到爷俩的早饭还是忍不住感叹:“这能好吃吗?”
“有的吃就不错了。”刘有光满意的说,“旧社会想吃这个都是做梦,那会儿饿急了只能嚼套子。”
吃进肚子里,能吸水膨胀然后制造出虚假饱腹感。
刘有光继续说:“现在有饭吃是占大牛家的光了,要是城里没有大牛家叫俺爷俩落脚,那俺俩没粮票啥都吃不上。”
然后他满怀希望的看着儿子:“要是你能在城里扎下根,以后家里就有粮票了。”
“以后咱进城也不用麻烦你牛叔了,你爹娘去投奔你就成!”
刘家庆舔舔嘴唇,将希冀的目光看向钱进。
钱进冲他点头:“没问题的,放心好了!”
(本章完)
第9章 我和居委会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第9章 我和居委会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为了能让刘家庆顺利入职居委会施工队,刘有牛请了半天假来帮忙。
要去居委会,他特意把压箱底的的确良衬衫翻出来。
衬衫领口一圈汗碱活像罗布泊的地角,洗都洗不掉。
路上他给刘家庆叮嘱:“街道厂可不比咱生产队,里头讲究‘三查五看'。”
“查成分、查觉悟、查三代贫农;看劳动态度、看政治表现、看……”
“先讲讲居委会的情况。”钱进说。
在他自己的生活记忆里城市里的居委会没什么存在感,也就三年疫情期间居委会组织查核酸露了下脸。
但刘有牛告诉他,在建国后一直到现在的77年居委会职责很多、权力很大:
他们负责发放票证如粮票、布票、肉票;他们要登记街区里的外来人口,要组织巡夜。
他们平时得组织居民每天轮流检查各家各户防火防盗情况、居民户卫生情况。
他们还要自行或协组调解居民户家庭纷争、邻里纠纷。
然后从六十年代开始他们还有了一个非常大的权限,就是动员居民里的适龄青年下乡以及给符合政策而回城的知青安排工作!
“居委会有好几个街道工厂和小集体企业,回城的知青基本上都是安排在这里面,比如这次你钱大哥就被安排进了施工队。”
“另外他们还能安排进街道副食店、菜市场、日杂店担任售货员或理货员……”
听着刘有牛的话,钱进吃惊了:“还能安排去当售货员?”
这年头售货员是好活。
刘有牛说:“能啊,但需通过知青办审批——这活是最抢手的。”
居委会到了,在一座老楼里。
墙根生着青苔,前面有梧桐树,几扇木窗户都打开了,飘出算盘珠子的脆响和人的说话声。
有人正组织居民搞文艺节目,再过半个月就是祖国母亲的生日。
他们一进门,走廊传来了《祖国一片新面貌》的手风琴声。
“待会你别说话,我跟小钱同志说。”刘有牛还是有农民心态,感觉要来见官了,心里有压力。
刘家庆更有压力,他攥着军绿包的手指关节发白,进门前把解放鞋在一块粗粝的石头上使劲摩擦。
最淡然的反而是钱进。
他现在有物资购销证在手,吊吊的。
张红波是主任,有单独的办公室。
里面有人办事。
透过玻璃窗上没被报纸蒙住的一角,钱进看见有人点头哈腰。
张主任正漫不经心的用搪瓷缸上沿的茶渍画五角星,铁皮暖壶在他脚边蒸出缕缕白气……
等到里面的人出来,三人便进去。
这间办公室收拾的很干净,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老台扇摇头晃脑的把办公桌上那面红旗吹得猎猎作响。
墙壁上有不少照片,好几张照片里,更年轻的张主任胸前别着碗口大的红。
看到钱进来了,张主任很高兴。
但看到钱进带着两个人来,张主任不喜欢。
刘有牛鼓起勇气上去充大头蒜,干笑着摸出一包红双喜,崭新的烟盒上还印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字样。
他还是开门见山,直接把钱进将工作让给刘家庆的事说了出来。
张红波推开了香烟。
他斜着眼瞄三人,说:“你们把街道施工队当什么了?收容所?菜市场?真是乱弹琴……”
长篇大论开始。
先从政策上告诉他们此事不可行。
又从思想上批评他们胡来。
接着还要通知街道派出所来处理三人看看有没有内幕。
刘有牛吓得额头冒汗。
刘家庆几乎要瘫倒在地。
钱进则狂翻白眼。
他把两个猪队友推出门,先给张红波倒水。
张红波要拒绝。
结果钱进手一落有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落在了他的桌子上。
长条小盒里是一支手表。
这手表风格简单却不简陋。
表盘晶莹剔透很有质感。
上面除了指针还有日历。
经典造型中又有创新,一下子就吸引了张红波的注意力。
钱进打开盒子将手表交给对方,让他亲自感受它的卓越。
初秋的燥热中,实心精钢铸造的表带有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它采用当下罕见的双按蝴蝶扣设计,表链经过层层的抛光打磨,亮的能当镜子用。
张红波忍不住吞口水。
海滨市是大城市,他也去过魔都、首都这种更大的城市,却没见过这样高档的手表。
当然这很正常,这手表是钱进昨晚刚从27年买回来的,足足费了45块!
老成持重的张红波变成了冲动的初哥,他忍不住先发问了:“小钱同志,这这这……”
“张主任,您这块手表可真不赖。”钱进接话,他伸手直接给张红波戴在了手腕上,“哟,跟您真配呀。”
表链质感出众,凹凸有致很贴合手腕。
张红波忍住内心的贪婪说:“别、别来这一套,小钱同志,你可不能用衣炮弹,咳咳。”
警告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近些年有正式工作的人,都喜欢戴一块好手表。
上次他去家访的时候,钱进发现他戴的是一块老旧手表,于是昨天他就知道了自己今天该用什么来开路:
“张主任,您对我的照顾我十分清楚、十二分的感激,但我体格不行,确实不适合去施工队……”
“外头那位刘家庆同志很适合,咱都知道三伏天防汛辛苦吧?刘家庆同志在他们公社修了八年水库……”
“张主任,您无论如何帮帮忙!”
张红波用钢笔帽敲打桌面。
手腕伸展露出手表,人工蓝宝石镜面在上午的阳光下格外耀眼。
最终张红波拉了下袖子盖住了手表,说道:“让那两位同志进来吧。”
等忧心忡忡的刘有牛和惊恐万分的刘家庆进来后。
张红波从文件夹里找出一份《海滨市知青返城安置条例》的红头文件给两人看:
“按照规定,我们的街道办企业只能接纳知青,只有知青有这个工作资格。”
“但小钱同志把刘家庆同志的困难情况跟我反映了一下,表示要将工作资格让给刘家庆同志。”
“这让我很感慨呀,小钱同志在广阔天地锻炼了八年,这觉悟让我这样的老同志感到惭愧。他跟农民同志同吃同住,显然确实有了同为无产阶级的感情……”
义正言辞的说了一大篇话后,他最终问:“刘家庆同志带没带贫下中农证明?就是盖着大队红戳的那种?”
“带了,带了。”刘有牛从刘家庆怀里的绿军包里拿出需要的材料。
张红波又问刘家庆:“认字吗?什么文化水平?”
刘家庆紧张的说:“初中、初中没念完的文化。”
正要露出吃惊表情张红波听完话后白了他一眼,给他一张《待业青年资料表》:“全填上,不知道填什么的问我。”
他又递给钱进一张《自愿放弃居委会工作安置说明书》:“按照这个格式,写一遍,签字、按手印。”
“我可跟你说,待会我给你们要盖章,一旦红章盖上去,你就不能后悔了。”
钱进表示明白,很顺利的写完了说明书。
等到刘家庆也填完了表格。
张红波撕碎了给钱进的报到证,又给刘家庆开了一张。
他的钢笔尖在几张纸上笔走龙蛇。
最终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个钢戳:“刘家庆你今天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正式上班,过来找我领工装。”
钢戳重重的摁下的瞬间,桌子发出闷响,惊的窗外麻雀飞起。
刘家庆困难的吞咽唾沫往外看,看见窗外不远处路上有辆凤凰牌自行车驶过。
自行车后座上捆着印有“奖”字的铁皮簸箕,路上有坑,簸箕在颠簸间甩出几颗玉米粒。
无人在意,自行车扬长而去。
不知为何这让他想起了去年冬天家里去生产队借粮时的场景。
当时麻袋抖动中有玉米粒掉落在地,与窗外一幕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他父亲蹲在地上将粮食一粒一粒捡了起来。
拿到报到证,看着上面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他暗暗想:以后父亲应该不用这样了。
刘有牛兴高采烈、连连道谢。
张红波微笑挥手示意三人出去。
钱进不出去。
张红波纳闷:“还有事吗?”
钱进笑:“还有个小事,张主任,我听说居委会打算把我家房子收回去给我家邻居用?”
张红波立马说:“你听谁瞎说呢?这是没影的事!”
然后他又皱眉:“不过你把工作让出去了,户口落不下了,房子……”
“嗨,张主任帮帮忙嘛。”钱进从兜里掏出个小袋递给他。
这次的东西很简单。
一张擦表布和洗表液。
其中擦表布是细小纤维抛光布。
很柔软很细腻。
张红波这次没犹豫,直接扫进了抽屉里:“那你放心住吧。”
钱进步步紧逼:“放不下心呐,我户口在农村呀……”
都是千年狐狸,不用玩《聊斋》。
张红波看看心爱的手表只能无奈的说:“行行行,别说了,我明白了,我帮你把事情都办好!”
(本章完)
第10章 阿瓦人民唱新歌
第10章 阿瓦人民唱新歌
钱进办完手续要出门,结果跟一个妇女打了个照面。
两人那目光一个是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带闪电!
一个是腌了三年的咸菜——蔫了吧唧还泛着酸。
杜刀嘴!
他们错肩而过。
然后猜测彼此来居委会的意图。
钱进猜她是为了自己房子而来的。
他猜对了。
杜刀嘴找泰山路街道妇女主任、区房管所股长魏香米。
魏香米刚给搪瓷缸倒了茶水,就被杜刀嘴的唾沫星子溅起涟漪:
“两间房塞七口人,比鱼罐头还挤巴!”
“我弟弟相对象都得去防空洞——知道的说是谈革命友谊,不知道的还当是特务接头呢……”
魏香米顾不上保护自己的茶水,她先挡在办公室那面‘妇女能顶半边天’的锦旗上:
介娘们不是好银,上次来闹愣是把锦旗金穗薅走编了钥匙链。
她很烦这个特能闹腾的娘们。
但没办法,对方纠缠上她了。
这跟她职务有关。
魏香米的职务情况很特殊。
她是兼职的街道妇女主任,主要职务在海滨市刚成立的区房管所。
按照杜刀嘴的话,妇女主任管妇女的事,房管所管房子的事,两相一折合,你魏香米就该管我杜刀嘴的事。
杜刀嘴是个什么不要脸事都能干出来的那种泼辣妇女,她去魏香米家里闹过。
魏香米算是怕了她了,所以这次房子事情只能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帮她一把。
但在动手之前,她先问:
“你打听过了,现在住你隔壁那小伙户口不在城里?”
“要是人家有户口没房子,那按照现行规章制度,我不能去赶人家走,他有那所房子的优先继承权。”
杜刀嘴笃定点头:“绝对的,肯定的,我托人查的清清楚楚!”
魏香米无奈点头。
她准备给205的住户换一个小房子住。
当下城里居民居住条件紧张,一个青年住两个房间有些奢侈了。
秋阳斜斜地照进老筒子楼,秋老虎余威犹在。
钱进没有关闭房门而是半开半掩来透风。
杜刀嘴见此暗叫一声好机会,上去一脚踢在门板上给踢开了门。
她习惯性的保持圆规站姿,叉着腰堵在205号房门前。
门打开有穿堂风呼啸而过,她那猩红的确良衬衫被风鼓起,活像只斗鸡:“屋里的人出来,腾房了!”
声音嘹亮,像鸡打鸣。
同楼层其余住户听到后纷纷探头出来看。
楼上楼下的人家也来了。
钱进不高兴的出门:“你干什么?得狂犬病啦?”
门外好几口子人。
除了他熟悉的杜刀嘴还有个戴红袖箍的俊秀少妇和杜刀嘴家里人。
其中中年妇女手里拿着封条,杜刀嘴家人则一手浆糊一手刷子。
“什么意思?你们是要来封我家的门?”钱进反应过来。
杜刀嘴扫了扫的确良衬衫上的烫金领袖像章,摆出斗志高昂的架势:
“没什么意思,小钱同志,你住这房子不合法不合规,今天居委会来收房了。”
“什么收房?是抢房吧。”有邻居仗义执言。
杜刀嘴的丈夫性子软,他居中和稀泥:“哎呀小钱同志是知青,觉悟高,要把房子让给更需要的老工人家庭嘛!”
杜刀嘴父母很看不上女婿这软塌塌如鼻涕般的性子。
老头子很蛮横的左手掐腰、右手挥动:
“废什么话,把这个资本家后代拖出来,把他里头乱七八糟的资本主义糟粕清出去。”
“该没收的没收、该扔的扔!”
建国前,钱进的家族在海滨市商业界赫赫有名。
他爷爷甚至曾经当过海滨市商业协会会长,所以他家庭成分不好。
杜刀嘴大哥仗着人多上去就要动手:“别废话,拖他出来!”
结果屋子里一声吼:“谁他吗敢动手?!”
一条壮汉龙行虎步冲出门口,高大魁梧,声势骇人。
紧跟着是个膀大腰圆的妇女。
后面又有一对高瘦结实的父子。
这还不止。
还有四个孩子蜂拥而出。
魏香米和看热闹的邻居都傻眼。
这小屋里怎么会有这么些人?
其实也是巧合。
刘家庆成功办理了街道小集体企业的入职,钱进挺高兴,便用小包装分几次买了些瓜子生招呼一行人庆祝。
刘有牛家里杂物多,待不下这么多人,便来了他家里。
杜刀嘴一家哪知道这事?
他们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结果发现自己才人少。
杜刀嘴被众人气势所逼,放软态度说:“刘家大哥、大嫂,今天是我跟小钱之间的事,跟你家没有关系……”
“小钱的事就是我家的事!”刘有牛仗义的说。
刘三丙人小声音大,喊道:“他还是我们的——就是我们跟着他混,就是你们知道什么叫混……”
“前进哥是我们司令!”刘四丁嫌他丢人,赶紧打断他的话。
刘大甲看到魏香米,想了想后拔腿往外跑。
杜刀嘴以为他去拉人头搬救兵,赶紧换了策略。
她抹着眼泪冲魏香米说:“魏主任,您可得给我们评评理。”
“你看、你看,这个资本家苗子在这里拉帮结派,我们老百姓还怎么住?”
“还有你看看居住环境吧,我们一家子工人倒不如个没户口的盲流住的好?这还有天理吗……”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都别吵,谁再吵就把治安员叫过来。”魏香米扶了扶红袖章,精准的找到重点,“钱进同志,你过来说话。”
钱进捧着搪瓷缸踱出来,缸身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红字清晰可见。
魏香米从公文包里拿出《海滨市住房分配条例》:“钱进同志我问你,你的户口在哪里?”
钱进说道:“请问您是谁?我的户口是私人机密,恕不泄露。”
杜刀嘴从鼻腔里哼出声冷笑:“这是咱街道的魏主任,我男人没出五服的姐姐……”
“我是咱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魏香米一看杜刀嘴要扯虎皮做大旗,赶紧抢过话头,“我代表街道要核实住户情况。”
钱进说:“哦,我的户口在咱街道上。”
“他撒谎!”杜刀嘴指着他喷唾沫。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这资本家的后人跟他先人一样,满嘴谎言,就会糊弄咱工农老百姓!”
钱进客气的给予她评价:“傻批!”
杜刀嘴是嘴上从不吃亏的性子,一听被骂立马跳脚甩手的回骂。
后面楼梯响起脚步声。
刘大甲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张主任来了!”
足足隔了几分钟,腋下夹着牛皮纸档案袋的张红波才露面:“魏主任,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特意把魏的发音发成“伪”。
魏香米客气的说:“下个月要查各街道房屋空挂户口问题,所里领导让我在咱街道先摸摸底,给我所里同事打个样。”
张红波说:“哦,那这事你跟我先说一声。”
“这是我们区房管所的安排,所以,呵呵。”魏香米意思是这工作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张红波说:“跟谁的安排没关系。”
“我意思是205住户的情况我了解,他户口在咱街道集体户上挂着,你要是跟我说一声,就不用多余跑这一趟了。”
魏香米愣了愣:“啊?”
张红波将档案袋打开,里面崭新的《户籍接收登记表》和档案纸簌簌作响:“都在这里,我还带来了呢。”
“这不可能啊!”杜刀嘴傻眼了,上来要拿档案袋。
张红波一巴掌将她的手给拍开了:“瞎胡闹!”
档案袋里还有《住房特困户登记表》,上面信息、签字、红章都清清楚楚。
魏香米看后没话说,趁没人注意使劲瞪了杜刀嘴一眼,转身便走。
钱进喝着凉白开看隔壁一大家子灰溜溜往204号房里钻。
趁着门要关但没关的间隙,他突然抬高嗓门喊:“张主任,这房子组织上确定分给我家的?”
“白纸黑字。”张红波抖了抖档案袋,“某些人不要再搞小动作……”
他话没说完,204号房门被‘咣当’一声甩上。
然后又是咣当一声,搪瓷盆摔在了地上。
杜刀嘴米开始指桑骂槐:“死孩子你故意给我添堵是不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她家孩子嗷嗷哭。
筒子楼里则嘻嘻哈哈的笑。
杜刀嘴跟邻居们多多少少都有纠纷,看到她吃瘪,众人都高兴。
还有人唱了起来:“村村寨寨嗨打起鼓、敲起锣,阿瓦唱新歌……”
(本章完)
第11章 寻找第一桶金
第11章 寻找第一桶金
送走张红波,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到205。
四小只跟饿了三天的土拨鼠似的,蹿回板凳上继续咔吧咔吧嗑生——
这可是稀罕的五香生米。
刘有牛说在乡下,是供销社特供公社干部的下酒菜。
刘有牛媳妇李小梅舍不得吃,扒了生米用手绢包起来,准备回头用来给刘有牛下酒、给孩子下饭。
大人们夸赞刘大甲:“你小子机灵劲赶上《渡江侦察记》里的刘四姐了。”
刘大甲嘿嘿笑:“我听前进哥说张主任给你挂靠了集体户,既然那娘们找了妇女主任,我就去找正主任!”
“挂靠集体户可不是简单事,我一直想给娃他妈挂靠,根本不行。”刘有牛羡慕的说。
钱进解释说:“我给他送礼了,送了块手表,否则能这么顺利的让家庆进街道施工队?”
幸亏早上他多了个心眼儿。
张红波答应让他继续住下去,但他怕事后不认账,就把户口的事特意拎了出来。
没办法,张红波一看糊弄不了他,只好帮他挂靠了街道集体户。
刘有牛问:“什么样的手表?”
他想看看,自家有没有条件走后门给媳妇孩子办个户口。
钱进手里有手表的宣传页,这上面有生产厂家,他怕露馅没带给张红波。
这会正好拿出来给刘有牛看,刘有牛等人没什么见识,看不出问题。
果然。
四个大人脑袋凑一起成了朵菊,只顾得看手表样式。
27年的手表都能震慑住张红波,更何况四个土包子?
刘家庆说:“我初中同学是公社书记家的娃,他戴了一块手表,好像是海鸥品牌的,可比不上这手表。”
刘有牛抚摸宣传页感叹:“现在海鸥牌、梅牌手表都是一百多块,你这个不得好几百块?”
“我就知道,顶替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不下血本不行,小钱你是割肉了!”
刘有光爷俩咋舌。
生产队一家子拼死拼活干一年,分到手的钱买不到半块表。
刘家庆嘀咕:“我还以为几十块呢。”
钱进诧异看他。
你娃看表真准!
他改了话题:“张红波说给我挂靠集体户后,我得进劳动突击队,这是什么活?”
刘有牛对此门清:“给街道进行半义务劳动的活,干杂活。”
“什么通阴沟,送煤球,看孩子,逮野狗,碰上春耕秋收还得下乡支农——比知青插队还惨,干的杂,一天还只给五毛钱生活补助!”
说着他露出同情的表情:“眼下就是秋收了,你们得下乡了。”
“收玉米、收生,然后耕地播种小麦,甚至还要开荒,说不得得去修水库、上河工——妈呀,老累人了。”
钱进脸上露出虚假的笑容:“我热爱劳动!”
“不过能不能机械化生产?我擅长驾驶各类机械!”
刘大甲的问题直接摧毁了他的期望:“什么是机械化生产?”
钱进只好有气无力的给他们开眼界。
这方面他倒是熟。
27年的农村基本上实现了机械化耕收。
他从旋耕机开始讲起,什么插秧机、播种机、盖膜机、收割机、拖拉机、推土机、挖掘机等等,全说了个遍。
各种机械他说的很详细,因为他都会开。
他擅长开车、喜欢开车,跟着家里亲戚专门学过的。
最终到了午饭点,四个大人自觉离场,剩下钱进和四小只。
午饭好解决。
面条配午餐肉。
新的来钱路子不好解决。
钱进需要把黄金盒子再扩大一些,否则只能买卖小东西,想卖个杂志都不行。
他在商城查过了,1976年的全套《红旗》杂志颇为值钱,他这个品相的全年款能卖好几百块呢。
过水的凉面条上盖上几片红彤彤的午餐肉。
四小只稀里呼噜的扒拉着饭菜,一个个美的跟水床上的姑娘似的,合不拢嘴。
钱进更美。
他什么都不用干,吃完饭把碗筷一推,刘二乙端着就走。
刘大甲还要自己找活:“前进哥,我给你大扫除。”
钱进摆手:“先不用了,那什么,大甲,我记得你说你家里有像章?能不能卖给我?”
刘大甲说:“前进哥你这不是往我脸上吐唾沫吗?你养活俺兄弟们,就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还说什么买卖呀?”
他带着双胞胎跑回家,搜罗了好一会,抱着个铁皮盒回来了。
里面都是像章。
钱进偷偷在商城上架一看。
确实不值钱。
足足二十六个像章,商城总共出价才一百六十块钱。
然后钱进全卖掉了。
他想赚钱,四小只也想赚钱。
刘大甲坚持给钱进打扫屋子,扫出废品连同最近吃剩下的午餐肉和肉罐头的铁盒子放一块,下午去收购站卖掉。
泰山路的物资收购站在个巷子深处。
它的铁门半掩着,门框上“破四旧立四新”的标语被风吹雨淋到斑驳陆离。
墙外有人在描摹新标语,是‘变废为宝,支援国家建设’。
为了保护资产,收购站四周都是铁皮围栏。
尖锐的栏杆歪斜着刺向天空,锈蚀的网格间爬满碧绿繁茂的爬山虎,枯与荣之间有种城市独有的矛盾气息。
进大门是个纷乱的世界:
空地上有碎玻璃在油毡布上铺成闪烁的银河,角落里有雕破木窗、烂板凳、坏桌椅斜靠在锈迹斑斑的铁器上。
墙角的塑料模特断臂乱指,旁边铁皮屋里则摞着绑起来的报纸杂志。
四小只排成歪歪扭扭的四小黑天鹅。
钱进过去看了看。
有人正在卖破残的厨具,戴蓝套袖的验收员用根木棍戳了戳废铜烂铁堆说:
“铝锅底都烧穿成筛子了,顶多算三类品……”
这没什么好看的,他满院子里溜达。
溜达来溜达去,他溜达到了铁皮屋里。
这里面最多的是报纸,多数还很崭新,一般是各大单位送来的。
他想看看有没有值钱货。
刚弯腰
一间铁皮屋里探出个锃亮脑门。
是个脱发严重的老头。
老头搪瓷缸里漂着杂草梗似的碎茶叶,缸身上‘劳动光荣’的红字已经褪成粉白色:“干嘛啊——啊呸!”
他吐出一口茶叶沫子。
钱进赔笑问:“老师傅,您好,我想问一下,能不能从您这里买点旧书?”
老头说道:“公家东西,只收不卖!”
钱进想努力一把:“是这样的,我学习需要……”
老头却不好糊弄:“学习?学个屁!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什么打算?”
“上个月机械厂那小子跑我们这里倒腾旧书,结果怎么着?让市管会逮着了,害得老子我跟着倒霉——啊呸!晦气!”
钱进还是不甘心。
成套的旧杂志旧报纸在27年是相当值钱的,商城定价颇高,这是个来钱的稳定路子。
他招呼刘大甲过来耳语两句。
刘大甲飞快跑出去,回来后将一盒飞马牌香烟飞快的塞给了老头。
老头无奈的说:“可别害我了。”
“我们领导刚给开了会,严禁投机倒把,下半年的工作重点就是打击资本主义尾巴!”
“这里的纸全都是入了库的,谁敢往外卖?”
刘大甲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纳闷的说:“前进哥,你捣鼓报纸什么的干啥?这都是些废品,人家都捣鼓火烟标酒标。”
“特别是烟标,我听说有人专门收藏这个东西。”
老头喝了口茶水笑道:“哎,小同志说的没错,烟标收藏是很多人的爱好。”
“江浙有个叫华寿椿的同志,还从1964年办了本《烟标目录》,我这里就收到过这种刊物。”
这话让钱进茫然。
他在27年代知道有邮票收藏这个行业,但没听说还有人收藏烟标酒标,至于火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刘大甲清楚里面的门道。
他说:“有些烟标值钱,五几年的大前门烟标能换粮票。”
“二乙懂这个,他曾经搞到过大生产、丰收牌、老刀牌的烟标,给家里换到了碎米。”
“酒标有的也值钱,五粮液、汾酒还有茅台酒的老酒标,在黑市里都能换粮票、肉票的。”
老头说:“对,没错,但是别想在我们这里搞到它们。”
钱进说:“收购站纪律这么严格?”
老头哈哈笑:“这跟纪律有啥关系?”
“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们还能留着给你们扒拉?”
“酒瓶子和烟盒子送来后,我们都会先扒拉一遍,有能换粮食换粮票的,我们自己留下了呀!”
钱进跟着笑。
他们的破烂不值钱。
四小只忙活了俩小时,一共卖了五毛五分钱。
钱进带他们进供销社。
一瓶橘子汽水一毛钱,五个人正好一人一瓶汽水,再买上五分钱硬果。
无了。
开开心心回到家,四小只去品尝汽水的美味,钱进则搜索了一下老火烟标酒标价格。
这一搜他来劲了。
它们在27年也颇有价值,能卖钱!
价格上有贵有便宜,但即使便宜的一枚也是几块钱。
几块钱不多,却可以聚沙成塔。
另外主要是这三样东西都很小、存量却很大,适合他当下拥有的金盒来销售,完全可以当第一桶金来操作!
(本章完)
第12章 遵纪守法好同志
第12章 遵纪守法好同志
9月18号,周二。
早上吃的是葱饼。
这是泰山路国营早餐点的招牌,猪油烙制、洒鲜葱,一个才5分钱,很抢手,要吃这一口必须得早早排队。
钱进起床的时候,刘二乙领着刘三丙正好跑回来。
其中刘二乙浑身湿透了,裤腿还在滴水,却把饼护得严严实实。
军绿挎包在怀里鼓囊囊支棱着,活像揣着两颗手雷。
今天下了入秋的第一场雨。
钱进赶紧给他一条干毛巾擦拭:“你看到下雨还出去干什么?”
刘二乙咧嘴笑:“不下雨我不去,不下雨我排不过那些老头老太。”
“今天前进哥你第一天上班,吃好点,要出力的!”
刘三丙绘声绘色的给他讲排队趣闻:
“杜刀嘴她娘也在,举着油伞要占我二哥位,我二哥当场学杨子荣‘天王盖地虎,伞把戳屁股'……”
刘四丁把他头顶上的梧桐叶摘掉,笑:“你们是去买饼还是去看《智取威虎山》了?”
“没看,去演了!”刘三丙期待着吃葱油饼。
这葱油面好吃还用料实在。
五分钱一个的饼,竟然有钱进脸这么大。
刘三丙和刘四丁分到饼后,给饼抠了仨眼儿,然后往脸上一戴开始傻乐呵。
喝着凉白开、吃了葱油面,钱进一早冒雨出门。
他没去居委会报道,而是撑伞去了收购站。
收购站没上班。
钱进在外头找了个油毡棚躲雨。
等到七点多的时候,终于看到昨天打过照面的光头老宋推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拐进巷子。
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是铝制饭盒,钱进凑近了闻见臭咸菜味儿:
“宋站长,早啊。”
老宋听到这称呼后露出个笑容,说:“小同志这么早就来卖废品了?”
“你要是卖的多或者卖的勤,我得看你们居委会开的介绍信,没办法,这是规定,防止是销赃。”
钱进跟他进门:“不,我不是来卖东西的,我是过来拜访一下宋站长。”
进门的时候他故意用袖口蹭了蹭门框上“坚决要割掉资本主义尾巴”的标语。
老宋见此眉头跳了跳。
钱进跟随老宋钥匙串叮当响的声音穿过废品堆。
办公室开门,沾着鱼腥味的晨风卷起张报纸飞出来,钱进眼疾手快抓到手。
他低头一看是张《参考消息》,报纸头版照片里大寨梯田的庄稼正被抢割。
老宋将报纸收回,意有所指的说:“国家的东西,一针一线也不敢丢。”
钱进笑道:“对、对,所以我没敢让这张报纸飘出去,否则沾了水可完蛋了。”
办公室没人,老宋倒水。
茶缸磕在包浆柜台上的声响格外清脆。
钱进默默的递上去一桶茶叶:“一场秋雨一场寒,宋站长你别喝绿茶了,得喝点红茶暖暖胃。”
老宋一看筒身鲜红、桶盖金黄的茶叶筒便咧嘴,再一看上面的字嘴咧的更大:
“武夷山大红袍?!”
钱进说道:“我下乡的地方有个知青是闽北的,前些天我回城,他特意托人从老家给我捎了一桶这个。”
“但我年轻人不会喝茶也不爱喝茶,昨天看宋站长您好像……”
老宋赶忙推开茶桶:“别说了别说了,来送礼?”
“这礼太贵重,不敢收。”
钱进笑道:“不贵重,正所谓好马配好鞍、好女嫁好男,这茶叶让我喝是……”
“你说什么也没用,我不收这东西。”老宋使劲摇头,“你不用给我送礼,哪个收购站也不敢碰你想倒卖报刊这种事。”
钱进说道:“我没想倒卖报刊啊,我是看收购站里酒瓶子挺多的,想来剥上面的酒标。”
“当然还有烟标和火,要是能顺道捡点就更好了。”
老宋不信:“逗我玩吧?这都是废品。”
钱进说:“真的,我对我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绝无虚言!”
老宋终于将信将疑:“小钱同志是吧?不是老头子我多疑,你说这事谁也不信啊。”
“我问你,这一桶茶叶不便宜吧?”
钱进实话实说:“55块钱。”
27年的55块。
一分不差,童叟无欺,他昨晚刚买的。
老宋差点跳起来:“躲少?这半斤吧?一斤一百多?”
他想了想又点头:“也对,这是武夷山大红袍啊,得是县级以上干部才能享受的东西。”
然后他又不信了:“你送我这么贵的茶叶,就为了那些破烂东西?”
钱进说道:“但对我有大用。”
“我需要搜集很多很多的烟标酒标火,积攒在一起做一样有用的东西,但绝不会倒卖。”
他又发誓,老宋考虑后说:“行,那你来搜集这些破烂吧,它们也没法倒卖,哪有傻子要这个?”
“另外别叫我宋站长了,我算个俅的站长?哈哈,就是个喽啰。”
钱进不好意思的说:“宋伯,不是我来,是我家里四个弟弟来,因为我还得去居委会上班呢。”
老宋说:“也行,让他们来吧。”
“但丑话说前头,让他们手脚干净点,我可听说刘家那个老二偷过少年宫的茄子。”
同一个街道没有秘密,东家放个屁,西家能分析出他们吃了什么。
钱进帮刘二乙下保证。
老宋放下心来开始泡茶。
他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嗅了一口,连连感叹:“香、真香,这茶炒的好、炒的妙哇。”
钱进心虚的嘿嘿笑。
考验刚刚开始。
对方只要喝过好茶他就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货色。
老宋捏了一点出来泡了一杯茶,又闻又看非常满足:“这好茶就是不一样。”
“看看这茶汤,嘿哟,红得跟《红色娘子军》幕布似的。看看这个叶子,没泡之前纤细齐整,泡了以后肥厚饱满……”
他喝了一口后再度赞叹:“滋味醇厚,回甘显著,喉韵明显,那个那个,好茶啊!”
钱进继续嘿嘿笑。
他知道了,老宋没喝过好茶。
静下心来,他拿出镊子按照刘二乙教导的那样开始剥酒标。
收购站里最多的是啤酒瓶子。
海滨是全国著名的啤酒生产基地,光是大小啤酒厂就有六个,每个啤酒厂都有好几款啤酒在售。
他带来了个盆子,倒上热水调和成温水,把酒瓶泡了进去。
泡好后,他拿出酒瓶用手指轻轻揉搓酒标一角,搓起来后便用镊子给慢慢揭了下来。
老宋帮他找了白酒瓶:“这个好,三大革命葵茅台酒,得有个几年了。”
钱进不好酒也不懂酒,更没研究过酒,不懂什么叫三大革命葵茅台酒。
他只知道茅台飞天很贵。
经过小心剥取,“葵牌”茅台的酒标被揭了下来。
这种酒标很有时代特色。
它正面酒标以黄色为底色,中间是一朵红葵,葵周围环绕着金色的光芒,下方是红色的“贵州茅台酒”五个大字,反面酒标则有三大革命字样。
干了一会,火车站大钟楼的钟声伴随着海雾涌进巷子。
钱进估摸着该去报道了,便先行回家。
他让四小只去剥酒标找烟标捡火,自己则领着刘家庆去了居委会。
刘家庆领了工装、解放鞋和劳保手套上岗。
钱进这边没事。
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成员还不少,得有几十人,一共分成了五队。
钱进被编入二队,一共十二人。
今天下雨,他们这队工作比较简单,是去给婴儿家庭送丸。
这种丸就是大名鼎鼎的脊髓灰质炎疫苗,可以说是一款大慈大悲、功德无量的药物。
钱进以前在短视频上见过关于该疫苗的开发报道,但没亲眼见过。
如今穿越到77年,他见到了。
丸是用脊髓灰质炎减毒病毒制成的活疫苗,辅料是奶粉、葡萄、奶油,所以吃起来甜滋滋香喷喷。
突击队的任务是把丸送到适龄婴儿家里,并且要亲眼看着婴儿吃掉该疫苗。
带队负责这项工作的也是突击队一员,一名叫周耀祖的儒雅青年。
他去领了个雪糕箱似的木箱子,箱子里裹着一层被,外面则钉着个铝制铭牌:
海卫防字第087号。
钱进好奇的看。
突击队另一位青年成员徐卫东自来熟。
过去搂着他脖子就煞有介事的介绍:“咱们这趟是出去打秋风,顺路卖冰棍,老钱,你爱吃什么味儿的冰棍?”
钱进哑然失笑:“谁敢在防疫箱子里装冰棍?里面可是保存着脊髓灰质炎减毒病毒,这病毒再减活也是活的。”
“再说,冰棍对疫苗造成污染怎么办?这可是给婴儿吃的东西!”
听到这话,其他几个等着看笑话的突击队成员大为吃惊。
有人直接问:“钱同志,你学过医?还是下乡时候干过赤脚医生?”
钱进说道:“没,就是平时喜欢看书看报,有报纸上介绍过相关知识。”
徐卫东上去伸手臂拐他脖子,笑道:“好小子,你有文化呀,我本来想拿你当显眼包,倒是我自己成了显眼包……”
周耀祖温和的说:“别闹了,该出发了。”
“卫东,你去把冰壶拿出来。钱进同志你刚来,我跟你说一些注意事项。”
徐卫东嘻嘻哈哈的甩着膀子进门。
很快他慌里慌张的出来了:“我草队长出事了,冰壶不见了!”
(本章完)
第13章 入社区,分糖丸
第13章 入社区,分丸
噩耗传来,用于冷藏疫苗的铝制冰壶不见了!
居委会里三层外三层翻成个鸡窝,新耗子洞发现了仨,却愣是没发现冰壶。
接下来开始踢皮球:
铝制冰壶专门用来保存减活疫苗丸,而分发丸是突击队的事,那显然是突击队丢掉了这个铝制冰壶。
突击队首先有五队。
五位队长坚称自己每次送完丸都把冰壶送回保管处了。
保管处的工作员是个少妇,她这段时间恰好在家里生孩子,于是保管处的工作就是居委会其他人谁有空谁兼职。
这下子有的推诿了……
顿时,居委会里吵作一团:
“突击队领的差事自然得突击队负责!”烧锅炉的周师傅摔军帽的架势堪比军长,“上回我看见你们拿冰壶镇啤酒来着,肯定你们搞丢的!”
钱进乐了。
好家伙,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突击队挺会变废为宝。
一队长王东是退伍兵,他把军用水壶往桌上哐当一撂,壶身上大红奖字和‘人民子弟兵’很醒目:“陷害劳动人民啊!”
他特意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胳膊,那里有道服役时留下的疤:
“咱能犯这样错误!”
三队长赵波指着张红波说:“是用来冰镇啤酒过,可那是……”
“好了好了,”张红波皱眉下压手腕。
他挺起胸膛让领袖像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某些同志要注意团结,不要把内部矛盾扩大化。”
好家伙。
钱进上班第一天看了场大热闹。
他抽空询问徐卫东:“老徐,冰壶什么样啊?”
徐卫东比划着:“铝皮夹层灌冰碴子,跟暖壶作用正好反过来。”
钱进问道:“大概能制冷多长时间?”
徐卫东摇摇头:“谁知道?半天没问题,反正每次分完了丸,它里面冰化不完。”
钱进明白了。
他想了想又问:“丢了冰壶会怎么样?不能让上级再补发一个吗?”
“补发?”徐卫东夸张的咧嘴,“你以为防疫站有多大方?它们恨不得居委会一个冰壶能用一辈子。”
“不过也能补发,找个负责丢壶的人,写检讨、作报告、打申请,再等一段时间防疫站有了富裕的壶,就会给补发一个。”
钱进点点头。
他明白了。
现在一群人在吵架,就是想推诿出一个为此背锅的人。
结果……
钱进和徐卫东窃窃私语,几个头头找到了目标:
“嘿,那个小年轻,别看了,说的就是你,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钱进愕然:“我?我今天上午刚来报道的突击队队员啊,张主任亲自录用的我。”
张红波赶紧指向徐卫东:“不是说你,说的是卫东同志——你嘀咕什么呢?”
徐卫东愣了下:“我草!”
然后他气急败坏:“你麻辣隔壁的,老钱,他们想污蔑咱俩……”
钱进无语。
他只好说:“这样,各位领导、各位同志,能不能让我说两句?”
张红波点头:“你说。”
钱进分析说:“冰壶它不可能凭空消失对吧?我们分析一下它的去处。”
“第一,它被交回来后,不知道被谁放在居委会哪里了——这样咱们仔细找,总能找到它。”
“第二,它被用完后不知道被谁放在群众家里了——这样咱们发动群众,也能找到它。”
“第三,它被坏人偷走了,但这东西对普通人家没用,偷走它只能是看中它铝皮材质能卖钱——这样咱们去收购站问问,还能找到它。”
张红波沉吟:“是这么个道理,问题是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钱进说:“咱们一方面努力找,一方面先找个替代品嘛。”
“不就是用它的保温能力来发放丸吗?”
“这样,木箱里放好被,买点冰棍铺开,找个崭新的铝制饭盒用冰棍给包围起来,这不就是个疫苗分装盒吗?”
头头们凑在一起商量几句,决定试一试。
很快张红波批条子。
突击队一队长王东去批冰棍。
木箱被里包上一层冰棍,铝制饭盒放在上面,里面垫着崭新的纱布。
等到二队长周耀祖去防疫站回来,他打开箱子众人凑上去一看,粉红色丸一点没融化,正在寒气中散发淡淡奶香呢。
“好!”张红波赞叹一声。
一进劳动突击队就露了脸,钱进在二队里一下子有了名声。
但他很低调,逢人笑嘻嘻,却没必要不说话。
毕竟他对当下年代的一切了解还太少。
为了能尽快融入七十年代,他主要是多看勤学,各种方面的了解日常生活常识。
一队人冒着小雨进泰山路47号附1社区,手臂上的红袖章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周耀祖开始分发丸,叮嘱说:“先查户口簿,再对接种卡,一定要看着娃娃咽下丸!”
他们分成了三队。
钱进搞不懂给孩子打疫苗怎么还得这么郑重其事、如临大敌。
这是好事呀,家长会很欢迎的呀,毕竟能预防疾病还不钱呢。
在27年代都是家长自己带娃娃去社区医院接种,想让官方提供上门接种服务?想桃子呢。
不过他不会去傻乎乎的问,只要观察就行了。
他和徐卫东跟着周耀祖敲响一扇拴着红布条的门。
开门的老太太眼神警惕,怀里的婴孩裹着印有“安全生产”的劳保毛巾。
周耀祖亮出自己‘先进防疫工作者’的徽章,讲解接种丸的好处,最后说:“这是组织上的关怀。”
老太太依然警惕。
她再度询问丸身份和用途。
周耀祖耐心讲解,并掏出一本小人书似的连环画:“这是国家要求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宣传书,《人人接种疫苗,建设社会主义》。”
“这张是《人人种痘预防天》,你家里人都种痘了吧?看这张,这张上说的能预防小孩偏瘫的疫苗就是咱们现在的丸……”
老太太慢条斯理的说:“我家孩子不用这个预防病,我家有菩萨保佑……”
“在哪里?我去砸了。”徐卫东冲屋里探头探脑。
吓得老太太赶紧说:“心里,菩萨在心里。”
她又说:“哎呀,反正你们说的这些我老太婆不懂,等娃的爹娘下班回来吧,你们跟他们说。”
徐卫东说道:“他们在哪里上班?这样吧,我直接找他们厂里的政治宣传员。”
“怎么搞的嘛,这都1977年不是1947年了,怎么还有这样的思想觉悟落后分子?”
老太太没辙,只好答应让孩子吃丸。
但她坚持要用家里的银镯子抹一下检测看看有没有毒……
等到给这孩子吃下丸,已经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了。
钱进脸绿了。
他问:“后面还有几家要接种?”
周耀祖温和的说:“咱们要负责的还有八家,其他两队要是接种不顺利,那还有几家真不好说了。”
“另外卫东,你工作方式要委婉一些,这都是咱们的老街坊,没必要吓唬她们……”
徐卫东在他背后冲钱进挤鼻子弄眼睛,标准的差生样。
后面又走访了两家,倒是很顺利将丸送了进去。
到了第四家又吃瘪了。
家里也是老人照看小婴孩。
面对周耀祖的讲解,老人忧心忡忡的说:“我看过月份牌了,今年是瘟年,瘟神要作怪,什么疫苗什么药都没用,肯定要出瘟!”
“这是封建迷信!”周耀祖批评他。
可老人油盐不进。
周耀祖怎么说也没用,急的徐卫东嗷嗷叫:“干你噢!”
结果待在家里歇班睡觉的孩子妈被吵了起来,拉长了脸跟着吵吵。
周耀祖严肃表情冲少妇沉声说:“姜美兰同志,你父亲思想觉悟差、是个老封建脑子,你怎么也这样?”
“为婴儿接种疫苗是国家政策!是为人民生命健康负责!你怎么跟老封建一样顽冥不化?”
姜美兰不悦的说:“周哥你不用给我扣帽子,我愿意给孩子接种疫苗。”
“我不愿意的是上了夜班好不容易回来睡一觉,结果被你们吵醒!”
周耀祖说:“那我代表我的同事向你道歉。”
姜美兰要去抱孩子。
老头又阻拦,拿出本日历说:“抗瘟不是小事是大事,得看日子……”
“您老要实在信这个,”钱进接过日历在今天一页上刷刷刷开写。
“今儿阳历18号,阴历初六,哟,黄道吉日宜小孩服药、忌阻拦街道工作!”
老头一愣一愣的。
徐卫东趁机给孩子喂上丸。
钱进把日历本还给老人,问道:“大爷,您家里还有月份牌呢?”
老头支支吾吾。
姜美兰快人快语:“有的是,我爸收藏这个,收藏一辈子了。”
老头打哈哈:“没几个、没几个。”
“那什么,报纸上说了嘛,月份牌画是表现新中国的新人、新事、新风尚的重要形式嘛,我存了几个用来关心咱新中国新面貌,哈哈。”
钱进跟着哈哈。
然后他心里活跃起来。
(本章完)
第14章 烟标火花进商城
第14章 烟标火进商城
半上午,丸终于发完。
一帮人猫在楼道檐子下躲秋雨。
细雨蒙蒙,77年的城市很朦胧。
徐卫东没事找话:“这丸又是奶膻又是甜滋儿的,馋得咱爷们儿直咽唾沫星子。”
“白送那帮兔崽子还摆谱,真是棺材改驴槽——糟蹋人材!”
“那东西里面有病毒,可不能随意吃。”有个叫朱韬的青年说。
周耀祖赶忙使眼色:“别乱说,让那些老封建知道里面是病毒,以后咱休想再让他们家孩子吃丸。”
脊髓灰质炎疫苗需要多次补种,新生儿在一岁里要吃三次丸。
朱韬嘀咕:“怕啥?反正是减活疫苗,里面的病毒又不致病……”
“你还说?”周耀祖皱眉。
朱韬不服气,摔帽子瞪眼。
钱进打开箱子开始分冰棍:“这秋天了还挺热,弄的人心里有火气。”
“来来来,队长、朱哥,吃冰棍。”
周耀祖顺势而下,朱韬见此也接了根冰棍吃起来。
见此徐卫东立马下手,左手右手一个快动作,右手左手快动作重播。
他给每个人分了冰棍,自己左右开弓一手一个然后问别人:“看我像不像双枪老太婆?”
“你是三枪老头。”朱韬给他猴子偷桃。
徐卫东嗤笑:“那这也是双枪一炮好战士。”
他吃美了冲钱进乐呵:“嘿嘿,老钱你行啊,脑瓜子真他娘是肚脐眼放屁——咋想(响)的?”
“你怎么想出的好主意让同志们吃上冰棍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其他队员冲钱进笑,纷纷夸他头脑好使。
钱进说:“是老徐厉害,他算准了咱今天能吃冰棍,一早那不是跟我说了吗?咱不光送疫苗还要顺路卖冰棍。”
他问吃了冰棍要干嘛。
徐卫东急忙说:“干嘛?歇着呗。”
周耀祖皱眉:“这才九点多钟,歇两个小时吗?说不过去,等十点钟还是回去吧。”
“回去啥啊,赶紧歇歇吧,”有个叫冯广源的青年不高兴的说。
“队长你现在可别有那么高的觉悟了,秋收在眼前,咱们指不定哪天就得去下乡支农搞秋收。”
秋雨连绵。
一上午都是小雨。
他们返程时海雾漫进城里,解放胶鞋蹚水蹚得呱唧响。
钱进回家不早了,四小只比他还晚。
刘二乙光着膀子,衣服用来包酒标烟标和火了。
钱进见此急忙说:“你小心别感冒啊,这是秋天不是夏天了,赶紧生炉子烤火。”
四小浑然不在意,他们只关注中午吃什么。
钱进说:“外面有雨又天寒,咱吃个能暖身子的。”
煮面条。
但是用菌汤包来煮。
15块钱一包的浓缩鸡汤菌汤包。
包装袋塞炉子里引火,一包汤倒入锅里,温度升高,顿时满屋子飘鲜味。
“这啥啊?”刘大甲惊奇又欢喜的问。
钱进收拾着酒标随口说:“就是用菌子煮的汤。”
“哦,你们没见过这种菌子吧?我滇南的知青朋友给的,煮菜下面可好吃了。”
“我怎么闻着像国营饭店的鸡汤面?”刘三丙吞着口水问。
钱进糊弄说:“因为这菌子叫鸡腿菇。”
四小对视一眼:小刀剌屁股——开眼了!
酒标都是湿的,得用镊子小心贴到干报纸上晒干。
四小干活卖力,没人偷奸耍滑,是非常优质的童工。
他们一上午剥下来一百多枚各色酒标。
五粮液的麦穗、竹叶青的翠竹、洋河大曲的帆船、茅台的红飘带缠金线、海滨特曲的烫金浪纹……
众多五颜六色的图案,在灯光里像碎了一地的彩虹。
当然最多的是绿色的啤酒酒标。
刘大甲凑过来嘀咕:“宋师傅让我跟你说,他们收购站收酒瓶两分一个。”
“你要是能让居委会开个证明,替群众送酒瓶,那可以给咱开两分二一个。”
钱进乐了:“这不是投机倒把吗?”
显然,在老宋看来他送出去的半斤大红袍太贵重了,不帮点有风险的忙,老头心里不踏实。
但有风险的事,钱进一点不干。
他又收拾火。
火就是火柴盒上的贴画。
四小找回来火比酒标多,毕竟酒标需要困难剥离很浪费时间。
多数火是没有图案的,只有‘火柴’两个字和生产厂家的标注。
这种送入金盒,商城把它们上架后会鉴定为‘无价值物品’,不收。
商城收的要么有图案,要么有语录。
其中有图案的火柴盒最多的是营口火柴厂生产的一款产品,盒面上穿布拉吉的姑娘正在摘,。
另外有少量冰城冰灯、黄山迎客松、黄果树瀑布等等图案,合计起来二十多张。
“下午还能找个几百张火。”刘大甲估计。
钱进问道:“怎么烟标不太多?”
刘大甲从兜里掏出一个表递给他,是一张《废品分类价目表》,下面标注着1975年修订版。
他说:“收购站是收购烟标的,最少也是一分钱一张。”
钱进看价目表,上头有一行大字:严禁私藏具有历史价值的物品。
酒标需要晾干,火他直接销售上架。
价值超出他预料,总价有一千八百二十五元。
其中最贵一张足足价值一千四百元,是个大火,有寻常两个火柴盒拼接起来那么大。
商城给它标注的名字叫‘辛亥革命·旗狐为记·五色旗大贴标’。
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几块到几十块不止,但整体收入不错。
这必须得给四小只加餐。
面条在锅里翻滚,钱进又拿出两盒午餐肉给刘二乙:
“启开分了,然后铁盒子烧一下。”
刘二乙执行力没的说。
从不问为什么,只按他的吩咐去干。
钱进让四小干活,自己抱着金盒和物资购销证搜索月份牌研究起来。
上次他在商城搜索老杂志的时候,看到过月份牌的商品标识。
这次他输入月份牌在搜索栏,顿时有一件件的商品罗列出来。
他看商品简介,有的便介绍了月份牌的来龙去脉:
上个世纪沪都被迫辟为国际通商口岸,然后欧美资本大量输入中华,许多外国资本家在沪都开厂设店,倾销商品。
他们要出售商品就需要广告宣传,月份牌应运而生。
这种宣传品借鉴和运用了在中国最有群众性的民间年画中配有月历节气的“历画”样式,融入商品广告。
通俗的说就是一张缩小版挂历中间有商品画像。
它在27年代也是有收藏价值的,但比不上烟标酒标火之流,商城在售商品里,最贵的是几万块。
不过民国时期的月份牌多数只要品相出色,那怎么也能价值个几千块。
钱进琢磨起来。
姜美兰说她老父亲收藏了一辈子月份牌,那么按照老头年龄算,他家里怕是能有民国货。
得找机会上门走访一下。
大大的铝制蒸锅导热性很好,锅里汤汁还在火焰蒸腾下,沿着铝锅四周滋滋啦啦的沸腾着。
浓白色汤汁中有气泡翻滚,香气扑鼻,还没开吃,四小已经一个劲擦口水。
钱进端下铝锅开始分面条。
刘三丙信誓旦旦的说:“这个鸡腿菇肯定是从鸡腿里长出来的。”
热汤热面进瓷缸里,切片的凉午餐肉跟着滚烫起来。
忙活一上午加上风吹雨淋,四小肚子早瘪了。
他们不怕热,瓷缸里分到面和汤后赶紧挑起一筷子往嘴里塞。
钱进吹了吹嗦了一口。
前身带回来的手工挂面不错,软滑有嚼劲,汤料鲜香掩不住里面原始的麦香。
再配上一口含肉量十足的午餐肉,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成了茫茫秋雨中最让人熨帖的东西。
吃了午饭,各忙各的。
下午雨停了。
劳动突击队去挖排水沟。
老市民们图方便,什么垃圾也往里倒,一行人可是遭老罪了。
钱进踩着解放鞋蹚过积水,铁锹把上缠的胶布早被汗浸得发黏。
徐卫东看他眼睛被汗水杀到通红,义气的说:“你歇歇,这段给我。”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用抓钩掀开了阴沟盖。
沤了不知多久的馊味往外喷涌,冲的人天灵盖发胀。
徐卫东骂道:“肯定有他妈不少人往这里面倒粪桶来着。”
钱进问道:“闻到味儿了?”
徐卫东摇摇头:“没,我经常这么干,其他人肯定也这么干。”
钱进翻白眼。
沟里什么也有,烂菜叶裹着破碗,泡胀的死老鼠漂在污浊黑水上。
徐卫东骂了句“麻辣隔壁”,铁钩子竟然勾起一台锈成绿疙瘩的半导体收音机,旋钮上还挂着半截“工业学大庆”的标语胶布。
他嘟囔一声‘谁家浪费这好东西’,然后又问道:
“老钱,你说这阴沟里捞出的收音机,修好了能不能听见南海的浪涛声和大兴安岭上的风雪声?”
钱进笑了。
这话竟然有几分诗的意境。
两人正在闲聊,一队长王东忽然出现喊了起来:“劳动突击队全体集合!”
“有突发事件,全体集合开动员大会!”
(本章完)
第15章 霸王抽烟别虞姬
第15章 霸王抽烟别虞姬
突发事件!
全体动员大会!
钱进被整的热血沸腾。
直到旁边徐卫东哀嚎一声:
“老朱这张乌鸦嘴啊!娘咧,上午刚念叨要上前线,下午光荣证就发到脑门儿了!”
钱进反应过来:“这动员大会是动员咱们下乡呢?”
正是如此。
一支支臭烘烘的突击队返回居委会空地,他们后腰别着的搪瓷缸子跟工具撞一起哐当直响。
张红波将刚得到的动员信息告诉他们:
中午有台风穿过宝岛直奔大陆而来。
而此时正是海滨市大部地区收玉米的时节。
玉米最怕台风,一旦被吹倒在地,那收拾起来可麻烦了。
另外玉米被暴雨淋湿后很容易发霉。
所以从县城到市里,都要抽调人手去支援生产队的秋收工作。
不光是他们劳动突击队要出发,各机关单位、厂矿校的民兵队伍和优秀劳动者等等都要出发。
下午工作就此结束。
明天上午在区农工局报道分配。
钱进没有突击下乡劳动的经验,他问徐卫东要去几天、得准备多少东西。
徐卫东满不在乎的说:“去不了两天三天,秋收很快的,就是累人。”
“你准备点酒啊肉啊,到时候人家生产队会招待咱们吃饭,咱不能白吃,到时候贡献点稀罕物资!”
“另外,这些物资到时候说不准还能换点意外之喜……”
钱进表示明白。
他先行回家,掏出黄金盒和物资购销证开始采购物资。
碍于盒子规模,他买酒只能买二锅头的小扁二。
这东西便宜,四十瓶装的才六十块。
但他只能两瓶两瓶的买,价格会贵一些,折合一瓶是两块多钱。
买了白酒再买肉。
酒肉准备充足,他想了想又买了各种袋装调味品和辣椒之类下饭菜。
期间他又买了果汁粉,这东西解渴还能补充vc和盐分。
此外还有其他适合当下年代生活所需的小物件、跌打损伤感冒退烧药之类。
总之下乡物资准备了两大包。
这次他想看看能不能搞到大交易,总共销出去五百多块钱。
相比1977年,2027年的食物充裕的过分,价格低廉的惊人。
此外他还得买点礼物。
斟酌中又了一百多块钱,他看看账上没多少钱了。
这储蓄额太少,他得继续赚钱。
于是他提上礼物出门,去了上午发丸时候去过的姜美兰家里。
临近傍晚。
天空阴沉又开始飘雨。
钱进踩掉胶鞋底黏连的梧桐落叶准备进楼里。
结果他一低头恰好有雨水顺着瓦檐滴在脖颈里,激得他缩了缩肩膀。
给他开门的是姜美兰。
“你是钱、钱……”她卡壳的模样让钱进想起卡带的收音机。
“钱进。”钱进笑。
姜美兰看到他手里提着的网兜,脸上露出笑容:“对对对,钱进同志,你这是?”
钱进说:“嫂子,我上午看你刚生了孩子,想着你需要点补品。”
“恰好家里有点我之前回城时候朋友们给的礼物——自家熬的阿胶糕、补气血的糕点,这是你们妇女之友,特别适合女同志服用。”
别管阿胶管不管用,反正自古以来它在妇女补剂里的名次总是很高。
寻常老百姓家里哪能接触到阿胶?
虽然钱进买的这些所谓阿胶糕未必跟阿胶有关系,但里面不是芝麻就是核桃仁,在这年份总归是寻常人家接触不到的高大上礼品。
姜美兰对他的意见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满脸都是惊喜的笑容:
“啊?啊?啊?这多珍贵的东西,这能适合吗?”
钱进递给她:“怎么不合适?嫂子你正需要嘛,东西送给需要的人就是合适。”
姜美兰接过网兜,赶紧请钱进进门落座并倒水。
姜美兰的父亲老姜正蹲在地上卷烟。
钱进习惯性看他火柴盒,火图案印着永久自行车,太多了,不值钱。
老姜给他座位,顺便把茶几上的一些照片和纸张收走。
他解释说:“我以前在煤矿上班,前几年腰腿不行了,就让当时刚回城的小女婿去接了班。”
“最近矿上革委会要收集旧社会剥削阶级的罪证,这还得我们老家伙来,我正在筹集准备这些罪证。”
钱进点点头说:“哦,我大哥是在矿上呀。”
“正好我那边有些挺不错的膏药,最适合体力劳动者,等下次我来的时候给我大哥带上几包。”
老姜和姜美兰连连说‘这怎么好意思’。
氛围烘托到这里了,当老姜问他上门是干什么的时候,钱进便直入主题:
“我有知青朋友喜欢月份牌,一直以来我想送他点礼物但没合适的东西。”
“今天得知您这里有一些存货,我想上门问问,能不能买点呢?价格好说。”
老姜听到这里嘴角抽搐几下子。
姜美兰不白收礼,立马说:“爹,你去拿那些月份牌吧。”
老姜没辙,拖着一条残腿去拿出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些月份牌,从六十年代一直到今年很齐全。
钱进委婉的说:“这些我朋友他都搜集了,他还搜集了一些旧社会时候的月份牌呢。”
听到这话,老姜脸色发苦。
他问道:“你朋友是哪里人呢?”
“沪都的知青。”钱进说。
老姜说:“难怪、难怪,现在恐怕就是长三角那一带的人还对月份牌这东西感兴趣了。”
“我年轻时候也去过沪都,在那里生活了一些年岁……”
他聊起了自己年轻时闯荡黄浦滩的岁月,但绝口不提月份牌。
还是姜美兰干脆利索,钱进走她这条路子是走对了:
“爹,咱还是想想下个月能不能去粮店多换点细粮回来的事吧,就别想你以前在沪都看到过的奶油蛋糕了,咱又吃不上。”
“家里有了你外孙开支多了,你屋里那些月份牌要是能换啥那还是换点吧。”
老姜叹口气,依依不舍的拿出一卷画纸来。
打开画纸,长度小半米、宽度有三十厘米,个头挺大。
他说:“这是谢之光的《霸王别姬》,谢之光你知道吗?”
钱进看着画像摇头。
纸张四周一圈日历,中间是画。
画的用色浓烈奔放。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楚霸王叼着烟端坐虎头椅,看身穿盔甲、手持双剑的虞姬跳艳舞——
下面写着‘美丽牌香烟’。
老姜说:“现在没什么人知道谢之光啦,但解放前在黄浦滩,他是无人不知的画坛怪杰。”
“你看看这张月份牌怎么样?你朋友没有吧?”
“黄浦滩上的头版,当时这张月份牌只印刷了一千张,我是托人才买到的,现在存世量怕是没有几张了。”
钱进看这张月份牌卖相确实不错,又看老姜不打算再拿出其他月份牌,只好决定收手:
“行,那大叔你要卖多少钱?”
老姜摇摇头说:“我哪敢要钱?倒卖印刷品是大罪,叫人发现了咱俩都得去街上转两圈!”
“我要东西,你不是说你那里有膏药吗?有多少张?”
钱进想了想说:“十来张吧,都是我以前攒下的。”
“你们如果要的多,我可以托人从羊城捎捎看,那边盛产这个。”
膏药是可以随便采购的商品,因为它们个头不大且单薄,能几包几包的买。
老姜是老实人,说:“你来的时候拎了这老些东西,我不找你多要膏药了,你把手里十张给我行了。”
钱进答应。
他把月份牌塞进知青挎包回家,买了一块钱一贴的虎骨膏药烧掉包装袋。
正好四小回来,他安排刘二乙给姜家送了过去。
接下来三小继续干活。
他们要把酒瓶、肉罐头上的包装纸给剥掉。
下午四人主要是去捡火,酒标只揭下来二十多份,因为收购站里没送走的酒瓶子已经被揭完了。
相比上午火捡的也不算多,八十二张。
主要是钱进不让他们捡那种只写了‘火柴’两字的火,而偏偏这种是最多的。
这次捡到的火没有上午的‘五色旗’大贴标,八十二张里最值钱的是中华安全火柴厂生产的‘总路线万岁’火,价格是150元。
八十二张火合计卖出了一千一百块,平均下来一张十多块钱。
为数不多的烟标不是商城不收就是不值钱,加上火卖的钱还不到一千二百块。
钱进把希望寄托在月份牌上。
事实证明有的放矢就是靠谱。
他折迭了《霸王别姬》放入黄金盒里,上架之后看信息:
月份牌,1935年,谢之光版《霸王别姬》,52厘米x28厘米(有折痕,品相八五成)——4000元。
这价格就很美好了!
钱进立马出售。
账户资金顿时冲着七千元去了!
这稳稳当当冲着万元户就去了!
(本章完)
第16章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周一求波推荐票
第16章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周一求波推荐票)
刘二乙成了钱进的勤务兵。
他下乡行囊都是刘二乙收拾的,把搪瓷缸擦的干干净净,衣服迭的整整齐齐。
钱进把金盒子拆平了塞进床板之间,顺手压上《红旗》杂志:
“你们不用天天去忙活,后面歇歇。”
“不过二乙你帮我看家,谁来都别开门——居委会昨儿刚逮了两个撬锁的盲流!”
四小齐刷刷点头,活像四只啄米的小鸡。
提起众多的物资,他解释说:“吃的我留的不多。”
“因为我回城时候带的东西不多了,这次下乡我争取去跟老乡多换点粮食回来。”
他把一直没吃的杂粮交给了刘大甲,又给留下一碗咸菜。
不能留肉。
太豪奢,太惹眼。
自己控制下偷偷吃还没什么,要是被带出去让邻居们看到了必然是大麻烦!
晚饭他们吃的也是咸菜。
对四小来说这还是极美味的食物。
21世纪的咸菜用料充足,各种香辛料和油料往死里放。
钱进已经买的是便宜且普通那种咸菜了,倒入碗里后还是油汪汪的。
相比之下四小家里的咸菜多是盐水泡萝卜缨之类,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
四小尝过后立马点头:“比肉还香呢。”
早上钱进跟徐卫东汇合。
徐卫东穿一身旧军装,看他背一挎包还拎一网兜顿时惊呆了:
“你是去支农还是赶集?”
他往装咸菜的罐头瓶子上看一眼,很羡慕:“嚯!榨菜丝油汪汪的,百货大楼特供的吧?”
钱进紧了紧捆扎的麻绳:“不是说乡下能换山货嘛,我把家里钱和票都了。”
徐卫东恍然:“哦,你还真准备下乡做买卖呢,行,我没看错你,胆子大。”
然后他又嘿嘿一笑凑钱进跟前:“说好了咱俩分一起,我要跟你沾光。”
钱进说:“行。”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熟人照顾是好事。
碰了头,两人乘坐公交车去了农工局。
农工局跟市武装部是邻居,两个单位共享了一块大操场,今天劳动突击队的报道工作就在操场进行。
此时操场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墙头糊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新鲜得能蹭一手红漆。
主席台上站了十几个领导,各单位支农队举着红旗,呼喊声不绝于耳。
徐卫东很诧异:“这次支农行动搞的规模很大啊。”
“可能是台风来的急吧。”钱进在胳膊上别好‘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红袖章。
他目光扫过,操场墙上贴满了支援农村的秋收动员令。
空气中飘着油墨味和汗味,喇叭里循环播放的《东方红》混着人群的嘈杂,让他大感震撼又大感新奇。
不过他知道这种场景以后难以见到了。
明年开始经济挂帅,这种支农支边的活动应该会停滞。
“老钱!这儿!”有人在大吼。
钱进看过去。
朱韬挥动的红旗扫过周耀祖的解放帽。
周耀祖清点人手,他们队里还差两个人就齐了。
大家伙凑在一起抽烟闲聊,对于当下场景毫无触动。
其他队伍也是这样。
钱进发现自己一开始看到的热烈其实都是表象,细看参加支援劳动的人员,一个个不是满腹牢骚就是抱怨连连。
此时又有人招呼他:“钱进、钱进,谁看见钱进同志啦?”
是刘有牛找来了。
钱进露出笑容:“牛哥,你怎么也来了?”
刘有牛说:“这次要赶在暴风雨来临前突击收玉米,任务很重,基本上海滨市各大单位都动员劳动积极分子参加了。”
“我们单位肯定得派人,大家伙不愿意去乡下受苦,我就上阵了,毕竟我本来就是农村人。”
他建议钱进这一队人手跟自己去红星刘家生产队:“那是我老家,咱熟门熟路,到时候有话好说、有事好办。”
“行啊。”突击二队的成员都乐意。
支农行动动员大会开场。
领导们轮流讲话。
思想高度拔的很高,却不是说说就行了,好几个领导要亲自带队下乡支农。
这次不止徐卫东,二队其他人也纷纷说:“以前可不是这样,这次支农行动声势浩大啊。”
“夏天抗洪那次都比不上这次。”
“坏了,这次不会真要上前线吧?规格不对啊!”
动员大会结束,有农工局的工作人员过来查看手续。
他在接收单上扣了公章,挥手说:“好,你们人齐了就开路以马斯吧。”
十几辆自行车浩浩荡荡出发。
再次走了一遍通往红星刘家生产队的土路,这次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场面就隆重了。
刘有牛骑车带路到晒谷场,老远就有大红横幅映入眼帘——
热烈欢迎市劳动突击队支援我队秋收!
二十几个孩童敲着搪瓷盆列队。
等他们来了便噼里啪啦的敲打起来。
队伍前头是个穿中山装的老汉,老汉紧走两步,粗糙的手掌裹住周耀祖的手:
“各位同志,俺们老乡可把你们盼来了!”
刘有牛哈哈笑:“旺财叔行了吧,俺这些人是自己来的,没有城里的照相师和记者啥的。”
刘旺财是生产队队长,他也笑起来:“别瞎说,咱不是重视照相师啥的才搞这个,是重视各位来支援的领导。”
刘有牛大咧咧的说:“哪有领导?这四个是我同事,那一队是俺街道的邻居。”
“跟家庆同属一个街道。”跟来的刘有光昂头说。
刘旺财问:“那不用搞面子事了?”
周耀祖说:“不用,队长你给我们找个落脚地方,我们放下家伙什就上工吧。”
台风已经登陆,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但时间上已经是中午时分。
刘旺财说一句‘皇帝不差饿兵’,就让人将准备好的午饭端上来。
一大盆煮的老玉米,一大盆地瓜面面条,下饭的是切碎的香椿叶。
春天腌制的香椿能留到秋天,全靠舍得放盐。
切碎的咸香椿还保留着一点春天的鲜味,撒入面条里一拌竟然很好吃,配一瓣大蒜,钱进感觉比什么海苔拌饭还要香。
队员们都饿了,吃的狼吞虎咽。
唯有刘有牛蹲在门外啃冷窝头。
刘旺财去拉他,他摆摆手:“旺财叔,咱自家人吃这个就行,我有这个也比咱社员强。”
社员们没有休息吃饭的空当。
中午头家里老人孩子来送点饭,他们抽空在地头上胡乱吃几口,然后继续往地里使劲。
秋季的玉米地翻涌着枯黄的浪涛,秸秆在秋风里摩擦出沙沙碎响。
老农挥舞镰刀划开枯叶,后面妇女挎着篮子掰玉米。
汉子们则甩起锄头将玉米杆连根抓起打捆,捆好后有人扛走在地头上堆成草垛。
突击队蹬了一路车子已经累了,进入农田也就是走个形式。
刘有牛是例外。
他确实像一头牛,自己一个人干一垄地。
扎进地里后他左手拽玉米棒子右手挥锄头,左右开弓,掰下的玉米棒子噼里啪啦砸进筐,震得筐沿的蚂蚱乱蹦。
守候的孩童立马冲上去抓蚂蚱,然后转头送火堆上烤熟塞嘴里。
秋后蚂蚱全是籽,嘎嘣响。
周耀祖是个实诚青年。
他看队员们一个个懒洋洋的就说话鼓劲:“同志们咱加把劲,得向刘有牛大哥学习啊!”
朱韬说:“嗨,刘有牛根就在这队里,这里粮食要填饱他亲戚的肚子,他肯定拼命的干,是吧,老钱?”
钱进笑笑不说话,努力掰玉米。
实话实说。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他以为昨天挖下水道够遭罪了,但跟掰玉米比那都算是享受。
玉米杆很高,比人高。
枯萎干透的玉米叶轮廓锋利,扫在皮肤上跟小锯子似的,上去就是一道道红疤,疼!
这还不止,玉米叶上好些细碎绒毛,他们满身汗水,绒毛飘到皮肤上立马被粘住,瘙痒难耐!
综合起来就是又疼又痒,钱进还真没受过这样的罪。
受罪也没辙。
他对生产队有谋划,必须得树立好形象。
邻近一垄干活的是个老农。
钱进很快发现干农活需要节奏。
于是他咬牙跟着老把式的节奏往前进,很快汗湿的的确良衬衫成了紧身衣。
老农注意到后直起佝偻的腰板,笑道:“你这个同志行啊,真能吃苦受累啊。”
“歇歇,歇歇吧,喝两口水解解渴。”
“我们这次是专门来吃苦受累的,有心里准备了。”钱进起身用衣服擦汗水。
衣服已经湿漉漉的了,甚至无法把脸擦干。
再看旁边老农。
对方手掌抹过下颌,汗珠跟珍珠似的坠在黝黑的皮肤上,早已经洇湿了粗布褂。
大家都不好受!
徐卫东那边更是跟被跳蚤咬了的大马猴似的,又蹦又跳、又抓又挠:
“这玉米叶子比资本家心还黑,专挑嫩皮肉下手!”
刘旺财看了一阵摇摇头:“算了,城里领导们细皮嫩肉的,经不住这‘刀山火海'。”
“让他们去收拾玉米、推小车吧。”
“二兰,你领着几个妇女换他们。”
(本章完)
第17章 古为今用,建设社会主义
第17章 古为今用,建设社会主义
抢收这活,搁在农业学大寨的光荣岁月里也是头等苦差事。
天气闷热潮湿,人们恨不得光膀子干活才舒服。
可玉米叶锋利能割破皮肤、玉米穗和绒毛粘在皮肤上让人浑身发痒,这种又疼又痒的滋味比受热还要难受。
于是进玉米地得把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不光累还难受,生理心理都是折磨。
徐卫东块头大,受不了闷热。
他无论如何得脱衣服干活,于是脖子前胸后背都有玉米叶割出来的红印子,活像被十八个大闺女挠过。
等到休息时候朱韬蹲在垄沟上坏笑:“老徐你这血道子,回城就跟居委会说是与苏修特务搏斗负的伤!”
徐卫东看得开。
他挺起胸露出因缠了玉米须而成金色的胸毛:“这是本次支农抢秋战役的勋章,一等功!”
他又看钱进笑:“你这一身行啊!等收工去澡堂子,保管搓下二斤苞米面!”
其他队员赶紧脱衣服擦身子,一个个面色难看:
“早知道不来了。”
“刘有牛还说咱来他们生产队能沾光,被他妈糊弄了,这不是活遭罪吗?”
“回去卡刘有牛家一下子,收拾收拾他。”
周耀祖劝说:“下乡哪有不遭罪的?”
“再说这次的支援行动是为了抢收玉米,去了哪里都得钻玉米地!”
有队员坚持迁怒刘有牛,回城一定要他好看。
钱进看不下去。
抱怨几句是常理,可要整人家刘有牛就是迁怒于人了。
他说:“一,队长说的没错;二,牛哥没坑咱。”
“咱来了这里还能干运送玉米的活,要是搁在其他生产队,怕是被塞进玉米地里就出不来了!”
有个叫冯广源的青年怒气爆发:“钱进你行了吧,我们受队长的教育还得受你的教育啊?告诉你,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人钱进同志这是觉悟高,没看刚才人都受到老农民的表扬了吗?”又有人阴阳怪气。
钱进可不惯着这些人,直接开怼:
“有本事回城让居委会赶紧给自己安排个工作,别待在突击队委屈自己。”
“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怕受累。”
“我就要钻玉米地,我还真不信了,妇女老人能干的活,我一个大青年干不了?”
休息结束,他回头又扎进玉米地里。
徐卫东伸手指向说话那三人:“破坏内部团结,你仨就他妈嘴贱。”
“老子是领袖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一不怕苦二不怕累,老子也钻玉米地!”
“老猪,跟我走!”
正抠脚趾头的朱韬:?
周耀祖也默默的钻了回去。
钱进用毛巾扎了头,在地里干的是咬牙切齿。
他闷头苦干的姿态打动了社员,等到再休息的时候好几个人围过来跟他聊天。
有问他家庭的。
有问他出身的。
有问他在城里住房情况的。
然后有扎着大辫子的姑娘含羞带怯的坐在他身边……
钱进有点慌了。
抢秋的时候不光生产队忙,公社里的供销社也忙。
有销售员用永久自行车驮着个雪糕箱,在生产队的田地里转悠着耍嘴皮子:
“布尔什维克冰棍五分,布尔乔亚奶油雪糕一毛五!”
刘旺财做主,生产队掏钱买了二十多支冰棍送过来:
“各位领导热吧?来,吃根冰棍凉快凉快。”
田里孩子多。
正在钻草垛、挖泥地的娃娃看到有冰棍便争先恐后的跑来,纷纷猛吞口水看冰棍。
有家庭条件好的社员,自己掏钱买冰棍给孩子打馋虫。
但也有好些家庭吃饭都困难,没有闲钱给孩子买冰棍。
孩子又哭又闹还打滚,却也没办法。
徐卫东很仗义,摸了摸裤兜问其他人:“你们还有多少钱?我钱不够了,咱请娃吃冰棍。”
众人闷不做声。
徐卫东看向朱韬。
朱韬摊开手:“我家条件你不了解?有钱我还待在劳动突击队里丢人现眼?”
正要掏钱的钱进停下手,说:“请吃冰棍没什么意思。”
“这样,今天哥们我代表突击队请老乡们吃点新鲜的。”
他让刘旺财找人去打了一大桶井水。
凉丝丝的井水扔进去冰棍更凉了,铁皮桶外面顿时冒出一层小水珠。
冯广源见此揶揄的笑:“行,不患寡患不均,这下子一人能喝一口冰棍水了。”
钱进不说话。
他托刘有牛去自己留在仓库的网兜里拿果粉了。
果粉已经拆袋倒入罐头瓶子里。
两罐头瓶子的酸梅粉拿来一起撒进水桶,搅和之后便是大桶的冰镇酸梅汤。
他给徐卫东舀了半瓶子:“尝尝。”
徐卫东识货,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嘿,酸梅汤啊!”
“哪来的好东西?”
钱进解释说:“黑市换的,沪都益民食品厂出品!”
“周队长、刘队长、大牛哥,都喝点解解渴……”
周耀祖赞叹:“确实是江南酸梅汤的味道,那些年我在崇明岛下乡没少喝这个。”
刘旺财拿来个军绿斑驳的水壶,上面红字脱落的厉害。
钱进仔细看,大概能认出是‘百团大战奖’的繁体字!
歇息的社员们不管老人小孩都围上来。
一桶冰镇酸梅汤迅速被刮干净,喝的人赞不绝口,连带着对请客的突击队也赞不绝口。
刘旺财感叹:“跟着领导们沾光了,俺队里社员这辈子头一次喝到酸梅汤。”
没人不爱听好话。
多数突击队员站队钱进了。
海风吹过玉米地从轻拂众人皮肤凉丝丝。
冰凉的酸梅汤入肚带走众人心里的燥热。
地头上一时之间只有孩童的欢声笑语。
冯广源三人小团体尴尬的独坐一隅。
他们没好意思来喝酸梅汤,钱进也没招呼他们——压根不惯他们臭毛病。
歇息一阵,刘旺财起身:“同志们,歇够了继续干?”
“城里的领导请咱喝了酸梅汤,这真是玉米一年熟一次,领导请客头一次,咱加把劲啊!”
钱进把毛巾往头上一扎。
咬牙干吧。
红星刘家生产队还没有通电,所以夜幕降临的时候,今天的活就结束了。
暮色四合,月上柳梢头。
各家各户陆续亮起煤油灯。
修补农具的叮当声混着炒菜的刺啦声,声声入耳。
炊烟从草房顶的缝隙钻出来,裹着煮玉米、蒸红薯的甜香漫过渔村,味味钻心。
招待突击队的饭局在刘旺财家进行。
钱进走进刘旺财家院子,刘旺财正在发脾气:“都是城里来的领导,叫人家喝散酒?”
“去,老小你快跑,到公社赊两瓶瓶装酒,好歹得是八毛大曲啊。”
钱进拦住准备跑的少年,他拉了把刘旺财说:“刘队长,天黑了让孩子出去干嘛?”
“喏,我这里带了几瓶酒,你看看要是能行,咱今晚喝这个。”
小二锅头瓶盖拧开,喝惯了劣酒的刘旺财立马赞叹:“是好酒,香咧。”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但今晚不能喝这个。”
“你们来下乡支援我们的秋收工作,结果我们喝你们的汽水还得喝你们的酒?这光吃你们了,说出去叫人笑话。”
钱进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事,刘队长我实话实说,其实我需要你、需要咱红星刘家帮点忙。”
刘旺财的媳妇正好从厨房出来,钱进塞给她网兜:“婶子,给你们带了点小礼物。”
刘旺财媳妇看着沉甸甸的网兜,一时之间接不是、不接也不是:“领导,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钱进直接把网兜塞给她:“不干什么,就是代表我个人给咱队里一点心意。”
塞了网兜,他又把人强行推进厨房。
刘旺财卷了支烟炮仗,说道:“领导,你要我帮什么忙直说就行,没必要给我家塞东西。”
“你们给我们生产队来帮忙,要是我们生产队能给你们帮上忙,那就太好了。”
这是心里话。
社员们都愿意跟城里人搭上关系。
以后去城里有个能落脚的地方,或者需要什么票证也有个可以兑换的来源。
钱进说:“那我不绕弯子了,是这样的,我个人喜欢捣鼓些老物件。”
“于是我就想,咱生产队里有没有什么老物件呢?”
“我不是投机倒把,纯粹自己喜欢,所以我想用点商品看看能不能跟社员们兑换点老物件!”
刘旺财猛弹烟灰,犹豫的说:“按理说,俺社员喝了你的酸梅汤俺家里收了你的酒肉,你找我帮忙我不该拒绝。”
“可是政策上不允许咱私底下搞交易,这不成长资本主义尾巴了?”
钱进说:“当然不是,咱是互赠互助呀。”
“我不买你东西,是换,是用我用不上的东西换你用不上的东西。”
“另外咱这是有政策指导的。”
他在张红波送去的《红旗》杂志里找到一篇社论:
“国家发起了‘古为今用'号召,要开展文物收集工作发展社会主义建设!”
刘旺财打起手电仔细看,最终下定决心:“行,我家里有几样东西,但现在人多眼杂,等吃完饭再看吧?”
(本章完)
第18章 贝雕画和拖拉机手
第18章 贝雕画和拖拉机手
夜色像浸了墨鱼汁的渔网笼罩渔村。
刘旺财家的五间海草房却亮得赛过公社广播站——
四盏嘎斯灯齐刷刷吊在房梁上,时不时爆开个灯,照得墙上‘先进生产队’的奖状金灿灿直晃眼。
屋檐下挂着的咸鱼干在光里晃荡,连同麻绳拴着的干辣椒一起被穿堂的海风撩得沙沙响。
堂屋里三张八仙桌头尾相接。
桌面上摞着粗瓷碗,十几个蓝边搪瓷缸子围着印有“公粮大户”的铝皮暖壶摆成圈。
院子里早就飘满了香味,引来渔村里好几条狗在舔着嘴巴乱转。
众人洗脸的光景,菜被布置上桌:
肥硕的蛤蜊、蛏子、扇贝用脸盆装。
陶罐里是海蛎子豆腐汤。
辣椒烧茄子散发着浓烈香味。
炸生米红彤彤的很诱人。
最吸引突击队员们的是大盘装的午餐肉和火腿片,切面上肉块很清晰,这是在城里也难以享用的硬货。
后面会计端着铝饭盒进来,里头码着手指长的鹰爪虾:
“今天队里要抢秋,只出了一艘拖网船去海里转了转,这是刚下船的鲜货,俺队长特意没让收购站收走。”
刘旺财招呼他坐下,一人一瓶二锅头开始分发。
只见过大瓶装白酒的众人被精致的小瓶子给折服了。
他们不知道这酒的来路,还以为是生产队买来的。
于是看向刘旺财和会计、妇女主任的眼神中有惊讶和钦佩:
“你们这个生产队真不赖,我今天来了可是开眼界了,城里都见不到这样的酒。”
“菜也丰盛啊,有菜有肉有鲜货有干货,牛!”
“我看这里是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了,是不是?”
乡下人最热忱,家里平时攒点好东西就是为了能招待客人、获得客人一句赞扬。
刘旺财等干部听着溢美之词大为高兴,谦虚话里全是笑意:“我们还怕招待不周咧。”
围坐的突击队员盯着油汪汪的午餐肉和火腿直咽口水,却没人先动筷——
周耀祖面前放了个《下乡同志纪律与注意》的小红本。
刘旺财拧开酒瓶倒入搪瓷缸里。
他黧黑的脸膛泛起红光,站起来带酒:“热烈欢迎啊……”
搪瓷缸撞击在一起。
八仙桌摇晃,汤汤水水跟着晃出一圈圈涟漪。
菜鲜美酒香醇。
这顿饭吃的是宾主尽兴。
刘旺财还打开了家里的收音机来助兴,夜间电台里,《红梅赞》、《赞歌》、《珊瑚颂》等经典歌曲轮番上阵。
酒酣耳热。
门口两边突然探出几个黢黑的小脑袋。
穿补丁裤的娃娃扒着门板,眼巴巴望着桌上油乎乎的菜肴。
钱进挨个分了两粒,笑道:“明天好好干活,叔叔给你们奖励块。”
娃娃们欢呼着跑出去。
生产队的干部们看向钱进的目光更加温和:这同志人好,看得起咱农村人。
吃过这顿饭,突击队员们打着饱嗝离去。
刘旺财痛快的去卧室搬出个盒子给钱进看。
里面全是贝雕画。
这属于海滨市渔家的传统艺术品,它们不是在贝壳上雕刻画作,而是用大小不等的各类贝壳黏贴在木板纸板上做画。
钱进打眼看。
有帆船、有山水、有首都的城楼等等。
大小不一,最小的巴掌大,最大的跟21寸屏幕似的。
刘旺财讲解:“你看这些贝壳粘在上面是吧?没用一点现在的胶水什么的,用的是老鱼胶。”
“以前老匠人熬胶时往里掺了鲨鱼鳍,这手艺现在可少见喽。”
刘有牛借着酒兴看贝雕画,说:“叔你家里存着这东西呢?我听俺爹说你年轻时候学过这门手艺?”
刘旺财点头:“学过,不过没学囫囵,我都不会熬鱼胶,只会晒。”
说这他伸手往门口指。
“这些是我师傅留下的物件,我一直拿着当个念想。”
钱进一听,大吃一惊:“那得有年头了?”
“四十年五十年是有的。”刘旺财继续点头。
钱进犹豫说:“这样我手里的东西,未必能换的下任何一个贝雕画。”
刘旺财豪爽挥手:“你这说的,看着给行了。”
“你把咱庄稼人当朋友,庄稼人不会亏待你,你瞧得起庄户汉,庄户汉就不干让你瞧不起的事!”
钱进挑了几个巴掌大小的贝雕画说:“这样,叔,我先带这些小物件回去。”
“具体价值我不懂,我每个给你一罐午餐肉行不行?”
“回了城里我找人掌掌眼,要是这贝雕画价值高,我还会给你补上些东西。”
刘有牛帮他说话:“小钱信得过,家庆在城里的工作就是有光用他家那块金子跟小钱换的。”
“当时有光也怕小钱是骗子,结果小钱就是把他们居委会主任说服了,把家庆办进了他们街道的建筑队!”
刘旺财听到这消息大为吃惊。
他们只知道刘有光用金子给儿子换了工作和户口的事,却不知道是谁经办的。
如今得知是钱进负责的此事,刘旺财对他的能力、人脉更是肃然起敬。
双方就这么说定。
一夜好眠。
天刚黎明,雄鸡报晓。
生产队里忙碌起来。
突击队员们也纷纷起身开始生火造饭。
钱进出去看了看。
早晨的渔村起了薄雾,炊烟混着雾气在空中飘荡。
玉米被安置在打谷场,一早就有人开始剥玉米。
生产队的老牛咀嚼草料被赶出来,马上就要下地了。
慢慢的,东方天际出现了红彤彤的朝霞。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天下。
后面确实有风雨。
这增加了社员们的紧迫感。
半劳力当全劳力用,全劳力当强劳力用,一个劳力恨不得分成两个用。
太阳出来温度高,炽烈阳光照在被玉米叶割破的伤口处叫人疼痛难忍。
钱进看到供销社来卖冰棍后,再次贡献了两瓶果粉做了冰镇饮料。
这次做的是菠萝汁。
酸甜冰凉,解渴又去暑。
社员们再次喝了个新鲜。
他们当中只有曾经南下闽浙海域参加过渔业大会战的人吃过菠萝,多数人只听说过这种水果,如今头一次尝到了滋味。
可喝完菠萝水后更是燥热难耐!
为了避免风雨吹倒玉米杆把玉米棒子留在泥水里,刘旺财决定先把人手集中在摘玉米棒和割玉米杆这两项工作上。
如此一来跑运输的少了,玉米棒和玉米杆堆积在地头上成了垛。
歇息时候钱进看着牛车和小推车摇摇头:“要是有三轮车或者拖拉机就好了,这效率肯定会高不少。”
“公社农机站有拖拉机。”刘有余叹气,“可咱队里没人会开这玩意儿啊。”
钱进一听站起来:“我会啊!”
一言出,四周惊。
人群兴奋起来。
徐卫东说:“哟呵,钱进同志,咱们先进的劳动工作者总是拥有一样的技能,我也学过开拖拉机啊,咱俩合作一把?”
朱韬忧心忡忡的问:“老徐你行不行?我怎么记得你不是会开拖拉机,只是当过拖拉机学徒?”
徐卫东哈哈笑:“你这话说的,拖拉机学徒不学开拖拉机学什么?难道学拖垃圾?”
朱韬说:“咱下乡那公社一共两台拖拉机。”
“拖拉机手有五个,你们学徒不得有五十个?那会你十天半个月可摸不着一会拖拉机呀……”
“有老钱这个拖拉机手在,怕什么?我给他当副机长。”徐卫东信心十足。
钱进感觉可能哪里出了岔子:
开拖拉机是什么复杂活吗?或者这年头拖拉机跟我知道的不是一回事?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们大饼已经画好了,社员们就等着吃了。
刘旺财批条子从库里运出一桶柴油,然后刘有余带路,他们直奔公社而去。
到了公社进入农机站,当前一眼就是影壁上十六个大红字:
以粮为纲,全面发展;机械下乡,保证生产。
刘有余轻车熟路的递交生产队介绍信和申请书:“老赵,站里还有空闲拖拉机吗?”
农机保管员老赵咂咂嘴:“就剩下油老虎了,不过现在有人在盯着它,要是人家能开走,那我这里啥都没有了。”
在他带领下几人去了停车场,正有三四个人围着一台拖拉机在打转。
站在这拖拉机前面。
钱进呆若木鸡。
你们把坦克叫拖拉机?
“东方红-75履带式拖拉机,别看它年代久,干活却是好手,75匹的马力,拉货的时候能顶你们两百个社员!”老赵如是说。
钱进伸手摸了摸履带。
厚厚的履带铁块足足有二指厚。
谁给它起名叫铁牛的?
叫铁犀牛也是委屈它呀!
它应该叫铁恐龙!
徐卫东拍他一把:“钱师傅,上吧?”
钱进头皮发麻:上?谁上谁?我上它?那不闹玩吗!
得亏他有过履带式推土机的驾驶经验,否则不用试了,他转头走人得了!
(本章完)
第19章 给你们请功
第19章 给你们请功
这台东方红-75是老革命。
漆皮脱得比公社宣传栏的标语还斑驳。
履带锈得跟食堂大锅底的糊嘎巴似的,缝里嵌着陈年麦秸泥,咳嗽两声都能震下二斤土坷垃。
老赵说:“开起来没问题,入秋刚检修过,换了缸垫,使唤起来保管跟老叫驴似的有劲道。”
“要不是缺驾驶员,早下乡为咱社会主义秋收工作添砖加瓦去了……”
徐卫东踩着履带往上爬。
有个戴解放帽的中年人拉了他一把:“哎哎哎,同志,干嘛呢?你家炕头啊说上就上?”
刘有余给钱进两人介绍:“这是俺公社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栾队长。”
栾队长带了三个人来农机站,他们显然也是冲着拖拉机来的。
三个人跟钱进一样戴了红袖章。
但上面不是‘劳动突击队’,是‘工农互助队’。
袖章一样红,地位却不同。
劳动突击队是无业青年,工农互助队是工人。
三人中有个胖青年挺起胸膛,蓝色工装胸口有‘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字样:
“你们什么人啊?敢在我们七胶面前抢东西?”
另外一个胸口别着‘黄海先锋’徽章的青年轻蔑一笑:
“劳动突击队啊?哪条街道的盲流!”
一听这话,钱进还无所谓,徐卫东当场爆炸了。
正所谓谎言不能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什么是盲流?
1953年月国家发出过一份《劝止农民盲目流入城市的指示》,进而演绎出这称呼。
各街道劳动突击队成员情况复杂,但多数是回城后无家庭接收户口、无单位接收工作的双无回城知青。
有些城里人看不起他们,就蔑称、嘲讽他们为‘盲流’。
平时在街道上碰到这称呼,突击队员们一定会打一架。
现在徐卫东就要开打。
他面色一变提着一对36d的拳头冲上去。
冲劲很大,把老赵烟头都冲掉了:
“给我停下——反了天了!谁动手老子立马摇电话给知青办!”
栾队长和刘会计赶紧拦下双方。
老赵捡起烟头说:“老规矩,先来的开不走,后到的捡漏!”
先来的在抱怨:“你们这里都什么破烂,没有铁牛-55、丰收-35、工农-12吗?”
老赵挥手要赶人。
胖青年赶紧指挥工友动起来:“快找找,它有个手柄,先用减压手柄减小发动机启动阻力。”
“我这里有摇把……”
老赵听后一把抢过摇把:“你们就不会开!”
他也面色不善的看向钱进两人。
钱进尴尬。
他也不会发动这车子。
倒是开车的话没问题,他开过驾驶技术更复杂的履带推土机。
徐卫东却不管不顾爬上车,劳动布工装蹭得油渍发亮。
栾队长又要质问。
他抢先截话,混不吝的说:“这车现在是我媳妇,我想上就上!”
说着故意把操作杆推得哐当响。
“三个新蛋子还想c老b!”
“这是老东方红,得先用拉绳拉车上的副机,小马达起车了,再挂档启动主发动机!”
在车上转了半圈,他很快找到绳子启动了汽油小引擎。
另外边上有个离合器,徐卫东合上离合器,动力传给柴油机。
顿时,轰鸣声震天,黑烟滚滚!
主发动机正常运转了,他又扳回离合器。
顿时小引擎与柴油机动力分离,等他送死化油器,小引擎便熄火了。
这一套连招把钱进看的眼缭乱。
把老赵看的点头。
徐卫东帅气甩头招呼:“老钱,轮到你上了!”
钱进迟疑:“不好吧,这我嫂子啊!”
刘有余已经兴奋的爬上去了。
他用袖子擦两条操作杆,温柔的像给女人擦脸:
“昨儿个队里娃娃们跟着运玉米,手都磨出血泡了。”
“这下好了,有了它,秋粮能至少早二天进仓!”
车下的栾队长脸拉了老长。
他还不敢得罪橡胶厂的工农互助队,只能自己生闷气。
三个年轻工人尴尬了。
胖青年说:“我那是新东方红的启动方法,我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是五几年的老东方红啊……”
徐卫东成功发动了拖拉机,可他没有多少驾驶经验。
履带车不比轮式车,它不用方向盘,全靠操纵杆来操作前行、后退、转弯。
钱进当仁不让坐上驾驶座。
跟推土机差不多,坐稳缓慢松开离合器踏板,同时轻踩油门踏板、空档换档,拖拉机平稳起步。
工农互助队三人在浓重烟雾里咳嗽。
抽不惯这个。
刘有余指路。
驾驶座上的钱进攥紧操纵杆,手心沁出的汗在秋风里发凉。
等到拖拉机开进红星刘家生产队的农田小路,抻着脖子张望的社员欢呼一声:“哎哎哎!铁牛来了!”
一听这话,没活干的小孩跑来看,有的从地里直接窜到了车头前。
意外来的很突然!
刘有余惊慌。
钱进镇定:看我神之一手!
左侧履带减速、右侧履带加速,拖拉机成功的一头拱进了路边地垄沟。
拱得地头的玉米杆玉体横陈。
这把农田里观望的社员们吓一跳。
刘旺财在远处跳着脚吆喝:“谁家的崽子?赶紧给我抓起来!要吊着打!”
本来兴高采烈的孩童们一看自己闯祸,有的跑有的哭。
等到他们被大人抓到了统一挨打,便统一嚎哭。
钱进缓慢倒车又将拖拉机给开回小路上。
他对围上来的人喊:“别打孩子了,不关他们的事。”
“你们不是管它叫铁牛嘛,牛爱吃庄稼,看咱有好庄稼,它不听使唤自己跑去找吃的。”
徐卫东配合着打圆场:
“这铁牛思想觉悟不够高啊,我看它是嫌咱仨在路上招待不周,自己找零嘴呢!”
说着他提了提吓掉的裤子去摘了根玉米,作势要塞进排气管。
钱进松口气:“你别乱扒拉裤腰——我以为你要脱裤子贡献自个牛子喂给它呢。”
这么一说,氛围便轻松了,众人哄堂大笑。
拖拉机开回来,立马加柴油派上用场。
生产队有木头排车。
这种车有四个橡胶车轮,车厢是平的,给它横竖绑上长木头,可以多拉很多秸秆。
挂好排车,社员们往上撂成捆的玉米杆,摞的又长又宽又高大。
照例是徐卫东发动车子、钱进开车。
他们透过后视镜看,小山一样的玉米杆上黑烟滚滚,活像移动的柴火山。
有老人担心,扯着嗓子叮嘱:
“同志,这铁牛吃的是柴油,吐的是俺队里的指望。你开稳当喽,俺队里社员的收成都在你手里头把着了。”
钱进比了个ojbk的手势。
神采飞扬。
开拖拉机很威风。
男人就得开拖拉机。
流最多的汗,开最野的车。
隔壁生产队的干部得知他们开来了东方红-75,连夜跑来借人借车。
他们生产队地理位置差,海边小丘陵地形很坎坷,上坡下坡多。
这样靠手推车来推送粮食和玉米杆很费劲,下坡容易拖倒人,上坡又累死个人。
第二天钱进和徐卫东又开车去了隔壁生产队帮忙拉了半天的玉米。
生产队的干部握着两人的手一个劲道谢:“帮大忙了,你们帮我们大忙了。”
“都是来下乡的知青,你们跟分到俺队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干了一天活,这个头疼那个拉肚子,全跑了!”
“必须给你们请功!俺队里一定给同志们请功、去公社、去知青办、去城里也得给你们请功!”
红星刘家有拖拉机的事传开来,后面又有其他生产队找上门来求帮忙。
甚至连毛头渡生产队的栾队长都来了……
连人加车子忙活三天半,玉米地被清理出来。
金黄沃野变成了灰白土地。
刘旺财最后蹲在地头上一边瞭望土地一边吐着烟圈感叹:
“这下子好,让暴风雨来吧,咱不怕它!”
天气预报没问题。
今年入秋这场台风很猛烈,一路北上已经进入半岛地区了。
天上阴云诡谲。
刘有余来喊他:“队长,回去吧,看这天色今晚指不定要下雨。”
“我跟突击队的周队长商量过,今晚提早开饭,他们想赶夜路回家,以免被暴风雨拦在咱队里。”
刘旺财点头:“行,让家里头赶紧准备好酒好菜。”
“另外,钱进这好同志帮咱大忙了,你给社员都通知下去了?”
刘有余说:“私下里挨家挨户通知的,谁家有老物件想换点好东西,就让他们去找钱进……”
“别急着去,等突击队其他人都走了,我多留钱进一天两日的,到时候再去找他。”刘旺财多了个心眼儿。
刘有余说:“不要紧吧?”
“其他城里人这两三天都在跟咱社员换东西,粮票换鱼干虾皮的、钱买鸡蛋的。”
“所有支农队伍下乡,不都这么干吗?”
刘旺财抽了口烟摇摇头:“钱同志这里不一样,他要的是老物件。”
一口烟吐出来,老队长面目有些模糊:“老物件跟别的能一样?”
当晚又是一顿大鱼大肉。
吃过饭,周耀祖等人收拾了这两三天跟社员们兑换的粮食和农副产品进行返程。
刘旺财把钱进和徐卫东留下了。
其中徐卫东被灌醉了躺在刘旺财家厢房床上睡,钱进自己待在仓库里。
现在仓库里摞满了玉米棒子,倒是一点不空旷。
随即当晚有妇女摸了进来,伸手从怀里往外掏:“钱领导,看看这……”
(本章完)
第20章 钱进的人生规划
第20章 钱进的人生规划
此时此刻,不同于彼时彼刻。
社员们实诚得跟秤砣似的。
钱进来到生产队后的表现他们全看在眼里。
不仅仅是每天给他们供应冰镇饮料、不仅仅是分果哄孩子、不仅仅是兢兢业业开拖拉机……
整个红星刘家生产队对他充满了好感。
所以从干部们口中得知钱进喜欢老物件且用城里的好物件跟他们交换的时候,大部分人愿意来找他交易着试试看。
第一个上门的妇女见面就从怀里往外掏。
钱进惊慌的仔细看。
失望的发现是俩银元。
其他人来了也掏出了银元、铜钱。
刘旺财来维持秩序,他先问钱进:“俺队里有几样老东西给你看看?”
“什么?”钱进满怀希望的问。
刘旺财从中山装内袋掏出红塑皮笔记本,食指在舌头上蘸了蘸才翻页:
“头一件是光绪年间的老舢板,龙骨用的山柏,船帮子嵌着炮弹壳——当年德国佬修炮台那会儿……”
钱进赶紧摇头。
别说清朝渔船,就是秦朝也没用。
小盒子装不下。
“老水银气压计呢?”刘有余补充。
“也得是有五十年六十年的时间了,据说这家伙还是德国佬带来的舶来品呢。”
钱进有点兴趣。
刘有余兴致冲冲拿来了一个挎包。
钱进看挎包沉甸甸的,觉得里面不止一个气压计。
气压计不应该跟温度计似的是个小物件吗?
结果他猜错了。
这挎包里就一个气压计,具体来说是气压计表!
刘旺财口沫横飞、亲自讲解:
“水晶磨边玻璃!全铜密封!德国佬的舶来货……”
钱进干笑。
就算这东西是古董很值钱,他也用不上。
个头太大了!
还有更大的。
有社员搬来了一套雕木柜:
“据说是紫檀的,以前大官用的玩意儿,前些年我藏在地窖里才保住呢。”
也有人看到刘有余带来了德国佬的气压表,误以为钱进喜欢舶来品。
他从家里拾掇出个陶罐来。
陶罐颇为精美,外面压印了狮子老鹰图案和德文:
“这是俺爷爷留下的,他年轻那会给德国佬修炮台,德国佬用这个装啤酒。”
“你闻闻这味……”
钱进寻思还能这么多年下来依然保存着啤酒味儿?
咋了,德国佬的啤酒也用油纸包起来存放的?
他凑上去一闻:“怎么滂臭?”
“你就说臭的正不正!”这社员认真说,“俺家里这些年一直用它腌咸菜、酿豆酱,味道可好了!”
钱进无奈,跟刘旺财说:“刘队长,你跟乡亲们解释解释,我要的不是这个啊!”
刘旺财讪笑:“咱社员太热情了。”
另外也是太想换点好东西补贴家用了。
太穷!
人群熙熙攘攘。
刘旺财脱下胶鞋用鞋底在门框上使劲磕了磕,震落一撮陈年蛛网。
不用说话。
社员们跟接到信号一样排起蒸汽队伍。
他喊道:“钱同志稀罕的是正经物件,得是能支援社会主义建设的实用货!”
前些年的原因,农村渔村很多老物件都已经没了。
社员们拿来的好东西不多。
不过铜钱不少。
十家里八家有几个铜钱,多的更有几十个。
钱进为难了。
铜钱属于古董,对他当下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看过了,商城也是收古董的,它就是个27年合法商业综合体。
问题是这些东西水很深。
钱进现在没法用物资购销证来查价格,他没法给社员们定价。
这时候他来到生产队获取社员们好感的用处便出来了。
刘旺财愿意给他担保:
“钱同志,你要是摸不准社员们送来东西的价值,那你可以先带回去,找老师傅帮你掌掌眼,到时候能换啥你再给他们带回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隐患是刘旺财担风险。
钱进挺感动的向他道谢,诚恳的说:“老叔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您看走眼!”
他给送来袁大头和铜钱的人家进行仔细登记。
油灯火苗被海风吹的摇晃,有姑娘送了个玻璃罩子过来。
钱进冲她感激的点头。
姑娘还他一个羞怯到面颊酡红的笑颜。
这一刻钱进多么希望她能长得漂亮一些,要是像刘亦菲似的……
袁大头摆明了值钱。
钱进先给定物。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袋子打火机,样式跟现下的黄铜煤油打火机相仿,外壳印着领袖语录。
这是特意挑选的复古打火机,外壳在当下并不会引人注意。
而用途却是当下渔村极度需要的:
他随意拿了个打火机打开。
一束青紫色烈焰嗖嗖的喷涌。
“呵,打火机!”人群立马响起声音。
钱进对旁边的刘有余说:“吹吹它。”
刘有余想了想说:“这打火机可不是咱乡下能见到的货,你们看它这个外表、看它这个火苗子……”
“不是,我是说吹它一口气!”钱进解释。
刘有余松了口气:“嗨,你早说清楚。”
说着他一口气吹上去。
火焰纹丝不动。
这就震惊了看到的人:“这火吹不灭?”
“嘿哟,神火啊!”
“别没见识了,这是防风打火机,我69年去东海舟山渔场打黄鱼的时候见过那里的船老大一人手里有一个这玩意儿!”有个穿海魂衫的汉子说。
刘旺财当时也去了舟山渔场。
他接过打火机一看,说道:“是,防风打火机啊。”
“当时那边船老大说这是战略物资,国家考虑到海上风大有时候紧急状况不能点火才给一船配备一只。”
钱进说道:“现在不是战略物资了,不过也不是普通物件。”
“我用这个来换银元,一个银元至少能换一个防风打火机。”
他递给刘旺财一个,叮嘱说:
“老叔,你知道这东西的宝贵,让社员们紧着点用,别出去显摆,更别让各单位发现,否则有麻烦。”
“咱自己用,用来方便生活,绝对不能太显摆!”
刘旺财说道:“好,我让社员们老老实实藏在家里。”
“那倒不至于,它最大的用途是出海点个烟点个火的。”钱进笑。
他前几天在城里特意注意过,现下不少工人用的打火机跟这些外形相仿。
没人会去注意一个黄铜打火机。
除了打火机他还准备了铅笔、钢笔和大小不一的纽扣。
其中钢笔在乡下很受欢迎,而且他知道马上就能派上大用场:
恢复高考的政策快要公布了!
纽扣五彩鲜艳、结实耐用,妇女们看到拔不开眼睛:“娘哎!这比供销社的还鲜亮!”
此外其他的是调味品了。
钱进多数用来当作了定物,社员们送来的老物件不太好判断价值。
他不坑红星刘家生产队,准备好好经营这地方,以此为根基往四周扩展去获取有价值的物资。
这也是他这三天劳动生涯表现格外尽力的原因之一,早在下乡之前他已经打好了小算盘。
如今在社员眼里他已经树立起了实在正直的好形象。
只要他后面再带来物资对此次交易进行多退少补、查漏补缺,那他这形象就能彻底立住。
抛开大物件和古钱币。
钱进收获了一本民国初年海滨市各城区与农村行政划分的手绘地图、一张漆面标语木牌、十来副镶边刺绣等等小物件。
兑换过程中,大家伙胆子逐渐就大了。
有些人家不要他手里稀罕的商品也不要调味品和食品,他们要钱、要票。
钱进把家里能动用的现金带来了,票证没带多少,因为他在城里生活也得用。
其实商城里头是有这年代钞票和票证出售的,但他不敢买。
任何时期银行对钱都做了严丝合缝的标记,打击伪钞一直是持续到21世纪头十年的经济犯罪重点项目。
他怕买出来的钱和票有问题,被银行发现然后顺藤摸瓜把他给办了。
现金全给了出去,他又答应回城以后会尽量捣鼓一些票证给社员们使用。
很多人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感:“钱同志,你怎么能捣鼓到这么多紧俏商品?”
钱进早有准备:“我在供销系统有关系。”
“实不相瞒,各位同志,我本来要在我们街道的施工队上班,但我有亲戚准备送我进供销系统的单位。”
“所以我把施工队的工作换给了刘家庆,以后我应该会去当个采购员之类的。”
这是他在确定了物资购销证的功能后就想好的事。
他以后会一直捣鼓各种物资。
肯定会引人怀疑。
那么怎么掩饰呢?
很简单,要藏好一滴水,最好的方式是将它送入大海。
他得进入供销系统上班。
最好还要当采购员。
到时候可以各地四处跑采购,可以各地四处跑销售。
这就是他下一步的人生规划!
(本章完)
第21章 下乡一趟,两个半万元户
第21章 下乡一趟,两个半万元户
海风裹着咸腥劲儿,抽打的柳条梢直打哆嗦。
生产队那面斑驳的红砖墙上,‘大办农业,大有作为’的标语被晒得卷了边。
刘旺财卷了根纸炮仗倚在墙上,目光跟秤砣似的压在徐卫东身上。
徐卫东浑身刺挠。
“咋?昨晚我喝多了干啥掉裤子的事了吗?”他压着嗓子问钱进,生怕隔墙的驴棚藏了人能听见。
钱进说:“没有。”
“而且你放心,咱俩在队里名声可好了,就算你掉裤子了,人家也不能用流氓罪办你!”
徐卫东小声说:“我怕什么流氓罪啊?”
“我是怕喝醉了酒被队里谁家的闺女给睡了,到时候我就成刘有牛了,懂?”
钱进恍然大悟。
刘旺财咳嗽一声招呼两人:“钱同志、徐同志,马上就要送别你们了,我真舍不得!”
徐卫东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然后活跃的性子立马恢复。
他直接哭唧唧的唱道:“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雨里格绵绵介支个秋风寒……”
钱进给他一肘子。
徐卫东搓着胸口嘿嘿笑:“这歌多应景呀。”
天气不好,刘旺财没废话。
他安排人把两人的自行车和要带回的物资送上拖拉机,最后跟钱进握手并低声说:
“我刚才琢磨过了,你看看能不能在下次来的时候搞点压缩饼干?”
“马上天冷了,出海不好搞吃的,要是有压缩饼干和热水就能成一顿饭。”
钱进点头。
这个好办。
拖拉机启动。
刘旺财忽然招手示意停下。
钱进疑惑的探头喊:“老叔,怎么了?”
刘旺财弯腰在履带缝里抠出几颗玉米粒。
他仔细的吹掉浮土大声笑道:“这是铁牛留给咱的种,来年保准又是好收成!”
话里满怀希望。
拖拉机轰隆隆开走,后头好些社员在冲他们摆手。
海风席卷拖拉机的尾烟旋转升上天空,替钱进和徐卫东挥手告别。
东方红-75完好归站,钱进两人把自行车搬下来,蹬着车子往城里疾驰。
他回到泰山路的时候已经下雨,可街角的百货大楼外人山人海。
徐卫东猪突猛进挤开人群看了看。
原来是百货大楼放了台电视机在外头,屏幕上正放《红灯记》。
李玉和举着红灯笼,映得徐卫东心里直痒痒:“老钱你自己走,我要看电视。”
钱进对此大为扫兴。
聚集这么多人,他还以为是原配抓小三扒了裤子呢。
三小等在门口,刘二乙从窗户看见他伸手出来挥舞帽子:“前进叔!”
钱进停下自行车:“大甲,这是你家车子,找个地方支好它。”
“老三老四帮我拿包——你怎么给我改辈分了?”
刘三丙上来积极提包,笑道:
“俺爸回来后听见我叫你哥就揍了我一顿。”
“他说你喊他哥喊俺队长爷叫叔,俺兄弟四个叫你哥是差辈分了!”
“挨打了还笑?”钱进佩服他的强大心态。
刘四丁也笑:“打成傻子了。”
刘三丙对自己弟弟永远雷霆霹雳:“滚,我是看见前进叔回来高兴!”
钱进问:“我不在家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事?”
刘三丙摇头:“没,二哥听你吩咐,一直在你房间里没出过门。”
“他吃喝撒都在里面,撒尿在尿桶里让我倒掉,自己绝对绝对……”
“不是,先别绝对,他吃喝撒在里面,拉呢?”钱进问。
“没拉!”刘三丙说。
钱进面色都变了:“二乙你至于吗?赶紧去上茅房!”
刘老二提肛,抓起已经团的跟手纸一样软的报纸就往外跑。
钱进向他背影投以充满敬意的眼神。
是个狠人!
狠到吓人!
刘二乙自己出门,他又支走了三小,赶紧拿出金盒将带回来的物资一一上架。
先上袁大头。
当头一棒!
商城给出的鉴定信息为:铁制银元·中华民国三年·工艺品——5元。
钱进急了。
这玩意儿还有工艺品呢?
还是说它其实是当时造的假币,到了27年算是有百年时间沉淀给了个廉价工艺品的评价?
不管怎么回事,前面几个银元竟然全是不值钱的铁制品!
钱进直接给下架了。
他得还回去。
还好后面的银元全是真货,只是没有以前在新闻上看到过的那些能上拍卖会的稀罕物。
都是普通银元,价格从一百元到六百元不等。
这也正常。
能上拍卖会的物件存世量都很少,即使在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也是如此。
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碰到那种价值连城的古玩。
不过他还有众多的铜钱。
昨晚他登记时候大略看过,这里铜钱有唐朝古钱。
他看到过开元通宝。
结果进了商城才知道,开元通宝还不值钱呢。
品相差的定价几块,品相好的定价也就几十块。
铜钱一一扫过去。
周元通宝、乾元通宝、大定通宝、咸丰元宝全都不值钱……
等等!
他目光倒回咸丰元宝身上:
咸丰元宝,宝源私铸大样·品相罕见——3200元。
钱进松了口气。
不枉他在生产队百般表现、昨晚挑灯夜战,总算出来个不错的收成!
再往下看,崇宁通宝(狭字)、康熙通宝、咸丰重宝宝云、雍正宝泉大尺寸……
再没有上一千块的了!
生活不易,进进叹气。
想从民间收古物一夜暴富的念头破碎了。
还好量变能引起质变,加上有几个通宝的价值是百元级别,如此一来上千枚铜钱总共也卖出了两万块钱。
好歹是双万元户了!
钱进如此安慰自己。
其他物件上架。
没有惊喜。
最值钱的是那份民国初年海滨市各城区与农村行政划分的手绘地图。
商城给出的鉴定是东瀛间谍地图。
它具有历史价值,能够卖到两千元。
连同贝雕画在内的十几样物件合计起来价值才三千元左右。
商城给予的评价就是一堆有点年份的杂货了。
钱进习惯性叹气。
但他又给自己鼓劲。
下乡一趟干出两个半的万元户,这在当下已经是奇迹了。
何况这几天四小给他捣鼓来不少酒标、烟标和火能值不少钱。
这么想着他高兴起来。
酒标、烟标和火那庞大的存有量是他的财富底气。
只说现金他也不少了。
但对于他想买的东西来说是杯水车薪。
他想买黄金!
现在这年头民间获取黄金难度极大,钱进在商城发现有金条金手镯金饰品出售。
于是这就出来了一条好路子。
他可以在商城买黄金。
当然价格很贵。
一克900多块!
这样以他的手艺想做一个能容纳下一箱泡面或者十公斤大米的箱子,恐怕得需要一千克黄金。
九十多万啊!
钱进情不自禁的摇摇头。
收起物资购销证,他去开门。
结果一开门刘二乙蹲在门口。
钱进笑:“你回来了怎么不敲门?咋了,在门口装石狮子啊?”
刘二乙看他乐自己也乐,黑漆漆的脸蛋上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说:“前进叔,有个事我刚才没来得及汇报给你。”
“大前天有个阿姨来找你,她说她叫罗慧娟,跟你是下乡的朋友,看你不在家她留了一封信……”
“罗慧娟?!”钱进一听这名字立马想到其身份。
什么下乡的朋友,是前身在农场的女朋友!
这是他在前身日记里见过最多的名字!
女朋友找来,钱进感觉不妙。
自己穿越以来就断掉了前身的社交圈,这是女朋友等不到消息找上门来了?
他问:“信呢?”
刘二乙说:“被她放在居委会了,让你回来后亲自去居委会取信。”
钱进皱皱眉,这是闹的哪一出?
四兄弟准备午饭。
他把大厚本日记翻出来,着重查阅关于罗慧娟的信息。
从下乡时候开始查。
1970年,前身下乡时是4月。
那时海滨市还春寒料峭,但他父亲听说琼州很热就想给他买能降温避暑的用品。
跑了七八家商店,老人家才买到一张手编凉席。
钱进看向床板。
现如今凉席还在,他父亲却不在了。
时光不待人!
(本章完)
第22章 钢铁直拳,即将出击
第22章 钢铁直拳,即将出击
钱进这次看日记看的很仔细。
前身下乡日子过的不错。
虽说祖上戴过白袖箍,可架不住人生得俊朗,愣是被琼州渔场女领导破格提拔,成了通讯员——
这活计搁以后就跟坐机关看报纸差不多,成日里伺候着《人民日报》《参考消息》这些个金贵纸片子。
七二年渔场要整电影队,前身凭着借报借书攒的好人缘,摇身成了放映员。
那年月电影胶卷可比钱和票金贵,大姑娘小媳妇天天等幕布拉起。
前身当时往放映机后头一站,男的女的都得向他抛媚眼。
他本就形象出众,再有职业加成,那在当地少女少妇以及部分熟妇中自然可以嘎嘎乱杀。
面对峰峦迭嶂、竹床凉席的诱惑,他不为所动,在后勤组中选了一位负责养猪的女同志当对象。
这让农场好些姑娘不满,只能酸溜溜的说处对象就跟腌咸菜似的,越是不般配的料,腌出来越有滋味。
很明显。
那位养猪的女同志就是罗慧娟。
1975年以后,渔场陆陆续续有知青返城。
返城有政策指导,需要通过招工、考试、病退、顶职、独生子女、身边无人等方式有序回城。
姑娘的父亲在海滨市仪表机械一厂上班、母亲在食品厂上班,家境条件优渥。
然后就在今年1月,罗慧娟顶替重病母亲的职位回到了海滨市,属于上岸了。
从那之后劳燕分飞,牛郎织女被大江南北给分开了。
就此,日记开始变了味儿。
前几页的泪痕能把钢笔水洇成水墨画,到后来字里行间都是怨气。
罗慧娟每封来信都跟催命符似的,催着钱进回城捧上国企红本子,否则就‘掰了’。
时间最终来到九月,钱忠国重病去世。
作为幼子的钱进回城奔丧,同时被安排在了街道小集体企业工作,接着27年的钱进穿越过来了……
重读日记。
钱进读出了新的东西。
首先前身是个舔狗。
他对罗慧娟是真好,在渔场赚的工分基本上都支援罗慧娟了。
其次前身是个王八蛋。
老爹生病,他寄回家的信里却不问老爹的身体情况,只是一个劲的催促老爹想办法拉自己回城。
最后他老爹的徒弟白东风有问题!
他老爹生病期间,都是白东风在照顾。
毫无疑问,这在外人看来、在厂里同事看来,白东风有情有义有思想觉悟。
他对师傅的好,比师傅子女还要好。
问题来了。
他不需要这样好。
他可以照顾钱忠国,但不必全靠他照顾。
按照政策钱忠国病退后,他的子女可以回城。
日记中有钱忠国的回信,信里提到白东风以‘知青下乡支援农村建设要紧’而阻拦了钱忠国想让子女回城照顾自己的安排。
这导致了钱家子女跟钱忠国之间的矛盾。
特别是前身一直认为是父亲心里没有自己这个小儿子,所以才不想办法捞自己回城。
可钱进一眼看出来,一切都是白东风捣鬼。
他不想更不能让钱家子女回城,否则白家就换不走钱忠国在工人新村的房子!
这不能怪钱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是事实如此。
白东风如果确实是君子,那钱忠国去世,他这个徒弟会忙前忙后吧?
钱进这个师弟回城,他好歹上门来关心问候吧?
然而没有。
一样都没有。
显然白东风一直在等钱忠国死呢。
这让看多了柯南的钱进都怀疑,钱忠国的死是不是跟白东风有关!
将这件事藏进心里,钱进先考虑罗慧娟找上门来的问题。
他得应付好这个女朋友。
身份不能露出马脚。
于是他草草吃了饭去居委会,找张红波要到了罗慧娟送来的信。
信纸是第二食品厂生产计划表的背面,隐约可见‘目前已超额完成季度指标107%’的蓝色复写纸痕迹。
这让钱进感觉不大对劲。
现在恢复高考的信息还没公布,城市用纸并不紧张,女朋友给男朋友写一封信竟然用废纸?
态度不对吧?
他打开看:
【钱进同志亲启,见字如晤。
一月底母亲退休顶职的手续批下来那日,我在劳资科填写资料时忍不住想起你,此时的你在干嘛呢?
二月初领到二食厂浅蓝工装时,车间主任把工作证一起给我,我忍不住流下眼泪,这是在为你高兴,你的梦想实现了,我不再是放猪妹而是女工人……】
梦想不对吧?
钱进继续看。
【……上礼拜我托人打听到你回城了,我很开心。在我写信之时,琼州海峡的潮信在上涨,就像我们的人生在上升,多好啊。
可我又打听到,你没能接替你父亲的班去纺六厂,而是进入了街道小集体企业,这让我一阵慌张,我很担心你不能进入国企,这样我们的地位将很难般配……】
钱进猛翻白眼。
【……我本想与你共克时艰、同甘共苦,等待时机调入国企单位。但我来到你们街道才知道,你甚至没有进入小集体企业,而是加入了劳动突击队……
你我已经是成熟的革命战士,须知劳动突击队的红袖章再惹眼,却终究比不上国企红本子。就拿我在煤站换煤本时的见闻,双职工家庭年底才能分蜂窝煤……
昨儿下雨我路过黄山路百货商店,瞧见有某街道的劳动突击队在屋檐下避雨,浑身湿漉漉、解放鞋糊满泥浆、铝饭盒磕得坑洼,我想起了你,忍不住泪如雨下……】
钱进不喜欢女人流眼泪,又不是被自己搞出来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眼两行直接看到结尾:
【……昨晚母亲当着我的面把缝纫机票压在五斗橱最底层,她没说什么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催我结婚,因为这缝纫机是给我的嫁妆。
我永远感念你对我的好,可如今时代不同了,单位已经颁发了民政局新规,‘无固定单位人员不予登记婚育’,你在劳动突击队是没有单位的,然而我已经25岁,不能再等下去……
琼州海峡的潮信终归会退,海浪和沙滩最终分开,就像你我的人生一样。余生我无法与你共同为无产阶级事业做贡献,但会永远关注你、祝福你,权当感谢以前在渔场时候你对我的照顾。
此致,革命敬礼
罗慧娟,一九七七年秋分(海滨第二食品厂第三车间)】
看完这封茶香四溢的长信,钱进第一反应是冷笑。
开头还假模假式‘钱进同志亲启’,结尾倒成了‘革命敬礼’。
真是个无产阶级女战士,当年啃前身工分的时候怎么不讲妇女能顶半边天?
然后钱进第二反应是:
我成萧炎了?
性质上来说,这年代的分手信跟玄幻世界的退婚差不多。
玄幻世界的订婚是为了结婚,这年代的谈恋爱也是为了结婚。
有句话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这话是建国后到当下的硬道理。
但他最后反应是:
老天待自己不薄!
首先他不用担心身份露出马脚。
其次他要来钱了!
昨晚刚在红星刘家生产队掉了为数不多的现金积蓄。
这才刚回到城里,就有人上赶着来送钱!
太好了。
回到家里,他把四小叫到身边:“来,又有任务了。”
“大甲你去二食厂给我打听罗慧娟和她母亲在厂里的信息。”
“二乙,这信封有个地址,你去那条街道打听罗慧娟家庭的信息。”
“三丙、四丁,你俩过来,我教你们说点话……”
四小真不白吃他的饭。
太好使唤了。
钱进打开日记开始合计前身下乡时在罗慧娟身上浪费的工分和物资。
这都得讨要回来!
介娘们竟然想吃干抹净把自己一脚踹开?
做梦!
什么‘会永远关注你、祝福你’,介娘们真敢开口,她当她是坐供桌上的妈祖了!
想分手?
可以!
但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等着吧小绿茶。
21世纪钢铁直男的铁拳即将出击!
(本章完)
第23章 一千块钱和票证
第23章 一千块钱和票证
各种罐头,各种零食。
这些东西的包装纸或者被剥掉或者关键信息被小刀刮掉,钱进检查后没问题,将它们分装进了两个网兜里。
今天是9月下旬。
那场悬挂在海滨市广大农村社员头顶的天气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了。
前天开始台风进入本地区并带来大量降雨。
各生产队玉米虽然已经归仓,可生没有收获。
很多生地里严重积水,增加了收生工作的难度。
钱进听着播报农村生产活动的新闻,然后将网兜扎紧。
刘大甲和刘二乙自觉上去各自挎了个网兜,刘三丙和刘四丁好像左右门神似的跟在他身后。
出门的时候他问刘大甲:“确定她家里今天要请准女婿上门?”
刘大甲说:“确定。”
“本来她家前两天就要请那个客车司机上门的,但不是来暴风雨了吗?日子就推到今天了。”
钱进点头。
难怪按照日记记载,明明罗慧娟已经不给前身回信了,结果三天前特意又来送一封分手信。
原来是找好下家都要请人家上门见面了,这是挑最终时间绝杀呢。
罗慧娟家里在华山路,也是住老筒子楼。
钱进很有礼貌的敲门。
门后传来喜滋滋的声音:
“小吴师傅来得恁早!”
“哎哟你个死老头子,压着我涤纶褂子啦!”
门开时罗母法令纹里还堆着热情的笑,瞅见钱进立马冻成冰溜子。
她见过钱进照片。
罗父在后头发出威严的声音:“堵着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请人进来?”
“谢谢,不用请。”钱进推开罗母进门。
跟在他身后的老三老四跟着说:“谢谢,不用请。”
罗父看清钱进样子后,脸上的威严荡然无存。
他又是瞪眼又是抬手臂,最后来了一句:“你敢上我家门来?”
“是不是想来找事?告诉你,治安所就在对面啊……”
钱进展示两大网兜:“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带礼物上门,您竟然要报警?”
“不过报警也成,最好再报居委会。”
“到时候我当着他们面好好说说,我到对象家里拜访老人,老人却报警抓我。”
罗父语塞。
罗母眼珠子黏在网兜上拔不下来,那铁皮罐头在筒子楼里金贵得跟外汇券似的。
这样她和声细语的说:“咱们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先坐下、让孩子坐下,咱们把误会说开就成了。”
老筒子楼房间布局相仿。
屋子里狭窄没什么家具,有个八仙桌上放了烧鸡、火腿片、熏鲅鱼、烤鱼片之类的冷盘。
还挺丰盛。
罗母给钱进递了板凳,问道:
“小钱,小娟已经跟你分手了,前两天分手信都给你了,你来我家里是干什么呢?”
钱进先说:“前两天我下乡支农了……”
然后他作突然反应过来状,猛然站起问道:“什么?罗慧娟要跟我分手?”
“她竟然要跟我分手?!我已经失去父亲了,我我我还要失去爱人?!”
罗母赶紧说:“小钱,你先冷静、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在街道劳动突击队上班,小娟在食品厂。”
“你看,你们之间还差了小集体企业、大集体企业两个等级,加上国企这个级别,你俩差三级!”
她双手一摊:“身份地位差三级,这可怎么在一起?在一起你们也不幸福!”
钱进怒道:“下乡时候她是放猪的,我是放电影的,那时候你们怎么不算身份地位差几级?”
“不说身份地位,就说你以后怎么养家糊口吧。”罗父嚷嚷起来。
“她一个月工资快四十了,还有劳保福利,你呢?你一个月干满三十天能有十五块的补贴……”
听到这里钱进来劲了。
是你们自己切入主题的!
“谈钱是吧?你们要谈钱?”他抖擞开刚统计的账本:
“73年4月,罗慧娟低血,我全月买红了三元五角钱;她怕被虫子咬,买风油精费八角钱……”
“5月,罗慧娟的鞋被猪啃烂了,买新鞋她非要黑皮鞋,我五元五角钱……”
“7月天热,她想要件的确良衬衫。我愣是给人放了俩月露天电影,攒了十二张工业券……”
账本抖动中,好几张皱巴巴的电影票飘下来,《智取威虎山》、《冰山上的来客》、《宝葫芦的秘密》:
“你们要跟我谈钱?罗慧娟要分手?”
“行啊!得给钱!”
罗母心虚,说:“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罗父则给罗母使眼色:“你就是来要钱的吧?”
“也行,小钱你是海滨城里人,咱按照城里的规矩来,别跟没素质的乡下人一样嚷嚷。”
“你俩对象处不成,那我家把处对象期间你多的钱弥补给你,行吧?”
钱进赞叹:“叔叔你真是知书达理!”
罗父问:“你要多少钱?”
“去拿张纸出来,我们给了钱,你写下自愿分手的条子。”
钱进说:“我合计了以前在小娟身上的钱,一共是一千二百八十块。”
“考虑到咱做人不能光看钱还要看感情,你们给我一千块算了!”
“夺少?!”老两口异口同声的吼道。
根据国家登报发布的统计信息,1976年全民所有制各部门职工平均工资是年602元,平均每月约为50元。
农村人民公社社员人员的集体分配收入是每年65元年,其中现金仅仅12.8元。
拿更清楚的工厂八级工制收入来说,海滨的国营工厂一级工人月工资为32元,二级工人为38元,八级工人才99元。
所以这个一千块确实惊人。
然而钱进没有讹人。
他再次抖擞账本:
“这些年她吃不饱饭我钱掏粮票给她买饭吃,她爱美我掏钱掏票给买雪膏、蛤蜊油、珍珠霜。”
“我帮你们养闺女养了四年要一千块多吗?从头到尾我有没有多收一毛钱?”
涉及到真金白银,罗母梗着脖子不让步了:
“四年一千多块?你一年能赚几个工分你一年我闺女身上两三百块?骗鬼咧!”
钱进说道:“我放电影有补助,合计下来一个月四十多块钱。”
“我还有父亲有哥哥姐姐帮衬,告诉你们我手里是有这些年汇款单的!”
罗父愿意给钱却不愿意给这么多钱。
按照他的预期给个几十块就行了。
钱进冷笑:“一千块钱别废话,给了我俩就完了,不给她这段婚事就完了!”
罗父愤怒的起身挥手:“好啊,威胁我?告诉你,我老工人不吃这一套!”
“一千块是不是?做梦!一分钱没有!你要闹就闹,我陪你闹!”
“去,他妈,去把老大老二从厂里都叫回来,揍不死你个byd……”
罗母作势换衣服出门。
钱进又举起一摞书信:“这正好,到时候打起来把居委会和治安所闹过来。”
“反正我这里有日记有我俩多年下来的情书,这些能证明我跟罗慧娟的恋爱关系。”
“到时候咱就让领导和侦查员同志们评评理,两个人正处着对象,有人竟然又找了个对象,这是什么行为”
“在城里叫耍流氓,在乡下叫搞破鞋!”刘四丁大声回答。
罗母强作镇定:“可娟最后给你写过分手信了!”
钱进冷笑道:“我怎么只收到了一封普通信?”
“就算她给我写了分手信,那就让居委会和治安所评评理,处了五六年对象,吃了我五六年、了我五六年。”
“回城以后找条件更好的男人当女婿,然后用一封分手信就一脚踢开我,再把你街坊和你女婿家人叫来一起评评理!”
罗父罗母哑口无言。
他们不占理。
就像罗父说的那样,这种事当地有规矩:
处对象不成最终分手,事后两家人要清算钱财,谁也不能欠谁的。
可一千块太多。
罗父罗母打定主意要赖掉:“一百块,顶多一百块!多了想都别想……”
钱进愤怒:“一百块?你们看看我今天来拿的礼,为了凑这份礼,我把我爸的丧葬费都用了!”
“你们自己看,这些东西别说一百块,你们五百块能买到吗?”
罗母瞅了瞅两兜硬货,心里开始盘算。
“少一分钱也不行。”钱进说,“还不光是钱,还得有票证!”
老两口倒吸一口凉气。
钱进看向印着“海滨客运”的新五斗柜,感叹道:“还没结婚就往丈母娘家捣鼓东西了,这样的好女婿少见啊!”
罗父脸色铁青。
(本章完)
第24章 支农抢秋表彰大会
第24章 支农抢秋表彰大会
家里存款加上左邻右舍借钱。
罗家凑齐了一千块。
罗父将一个布袋子摔在八仙桌上,大团结的油墨香混着粮票的霉味直冲脑门:
“数数,留下分手信,赶紧滚!”
罗母不敢看这场景。
她在心疼的抽泣。
钱进数清一沓一沓的大团结后翻看票证。
罗父耍心眼,他用用过的邮票滥竽充数。
钱进一眼看到张七五年发行的‘妇女能顶半边天’三八节纪念邮票。
不过他心胸开阔不在乎,将布袋递给刘三丙一甩头:“走!”
他去拎起带来的两个网兜。
罗母发出小猪被骟一样的尖叫:“你干什么?”
钱进纳闷的说:“走啊……”
“你、你提来的礼物……”罗母不甘心的说道。
钱进解释说:“哦,这是给我丈母娘的——您要认我这女婿?”
“滚滚滚!赶紧滚!”罗父将他粗鲁的推出门去。
很应景,隔壁不知道谁家在唱《红灯记》:“临行喝妈一碗酒……”
“喝你妈个比汤!”罗父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骂完了,他在楼上窗口阴沉着脸看钱进在街道上走远。
罗母实在忍不住,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一千块!咱家好不容易攒的一千块啊。”
“本来还寻思留下他那两兜好东西,好歹能给家里补贴点,结果他竟然拿走了!”
“他爸,怎么办,就让这鳖孙这么欺负咱家?”
罗父咬牙切齿的说:“还没人能欺负我,你看着吧,等我托关系把他情况打探清楚,一定下狠手治他!”
“怎么治?还能拿回一千块吗?”罗母泪眼婆娑。
罗父露出狞笑:“还要那一千块干什么?我要送他去蹲笆篱子、吃牢饭!”
钱进将网兜交给等在街上的刘大甲和刘二乙。
等车的时候他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
里面贴着张1972年冬的合影。
上面罗慧娟用钢笔写着‘扎根农村一辈子’。
钱进直接扔掉。
候车站后方的墙壁前,穿白大褂的街道环卫工正往墙上刷新标语。
石灰水泼过“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旧字,正要改成“科学技术叫生产力,科技人员是劳动者”的鲜红轮廓。
钱进回头。
他遗憾自己没有照相机,否则拍下这一幕,以后能上《人民画报》。
当下工人有着独特的社会地位。
市工会就这一场支农抢秋行动举办表彰大会。
钱进接到张红波口信的时候还挺惊讶。
他被特别邀请参加这场表彰大会,不过没有发言资格。
徐卫东冲他挤鼻子弄眼睛:“同志我也被特别邀请了。”
“我猜是刘老叔联合其他几个生产队的干部,让公社给写了一封感谢信啥的送到了市里。”
泰山路街道的五支劳动突击队只有一支受到邀请参会,自然是二队。
另外四支队伍很不服气,对此大有意见,工作期间故意闹事。
一队闹的最凶,张红波忍无可忍卷了条报纸指着他们骂:
“别丢人现眼了,去下乡干点活,忍不了一天两日就要回城。”
“告诉你们,这次工会和农工局办的表彰大会参加资格很简单,只要下乡支农期间没当逃兵的就能去。”
“你们去不了不是居委会不支持你们,是你们自己不争气!”
一队长王东不服气:“哈,我们能回来不还是你批的条子?”
张红波气炸了,指着他开骂:“你麻辣隔壁的这叫人话……”
周耀祖赶紧去架走张红波。
王东在后头啐痰。
下班之后,张红波留下钱进低声问:“我这个手表……”
“怎么了?”钱进心里一跳,“有什么问题?”
张红波伸出手腕迷恋的抚摸它光滑的表壳,如同抚摸少女情人滑溜溜的肌肤。
他说:“没问题、没有问题,是这样的,有人看到后也很喜欢,托我问问你还能不能搞到呢?”
钱进迅速摇头,坚定表示再搞不到。
张红波不死心:“不能再想想办法?跟你实话说吧,是有领导想托你给孩子搞一块!”
钱进还是摇头。
非必要情况下,27年的商品还是少在明眼人面前晃悠吧。
低调为王。
9月25号,在其他四队的眼红中,二队奔赴工人文化宫大礼堂参加表彰大会。
秋老虎的日头毒辣辣照着市工人文化宫的水泥广场,大门口有表彰大会的横幅,黑字红纸贴在上面。
这横幅应该是用去年国庆游行的红绸改的。
因为钱进从后面仔细看,能看到有‘热烈庆祝祖国母亲27周年华诞’等金字隐约的凸出来。
劳动突击队第一次参加如此盛会,队员都很激动,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国营大厂的工人则带了照相机来,他们或者合照或者两两拍照。
跟以后的自拍打卡一个样。
朱韬盯着国营厂工人的照相机流哈喇子:“都啥牌子的?这玩意得多少钱?”
“瞧你那出息!”徐卫东捅他腰眼,“等咱拿了奖状去照相馆拍合影,到时候有奖状有大旗,更帅!”
张红波让队员们整理衣装和胳膊上‘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红袖章,叮嘱说:
“都精神点,待会见到领导要喊‘抓纲治国结硕果’!”
徐卫东扛着面卷边的红旗在转悠。
一声‘借过借过’,却有人用肩膀故意撞上去。
徐卫东打眼一看,怒了。
撞他的人是个胖青年,一身新工装,胸口赫然是‘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名号!
是当初在红星公社农机厂跟他们抢东方红失败的三人组。
“哎哎哎,你哪个单位的?别挡着我们国营七胶的道儿!”队伍里有青年阴阳怪气。
“哪个单位?看看袖章不就知道了,劳动突击队,没有单位。”队伍发出哄笑。
有人捏着嗓子学街道办的喇叭声:“无业盲流集合啦,泰山路大茅房的茅坑堵塞了……”
更多的哄笑声传进来。
钱进攥住徐卫东发颤的拳头。
徐卫东浑身发颤,眼睛红了:“老钱你怕了一边去,今天大不了被治安所带走,我非得干他们!”
朱韬怒道:“算我一个!他吗的,不要这表彰了!”
连冯广源等跟他们不合的几人都摩拳擦掌撸袖子。
钱进淡然说道:“急什么?谁怕了?把他们交给我!”
说完他目光轻蔑,走到了工农互助队前:
“原来是七胶厂的同志,咱们都是共同支援过红星公社秋收工作的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你癞蛤蟆跳上高速路装哪门子小吉普?”胖青年嗤笑,“我们是工人,你们是什么我可不知道,别来套近乎!”
胸口戴‘黄海先锋’徽章的青年拍着腰间牛皮钱包:
“看见没?俺厂秋收补贴发十五块!你们街道的盲流子,怕是连粮票都不多发一张吧?”
突击队员们有大忿怒,却也只能忍着。
人家的话难听,却是实话。
冯广源悲愤:“钱进这干嘛?自取其辱啊!他以为他处处能出头吗?”
徐卫东看不下自家兄弟被嘲笑,他上去拉人。
钱进挥手制止并冷笑:
“我也不想跟你们是自己人啊,奈何红星毛头渡的栾队长去请我们开拖拉机帮忙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咳嗽两声,他学着栾队长沉声说:
“同志,给我们帮帮忙吧,去支援俺生产队的那些工人老爷提前跑了,跑了就罢了,还把俺庄稼地弄的乱七八糟!”
“他们这是在俺队里拉一地屎后撅着个腚不管不顾了,你们是自己人,去给他们擦擦腚吧!”
突击队这边总算找到了情绪发泄突破口。
哈哈笑声更响。
徐卫东一边笑还一边摇红旗,吸引更多人来围观。
七胶工农互助队队员勃然大怒,他们七嘴八舌开骂。
劳动突击队一干人等上来回骂。
钱进一挥手,十多人先后闭嘴。
从用冰棍冰镇铝盒替代冰壶到下乡开拖拉机支农再到现在以一己之力干的敌人破防,这些人已经默认他是队伍领袖。
钱进往四周看,人够多了。
然后他脸色一沉问:
“各位同志不对呀,能来参加表彰大会的不都是当时下乡后从头干到底的队伍吗?”
“可我们去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时候,他们队里庄稼明明没收完,工农互助队提前跑了呀!”
他上前一步盯着胖青年看:“同志,支援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队伍是你们吧?”
“那我倒要问问各位了,你们明明提前跑了,为什么还能来参加表彰大会?!”
胖青年头皮炸了。
后面一队人下意识缩脖子。
朱韬和徐卫东对视一眼:“我草,对啊!”
钱进环视四周众人厉声说:
“同志们,下乡支农抢秋收的工作多累啊,咱们都有亲身经历,但在场的同志哪一个后退了?逃跑了?”
好些人点头。
“这场表彰大会是胜利的大会!是同志们团结一心、体现了工农永远是一家这种阶级感情的大会!”
“为什么大会现场会混进来一支临阵逃跑的队伍?”
张红波意识到不妙,上来拽他。
钱进甩开手,声音更洪亮:
“让我们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队伍跟一支他吗逃兵队伍一起接受表彰?这是怎么回事!”
徐卫东跳脚喊:“各位同志哥,表彰大会混进南郭先生,传出去不是给工人阶级脸上抹黑吗?”
“大家站出来,我们要捍卫支农队伍的纯洁性!”
(本章完)
第25章 支农模范,先进个人
第25章 支农模范,先进个人
不少人脸色涨红了。
徐卫东热血澎湃,挥舞红旗喊起来:“同志们,我们的队伍里有坏人啊……”
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那帮人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脑门油汗直冒,眼珠子滴溜乱转。
他们被顶着肺了——人说的是实情!
本来看热闹的队伍全围上来,好几个耿直的工人指着他们问:
“这位同志说的是真的吗?”
“你们他吗狗娘养的软骨头,支农期间提前跑了结果却还能来参加表彰会?!”
“革命的队伍里混进蛀虫了,必须揪出来晒晒日头!”
群情激愤!
胖青年脸色泛白。
他大声说:“你胡说,别胡说,我们也……”
一个黑脸膛中年人走出来说:“也个屁!那就一起去生产队,去当着贫下中农的面掰扯!”
“去吗?”
有人带头。
质疑声四起,并逐渐山崩海啸。
七胶厂带队的干部两股瑟瑟,满脸慌张:“完了完了!”
场子乱成一锅沸水时,干部们带着民兵进场。
根本不用钱进张嘴。
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正义感爆棚的工人争先恐后还原真相——这年头工人老大哥眼里最揉不得沙子,路见不平就要吼。
恰好赶来的领导是军转干部,脾气火爆、雷厉风行。
他一把摘掉绿军帽掐腰指着七胶厂一伙人说:“好呀,还有这样的事情?!嗯?!还有这样的队伍!”
“你们是怎么混进来参加这场胜利的庆功大会的?”
钱进冷笑:
“看来有这么一位神通广大的大人物,他了不起啊,很了不起呀。他竟有本事从千米之外,把一支逃兵队伍塞进来参加胜利大会!”
领导一听这话当场摔军帽:“保卫处的同志们,给我把他们扭起来!”
民兵立即动手。
惨叫声立即响起。
更多的领导到来。
人群被疏散开,提前入场。
一支支队伍放下红旗进入会场,徐卫东摸着新浆洗的劳动布工装兴奋的往四周看。
那眼睛瞪得是炯炯有神。
那脚后跟翘的该穿9厘米攻速鞋。
整个人在队伍里生动演绎着鸡苗立鸡蛋群。
钱进问道:“你跟个烧鸡似的干什么?”
徐卫东传授经验:“这场合有报社来拍照报道的,要是能出现在报纸上,咱就有机会离开劳动突击队去个正经单位了。”
“你拿个支农抢秋模范,更容易找到正经单位接收。”朱韬揶揄他。
刚才从走廊入场的时候,不少人注意到公告栏贴着一张通知:
国营单位招工优先考虑支农抢秋模范、先进个人!
徐卫东撇嘴:“这个我不指望了,蓝工装早把名额捂成热被窝了。”
队里的孙红旗也沮丧:“就是,咱拍拍屁股回去还得去上五毛钱一天的工。”
“人家蓝工装呢?回去单位给开庆功宴,说不准还能提工资!”
“甚至像七胶厂那些一样,他们都没干完全程,结果跟咱一样能参加表彰会!”
所有人都知道,七胶厂的工农互助队不是混入大会的唯一败类。
只是事情不能深究,所以其他队伍逃过一劫了。
张红波示意孙红旗闭嘴。
所有领队干部都接到通知,进入会场后不能再聊这件事,安安静静等大会开幕即可。
这次大会很正式。
主席台上足足摆放了三排桌椅,上面白瓷茶杯整齐成一溜。
每个与会者都有座位、面前桌子上都有一个带着‘1977年海滨市支农抢秋-奖’红字的搪瓷缸。
朱韬打开缸盖,有茉莉茶香飘出来:“这可是干部开会的待遇!”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隆重?”
钱进问道:“以前不是这样?”
朱韬说:“以前啥屁都没有,就一天五毛钱的补助,都不够买细粮的。”
“否则其他三队会在下乡后就找各种理由回城?因为以前是白干呀!”
周耀祖说道:“这次咱队里跟着钱进和徐卫东沾光了,要不是他俩开来了拖拉机,我看咱队里不少人也得找理由脱产。”
曾经在下乡第一天跟钱进顶牛的冯广源等人闻言尴尬的低下头。
钱进没把这事放心里。
他就没把冯广源这伙人放心里。
搪瓷缸是每个人的奖品,另外还有集体奖励锦旗。
起立奏国歌后,农工局和工会领导挨个进行发言,先念表彰名单。
自然,泰山路第二劳动突击队名列其中,张红波要带周耀祖上去领锦旗。
周耀祖推钱进,让钱进登台。
钱进哪好意思,徐卫东直接将他拽起来踹出去……
表彰结束还有批评。
主席台上响起茶杯重放的闷响,然后有领导念通报:
“同志们,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齐聚在这里,本是要对在支农工作中表现卓越的队伍和个人进行表彰……”
“然而,在这庄重的场合,我却不得不严肃的指出,在此次支农工作中,有多人甚至多支队伍背离了支农的初心,在工作中选择逃跑……”
接下来是一连串名单。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王东赫然在列。
满堂哄笑中,徐卫东也哈哈笑。
朱韬顶了他一下子,很无语:“你真他娘没脑子,我的同志哥。”
“别笑了,回去其他四队肯定嫉妒咱,少不了跟咱对着干。”
通报环节的最后,领导语气更加严厉:
“更令人痛心和气愤的是,有这么一支队伍竟然通过不正当手段,运作参加了今天的表彰大会……”
“这支队伍,正是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工农互助队……”
听到这里会场哄笑。
徐卫东笑的最大声。
领导继续说:
“……这事必须彻查,揪出相关责任人……”
徐卫东来劲了,直接说起了《列宁在1918》里的台词:“这出戏,怕是要越唱越热闹了!”
最后是重头戏环节,公布十个支农抢秋模范、先进个人,每人一张描金边的大红奖状:
“国营啤酒一行工农互助队队长苏鲁峰同志”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钱进同志、徐卫东同志!”
台下人群往四周看,寻找先进个人。
徐卫东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嘴巴张的像排气筒。
钱进示意:“把嘴巴闭上吧,否则让老gay看到了干遭罪!”
这荣誉来的太突然。
搁以往劳动突击队内部氛围要爆炸,队内其他人必然嫉妒两人。
然而经过广场一战,钱进已经被二队认作是领袖——尽管周耀祖是队长。
这样领袖有荣誉,他们不至于再嫉妒,顶多是羡慕。
两人领了奖状下台。
这大红奖状贴着金箔边、盖了钢印,着实惹人眼热。
台下好些孕育了满满当当羡慕嫉妒恨的眼珠子。
朱韬叹气说:“我们的卫东同志了不得了,让我们恭喜他,他快找到好单位了。”
徐卫东没心没肺哈哈笑:“最好找去供销总社。”
听到这名词。
钱进顺势问:“哎,现在供销系统是全国供销总社在管吧?”
徐卫东说:“对,前年二月国家恢复全国供销总社对供销社系统进行管理和指导。”
“不过在地方上,各级供销社受同级政府和上级供销社的双重领导。”
钱进问道:“那它在市一级是什么单位?”
徐卫东说:“当然是市级供销总社或者叫供销合作局。”
钱进问道:“要想进去当采购员,你知道有什么渠道吗?”
“知道啊。”
“什么?”
“做梦!”
钱进给他一拳。
身大力不亏的徐卫东当被挠了一下子。
表彰会散场,钱进和徐卫东成为了人群焦点。
有眼力劲的工人去领导干部们面前混眼熟。
耿直简单的则跟钱进来打交道:
“钱同志、徐同志,你们两个可真刚强,我于今杰佩服你们,以后来二机械厂记得喊我……”
“钱同志,我是华山路街道的宋承诺,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去我们街道的春再来大饭店喝点啤酒……”
“钱同志,听说你是开拖拉机给老乡们解决了燃眉之急?那你是拖拉机手?会修拖拉机吗?要是会修车,我们东海路维修厂正缺工,你可以试试……”
看着被围成一团的钱进,突击队其他人更羡慕。
张红波眯着眼睛看钱进,低声说:“坏了,会不会是小瞧他了?”
他背着双手慢悠悠的走,眉头紧皱。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帮忙换走了原属于这小子的好工作,要是东窗事发怎么办?
这小子如果狗屁不是,那自己能拿捏他。
如果他成了气候……
想到这里他使劲一跺脚:
该下手了,不能让他成气候!
(本章完)
第26章 钱队长
第26章 钱队长
表彰大会这出戏唱了个满堂彩
钱进不光获得了荣誉,还结交下一批人脉。
周耀祖随身带钢笔和红本本。
他递给钱进记联系方式,以后可以方便办事。
回到街道,一切大变。
他们刚到居委会门口听到有人嬉笑:
“哎哟,是我们泰山路的铁姑娘队回来了,赶紧的都赶紧的,立正!快呱唧呱唧!”
树荫底下乌泱泱坐满四支队伍,劳动布工装被汗浸得能拧出水。
其他四队人刚通完下水道,裤腿还沾着黑泥浆。
眼瞅着二队端着带大红奖字的搪瓷缸子春风满面,四队众人心里的怨气跟老光棍梦遗时候一样疯狂输出。
徐卫东走过去故作吃惊的问:“啊?你们怎么知道我拿了个先进个人?”
“知道什么玩意儿?”一队长王东腾的站起,汗珠子顺着络腮胡往下滚,“什么个人?”
徐卫东抖开奖状的动作活像公社放映员扯银幕,故意把‘先进个人’四个字对着日头晃。
三队长赵波看一眼直接跳起来:“草!这不可能!你这样的落后分子还能拿到先进个人?”
徐卫东不乐意了:“我怎么落后了?下乡时候我除了开拖拉机还给老乡挑粪来着!”
五队也有人说:
“得了先进个人有奖品吧?搪瓷茶杯就是奖品?你们每个人都是先进个人?”
朱韬叹气说:“王队、赵队,你们先顺顺气。”
“老徐这人虽然爱吹牛逼不讲卫生贪吃能喝嘴巴不牢并存在下乡期间给女知青起外号、钻女知青蚊帐等作风问题……”
徐卫东急了:“不是老猪你什么意思?你小子到底哪边的?”
朱韬哈哈笑:“得得得,眼瞅着你要端铁饭碗了,让我嘴上过过瘾嘛!”
这番话让其他人彻底坐不住了。
王东盯着张红波问:“张主任,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红波有心事,带着锦旗就走:“是真的!”
“什么真的?”王东怀着侥幸心理追问。
朱韬大声说:“钱哥和老徐拿了先进个人……”
“他是哥我就是老?”徐卫东踹他。
朱韬继续说:
“这次先进个人不奖励实物,没有暖壶被子电视机票自行车票之类的东西了,是党员记功,工人提级,群众包分配!”
还是有人心怀侥幸:“不能吧?不可能给这样的奖励吧?”
徐卫东:“吧?吧?小嘴还挺会叭叭。”
众人根本不理他,只看周耀祖。
周耀祖点头。
这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天塌了!
王东捶着槐树哭嚎:“这他吗不是瞎闹吗?要是这样谁还往回跑啊?老子就是累死也留在农村啊!”
钱进安慰他:“行了,朱韬他们把话说的太满了。”
“文件上写的是招工优先考虑,不是给安排工作!”
听到这话,所有人又感觉地崩了:
“你俩妥了,这种行动的文件都会用模棱两可的语气表述。”
“因为有些人可能有特殊情况或者有问题,评嘉奖的时候没发现问题,后面单位审查才发现,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被招工录取,否则都会录用!”
钱进明白了。
难怪刚才听到他们两人成为先进个人后,满场那么多的艳羡目光。
发生了这件事,劳动突击队内部乱了套。
有的没有上班心思了,直接翘班回家。
有的跟钱进、徐卫东套近乎:“以后拉兄弟一把。”
有的嚷嚷着请客。
钱进不想跟其他队关系闹的太僵,便答应请客,但得给他时间捣鼓点酒菜。
下班之前,张红波又召集劳动突击队开会。
两件事:
王东的队长被撸了。
钱进高升队长。
王东在一队里很有威望,队员们立马发难:“凭什么?我们在生产队撂挑子是集体讨论结果……”
“别嚷嚷了,”王东无奈,“张主任找我谈了,大会上点明批评我了,居委会不把我户口退回乡下知青点已经算是帮我大忙了。”
钱进这边也发难:“张书记,我怎么成二队队长了?对不起,我认为我……”
“你要是有意见跟你们周队说,他主动请辞让给你的。”张红波打断他的话,夹着本子走人。
周耀祖冲钱进笑:“你比我适合当队长。”
钱进摇头:“周队高风亮节,可我不干这种鸠占鹊巢的臭事。”
“再说了,我也不爱去开会念文件……”
这次徐卫东力顶周耀祖:“念文件不是好事,上回王东念错字,把‘如火如荼’念成‘如火如茶’,害我们啃了半个月茶渣馒头!”
他又对其他人说:“说正经的,周队是好人、好老哥,我服气他。”
周耀祖总是很温和。
他微笑道:“都听我说,这几天应当会有单位的招工处、劳资科派人调查钱进档案,突击队队长多少能给招工进行政审加分。”
徐卫东跟钱进勾肩搭背,很感慨:“周队真是个好人。”
“不过为啥不把队长让给我?我也需要加分啊!”
周耀祖永远认真:“因为你群众基础不够。”
徐卫东向左右说:“周队也不是太好的人,我偶尔挺不服他的。”
这次其他队队员对钱进升职的事没意见。
因为二队已经把钱进收拾胖青年那一伙人的详情介绍过了。
胖青年一伙人的话太气人、太伤人,劳动突击队全员感同身受,听了后都想干他们。
但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像钱进一样抓到重点将他们一击致命。
就算他们能抓到重点,也未必敢这么做。
因为人家是国营海滨橡胶厂的工人!
这家工厂成立于1953年,是全国生产橡胶输送带、三角带、胶管规模最大的厂家。
厂内工人人数众多、能量巨大,一般单位的人不敢招惹他们。
钱进敢于跟他们斗争还把他们收拾的很惨,这让其他四队队员不得不服气。
当天下班。
钱进晚上招呼四小一起吃凉菜。
他从红星刘家又带回来一些豆角茄子新鲜蔬菜,便在商城买了凉拌汁,做了个凉拌菜。
27年的人讲究零卡零脂,凉拌汁多半清爽。
钱进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主打油腻的,豆角芸豆过水、茄子上锅蒸,熟了后用凉拌汁一搅和,看起来没法看。
这顿饭很低调,没有一点香味传出去。
可四小吃的稀里呼噜:
“嗯嗯,好吃,真好吃。”
“前进叔你咋这会做菜呢?俺妈拌的凉菜只用蒜,光是个辣,一点不好吃。”
“给我喝点汤,我爱喝汤……”
钱进一边吃一边笑。
吃完饭他继续当资本家。
二乙刷锅洗碗,三丙四丁收拾饭桌。
钱进把刘大甲叫身边:“这些东西我准备去黑市交易,明早你起的早一点。”
两大网兜,鼓鼓囊囊。
正是被罗母罗父误会是上门礼物的东西。
钱进压根没打算送给他们,他一早就计划里去黑市换成各类票证送给红星刘家生产队。
刘大甲一看摇摇头:“前进叔,带这么多东西去黑市会出事!”
他给钱进介绍。
黑市交易违法违规,要时时提防警方突袭。
“里面欺负人的,你这样的新面孔肯定会被欺负,有些盲流无赖专门盯新面孔。”
“看见新面孔带的东西多或者有价值,他们就会假装治安员、特派员进去抓人,可真的治安员和特派员也会去抓人。”
“所以那黑市一旦出现治安员、特派员,谁也不敢保证碰到的是真货是假货,为了避免被抓只能当真的来对待,然后扔掉带去交易的货。”
“特别是新人胆小,碰到这种情况更是赶紧扔东西甚至扔钱扔票。”
“这种事往往是合作的,假治安员明面上扫市,暗地里有人去捡被扔掉的东西!”
刘四丁说:“俺家有时候揭不开锅了,俺妈就带我去黑市转悠,等着有人去扫市。”
“扫市时候有人没地方扔东西扔钱,见到我这样的小孩,会硬往我怀里塞,然后俺妈给我打掩护弄点东西回来。”
“要是掩护不成呢?”钱进问。
刘四丁说:“那也没事,他们不为难我这样的小孩。”
“因为都知道我这样的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才带孩子来碰运气。”
钱进听后觉得还是得开拓农村市场。
农村只要搞定了生产队干部基本上便没事了。
城市里全是大神大佛,更乱更危险。
不过要在黑市混,他也能想到办法:找个白手套。
只是,这样他得让出一部分利益了。
上一章被审核了。
真无语。
(本章完)
第27章 《少女之心》
第27章 《少女之心》
大清早摸着黑来到九条巷黑市,钱进又遇到了那些熟悉的马桶和火炉。
所有马桶的开口和炉子的排烟口完全对准街道。
一个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九条巷是海滨市最乱的地区之一。
钱进打听过,早在解放前这里就自发形成了一个黑市。
那时候常常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金圆券在这里论斤称。
解放后物资匮乏,这里的黑市一直沿用。
天还没亮已经起了晨雾。
夜朦胧、雾朦胧。
钱进没有冒入黑市而是等在了一处巷子口。
外围有做买卖的。
油毡布搭的临时摊位沿墙根排开,衣服打补丁、布鞋开了口的农民仔细打理刚离开农田的蔬菜。
时令蔬菜的销售不需要菜票,所以即使碰到治安员也不怕,基本上不管。
钱进琢磨着待会可以买点回去。
昨晚的凉拌菜还挺好吃。
突然有戴鸭舌帽的中年人从阴影里走向他,很友好的摸出包丰收烟递上:
“同志换什么?看我这里。”
“粮票赛门帘,布匹超传单,有你想不到,没我办不到!”
说着他拉开衣襟。
钱进打眼一看——
嚯,这是丐帮十八袋长老来了?
中年人衣服内里全是口袋,跟老母猪的扎扎似的,这边一溜那边一列。
现在钱进对当下年代的了解越来越多,他通过这人装扮猜出身份:
专倒票证的老油子。
钱进不敢跟这些人打交道,面色冷峻的摇了摇头。
老油子还想纠缠他。
急促的脚步传来,刘大甲带着上次来黑市遇到过的眼镜老头赶来了:
“去去去,这是给我上货的,你凑来干什么?想截我货啊?”
老油子哼了两声又进入阴影里。
眼镜老头跟钱进握手:“叫我老韦吧,我看看你带来的东西。”
他打开布袋子看。
钱进摁住袋子口说:“老尾巴同志,东西倒换给你,然后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眼镜老头一愣,哈哈大笑:“老尾巴同志,这称呼挺好。”
“行,看来你提前打听过行规了,咱这样最好。”
钱进谨慎的说:“不必交谈太多,我要换票据,你报一下价。”
眼镜老头说道:“我手头票据不多,换不了你这里的货,你这全是硬货啊!”
他忍不住惊叹。
然后看着钱进的谨慎他又劝慰道:
“其实你不用怕,随着那帮人倒台,现在城里各个方面的氛围放松很多了。”
“最近很多青年来这边找《少女之心》、《归来》、《一双绣鞋》的手抄本。”
“以前都是来换吃的喝的治病的东西,谁敢来碰这些文艺玩意儿?”
钱进问:“那怎么办?”
老韦笑道:“等等再办,这都是抢手货,换起来还不快的?我帮你要好价,然后只抽你两成——不多吧?
钱进接受,挥手示意他离开。
老韦问道:“这么信得过?”
钱进伸食指贴鼻梁戳眼眶,侧身摆了个向佐式二逼造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老韦对这造型不明觉厉。
物资交给别人,空了手的钱进在黑市瞎转悠。
他对这地方的感觉有些矛盾。
一方面不想来冒险。
另一方面在他进入供销系统之前这里确实是他换物资的绝佳去处。
甚至即使进入供销系统,黑市的存在也很有必要。
有些东西他大量需要,这里最容易换到,比如各类票据。
另外他从商城买来的很多东西也是在这里最为人所需。
老韦带着他的货品回到自己固定位置。
奶、罐头、调味品,扣子、钢笔、小饰品,这些东西摆出来,便有人纷至沓来。
钱进鸟悄的看。
有个穿青纺革工装的女工掏出一条月事带,拆开后里面缝着一摞布票:
“全换成奶,我弟弟有低血,下乡农活太累总晕倒……”
有男人用草帽遮脸凑过来:“这小绿瓶子里装的啥?是酒?打开我闻闻是正经酒吗?”
“行,我这里有粮票,给我换两瓶——不够?还有点鸡蛋给你了,别叽叽歪歪,痛快点!”
还有青年来问:“这钢笔真漂亮,正好缺个礼物,怎么换?哟,我这里有工业票,正好可以换钢笔是不是?”
很快消息传开。
看起来空荡荡的巷子里突然聚集起一些人,纷纷凑到老韦这边换起物资。
钱进低声问刘大甲:“怎么有些人挎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大甲说:“是糠麸,要是有治安员来了,大家伙一起把糠麸扬起来,到时候撒腿跑,治安员也抓瞎。”
钱进说:“好办法,不过怎么不用石灰粉呢?”
刘大甲笑道:“我听说还真用过石灰粉,结果治安局直接把这地方给查封了——不能太过火,彼此都得下的来台。”
黑市是一方神奇小天地。
这里换什么的都有。
钱进看到了天南海北各种食材,西南的腊肉、东北的山珍、东南的干货、西北的馕和干香肠。
他也看到了药品、外国书籍乃至医院开的诊断书。
就有人看到他年轻,过来给他推销诊断书:
“回来探亲的知青?或者认不认识这样的知青?我有人民医院的权威诊断书,带回去给知青点看,准能放你回城!”
钱进问:“换什么?”
“不换,卖,两百块!”声音坚定,有恃无恐。
钱进沉默。
想钱想疯了吧?
刘大甲告诉他这东西还是抢手货呢。
卖家敢说这诊断书权威,含义是相关医生会帮忙打马虎眼。
知青点不会看了诊断书就放人,他们会打电话给医院核实情况。
诊断书可以伪造,医生亲口证实病情可伪造不了。
钱进再次大开眼界。
天蒙蒙亮,老韦收摊。
他对钱进招招手,两人找了个角落开始合计:
“六十个罐头、五十支钢笔、五百颗扣子、五百颗奶,还有那些小东西和调料,喏,还来的票都在这里。”
“这是全国粮票二百多斤,海滨的粮票五百多斤,油票、工业票、布票、煤票、肉票……”
“你都数数。”
迅速的清点票据,钱进背上包赶紧走。
老韦拦住他,还是笑:“给你一本《少女之心》回去看看,你们年轻人最喜欢这个。”
“记得下次来还给我啊,这东西现在很值钱,能卖十块!”
钱进疑惑的看向他:“你不怕我不还你了?”
老韦学他的样子摆出向氏二逼姿态:“疑人不借,借人不疑。”
钱进哈哈笑,把手抄日记本塞进包里走人。
他还挺好奇这年代的皇书什么样。
另外他有段时间没操练手艺活了,这玩意儿祖传的,可不能落下。
东方泛起鱼肚白,街道上零零散散开始跑起了公交车和自行车。
钱进领着刘大甲在黑市外围买蔬菜。
这玩意儿现在不方便从商城买,它有生鲜平台,可金盒子放不下多少蔬菜。
有老汉在箩筐里塞了厚厚的谷糠麦壳,里面是红彤彤的鸡蛋:“不要票的鸡子喽……”
刘大甲偷瞄并喉结做活塞运动。
钱进手头有钱,便买了一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偏三轮摩托车杀过来,车上跳下治安员快步走过来呵斥摆摊众人:
“上个月就在这里面端了七个人,有个倒腾粮票的判了五年,你们还敢来?”
钱进眼皮狂跳,努力保持冷静,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有卖蔬菜的社员从兜里掏出一张红戳戳的纸片,一面是“农业学大寨倡议书”,一面是生产队开的介绍信,准备求情。
结果治安员走到他跟前说:“这豆角还要一毛五?你看看多少虫眼?一毛钱吧。”
社员:“啊?”
治安员掏钱:“给我称两斤,别缺斤少两啊……”
“嘿,鸡蛋里没有臭子吧?给我便宜点,我买的多,俺单位食堂托我来买的……”
转一圈,偏三轮摩托车满载离开。
钱进也离开。
晨光里,身后的巷子又开始吞吐新一天的市井烟火
他对当下黑市情况有数了。
(本章完)
第28章 破十万
第28章 破十万
连同在罗家获取的票证在内,钱进现在手里攒了各类票有三百四十多张。
他并不是全给生产队带去,而是先送入商城看看有没有值钱的票。
平时没事他就研究各大商城,又研究出不少心得。
首先票证收藏在以后也是个行业,有的票很值钱。
比如1953年志愿军后方勤务油料部三大票,这在平台挂上了150万的天价。
比如1948年的东北军区‘壹天’五联张粮票,这也有20万高价。
当然钱进不奢望自己能找到这些票。
不管在2027年还是1977年,这种票都是极度罕见的东西。
正常的票不值钱。
钱进手里这些就价值不大。
他捡了几张自己可能要用的,其他的交给四小分类,用皮筋扎住准备带去红星刘家生产队。
四小只被这些宝贝勾引到失魂。
刘三丙攥着张全国粮票流口水,刘四丁把肥皂票凑到鼻尖猛嗅,说闻见沪都的檀香皂味儿。
钱进无语:“麻溜干活,粮票归粮票,布票归布票——干什么呢?怎么舔起来了?”
“这票甜滋滋的,肯定跟放一起了。”刘三丙嘿嘿笑。
钱进赶紧夺下来:“那是反面,那是胶水,有毒啊!”
三百多张票,四小愣是分了半天——粮票上的稻穗图案都被摸得锃光瓦亮。
时间很快,又是周日。
钱进起了个大早。
今天有重要行动。
这些天里,四小只很勤勉的帮他找了好些各类酒标烟标与火。
他们四个没法上学,因为他们在城里没有户口,办不了学籍。
于是无事可干的四小只,每天卡着点出门去收购站剥酒标寻烟标捡火。
泰山路的收购站存货全无。
但老宋没白收他的茶叶。
老头一看钱进送礼后确实不干违法犯纪的事,只是一味的寻找无关紧要的酒标烟标和火,他便放下心来。
等到自己这边被搜刮完了,他出面跟周围街道的收购站熟人打了招呼,让四小挨个去搜刮。
酒标放水里剥离后需要晒干。
钱进一直没有出售酒标,如今十多天下来已经有一柜子的存货。
起大早烧好热水,他好好洗了手,反锁房门给名义上的老爹上了一炷香:
“保佑保佑啊,一定要多卖点钱。”
“我不是光为自己,我也是想早日打造个大金箱,好好为人民采购、为人民服务!”
晒干的酒标被四小分类用皮筋扎好。
塞了一个抽屉。
他一扎一扎的往金盒子里放。
第一扎全是七十年代海滨啤酒的酒标,颈标、正标、副标,三件一套。
商城是收酒标的,价格还不错。
品相不同能有些差价,却也至少是三四十块钱一套!
一扎是一百张,金盒子一次能放五扎。
顿时就是两万四千元入账!
他心里乐开。
四小立大功了!
后面还有一款叫海滨黄海金啤酒的酒标,这批酒标更值钱,每一套都是一百块起步。
根据商城给出的商品介绍,黄海金啤酒是时代产物,改革开放后便停止了生产。
更贵的是他当时看到过葵茅台,还以为是类似茅台王子、茅台贵宾甚至是赖茅那种低端酒。
其实这也是特殊年代的产物,这就是正经的飞天茅台!
这酒标价格全上千!
可惜数量极少,四小不知道找了几个收购站,一共找回来五套。
所有酒标一口气卖掉。
钱进在商城的款子顿时冲破十万,到了十一万五千块。
tm什么叫tm惊喜?
这就是!
火积攒的也不少。
还是没有值钱货,相比酒标不值一提。
烟标价格会贵一些,好些单价都是一百元以上。
可惜能搜集的太少,总额跟火一样不太高。
但是它潜力很大。
钱进琢磨可以去哪里搞一批烟标就好了,要是搞到几千张,他一定能买到一千克黄金。
家里存货换成钱,他做饭等四小上门。
很快楼里其他人家开始问起来:
“怎么这么香呢?炒多少鸡蛋才能有这香味?”
“谁家捣鼓到鸡蛋了?哟,是二哥你家里煎鸡蛋呢,香味都传遍全楼啦。”
二哥瞅着铁锅满脸疑惑:“就这一个蛋,煎了怎么会这么香?难道这真是学大寨标兵鸡下的蛋?”
吵吵嚷嚷的声音中。
四小下楼并嘀咕:“真香,谁家炒鸡蛋了?真香!”
等他们推门进屋。
桌子上有盘子,盘子里是一层煎鸡蛋。
钱进本想慰劳四小,直接让他们吃煎蛋吃到撑。
结果只煎了五个鸡蛋,外头就有鼻子尖的开始四处寻味道。
他一看这样太高调,心里警惕当场终止,改成了煮茶蛋。
这事是教训,当下家家户户清汤寡水,谁家煎蛋谁家炖肉那香味都能传给左邻右舍。
他以后饮食上可得克制了!
五个煎蛋在他看来够克制了,四兄弟挤在门口还是看呆了。
钱进招呼他们:“赶紧进来关上门,干嘛呢?等着让邻居都上门来分鸡蛋饼吃啊?”
刘四丁立马关门。
而刘三丙推开两个哥哥飞奔而来。
他趴在桌子沿上眼睛死命的瞪、鼻子拼命的吸、哈喇子拼命的流——把褂子胸前的补丁褂子洇湿一大片。
钱进给他们分蛋。
刘大甲感动到眼眶发红。
他给三个弟弟讲解:“记着前进叔的好,这是他在黑市大钱买的蛋!”
钱进说:“你们四个太瘦了,我得给你补一补。”
“以后我得找你们四个当保镖,你们太瘦了谁都打不过,赶紧长的跟你们老爹一样强壮,到时候谁欺负我……”
“我打死他!”刘三丙激动的说。
刘二乙默默的捏紧拳头。
钱进哈哈笑:“打死人犯法,咱搞个合法的自卫就行了。”
“来,分鸡蛋饼,开吃!”
“配什么粥吗?”刘大甲看到被挪到窗前的炉子上铝锅在往外冒热气。
钱进说:“配什么粥?光吃鸡蛋一样能吃饱!”
“那里面是茶叶蛋,吃过没有?”
四小只整齐摇头。
钱进打开锅盖给他们看。
酱油味被海风一吹都飘到了房子外,不用担心被人闻见异常。
刘三丙探头:“哎呀前进叔,汤怎么都坏了?黑的不成样了!”
钱进说:“那是老抽——茶叶蛋就是这么煮的,不过得煮一上午,所以你们得看着点火。”
“今天我不在家,你们中午回家拿玉米饼然后来吃茶叶蛋。”
刘大甲继续感动:“前进叔,你咋对俺弟兄这么好?”
刘四丁很遗憾:“可惜咱哥四个没女的,要不然嫁给前进叔当媳妇报答他。”
“让我嫁。”刘三丙积极举手。
给前进叔当小弟已经这样了,要是当媳妇了不得起飞?
钱进看看四兄弟那长得急头白脸的样子。
不寒而栗。
当下鸡没有饲料吃,秋天全靠捉虫,下的蛋少可味道好。
钱进吃了一口感叹。
难怪香味这么足,因为它确实香!
刘三丙看着油乎乎的蛋饼很有些自得:“妈说皇帝也只能吃煮鸡蛋,还没咱阔气呢。”
刘四丁小心咬了一口慢慢嚼,黑漆漆的脸上露出幸福表情:“煎鸡蛋真好吃,金福没骗我。”
钱进看他们的样子问道:“你们第一次吃煎鸡蛋吗?”
四小齐刷刷点头。
钱进愣了愣:“不至于吧?大甲都十四五了,没吃过?”
刘大甲说:“只有寒食、过年啥的能吃个煮鸡蛋,要是哪年光景好,俺弟兄过生日也能吃上荷包蛋。”
“但煎鸡蛋炒鸡蛋没有,俺妈不做,她说鸡蛋已经很好吃了,不用浪费油去做。”
钱进默默点头。
太阳渐高,气温渐热。
钱进该下乡了。
他去找徐卫东借自行车。
徐家很好找,门口挂着个写有“支农光荣”的木板,四周还挂了一圈红绸带。
借了自行车,他把黄金盒子也给带上了。
这次下乡他对红星刘家生产队有了足够信任,要是再能收到货他准备当场用物资购销证来定价,免得还得来回跑。
黄金盒子本身惹眼,但它延展性很好,钱进就把它上下盖子打开沿着四周给压平成金板。
他再用两块纸壳把金板夹中间,一起放自行车筐底下用铁丝穿过纸壳固定好,没人会怀疑纸板有问题。
这是当下人们在车筐破损时候,一种应急的修补方法。
结果他一切收拾好刚骑上自行车进马路,老远让张红波给招手拦下了:
“钱队长你去哪里?今天劳动突击队有工作安排。”
“什么安排?”钱进不高兴。
“周日还不让歇着?主任你到底是人民的干部还是资本家接班人?”
“少给我乱扣帽子,特事特办!”张红波面色严肃。
在他旁边的刘波嬉皮笑脸的说:“钱队长,咱街道上妇女同志们的裤衩子都快不够穿了!”
“你也别瞎说。”张红波不满。
“你们这到底唱的哪出?”钱进纳闷。
张红波压低声音说:“这事我一直压着呢,最近咱街道出现了一个贼,一个思想腐化堕落的贼!”
“前天开始,咱街道好几个女工人晾的尼龙袜让人顺走了。”
“昨天好几位女同志来反映所胸衣不见了,今早连锅炉房周大叔老伴的的确良裤衩都失踪了!”
钱进本来提起了兴趣。
听到后头没兴趣了。
尼龙丝袜特别是吊带的很哇塞。
的确良裤衩一点不哇塞。
(本章完)
第29章 公社有个铁匠铺
第29章 公社有个铁匠铺
钱进对这事没兴趣,他只想下乡:
“抓贼归治安队,支农归突击队。主任你让让吧,我今天也有正事,我要去支农。”
赵波不信:“还去支农?又有什么行动?”
钱进掏出一摞粮票给他们看:
“没有行动,就是上次去了红星刘家生产队,我看老乡们生活太困难,回来就把家里票本子抄了,咱得帮贫下中农兄弟渡难关不是。”
赵波目光直了。
这觉悟,你不先进谁先进!
以后《人民画报》没你的事迹我不买!
张红波不想放人:
“二队长你这是跟我耍起官威来了?居委会还指使不动你了?!”
赵波波滋溜退到墙根看热闹,大前门往耳后一别,扯着嗓子拱火:
“张主任要不算了,回头人家评上全国劳模,咱街道光荣榜还指望他贴金呢!”
送车后还没回楼的徐卫东看见了对峙的双方,急忙跑过来问怎么回事:
“这闹得哪一出?智取威虎山还是红色娘子军?”
“一边去!”张红波推开他挡住车子。
“妇女代表都闹到居委会了,下一步就是上头。”
“这次的贼不普通,他偷的是妇女同志的内衣什么的,是思想腐化堕落的典型,劳动突击队不管谁管?”
钱进吃软不吃硬。
而且他车筐里有金盒子,不能在城市里瞎转悠。
于是他说:“说一千道一万,我得下乡支农。”
“另外我的支农先进个人奖状就在家里贴着,您要是觉得我不对,您帮我给上级单位送回去!”
“你!”张红波怒了。
徐卫东帮钱进扛事:
“主任你别挡道了,老钱不光送票证还要去干活。”
“生产队的生田地还遭了水灾,再不赶紧捞出来全烂里面了。”
“回头我也得去,我会劁猪,给老乡们义务憔猪!”
他把张红波拉开。
钱进猛蹬脚踏。
车链条“咔啦啦”甩出一串脆响,胶皮轮胎碾过飘零落下的梧桐叶。
车后飘来张红波的骂声:
“你现在不服从组织安排,我看你是拿了个先进个人后飘了,尾巴翘了!”
徐卫东说:
“你也知道他是先进个人,不是先进裤衩,把他留下有什么用?”
“老钱,走你的!”
他还唱歌送行:
“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赵波吹口哨。
同志哥,尿性!
张红波还要喊。
徐卫东抢着喊:
“从生产队捎个土狗崽子回来呐,我得让它保卫我们楼里嫂子婶子裤衩子!”
张红波气到跳脚。
现在钱进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是熟门熟路了。
他骑车经过公社的时候碰上了刘有余:“你来公社干什么?”
刘有余指向牛车:
“今年用不上了,队长安排我送到铁匠铺来收拾收拾,该修的修,该磨的磨,来年还要靠它们吃饭呢。”
车上放着好些农具,其中有新镰刀,柄上是“红星农具1977”的钢印。
钱进心里一动,提出想去看看。
看看这地方能不能熔炼黄金。
黄金延展性极佳,他手头的小盒子交给有条件的金匠能干出一个主机箱来不成问题。
铁匠铺在公社西南角,濒临一条小河,是一排低矮破旧的老房子。
房外墙壁的石灰层上是标语:
‘鼓足干劲,保障生产’。
‘力争上游,为民服务’。
钱进去门口,有热浪扑面而来。
房屋做了改造,内部设有火炉、风箱和各式各样的铁制器具。
刘有余领钱进进门:“来领导啦,都呱唧呱唧。”
钱进给铁匠们挨个分烟。
铁匠们一看烟标纷纷笑起来:
“呀,蓝金鹿,这是好烟,给我们抽可是白瞎了。”
有人用夹子夹出块煤球放在嘴上点燃,深深一口气吸进去后满脸享受。
“这位领导是?”带队的师傅问道。
刘有余笑道:“他就是前些天来我们队里搞支援的钱进,开着东方红给我们帮大忙了。”
农村多数时候没有娱乐活动,全靠传小道消息。
钱进和徐卫东开着拖拉机帮几个生产队一通忙活,在公社都有了好名声。
铁匠们洗洗手跟他握手,纷纷冲他拍胸膛:
“听说过这同志,公社还联合了你们几个生产队给城里写了表扬信吧?”
“小钱你以后家里铁器有什么问题,尽管带过来,咱给你收拾!”
钱进确实有求他们。
但现在不敢贸然提出想法。
他见铁匠师傅们豪爽,顿时心喜。
于是他把外套一脱露出背心下线条清晰的肌肉,说:
“多谢几位同志哥,我今天来的急没带什么东西,但恰好带了点酒。”
“咱打铁的活计容易拉筋伤肌肉,应该需要酒来活血化瘀吧?”
说着他出门去用衣服兜起五瓶小二,进门后一人塞一瓶。
五名铁匠大喜过望。
带队的黄老铁拧开盖子抿了抿,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酒、好酒,这比咱打的两毛大曲可好多了。”
他们没有客气,纷纷收起了白酒,然后,钱进成领导了……
黄老铁给他端来一杯水:“领导,别嫌弃俺这里的水有股子铁锈味儿啊。”
“正好补补铁!”钱进直接干了一杯水。
递上水杯,再来一杯。
倒不是作秀,是蹬车一路,真渴了。
这可赢得糙汉们的好感。
黄老铁愉快的陪同他在铁匠铺里转了一圈,给他介绍铁匠铺的布置、工具和劳动计划。
钱进看墙上“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活动的奖状乐呵,奖状边挂着公社表彰的铁匠班合影。
照片里五条汉子抡锤的架势,活像年画上闹海的五蛟龙。
参观完毕钱进随意问了一句:“这里能打黄金吗?比如说用金条打造个金盒子、金箱子什么的。”
黄老铁痛快的说:“小意思,我们这里有煤气,煤气加氧能到两千度,融化个黄金不成问题。”
钱进心里有谱了。
参观结束,自行车和行李一起被放上牛车,钱进坐着车进了生产队。
九月底,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晒谷场上一片金黄,这是脱粒的玉米在日头下暴晒。
晒场尽头的土墙上,‘劳动最光荣’的标语照样鲜红。
刘有余吆喝:“看看是谁来啦!”
晒场上人不少。
刘旺财正蹲在石碾旁修补被玉米棒子压坏的箩筐,听到吆喝声他抬起头。
赫然看见钱进在挥手笑。
这让他很激动,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裂口的胶鞋绊倒了身旁的搪瓷缸,几粒炒黄豆滚出来,立马引得旁边孩童去争抢。
“小钱你又来了?”刘旺财捡起搪瓷缸用袖口擦去缸沿的灰土。
钱进不废话,直入主题:“来送东西啊。”
他拎下一个袋子来。
里面铁皮罐头撞的玻璃酒瓶叮叮当当响。
刘旺财大喜过望。
等到了生产队办公室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繁多票据,他又大惊失色:
“呀,怎么这么多票子?”
钱进说:“上次从咱队里拿的老物件回去找人看了看,人家说我给你们东西给的少了。”
“我寻思咱队里需要这些票证,是吧,所以去黑市换了一些,看看对社员来说有用没。”
正在收拾表单的刘有余激动扭头,架在耳朵上的铅笔甩飞出去:
“这能没用?你这是给我们救急了!你真是及时雨!”
“俺队里妇女队长王秀兰家里要嫁闺女,家里怎么得准备两床被子吧?”
“队里缺票啊,这东西咱海边人家少,嘿哟,前些日子难的她嘴上长燎泡……”
钱进把统计了老物件和个人信息的本子交给刘旺财。
刘旺财、刘有余和其他队干部忙活起来。
他们要根据本子里老物件的价值信息,跟社员家庭情况进行结合,尽量公平的把票证分到实惠处。
妇女队长闻声而来。
刘旺财先给了她十斤票。
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妇女摘下包在头上的黄头巾忍不住的擦眼泪:
“我家里去公社供销社门市部排半个月的队,好话说尽,人家就是不给卖……”
“人家单位也是有纪律。”刘旺财给她使眼色,“别在小钱面前丢人了,老大个娘们还哭起来了。”
王秀兰说道:“我高兴啊,小钱,真是谢谢你!”
她很正式的跟钱进握手。
钱进颇不好意思:“早知道嫂子你需要票,我给你多找几张,你不用谢我,这都是你家银元换的。”
王秀兰连连说:“够了够了够了。”
“十斤新配上家里老,能给闺女缝两床过冬的大厚被了!”
票证分配的七七八八,接下来还要具体协商。
刘旺财去办公室前的老槐树下捡起根铁棍。
树上拴着的破残铁犁片被秋风吹的缓缓撞动树干发出喑哑的声响。
刘旺财挥舞铁棍敲上去,当当当的脆响传向四方:“传下信儿去,先歇工。”
“上次跟钱进同志换老物件的社员来一趟,查漏补缺!”
“那个上次没把家底拾掇干净的社员回去再拾掇一下,钱进同志是咱老百姓能信得过的好同志,家里有不能吃不能用的老物件的,都找出来交给钱进同志看看要不要……”
(本章完)
第30章 钱进是信得过的同志
第30章 钱进是信得过的同志
消息跑得比公社广播还快,眨眼间晒谷场就挤成了蛤蟆坑。
咸腥海风裹着汗酸味直往人鼻孔里钻,社员们乌泱泱围得比麦垛还瓷实:
“给发什么票啊?”
“钱进真行啊,四叔你个老棺材瓤子还说人家卷铺盖跑了就不回来……”
“我家能补什么,家里还有点东西哩……”
不光票,还有钱。
钱进拿出来五百块钱进行补发。
整个红星刘家生产队不过百十户人家,当时卖给他东西的不足一半,每家按照拿出老物件的不同,他能给补上十到二十块。
这钱不少。
生产队一个强劳力干满一个月的工分除去口粮,能剩下几块都属于好的了。
社员们按组排队,男人聚集在一起便吸烟。
以往海风大的时候点一支烟费老劲,如今他们不少人手里有防风打火机。
铜皮盖子打开,嗤嗤的声音响起,顿时有紫红色火苗笔直冲出。
这成了生产队男人里头最顶级的炫耀资本。
刘旺财和刘有余共同合计发钱发票:
“柱子?柱子来了没?”
有个坐在地上磕胶鞋鞋底泥的汉子急忙站起来,一边趿拉鞋一边举起手喊:
“队长,来了来了!”
刘旺财招手:“过来看看,这是钱进同志登记的你家物件信息,要是没问题盖你的章子。”
“补十六块钱再给你家五十斤细粮票和两斤油票——你不是要给儿子办满月酒席吗?这够了吧?”
汉子欣喜若狂:“够够够,以前攒下一些细粮了。”
“看是不用看了,钱进能回来补钱补票,这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他冲钱进吆喝:“过两天来吃俺孩满月席,俺媳妇擀的裤带面比公社书记腰带还宽,好吃!”
钱进笑:“能赶上绝对不错过。”
钞票和粮票发出来。
围观者哪有不动心的?
立马有人掉头回家。
他们对钱进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
人来人往,现场比赶大集还热闹。
有半大小子瞅见桌上漏的塑料袋,伸出黑黢黢的指头蘸了就往嘴里塞。
被他娘一巴掌拍得原地转圈:“饿死鬼托生的?”
孩子嗷嗷哭。
钱进摸出奶。
不哭了,吹着鼻涕泡开始笑。
其他孩子顿时围上来,叔叔爷爷喊得能甜出尿病。
从大人到小孩,红星刘家生产队没有不喜欢他的。
钱进决定以后换了大箱子,一定买点富强粉、精米、猪油香油之类的物资来支援乡亲们。
他不是为了享受救世主的快感。
而是想给自己发展个根据地。
有穿大襟褂的老年妇女拿出个小包袱,左一层右一层打开后,里面是银元。
有银元上的牙印比老驴嚼过的草料还密。
妇女说:“俺队长上次有人家给你的是假银元?放心,钱同志,俺家这些绝对都是真货!”
钱进已经把金盒子又给撑起来,他找刘旺财要了个木头箱子,然后在木头箱子里进行暗箱操作。
不存入箱子里,只是进去先定价。
银元到手进入金盒子,有点小惊喜到来:
六枚银元全是真品,其中有一枚叫‘民国三年o版三角圆’,价值还挺高,能定三千元。
其他的是普通品,跟上次的真品银元差不多,价格从五百到一千二不等。
满意的收下银元钱进问:“嫂子你想要什么?”
妇女说:“换上红,俺闺女身子骨弱动不动就眼前发黑,去检查医生说她是贫血。”
“都说红补血,俺两口子得给她补补。”
钱进摆手:“嫂子,红补血能力不行。”
“你信得过我等我下次来,我给你带点药,那是铁剂,比红好用多了!”
妇女满口答应:“你城里的领导,有文化有见识,我肯定信得过你,就听你的!”
还有人来问:“能不能换块表?”
钱进一看送来的还是银元、铜钱这类东西,便问道:“你们家里有没有老版的钱币?”
“比如说建国以后发行的第二套钱币你们都有印象吧?有个黑十块、有个红五块还有个三块,这种钱你们家里有没有?”
这是他最近在商城查看纸币价值时候发现的珍品。
其中第二版的黑色十元又叫大黑十,很值钱,能卖出几万的价格!
红五和三元也很值钱,品相出色的都是万元级别。
有社员听了他的话点头:“哦,你说的是苏制三张钱对不对?那三张钱是苏修机器给造的,五几年的时候给国家收回去了。”
钱进急忙说:“对对对,就是它们!”
“这哪有?”大家伙纷纷笑起来,“五几年才刚解放,都穷!”
有汉子说:“你说的那个十元我都没见过!”
“那个三元我见过,”又有人说,“当时家里最大的就是那么一张钱。”
“五几年的时候来着?国家说这钱不准用了,给一个月的时间去换掉。”
“当时我家着急忙慌赶紧给换了,哪能不换啊?当时家里最大就是那么张钱!”
听着社员们七嘴八舌的解释,钱进死心了。
原来这些未来值钱的人民币,在七十年代也如此罕见。
几个社员为给钱进上了一课感到骄傲,后面再聊天声音都嘹亮了三分。
钱进正要老老实实整理银元和铜钱,却听到刘有余笑着说:
“胡说什么呢!黑十元、红五元和大三元那叫苏三钱,哪是五几年被收回去的?”
“五几年咱还管苏修叫老大哥呢,是六四年收回去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就是那年在咱队里干的会计!”
才骄傲了两句话的几个社员尴尬了:
“是吗?”“这样啊?”“记错了?”
钱进心里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刘会计,那你能不能找到这三样钱?”
刘有余为难的说:
“恐怕很难,实话实话,那几个社员有一点没说错,在当年这钱就不多见,其中十块的更是很少见的大钱。”
“这十几年我天天捣鼓钱,在俺队里从没再见过苏三钱,只是偶尔能听说哪个队谁家发现了,然后被公社信用社收回去了……”
钱进明白了。
这事很难办,不是办不成。
他直接给放了个卫星:
“刘会计,要是你能找到苏三钱我可以给全生产队搞到过年的细粮!”
“即使找不齐苏三钱,那能找到大黑十、,我也可以帮队里捣鼓一张电视机票!”
这话很轰动。
刘旺财瞪眼大声问:“真的?正儿八经的?”
钱进说:“绝对的!”
刘旺财跟刘有余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说:“干了!”
然后刘旺财跟钱进许诺:“入冬之前,绝对给你把苏三钱找齐了!”
“那我回去就托人捣鼓细粮和电视机票。”钱进承诺,“可你跟社员们讲清楚,这些事都是有风险的,可不能出去搞的满城风雨。”
“啥叫满城风雨?”
“就是别闹的人人皆知,别大张旗鼓的去闹腾。”
“明白了,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
虽然没有收到什么惊喜,可钱进此次来红星刘家生产队还是收获感十足。
认识了铁匠。
彻底赢得了生产队上下的信任。
又收了一批老物件卖掉得手了一万多块。
另外自行车沉甸甸的载了不少东西:
好几个打补丁的袋子被刘旺财安排人给绑在后座上。
里面东西很杂,鲜生,豆角芸豆茄子西红柿黄瓜。
晒干蒜、干辣椒、椒八角还有咸鱼虾皮虾米蟹酱之类的海货。
这年头生产队没多少余粮,所以食材给的不多,像生也就两三斤,蔬菜都是一把两把。
多的是玉米芯。
城里现在烧炉子做饭,玉米芯是引燃的好材料,也是必需品。
除此之外还有些钱进不认识的东西,黄澄澄、硬邦邦,像是晒干的上品橡胶:
“这什么?”
“干鱼胶。”刘旺财笑眯眯的说,“也算是老东西了,我学贝雕画时候师傅传给我的。”
“你给俺队里净送好东西,我这个队长不能光收不出,否则不成没腚眼子的貔貅啦?”
“但俺队里确实没啥好东西,就是听人说鱼胶能治血崩还能治小孩病什么的,我寻思你在城里接触的能人多、知道的也多,说不准能用上就拿给你!”
钱进没客气:“下个礼拜我再来,给你弄两瓶好酒!”
他骑上车子准备上路,又被一群孩子拦下。
他们用衣服兜着山枣野栗子酸葡萄之类的山货。
数量不多,却是巨大的心意。
钱进也给收了下来,一起放入车筐正好藏起夹了金板的纸板。
他腿脚生风蹬车回家。
结果眼看就要进入泰山路了,陡然有几个红袖章从视野盲区冲出来:
“不许动!”
“停车蹲下!”
“打投所检查!”
(本章完)
第31章 虎口脱险
第31章 虎口脱险
钱进打眼一看。
心里咯噔一下子。
常年走夜路,终究遇到鬼了!
他前后一下子出来了五个人,全穿草绿色的65军服戴挂红五星的绿军帽。
来到77年后他勤看多学,对当下了解已经跟普通人差不多。
所以看到五个人的装扮,他知道情况不妙。
65军服分干部装和士兵装,前者上下有四个口袋,后者只有两个口袋。
五个人里有一个穿干部装、四个士兵装,在城市街道里就是一支打投办小分队配置。
小分队一起目光如炬的盯着他,让他心里慌张:草丛屙屎碰上个兔子,真是叫自己给撞上了!
干部装三十多岁,三接头皮鞋往地上一跺‘噔噔’响:“蹲下!让你蹲下没听见?”
钱进要蹲下。
结果干部装接着说:“把他带走!”
一听这话钱进不干了。
这年代没有执法记录仪,私人被带走就成了水床上的两块肉团,是搓是揉是捏还不都人家说的算?
傍晚时分,街道路口人多。
钱进心一横直接闹腾:
“哎哎哎同志们打人了啊、抢劫了,抢劫支农先进分子、助农抢秋模范啊……”
好些人乌拉拉的围上来了。
看热闹。
干部装轻蔑一笑:“耍无赖、装无辜?这种场面我们见多了,你这种人我们也见多了!”
说着他解下用皮带扣敲打后座满满当当的袋子:
“抓贼抓赃,来,打开让同志们都看看里面是什么!”
袋子一开,生、蔬菜、调味料都露出来:“私自贩运农副产品,什么行为不用我说吧?”
钱进很镇定:“什么行为?工农互助行为!”
“是,我带了农副产品,可你看看我带了多少农副产品?这值当倒卖吗?”
他把所有袋子里东西全倒出来给围观群众看:
“我今天去红星公社的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这是人家生产队感谢我、送我的一点心意!”
“各位同志你们评评理,我这点东西值得倒卖吗?家口子多一些的妇女同志去菜场买一次菜都要比我的多!”
所幸他是长途跋涉不能负重太多,生产队里条件又一般,这样给他准备的礼物比较少。
否则今天真是裤裆黏上黄泥巴!
“看看这些玉米芯,告诉你们这是我应得的,为什么?”
“因为这次暴雨前我们劳动突击队下乡支农抢秋,我开着东方红拖拉机帮助好几个生产队运输玉米,人家发自内心感谢我、一定要给我,让我回来引火用!”
人群里有仗义的人。
一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纺织厂女工指着他说:“同志你叫钱进?泰山路街道的知青?”
钱进急忙点头。
哥们竟然还有了名气?
女工接着说:“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钱进一愣。
同志我上过报纸?
这是大事!
当下谁能以正面人物身份上报纸,那是得买上几十份给亲朋好友同事挨个分发并吹牛逼一整年的大事。
甚至街道都会组织学习。
钱进不知道自己上过报纸。
当然他平时不买报纸这正常,可居委会订阅了海滨市内发行的所有报纸,怎么没人通知自己?
女工一提醒,又有人仔细看他后跟着说:
“是他,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
“他是十个支农抢秋先进个人,工会领导给他发的奖状。”
“我楼上梁哥参加过表彰大会,他肯定认识先进个人,我住这边,等我去叫他……”
群众接连发声。
小分队这边感觉不妙。
干部装扎好武装带说:“先把他带走!带回咱单位仔细调查!”
一个麻脸青年却犹豫了:
“江队长,我看过咱单位的《海滨劳动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看这同志也脸熟……”
江队长不耐:“先带回去慢慢调查,咱们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钱进可不敢被带走。
万一仔细搜索车筐里的纸壳夹板发现黄金,他可就危险了。
这样他赶紧委屈怒吼:“凭什么不明不白把我抓走?”
“这是对我的污蔑、对我人格的侮辱!”
“你们把我抓走以后街道怎么传我?要带我走?行!去农村、去红星公社!咱们去生产队跟所有社员调查!”
很快有参加过表彰大会的工人被叫来,看到钱进后主动去握手:“钱进同志,我是二机厂的梁青苗啊,哈哈,咱会后……”
“会后一起聊过!当时还说有机会要坐在一起吃个饭,加深一下感情!”钱进哪记得他是谁?
但他记得散会后跟很多工人聊过天。
梁青苗见他记得自己更是高兴。
他对打投办小分队说:“我是二机厂二车间的工人,可以证明这位同志是支农先进分子。”
“不仅如此,他还嫉恶如仇,在表彰大会上发现有蛀虫队伍走后门加入表彰队伍时,主动站出来进行揭发并坚定不移的进行了斗争!”
“还不仅如此,报纸上说他是忍着丧亲的悲痛去支农的——报纸标题叫《丧父不丧志,支农当先锋》!”女工的话赢得了很多人对钱进的同情和钦佩。
江队长不好下台,只能强撑着说:“支农先进分子嘛,也不是没有人借着这名头搞私运……”
“放你马勒个屁!”钱进把衣服脱了扔地上,脱下鞋给众人看鞋底干涸的泥,“我今天下乡在红星刘家生产队忙活了一天!”
“我必须要去生产队!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诬蔑!我失去父母从乡下回城一无所有,只剩下荣誉也最珍重荣誉!”
“你们这样诬蔑我,我他妈要跟你们死磕到底!我要去工会举报!我要联合生产队所有贫农去省里举报!”
有个刚赶来看热闹的青年闻声问道:“你是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来着?是红星公社那个红星刘家吗?”
钱进说:“是!”
青年嘀咕说:“还有这事?俺舅是红星刘家的生产队长,得把这事跟他说说。”
江队长解开风纪扣,脸颊出现汗水。
他还想说什么。
没话说。
麻脸青年面露惭愧之色,走上去冲钱进鞠躬:
“对不起,钱进同志,这次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就动手,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
“我不想推卸责任,可我们确实是接到了举报后……”
“常胜利!”江队长赶紧拉他,“纪律呢!”
钱进心一缩。
举报?!
江队长咳嗽两声,往周围看看后一挥手:“经过我们检查,你没有投机行为,走吧。”
钱进收起思索继续愤懑:“走吧?!”
“你们对我人格侮辱,我怎么走……”
江队长带着四个手下走了。
确切的说是跑。
跑的可快了。
有人看不过去,说:“他们太高傲了,这还是劳动人民的干部吗?我要回去举报他们脱离人民群众的作风!”
好几个人响应:“对,举报他们,太过分了!”
人群散尽。
这时候有人嗷嗷叫:
“老钱、老钱?我听说你被打投所给办了?我草,同志我来了,我带着同志们来支援你了!”
钱进不用看。
徐卫东来了。
整个二队都来了。
钱进无奈:“来干什么?来洗地吗?”
徐卫东纳闷:“洗地?咱又不是环卫工。打投所的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钱进心里还有气却也有侥幸。
得亏他把老物件直接卖掉了。
否则今天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徐卫东看到地上的瓜果蔬菜,讪笑道:“看来是个误会,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钱进有气无力的说:“刘家的乡亲记得你胃口大能吃,怕你在城里饿死,有老太太特意用裹脚布包了生让我捎给你……”
“去!”正在磕生的徐卫东尴尬。
人群哄笑。
暮色沉沉,夕阳半坠。
远处火车站钟楼传来悠长的响声,街头喇叭响起歌声:“大海航行靠舵手……”
钱进之前答应要请二队人手吃饭。
正好队员们聚齐了。
他说:“走,今晚去我家里,我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路上又碰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张红波。
张红波看他带一队人走来有些吃惊:“钱进,你没事了?”
“我刚得到消息,说你被打投办给控制了,还想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呢!”
钱进露出虚伪而热情的笑容:“谢谢张主任关心,没事了,但这事没有完。”
“他们小分队诬蔑了你,你要去举报他们?”张红波问道。
钱进直勾勾的看他。
张红波被他看的是三九寒天吞冰溜子——从里到外透着寒气:“怎么了?”
钱进笑道:“没事,我不举报他们,因为他们答应我合作了。”
“合作?”张红波更疑惑。
钱进说:“他们承认了,是有人诬蔑举报我倒卖乡下生活物资,所以才对我守株待兔。”
“只要我不举报他们,他们就把是谁诬蔑我说出来!”
张红波大喜:“这行啊,到时候咱一起收拾他!”
“必须让他受到惩罚!”
(本章完)
第32章 同志们,喝啊
第32章 同志们,喝啊
暮色沉沉中,张红波推着自行车离开。
徐卫东羡慕:“老钱你行,我来队里两三年了,还没看过张红波这么着急过任何一个队员。”
旁边孙正气把解放鞋往台阶上磕得梆梆响:“确实,自打七五年街道办文艺汇演,我还没见过他脑门子冒这么多汗珠子!”
钱进笑了笑没接话。
等其他人回家拿吃饭的家伙了。
他才冲徐卫东冷笑:“勾结小分队设陷阱的,就是他张红波!”
徐卫东脸色一变:“不至于吧?”
“就因为早上你不听他管教的事?”
钱进说道:“不是,你听我说。”
“刚才设卡抓我的时候,小分队直接冲我来了,但他们不认识我,说明有人跟他们在一起指认了我!”
徐卫东拧着眉头仔细思索:“是这样。”
钱进继续分析:“起初我想过是我得罪过的人举报了我,比如我前女友罗慧娟一家人,比如表彰大会前咱收拾过的七胶厂那伙人中的某一个。”
“可问题来了,举报者得知道我下乡了,且预料到我下乡能带回来很多东西,你觉得那两伙人能知道这些信息吗?”
徐卫东眯起眼睛:“有道理。”
钱进说:“举报我的人,知道我下乡还知道能带好些东西会回来。”
“张红波嫌疑最大!”
徐卫东缓缓点头:“说说看。”
钱进说:“你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咱都快到居委会了,他骑自行车几百米再着急也不至于这样。”
“所以我敢说,他是跟小分队一起给我设卡,等小分队控制我了,他就骑车赶回了居委会,然后假装刚知道这件事,又继续骑车要去救我。”
徐卫东冷笑一声:“确实如此!”
钱进斜乜他:“别装模作样了,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
徐卫东支支吾吾:“差不多懂了,反正就是这孙子举报你。”
钱进白了他一眼:“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咱俩拿了先进个人是登报了的,你知道吗?”
徐卫东愣了:“不知道啊,我家就我自己了所以没订报。等等,咱俩上报纸了?真上报纸了?”
他当时进入礼堂的时候就想登报,没想到真登报了自己却一无所知。
“不对啊,老钱,就算咱俩家里没订报纸,可队里那么多人还有这么多街坊,大家伙不能都没订报纸吧?前几天没人提起这件事啊。”
钱进说:“是上了《海滨劳动报》。”
徐卫东立马说:“难怪!这报纸老百姓没有订的,都是各工厂各单位的图书室、阅览室才会订的!”
“不过咱居委会也订了啊……”
钱进冲他摊开手:“那居委会为什么不通知咱们?谁从中作梗了这件事?”
徐卫东反应过来后几乎跳起来:“这狗草的!必须办他!”
钱进说:“那你找居委会其他人偷偷打听,刚才那个点张红波去哪里了。”
“再打听一下杜刀嘴,看看她都在哪里——这也是个怀疑对象。”
徐卫东拔腿就走:“行,等我消息。”
“还有你直接安排我去办事不就得了?跟我分析这分析那干啥?不知道脑力劳动也是劳动吗?”
钱进飞脚踢他。
却被他灵活躲过。
四小在家里等着他。
钱进把菜和生交给他们,进行安排:“大甲,你带老三去洗菜,全洗了。”
“二乙,你把生、毛豆煮上待会当个凉菜——用盐巴用八角椒来煮。”
“老四你去买扎啤,钱和酒票自己拿,买它四十斤回来。什么,提不动?多跑两趟嘛,克服困难、争取胜利……”
四小离开。
钱进从商城开始买熟食。
二队队员全是成年人,太了解这个年代了,不像四小那么好糊弄。
于是他们只能凑活着吃点了。
钱进给他们准备了午餐肉和豆干,这是当下市民能接触的硬菜。
刚带回来的咸鱼上锅蒸一份、铁锅煎一份,用油多葱足,加上他买了蒸咸鱼调料,所以味道差不了。
早上煮的茶叶蛋有所剩余。
他又炸了大盘生米。
香味引来邻居看:“小钱,全街道的油星子都攒你家里了?”
钱进说:“突击队会餐,这都是队友贡献的。”
邻居摇头离开:“年轻人不会过日子啊,未来把国家交给你们叫我们怎么放心?”
钱进关门。
剩下的是凉菜。
有小葱大葱有香菜他便配合辣椒、洋葱拌了个老虎菜,红绿相间,洒上把生再用老虎菜专门酱料来拌,色香味俱全。
另外拍黄瓜,白西红柿,拌茄子,拌芸豆,拌豆角,芹菜拌生米……
反正他随便一布置,也有满桌子菜。
香味蔓延,特别是煎鱼的味道很浓,又香又鲜。
杜刀嘴家孩子可遭罪了,馋的嗷嗷哭。
很罕见。
这次杜刀嘴没有指着和尚骂秃驴。
钱进出门看见了她。
她还笑着主动打招呼:“哟,听说小钱你成咱街道劳动突击队的二队队长啦?”
“我真没看走眼,你是个顶有能耐的年轻人,我估计你以后能当居委会主任,到时候可别忘记咱这老街坊呀!”
钱进也笑:“哪里哪里。”
杜刀嘴这反应不对劲!
他心里敲响警铃。
本来一番分析他已经认定向打投办举报自己的是张红波。
可杜刀嘴如今的反应让他又拿捏不定。
难道自己聪明的头脑翻车了?钱进心里打鼓。
他还想在徐卫东心里矗立起自己运筹帷幄、决胜街道的形象呢!
还好。
徐卫东赶来后怒气冲冲的说:“老钱你他娘真厉害,就是张孙子干的!”
钱进不动声色,稳坐钓鱼台:“怎么回事?”
徐卫东说:“我打听过了,你隔壁那娘们今天一直在街道里四处闲逛,没离开咱街道。”
“张孙子下午不见踪影,就是先前那会突然急匆匆跑回来,他进门喝了两口水又急匆匆的蹬车出去了——期间居委会里没人跟他说你的事!”
钱进冷哼。
徐卫东搞不懂:“你就早上不听张红波指挥了一把,他就要弄你去坐牢?!”
“这孙子心眼比我牛子眼还小啊!”
门被推开,冯广源带着铁哥们龚广走进来,两人各自拎着一提啤酒。
钱进说:“不是说过大家伙不要带东西吗?”
冯广源讪笑道:“头一次来钱队你家里,我们怎么也不能空手呀。”
钱进客气一句,态度不冷不热。
冯广源急得搓手。
刘大甲和刘二乙忙活完了后又回家将一张三屉桌抬下来。
两张桌子合并,勉强能坐下十多人。
队员们坐定,满脸期待。
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周耀祖看到丰富的菜肴都忍不住喜笑颜开。
钱进将散啤酒分发开来。
他家里没那么多酒杯,队员各自回家拿了自己的杯子,全是大杯。
冰凉澄清的散啤倒入杯子里,雪白的泡沫汹涌冒出,杯壁外迅速挂上水汽。
大口冰凉啤酒下肚开胃,一行人挥舞筷子开始奋战。
午餐肉先被一扫光,众人吃的开心:
“还是这家伙好吃……”
“行了老朱,你他么真是猪啊,真能造啊,给留两块呗……”
“队长你吃肉啊,别光吃生……”
钱进笑着摆手:“我爱吃鲜生。”
这生是早熟的第一批。
下午才从地里拔出来的,确实非常新鲜。
毛豆也是刚从豆枝上摘下的,一粒粒豆子嫩的要冒水。
“真没有口福。”朱韬边吧嗒嘴边叹息。
冯广源翻白眼:“队长那是把肉留给咱吃而已,你还当真了!”
钱进招呼吃生毛豆:“这真的好吃,尝尝、都尝尝。”
一人一大把。
香糯的生米、嫩甜的毛豆粒,众人配着啤酒吃的非常愉快。
等到有人把筷子伸向凉菜,一口之后来劲了:“队长这菜你拌的?好吃啊!”
“凉菜能有什么好吃的?”其他人不信的伸筷子,然后筷子停不下,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开始了。
徐卫东吃的最凶猛,他怪叫道:“老钱你还有这一手?早知道我他么天天来你这蹭饭啊!”
“还以为你个光棍汉,自己在家里瞎吃呢……”
一片争抢中,门被推开,四队长米刚探进头来:
“同志们吃着喝着呢?主任让我来叫你们,今晚全队加班抓裤衩贼啊!”
朱韬气的摔筷子:“扫兴!”
徐卫东眼珠子一转,把米刚拽了进来:“没吃饱吧?来,吃两筷子!”
米刚一看满桌子不是咸鱼就是凉拌菜,顶多还有盘子炸生米算硬菜,大为失望,连连摆手:
“别拉我腐败啊,我不吃!”
“我得赶紧响应主任安排去上夜班了,你们最好也赶紧去,吃的差不多就行了。”
“哎哎哎别拉了,我不吃,我他么说过了不吃、打死我也不吃,少拉我下水……”
徐卫东递给他筷子,他勉为其难夹了一筷子老虎菜。
清脆爽爆的口感全来了!
香菜清新、大葱甜辣、辣椒过瘾,再加上用了来自27年的特殊酱汁,清爽解腻中有咸酸鲜香!
米刚眉开眼笑:“二踢脚蘸辣椒——够冲啊!”
他又来了一筷子。
这一筷子有生米,浓香味在舌头上爆炸!
这下子米刚停不下了。
一口口吃的簌簌有声还吆喝:“愣着干什么?给我来一杯啤酒!”
“上班?上个屁班!”
(本章完)
第33章 同志们,开冲
第33章 同志们,开冲
北墙正中高悬领袖半身像,像框下方贴了正方形红纸,上面是用黑毛笔刷出来的‘为人民服务’。
小小的会议室,被劳动突击队挤得满坑满谷
张红波摁着桌子的双臂因愤怒而发抖:
“一队三队随叫随到,四队五队闻风而动,就你们二队腚大!”
“刚拿了表彰翘尾巴了?我喊一个人去叫你们没有用,喊一个人去叫你们没有用!”
“最后逼着我亲自去叫你们,行啊,脸真大啊!你们是一点觉悟都没啊!”
徐卫东一行人倚着漆成军绿色的木柜并肩而立。
他们活脱脱一副灶王爷画像——墙上一贴不动弹,只抬头看柜顶,好像对印有‘海革办’字样的铁皮档案盒充满兴趣。
张红波被他们这态度气的捶会议桌。
本来榫卯已经松动的长条桌为之摇晃,上面排列整齐的搪瓷缸摇摇欲坠。
三队长赵波去找了条废弃电线权当加固绳要修桌子,却让张红波呵斥一声:
“现在献殷勤没有用,刚才让你去喊人,你自己在那里喝上了?”
张红波找人去钱进家里喊二队来开会。
结果成了葫芦娃救爷爷。
去一个没一个。
这弄的后面其他人都不敢去了,还以为钱进家里成了前线,去了会牺牲。
最终没辙张红波去了,结果看到一帮人正光膀子划拳,酒瓶子摆得比供销社柜台还齐整。
徐卫东看见他还冲他伸手唱歌:“美酒飘香啊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旁边钱进配合着把搪瓷缸敲得震天响。
“你们那是活脱脱的旧社会茶馆唱大鼓的做派啊!”
想想那个场面,张红波现在还生气。
他捶桌子捶的手疼,抓起一本书要砸桌子上。
结果一看是《毛选》他没敢砸,又放下了。
有气不能放,这让他更生气!
可其他队员不想听他说车轱辘话。
他只好切入主题:“喝酒的事咱后头再说,先说抓贼的事。”
“我分析那贼是咱街道住户,因为今天白天又丢了三条裤衩子。”
“连住在24号的赵大姐都丢了一条——那可是纺二厂的‘三八红旗手'!这贼是在猥亵劳动代表!”
徐卫东大剌剌的问:“特派员怎么说?”
张红波羞恼:“这多丢脸的事,咱能指望特派员?”
徐卫东说:“主任你这话说的,抓贼这活儿啊,那就是治安同志施展本事的地方。”
“咱劳动突击队不专业,咱应该在广阔农村的大天地里发光发热,简单说就是,下乡支农咱在行,抓贼惩恶咱不行!”
有人带头,其他人跟着唱反调。
张红波激动的说:“什么思想觉悟?这是我们突击队该有的想法?”
“电影《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都看了吧?里面怎么唱的?”
“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尖兵。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赤胆忠心为人民,不怕千难万险……”
一群人纷纷撇嘴。
“五个突击队轮流值夜,这是政治任务!”
一看思想工作做不了,张红波索性不装了。
他拿起掉了漆的搪瓷缸往桌子上一顿加强声势,缸身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标语震得嗡嗡响:
“告诉你们,这次可不是抓贼这么简单的事。”
“这贼专偷女同志的贴身物品,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要让女同志们无心生产,这是破坏劳动生产的犯罪行径!”
“来,咱们商量一下守夜值班的时间安排。”
钱进问道:“守夜值班不是问题,明天呢?”
张红波咬牙切齿:“今晚抓不到,明天继续抓!”
满屋子队员表情全垮了。
见此张红波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看你们这个熊样,算了,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现在我还是直说了吧。”
“为什么居委会千方百计压住了这件事,没让受害的女同志报警?为什么非得劳动突击队出面?”
他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剪报:“上个月昆仑山街道的劳动突击队修防空洞立功,评了省级先进!”
“前两天我去区里开会,得知市里要给昆仑山街道的劳动突击队所有队员解决工作问题的奖励。”
“你们不眼馋吗?你们就想一年接一年的待在劳动突击队里?不想去纺厂、橡胶厂、造船厂这些单位吗?”
队员们终于意动。
王东一队立马拍胸脯要值头班岗,其他几个队暗骂这孙子鸡贼——谁不知道早晚班最清闲?
三队四队正盘算着怎么推诿。
二队早溜到门口:“我们同志回屋温酒去,等英雄们凯旋!”
周耀祖沉着的摁住众人,问道:“手电筒电池怎么算?”
“先算自己的,抓到贼再说。”张红波含糊其辞。
骂娘声一片。
队员们用的都是当下流行的虎头牌手电,需要使用干电池。
购买干电池是要票的!
钱进家里没有手电,他估计是让白东风那孙子给顺走了。
不过手电是小问题。
他打开商城找了一下,发现一款叫沃尔森的强光手电筒很合适。
这手电筒长度跟智能机差不多,宽度还要窄一些但厚实不少,反正可以用金盒子容纳。
钱进喜欢这台手电筒是它的亮度极高。
使用了八颗矩阵高功灯珠,亮度最高能到一万八千流明。
这代表直射人的眼睛,可以让人短暂失明并造成永久视力损伤。
还有就是它是铝合金外壳,如果开灯时间长那灯罩温度还会升高到烫人水平,近距离能当板砖用还能当烙铁用。
当下治安不好。
而且不少人手里刀枪齐全。
有这么个玩意儿傍身很安全,在当下年代它是很好的防御武器。
27年的中国确实是大国,民生用品物美价廉。
这么厉害的一款手电筒竟然只要二百多块钱。
可惜它超出当下时代科技太多,否则钱进真想给二队队员一人配一台。
他先给自己配上了。
十二点,二队和一队交接。
王东冲钱进挤眼睛:“钱队长,我们啥也没发现,后面看你们的了。”
“现在妇女同志不敢在外面晾裤衩子了,尤其是红色的,只能在屋里阴干!”
徐卫东打了个酒嗝嘿嘿笑。
他跟钱进说:“好嘛!这贼还挺他吗讲情调的!要不咱成立个‘裤衩侦缉队',你当队长我当政委?”
钱进摩挲手电筒如三少爷摩挲宝剑、夜总会少爷摩挲大宝剑,他说:
“少胡扯,都打起精神来,争取勇立战功!”
估计是街道的妇女清楚他们劳动突击队都是一群什么货色,压根没指望他们太多。
姑娘们深谙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人生信条,纷纷用缝纫机线圈挂在晾衣绳上,线头一端是自己大裤衩小罩子,另一端连着搪瓷脸盆。
于是各巷子、各楼里时不时就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每当有人冲出来,顶多看到野猫即将消失的身影。
这样街道秩序有些乱了。
搪瓷脸盆搪瓷缸摔地碰墙的声音太大,夜深人静突然咣当一下子,肯定能吓醒孩童嗷嗷哭。
严重的还有老头吓到抽搐,得亏家里备着速效救心丸,否则怕是要出人命。
周耀祖皱眉:“钱队,明天让张主任跟居民说一声,别用脸盆瓷缸什么的来告警了,用这个。”
他从兜里掏出个黄铜铃铛。
一道昏黄的手电灯光照上去。
旁边的钱进好奇一看,说:“咦,你这个铃铛有点意思。”
周耀祖递给他:“平安铃,是小鬼子的物件。”
“我爷爷曾经是、打过小鬼子,这是他缴获的,当时挂在一把武士刀后面。”
铃铛有蜜桔大小,通体橙黄,主体内外都有字,铃铛舌头上挂这个小小的木板,上面也有字。
钱进发现是汉字,仔细辨认看出木板一面是‘平安喜乐’,一面是安神定心。
再看铃铛上的字,他认出外面有个记载时间的,写的是‘明治四十年’。
这是哪一年?
钱进不了解。
不过他看出这铃铛不是凡品,应该是古董,放到商城不知道价值有多高。
看到他上下翻看,周耀祖问他:“钱队你喜欢?”
钱进不好意思的递给他。
周耀祖大方的摆摆手:“喜欢送你了。”
钱进很惊讶,赶紧摇头:“这肯定不行,开什么玩笑,我觉得你这是个古董呢!”
周耀祖平静的说:“你喜欢吗?喜欢你收下吧,因为我不喜欢它。”
“如果它是古董,我就更不喜欢了。”
钱进说:“这是你爷爷的战利品啊,而且你随身带着……”
“我每次值夜班,家里老人不放心都会让我带着它,但我很讨厌它。”周耀祖眼睛看向别处。
钱进知道周耀祖身上肯定有故事。
联想他爷爷曾经杀过小鬼子并缴获过指挥刀,估计级别不低或者本事不小。
再结合周耀祖一表人才且踏实耐劳却只能待在劳动突击队,那他爷爷的身份呼之欲出。
钱进想了想收下铜铃,说:“那我跟你交换个东西吧,我看你喜欢看书写字,明天我把我收藏的一套钢笔送给你!”
周耀祖笑着摇头:“不用。”
“必须用!”钱进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本章完)
第34章 俺不是孬种
第34章 俺不是孬种
全队人一起巡逻效率低下。
钱进决定分兵。
队里12个人正好总共有四个手电筒,他们便分四队。
每队一个小队长带一支手电筒加俩队员,完美!
见此朱韬打了个哈欠:“钱队,你还真要带咱弟兄们巡逻啊?压根不用这样。”
“你当一队跟咱一样巡逻?他们肯定找地方猫着乘凉,到点撤退!”
然后他模仿王东粗着嗓子说话:“费那劲干啥?电池比新媳妇还金贵!”
其他队员笑。
以往确实这么干的。
冯广源则纠结的说:
“要是碰到了穷凶恶极的歹徒咱们怎么办?真上去干啊?咱们又不是治安员,不专业呀。”
只有周耀祖一如既往的觉悟高:“碰到犯罪分子,当然得跟他们勇斗到底!”
冯广源顿时瞪眼要怼他。
但想了想还是看向钱进。
钱进说:“要是一个犯罪分子,你们碰到以后跟他周旋,同时吆喝我们去支援。”
“要是两个以上犯罪分子,你们赶紧敲锣打鼓砸玻璃,先把群众都招呼出来再说。”
“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徐卫东补充。
钱进点头。
其实他有办法让队伍分兵的同时保持战斗力的统一,只要一人给配一台对讲机就行了。
27年代保安就是这么巡逻的。
可惜这年头连治安所都只有摇把电话,整这洋货准被当特务逮。
为了居委会组织的巡夜行动,他没有必要付出太多。
四个小队分开。
夜色很深。
海滨市陷入沉睡。
楼房里灯光熄灭了,路灯也熄灭了,整个城市变成了资本家的心——很黑。
秋高气爽,天上少云,钱进偶然抬头:
好一片灿烂星河。
无垠夜空恍如无边无际的黑色画卷,浩瀚群星是上面唯一的画像。
无穷尽的星辰洒在其中,白色、黄色、绿色,瑰奇绚丽,色彩斑斓!
这是他以前从没有亲眼见过的壮美,哪怕是在影视剧或者画作中也没有见过。
仰望如此星空,他一时之间大受震撼竟然停下脚步走不动了。
没有光污染时代的海滨市夜空,原来这么美!
他一停下脚步,跟他后头两个队员赶紧凑上来低声问:
“有情况?”
“队长发现什么了?”
钱进啼笑皆非要解开误会,还没等开口队员中的李保卫倒吸一口凉气:
“看见了、我看见了!”
钱进到嘴的解释憋回去。
李保卫指向侧前方一栋楼。
星光月光如一层青霜般铺撒在墙壁与地面上。
钱进跟着自李保卫手臂指引看到有一个黑影顺着楼面正灵巧往上攀爬。
这黑影动作麻利,又是跳阳台又是爬外墙,嗖嗖嗖就从二楼上了顶楼。
李保卫见此眼睛直了:“这身手赶上《渡江侦察记》里的侯登科了!”
“队长,上吗?”曹有志惶恐的问。
上屁!
钱进推开两人低声说:“他进去犯案了,我盯梢,你们俩去喊人,就近喊人!”
曹有志傻乎乎的问:“队长,不是说要一个贼的话咱干他就完了吗?”
钱进暗道你他娘挺梗啊,我哪里这么说了?不是说了先周旋再喊人吗?
再说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真没想到能碰上贼。
另外他这会怂的原因主要是他发现这贼身手很厉害。
要是人家还配了武器,三人绝对白给!
钱进勇猛胆大但不虎。
于是他就小声说:“执行安排——谁告诉你们只有一个?”
“俗话说,捉贼拿赃、当贼成双,我要是估计不错,暗地里还藏了一个把风的!”
曹有志和李保国立马分两路去喊人。
钱进找了个坛窝进去。
下次下乡得弄条狗在身边。
有狗冲锋在前,三对一稳赢。
他忽然想到商城也卖活物,不知道能不能穿越时空把狗崽子带过来。
这都是后话了。
即使能他现在也买不了,金盒子太小。
所以提升金盒空间大小是紧急要务。
就在他思索之间,贼从二楼翻了下来。
人家都没有攀爬,直接一个腰马合一从阳台翻越了下来!
钱进当场心里一沉:
他从没在现实中见过这样的能人。
这贼不是从二楼跳下,是像《谭谈交通》里谭警官抓到的那个坐在三轮车货品顶上的小伙一样,腰马合一腾空翻跟头跃下。
姿势极其流畅且落地很稳,一点没有人仰马翻。
以这样的身手配武器,他们一个队全上也白给!
贼落地后脚步轻盈要跑,速度很快,眼看就要贴着钱进藏身的坛跑路。
钱进不敢追,但以贼的身手和警觉性,等小队集合了肯定逮不到人。
于是他咬咬牙握紧了高功率手电筒:
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
钱进看到了他蒙起来的脸!
当机立断他起身直接将按键推到最上端:功率最大化!
18000流明!
然后太阳出现了!
那贼被照的纤毫毕露,脸上尼龙黑丝袜上哪里拉丝都清清楚楚。
他瞬间闭眼下意识叫了一声。
接着迅速闭嘴往旁边坛里钻。
可他在坛里一睁眼后慌了:“我眼睛!啊!我我我看不见了我瞎了!”
“娘我瞎了!啊!”
四周响起喊声:
“哪里来的光?”
“谁在叫唤?怎么回事?”
钱进赶紧关闭手电筒。
队员们跟野驴似的咣当咣当跑过来:“队长?刚才哪里来的光……”
钱进不理疑问,大喝道:“抓贼!”
“把他给我拿下!”
坛里那贼发现自己瞎了以后崩溃了,疯狂舞弄手臂。
徐卫东上去将他放倒,一个强人锁男又一记老汉推车将他给控制住了。
其他人七手八脚的上去,摁地上捆绑了起来。
喊叫声惊动了附近住户。
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
“怎么了?下面吆喝什么?鬼子进村啦?”
“好像抓到偷内衣内裤丝袜的贼了……”
“还真是,走,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居民穿上衣服纷纷下楼。
队员们昂头挺胸撅屁股,目光坚硬如铁杆山药、嘴唇抿的好像被502胶水粘住。
其中徐卫东拧着贼胳膊眼神最惨烈。
人家那架势像是要去阅兵。
他像是要英勇就义。
唯有周耀祖最正常,他跟钱进商量一番,果断跑去街道治安所喊治安员。
都是一条街上的老街坊,治安员们跟队员们很熟。
值班的是程华,他身穿一身蓝,来了以后先铐了贼。
这贼还在哭号:“我眼瞎了、眼瞎了!怎么回事,我怎么眼瞎了……”
“少你娘装!”程华上去给他一记黑虎掏心。
然后检查一番后讪笑:“真瞎了……”
钱进一行人去治安所登记情况,看热闹的居民被疏散开。
一队的王东提着裤腰带急匆匆跑来:“怎么回事?真让你们抓到贼了?”
确认抓到了贼。
王东气急败坏,双手使劲拍大腿:
“草他妈的!我就说不能找地方猫着、我就说能抓到贼立功!”
“草他妈的!这帮烂肉就是偷懒、就是不肯真巡逻!”
“草他妈的!大功一件又飞了!”
二队队员们进入治安所把最近街道女同志丢裤衩的事讲解一遍,然后讲到抓贼过程他们是瞎子洗脸——两眼一抹黑了。
没他们事!
钱进三下五除二的说:“我和李保卫、曹有志两位同志巡逻发现了这个贼在入户……”
李保卫和曹有志激动的脸膛发红,裤腿发颤。
“然后我盯着贼让他们俩去喊人,他们把我们队员喊来后,这贼一露面我们一起用手电光照他眼睛。”
“趁着他晃了眼睛,我们队员一拥而上把他给擒拿了!”
队员们又尴尬又感动。
队长讲义气!
周耀祖不好意思想说实话,钱进用眼神将他逼回去:这人是好人,但好的不正常。
程华登记之后让他们离开,说等到审查有结果会再通知他们。
钱进给队员们放了半天假。
他回家后吹着口哨将小鬼子的铜铃铛放进了金盒子里。
商品信息一出来,口哨声戛然而止:
150000元!
钱进仔细数0,数了三遍确实是十五万!
他看到这铜铃的时候就猜出来它价值不菲,现在看到是十五万后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其实他一早还猜这铃铛能卖几十万几百万来着。
反正那会他只是瞎琢磨。
他又看商品信息:
平安喜乐铜铃铛·1908年·五郎三郎铸金工坊祝福款、贵族专享款。
钱进明白了。
这铜铃铛是1908年的物件,放在27年确实属于近代古董了。
看铸造工坊的名字,它是由一个叫五郎三郎的店铺给贵族造的。
没说的。
卖出。
加上之前积攒的钱,他在商城已经有了二十八万。
他的身家越来越丰厚。
但是距离购买一公斤黄金所需的钱还是差好些呢。
钱进冲了个凉后上床。
不管。
反正今天是很有意义的一天。
睡个懒觉!
第二天一早他被徐卫东给吵醒了。
开门放徐卫东进来后,他打着哈欠问:“同志哥你行啊,睡了几个小时?”
“一晚上没睡!”徐卫东很兴奋,两个眼珠子红通通的。
钱进哂笑:“至于吗?不就抓了个偷内衣裤叉子的贼……”
“那个贼不是偷裤叉子的,他是个江洋大盗!”徐卫东大叫,“还专偷干部楼,裤衩里藏的全是侨汇券!”
钱进:wtf?!
(本章完)
第35章 街道治安先锋
第35章 街道治安先锋
好些楼座前的小黑板都用粉笔写了告示。
内容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们臊红了脸。
钱进站在自家楼下看:
“警惕阶级敌人破坏妇女生活!昨夜又有三件内衣、两条的确良裤衩失踪……”
这让他猛挠头:“奇怪。”
“奇怪什么?都跟你说了,你昨晚抓的不是裤衩贼,是个大盗!”徐卫东说道,“你要立功了!”
钱进说:“不是,这你说过了。”
“我奇怪的是怎么有人用的确良做裤衩啊?”
徐卫东说道:“嗨,这不正常?这料子不沾尿不吸汗,比大姑娘脸皮还滑溜。”
“裤衩这东西有点尿就吸了,老骚气了,有点汗就贴上了,不得劲。”
钱进说:“可它不健康,的确良不透气,做裤叉子容易导致真菌感染。”
他有个朋友上大学时图便宜买了涤纶裤衩——就是的确良材质。
结果后来胯部不适,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脚气传染到胯下,被涤纶裤衩给无氧呵护繁衍的很猛烈,发展成了真菌黑森林。
“这有啥不健康的?布裤衩还不卫生呢。”徐卫东突然猛吸鼻子,狐疑的看钱进。
“你是不是穿了裤衩?真骚气啊!嘿嘿,再闻一口……”
钱进也闻见骚味。
一回头。
住一楼的李老太早起端尿盆准备去厕所。
她羞红了老脸指指画画:“领袖走了世道坏了,现在年轻人不要脸了。”
钱进赶紧拉要呕了的徐卫东快步走:
“开路以马斯吧,好好的先进个人别留这里让人当落后分子给办了。”
街道如今情形跟以往不同。
秋日艳阳下,晾衣绳上铁夹子晃悠得像光杆司令,往日万国旗阵全撤了。
去了居委会。
徐卫东向周围讲解:“那可不是小功劳,我跟华子打听过了,这次是大功一件!”
“你们知道我们昨晚抓的那个贼是谁吗?”
他开始炫耀:“从去年开始咱市里出现了个扒手组织铁手帮都知道吧?”
“这帮人有功夫在身,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治安局组织好几次抓捕都没抓到人。”
“嘿嘿,昨晚我们抓到的那是他们一个骨干!”
四队队员唉声叹气,满脸羡慕嫉妒恨。
三队长赵波咬牙切齿的说:“你们运气好,龟孙扒手专挑老子不在岗作案!”
王东嘲笑:“在岗有啥用?你们猫锅炉房打扑克,他还能去偷锅炉?”
赵波怒了:“放什么屁呢?你以为我们三队跟你们一队似的……”
“咋了,你们不是?”王东一甩衣服就开干。
一队和三队开始顶牛。
钱进上去推开交颈并头在一起的王东和赵波,说道:“你们凑这么近是要亲嘴吗?小心被人举报有伤风化罪。”
王东暴躁的说:“那把我抓走行了,给我判刑行了。”
赵波给钱进面子:
“行了老王,钱队长是为咱好,给咱个台阶咱就下吧。”
一队新队长上来拉走王东。
两队散开。
钱进问:“你一早把我拉来搞炫耀?”
徐卫东摇摇头:“不是,华子跟我说,他们已经把那个贼移交给区里了。”
“区里核实了这个贼的身份,让他们街道治安所先来居委会给咱嘉奖。”
“妈的,张狗能截咱的报纸,说不定也会截咱的嘉奖,我叫你来是守株待兔!”
果然。
十点多钟街道治安所的所长黄永涛、副所长庞来福等人都来了。
按照程序他们来了先找张红波,张红波迅速喊居委会正式员工准备接待。
可徐卫东更迅速,把二队其他队员全喊来了并雄赳赳气昂昂的堵在门口。
看到一队人出现,黄永涛问道:“啊?是这么多人一起抓到的那个贼吗?”
二队队员讪笑,纷纷拿眼神看钱进。
钱进主动出来解释说:“是的领导,昨晚十二点半左右,我们队伍在巡夜的时候碰到了那个贼并将他成功捉拿。”
“所以我认为,这是我们全队的劳动成果!”
黄永涛饶有兴趣的看他:“怎么会是你们全队的劳动成果?谁抓到的贼就是谁抓到的嘛。”
钱进说:“我们有人先看到了贼,有人在多个方向设伏,最终又有人成功用手电筒晃了他眼睛,还有人一马当先将他给控制了起来。”
说到最后他指向徐卫东。
徐卫东赶紧说:“一切离不开我们队长的领导!”
“最大的功劳是我们队长的!”
黄永涛又看钱进。
钱进平静的说:“我们是一个集体、一支队伍,应当荣辱与共、团结一致。”
黄永涛很欣赏他,拍他肩膀向四周笑:“说的好啊,钱队长说的也是我一直强调的。”
“不管是一个队伍还是一个单位,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它都必须团结!”
“团结就是力量,有力量才有战斗力、才能打硬仗、打胜仗!”
钱进带头鼓掌。
二队疯狂鼓掌。
其他四个队有气无力的鼓掌。
黄永涛发表讲话,将抓贼事件进行了升华。
最终他从庞来福手里拿过一面红旗递给了张红波:
“泰山路劳动突击二队智擒大贼,区里先行帮你们申请了一面‘街道治安先锋'的红旗。”
“这是集体的奖励,至于你们二队的奖励恐怕得等几天,上级单位的领导需要开会研究才能做出决定。”
张红波露出笑容举起红旗。
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任何一个街道居委会能得到这样一面红旗,那上下工作人员都会非常高兴,甚至所属街道居民都会与有荣焉。
徐卫东使眼色。
程华跟张红波握手道贺:“张主任,现在你麾下是兵强马壮,特别是钱进和徐卫东两员大将,他们真给你、给你们街道长脸呀!”
徐卫东大声说:“程华同志你谬赞了。”
程华笑道:“那可没有,你们刚荣获了咱市里支农抢秋任务的先进个人荣誉——这个可不是我自己编造的吧?我在俺单位报纸上都看到了!”
徐卫东吃惊问:“你在报纸上看到了?报纸报道了?”
程华指着他翻白眼:“装,你就装吧,恐怕你家里早就把报道你们的那期《海滨劳动报》贴满墙壁了吧?”
“即使你家里不贴这报纸,你们居委会也得给你们进行通报嘉奖!”
“是不是,同志们?”
二队队员们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摇头:“不知道啊。”
“有这回事啊?”
“都谁上报纸了?”
二队队员把张红波围了起来,询问劳动报既然报道了他们,为什么居委会不作通知。
张红波严肃的说:“这不是组织上怕你们翘尾巴、骄傲自满吗?”
硬邦邦的留下一句话,他赶紧走了。
‘街道治安先锋’的红旗都没拿。
还是妇女主任魏香米给拿走了。
走之前魏香米凝视了钱进一眼。
俏脸含笑。
人群散开。
钱进找到周耀祖,将一个盒子递给他:“这钢笔给你。”
周耀祖跟他客气。
他直接塞进了周耀祖怀里:“这些钢笔价值只是你那个铃铛的九牛一毛!”
周耀祖无奈收下:“其实我有钢笔。”
他看着盒子心里暗笑。
钱队大惊小怪,一支小钢笔用这么大的盒子装着。
盒盖打开。
里面一左一右两支笔。
左边英雄100,右边白金浣熊。
喜欢写钢笔字的都知道这两款钢笔的水有多深!
周耀祖一眼看进去。
然后满眼都是它们俩。
英雄100是复古造型,在普遍已经使用旋转式吸墨器的27年代,它依然使用传统的按压式吸墨器。
不过它的墨囊带了记忆金属弹片,按压一下就能吸饱墨水。
白金浣熊有个很厉害的滑封气帽技术,长时间不用也能一笔出水。
它们俩都是金笔,笔尖全是一体铸造而成的14k金片。
周耀祖不清楚这些内涵。
他就是感觉这两支钢笔造型非常好看。
相比之下自己家里的钢笔在它们面前,土气的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一样。
钱进把白金浣熊给他插在衣袋上,笑道:“这支笔的笔夹用的是领带夹,很适合插在衣服上。”
“嗯,好样的,很精神,不丢份!”
两支钢笔烤漆很讲究,都是各自系列的顶级设计。
周耀祖感觉自己衣服上插上这么一支钢笔,整个人气质都有所提升!
盒子里还有配套的两瓶墨水,正好一大一小。
大的可以放在书桌上,小的可以随身携带,搭配起来使用很方便。
看着这两支光彩熠熠、造型优美的钢笔和那两瓶只看瓶子就知道很珍贵的墨水,周耀祖恋恋不舍的扣上盖子。
钱进摆摆手离开,他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回家了。
(本章完)
第36章 治安员上门
第36章 治安员上门
二队接连立功。
其他四队很受刺激。
晚上他们坚决要求巡逻,并且还争抢了十二点到两点这个时间段。
钱进抓住机会要走了第一段巡逻时间。
晚上一行人吃了饭去进行巡逻,权当散步消食了。
如今二队上下对钱进可没有不服气的。
当初下乡跟钱进顶牛的冯广源如今恨不得把自己别在钱进裤腰带上。
他算是明白了钱进是个大腿,必须得抱紧了!
四个队都希望能复制二队奇迹,再次抓到一个让全市治安员都头疼的贼。
于是今晚他们各展神通。
一队全是王东那样的糙汉子。
他们发挥了海滨市是渔民之城的特色,广借渔网四处设伏。
渔网不够用他们还借了捞海蜇的网兜来布置陷阱,给街道各处布置下天罗地网。
然后他们还真网住了东西。
大清早钱进出门就听见不少人在骂:
“缺德玩意儿!逮不着贼逮我家旺旺?”
“我娃昨儿起夜让渔网裹成粽子了,吓得我以为是街道来拐子了……”
“这波斯猫是我儿子从阿尔巴尼亚带回来的种!让网缠死了你们赔得起外汇券吗……”
张主任吆喝劳动突击队开晨会,在会议上拼命拍桌子:“你们这是拿革命任务演《地雷战》呢!”
“也就你们没搞到地雷,搞到地雷能把咱泰山路送上天啊!”
一队队员头低的不要不要的,脑袋再弯一点就能给自己口了。
其他队偷偷笑。
张红波指着他们骂:“笑什么笑?”
“哪个队出的骚主意,用脚手架搭了个瞭望塔?啊?哪个队干的!”
米刚说道:“我们设置瞭望塔的目的是……”
“目的是耍流氓!”张红波怒吼,“你们在哪里搭瞭望塔不行去公厕旁搭?”
“群众反应你们待在上面根本不往四周看,专门打着手电看女厕所看女同志的屁股!”
四队的没头脑陈大雄说:“瞎说,俺队是两点半才搭好的,四点钟就撤了,期间一个出来上茅房的人都没有。”
“嘿,你们还真往女厕所照了?”张红波指着他怒骂。
四队队员赶紧否认:
“没有。”“哪能呢。”“不会的。”
中午钱进回家。
刘大甲正在教老三老四认字:“……少、华、表、哥、说、让、我、看、看、你、奶……”
“什么玩意儿?”钱进闻言大惊,“你们看什么?”
刘大甲无辜的举起用信纸装订成的《少女之心》:“我看你这里有本书,就想教他们两个学认字。”
钱进夺过来塞抽屉里:“这本书不行,那什么,回头给你们找点带拼音的好书。”
刘二乙说:“前进叔,上次来找你给你送信那个大姐又来了。”
“谁?”钱进迅速反应过来,“罗慧娟?!她在哪里?”
“在这里。”门外响起个女声。
门被推开,一个娟秀的圆脸姑娘出现在门口,腰肢挺粗。
钱进撇嘴。
司机对象就是条件好,这么快给催肥了?或者怀孕了?
照片上的罗慧娟可没这么膀大腰圆。
罗慧娟双手各拎着个网兜,里面搪瓷茶杯和铝饭盒叮当乱响:
“钱进同志,不请我进去坐坐?”
钱进不想跟她有任何交集,他让四小关门。
偏偏这会四小老妈李小梅喊起来:“你们四个又赖在前进叔那里干什么?滚回来!”
四小火急火燎的跑出去。
罗慧娟趁机进门,满脸幽怨的瞥了他一眼:“进哥,何必要拒人千里之外?”
“我们即使无法成为革命伴侣,但可以是革命伙伴吧?”
钱进拉起衣袖挠:“怎么起痱子了呢?”
罗慧娟要关门。
他又喊:“别关门!你不要清白我还要呢,我得清清白白找对象!”
罗慧娟疑惑的看着他。
你不对劲。
但她没机会多想。
中午钱进要做饭,四小帮他提前生起炉子,里屋飘着煤块的硫磺味。
这把她呛得弯腰咳嗽。
擦着眼泪,罗慧娟从人造革包里掏出搪瓷茶缸:“不请我喝口水?”
茶缸身上‘广阔天地炼红心’的标语很红。
钱进:“家里没水。”
罗慧娟幽幽的说:“你变了,变了很多。”
钱进不耐烦:“你到底要来干什么?有话快说,否则我喊人了啊。”
他故意去倒腾炉子,弄的煤烟味更重。
“你还是那么急性子,”罗慧娟摘下红纱巾掸空气中漂浮的炉灰,“这次来给你送点喜,我跟那个他下月要办喜事。”
她又掏出个铝饭盒,里面是就算在食品厂都相当抢手的红色大虾酥。
钱进反应过来:“你来找我,怕我到时候去闹腾?”
“放心……”
“钱队长、钱队长,出来一下。”门口响起杜刀嘴的声音。
钱进疑惑的出门。
杜刀嘴冲他招招手带他去自家门口:“那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钱进不耐问道:“什么事?我说大中午你不赶紧做饭伺候你们那一家子人……”
“小点声,”杜刀嘴一点不在意他的态度,满脸笑容,“我家里人中午不回来吃饭,就我一人在家呢。”
“哎我问你,你和那姑娘下乡时候搞对象来着?”
钱进不回答。
结果她说这个说那个,杂七杂八说的都是有的没的,把他叫出来是千方百计打听两人下乡时的八卦。
钱进懒得搭理她,快步回了屋里。
屋里罗慧娟看他回来哆嗦一下子开始抹眼泪:“进哥,我实话实说吧,你快把我欺负死了!”
“上次来我家,你要走了一千五百块和我家所有存票,知不知道那是我的命……”
“你还给我,好不好?你只要还给我,我可以原谅你,我还能、我不想、我也不想你变成那样!”
罗慧娟泪水哗啦啦的流。
钱进站到门外:“要钱没有,你走不走吧?不愿意走我喊居委会了。”
罗慧娟流着泪看他,最终抓起网兜低着头出门而去。
钱进嘀咕:“莫名其妙。”
罗慧娟下楼离去,只剩下杜刀嘴倚在204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
钱进感觉古怪。
他皱眉回家扫视屋子。
敏锐的发现三屉桌的抽屉不对!
因为家里有钱有票有黄金盒子,他每个抽屉都上锁且在缝里插了透明鱼线。
现在三个抽屉缝里的鱼线都掉落了!
他被叫出去的时候,罗慧娟动过抽屉!
钱进很吃惊。
罗慧娟想找他家里的钱吗?
可这年头当小偷的代价非常大!
一千块是很多,但罗慧娟一个食品厂的正式工人不可能为这些钱做贼!
他正思索。
四小跟小火车似的一节一节跑进来。
钱进随口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刘大甲说:“嗨,那个娘们让我妈把我们叫回去的,说你对象来了……”
“是杜刀嘴让你妈把你们叫回去的!”钱进一下子站起来。
四小齐刷刷的点头。
钱进猛地想通了:
叫走四小、叫自己出门——妈的,杜刀嘴是配合罗慧娟调虎离山呢!
联想被抽动的抽屉,钱进有了推测:
如果罗慧娟不敢偷东西,那她是不是想打开抽屉放东西?
这样钱进立马对四小说:“你们给我出去,任何人想要来我家里都不行!”
“任何人来了,都给我拦住!”
“不惜一切代价拦住!”
刘二乙使劲点头,二话不说率先出门。
刘三丙跟着说:“明白了!这是政治任务!人在门在……”
“快滚!”刘四丁总是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四小出门。
钱进立马反锁门。
他家里没有电器、家具很少。
抽屉锁着外人打不开,那能打开的就是衣柜。
衣柜的锁坏掉了。
他打开衣柜。
里面原本整齐迭放的衣服有所凌乱,它们变得鼓鼓囊囊。
钱进掀起来一看:
是个长条形布袋子。
布袋子里面是些带着肥皂味的内衣内裤和丝袜!
钱进忍不住拍自己额头。
自己太善良了!
竟然没猜到对方是来嫁祸自己的!
很多事情一下子想明白了:
罗慧娟腰肢比照片上的要粗,因为她腰上缠了东西!
杜刀嘴把四小叫走、把自己叫出去,这是给罗慧娟创造栽赃机会!
很快外面响起杜刀嘴尖细的声音:
“黄所长、小程你们来啦?快快快,我一直在监视着他呢……”
治安员的胶底鞋踏在水泥地上闷雷似的响。
钱进心提了起来。
时不我待。
现在再出去自证清白肯定来不及,当下这年代牵扯到流氓性质的问题太复杂了!
他以最快速度开抽屉拿出金盒。
内衣内裤丝袜这些东西都是软的,可以往里塞。
塞进去他就当商品上架。
至于商城收不收后头再说,反正可以先上架。
东西塞了一半。
外面响起刘三丙嚎啕大哭声:“把我二哥抓走、抓走,凭什么打我……”
刘四丁也哭:“程叔叔我求求你,别让二哥打他了……”
程华慌张:“小丁你有话说话你别扒拉我裤子、哎哎哎,我裤子!”
有砰砰砰的声音响起。
刘大甲和刘二乙干在一起。
钱进抓紧塞东西的速度:死手,给我快点!
内衣内裤丝袜总算全上架。
他一看还有《少女之心》……
此时敲门声响起:“钱进同志,开门!”
(本章完)
第37章 搜我也得搜她
第37章 搜我也得搜她
钱进开门,但堵住门。
黄永涛严肃的弹了下大盖帽,说:“钱进同志,有人举报说咱街道上最近近几天丢失的妇女那啥,那个私人用品、贴身用品,是被你给偷了!”
钱进问道:“黄所您信吗?”
黄永涛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件事上在没有取得证据之前,我个人对任何同志都没有意见。”
杜刀嘴火急火燎的说:“你们愣着干嘛?老黄你倒是进去抄家啊!绝对有发现,我有证据才举报他的!”
说着扯开嗓门就嚷:“街坊四邻都来瞧嘿,抓流氓现场教学……”
“哎哎哎,闭嘴!”程华赶紧喝止他。
钱进看到此时楼道里还没人出来。
又联想到先前杜刀嘴说‘我家里没人回来吃午饭’的情况,顿时有了决断。
他不跟杜刀嘴斗嘴,拿了金盒出门:
“你们可以搜,但这盒子我得带出来。”
“这老铜盒是我家的传家宝,省得某些人假公济私,学孙殿英夜盗东陵!”
说着他斜睨杜刀嘴手腕上的铜镯子。
杜刀嘴骂他:“往谁身上泼脏水呢?谁要你家个破盒子?”
黄永涛等人知道她爱占便宜的性子。
于是检查盒里空空荡荡没有藏任何东西后,便让他抱着盒子出门去。
不出意外。
黄永涛和程华进他家开始搜,杜刀嘴也跟了进去。
她最积极!
拼命的想捶死钱进。
钱进对刘大甲低声说:“给我堵在204门口谁都不许进!”
趁着楼道里还没有邻居出来,他闪身进入204。
原神,啊不对:
商城,启动!
这些内衣内裤丝袜果然不能作为商品被收购,没有价钱。
但是那本手抄本的《少女之心》报价了!
钱进来不及细看,迅速下架内衣内裤丝袜往床底下塞——
姑苏慕容家的绝学,以其之道、还之彼身!
刘大甲的声音响起:“李奶奶来啦?”
钱进知道有邻居听见闹腾声出来看热闹了。
他不敢耽搁,还有一批内衣裤叉子来不及取了,他把《少女之心》特意取出来塞在被褥下,然后立马出门。
这一层楼又有两户出来人。
楼上楼下的人也开始赶来。
钱进拍腿叫屈:
“各位叔伯大爷大娘,杜刀嘴欺人太甚,她仗着家里人多欺负我孤儿寡、寡男……”
“怎么回事?”李小梅下来问。
钱进眼睛发红、拳头紧握:“杜刀嘴污蔑我偷了街道上嫂子婶子们丢的那些内衣内裤!”
“她找了治安员去搜我家,她也跟着进去搜,她凭什么这么作践我!”
李小梅顿时怒气冲冲。
她开大脚蹬开门准备开大。
刘四丁说:“妈,这是前进叔的家!”
李小梅赶紧扶住甩回来的门,怒吼道:“你们太欺负人了!”
“有人实名举报,我们就得调查。”黄永涛温和的说。
“搜一下是好的,如果钱进同志是被污蔑的,我们这是帮他洗脱冤屈、证实清白!”
安抚了围观居民,他又喝止杜刀嘴:“女同志、女同志,哎哎哎,马勒戈壁的杜刀嘴说你呢!”
“你进来干什么?你凭什么搜人家东西!”
钱进怒目瞪杜刀嘴。
这愤怒可不是装出来的。
臭娘们为了占自家房子竟然勾搭了罗家想送自己去坐牢!
血仇!
杜刀嘴慌了。
她顾不上跟钱进斗嘴,慌慌张张的喃喃自语:
“抽屉没有柜子没有床底也没有,哪里呢?是不是烧了?”
炉盖被打开,里面煤炭甚至没有燃烧起火焰来,只是在冒烟。
烟雾弥漫。
屋里屋外都咳嗽。
杜刀嘴又撅起腚扒拉煤灰,程华气得大盖帽都歪了:
“谁让你进来的?你搁这生产队刨地瓜呢!”
杜刀嘴说:“他绝对偷了那些东西,屋里要是没有他肯定烧了……”
“别瞎说。”程华对她更厌恶,“你看看炉子里有火吗?没有火怎么烧?”
杜刀嘴急得跳脚:“那就是从窗口扔出去了。”
“不怕,我早就料到了,我早让俺妈出去在墙根下候着了……”
她急匆匆喊人。
吊眼老太太急匆匆回来,说:“没有,窗口没扔出东西来……”
钱进冷眼旁观。
杜刀嘴这次为把自己捶死,计划还真是够周密,甚至派人去外面监视他会不会从窗口扔东西。
答案让她更急躁更慌张。
她看到一楼李老太在这里,赶紧说:“李婶子你今天看见钱进的流氓举动来着……”
“没有没有,别瞎说,我老眼哪能看见?”李老太飞快摆手。
杜刀嘴跺脚说:“上午那会你不还说吗?说他跟老徐家那狗熊小子在咱楼道口讲流氓话!”
李老太继续摆手:“没有没有,别瞎说,我耳背能听见啥?”
黄永涛指着杜刀嘴说:“你还有什么说的?”
杜刀嘴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哭丧着脸说:“不应该呀!不能呀!”
就在此时,楼下响起‘砰砰砰’的声音。
劳动突击队二队队员来了。
徐卫东跑在最前面:
“污蔑!绝对是污蔑!针对无产阶级、针对劳动人民、针对支农模范——呼呼——的污蔑!”
“我有有有证据证明我们队长的清白,呼呼,我们队长、队长就死在上个礼拜天……”
“是在,不是死在!”周耀祖赶紧提醒。
徐卫东解释:“防冷涂的蜡,着急嘴瓢了!”
然后继续嚷嚷:“他去支农了、下乡支农了,可当天还是有人丢了裤衩子……”
周耀祖朱韬在后面,挤开人群跟钱进站一起。
并肩作战!
徐卫东喘着粗气给他使眼色:咋样,同志哥这次来的及时吧?
钱进说:“领导们已经把我家搜完了!”
徐卫东:草!
最后程华关上门,把从五斗橱上翻出的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拿出来:
“只有这个,但这不违规更不违法。”
钱进知道得对他们的搜索工作表现出不满。
就故意阴阳怪气的说:“我这是在研究资产阶级衣炮弹的临床表现呢。”
徐卫东讲义气的证明:“这是真的,我们队长最近请教我怎么写论文,题目叫《论尼龙袜对革命意志的腐蚀作用》!”
整栋筒子楼笑成了蛤蟆坑。
咕咕嘎嘎不停。
黄永涛脸沉下来。
他当了快三十年的治安员,严肃时候还是很有派头的。
熙熙攘攘的楼道里慢慢安静。
吊眼老太一看情况不好,拉闺女手要回家:“这事闹的。”
钱进挡住她,说:“黄所,老话说的好,贼喊捉贼!”
“我现在实名举报杜刀嘴家里有人偷了东西!”
“我们邻居都知道,她家里人总是小偷小摸……”
杜刀嘴伸手戳他脸:“你放屁……”
刘二乙上去将她架住。
钱进继续说:“我可以有方向的怀疑,偷走这些物件的就是她的两个弟弟!”
“她的两个弟弟三十多了还不结婚,出门眼睛就往姑娘妇女身上扎,放旧社会绝对的地痞流氓!”
“我撕了你的嘴!”老太太也上来伸手。
刘二乙一看这还了得?
他一把跨过去把老太太推倒了。
杜刀嘴撕扯刘二乙。
李小梅经刘有牛超负荷对抗而练就的大体格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看有人要打自己儿子,上去摁住人开片。
两个大逼兜下去,杜刀嘴看见了太奶……
“嫂子干什么、干什么。”钱进上去拉架,把杜刀嘴两手反剪在身后。
李小梅以往被杜刀嘴讥讽的很惨。
她是乡下人,在城里不敢惹事,有气只能憋在心里。
如今合理发泄渠道出来了,那胳膊是抡圆了开片。
杜刀嘴把祖宗八辈过了一遍!
现场形势大乱。
程华要去劝阻被徐卫东拽住:“哎哟哎哟我头晕、我我我刚才跑急了我高血压我低血……”
最终还是黄永涛去分开两伙人。
他虎着脸说:“都给我贴墙站好,谁也不许动!谁动谁戴银镯子!”
“程华你搂个大老爷们干什么?过来,进去搜!”
然后他指了指钱进:“我不偏袒谁,搜了你家也搜她家,你别给我闹事!”
钱进家里东西少,很好搜。
杜刀嘴家里东西极多很杂乱,光是上下铺床就有三套!
程华脸色发苦。
大活啊!
他弯腰一掏——一只露手指的劳保手套裹着半块肥皂,肥皂上印着“海纺革1976劳保”。
李老太立马叫道:“哎?这我家肥皂,礼拜天我在水房给孩子洗汗衫,一扭头没了!”
杜刀嘴娘俩很慌,想进门制止他们行动。
黄永涛掏出手铐指着两人大喝一声:“站住别动!”
他虎着脸找扫帚,从床底往外扫。
杜刀嘴一眼看去。
呆若木鸡。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李老太又大喊:“娘咧,这么些裤衩子尼龙长袜子……”
“哪呢哪呢!”一群无班可上的老头老太开始挤挤更健康。
(本章完)
第38章 钱队长是不是有对象了
第38章 钱队长是不是有对象了
泰山路25号居民楼的2单元热闹了。
居委会来人了。
失主也来了。
有人拿起一条红裤衩说:
“这是我丢的,这料子是俺妈上个月给我领的瑕疵布。”
又有人拿起件蓝灰格纹胸衣:“是我的。”
“这布料是国六厂的二等品,今年夏天不要票,我对象给家里扯了两丈做窗帘,剩下的我改了个小衣裳。”
有姑娘找出条丝袜说:
“这是俺厂里上个月工业学大庆活动给妇女准备的奖品,当时都盖了红章的,我洗了好几次没洗干净还有痕迹呢。”
钱进点头。
这什么厂子真奇葩了。
给丝袜盖章还盖在屁股位置。
杜刀嘴母女瘫在地上拍着腿、拍着地哭闹:
“绝对是栽赃啊,这绝对陷害我家里……”
“这不是我家的,是有人塞里面的,我家里偷这个干什么,当尿布嫌小,做抹布嫌骚……”
有妇女上去给她一巴掌:“你娘俩才骚!”
钱进劝来认领失物的几人说:
“扔了吧,这玩意儿恐怕被人用过了,特别是女同志你的丝袜——啧,唉!”
妇女们很过日子,她们痛恨杜刀嘴母女的偷摸行径同时舍不得扔掉完好无损的内衣内裤:
“没事,都是女人,让她们穿了也无所谓,回头好好洗洗。”
徐卫东羡慕的看着被搜出来的《少女之心》手抄本,随口说:
“恐怕不是女人穿过,而是男人用过。”
倒吸凉气声能给楼道降一度气温。
四小疑惑:“咋了?”
李小梅一脚一个踹出去:“回家!整天咋了咋了,我看你们是欠砸了!”
居委会、治安所领导们低声讨论。
最终黄永涛说:“他家孩子先交给魏主任,大人全部去所里。”
“考虑到案子性质恶劣,还牵扯到禁书,那就直接去他们厂里叫人吧,叫到所里来!”
钱进盯着杜刀嘴。
他等着杜刀嘴把真相说出来。
这件事肯定跟罗家脱不开干系。
可杜刀嘴哭哭啼啼、摸滚打爬,一个劲的说是被栽赃陷害了,绝口不提罗家。
人被带走,赃物被当作证物带走。
嫌疑人、受害人也被带走。
黄永涛很客气的跟钱进握手:“小钱,今天对不住了,但我们是公事公办,可不针对你这个支农积极分子啊……”
钱进笑道:“我知道,黄所您这么说就把我看轻了,我五体投天支持你们的工作!”
黄永涛要帮他收拾翻出来的物品。
钱进自然不会麻烦他。
黄永涛客气了几句后说:“也行,你家里宝贝还不少,那个鱼胶得收好,小心被人偷了。”
鱼胶?
钱进扭头一看,是上礼拜天刘旺财送他的干鱼胶。
他笑道:“这鱼胶珍贵吗?我不知道啊,是支农时候生产队队长送我的。”
黄永涛说:“你们这边不流行这个,在我东海老家,这种毛鲿鱼干鱼胶相当珍贵,是高档营养品也是中药材。”
“你手里这五块鱼胶,每一块在我家乡都至少能换一辆二八大杠呢!”
钱进愣住了。
25号楼的2楼又空空荡荡起来。
钱进又把四小叫下来。
四小很给力。
他把罗慧娟带来的大虾酥分给他们:“吃吧。”
“娘咧,又香又甜的大虾酥!”刘三丙欢快的抖动小屁股,“今年爸的工友结婚给了两块,那滋味我现在还记得!”
钱进说:“这次一人能分个五块六块的。”
罗家为这次的栽赃陷害也是下本钱了。
罗慧娟送来二十多块大虾酥,作为零食这在当下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刘大甲说:“前进叔你都给俺弟兄?你得自己吃,你别对俺四个这么好了。”
钱进说:“我不爱吃,你们也少吃,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
刘三丙把大虾酥摁进兜里:“正好,俺妈总说我也不是好东西,俺俩一路的。”
‘嘎嘣嘎嘣’的声音响起。
四兄弟坐外间一起专心致志的吃起来。
钱进则在里间研究鱼胶。
五块鱼胶干巴巴的,大小都比他手掌大一些,色泽黄褐,有切割痕迹,入手沉重,每一块都得有半斤多。
他拿了一块连同物资购销证一起放入黄金盒里。
价格让他沉默。
他缓缓走到窗口往外看。
天真蓝。
云真白。
女同志的裙摆真长。
毛鲿鱼的鱼胶真贵!
就这一块鱼胶,商城给出的报价是足足的九万五千块!
钱进平静了心情回来看商城信息:
褐毛鲿鱼胶(大耳赤嘴鳘鱼胶)·多年存干货·229克,品相:良。价值:95000元。
昨晚得到的铜铃卖出的价格更高也没给钱进带来如此强大的冲击力。
因为那铜铃他当时就看出价值不菲,甚至猜测过是不是能卖几百万。
这些鱼胶不一样。
要不是黄永涛说它们值钱,钱进会把它们当作鱼干鱼片之类的东西继续保存着,然后等到某一天学会了怎么吃就做菜吃掉。
他一点不清楚这东西的价值。
刘旺财等渔村人也不清楚其价值。
这样当它的报价出来后,那震撼力跟火山爆发似的!
另外四块送入商城。
报价接二连三出来:
112000元,90000元,107000元,95000元!
发财了!
突然一下子,他的存款拔高到了八十万!
钱进感觉自己心有猛虎。
他想要细嗅蔷薇。
可他不认识叫蔷薇的姑娘。
最终他压制不住内心的猛虎陡然跳起来,老树盘根、隔山打牛、盘龙开洞、双管齐下、杠上开、金鸡独立……
刘四丁吓一跳,一口咬了大半的大虾酥,这把他心疼的要掉眼泪。
刘三丙含着大虾酥问:“前进叔,你练拳准备打死杜刀嘴他们一家吗?”
钱进缓缓收功,说道:“不,我会收拾他们,但用不着打他们,那只会脏了我的手!”
“让俺爸去替你打。”刘三丙积极的为他出谋划策,“俺爸在港口搬货,每次下班手可脏了,他不怕手脏。”
杜刀嘴一家子确实脏了名声。
她们家在泰山路是公共厕所爆炸,臭大街了。
现在上至老头老太下至光腚小孩,提起她家尤其提起杜刀嘴的两个弟弟就一个看法:
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即使再偏向她家的人也得说一句:
茅坑里跳高——过粪了!
尽管杜刀嘴一家死活不承认东西是它们偷的。
但就像杜刀嘴准备栽赃钱进时候的打算一样,只要事情发生了,老百姓可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这口锅直接让她们一家给背上了。
然后她家里还发现了手抄本的《少女之心》!
杜刀嘴两个弟弟算是被她给害惨了。
治安所将怀疑目光都放在杜家两个弟弟身上。
毕竟他俩大龄未婚,并且正如钱进所说这俩兄弟在妇女之中口碑很差。
事发第二天,泰山路的话题热榜被一家子承包了:
“昨天晚上她大弟对象家里知道事情了,人家父母严令闺女不准谈了,这段感情是拽老太裤腰带——拉倒了……”
“肯定拉几波倒了,谁家好人能让闺女跟这样的东西处对象?跟你说吧,还不止这个,她男人的工作我看也得骆驼祥子的黄包车——保不住……”
“光她男人吗?哈,她兄弟的工厂今天上午派人去所里了,看着吧,她家是热汤灌老鼠洞——一窝完蛋!”
钱进听着大道小道消息来到居委会。
劳动突击队开会也是这话题。
三队队员表态:“我们被误会了,当时是有人在瞭望台上用手电照女厕所,但绝不是我们队员,是杜家那俩孙子!”
居委会前的展示栏贴了二季度的各项标兵,其中有杜刀嘴,然后张红波也赶紧安排人给换掉了。
钱进去看展示栏。
1977年第二季度灭鼠冠军:杜稻翠(上交鼠尾58条)
这一栏被撤掉,留着下面几栏:
1977年第二季度防火防盗标兵:刘有牛(连续三月举报自家灶台隐患)
1977年第二季度卫生流动白旗:徐卫东(街道下水道倒马桶被抓17次)
……
钱进哈哈笑。
难怪李小梅总是在公共伙房做饭,原来自家炉灶被自家男人给举报了。
至于徐卫东这个卫生流动白旗他不意外。
往街道下水道里倒排泄物,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马上就是国庆节。
居委会希望劳动突击队出一个节目。
队员们表示:出节目?出个屁!
王东摸着下巴胡茬说:“我老婆厂里三班倒赶制国庆献礼布,下工连床都爬不上去,全指望我伺候,我哪有时间练节目?”
张红波突然抽出红头文件给他们看:“这可是政治任务!”
钱进这边也说:“国庆节期间我得下乡支农,我哪有时间表演节目?”
一波鱼胶50万!
他必然得回去投桃报李。
然后他记得老队长家里不止五块鱼胶,还指望能把剩下的鱼胶拿回来。
到时候一鼓作气冲出一千克黄金打一个大箱子!
张红波怒道:“说过了,这是政治任务!”
钱进说:“要不我组织生产队社员来咱居委会开会吧?你跟他们说?”
张红波被怼的无言以对。
主要是钱进表现出来的坚定态度是肉眼可见的。
他对支农的积极性、主动性、能干性更是不能做假的。
其他人对此满头雾水。
你对农民就这么有感情?
以至于有队员猜测:“钱队是不是在乡下找了对象啊?这下乡真勤快!”
唯独周耀祖对此面色凝重:“三人行必有我师,得学习,学习他扎根城市、不忘农村的精神!”
(本章完)
第39章 进城救钱进同志
第39章 进城救钱进同志
“你说的是真的?”
刘旺财蹲在生产队办公室前的磨石台阶上,岗岩地面到处是旱烟锅子磕出的点点白痕。
他抬头望着眼前穿蓝色劳动布工装的小青年,反复问:
“我们给来支农的知青送两把芹菜、豆角,就害得人家被公家单位定性为‘私运犯’?”
“一点没假!老舅,你外甥我还能糊弄你呢!”小青年煞有其事的掐着腰说,“就是私运贩!我听的叭叭准!”
他是刘旺财的外甥叫牛成才,在上周日见过小分队设卡抓钱进的场景。
今天他歇班,闲的蛋疼特意来找老舅问钱进当时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得知是真的,他就把自己打听来的场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再加水的说了一遍。
水很多。
不光是他自己加的,还有其他人加的。
当时他去的太晚,没有亲眼目睹全过程,只好事后找人打听怎么回事。
但有些人不靠谱,最喜欢指着高粱杆说金箍棒。
他打听到的消息已经是添油加醋还加水甚至加尿的了。
结果如今他再加上一波水,刘旺财得知的信息就是这样子:
城里面有些干部瞧不起农民泥腿子,得知钱进星期天去支农,还得到了农民的热烈欢迎,对此非常不满。
于是他们趁钱进回城,跟鬼子设卡查老百姓一样,小分队也设卡抓住了钱进,为首当官的还用皮带扣抽他的脸!
“抽的很使劲,那声音跟皮带扣砸在车把上一样咔咔响……”牛成才说这是他是亲耳听到的。
刘旺财将烟袋锅使劲在石头上敲了敲。
烟灰散落。
落在地上他低头看。
仔细看了半晌,才从灰烬里看出字来,满地都写着冤这个字。
他头也不回的问门口站着的刘有余:“你都听见了,钱进跟着咱生产队倒霉了。”
会计偶尔会进城,觉得不对劲。
他问道:“成才,你是亲眼所见?不是你道听途说?”
牛成才先是心一虚,随即想起看到的场景比划说:
“我亲眼看见了,你们给钱进装的袋子都被人家给撕碎了,地上有茄子芸豆豆角有黄瓜西红柿。”
“这么长的豆角、这么粗的黄瓜、这么硬的苞米芯、这么黑的茄子,对不对?”
“我看的猛猛准,当时地上的黄瓜茄子上还粘着你们红星刘家的泥印子呢!”
最后一句话让刘旺财忍无可:
“敲犁头!咱不能害了人家钱进!”
刘有余去捡起铁棍,跟张飞敲鼓似的当当当猛敲铁犁头。
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开来,召集了附近的人。
刘旺财将消息发布给他们,他们向四周飞奔。
很快全生产队的社员都收到消息来到了办公室前。
妇女们纳鞋底的麻绳绷得吱吱响,汉子们的旱烟卷亮起火星点点。
刘旺财拿着开大会用的铁筒大喇叭,嗷一嗓子开始喊话时,声音震得老槐树上的麻雀窜稀。
他强忍悲愤把从外甥口中听来的事情讲给壮劳力们听。
有些细节记不清了,他就掺点水说出来。
说完之后他大声问:“钱进同志对咱生产队是掏心掏肺了,是不是?!”
妇女主任王秀兰第一个窜出来:
“绝对的掏心掏肺!我家里现在那些白的新,就是用人家钱进补的钱、补的票买的!”
刘旺财举起大喇叭说:“同志之间不说钱和票的事,那太俗气,咱就说当初人家头一次来支农。”
“当时马上就是暴风雨的天,暴风雨一来咱七百亩玉米都得完蛋!”
老队长很激动,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当时七百亩的玉米一点没收!要是扑了发霉了,别说交公粮,咱全队四百多口人就得喝西北风!”
“人家钱进同志到来后可没把自己当城里领导,人家来了闷头就干,一看干不过来,人家去公社开拖拉机!”
“开来拖拉机,人家又说老少爷们听好了!暴风雨催人命,咱们夜班还得干,给拖拉机挂夜灯的干!是不是?”
朴实的刘家社员记得钱进的好,而且老队长说的是实话:
“是!”
刘旺财说:“别以为开拖拉机轻快,那发动机跟火炉子一样。”
“我进驾驶室看来着,钱进同志在咱队里干了三天,拖拉机坐垫晒干了反出来的都是汗碱!”
“大家说,钱进同志又帮大伙儿保住了口粮又回头来给咱补钱补票,还有他做人实诚、办事地道的吗?”
“没有!”好几个人喊。
刘旺财说:“可结果呢?”
“结果因为咱队里,他在城里倒落个里外不是人、成犯人了!”
“咱庄户人办事讲的就是有恩必报,现在咱得去问问怎么回事!不能让钱进同志因为咱队里蒙受冤屈!”
人群外的牛成才挤挤眼:“犯人?不是,什么犯人?不是贩子吗?”
新娘了上了老光棍的床。
是躺是趴由不得他了。
刘有余去仓库把炼钢时候奖的红旗扛出来。
刘旺财说一声兵贵精不贵多,从民兵队里点了四五个青壮汉子组成个队伍像条土龙似的往城里游。
穿过公社时,刘有余突然扯开嗓子唱:“临行喝娘一碗酒……”
众人应和:“浑身是胆雄赳赳……”
刘旺财摆摆手:“咱就是先去打听事,你们弄的跟要上前线了似的干嘛?”
青年们却就想要这个味儿!
公社有人被惊动。
站岗的民兵张爱军蹬着自行车跟一头脱毛黑熊似的追上来:“老班长,怎么回事?”
刘旺财把听到的消息说出来,还没说完,张爱军鲁莽的瞪眼:
“有这样的事?同去同去!”
刘旺财很欣赏他:“不愧是毛头渡的第一条好汉!”
张爱军梗着脖子喊:“那当然,你以为我高粱米都白吃了?”
“钱进开着拖拉机也给我们毛头渡收过庄稼,这我一清二楚!”
“黄海的带鱼都知道感恩,我男子汉还能不如带鱼有良心!”
说完他蹬着自行车在前面当开路先锋。
公社相关人员看他没回来,寻思没大事就去忙自己的了。
秋收还没结束呢。
至于张爱军怎么没回来?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同志哥在部队当过捕俘手,战斗能力过硬,同时脑袋也又僵又硬,最终被退回了地方。
于是他们估计张爱军半路脑子开小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张爱军跑到海滨市里了。
还一路打听找到了城南区打投所的所在地。
到地方了,张爱军拦住几个人开始制定作战计划。
刘旺财一把摁住他举起的胳膊:“什么事啊?我们是来打听消息,问问他们领导是不是真冤屈钱进了!”
张爱军一愣:“不打仗啊?”
刘旺财无语。
这二愣子!
张爱军顿时萎靡了:“你说你不来打仗你带着人扛着旗干啥?”
刘旺财摊开手:“我们老农民进个城,这一个人两个人连东西南北找不到,当然得多几个人。”
张爱军唉声叹气:“你看看你,就打听个事的事,把我弄的热血沸腾的!”
几个人进入打投所。
里面的工作人员全懵了。
其实从星期一开始,该所的主任常树林和副主任张金元就挺懵。
当天开始到现在,陆陆续续有举报信和建议书被投送到了他们单位。
信里说有一位名叫钱进的支农模范、先进个人在支农归来的路上被他们单位一个小分队给诬陷了。
他们觉得这是小事不用管。
直到今天有几个老乡赶来询问为什么把钱进给扣了……
所里的头头们面面相觑:
“谁把钱进扣了呀?这不是绳子绑了老鹰蛋——扯雕蛋嘛!”
他们随便找了个出来赶人,态度不耐烦,满脸瞧不起。
刘旺财被惹火了,掏出搪瓷缸往台阶上一墩,说:“今天不还钱同志清白,老头就把学大寨的劲头使这里!”
工作人员无奈,把领导喊了出来。
张副主任懒得搭理这种不讲理的老固执,直接说:
“去,通知治安所来清人!”
本来也有此意的常主任一听这话立马改了主意:
“瞎胡闹,老乡们来问点事,咱们能这么粗暴的对待老乡们?”
“我去做思想工作!”
张副主任翻白眼,暗地里冷笑一声:你快泥菩萨过江了,还跟我顶呢!
常主任跟刘旺财坐一起,拿缸子给手下:“去,给大叔倒杯水,看大叔热的。”
“大叔你跟我说,你们来是问啥事?”
刘旺财脸色稍缓,把钱进支农做工作的事情讲解一遍,问道:
“我们听说你们因为俺队里给他点蔬菜,定性他是私运犯?”
常主任说道:“那会是说钱进同志是私运贩子来着,不过那不是定性,就是……”
“别就屎就尿的,有就是有!”刘旺财急了,“你们这不是污蔑人吗?”
“你们得还钱进同志的清白!人家是支农模范,你们这样不是毁了他大好青年的前程!”
主任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这时候一位办事员赶来低声说:“已经给泰山路居委会和治安所都打过电话了。”
“他们联系上人了,正在赶来路上!”
(本章完)
第40章 钱进同志,我们单位有个名额空缺
第40章 钱进同志,我们单位有个名额空缺
钱进正在家里准备去黑市的货品,门却被人拍的嘭嘭响:
“出大事了开门啊!”
是治安所黄永涛的声音!
钱进赶紧用被子盖起货品。
他打开门,黄永涛拉他就走:
“赶紧去区打投所,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民兵在找你!”
钱进一听这话吓的菊发紧,以为是给生产队送去的货品被公家发现问题了!
他赶紧问:“黄所,出什么事了?”
黄永涛说:“出大事了。”
钱进不懂,这也算个回答?
偏三轮摩托车停在路边。
钱进要上车又看见徐卫东跟哈士奇一样蹭蹭蹭跑来:“老钱,出大事了!”
“刘队长他们的事?”钱进反问。
徐卫东使劲点头。
钱进奇怪:“你怎么这么快知道消息了?”
黄永涛等不及:“都上车,你俩都上车!”
他开车,徐卫东自觉的坐后面搂住他的腰。
钱进只好坐进挎斗里。
徐卫东嘲笑他:“老钱你他么坐里面跟个鬼子似的,给你一把指挥刀你成太君了。”
钱进斜睨他。
看看你搂着大老爷们胖腰的亲热样儿,谁给你的脸来嘲笑我的?
黄永涛骂徐卫东什么时候了还在胡说八道。
徐卫东龟缩头,老老实实把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原来有人给居委会打电话了,徐卫东恰好在旁边,得知消息他就提前跑来找钱进。
然后他问:“怎么搞的?为什么刘队长他们以为你被打投所给抓了?”
“不过刘队长他们的义气没的说,带人去救你!”
钱进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被查了一次,怎么事情传到乡下发展到这一步了?
不过显然不是他跟生产队的交易东窗事发,这让他松了口气。
偏三轮到了区打投所。
双方碰面。
有穿海魂衫的汉子高兴的鼓掌:“钱进被放出来了!”
钱进这一刻是懵的。
好几个汉子冲上来,把钱进跟穿蓝制服的黄永涛给分开并对其虎视眈眈:
“就是被这个人关押的?”
黄永涛:我尼玛!
钱进跟刘旺财沟通,很快意识到这是误会。
刘家人稀里糊涂的搞错了情况!
不过也没什么大事,解释清楚把人带走即可。
但他不知道打投所内部的斗争。
得知他们想走,张副主任冷笑道:“我们这里是菜市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现在我怀疑你们这帮人是背后受到不法分子的教唆来闹事,去,通知隔壁的治安所过来调查一下!”
钱进一看对方要上纲上线便据理力争:“他们只是来打听消息……”
“这个我不管,你们跟治安员说吧。”张副主任扭头要走。
钱进也恼火了。
他脑子飞快的转,对刘旺财等人低声说:
“改说法!别说来问我被抓我被扣的事了……”
张爱军好奇的凑上来。
钱进一看有陌生人,便改口说:
“你们是来为我找公道的,因为我被人陷害了——周日打投小分队不是执行公务查我的,他们是跟人勾结、受人指使,在不经调查的情况下为难我!”
“记住了,你们是来给我、给一名热心支农的知青讨要公道!”
“你们要知道是谁陷害我、阻止我去支援你们生产队的社会主义农村发展工作!”
刘旺财沉吟一声走出去,大声问道:“你们考虑清楚了没有?要不要把人交出来!”
张副主任皱眉:“你们说我单位扣下的钱进来了,还要什么人?”
刘旺财掷地有声的说:“当然是要陷害钱进的人!”
“要阻拦他去支援我们红星刘家搞社会主义建设工作的人!”
大小领导们纷纷爆粗口。
什么情况!
旁边的徐卫东举手表态:“各位领导,我搞清楚情况了。”
“我是亲身经历者。”
于是他开始助攻,把钱进最近几次下乡支农的工作做了简短汇报,又把周日的事情讲解一遍。
泰山路上众所周知,徐卫东说话最能兑水。
可打投所没在泰山路上。
最后徐卫东说:“领导你们可以问当时卡钱进同志的小分队,他们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干的。”
“这件事里确实有不法分子的教唆,这个教唆犯瞧不起农民,他自己不愿意去支农搞建设,还对别人支农搞建设的行为进行阻拦破坏!”
张副主任不好糊弄,一甩手说:“怎么,把我们都当傻子了……”
常主任立马打断副手的话,论点永远跟他对着干:“老张,行了行了,没多大的事。”
然后他露出领导风范,温和的笑道:“各位同志,我看今天咱们是闹了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
钱进给刘旺财使眼色。
借坡下驴。
“没有误会!”一个虎吼声响起。
张爱军龙精虎猛的站了出来:“你别想和稀泥,这事不给个说法不能解决!”
“你们必须把陷害钱进同志的人交出来,他瞧不起农民!破坏农村生产建设!”
“不把他交出来,农民坚决不答应!我们要高举红旗去反映情况!去听听大领导怎么说!”
钱进呆住了。
你谁啊?
刘家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条猛虎卧着啊?
常主任很注重自己在单位的权威。
被人威胁他终于不耐烦了。
你们想闹事?
好!
刚才我念你们一堆农民不懂事放你们一马,钱进来了你们知道错了我又放你们一马。
结果呢?
你们把我当成放马的了?!
他叫人把涉事小分队叫了出来,问:
“他们说的是实情吗?是有这么一个人吗?”
分队长正要响亮否认。
一个麻脸青年垂头丧气的说:“主任,是实情,确实有个人……”
“常胜利!”分队长急眼了。
张爱军更急,指着常胜利吼:“让他说!”
常主任的脸由红转白又转黑,他用不争气的眼神怒视常胜利。
常胜利却不怕他:“要实事求是啊!”
刘有光等几个乡下汉子搞不清楚情况,他们发现自己一方确实有理,又闹腾起来。
主任急了。
手下人拉胯,他只能再放这群人一马。
于是他赶紧去找钱进、黄永涛:“你这个小同志,这是干什么呢!”
“黄所,这是你辖区的人,你赶紧好好说道说道……”
不用说道。
钱进是明事理的人。
他说:“领导你放心我立马把人拉走,这件事就是误会!您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影响你们工作!”
黄永涛欣慰点头。
主任一看钱进听自己的话又敢于跟张金元对着干,顿时有了个好想法。
他低声说:“你赶紧处理这件事。”
“其实我是知道你的,支农抢秋先进个人名单已经抄送到我们单位来了。”
“上级单位要求我们各单位盘查编制空缺,并根据工作性质做决定,优先给你们先进个人提供招工名额。”
“我们单位恰好有个名额空缺,我看你很合适……”
钱进愕然,心里陡然响起了领袖的教导: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好嘛!
领袖同志的话果然是真知灼见、至理名言!
守着黄永涛,主任表了态,说要发展钱进进打投所。
钱进一看没了阻碍、有了收获,就让刘旺财领着不明所以的汉子们赶紧离开。
张爱军伸出手指冲打投所的领导堆里划拉了半圈:今天我们放你们一马!
几位领导气得要命,纷纷来面见老大:“常主任……”
常主任严肃的说:“别说了,都别说了,你们怎么没有点政治觉悟?刚换了大领导,各单位要以稳定为主!”
“另外准备个会议,单位下季度的招工名额需要再讨论讨论,老张,你把你提的那位同志先放一放……”
张金元顿时拉长了脸。
没事了,黄永涛自己骑上偏三轮‘突突突’的离开。
钱进带一行人去泰山路。
他安排徐卫东先行回去:
“你家里的粮票肉票菜票全给我拿来,要是不多的话,找咱队里人凑一下,我很快还你们。”
徐卫东痛快答应,借了张爱军的自行车站起来蹬。
一队人换了方向,扛着红旗直奔泰山路居委会。
这两章有些凌乱。
没办法,写的过火了,确实违规了,不删掉就得大改,但确实没法删,因为这牵扯到后续挺多事的。
(本章完)
第41章 奔赴国营饭店
第41章 奔赴国营饭店
居委会里,张红波得到消息后跟裤裆里钻进个窜天猴似的,急的团团转:“钱进惹什么祸了?”
“区打投所命令黄所把他带走了?”
“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安生,整天说要支农支农的,好像他成兰考焦书记了。”
“他能不能判刑?最好判个十年八年,免得整天给街道惹麻烦……”
就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有人跑进来通知说:
“钱队长回来了,还带了一支队伍!”
张红波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去看。
看到了钱进。
看到了魁梧壮汉扛着红旗昂头挺胸。
看到了一队汉子龙行虎步,他们裤脚上糊的泥点子成了新时代的金甲鳞片,走起路来咣咣带响。
五队长米刚看着红旗说:“红星刘家生产战斗队!”
他赶紧吆喝:“张主任麻烦了。”
“上次开会你要求我们突击队给国庆活动出节目,钱队反对还说要从生产队叫农民来开会。”
“我以为他是放卫星,结果人真把人民公社搬来了!”
张红波表情跟便秘时候挨了一记千年杀似的,额头见汗:
“反、反了他天!我就在办公室里,看看他敢干什么!”
说完他钻进办公室。
外头的人听见了‘咔吧’一声。
落锁了。
钱进让队伍在居委会前歇息。
他想邀请张红波中午作陪。
对方却闭门不见。
这样他先找米刚:“米队,跟其他三个队长说一声,中午我请客去国营二饭店。”
米刚一听来劲了,狂奔着去通知其他人。
国营二饭店是海滨市的餐饮百年老字号。
它的前身叫六聚楼,成立于清朝末年,在五十年代积极参加公私合营改造成了如今的国营第二饭店。
这饭店名气很响,菜品价格很高,城里人即使是全工人家庭也只有在招待贵客时候才会去。
而刘家人正是钱进的贵客!
他选国营二饭店请客不光是名气问题,还主要是它家主打硬菜。
什么香酥鸡、红烧肉、酱牛肉和炖肘子等等,这对当下的老百姓来说最有诱惑力。
徐卫东得知张红波不给面子,便去找了哥们程华负责作陪。
钱进回家拿酒,顺便叫了刘有牛媳妇李晓梅去饭店。
其实他可以在家里拾掇出一桌比国营饭店还要丰富的菜肴,但容易引发人们怀疑:
一个劳动突击队小队长,哪里来的那么多午餐肉、肉罐头、香肠等紧俏物资?
再一个自己招待无论菜肴多丰盛,面子上远远比不上去国营饭店吃一顿。
这点从他们踏上去饭店的道路后,众人的情绪能感知出来。
刘旺财等人得知要去饭店吃饭,一个个精神抖擞,赶路的疲惫不翼而飞:
“真能去下馆子?我这辈子还没下过馆子呢……”
“羊角渡的阿贵给生产队往城里送鱼,在城里一家饺子馆吃了碗饺子,回去吹了半年,咱去国营第二饭店,那不得吹一年……”
“一辈子都行!咱公社能有几个人一辈子进得了国营第二饭店?你们不知道,这饭店以前叫六聚楼,旧社会地主来吃一顿都得肉疼俩月……”
来到国营第二饭店的门口,讨论声戛然而止。
社员们的注意力被这座只存在于农民传闻中的建筑所吸引。
饭店门口开阔,临街道处开了个窗口,好些人在排队,有的挎着篮子有的端着大搪瓷缸。
张爱军愣头愣脑的问:“这都是要进去吃饭的?城里人生活就是好。”
徐卫东说:“不是,城里人一年到头也下不了两次馆子。”
“他们是在买包子,肉包子一个两毛钱。”
“多少钱?”刘有光发出响亮到夸张的反问声,“就那小肉包子两毛钱?能买上一斤细粮了啊!”
这价格让社员们对国营第二饭店产生敬畏之心。
他们迟迟不敢进门。
钱进去拉开门示意排队进入。
汉子们挤在门口哼哧哼哧,解放鞋在地面上一个劲的蹭,蹭的写有‘欢迎光临’的棕红地毡直掉渣。
刘旺财这会也缩了卵,脱下鞋坐在门口大理石台阶上使劲磕:
“别把咱乡下的泥带进人家铺着的水磨石上。”
钱进哑然失笑:“别拘谨,咱们是顾客!”
国营第二饭店在他看来屁都不是,也就卫生干净一些,装修很老土:
它内部贴了满墙的《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黄河少年》等时下电影的剧照,挂着‘严防资产阶级享乐主义’之类的的标语。
可在社员们眼里不是这样。
老队长打头往里走,下意识扯了扯蓝布上的褶子。
刘有余盯着天板垂下的三叶吊扇,脖子都快仰断了:“快看快看,这电扇真大,比咱队的碾盘还大!”
穿白围裙、戴卫生帽的服务员走来瞥了眼这群人补丁摞补丁的裤脚,顿时嫌弃的摆手:
“哎哎,是来吃饭的吗?别走错地方。”
这态度让钱进很不爽。
他直接反击:“来饭店不是吃饭是拉屎吗?”
“要拉屎我们也不来这里,在你们这里拉屎未必有公共场所舒服!”
服务员眉头一挑要发火。
可仔细看看钱进的气质和进入饭店后展现出来的底气,再看看跟在钱进身后毕恭毕敬的治安员,她又心里犯嘀咕。
难道是哪里来的领导请人民群众吃饭?
她忍下这口气说:“那你们农民群众往里走,别挡门。”
钱进对这态度也不满意。
但其他服务员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一句话:
别误会,我不是针对各位,我的意思是,来我们这里吃饭的都是垃圾!
有穿的确良白衬衣和西裤的人来点菜:
“红烧肉……”
“没有。”
“烧个肘子。”
“烧不了。”
这把点菜的人气到了:
“什么意思?我看到有饭桌已经上了这两道菜,怎么轮到我们就没有、就做不了?”
服务员说:“人家来的早,所以有。你们来的晚了,没有。”
“别冲我瞪眼睛,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俩菜都得大师傅主勺,我们大师傅这会不下厨了……”
“这么早下班了?”白衬衣怒了,“把你们领导给我叫过来!”
旁边戴眼镜的中年人劝说:“林科长,算了、算了,吃点饺子,这里饺子总不能是大师傅包的吧?”
林科长忿忿说:“李主任你别管,你远道而来给我们供销总社指导工作,我怎么能让你对付着吃饺子?”
过来要菜单的钱进听到这话,心里一动,默默站在旁边看看有没有机会跟林科长认识一下。
混个脸熟也行。
他正在寻找跟供销总社搭边的人呢。
服务员不怕供销总社,说道:“我们领导来了也没用,他一不会炖肉二不会烧肘子,甚至不会包饺子!”
林科长气的拍柜台。
最后事情闹大了,戴着厨师帽的肥胖中年人出来:“干甚么!”
服务员立马委屈:“大组长……”
大组长就是这年代的厨师长、大厨。
她把事情说出来,里面添加了不少瞎话。
林科长是文明人,气的指着她手指乱颤。
钱进见此趁机出头,他冷笑道:“这位女同志不是服务员,是饭店的厨师吧?”
服务员一愣:“不啊,我不是厨师,我就是服务员。”
“那你添油加醋的本事可挺厉害。”钱进讽刺。
大组长心宽体胖,脾气倒是挺好。
他乐呵呵的说:“各位同志先别吵吵,事情我听明白了,这件事确实怪不得这位服务员。”
“我没下班,可我现在每天中午就定量二十道菜,多了做不了,为什么呢?因为我有上级单位安排的任务!”
他从围裙兜里拿出个日记本展示:
“现在人民群众对饮食要求高,城里饭店太少,政府计划要多开几个饭店。”
“但厨师太少,菜肴种类太少,上级单位下了红头文件,要求几家饭店的大组长得编纂菜谱来培训厨师。”
“这是政治任务,很紧急,我只能挤出上班时间来写菜谱、创造新菜肴。”
林科长不忿的说:
“这么多顾客等着吃饭呢,您就不能等下班了再写菜谱、研究新菜?工作要分清主次轻重嘛,上班时间……”
“这话不对了,同志,工作就是要上班时间做,下班我得照顾家庭啊。”大组长很严肃的打断他的话。
林科长还想反驳。
大组长摆摆手:“要不然你跟我们上级单位反映一下,别让我们做这些工作了?”
“只要我不用编菜谱、研究新菜肴,我立马给你们做饭,你们点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科长这下没辙了。
钱进若有所思的说:“这话当真?”
周围的人全诧异的看他。
难道这小青年深藏不露,竟然是个能影响商业局领导决策的大人物?
大组长说:“当真,我没有文化,真不愿意干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我就喜欢切菜颠勺往锅里添油加醋,!”
钱进点点头:“那你准备做菜吧。”
(本章完)
第42章 书籍是人类拉关系的阶梯
第42章 书籍是人类拉关系的阶梯
胖墩墩的大组长把钱进拉去一边试探的问:“您是商业局哪位领导的……”
钱进低声笑:“您多想了,我是手头上有一本好菜谱。”
“它是有人耗费巨资搜集的,然后我托人复印了一本。”
“您不是被整理菜谱的事搞得心烦意乱吗?不如这样,我给您这本菜谱,您不用麻烦了,用现成的!”
大组长一听就是个‘嗨’。
他哂笑道:“这有什么用?你当我家里连个菜谱都没有?”
“大组长您先别下定论,先看看我家珍藏的这本菜谱怎么样?”钱进说道。
“它要是有用,您是不是轻快了?”
大组长用油乎乎的大脑门一琢磨。
对,看一眼菜谱不吃亏!
万一这菜谱上有什么自己没学过的新菜式,那自己照着研究出来。
到时候商业局开检阅会,自己把菜式往上一端,露脸的机会不就来了?
钱进让大组长给众人安排座位,徐卫东招呼客人,自己则骑上程华的自行车迅速回家。
现在城市发展落后城区小也有好处,只要在主城里不管去哪里都近便,他从国营第二饭店骑车回家也就是个十分钟的事。
蹭蹭蹭上楼。
钱进找出黄金盒进入商城找了本手抄菜谱,《500款手写菜谱——美食配方笔记》。
当然名义上是‘手抄’,它其实还是打印的。
只不过字迹和痕迹用了手抄样式的排版,纸边特意做成虫蛀效果,墨迹深浅不一,看起来就是手抄后又复印出来的。
这种菜谱里没有照片,全是文字记录。
价格很便宜,小词典般厚实的一大本只要18块钱。
钱进买到手后立马检查年代痕迹。
他撕掉了扉页和尾页,粗略翻看没什么问题,使劲揉搓简单做旧后便往挎包一塞匆匆出门。
但想了想他又回来挥笔写字:
节约为革命,厨艺献人民!
他的匆忙是对的,大组长一直在等他。
这是个挺实在的同志。
站门口翘着大圆脑袋往他来的方向瞅。
望眼欲穿秋水。
钱进打眼一看。
老话说的真对。
脑袋大脖子粗——
他把菜谱交给了大组长。
大组长翻阅后,脸上的油珠子里都透露着兴奋劲:“行啊同志,你这都是哪来的菜谱?”
“菜式真齐全啊,你祖上肯定在御膳房当差吧?”
大组长粗短的手指头翻阅着纸张指指点点:
“八大菜系齐活!还有东北菜、豫菜、本帮菜、客家菜,嘿,少数民族的菜系?”
“我再看看,这是满汉全席的摆盘秘诀?还有国宴松鼠桂鱼的醋配比?”
“这‘三不沾’的绝活我师傅没传我,结果你这里竟然有!鸡蛋黄、淀粉、白原来是按七钱三分二厘配,火候要文三武四……”
钱进问道:“怎么样?有了这本菜谱,你不用挠头了吧?可以恢复本职工作了吧?”
大组长激动一拍手:
“太可以了,我一直想找这么本正经菜谱,结果城里的新华书店跑遍了,全是革命书籍。”
“咱锅碗瓢盆的跟革命不沾边,没咱的书!”
大组长又兴致勃勃翻开菜谱看:“可惜里面好些字我不认识。”
“难怪国家要推行二简字呢,我这样在旧社会没上过学的文盲,学现在的字还是太难!”
这方面钱进得暗叫侥幸。
二简字政策马上就要推行。
今年5月份,文字改革委员会向国务院提出《关于〈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的请示报告》。
然后最近几个月报纸上一直放风,有的说今年12月就正式开始推行二简字的使用。
一旦推行了二简字,商城的书籍基本上就不敢再带过来了。
不过还好,当下用的是56年版的简化字,跟21世纪用的汉字几乎一样。
看着大组长对菜谱爱不释手,钱进不敢得意、还是很谨慎:
“同志,这菜谱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可不是送给你了,你把里面的配方全给抄下来后得还给我!”
大组长只需要菜谱本身不需要书籍,立马把胸脯拍的波涛汹涌:
“放心,同志,我立马找徒弟开始抄,争取一天之内还给你!”
钱进说道:“那你现在得做菜了?”
“你们吃什么,今天老哥们我请客!”大组长爽快的说。
钱进领着他指向大厅西北角:“那边十几口子人,全是我的人!”
大组长昂起大脑袋露出双下巴:“怎么着?瞧不起老哥们?”
“大不了我把一个月的工资撩给你们了,你这人大方,这么宝贵齐全的菜谱都给我了,我还能小气?”
“51年我拜师学厨,那可是头三年工资全给师傅了!”
钱进赶紧改口叫‘老哥’。
十几口子人吃饭开支不是小数目,尤其是社员们今天奔波一路饿的够呛。
钱进跟厨师管大宝说明情况。
管大宝再度拍的胸口峰峦迭嶂:
“咱农民兄弟是来救你的?真是淳朴,那这顿饭更得算我头上!”
钱进还是坚持付了一份钱票。
一份红烧肉和带把肘子的钱票。
他给林科长一行人点了这两道菜,并且请管大宝先给他们那桌做菜。
这才是他费劲巴拉送菜谱的真实目的!
点了菜钱进回到饭桌,连连告罪说刚才有急事。
社员们不在意,他们还在新奇观望,准备回家后吹牛呢。
刘有余把自己所见告诉钱进:“娘咧!你知道吧,葱烧海参三块二,饭店真狠!”
其他人凑上来参与讨论:
“海参在咱渔家也是珍贵物件,它贵不稀奇,你看那个尖椒干豆腐,八毛钱!”
“醋溜白菜还要五毛钱,杀人啊!”
“这么看炒肉片还行,一块一,我看肉片子够肥,肯定香!”
刘旺财则对钱进悄声说:“随便吃点行了,其实我们带吃的了。”
他打开挎包,里面有黄灿灿的玉米饼:
“今年鲜玉米面蒸出来的,香着呢!”
钱进拍拍他粗粝的手背,示意他放心。
服务员过来递给钱进菜单册。
封皮油渍斑斑,上面“最高指示:厉行节约”的金字已经磨到斑驳陆离:
“同志们,正主来了点菜吧?”
钱进说:“你们大组长替我请客,你去问他吧。”
服务员听到这话顿时对他惊疑不定。
赵波、田刚几个人更面面相觑。
服务员急匆匆离开去了后厨。
硬菜很快上桌,先给市供销总社上的。
饭店的招牌菜都是先准备好半成品,不管红烧肉还是大肘子都提前焖烂糊了,有人点菜二次加工,其实上菜速度挺快的。
林科长看着端上来的红烧肉和大肘子很诧异。
服务员指着钱进方向说了几句。
见此钱进拉了程华和徐卫东:
“借用一下饭店的电话,你们能不能打电话找熟人问问咱市供销总社有哪位林科长?”
这事对治安员来说轻而易举。
程华找服务员介绍身份说有公务打个电话,找市供销总社所在街道的同事问了问便回来跟钱进耳语。
此时他们这边也开始上菜。
最先端上来的是压桌冷盘。
切得厚薄均匀的猪头肉颤巍巍摆在瓷盘上,老队长拿筷子头蘸了点卤汁嘬着:“跟咱家里的就是不一样。”
“家里啥时候能吃上猪头肉?”有社员给他拆台。
钱进招呼:“吃、吃。”
刘有光悄悄问他:“我看黑板上,这一斤猪头肉得搭一斤肉票吧?”
钱进点头。
一个叫刘兴国的汉子讪笑说:“俺几口子人浑身加起来凑不出一斤肉票。”
撕开的烧鸡、酱猪腱子肉、蒜泥白肉、酱猪肝、手撕猪心……
一式两份。
社员们看了眼却不耽误飞筷子,吧唧吧唧的声音干脆利索。
林科长端着酒杯走来:
“钱进同志?我冒昧的问一句,咱们以前见过?”
钱进镇定笑道:
“我去贵单位参观的时候打过照面,当时我在你们综合协调科转了转——哦,我曾经拿过市里的先进个人。”
这年头各单位员工之间参观学习很常见。
尤其涉及到什么模范、什么先进,更是一年到头不停的去参观、时不时的去作报告。
林科长一见他清楚自己身份便不疑有他,说道:
“是不是七月抗洪那次的先进个人报告会议?我看你眼熟。”
“今天真是感谢你,说实话,我差点在兄弟单位的同事面前丢了面子,必须敬你一杯。”
钱进跟他碰杯,同时介绍了程华和刘旺财等人。
轮到介绍林科长的时候,他把程华刚告诉自己的信息说出来:
“这位是咱供销总社综合管理科的领导,大名鼎鼎的林海科长。”
“他是市里的劳动模范、供销系统的名人,我们当时去学习的榜样!”
听到这番话,张爱军‘蹭’一下子站起来行礼。
他给予这位市里领导跟首长一样的待遇。
林海笑着拍他的肩膀,又把剩下半杯酒敬了桌上人,这才跟钱进握手告别。
领导敬酒让刘旺财一行人激动万分,一个个手指头在补丁裤上都掐出了白印子。
钱进松了口气。
临时突击但完成了目标,这下子跟市供销总社的人拉上关系了!
还是老话说的好。
书籍是人类拉关系的阶梯啊!
(本章完)
第43章 钱进有个设想
第43章 钱进有个设想
服务员们时不时看西北角方向。
她们在这间饭店都干了好几年,没见过有人喝汤能喝出这么响亮的吸溜声,这肺活量不去后厨当鼓风机属实算是劳动力浪费了。
也没见到一盘子肉上桌只是转个身的功夫,盘子就只剩下点肉汤了。
更没见过再眨巴下眼睛,肉汤也没了……
这帮人可是把领袖‘勤俭建国’的指示贯彻到底了。
随着最后的鱼肉被抢了个干净,李小梅嘀咕:“都是咸鱼,咱晒的要有这滋味,保管全公社的猫都得改嫁进生产队。”
钱进给众人分牙签:“同志们,撤?”
“撤!”刘旺财枯树皮似的手按在滑腻的盘沿摩挲。
这盘子真好,估计能换队里一个劳力半年的工分。
社员们偷偷把刚才放开的腰带紧了紧,拉开椅子纷纷离场。
最后钱进听见‘当’的一声响。
回头一看,是个社员偷偷舔盘子,门牙磕在了釉彩上。
社员尴尬,讪笑说:“盘子里还有油,多浪费,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行为。”
他们呼啦啦的出门。
管大宝特意来送,还给准备了好些不透明黑塑料袋。
袋子打开,里面不是黄澄澄的炸里脊肉就是夹杂着葱鸡蛋碎的炒饭。
钱进连连摆手:“管大哥,你请我们吃还要让我们往后拿?这绝对不成啊!”
他心里忍不住的犯嘀咕。
管大宝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吗?
还是说他别有用心?
请自己一行人吃饭已经够夸张了,不至于还要打包一堆菜给带走吧?
或者说这年头的菜谱就这么有价值?
管大宝冲他挤挤眼,伸手指往空出来的饭桌上指了指:“其实都是剩菜。”
“这些菜是我留意过的,全是领导干部桌的,有些没怎么动筷子,我寻思农民兄弟们不能嫌弃吧?不嫌弃就带回去,绝对是改善伙食的好饭!”
钱进恍然。
原来是打包的剩饭。
他跟刘旺财说了一声,刘旺财激动的很:“同志,太感谢你的好意了。”
“嫌弃?我们一年吃的油水没有今天一盘子菜多哪能嫌弃!”
管大宝摆摆手:“快走吧快走吧,让人看见不好。”
“外人不知道是剩菜,还寻思咱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薅饭店的羊毛哩!”
刘旺财让民兵们分提袋子。
李小梅厚着脸皮揣了两个。
本来她因为自家男人和孩子没能来吃这顿饭而惋惜。
有了这两道菜给他们当晚饭,不惋惜了!
国营第二饭店的剩菜,如今对城里普通家庭也是好东西。
赵波、田刚几人也想拿两个。
却实在不好意思。
刚才在饭桌上,他们可是民兵们口中‘吃商品粮的’。
吃商品粮的跟土里刨食的抢剩菜,传出去会被笑话。
钱进跟管大宝握手告别。
他回过头来,民兵们正因为分到的剩菜而喜笑颜开。
大家伙将塑料袋捂在胸口,像当年抱着土改分的地契。
而他再看饭店的大玻璃窗,穿中山装的干部们在举着高脚杯说笑,他们面前桌子上的菜肴没怎么动。
这真是有人舔盘子怕浪费,有人吃宴席不心疼。
饭店南边两里地外是港口,有汽笛声悠然响起。
海还是那片海。
可里头的潮水,分明涌着两股子浪头!
海风卷着槐树叶扫过马路,钱进将本来为这顿饭准备的钱和粮票、肉票一起塞进刘旺财衣兜里。
老队长拒绝。
钱进狠狠摁住衣兜说:
“你带着同志们冒犯错误的风险来救我,这份情不一般,我认为我是半个刘家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国庆节假期我还得去队里,到时候给我准备上好菜!”
刘旺财哈哈笑:“砸锅卖铁的招待咱自己人!”
回程的时候,包括程华在内的人全用诡异的眼神看钱进。
徐卫东直肠子,直接发问:
“你跟饭店的大组长什么关系?今天他请的客?还帮你请了供销总社的那个科长?”
钱进随口胡诌:“是我一个大哥。”
“平日里怎么没听你说有这关系?”赵波羡慕的问。
现在国营饭店的厨师、公家单位的司机,都是全社会羡慕的职业。
钱进哂笑:“其实是我爸的关系,跟我关系不大,我说这个干嘛?”
“不过以后倒是可以多走动!”
最后这句话是心有所想。
他现在在家里做饭,生活水平很高,很容易惹人怀疑。
现在秋天他还不怎么吃热菜,而凉菜的味道传的范围小,很少引来邻居注意。
如果等冬天吃热菜了,还是天天大鱼大肉,光是香味就得引来好些怀疑。
但有个在国营第二饭店当大组长的老哥哥经常走动,饭菜问题就好解释了。
下午上班是驱赶跑到街道来的野狗。
劳动突击队两人一组。
一个人手持铜锣敲锣吓唬野狗,一个人拿着根棍子防狗咬。
钱进和徐卫东组了个搭档。
有居民不满:“野狗伤人,你们得抓起来打死,光赶走算什么?”
徐卫东嬉皮笑脸:“各类坏分子还给改造机会呢,这狗同样一条命,说打死就打死?”
居民冷哼:“那你们给狗弄个学习班?”
“成啊,用您家里做教室?”徐卫东赞成。
居民翻白眼走人。
徐卫东嘿嘿笑:“打狗说着简单,他们怎么不去?”
“真要打狗被狗反咬一口怎么办?得了狂犬病怎么办?”
“我们又不是街道正式工,受了工伤没有赔偿、没有报销,一天就五毛钱,咱玩什么命啊!”
钱进问道:“你不想待在突击队了?”
徐卫东说:“要是能找个正式单位上班,谁乐意待在这队里——当然,老钱,我这话可不针对你啊!”
“我乐意跟你待在一起,可我也想有个班上,否则你出去搞对象,人家女同志一听咱是街道突击队的,扭头就走!”
钱进说道:“去打投所怎么样?”
“去打谁?打谁的头?这容易出人命啊!”徐卫东没听清。
钱进哈哈笑,然后把上午打投所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徐卫东一脸难以置信:“啥意思?亲哥你啥意思?把去打投所的工作机会让给我?!”
这事是中午钱进临时决定的。
本来得了打投所主任的应承后,他寻思实在不行就委曲求全去打投所上班算了。
面上来看,打投所是城里多少工人子弟梦寐以求的工作。
但往深里考虑,钱进很不适合这份工作。
打投所打的就是钱进这号人……
到时候我打我自己?
最重要的是,打投所里全是一帮眼睛比猫头鹰还尖利的货。
他总是用物资购销证买卖商品货物,难免会被发现有问题。
到时候他得老惨了。
被人发现他家里有许多不明来路的昂贵物资,他最轻也是被当作贪污犯给送去坐牢。
这事让他感觉挺为难的。
中午他跟林科长搭上线后就不为难了。
谁爱去打投所就去,反正他不去了,他要通过林科长的后门,想办法进入市供销总社!
顺着这条路线往下想,那么如果能把徐卫东送进去就很好了:
第一,徐卫东跟他关系好人又讲义气,到时候有事可以罩着他、没事可以当内应打探消息。
第二,徐卫东擅长交朋友,打投所这种跟人打交道的单位适合其发展。
发散思维想一下。
钱进觉得要是能将身边人输送进各机关单位给自己打掩护,到时候再配合他在供销单位上班,商城就可以光明正大用起来了。
可徐卫东压根不信这事能成:
“他给你画大饼的,咱们别指望了,还是找狗吧……”
钱进摇头:“对方既然许诺了,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事在人为,你直接告诉我答案,想不想进打投所上班?”
徐卫东坐在马路牙子上仰头看天。
最终悠悠然一句话:“做梦想!醒了不敢想!”
老作者新书,喜欢军工和年代元素的不可错过!
(本章完)
第44章 生产队的故事(求月票啊)
第44章 生产队的故事(求月票啊)
夕阳橙红,像腌透的咸蛋黄。
海草屋顶的炊烟让海风扯成纱帐,笼着堆成小山的玉米芯和草垛。
时不时有渔家孩子赶海回来放下水桶,又统一拿了抹着虾酱的玉米饼满街乱窜,惊得芦鸡扑棱棱到处飞。
槐树下几个老汉围着台半导体收音机听《奇袭白虎团》。
声音滋滋啦啦、绊绊磕磕。
这台于1965年被公社奖励的机器,在经受了12年海风侵袭后,电路有问题了。
孩童闹腾,本来就听不清收音机声音的老汉们生气:“都老老实实的,要不然扔海里喂……”
话说半截。
孩童们声音更嘹亮,像嘴里含着小喇叭:
“俺爸回来喽回来喽。”
“爸,你去城里没被车撞死?”
“二叔你手里拎了什么?”
民兵们的回程是急行军赶路。
本来累的双腿发麻了,可到了村口又全都精神抖擞,昂首挺胸如同要接受首长检阅的正规军。
每个人都晃荡着印有国营第二饭店的塑料袋:
这东西农村还少见。
一下子吸引了老头、老太们。
有个老太太把手里蒲箩放下,顾不上补裤子赶紧问:“城里啥样?钱进那个青年没被烙铁烫吧?”
刘有光哈哈笑:“老婶你胡说啥呢,现在是新社会,哪还有烙铁!”
“老少爷们儿!今天俺这些人可是见过大世面了!”
民兵们纷纷得意点头。
他们打个饱嗝,涌上来的味道还带着两分油腻。
此时正值下工时间。
好些人哗啦啦围了上来。
见此民兵们都不走了,直接在草垛边坐下歇息。
“快喝点水。”老头把搪瓷缸递上去,“来回这一路渴的厉害吧?”
刘有余大声说:“渴啊,不过不是走路走的,是中午吃肉多了!”
“你们进城里吃肉了?”有青年很羡慕。
好几个民兵异口同声的说:“去了国营第二饭店!”
又有人现学现卖:“就是以前的六聚楼大饭店,专门招待机关干部的。”
“那国营饭店的大桌子,一圈能坐十四五人,比咱大队部的会议桌还宽敞!”
有个民兵叼起了之前没舍得用的牙签,绘声绘色的描述:“今天吃了炖肘子。”
“那家伙,肥得直颤悠,服务员端着海碗过来,跟旧社会丫鬟伺候地主婆子似的——同志,这是您为建设四化储备的能量!”
挤进来的娃娃吸溜着鼻涕问:“六叔你们不是去救钱进叔了吗?咋又去建设四化?啥是四化啊?”
叼牙签的民兵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就是让你小子馋得四仰八叉瞎比划!”
刘旺财同样一巴掌拍在民兵的后脑勺:“说话就好好说,怎么还糊弄起咱自己人了?”
他往四周叹了口气:
“国营饭店的肉真香,可里面的服务员看不起咱庄户人,要不是跟着钱进,我们进去准叫人轰出来!”
“先不说钱进,说说国营饭店啥样?咱十里八乡没听说谁去过市里的饭店啊。”社员们感兴趣的问。
这抠到了民兵们的痒处,含住了民兵们的硬处。
说话的、比划的,一时之间口沫横飞喷的到处都是:
“那饭店不是咱木头门铁门什么的,是两大块玻璃做的门,透明,二桃子差点撞成贴饼子!”
“那地界铺的都是水磨石,滑溜得叫人站不住,在里头不能穿裙子,水磨石亮晶晶的能照见裤衩子!”
“哎,每个桌子放着茶杯,咱自己不用带水壶,用跟公社领导开会时候那样的白瓷茶杯!”
刘旺财还是感叹:“就是服务员不把咱乡下人当人!”
民兵小队长刘家水说:“没事,八爷爷,她们也不把城里人当人。”
他站起来往四周比划:
“我不扒瞎,亲眼看见有个工人点菜时候摸了下椅子背,那服务员赶紧拿鸡毛掸子扫——说是怕他手茧子刮了漆!”
“工人都敢瞧不起?”社员们目瞪口呆。
有人生气:“世道咋这样了?公社干部都不敢瞧不起工人!”
刘有余轻蔑一笑:“工人算球啊?告诉你们,还有市里供销总社的干部!”
“可饭店不管,说不给你吃红烧肉就不给你吃,但他运气好,竟然认识钱进……”
“对了我跟你们说。”刘家水抢话,“咱一直被蒙蔽啦,被钱进这个小青年给蒙蔽啦!”
社员们听到这话心一紧:钱进是个骗子?
刘旺财又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会说就说,不会说滚蛋——啥叫被蒙蔽了?”
刘家水委屈的说:“真的,咱一直以为钱进就是个知识青年,结果人家是个干部子弟!”
“我不扒瞎,供销总社的干部都过去给他敬酒!我们中午这顿饭没钱,咋了?国营饭店的掌柜的请客……”
“那叫大组长!是厨师!”刘旺财继续甩巴掌,“你快一边去吧!”
围观人群抓住了重点:“你们中午吃的饭没钱?”
“不光吃饭不钱,看看这是啥!”民兵们举起手里的塑料袋。
袋子挺厚实黑色不透明,社员们没见过,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刘旺财接过一支报纸卷的烟炮仗,说:“我们吃完饭,饭店大组长出来送俺,给了这么些好菜好肉。”
“其实是给钱进的。”刘家水补充。
刘旺财看他,他立马捂住后脑勺:“八爷爷,这又哪里错了?”
“没错啊。”刘旺财抽了口烟。
他把鼓鼓囊囊的口袋翻出来给众人看:
“钱进带了钱和票去请客的,结果他一进去,什么服务员、大组长,见了他可老实了。”
“服务员一开始瞧不起咱啊,说你们是走错门进来的吧?进俺饭店干什么?”
“钱进好同志,他一听服务员瞧不起咱,立马上去说——俺来饭店吃饭啊,要不然干啥?来拉屎?拉屎你这里比不上茅房!”
社员们听了很解气,哄堂大笑。
“后面服务员认出他身份了,老老实实跑了,去把他们大组长叫出来了。”
“大组长厉害,要不然说人家能当领导?他老老实实跟钱进还有供销总社的干部说话,钱进把他领出去,准是跟他说了自己身份。”
“结果回来以后你们猜怎么着?大组长说这顿饭他请了!请的啥?烧鸡、红烧肉、炖肘子、炸肉、炸鱼、大对虾……”
社员们吸溜口水。
民兵们打开了袋子:
颤颤巍巍的五肉、金黄喷香的炸肉、巴掌那么大的鸡腿、露出肉块的火腿片!
人群躁动了!
刘旺财站起来一挥手:“莫急!”
“这是钱进请咱队里吃的,不属于我个人也不属于谁。”
“咱今晚再吃一顿大锅饭,管他是鱼是肉都剁吧碎了,二猪,你去仓库提五十斤白面出来,今晚吃国营饭店疙瘩汤!”
社员们轰然叫好。
很多人羡慕了:“你们在饭店吃的就是这?”
民兵们得意的点头:“一口肉一口酒,一辈子没这么富裕过!”
“跟你们说,人家这炸里脊炸的好,夏天公社抗洪庆功宴上那炸里脊面糊厚的跟鞋底一样,人家国营饭店上挂的面糊比俺娘的裹脚布还薄!”
“哎哎哎,就这么一盘子红烧肉——两块钱、一斤肉票还得全国的!”
社员们配合的发出惊呼。
五保户刘老棍蹲在板凳上吃地瓜干,撇嘴说:“人家城里人用笊篱吃炸里脊,咱吃地瓜干还得一块块的数着!”
众人唉声叹气:“还是城里人好。”
刘有光不动声色的挺直腰杆:“这是实话,吃商品粮肯定好。”
“前些日子我去看家庆,身板比在队里时候胖了一圈,说是顿顿馒头管够!”
好几个人向往的说:“以后我也去城里,去找钱进同志。”
“别去啊,别去叫人瞧不起!”刘旺财严肃起来。
“真看不出来呀。”社员们交头接耳。
“是,来了钻玉米地那股劲头跟咱庄户孙一样,原来是干部子弟觉悟高!”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说他会开小汽车,不是干部子弟年纪轻轻能学上开车?”
刘有光赶紧说:“现在我不瞒你们了,其实我最早知道钱进是干部子弟!”
“家庆能去城里就是找他走的关系,但居委会主任不同意让家庆去城里。”
“人家钱进进去冲他劈头盖脸就批评,骂了他一顿,他这才老老实实办事。”
“那他能不能给俺家亮亮也在城里找个工作?”有妇女迫不及待的问。
持如此想法的人很多,都表示要在回头问问钱进。
刘旺财怒视刘有光:“你给他找事!”
刘有光赶紧大声说:“哎呀,钱进那个同志也不是空口白牙就能给家庆安排上工作,还得好东西!”
“金条!俺爹留给我那块金条!我估摸他是用金条去开路换的工作!”
社员们心里暗暗活泛:家里还有没有好东西?
有好东西的话,等钱进下次来必须跟他好好聊聊。
还有些人家里已经空了,他们想到了亲朋好友:娘家还有没有好东西?
有的话,那不都得拿来嘛!
(本章完)
第45章 公交车上书
第45章 公交车上书
1977年10月1日。
天不亮街头三接头大喇叭就开始广播新闻:
“国家举行盛大招待会,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八周年……”
广播声激情澎湃。
钱进赶紧起床却发现计划失误。
七十年代的国庆节真热闹啊!
天没亮,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
手电筒的灯光跟光剑似的,打眼一看让他以为绝地武士组团追杀他这个时空行者来了。
他趴在窗户往外看,这没法去黑市了。
他们楼里也有人早起出门,都是各单位员工提前去参加文艺汇演或者什么庆祝活动。
钱进出门看了看。
204依然上锁。
自从事发杜刀嘴一家就不见踪影。
钱进在社区打听过。
据说杜刀嘴两个弟弟被拘留审查了,其他人跟单位告长假,带着孩子回到农村老家去了。
他出门碰见了李小梅。
李小梅注意到钱进在看204,说:“不用看了,回不来了。”
然后她露出冷笑:
“我还以为那娘们祖宗就是在城里下生的,原来跟俺家一样,上一辈也是地里刨食吃的!”
“以往咋咋呼呼、这个瞧不上我那个看不起我,不是农村人这样就是乡下人那样——啊呸!”
一口唾沫在204门上。
原本印着‘街道先进家庭’的半截蓝布门帘被居委会收回去了。
算居委会动作快。
否则这门帘就成抹布了。
现在204门口脏的没法看。
最近时不时就有街道住户来他家门口骂两声,吐口痰,踹两脚。
钱进跟着倒霉。
每天他都是被踹门声吵醒的。
他借此理由要求居委会把204分给自己用,张红波不说话,用眼神告诉他你想尼玛桃子呢!
说起来,街道内衣贼事件算是落下了帷幕。
但钱进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偷这些东西。
反正根据他调查,罗家人没有牵扯进事情里。
罗父和罗慧娟每天还舒舒服服去上班下班。
罗母则舒舒服服去采买,为女儿即将到来的婚礼做准备。
钱进感觉时间紧迫。
他得快点打出个大黄金盒来,购买需要的物件来报复罗慧娟。
这个报复会很残酷。
罗慧娟既然想毁了他一生,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也会毁了罗慧娟的一生。
不过有了大号黄金盒,他能买到的物资会更多。
所以得尽快进供销系统打掩护。
奈何当下供销单位最抢手,想进去很困难。
他唯一能指望的是林海。
却不能刚在国营饭店跟人家偶遇,就跑去人家求走后门,这样目的性太明确了。
这才几天?
管大宝还没来给他送菜谱呢!
老话说,说曹操、曹操到;想女人,白想。
上午钱进准备出门,管大宝喘着粗气上门了:“嘿哟,老弟,哥哥我拉胯了,耽误了一天!”
他把油乎乎的菜谱放桌子上,用****似的胖手给抚了抚前页的褶皱。
管大宝不好意思的要解释:“我那些徒弟信不过,让他们给我抄菜谱,结果一个个用复写纸来抄……”
钱进表示明白:“老哥咱什么关系?你不用说,说了是不把弟弟当自己人。”
“来来来,老哥喝水。”
他用热水泡了杯九宝养生茶。
管大宝一看茶袋感觉新鲜:“咦,这是什么东西?”
钱进说:“我父亲在首都有个朋友,他跟同仁堂一位老大夫是邻居。”
“以前我父亲身体虚,他就找老大夫给开了些补品,叫九宝茶,里面是人参枸杞桑葚什么的。”
这玩意儿是实打实的男士定制猛猛茶。
是钱进特意买来给朋友们补一补用的。
他在商城对比了很多家选择的这一款茶,用料十足且营养,是正儿八经同仁堂在售的药食同源产品。
胖男多虚,尤其是上年纪的胖男,十有八九需要好好补一补。
钱进提前准备了一包,正是给管大宝准备的。
管大宝倒是耿直。
他听了九宝茶介绍后,毫不客气喝了一口:“嘿,滋味儿挺好。”
抿了抿嘴巴他开始报:“人参、枸杞、枣干、桑葚、莲子、茯苓、黑枸杞?是这些好料吧?”
钱进佩服:“老大哥你舌头太厉害了!”
管大宝说:“什么呀,我是看了袋子里的东西认出来的,不过还有一些我认不出来,还有什么?”
钱进想了想:“可能是何首乌碎片、虫草之类的吧?我不太懂,老大哥你回去自己研究。”
他把袋子推了过去。
管大宝见此一拍大腿:“你一口一个老大哥,我是没干一点大哥的事。”
“今天早上我闺女抄完菜谱我着急给你还,没顾上带礼物就来了!”
钱进连说他言重了。
这次管大宝上门没带东西是最好的。
因为管大宝讲究、豪爽。
他今天给管大宝送礼了,管大宝后面必然要回礼。
而钱进已经把下次给管大宝送的礼物准备出来了。
等管大宝收下了他不得再次来回礼?
到时候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成家属,这亲戚不就出来了?
送走管大宝,钱进溜达着到了居委会。
居委会前挂上了广播喇叭,张红波在开嗓:
“全体革命群众注意!国庆文艺汇演九点准时开始,自带板凳,过期不候!”
魏香米攥着半截粉笔头,在水泥墙上划拉第四遍节目单。
有红袖章骑自行车赶来叮嘱:
“你们街道的舞蹈要注意,华山路刘会计他闺女刚才跳了个什么迪斯科舞,差点让民兵当女特务逮了!”
魏香米自信的说:“我们街道不会出事,我亲自盯着排练的《绣金匾》!”
今天城里各条街道很是热闹。
很多单位的文艺汇演队伍聚集在一起,绕城进行游行庆祝活动。
钱进头一次碰上这场面,蹲在路边看的津津有味。
先是有卡车拉着一车敲锣打鼓的队伍经过。
汉子们敲得咬牙切齿,声浪呼啸,震得玻璃窗上“欢度国庆”的标语纸簌簌发抖。
后面学生跟进,他们用红纸边角料拼成“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横幅举起来,满脸的激情昂扬。
泰山路街道组织了一群老嫂子手持红绸带绑在扫帚上列队。
估计绸子是拿结婚时的被面改的,扫帚头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调子摇晃,时不时甩出旧絮。
钱进定睛一看,徐卫东抹了腮红、绑了头巾也混在里面!
他把徐卫东招呼出来。
徐卫东嘟着跟吃过死孩子肉一样红的大嘴问:“打投所那边,没消息啦?”
钱进斜睨他:“你不是不指望吗?”
徐卫东讪笑:“偶尔不也得白日做个梦吗?”
然而,打投所那边确实没消息,倒是当天下午街道治安所这边来了消息!
区治安局来了一位领导。
在黄永涛等人的陪同下,他在居委会亲切接见了抓捕到盗贼的突击队二队,并带来了奖励:
劳动突击队二队全体成员获得了新职务,成为了泰山路街道的治安突击队!
钱进纳闷这又是什么东西。
却见到队员们很高兴,啪啪啪的使劲鼓掌。
而围观的另外四队队员则眼巴巴的看,看的苦哈哈。
二队成为治安突击队,钱进是副队长,队长是治安员程华!
这样钱进明白了。
就是九十年代的联防员、21世纪的辅警!
治安突击队员也有红袖章。
它的材质跟居委会的劳动突击队红袖章相仿,但造型美观多了:
上面印着警徽和五个金色大字‘治安突击队’!
钱进私下里问徐卫东:“你们怎么这么高兴?”
徐卫东说:“当然高兴,治安突击队也有一天五毛的补贴!”
“你看咱身兼两职拿两份补贴,一个月满勤工资30块,哈哈,新工人也就这个数!”
此外还有身份上的改变。
劳动突击队那是干嘛的?
给街道干劳动的。
白天搞卫生、组织居民学习、搞活动、看孩子。
夏天常要组织家家户户安置苍蝇笼、放老鼠药;冬天用煤多,要帮五保户家庭、军烈属家庭送煤。
然后现在居民住房没有卫生间、下水道,靠公用厕所和阴沟来排放污水。
于是劳动突击队还要负责通厕所、通阴沟。
治安突击队呢?
他们算是治安所的编外队伍,协助治安员维持社会秩序,主要工作是晚上巡逻。
相比之下治安突击队地位不一样!
用彪哥的话来解释:我是总经理的保镖,保护总经理的,那你说我跟总经理谁大?
同样道理,治安突击队是人民的保镖。
这事是绕过居委会管辖的,张红波管不着,他对此很不爽。
更不爽的在后头。
另外四队商量一番后突然来了个公交车上书:
欢庆活动结束后张红波想乘坐公交车走人却被拦在了公交站。
赵波、田刚等一群人把他团团围住要求给劳动突击队设立一位总队长。
张红波起初以为是其他四队看到二队出风头不爽,要找个总队长压钱进一头。
他很愉快的答应了这个请求,问道:“总队长人选,你们有想法吗?”
“钱进!”答案异口同声。
张红波面无表情的说:“这件事需要组织开会讨论,等后天上班再说吧。”
(本章完)
第46章 武装到牙齿
第47章 下乡一趟,八万大元
钱进询问了一下。
高坪生产大队也属于红星公社,距离刘家不远。
林海在高坪的妹妹是表妹,叫苏向红,是插队知青嫁在了本地。
林苏两家关系挺好,钱进就琢磨,自己得去苏向红家里走一趟。
刘旺财拦住他:“这事不忙,先忙俺社员的。”
“社员们最近去亲戚家里拾掇了一番,拾掇回来不少东西,等你看看有没有能换的。”
钱进连声说好。
然后第一个送来的老物件就震住了他:
一个包浆的笔筒。
这是竹制品,色泽红褐,圆口圆底,下面有三足。
钱进不懂古董鉴赏也没多少收藏经验,可他能看出这个笔筒价值不菲。
因为它筒身处的雕像很精美。
有山水风景有人物。
上下一圈还各有诗文,其中上面一句是千古名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下面一句是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钱进拿起笔筒欣赏。
整体来说雕刻内容是从山到水,山上有溪流,溪水流入一条大江中。
这内容雕刻的层层递进,立体效果极佳,山石的耸立、松柏的苍劲、人物的悠然,全都跃然筒上!
研究一番,钱进有些踌躇:“我不知道怎么给它定价。”
“你先带回去,你找老师傅看看,它绝对值钱。”社员们对他有绝对信任。
“对,这是俺娘家珍藏的,我听俺娘说,这是老辈儿东西,肯定是有皇帝那阵的东西!”
钱进为难。
他其实今天带着金盒子了。
可这笔筒太大了,得有二十多公分的高度,他的小金盒放不进去。
这样他先应承下来。
两口子表态想用笔筒换一辆自行车。
刘有余听了后帮钱进说话:“这种老物件以前都得砸了烧了,好家伙,你们现在想换一辆自行车?”
“咱队集体现在才三辆自行车呢!”
当下老物件还不值钱,文物古董的收藏行业全部蛰伏。
但两口子挺精明,咬死了这种老物件不一样,说是读书人用的工具不是旧社会坏东西,很有价值。
钱进先收下了竹筒,回头有能力了再检测它的价值,大不了没价值再带回来。
其实他现在想搞一辆自行车也不容易,黑市一直没出现自行车票,以至于他自己下乡都得借车。
后面源源不断有老物件送来。
却多数普普通通、价值不大,价值千元以上的总共不到十件。
有一套四个铜锁,上面铸造了‘庆祝胜利’四个字,是抗美援朝纪念品,合计起来价值6500元。
有六个铜钱价值颇高:
宣统铜元蜀中度支部、光绪元宝川二百文三全、江南黄铜二十文公博评级、咸丰宝川大钱当百还有边疆湘平五钱一对。
它们价格都在两千元到五千元之间。
价值最大的是尊白铜质地的观音菩萨像,它是明朝古董了,商城给出了两万四千块的收购价。
最终钱进全部老物件总共是赚到手八万多块。
收入还不错。
现在钱进越发感觉经略红星刘家生产队是个正确决定。
这真是个神仙生产队。
抠一下有水,再抠一下还有水!
今天凌晨他在黑市换到的票多。
国庆节各机关单位、工厂矿区都给员工发放过节礼,于是流入黑市的票证陡增,让他狠捞了一笔。
他按照比例给社员们换了钱和票。
刘旺财在旁边叮嘱社员不准对外声张此事:
“连累了人家钱进同志,你们自己卷铺盖从咱刘家滚蛋,别害了咱全队社员!”
社员们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
钱进对生产队贡献太大了,自从有了他,社员们家庭光景都大为好转。
时间到中午,刘旺财招呼钱进回家里吃饭。
钱进一直想问他毛鲿鱼干鱼胶的剩余问题,不过守着社员太多他没法问。
因为他得给队长补的钱和票最多。
下了工,累了半天的汉子们赤膊蹲在家门口抽烟。
有些人家吃饭早,汉子的碗里堆着冒尖的玉米饼,配上虾酱或者咸鱼,吃的津津有味。
会计刘有余的媳妇拎了一铁皮桶的海菜给队长家送过去:“刚赶海捡回来的,中午给你们加个汤。”
刘旺财的儿媳妇笑道:“这敢情好。”
钱进到来,惊起墙根下打盹的狸猫。
他进门先看屋檐下挂着的干鱼胶。
还有不少!
这让他心怒放又惴惴不安:发财了,要发财了!
院里没外人了。
钱进不再藏富,拿出一块复古中年男性手表给刘旺财戴上:“叔,你生产队长怎么能没块表?”
刘旺财一把推回去:“小钱,你这干啥呢!”
钱进强行给他手腕套上:“是我必须给你的!你上次给我那五块老鱼胶很有价值!”
“我现在不光在劳动突击队干活,还去了治安突击队,为什么?因为我用那五块老鱼胶开路了!”
刘旺财一听,没再客气。
钱进给他的手表也是复古版的,商品介绍说是原厂库存的九十年代未使用全新表。
跟现在流行手表一样,它是手动上弦机械表,不过造型稍有创新。
表盘上面有领袖图像,下面是‘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小字。
仅仅从卖相来看它远比不上之前给张红波送礼那块表,价格却要贵得多——240元!
这块表不主打卖相,它主打实用性。
316精钢表壳,不会生锈不会磨损,密封的后盖能承受水下十米的水压。
钱进觉得它跟刘旺财这种老干部是绝配。
刘旺财也是这么认为的,看着手腕上的新表,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但他还有些不信:
“真是那五块鱼胶值钱了?你可别拿着当送表的理由,我受不起这东西。”
钱进说:“真的是!我不对你撒谎!”
“不信的话你把屋檐下存货全给我,我给你兑换更好的东西!”
刘旺财拔腿就要走,又问:“城里领导是什么鱼胶都要,还是说只要毛鲿鱼鱼胶啊?”
钱进反问:“有区别?”
刘旺财给他讲解。
鱼胶其实就是鱼鳔,晒干的鱼鳔。
然后毛鲿鱼是大鱼,能长一百多斤,鱼鳔很大,晒成的鱼胶珍贵。
他说之前送给钱进的鱼胶是当初从师傅家里拿的,晒了二三十年才成型,上次全给钱进了。
现在屋檐下剩下的鱼胶叫黄筒,是鲈鱼鱼鳔晒成。
钱进当场心凉。
他不了解鱼胶价值,但知道鲈鱼的鱼胶肯定不值钱,因为27年有的是海鲈鱼!
刘旺财媳妇招呼他进屋坐。
钱进只好收拾心情先吃饭。
炊烟从干芦苇叶似的海草屋顶钻出来,被海风吹的卷曲,像扭秧歌的绸带。
铁锅里正爆炒蛤蜊,铲子敲得锅沿叮当响。
豁了口的粗瓷碗里堆着冒尖的虾酱,旁边笸箩里躺着咸鱼干。
就这样,渔家的滋味儿一下子出来了。
刘旺财笑眯眯的说:“今天中午给你好好弄点海货吃,你们城里人都爱这一口。”
菜肴已经准备了一上午,今天比招待支农突击队的时候还要丰盛。
八仙桌上放满了海鲜。
正所谓秋风起、蟹脚痒,不管淡水蟹还是海蟹,都到了好时候。
桌子上的红盖儿螃蟹都有钱进手掌那么大,八条腿齐全,一看就鲜活。
虾的个头不大,现在不是吃虾的好时候,但光流水滑,绝对也是鲜货。
刘旺财准备了一盆子海螺,大的小的都有,这玩意儿高蛋白,能壮阳补虚……
已经是老熟人了,不需要客套话。
刘有余给添酒,刘旺财挥手:“来,干一杯!”
钱进放下酒杯开炫。
螃蟹开盖,里面蟹黄跟小孩手掌那么大,黄澄澄的冒着油:
“没吃过这么肥的螃蟹!”
刘旺财指着刘有余:“咱会计先前特意去公社的码头挑的,远海船才能捞上来这样的肥螃蟹,咱队里的小船捞不上来。”
刘有余笑着摆摆手,他说:“咱刘家靠着的海太浅,确实不肥,但是有个滩涂很不错。”
“怎么样,今天退大潮,小钱你待会吃完了去赶海转转?消消食嘛。”
钱进痛快的说:“好,我一直想赶海,没有这个机会,今天赶上了正好!”
中午免不了要喝酒,下午他要去拜访苏向红家里。
这样用赶海来醒醒酒也挺好的。
推杯换盏吃海鲜。
钱进松了好几次腰带。
最后吃饱喝足把酒杯一推、筷子一扔,刘旺财招呼他:
“走,领你消消食!”
(本章完)
第47章 下乡一趟,八万大元
第48章 我是一个撬壳匠撬壳本领强
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海岸线情况很差,没有码头,是个半吊子渔村。
生产队有船都是小船。
它们只能跟澡盆子似的在浅滩晃悠,捞上来的海货还没赶海捡的多呢!
所以说靠海吧,没个像样的码头;说有田吧,盐碱比白面还多。
看起来两手都能抓,但两手都抓的软!
不过靠海的村庄风景没的说。
刘旺财收拾了几样赶海工具,带他来到海边。
潮水开始退去,浪头轻轻拍打着青苔斑驳的堤岸慢慢离开。
清澈剔透的海水光晕里晃动着小渔船的剪影。
午后灿烂的阳光将水面照耀成舞台,桅杆上的三角旗猎猎作响,像在给舞台配乐。
潮水退去,泥滩露出。
阳光照耀,遗留的无穷小水洼反射了阳光跟撒了金箔似的晃眼。
钱进一下泥滩就看到有货。
招潮蟹举着大螯横着走,弹涂鱼在泥地里蹦跶。
招潮蟹肉少难抓没价值。
弹涂鱼就很好了,鱼肉丰腴肥美。
“它能治疗小孩尿床。”刘旺财说道。
钱进一听可以抓:“徐卫东同志现在还尿床呢,我给他抓几个。”
“抓吧,它还能补阳气呢。”刘旺财继续说。
钱进一听必须抓:“徐卫东同志很虚,我给他抓一批!”
结果他小看了弹涂鱼。
这小东西特难抓。
它们划动胸鳍在湿地上滑翔,能爬能跳还能游,很不好对付。
钱进勇猛精进、龙精虎猛。
一条没抓到。
此时有南迁的白鹭优雅的飞来,长嘴一伸就叼住了一条弹涂鱼。
有一只小白鹭叼着滩涂鱼歪头打量钱进。
钱进猛然将抄网甩向它。
小白鹭吓一跳,扔掉嘴里弹涂鱼展翅高飞。
钱进大喜,三步并作两步滑溜过去,一把用网兜扣住了这条劫后余生的弹涂鱼。
弹涂鱼鼓着眼很懵。
它没想到自己死前有两难……
这也是一招捕捞弹涂鱼的方法,叫做黑吃黑。
老队长被他逮鱼的法子逗得哈哈笑,然后指引他去翻礁石。
钱进翻开一块石头。
下面聚集了好几个海螺。
这些海螺外壳长的像是倒扣的斗笠,名叫将军帽。
很受欢迎。
因为它不像其他海螺一样有着螺旋状结构,很容易就能将壳肉分离开来。
吃起来简单。
老百姓都爱吃。
发现将军帽后,钱进开始翻石头。
刘旺财又说:“你找礁石的背阴面,它们吃石头上附着的小海藻,只要有眼力,很好找。”
远处传来孩童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几十号人背着篓子像潮水般漫过滩涂。
有孩童跑来找钱进卖好:“领导叔,你老在这里翻石头干啥?你去前面,有虾虎!”
虾虎就是皮皮虾。
钱进挺喜欢吃这玩意儿的,顿时大喜:“皮皮虾,我们走!”
结果他不清楚泥滩的脾性。
这玩意不是沙滩可以随意走,他往里走几步,越走陷的越深!
老队长把裤腿卷到大腿根准备去救他。
结果孩童们看见嗷嗷跑来开始:“拔萝卜、拔萝卜,快来快来拔萝卜……”
有老汉冲他喊:“城里娃子,赶海可不比你们公园划船,小心哪!”
钱进尴尬。
他好不容易被拔出来,结果裤裆裂线处还挂着条海带。
有抽烟老汉笑到烟锅里的火星子乱蹦:“到底是城里娃娃,赶海赶出耍猴戏的架势。”
钱进默不作声。
他拔出腿后弯下腰伸手在凉丝丝的软泥里搅和。
忽然手摸到团硬物拉出来。
刘旺财定睛一看竟是个拳头大的香螺!
海水洗干净,螺旋纹里还沾着七彩贝母呢!
“好运气。”附近的人纷纷赞叹。
钱进扳回一城,却不敢往深处去了。
刘旺财带他去了礁石区:“这里不怕被海泥给咬住腿。”
这地方也不错,钱进发现了大片的野牡蛎!
众多牡蛎与贻贝交错生长。
二者都能吃。
二者也都紧紧生长在礁石上,有一片壳子跟礁石长在一起。
但刘旺财提前准备好了撬刀。
钱进戴上劳保手套开始奋力撬牡蛎。
今天赶海收获大。
这把他高兴坏了,一边辛苦干活一边唱着歌自娱自乐:
“我是一个撬壳匠撬壳本领强,我要把那海蛎子,撬的直叫娘……”
野生牡蛎很难撬下来。
钱进有时候一个不小心会把牡蛎撬碎,这样就带不走了。
本着好牡蛎别辜负、坏牡蛎别浪费的原则。
被撬碎的牡蛎都进入他嘴里。
鲜活牡蛎的肉娇柔粉嫩,轻轻一碰就出水,舌头舔一舔又软又鲜美,只略带轻微腥味。
很好吃。
而且现如今海水完全没有受到污染,牡蛎特别干净。
不像27年那个时代,海水有化工污染也有核污染,牡蛎肉不能生吃,吃了会坏肚子。
现在的海水还不用担心这问题。
看刘旺财就知道。
老队长时不时碰上个软壳小螃蟹,他洗一洗就塞进嘴里吃掉:“老话说的好,生吃螃蟹活吃虾,掉进海里淹不煞。”
钱进笑:“学会了。”
他看见一处小水坑里有个破陶罐,便赶紧去捡起来怕裂口处锋利的瓷片伤了人。
结果他捡起陶罐一低头,吓得直接扔出去:“娘啊!海蛇!”
所有海蛇都有毒。
这个常识他是知道的。
陶罐砸在软泥里没碎但开口朝下,有又粗又长又滑溜的东西钻出来。
刘旺财扔掉烟炮仗扑上去:“嘿哟我的小同志,这可是顶好的东西!”
“大鳗鱼!这东西最能滋补男人哪!”
不起眼的陶罐里竟然盘着两条大鳗鱼。
可能是两口子在卿卿我我,结果被一锅端了。
刘旺财要给钱进带回去:“徐同志不是虚吗?你给他吃这个,吃完他就不是虚同志,是旭同志!”
钱进怀疑的问:“鳗鱼的滋补能力真这么厉害?”
老队长给他答疑解惑:“鳗鱼厉害的是什么?打洞钻洞!越紧的洞越能钻!它们身上有粘液,越钻越滑溜!”
钱进恍然,原来是这么个原理。
那这两条鳗鱼他回去自己吃,给徐卫东吃耗子。
老队长一边收拾鳗鱼一边感叹:“又捡大香螺又捡大鳗鱼,你小子运气真好,当年海上学大寨的赶海比赛要有你这运气……”
他摇摇头,很感慨。
钱进在海滩上忙活好一阵,有人从深处往回赶,喊道:“涨潮啦,清场啦!”
潮水哗啦哗啦的翻涌。
滩涂上腾起银亮的雾气。
钱进跋涉上岸,铁皮桶里满满当当的。
收获感十足!
带回去可以请二队手下吃顿鲜货。
刘旺财媳妇得知他要带海鲜回去后,从屋子里拿出像军人迭被褥一样迭到小豆腐块的塑料袋:
“国营第二饭店的袋子,用来装什么都好,特别防潮特别隔味。”
“我一直没舍得用,今天可派上用场了!”
她还叮嘱钱进:“你用完了洗一洗晒干净,下次也给俺家捎回来吭?”
“吭什么吭?这东西本来就是人家大组长看钱进面子给的。”刘旺财嫌弃媳妇小气。
刘旺财媳妇便讪笑,抚摸着塑料袋很不舍:“听说这东西专供外宾的。”
“除了大饭店有特供,咱老百姓想买得托外宾去友谊商店呢!”
刘旺财说:“瞎传,我看人家城里不少人家有呢。”
现在塑料袋确实还是紧俏物资,在农村尤其少见。
但对钱进来说这小东西可太没价值了。
他回屋去商城买了一百个小号塑料袋。
才两块五毛钱!
然后他装入挎包提出来,直接交给刘旺财的媳妇:“要不是我婶子提这茬,我都给忘了!”
“喏,婶子,放心的用,我托人在百货大楼内部买的。”
刘旺财媳妇摸着光滑轻便的塑料袋满脸喜爱与惊喜:“哎哟,这么些袋子呀?”
“你看你,小钱,我这这多叫人难为情……”
刘旺财撇嘴:“难为情别收人家东西。”
钱进哈哈笑,推走了刘旺财媳妇:“婶子你帮我分装一下这些小海鲜啊。”
他坐树荫下歇息。
这一歇不要紧,歇过来后竟然感觉腰酸背痛。
完蛋!
他当场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怎么骑自行车返程?
后面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对的。
别说返程回城里,他就是骑着车跟老队长去高坪生产大队这么一段路都歇了两歇!
老队长看了犯嘀咕:“我看该补的不是小徐,是你!”
钱进当没听见这话。
两人到了生产大队,苏向红男人出海了,她在大队豆腐坊里忙活,被紧急叫回家。
钱进给出带来的礼物,讲明自己跟林海的关系:
“林哥得知我来红星公社,就让人给我捎口信过来串个门,看看你们家里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苏向红身上已经看不出城市姑娘的影子。
她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头发有了银丝,看起来倒像是林海的姐姐。
面对城里兄长的关心她很是高兴。
看到钱进带来的又是肉罐头又是水果奶的紧俏货,还给送来粮票和布票,她更是开心。
她不好意思跟钱进一个外人诉苦,就说家里挺好的,还委托钱进帮自己给表哥带上点自己晒的虾皮虾米、鱼干蟹肉棒之类的干货。
钱进要的就是这些东西!
至此。
他去林海家里登门拜访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一切就绪,只待回城!
(本章完)
第48章 我是一个撬壳匠撬壳本领强
第48章 我是一个撬壳匠撬壳本领强
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海岸线情况很差,没有码头,是个半吊子渔村。
生产队有船都是小船。
它们只能跟澡盆子似的在浅滩晃悠,捞上来的海货还没赶海捡的多呢!
所以说靠海吧,没个像样的码头;说有田吧,盐碱比白面还多。
看起来两手都能抓,但两手都抓的软!
不过靠海的村庄风景没的说。
刘旺财收拾了几样赶海工具,带他来到海边。
潮水开始退去,浪头轻轻拍打着青苔斑驳的堤岸慢慢离开。
清澈剔透的海水光晕里晃动着小渔船的剪影。
午后灿烂的阳光将水面照耀成舞台,桅杆上的三角旗猎猎作响,像在给舞台配乐。
潮水退去,泥滩露出。
阳光照耀,遗留的无穷小水洼反射了阳光跟撒了金箔似的晃眼。
钱进一下泥滩就看到有货。
招潮蟹举着大螯横着走,弹涂鱼在泥地里蹦跶。
招潮蟹肉少难抓没价值。
弹涂鱼就很好了,鱼肉丰腴肥美。
“它能治疗小孩尿床。”刘旺财说道。
钱进一听可以抓:“徐卫东同志现在还尿床呢,我给他抓几个。”
“抓吧,它还能补阳气呢。”刘旺财继续说。
钱进一听必须抓:“徐卫东同志很虚,我给他抓一批!”
结果他小看了弹涂鱼。
这小东西特难抓。
它们划动胸鳍在湿地上滑翔,能爬能跳还能游,很不好对付。
钱进勇猛精进、龙精虎猛。
一条没抓到。
此时有南迁的白鹭优雅的飞来,长嘴一伸就叼住了一条弹涂鱼。
有一只小白鹭叼着滩涂鱼歪头打量钱进。
钱进猛然将抄网甩向它。
小白鹭吓一跳,扔掉嘴里弹涂鱼展翅高飞。
钱进大喜,三步并作两步滑溜过去,一把用网兜扣住了这条劫后余生的弹涂鱼。
弹涂鱼鼓着眼很懵。
它没想到自己死前有两难……
这也是一招捕捞弹涂鱼的方法,叫做黑吃黑。
老队长被他逮鱼的法子逗得哈哈笑,然后指引他去翻礁石。
钱进翻开一块石头。
下面聚集了好几个海螺。
这些海螺外壳长的像是倒扣的斗笠,名叫将军帽。
很受欢迎。
因为它不像其他海螺一样有着螺旋状结构,很容易就能将壳肉分离开来。
吃起来简单。
老百姓都爱吃。
发现将军帽后,钱进开始翻石头。
刘旺财又说:“你找礁石的背阴面,它们吃石头上附着的小海藻,只要有眼力,很好找。”
远处传来孩童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几十号人背着篓子像潮水般漫过滩涂。
有孩童跑来找钱进卖好:“领导叔,你老在这里翻石头干啥?你去前面,有虾虎!”
虾虎就是皮皮虾。
钱进挺喜欢吃这玩意儿的,顿时大喜:“皮皮虾,我们走!”
结果他不清楚泥滩的脾性。
这玩意不是沙滩可以随意走,他往里走几步,越走陷的越深!
老队长把裤腿卷到大腿根准备去救他。
结果孩童们看见嗷嗷跑来开始:“拔萝卜、拔萝卜,快来快来拔萝卜……”
有老汉冲他喊:“城里娃子,赶海可不比你们公园划船,小心哪!”
钱进尴尬。
他好不容易被拔出来,结果裤裆裂线处还挂着条海带。
有抽烟老汉笑到烟锅里的火星子乱蹦:“到底是城里娃娃,赶海赶出耍猴戏的架势。”
钱进默不作声。
他拔出腿后弯下腰伸手在凉丝丝的软泥里搅和。
忽然手摸到团硬物拉出来。
刘旺财定睛一看竟是个拳头大的香螺!
海水洗干净,螺旋纹里还沾着七彩贝母呢!
“好运气。”附近的人纷纷赞叹。
钱进扳回一城,却不敢往深处去了。
刘旺财带他去了礁石区:“这里不怕被海泥给咬住腿。”
这地方也不错,钱进发现了大片的野牡蛎!
众多牡蛎与贻贝交错生长。
二者都能吃。
二者也都紧紧生长在礁石上,有一片壳子跟礁石长在一起。
但刘旺财提前准备好了撬刀。
钱进戴上劳保手套开始奋力撬牡蛎。
今天赶海收获大。
这把他高兴坏了,一边辛苦干活一边唱着歌自娱自乐:
“我是一个撬壳匠撬壳本领强,我要把那海蛎子,撬的直叫娘……”
野生牡蛎很难撬下来。
钱进有时候一个不小心会把牡蛎撬碎,这样就带不走了。
本着好牡蛎别辜负、坏牡蛎别浪费的原则。
被撬碎的牡蛎都进入他嘴里。
鲜活牡蛎的肉娇柔粉嫩,轻轻一碰就出水,舌头舔一舔又软又鲜美,只略带轻微腥味。
很好吃。
而且现如今海水完全没有受到污染,牡蛎特别干净。
不像27年那个时代,海水有化工污染也有核污染,牡蛎肉不能生吃,吃了会坏肚子。
现在的海水还不用担心这问题。
看刘旺财就知道。
老队长时不时碰上个软壳小螃蟹,他洗一洗就塞进嘴里吃掉:“老话说的好,生吃螃蟹活吃虾,掉进海里淹不煞。”
钱进笑:“学会了。”
他看见一处小水坑里有个破陶罐,便赶紧去捡起来怕裂口处锋利的瓷片伤了人。
结果他捡起陶罐一低头,吓得直接扔出去:“娘啊!海蛇!”
所有海蛇都有毒。
这个常识他是知道的。
陶罐砸在软泥里没碎但开口朝下,有又粗又长又滑溜的东西钻出来。
刘旺财扔掉烟炮仗扑上去:“嘿哟我的小同志,这可是顶好的东西!”
“大鳗鱼!这东西最能滋补男人哪!”
不起眼的陶罐里竟然盘着两条大鳗鱼。
可能是两口子在卿卿我我,结果被一锅端了。
刘旺财要给钱进带回去:“徐同志不是虚吗?你给他吃这个,吃完他就不是虚同志,是旭同志!”
钱进怀疑的问:“鳗鱼的滋补能力真这么厉害?”
老队长给他答疑解惑:“鳗鱼厉害的是什么?打洞钻洞!越紧的洞越能钻!它们身上有粘液,越钻越滑溜!”
钱进恍然,原来是这么个原理。
那这两条鳗鱼他回去自己吃,给徐卫东吃耗子。
老队长一边收拾鳗鱼一边感叹:“又捡大香螺又捡大鳗鱼,你小子运气真好,当年海上学大寨的赶海比赛要有你这运气……”
他摇摇头,很感慨。
钱进在海滩上忙活好一阵,有人从深处往回赶,喊道:“涨潮啦,清场啦!”
潮水哗啦哗啦的翻涌。
滩涂上腾起银亮的雾气。
钱进跋涉上岸,铁皮桶里满满当当的。
收获感十足!
带回去可以请二队手下吃顿鲜货。
刘旺财媳妇得知他要带海鲜回去后,从屋子里拿出像军人迭被褥一样迭到小豆腐块的塑料袋:
“国营第二饭店的袋子,用来装什么都好,特别防潮特别隔味。”
“我一直没舍得用,今天可派上用场了!”
她还叮嘱钱进:“你用完了洗一洗晒干净,下次也给俺家捎回来吭?”
“吭什么吭?这东西本来就是人家大组长看钱进面子给的。”刘旺财嫌弃媳妇小气。
刘旺财媳妇便讪笑,抚摸着塑料袋很不舍:“听说这东西专供外宾的。”
“除了大饭店有特供,咱老百姓想买得托外宾去友谊商店呢!”
刘旺财说:“瞎传,我看人家城里不少人家有呢。”
现在塑料袋确实还是紧俏物资,在农村尤其少见。
但对钱进来说这小东西可太没价值了。
他回屋去商城买了一百个小号塑料袋。
才两块五毛钱!
然后他装入挎包提出来,直接交给刘旺财的媳妇:“要不是我婶子提这茬,我都给忘了!”
“喏,婶子,放心的用,我托人在百货大楼内部买的。”
刘旺财媳妇摸着光滑轻便的塑料袋满脸喜爱与惊喜:“哎哟,这么些袋子呀?”
“你看你,小钱,我这这多叫人难为情……”
刘旺财撇嘴:“难为情别收人家东西。”
钱进哈哈笑,推走了刘旺财媳妇:“婶子你帮我分装一下这些小海鲜啊。”
他坐树荫下歇息。
这一歇不要紧,歇过来后竟然感觉腰酸背痛。
完蛋!
他当场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怎么骑自行车返程?
后面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对的。
别说返程回城里,他就是骑着车跟老队长去高坪生产大队这么一段路都歇了两歇!
老队长看了犯嘀咕:“我看该补的不是小徐,是你!”
钱进当没听见这话。
两人到了生产大队,苏向红男人出海了,她在大队豆腐坊里忙活,被紧急叫回家。
钱进给出带来的礼物,讲明自己跟林海的关系:
“林哥得知我来红星公社,就让人给我捎口信过来串个门,看看你们家里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苏向红身上已经看不出城市姑娘的影子。
她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头发有了银丝,看起来倒像是林海的姐姐。
面对城里兄长的关心她很是高兴。
看到钱进带来的又是肉罐头又是水果奶的紧俏货,还给送来粮票和布票,她更是开心。
她不好意思跟钱进一个外人诉苦,就说家里挺好的,还委托钱进帮自己给表哥带上点自己晒的虾皮虾米、鱼干蟹肉棒之类的干货。
钱进要的就是这些东西!
至此。
他去林海家里登门拜访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一切就绪,只待回城!
(本章完)
第49章 老司机等等我
第49章 老司机等等我
钱进又在刘旺财家里歇了一宿,身上酸痛这才稍有减退。
白天还得上班。
他天不亮就骑车出发。
刘旺财给他准备了一些东西,新鲜瓜果蔬菜、各种赶海小海鲜。
车筐装满、车把挂满,后座更是封装了个小筐子。
钱进连连道谢又阻拦:“行了、行了,婶子,东西够多了,怎么这么些海货啊?”
小老太笑道:“你回去请同事吃饭,怎么也得多弄几个菜。”
“我昨晚去邻居家里又给你换了点东西,保管叫你们能吃饱!”
然后她又低声说:“我是用你给的塑料袋换的,那东西,俺娘们都稀罕!”
钱进说:“下次给婶子你捎一打大号的!”
小老太笑的满脸皱纹。
刘旺财抽着烟叮嘱他:“路上怎么着也小心,要我说给你找个民兵作伴。”
“俺乡下夜路不比你们城里,时不时哪里就有个劫道的。”
钱进哂笑:“没事,治安没那么差。”
刘旺财见他执着便没有再劝说,只是递给他全队最亮的五个电池手电筒来照明。
钱进上路后没用,这手电筒又笨重又不够亮。
他去商城买了个高功率手电筒。
还好路上没行人。
否则逆向来看这比汽车夜间开大灯还刺眼。
凌晨天不亮视野差。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图近便抄小路,而是手电筒调了最低亮度后走海边大路。
月半弯,斜挂夜空。
潮水翻涌的海湾在夜幕下像块打翻的砚台,赭褐色的礁石缝里黏着碎贝壳。
远处浮动的桅灯是夜捕的机帆船,海风裹着咸腥味钻进他的确良衬衫领口,让他越发清醒。
车把挂的海鲜太多,骑车费劲。
钱进琢磨一下把金盒子拿出来了,他想试试能不能把海鲜给放进去。
结果一点问题都没有。
商城直接给定义为商品上架了。
他捡到的那个大香螺竟然还给定了个14元的价钱!
钱进乐了。
这又是一条生财之道!
77年可有不少海货山货在未来是极有价值的。
情绪高涨,他唱着歌把自行车蹬到飞快:“老司机等等我、我要克春城呀。老司机等等我、我真尼有十八呀……”
沿着大路离开海边穿过庄稼地,他骑进了一段林间土路。
高大的杨树遮天蔽日,里面全是阴影,视线特别差。
于是钱进骑进去两三百米才发现,前面停了一辆尖头的东风卡车。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怎么能有卡车停在路边?
他心里立马敲响警钟:
刘旺财不会是乌鸦嘴吧?还真在路上遇到麻烦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跑!
结果卡车前头窜出来两条黑影:“站住!不准往后退!”
“不准动,我们是治安员!”
钱进信他们才怪。
他站起来蹬!
猛然‘嘭’的一声响!
黑暗中爆发出焰火般的红光!
有人开枪了!
有人骂:“炒你娘!谁让开枪的!”
“大哥,要不然他就跑了!”又有人喊,“别跑,要不然开枪打死你!”
枪声一响钱进不敢动了。
不过他不是很慌张,摘下手电筒举起双臂,投降的比高卢雄鸡还要彻底。
劫匪走近后笑起来:“算你识时务,还知道举着手,要不然打死你!”
就是现在。
钱进将手电指向两人,直接就是最高功率!
太阳再度升起来!
两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暴露在强猛炽烈的强光下。
接着发出惊慌惨叫:“我看不见了?”
“大哥我我也看不见了!”
手持土枪的青年惶恐之下乱开枪。
结果这枪装的是霰弹之类的子弹,杀伤面很广,火药喷出去波及到另一个青年,直接把他放倒了!
钱进后背冒出冷汗。
这年头的抢劫犯太凶残了!
此时前方卡车处也有叫声:“救命啊救命啊同志们救命啊!”
钱进估摸这可能是司机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的摸到了卡车旁边问:“劫匪有几个?”
“两个!是两兄弟!”那人急忙说,“我是市第五运输队的!我叫乔进步、乔进步,救命啊同志哥!”
钱进循声看去,看到了被绑在车头前的汉子。
汉子靠车头反绑在地上,眼睛被蒙住了,这会激动的如同油锅里豆虫。
钱进放心下来说:“别怕,我是治安局的,先等一下我去处理了两个罪犯就救你。”
两个劫匪这会都瞎了,有一个还中枪倒在地上。
但有枪的劫匪还一直抱着枪。
他徒劳的睁大眼睛,恐惧的往四周转。
钱进摸出了黄老铁给他的匕首扔向劫匪。
劫匪被砸后吓一跳,他吼叫着扣动扳机——没有声响、没有子弹!
钱进顿时明白了。
这枪是双发猎枪改装而成,两发子弹都打没了!
事情好办了。
他正要冲出去,想了想去商城买了个防狼喷雾器:水溶性辣椒款。
在心里盘算好怎么善后,他又买了二两魔鬼椒。
准备充足,他脱下鞋子赤脚悄悄接近持枪劫匪,用喷雾器对准他眼睛开喷。
劫匪眼睛因为失明而下意识睁大。
然后辣椒精全部入眼。
这样他扔掉枪抱着头打滚,惨叫声老凄厉了!
钱进又去给中枪青年上强度。
他走近后躺在地上虚弱哀嚎的青年猛然跳起冲他就是一拳。
是个演技派!
钱进大惊下意识举起喷雾狂喷。
然后他挨揍倒退而青年捂着脸倒地惨叫。
被到嘴的鸭子啄了一口,这可把钱进气死了,他上去对两个青年又捶又踢。
发泄了一通,他去卡车前找到司机解开绳子。
乔进步‘咣当’跪下了:“同志别杀我,车里东西都是公家的你拿走,我绝对不报警……”
“我不是犯罪分子我是治安员!”钱进给乔进步摘了蒙眼布看治安突击队红袖章。
对方看后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我的领导哎!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我的救命恩人哎,我差点死了……”
钱进安慰他:“行了没事了,劫匪被我拿下了,你别哭了,跟我去绑了他俩送治安所!”
有了卡车,一切方便。
两个劫匪绑起来跟自行车一起扔车斗里。
车斗塞了不少货物。
乔进步哆哆嗦嗦的给他看一张纸:“我我我给国六厂运劳保纱,这俩狗东西在这里设卡,我开开开……”
“开车!”
“对,开车,我我我我……”
钱进无语了:“大哥你好歹是走夜路的司机,至于这么胆小吗?”
乔进步哭出声来:“恩人你不知道,就你来之前,这俩狗草的计划着把我活埋要活埋我!”
“我以后再也不自己跑夜车了,我也不跑乡下了,我跑港口码头的线,那地人多……”
钱进看乔进步递来的纸条,是盖着‘海革运’公章的调拨单。
乔进步常跑这地区,路况很熟,不用打听就找到了公社治安所。
治安所里只有个值班的小伙趴在桌子上睡,背后是‘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的标语。
得知抓了劫匪,他吃惊的往墙上一靠,标语周围往下簌簌的掉白灰。
他赶紧给所长家里打电话,这么一折腾天就蒙蒙亮了。
红星公社的所长叫高明,是个挺好的中年人。
他到来后先拿了个搪瓷缸泡茶给钱进:“同志,秋天早上冷,暖暖手。”
劣质茶叶梗在缸底打着旋,他解释一句:“乡下就这么个条件。”
都是所长,高明条件确实比黄永涛差不少。
他的警服已经很旧,右肘的补丁被扯开线,露出里头绒衣——这还是70年冬天,他跳进冰窟窿救落水耕牛得的奖励。
喝着热茶,钱进开始介绍情况。
抓捕劫匪的剧情早就编好了:
他发现两个劫匪抢劫了一辆卡车后就装作害怕诱使两名劫匪靠近自己。
靠近后他先用大手电筒照了劫匪的眼睛,又在手上抹了非常厉害的红辣椒跟两劫匪搏斗。
黑暗里手电筒强光直射加上红辣椒汁子浸入两劫匪的眼睛,导致他们暂时失明。
借此良机他在身中一记重拳后成功撂翻两人,解救了司机乔进步。
高明去看两个劫匪的眼睛。
他俩眼睛紧闭,眼皮眼周红肿的惊人。
这让高明很奇怪:“什么辣椒这么厉害?我尝尝。”
钱进无语。
这是重点吗?
他发现可能是动乱年头的因素,现在各单位的领导干部水平都很凹。
高明拿了个魔鬼辣塞嘴里嚼。
钱进为他勇气喝彩。
很快高明为自己并不高明的选择付出代价。
他眼睛流泪、鼻子冒鼻涕泡、嘴巴里口水四处流:“啊啊啊水水水水!”
小治安员找了醋拿出来塞他嘴里:“酸的解辣!”
这样高明算是服了,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同志,你真是高啊!”
“我这就通知你单位,我给你请功——小廖,赶紧去供销社再给我弄瓶子醋啊!”
后面高明分开审讯两个劫匪。
不用上大记忆恢复术。
他诈了几句又许诺说只要交代情况就给他们洗眼睛,两人中的弟弟扛不住压力,把作案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
这经历吓得乔进步脸都白了:
两个劫匪是流窜犯,从去年开始在省内多地流窜,专门劫掠汽车抢钱抢货。
被劫司机全是一个下场。
活埋!
这是大案重案!
高明赶紧给县里打电话:“歪,我是谁?我高明啊!”
“告诉局长让他赶紧过来,有位叫钱进的同志抓了俩重刑犯送我这里了!”
挂了电话他又给手下发命令:“赶紧先给他们街道写一封表扬信,用钢板刻蜡纸那种,必须表现出咱的重视!”
顿时,钱进觉得高明挺好的。
(本章完)
第50章 登门科长家
第50章 登门科长家
移交了劫匪,钱进跟着卡车回城。
到了泰山路乔进步帮他卸车,握手的时候拼命摇手:“领导,以后不管是用车还是干什么,你就托人去五运找乔进步。”
这个人脉很有用。
现在司机特别是能四处跑运输的司机太吃香了,个个裤腰带上拴着全国粮票,裤兜里揣着各单位批条。
所以钱进刻意挽留了乔进步一会,好歹让街道上那些长舌头的老头老太太看到自己有脚踩四个轱辘的朋友。
送走乔进步后,钱进去带队干活,顺便告诉二队队员中午去他家里吃海鲜。
王东、赵波、米刚几个头头死乞白赖的要蹭饭:
“钱队你马上就是咱突击队的总队长了,你可不能对兄弟们分别对待,咱都是阶级同志、革命战友!”
钱进说道:“张主任能让我当这个总队长?”
王东大咧咧的说:“不让也得让,咱社会讲民主,你是我们民主选出来的总队长……”
“钱队你哪里得罪张主任了?”米刚疑惑,“这不是大事,咱不是什么编内人员,你当了总队长也不会多领工资多拿福利,他卡你干什么?”
他们正在聊天,魏香米出来喊了一声:“钱队长,黄所让你过去。”
钱进知道是为了早上的事,就跑过去一趟。
黄永涛上下打量他。
程华在旁边佩服的看着他。
钱进实话实说:“凑巧了,我没想到回城路上能碰到两个劫匪。”
程华叹声说:“碰到没什么,现在城里乡下治安都不好,小偷劫匪不少。”
“你厉害的是不管小偷还是劫匪,碰见了都得栽——这次他们还有枪!”
黄永涛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练过武?”
钱进含糊其辞,总不能说前世在健身房办过年卡吧。
他只好搬出万金油说辞:“下乡那会跟老革命练过几招。”
黄永涛一拍手:“我说嘛!”
钱进看出他们叫自己来没有正事。
于是他就说劳动突击队还在干活自己走不开,邀请了两人中午去吃海鲜后赶紧跑路了:
他怕黄永涛让他当场露一手。
到时候他怎么办?
施展彪哥的鹰抓挠还是来一套广播体操?
刘旺财两口子实在人,给他准备的海鲜种类丰富、数量多,并不是他自己捡到那一桶。
所以中午人虽然多,却足够吃。
钱进又拌了凉菜当下酒菜,初次上门吃饭的黄永涛、庞来福和程华吃的很开心。
楼里不少住户看他总是呼朋唤友来吃饭,忍不住上门问:“小钱啊,你哪来这么些好吃的?”
钱进实话实说:“我有空就去下乡支农,人家送我蔬菜,海鲜则是赶海捞的。”
还有人不信。
他们觉得钱进有问题。
正常人哪里会有这么多钱这么多票去大吃大喝?
然而奶大强过好看、事实胜于雄辩。
街道治安所的正副所长都在这里做客呢。
要是有问题,治安员们能跟他混在一起?
等到了下午又有消息传入这些人耳朵里:
钱进下乡的时候抓了两帮劫匪,他以一敌十,将两帮劫匪全部拿下,不日就要进入治安所上班成为正式治安员了……
傍晚下班,钱进听到了这出口转内销的传闻。
他对此嗤之以鼻,收拾了东西出门去武当山路找林海。
林海住的地方叫供销部门宿舍楼,环境很好,街道上两侧是一人合抱的老梧桐树。
秋风起,枯黄的梧桐叶悠悠飘落。
钱进攥着帆布包站在102号楼的1单元楼前,水泥台阶泛着冷光,楼道里飘来煤球炉子烘烤的咸鱼味,不像大杂院那般混着尿骚气。
他数着铜制门牌号拾阶而上,最终在301停下敲门。
开门的是个秀气妇女:“您找谁?”
林海正在客厅沙发上看杂志,闻声一扭头站起来:“钱进同志?!”
钱进笑着点头:“林科长,我有事登门一趟。”
林海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再看看他手里提着的帆布包,笑容更加敷衍:“噢,快请进,有什么事慢慢说。”
钱进进门扫了一眼,林家布局了然于胸。
供销总社的干部家庭就是不一样。
一进门没有异味,是樟脑丸、肥皂交杂的清新气息。
水门汀地面用红漆勾出方格,门厅处铺了当下少见的拼马赛克地板砖。
三合板五斗橱上摆着带天线的红灯牌收音机,后面墙上是1975年供销系统先进工作者奖状和林海穿65式军装的全家福大照片。
林海坐的是人造革沙发,靠背铺着玻璃丝巾,上面图案精美但看风格不是中国的。
钱进示意自己换鞋。
林夫人说话细声细气:“鞋不用换。”
她怕脱鞋后味道大,还不如在地上踩几个泥印子呢。
林海像拎起牡丹暖水瓶往茶杯里倒水。
钱进道谢。
林海看了眼帆布包:“你上次在国营二饭店帮过我,这次有事找我,我能帮一定帮。”
“但东西你拿回去,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嘛。”
钱进作愕然姿态,说:“东西是你妹妹托我给你捎来的。”
“噢,是这样,我是咱市里的支农模范嘛,国庆假期两天我又下乡了。”
“然后凑巧跟你表妹苏向红同志搭上了话,她得知我认识你,让我给你捎带点东西。”
帆布包里用旧报纸裹着一样一样的东西。
有煮了晒干的盐水生,有个头饱满的虾米,有透着光泽的虾皮等等。
还有一份旧报纸里包着两双千层底布鞋,鞋底用的麻线还掺着麦秸屑。
听到这番话、看到拿出的东西,林海脸上有明显的诧异。
钱进又打开个纸包,里面有点干海参:“那些是她让我给你的,这是她给她嫂子的,说是让她嫂子炖汤补补。”
林海脸色泛红了。
他手指摩挲着报纸上的盐粒叹息说:“这大傻丫头,我在城里能缺着什么?”
正要进卧室的林夫人见此改了姿态,去拿了一条湿毛巾递给钱进:
“钱同志,擦擦脸,累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毛巾有肥皂香混着洗发精的味儿,这年头海滨市的洗发精几乎都是海鸥牌,味道很好。
林海去给他泡了一杯麦乳精。
他的招待变得热情,笑容也热情:“我妹家里怎么样?”
钱进知道他肯定会问苏向红家里情况,所以当时上门拜访的时候他是仔细看过房子也详细了解过生活。
他说:“西厢房漏雨,今年又来了暴风雨,她家里修缮了一下,整体还挺好的。”
听到这话林海叹气:“我妹子的老屋不行了,西厢房早就漏雨。”
“之前说想修一修还托我给她问问料,我把这事给忘了,她怕是伤心喽。”
围绕苏向红家庭情况两人聊了聊。
话题聊着聊着,自然聊到了钱进身上。
得知钱进在劳动突击队和治安突击队双重任职,林海颇为佩服:
“看来街道和治安所都很认可你的能力。”
“但这两个地方都不是青年的久留之地,你在工作上有没有想法?”
钱进开玩笑的说:“想法挺多,不好实现,比如加入供销社当个采购员、售货员什么的。”
林海说:“这确实不容易,我实话实说,我们这个单位的工作现在挺抢手,正常来说很难进人,这方面可出了不少事。”
他用讲笑话的姿态给钱进讲解。
有工人通过关系伪造供销社招工表和知青返城证明等文件,然后打通了治安所、档案局等多个环节,终于加入了供销社。
结果今年供销系统搞了个揭批查运动把他给查了出来。
这下好了,工作没了,原来的工人也当不成了,夫妻分离真被送去下乡当知青了。
还有人冒名顶替。
他们单位有个老员工本该女儿接班,结果女儿出意外去世了。
有个居委会主任让自己妹妹紧急回城,冒充了老员工的女儿去接班。
结果这事被人举报出来,自己工作丢了,也连累老员工遭受了处分。
钱进问道:“没有合法渠道?”
林海沉吟,说:“有是有,一般来说先争取当个临时工,通过以工代干积累资历等待招工指标。”
他给钱进举例子。
去年他们武当山路有个插队东北农场的返城知青通过街道办主任推荐,进入区供销社担任临时仓库管理员。
今年夏天大雨损毁了一处仓库顶,该知青抢救物资立功被表彰,上个月刚转正为采购员。
钱进意动了。
但林海为难:“这种临时工指标也很少。”
犹豫一会,他凑近钱进说:
“之前商业局有个司机的弟弟也是回城知青,他找我们单位的领导牵了条线,用全国粮票换取了一处公社供销社试用三个月的承诺。”
“外地有个公社书记让儿子顶替县一家百货大楼死亡职工名额,代价很大,给百货大楼的好几个领导一家送了50斤生油和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钱进眼睛亮了。
鲁迅同志说的好,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现在,前人走出来的路它不出现了吗?
(本章完)
第51章 存款暴涨再暴涨
第51章 存款暴涨再暴涨
论送礼,钱进谁也不惧!
只要有路子就行。
林海却很够意思。
他思索到吃饭时候,最终还是说:
“你是支农模范、先进个人,加入了治安突击队后还抓捕了一个很重要的盗贼和两个身背命案的劫匪,没错吧?”
“还是我给你想想办法,应该能帮你办个临时工。”
“要我说能不送礼就不送礼了,第一可以减小经济压力,第二不怕被人查。”
钱进点头:“那麻烦林哥了,我一切听你安排。”
这次上门可有大收获!
他终于摸到了供销系统单位的门槛。
晚饭挺丰盛,有鱼有肉有青菜,其中肉是一盘子午餐肉。
钱进看着这午餐肉的肉丝纹理感到眼熟。
他吃了一口感到味道熟悉,忍不住问道:“林哥,这是哪个品牌的午餐肉?”
林夫人小声说:“是我弟弟送来的,他在九条巷黑市换的省领导特供!”
钱进愣住了。
省领导就吃这东西?
这分明是他在黑市换出去的午餐肉!
吃过饭他道谢出门,临走之前放下个锦盒:“林哥我不是给你送礼。”
“我知道你不缺笔,但你工作上需要用笔的地方多。”
“所以多一支总归是好的。”
说完他就关门而去。
林海有心拒绝却拒绝不得。
钢笔用一个小塑料盒装着。
它通体是红色,上面有领袖的金色头像和金色字迹的语录:
为人民服务。
林夫人看到这支钢笔当即赞叹:“呀,好有气质的一支钢笔。”
烤漆雪亮,图案清晰,色彩鲜艳醒目。
关键是笔帽有典雅的金色装饰环和金色挂钩,一看就适合挂在衣兜里。
林夫人给林海试了试。
林海站在镜子前看,忍不住点点头:“这钢笔确实不错。”
林夫人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说:“看来你这次非得帮忙不可了。”
林海点头:“一个临时工问题不大。”
钱进回家。
日子很平淡。
白天干活晚上巡街。
不知不觉到了周五晚上,他家来了个意外访客:曾经给过他月份牌的老姜,姜有胜。
已经是傍晚时分,这两天有寒流突袭了海滨市,老姜穿的挺厚。
进门后他解开了三层衣服——
最里层连同裤子一起用矿灯电缆改制的腰带绑着,打开是个油布包。
钱进问道:“您老的意思是?”
姜有胜把油布包小心的放到他面前,坐下捶着腿说道:
“你上次送去的阿胶糕,我闺女吃了以后说身体舒服多了。”
“膏药也挺好,我女婿全用上了,他说腰不那么疼了。”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这次你用什么换?”
姜有胜说:“用好东西换!”
油布包打开,民国十二年的双妹牌月份牌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柔光。
画上穿白旗袍的女子举着露水,鬓角金粉被岁月磨得斑驳。
“这是当年我在黄浦江码头扛大包时东家给的奖励。”他用布满老茧的指节抚过卷边,脸上有对岁月的眷恋。
钱进疑惑东家奖励美女图干嘛。
挵吗?
别说,旗袍妹的腿上穿丝袜咧。
姜有胜说:“这一张换十贴膏药不成问题吧?”
钱进点头。
第二张月份牌是重头戏。
它上面绘制的是三个女人在坐在西式餐厅里品味红酒,最上方的广告词很明显:
张裕酿酒公司!
钱进对这张很感兴趣!
他上次卖月份牌的时候大概了解了这种藏品。
因为月份牌本身就是广告牌。
所以刨开有名家签字、有历史意义的那些极少量珍品,普通月份牌中越是年代早、越是广告产品存活到27年代的越值钱。
张裕红葡萄酒是他熟悉的一个红酒品牌。
它不仅存活到了27年代,而且还活的很好,市场占有率很高。
钱进不玩心眼,直接问:“这张不错,你打算换什么?”
姜有胜对月份牌如数家珍,他先说道:“这是民国四年的东西,名家丁云先的作品,由北泥城桥中华印书局发行,它是珍品。”
这些话算是说给狗听了。
钱进一句没听懂。
姜有胜又指着月份牌上绘制的牌匾说:“你看到这上面四个字了吧?”
“瀛洲玉醴。”钱进说。
姜有胜笑道:“现在绝对没有人能认出这幅字,你再仔细看上面的题字。”
钱进凑近了看:“大总统题给,张裕酿酒股份有限公司,中华民国三年十二月。”
“大总统?是谁?袁世凯?”
姜有胜说道:
“对,我买到这张月份牌后特意托人考察过,这幅题字是真正存在的,是袁世凯题给张裕这家公司的。”
“丁云先绘制月份牌的时候,特意去看了这幅字,然后模仿字迹画了上去。”
钱进说道:“所以它很珍贵?”
姜有胜说:“在我收藏的月份牌里,它能进前五!”
“你要这张的话,我得要一百块的阿胶糕,两斤奶粉!”
钱进皱眉:“要价太高了吧?我去哪里搞奶粉?”
姜有胜说道:“你肯定有办法,黑市就有奶粉。”
听了他的话,联系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钱进发现如今黑市不是忌讳话题。
城乡居民很多交易都在黑市进行。
那地方民不举官不究,铜墙铁壁的经济政策在那里被撕开一隅,成为了城市里生机最充沛的角落。
姜有胜哀求说:“你现在当官了,去黑市也没事,你就帮我找找吧。”
“小兰她奶不够,娃娃喝米汤不行啊,不长肉。”
“我听人说黑市有奶粉,可我老寒腿去不了……”
“去了人家也不会用奶粉换你这张月份牌。”钱进说出真实原因。
姜有胜老脸泛红,讪讪不语。
确实。
要不是钱进上次去他家里换走那张月份牌,他还以为手里这些东西如今一文不值了。
看到对方没有答应,他咬咬牙又抽出一张月份牌:
“这张绝对好!这是我拿命换来的!”
钱进定睛看去。
这一张月份牌最独特,更像是一幅泛黄的古画,画的是古代贵妇在婢女陪伴下骑马出行的场景。
它左上角有毛笔字,是很漂亮的楷书小字。
钱进费力的准备读出来,姜有胜已经悠然背诵了: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主尊!”
“中华民国十年岁次辛酉、西历1921年!”
钱进问道:“为什么这张绝对好?”
姜有胜说道:“这张月份牌在当时非常有名,你看到这幅画了吗?它是真正的古画!”
钱进难以置信:“题字时间不是1921年吗?”
姜有胜说道:“月份牌是,可画不是。”
“这幅古画叫虢国夫人游春,是古代后晋黄荃所作。它被改成了月份牌,由南英商水火保险公司发行。”
“当时想搞新的月份牌发展方向,发展高端月份牌,不用画师去绘制了,而是找古画,在外面镶嵌上一圈日历,然后印刷。”
钱进抚摸月份牌下面的日历。
日历这张纸跟图画纸张确实并非一体,而是共同贴在了一张更大的纸上。
另外这份日历上的字迹跟印刷的不一样,它们凹凸不平,显然是描摹的。
钱进点燃了煤油灯仔细看。
煤油灯爆出个灯,姜有胜吓一跳:“别烧了呀。”
钱进问道:“那这张你又打算换什么?”
姜有胜说:“连上刚才的月份牌,一起换奶粉、阿胶糕和膏药吧。”
他抚摸着古画连连叹气:“生不逢时,真是生不逢时!”
“本来我没有资格收藏这幅月份牌,这是沪都一位钱庄老板收藏的。”
“小鬼子入侵沪都的时候我在那里,我拼着命走水路把那老板从城里带出去,他才给了我这张月份牌。”
“在当时的黄浦滩,这张月份牌卖一千个大洋啊!”
钱进咋舌:“这么值钱?”
姜有胜叹气说:“我本来指望这张月份牌当个地主,可惜换了天地,这东西价值不大了。”
“否则一百斤奶粉、一千块阿胶糕也换不走它!”
钱进答应了他的条件。
最终一共留下了六副月份牌。
等姜有胜离开,他把月份牌折迭起来放进金盒里开始上架。
首先上架的就是张裕酿酒公司那张月份牌。
价格很长,一连串0:
100000!
钱进口干舌燥,内心怦怦跳。
不只是因为它值钱,还因为这张月份牌的价值是他靠自己眼力劲和推理能力判断出来的。
它的价格证明了他钱进有当奸商的潜力!
卖掉这张月份牌,他又把虢国夫人游春图给放上了。
商城迅速刷新出信息来:
虢国夫人游春(残图)·黄筌(五代十国名画家)·后晋天福五年。
价格:410000。
钱进缓缓躺倒在床上。
海风带起寒意灌进房屋,剩下六张月份牌随风抖动,好像上面的民国女子们要迈开大白腿走出画来。
海雾从老窗户渗进来。
1977年10月7日的夜晚,街道上白茫茫一片。
寒露将至!
(本章完)
第52章 全社区大动员
第52章 全社区大动员
其实钱进已经打算用手头的存款直接买黄金了。
他的八十八万即使买不起一公斤黄金也差不多少。
反正只是用来打造金盒子,少点无所谓,大不了把金盒子打造的小一点。
反正他已经走通了铁匠铺的关系,这次是专业铁匠出手,肯定能打造出个黄金箱子来。
结果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这不,意外暴富它来啦!
钱进怎么也没想到,姜有胜老汉会给他带来如此惊喜!
最有价值的两张月份牌合计五十一万。
另外四张月份牌也不是便宜货,卖出了从六千到九千不等的价钱。
六张月份牌,五十四万三千块!
这数字吉利,正应了五讲四美三热爱。
然后总存款跟坐火箭似的疯长,直接到了142万!
商城金条的克价是940元。
钱进留下一万零——对于日常生活这绝对是绰绰有余。
其他的141万正好能买到1500克的金条!
这样他将可以打造一个比他预期更大的黄金箱子。
这样他的采购灵活度更大了。
送走姜有胜、采购了金条,钱进拿了把虎头手电悠悠然下楼。
治安突击队的活都在夜里,他们得配合治安员巡守。
一般来说治安员不会来,这种苦差事都交给临时工。
钱进把队伍分开。
照常是两人一组,两组组成一个交叉火力扫射线,互相穿插巡逻,尽量规避漏洞和盲区。
他和徐卫东组成一组,吹着口哨在社区巷子里转悠。
寒露就在眼前,夜晚已经相当冷了。
海风激荡,两个人情不自禁的同时缩起脖子。
然后徐卫东笑话他:“你怎么跟个缩头王八似的。”
钱进跟他不客气,拿当初下乡开拖拉机那档子事反击:“反正我上过你媳妇,谁是王八谁知道,我不说。”
就在两人斗嘴之间。
路上出现一队自行车。
有人笑着问:“钱进?”
钱进以为是街坊,下意识答应一声:“哎,晚上好。”
车队陡然加速。
如同蓝潮涌动。
蓝工装呼啦啦的围了上来。
有人狞笑:“好你吗!托你吗的福,老子一点不好!很不好!”
‘咔吧、哗啦啦’的声音响起,自行车或者被支在地上或者被扔在地上。
一群人围住了钱进和徐卫东。
徐卫东怒喝:“你们什么人?干嘛……”
“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牛逼工人呗。”钱进冷笑。
手电灯光照过这些人的脸,他看到了熟悉的胖脸。
是他表彰大会时候对付过的那伙人!
事后他一度担心这帮人报复,结果对方迟迟没露面,他还以为这件事算过去了。
没想到今晚他们突然出现!
来的人可不少,乌压压得有二十人。
他们将钱进和徐卫东围住后纷纷打起手电,用灯光耀两人眼睛。
胖青年从腰后抽出把扳手,敲在路边“大干快上,赶英超美”的标语牌上,火星子四溅!
钱进从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这是他为使用高功率手电筒而准备的。
结果头一次使用竟然是在这里,算是误打误撞了。
这样七胶厂的工人们不爽了。
有人上来摘他墨镜:“够时髦啊?还给哥们准备了蛤蟆镜?”
徐卫东上去将他给推的倒退两步:“好好说话,别动手……”
“你他么找死!”好几个扳手管钳戳到了他脸上。
徐卫东又拿出了混不吝的劲头:“成!往哥们头上来,有种弄死哥们,反正你们也得死刑!”
“领袖说过了,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一个青年抬脚上来踹他。
一直在准备的钱进立马左手匕首右手三棱军刺的顶上去:“动动试试!”
他已经见识到这年头治安的差劲,巡夜哪能空手出来?
挎包里全是真家伙!
手电光照耀下,匕首寒光凛冽。
这是黄老铁用好钢打造的,搁在古代能跟鱼肠齐名。
工人们终究不是亡命之徒。
匕首和军刺一出来,顿时有好几个人后退。
胖青年不怕,他上去跟钱进顶在一起:“你有种你攮死我!”
徐卫东将他推开:“你口臭熏着我哥们了……”
胖青年举起扳手要砸人。
钱进手中军刺直接指了上去。
徐卫东是纯乐子人,什么也不怕。
他瞅见对方工装肘部补丁撂补丁,乐了:“这是怎么了?被七胶厂开除了去纺织厂了?”
“牛逼,这布用起来不要钱啊?补丁布不在计划内呗?”
钱进还保持冷静,说道:“各位同志,天冷,咱没必要待在这里打嘴炮。”
“现在散了,这事就当了了。”
“你们要是真想干点什么,我丑话说前头,你们是在袭警!”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
“牛逼,什么话也敢说。”
“咋不说我们是在刺杀皇帝呢?”
“俩盲流子把自己当盘菜了!”
钱进抬起手臂露出红袖章。
手电光中,治安突击队的五个金字很清晰。
好像一群鸭子被人攥住了脖子。
笑声戛然而止。
有人下意识问:“他们不是劳动突击队吗?怎么成治安突击队了?”
还有人抱怨:“老狗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踩点吗?怎么光查他们晚上出来不查他们身份?”
钱进趁机说:“现在散了,我当事情没发生过……”
“你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胖青年激动的冲上来。
“你当事情没发生过?那我们受的处分怎么办?”
他冲周围吼:“同志们,咱本来工资都能上调一级啊,就因为这俩孙子,咱们级别全被下调了!”
一行人又重新愤怒起来。
钱进厉声道:“再不走你们走不了!”
他一直在拖延时间。
如今目的达成。
周耀祖和刘韬这一组跟他们这组是交叉巡逻的。
两人终于巡逻过来。
看到一群人包围了两人,刘韬下意识要冲进来。
周耀祖冷静的撕住他说道:“走!喊人!”
对方怕是有二十人。
他们四个人跟两个人在战斗力上没有区别。
都是被吊起来抽!
喊叫声响了起来:
“治安突击队汇合!汇合!”
“钱队被围了!”
77年的社区夜晚很安静,路上没什么车,所以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能传出很远。
四面八方很快响应:
“钱队那边出事了?冲啊兄弟们!”
“钱队遭到打击报复了?”
“什么?铁手帮的来打击报复了?”
二队的人已经分散开来。
于是他们一吆喝,好几个社区都能听见声音。
其他四个突击队的队员分散住在各社区里头。
他们听到又有铁手帮盗贼痕迹,一个个兴奋不已、激动万分,从家里随手捞起家伙什往外窜。
嘈杂的声音传到更多社区。
几十号人带着亲朋涌出来:
“抓流窜犯啦……”
七胶厂的人慌了。
有的人想走有的人不想走还有的人不知道该不该走。
最终他们走不成:
众人从各条街道巷子赶来。
赵波提着疏通下水道的铁钩。
米刚扛着防汛用的沙袋撬棍。
王东老婆估摸着正缝补衣裳呢,反正王东左手剪刀右手锥子……
七胶厂的工人围住钱进和徐卫东。
人群围住了工人。
一层套一层。
胖青年慌张的呼喊:“守住钱进抓人质!”
徐卫东扭头向钱进咬耳朵:“我往南冲吸引他们注意力你赶紧从北边跑!”
话音落下他双手抱头一弯腰,跟野猪似的撞进人群。
工人们拿的都是钝器没有锐器,结果还真让他猪突猛进跑了。
钱进往北跑。
北边人少。
结果这边的人少是有原因的,两个工人警惕性很高。
他一迈开腿人家手里的钢管就指着他了。
钱进停下说:“你们投降吧。”
“外面全是我的人,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胖青年恼羞成怒,突然吼道:“干他!”
这声音一出来。
现场大乱!
谁先动手的不知道。
反正没两分钟,这些工人全被抓了起来。
手被反剪。
工装被撕破。
一个个鼻青脸肿。
等治安所的值班人员赶来时,突击队员已经用捆冬储白菜的草绳把闹事工人串成两列。
钱进看到来的是庞来福副所长,就掏出工作手册念道:
“报告领导,十月七日20时24分,第七橡胶厂有二十余人前来泰山路街道寻衅滋事、打击报复,破坏抓纲治国战略部署。”
庞来福头疼。
街道居民源源不断赶来,到处是叮铃哐啷响。
有人把宣传栏上《学习十一大新指示》的铁架子都拆了当武器。
有人站在楼上阳台学列宁,左手按着衣兜右手往前指:
“七胶厂的工人阶级同志们,我知道你们有人是受了委屈有人受了蒙蔽……”
庞来福脸都绿了,挥手怒喝:“老五你滚回去,没你这街溜子的事!”
闪光灯亮起。
又有人拿着海鸥照相机在拍照:“明天给报社投稿,——七胶厂工人突袭泰山路,突击队带领人民抗侵略!”
工人中有的哭了起来:“完了、完了,我就是来看热闹的,我没动手啊……”
(本章完)
第53章 魏清欢,你想干什么
第53章 魏清欢,你想干什么
事情挺棘手的。
现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各工厂人员多、权力大,员工犯事得先通知工厂。
特别是橡胶厂还是重点单位。
庞来福把黄永涛叫来,由一把手处理这件事。
黄永涛先给七胶厂的保卫科打电话,让保卫科来人。
同时他找了泰山路街道的一个大拿,城南区人民夜校的副校长段传宗。
黄永涛安排了钱进去找段传宗,徐卫东怕他落单出事追了过来。
段传宗职务挺高、工作很好,家里住房条件也好。
但他住的不好。
此时他家里正在闹腾。
有妇女骂骂咧咧、有少妇哭哭啼啼、有孩童声泪俱下。
楼道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以至于钱进两人挤不进去。
徐卫东打听,有人说有个顶漂亮的少妇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他家门口坐着哭。
段传宗老婆大手如老虎钳,专攻段传宗的软肋,拧一下问一句:
“平日里张口党性闭口纪律,啊,原来都是给我演戏!”
“难怪说梦话的时候一个劲念叨清欢、清欢的,还骗我说清华?”
“说、你给我说,你跟这狐媚子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好呀,孩子都这么大了!”
楼道口的人嘿嘿笑。
钱进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类似的事在27年简直太常见。
徐卫东也有答案,他说道:“还能怎么了?”
“肯定是段校长把持不住跟个娘们亲嘴了,裤子脱了火车头跟人家车站接轨了,如今车站找上门来炸雷了,他老婆知道就把他给怼了……”
钱进瞪他。
有你什么事?
你搁这儿筒子楼有嘻哈呢?
旁边看热闹的听了哈哈笑:“卫东说的真没错。”
段传宗是个很儒雅的人,被老婆折腾的鸡飞狗跳也没骂娘,只是一个劲的喊:
“冤枉我冤枉!魏清欢你快说话你哭什么?你来我家里干什么……”
钱进有点愁:“怎么办?老徐我看段校长帮不上忙了,他家里比所里还乱呢,你怎么看?”
徐卫东说:“我去前面看。”
他挤开人群伸着胳膊举起红袖章:“让让啊让让啊同志们,治安所办事,都让让啊……”
得知治安所来人。
魏清欢擦了把眼泪终于开口了:“段校长,家里闹腾的滋味你是感受过了。”
“就因为我没房子,带着孩子住教师宿舍,舍友不愿意,她们天天这么闹腾我。”
“所以这次单位分房你看着办吧,我不贪心,我只想要去年就该分给我的房子!”
段校长打官腔:“哪有该分谁?这事是学校党委讨论决定的。”
“我都说了——老婆你怎么还拧我啊!”
钱进挤过人群咳嗽一声:“散了散了,你们都在这里看什么?”
“回去别瞎说啊,这是段校长的同事来找他咨询分房政策,你们一个个管住嘴,别跟破鞋似的到处踏踏踏!”
驱赶了人群他又走向门口:“还有这位女同志,不是我说你……”
坐在门口怀抱女孩的少妇回头看他。
圆润的鹅蛋脸上,大眼睛孕泪水、挂泪珠,如两泓泠泠秋水。
她的鼻梁秀挺,双唇透着自然的粉润。
学校统一剪的齐耳短发被她偷偷蓄长,估计是刚才哭出汗水,此刻湿黏地贴着脸颊,宛如乌绸缠绕着元青瓷。
房门里的昏黄灯光照出,将本就泛黄的发丝染出了朦胧的柔光。
钱进咳嗽两声树立威严。
结果徐卫东赶紧撸起袖子露出肌肉,一手扶着他、一手拍后背:“我亲爱的达瓦里希,你怎么了?”
嗓音温柔的跟喉咙被砂纸揉过。
他瞪了徐卫东一眼,用嘴型比划:滚、犊、子!
他太了解这孙子的打算了。
这孙子想在少妇面前展示自己的侠骨柔情呢。
但他确实理解。
魏清欢魅力很足。
都不用说她的相貌,就说她坐在门口的样子。
这本该是个泼妇撒泼的狼狈姿势,却因她绷出的腰臀曲线,愣是迸射出了魅惑丰韵!
钱进明白了。
楼梯口堵着的男人不是来看热闹,是来看娘们!
这里的男人都被人家的美貌给迷住了。
可钱进没有。
ps、美颜、ai换头,他哪样没见识过?
对于这等场面他只能说:呵,一般货色。
“嫂子你起来吧,天冷了,小心留下病根。”钱进如是说。
他用称呼提醒徐卫东别瞎寻思。
魏清欢默默起身。
小女孩还在哭,看到治安员到来更哭的厉害。
钱进从挎包里递给她一粒。
这是现在哄孩子的神手段。
小女孩噙着泪笑了。
魏清欢低头拂鬓角乱发低声说:“谢谢您。”
段传宗更感谢两人,上来连连握手。
钱进把找他的目的说出来。
段传宗正好想避一下风头,痛快答应下楼去。
魏清欢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
抱上小女孩便走。
小女孩被养的很胖乎,趴在她的肩膀上跟她扛了个小煤气罐似的。
下楼后她要默默离开。
徐卫东热忱的说:“魏同志,你怎么走?骑自行车还是坐公交车?”
魏清欢说:“谢谢您的关心,我们坐公交车回学校。”
“那我、我同事送送你。”他本想拍胸膛,又觉得这样目的太露骨,就把钱进推了出去。
他递给钱进一个‘便宜你小子’的眼神,说:“现在治安不好,我们街道刚抓了七胶厂一伙混子。”
“你一个女同志走夜路太危险,让我同事送你上车吧。”
这倒是事实。
钱进做了个‘请’的手势。
现在公交站少。
楼房距离魏清欢要坐的公交车停靠站挺远。
钱进说:“嫂子,要不然把你女儿给我抱着吧,你歇歇。”
魏清欢哼了一声,嘀咕说:“你要是觉得我年纪大就叫我大姐,我没结婚,叫我嫂子是什么叫法?”
小女孩也笑嘻嘻的说:“这是我姑姑,不是我妈妈。”
钱进挺吃惊。
这还是个大姑娘?
可身上那少妇感是怎么回事!
天赋异禀啊!
他岔开话题说:“你没结婚,刚才怎么那么去闹?传到你们单位多伤你名声。”
“再说了,你想要分房可以跟领导谈,这么上门故意制造误会,也伤害段校长的名声。”
魏清欢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冷冷的说:“我的名声没有可伤的余地了。”
“跟领导谈有用吗?你当我去年没谈过?”
“至于他想有好名声?刚才你没听见他媳妇说他梦里念叨什么吗?如果你没听见,我劝你去我们夜校找女同志打听打听段校长的名声。”
钱进叹道:“好吧,我不了解内情,不该胡乱发表意见。”
魏清欢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很巧,他们到了车站,五路汽车也来了。
钱进问她:“你带手电筒了吗?”
魏清欢摇摇头。
钱进把手电筒借给她:“路上小心。”
然后转身飞快回到治安所。
还有正事。
七胶厂保卫科已经来人了,并表示这些人的直属领导也在来的路上。
黄永涛问他意见:“你想怎么追究这伙人的责任?”
钱进毫不留情:“有法必依,执法必严!”
徐卫东持同样意见:“必须严惩,这伙贼子竟然提前踩点、趁夜色来围歼我们。”
“也就我跟钱队恰好在一起护着他了,要不然他今晚被歼惨了。”
黄永涛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当即表示要把这二十个人全拘留了,并以涉及人员太多为由要上报案情,由上级单位负责案件。
七胶厂保卫科科长和两位车间主任据理力争:
“他们是思想不成熟,一时冲动……”
“哎哎哎老黄,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好好聊聊,别往上通报……”
“都能谈、都能谈嘛,让我们跟那两位小同志聊聊……”
钱进才不想跟他们聊:
“我这徐同志被围歼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聊?幸亏我在后头护住他屁股,否则今晚他屁股得开成向日葵!”
黄永涛看他表明了态度,便开始护犊子:
“钱进同志和徐卫东同志是我们所的治安突击队员,你们的工人太胆大妄为了,连治安突击队都敢报复!”
“今天不严办他们,明天岂不是敢来报复我这个治安员了?”
保卫科长跟他认识,递给他一根烟:
“这事肯定是他们这帮年轻人做的不对,但伟大导师列宁同志说过嘛,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
钱进听了低声一笑:“科长,那把他们送去见上帝?”
徐卫东乜斜他竖大拇指。
我的个同志哥,你这张嘴才是真厉害,抢大熊猫的口粮——夺笋啊!
黄永涛则对科长严肃的说:“老马,就是朋友我才没把这事上纲上线。”
“二十个人骑着车子带着武器来围堵、殴打两位治安突击队员,你是老同志,这事情什么性质你清楚!”
老马长叹一口气。
有一个车间主任忍不住叫道:“让我跟两位同志谈谈,我听说他们现在还在居委会集体户里?”
“我们单位这个月有招工名额,可以给一个招工名额!”
钱进和徐卫东对视一眼。
招工名额,又见招工名额!
(本章完)
第54章 这位同志太优秀了
第54章 这位同志太优秀了
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招工名额对钱进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
可是徐卫东很心动!
他直接把钱进拉出去商量,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欢呼雀跃:
“老钱,七胶厂的招工名额啊!能传宗接代的啊!”
钱进冷静的说:“咱俩都去不了!”
徐卫东失望:“为什么这么说?”
钱进给他分析:“加上这次,咱俩可两次得罪七胶厂员工了。”
“上次在表彰大会揭露了他们弄虚作假,这事更是得罪了厂领导。”
“这种情况下,你我进厂干什么?去当可教育好子女——天天通阴沟掏茅房?”
徐卫东弱弱的说:“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钱进哈哈笑:“他们就是看你光脚,才让你进厂呢!”
“去了他们给你穿小鞋!”
徐卫东叹气。
钱进拍拍他肩膀:“放心吧,你有单位接收——去打投所那种权力机关不比进厂打螺丝好多了?”
徐卫东说道:“说实话同志哥,我不太敢指望打投所的工作。”
钱进说道:“我说你能进,你肯定能进!”
“打投所要是敢在这事上糊弄我,我会让他们领导付出代价!”
徐卫东怀疑钱进被魏清欢迷昏了头。
谁家好人能说这么丧心病狂的话啊!
招工名额是金贵东西。
钱进和徐卫东商量后决定和解。
他们用不上可以倒卖出去!
出气比不上实实在在的利益。
但他们对一个招工名额不满意。
这东西肯定是2027的新生儿——多多益善。
结果他们才表示出想要仨招工名额的态度,对方直接掀桌子:
“夺少?你俩出去喝酒了吧?”
“算了,还是让我们领导跟你们的领导去沟通吧,大不了让领导们之间欠人情,大不了我们车间主任挨顿批。”
先前黄永涛跟马科长私下里也聊过了。
他把两人叫走低声说:
“顶多能拿到一个名额,这也得亏那群人里有个小子是二车间主任的亲外甥,否则你们等这帮老油条能用自己的利益去换人吧。”
他告诉钱进和徐卫东,像纺厂、橡胶厂这些大型国企,车间主任权力大却也大的有限。
拿招工名额来说,每个车间主任整个季度才有一个名额,全年才四个名额。
所以现在对方愿意拿出的名额,是二车间主任的私藏,是这个月刚得手还没捂热乎的宝贝。
黄永涛伸出一根手指给两人举例:
“七胶厂的招工名额,现在能换一台14寸的电子管黑白电视。”
“还是金陵无线电厂生产的熊猫牌这种名牌电视!”
钱进和徐卫东对视一眼。
今晚被围了一通,换取了一台熊猫牌电视机也不错。
徐卫东还喜滋滋的:
“上次咱下乡支农回来,东风胜百货大楼外面放的就是14寸的熊猫,我打听过,580元加一张电视机票!”
然后他向往的说:“真希望这伙子人每天晚上都来围咱俩一次。”
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给出的这个招工名额还有个意义,黄永涛总算想起了打投所常主任的承诺。
第二天礼拜六,黄永涛一大早把钱进叫进了办公室。
天开始冷了。
办公室绿漆铁窗框上凝着露水,晨雾裹着对面国营理发店飘出的雪膏味儿,黏糊糊地糊在玻璃窗上。
藏蓝警服掠过墙上泛黄的《敌情通报》,黄永涛站在办公桌前说:
“我给区打投所常树林主任打个电话,帮你问问他那边的意思。”
他把电话机搬到眼前,手指在电话转盘上拨了几下。
总机接线的滋啦声响起,他转接了区打投所。
电话很快接通,听筒里传出所主任常树林拖长的哈欠声:“哟,黄所,你怎么想起我来啦?”
“常主任,你明知故问有啥意思?”黄永涛很不客气。
他用拇指摩挲着玻璃台板下压的劳模奖状,边角已经被蟑螂啃成了锯齿。
电话那头传来搪瓷缸磕桌面的脆响,常树林无奈的叹气:
“我是真想给钱进那小伙子一个名额,可怎么回事呢?”
“唉,我们单位在四季度真有个名额,谁想到月初名额刚批下来,我那位副手直接给上级单位推荐了一位军烈属!”
“你说吧,军烈属!让你来操作,你怎么操作?”
黄永涛却不接招,强硬的说:“我从不胡乱给人许诺!”
“我老黄说话吐个唾沫是个钉!”
常树林尴尬了。
这时候话筒里传来激烈的开门声,有人急促的说:“主任、主任,不好了!”
“上月底在乙港查封的那批防水劳保手套丢了!不见了!乙港派人拿手续来提货,可货不见了……”
“什么?!”常树林几乎咆哮。
黄永涛却不给他面子:“别演戏!常主任,我告诉你,在我面前这套没有用!”
回应他的是听筒里的沙沙杂音。
通话结束。
黄永涛摔下话筒,震翻了印着‘武装保卫人民权益’的搪瓷缸。
他没话说也无需说什么。
钱进已经听到了所有内容。
但常树林最后说的话有点意思。
如果不是挂电话的托辞,那这件事依然有转圜余地。
钱进中午带上徐卫东去了打投所,他这次先找两度遇见过的麻脸青年常胜利。
第一次查钱进的时候,常胜利表现的很激进、很粗暴。
但他有错就认。
是个耿直boy。
另外常胜利还是常树林的儿子,亲的。
说起来这常树林还真是举贤不避亲,不愧是特殊时代靠写报当上领导的人才。
常胜利天天出外勤。
钱进和徐卫东费好些力气才找到他。
面对钱进,常胜利还有些不好意思:
“钱进同志,上上个周末我们做错了,当时误信了他人的污蔑,不分青红皂白调查你,真是对不起。”
徐卫东立马问:“是谁污蔑的老钱?”
常胜利坚定的闭上嘴巴。
钱进笑道:“我们都知道是谁了,是我们那个居委会主任张红波嘛。”
常胜利当场瞪大眼睛。
答案不言而喻。
徐卫东顿时上来了狗脾气,撸袖子就要回去找张红波麻烦。
钱进给他一脚:“有正事!”
徐卫东赶紧回来:“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哈哈哈。”
钱进找常胜利是想打听打投所丢失的防水手套的事。
常胜利也没隐瞒,将事情娓娓道来:
上个月28号,他们所收到了举报电话,说二港有人在倒卖海滨港单位的新式防水橡胶手套。
于是他们火速出动,确实抓到了倒卖人,便人送治安所、货扣打投所。
按照规章制度,这批货登记在册后联系失主海滨港,由他们领回去。
可是今天一早海滨港有人来提货,打开仓库发现,这批货不翼而飞!
钱进很诧异。
他和黄所误会常树林了。
今天早上人家还真没有演戏!
货物不翼而飞,根据制度,常树林作为第一责任人要负责。
这样常树林明白了。
这事是有人设局在陷害他!
他中招了!
徐卫东顿时露出八卦样:“细说?”
常胜利说道:“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你去我们单位都能打听到了。”
“我们单位情况复杂,我爸是主任,可还有个张副主任地位很高、权力很大。”
“28号的时候,举报电话本来要打给张副主任,可他恰好有事外出,消息被我爸给得到了。”
“我爸就亲自带队查获了这批防水手套,打算给自己添一笔功劳。”
“今天海滨港来人而手套恰好丢失,我爸猜测这件事是个陷阱。”
“张副主任勾结人把这批防水手套捣鼓出来,又故意在自己离开单位时让我爸知道了消息,让我爸去抓人查货,等货入仓库后,他又指派人给把货弄走了!”
钱进听后摇头:“这确实像个局,但有个漏洞,那就是你们当时抓到的倒卖人!”
“问题来了,治安员审讯调查后发现那倒卖人是捡到的这么一批防水手套!”常胜利无奈的说。
钱进懂了。
常树林的怀疑没有任何问题。
这事就是一个局。
同时是一个机会。
他问道:“这副防水手套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存货了?”
常胜利犹豫一下,尴尬的说:“应该是有……”
钱进说道:“那给我看看!”
常胜利不明所以。
钱进简短的解释了一下:“如果是我知道的那种手套,或许我有办法帮忙。”
常胜利眼睛亮了:“你在什么地方见过防水手套?”
“防水手套就一种啊,广粤劳动产品厂刚研发出来的,他们给普通劳保手套手掌面涂抹了上了一层橡胶用来防水……”
钱进心里有数了。
但还是坚持着要看看真品。
常胜利带两人去单位找常树林。
常树林正忙的焦头烂额,看见钱进后心烦的不行:“哎哟我说小同志,我们单位可不是一般单位,工作名额……”
“我能帮你搞到一千副防水手套。”钱进干脆利索的说。
常胜利说:“主任,钱进同志和徐卫东同志是来给咱帮忙的!”
常树林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你知道手套被人偷到哪里去了?”
钱进摇摇头:“我哪里知道?但我知道有人会做这种手套——你先把样品给我看看。”
常树林不信,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常胜利劝说:“主任你就按照钱进同志说的做吧,咱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谁说无路可走?”徐卫东不以为然。
常树林又满怀希望的看向他。
他说:“还有一条绝路可走啊!”
常树林:你小子是在邻家门口晒椒——麻了隔壁!
他气哼哼的拿出橡胶手套给钱进看。
常胜利画蛇添足的进行解释:“我们主任不是想贪污这东西,是看着新奇他留了一副在办公室里研究……”
钱进打量这年代的防水手套。
其实就是27年劳务市场都已经没人用的原始挂胶手套!
但在当下确实是新奇物件。
徐卫东看后说:“这手套是握面弄上橡胶而已,多难的事吗?”
常胜利说道:“不难,问题是海滨市和周边地区就是没有生产厂家。”
“按照国家分配的生产计划,只有广粤劳动产品厂生产这种手套!”
钱进问道:“普通劳保手套呢?常主任能不能搞到1000副?”
常树林说:“当然能……”
“那就够了。”钱进信心十足的点头,“正好我跟七胶厂有点关系。”
“你给我赶紧准备1000双劳保手套,我找橡胶厂捣鼓一点废橡胶,给你弄1000副防水手套!”
常树林一脸震惊:“胡吊扯吧?七胶厂也能生产防水手套了?”
钱进解释:“他们不能生产,但我认识个老工人会挂胶技术,他也能给手套挂胶。”
“不过他的技术肯定跟广粤劳动产品厂不能比,所以我的意思是,先粗制滥造一批外观上跟丢失货物差不多的手套把事情应付过去!”
常胜利担心的问:“能应付过去吗?”
钱进无奈:“你们怎么死脑筋呢?”
“你们查封了一千副防水手套,但谁能确定是不是海滨港被倒卖掉的那批?”
“只要有这么一批防水手套出来就行了……”
常树林听到这里反应过来:
“到时候海滨港如果说这不是他们丢失的防水手套,那就正好,我直接把防水手套继续扣押在仓库,大不了我不要这份功劳了!”
钱进点头。
绝境突然遇活路,常树林再次狂喜。
他握住钱进的手使劲摇晃:“这位同志太优秀了,还没有入职咱单位,先给咱单位立下一功啊!”
钱进将徐卫东推出去:“主任,是这位同志优秀。”
“是这位同志要入职咱单位!”
徐卫东‘啪’立正敬礼,声如洪钟:“主任好!”
(本章完)
第55章 风云变幻,黑市变化
第55章 风云变幻,黑市变化
一千副普通劳保手套到手,钱进准备周日继续下乡。
这次下乡任务可是很繁重!
一大早天不亮,他还得去黑市换票。
相比之前几次,今天他进入黑市后发现人变多了、氛围变轻松了。
就在巷子口有人直接叫卖用粮票换海鲜。
然后有浑身散发着腥味的渔民搬着箱子到来。
泡沫箱盖打开,手电光一照,里面是白、亮堂堂的带鱼。
“真新鲜啊。”懂行的人都感叹。
渔民不无得意的说:“两点钟船刚回来,它能不新鲜?”
不知道谁偷笑一声:“又是把带鱼藏在渔船夹层里留出来的?”
这事可不敢暴露。
渔民去问手持粮票的妇女:“怎么换?”
妇女说:“1斤全国粮票换2斤带鱼!”
渔民一听是全国粮票顿时精神一振:“给看看,我正打算入冬前去东北走亲戚。”
手电灯光照在绿色的小票上。
玉米、水稻、小麦等庄稼围成一个圈,边角上有‘伍市斤’的字样。
交易达成。
人越来越多。
钱进走进熟悉的黑巷子。
有个穿灰布衫的秃顶男人从阴影里钻出来,他的手电往自己胸口照,衣服外挂着个‘爱国卫生运动’的胸牌。
“同志,两毛钱的卫生费,交费领搪瓷牌进去。”
说话间他晃了晃手里像手工打造的搪瓷牌,上面印着‘五讲四美三热爱’。
钱进皱眉:“怎么还收卫生费了?”
男人说道:“这个月初开始的,以后咱这里安全了,人肯定多,这样得注意卫生呀。”
钱进又问:“安全了?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开始不耐烦:“你进不进吧?进去就是2毛钱,保你没事。不进的话不用钱,别耽误事。”
钱进惊奇。
这黑市开始收保护费了?
他交了两毛钱,男人递给他个搪瓷牌后又去找其他新来的人。
巷子里大变样。
乱七八糟的马桶、火炉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摊位。
老韦的位置没换。
钱进去了拍拍挡了半截路面的衣柜,后面顿时冒出顶旧毡帽:
“哟,同志你来了?”
钱进疑惑的问:“我才几天没来,现在黑市怎么这么多人?”
老韦笑嘻嘻的说:“见过开春时候的河面吗?”
“河面上还有冰,看着硬实,底下早化冻了。”
钱进迅速理解了这句话,吃惊的问:“春江水暖鸭先知?”
老韦惊奇:“哟呵,你还挺有文化咧,是这个意思!”
钱进暗想改革开放得是明年,难道消息已经在私下里透露出来了?
这不可能!
他接触的领导干部全部毫无所知。
老韦做了更明确的解答:“市里换了大领导,是首都来的。”
“他体恤老百姓,说百姓过的不容易,留几个口子让底层人有办法弄点东西。”
“国庆节那天治安单位、工商单位都派人过来转悠了,开着警车来的,但警车没停,转悠两圈走了,后面这几天再也没来!”
钱进若有所思:“看来政策要松动了。”
老韦笑而不语。
闲谈几句,两人继续交易。
钱进压低声音问:“黄金、古董文玩这些东西,收不到吗?”
老韦无奈:“谁拿这个来黑市啊?何况古董文物现在谁敢往外拿啊?”
“我跟你实话实说,咱这说是黑市,其实就是乡下的集市,自古以来你看到有人拿黄金这种玩意儿去赶集吗?”
钱进觉得也对。
有人忽然靠近:“老韦,凤凰自行车的后轮毂搞到了没有?”
老韦从柜子里拿出来两个用砂纸打磨过的自行车轮毂:“绝对是后轮毂,一点毛病都没有。”
那人检查过后拍下几张工业券,将轮毂穿在肩膀处,跟哪吒似的快步而去。
钱进奇怪:“这是干嘛?修车的?”
老韦露出无声的笑:“是要改装成渔船绞盘轴承,凤凰的后轮毂用的钢料最好,做出来的绞盘比以前苏修的进口件还抗造!”
钱进佩服。
劳动人民的智慧。
说起苏修的进口配件,老韦拿出个木头箱子:“你要老物件?那你要不要这个?”
“波罗的海造船厂产的铜制船钉,绝对是能传三代的硬通货。”
钱进本来看到巷子里黄澄澄的大钉子,还以为是黄金钉呢。
结果是黄铜的。
失望。
他不屑摇头:“要这个干嘛?”
老韦说:“它在铁匠手里能打好东西,去海上能跟渔民换海参的,1根船钉能换8个干海参。”
钱进想到自己今天要去找黄老铁,就用牛肉干换了这箱子的铜船钉。
很沉,得有个十斤八斤的。
抱起箱子,钱进心里一动:“哎,老尾巴,你这里能不能搞到枪?”
现在劫匪手里有枪。
得亏上次被劫是晚上的事,要是白天他跑不了!
老韦说道:“要什么样的?我现在手头没有,不过能捣鼓到。”
钱进说道:“威力越大的越好!个头越小的越好!”
老韦点点头:“懂了,下次谈。”
“对了,你那边能不能捣鼓到笔记本和铅笔钢笔这些书本文具?”
钱进敏感的问他:“你要这个干嘛?”
老韦含糊其辞:“有人需要,你要是有给我搞一批,我给你好价格。”
这次他提前换好了各种票证,两人直接交易,省时省力。
钱进把挎包放下开始清点东西。
老韦拿出一张票推给他:“你总说我这里没有好东西,看看,这是不是好东西?”
手电光一照。
自行车票!
钱进心怒放。
这确实是他当下急需的物资。
“怎么换?”他翻看着自行车票问道。
老头说:“这是紧俏货,平日里一个月都出不来一张,我这次能搞到……”
“行了不要废话了。”钱进给出值钱货。
一块手表。
老韦顿时点头。
钱进说道:“你还得给我搭上一百斤粮票和五十斤肉票,没有这么多票你得添钱……”
老韦接受条件。
手表和自行车是同级别的紧俏货。
清点货物,完成交易。
因为不需要货物换票的时间,那么钱进来的就有些早了。
现在出发上路一切还是黑的,容易再遇到违法犯罪分子。
于是他在黑市里转悠起来。
这一转悠还真有收获。
一整本相册,里面满满当当的塞了好些邮票。
钱进一看是集邮册顿时来劲了。
对方要价不高,毕竟这年头还没有兴起集邮热。
他感兴趣的上去问:“这里面都是什么票?”
卖票的青年摇摇头:“太多了,说不清楚。”
钱进问:“有没有猴票?”
青年疑惑:“什么是猴票?”
钱进对邮票的知识了解不多,只能简单介绍:“就是猴年的邮票,红色底子上面蹲着个猴儿……”
青年数着手指开始算:“今年是蛇年,猴年的话得往前——嗯,1968年啊。”
他这么一说钱进知道闹笑话了。
猴票今年还没出生呢。
青年自然没法给他答案:“这里面有68年的邮票,不过有没有猴儿的我不知道。”
“其实这都是我叔叔搞的,他喜欢收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钱进心里一动,问道:“你叔叔还收藏了什么?”
青年警惕的看着他:“什么意思?你想要邮票那你就拿物件跟我换,先别扯有的没的!”
钱进问他想换什么。
青年要结婚,女方需要他置办好三转一响才肯进门。
钱进乐了:“这本破邮票想换三转一响啊?”
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这就是三转一响,当下城里青年结婚的标配。
虽然是标配却不是寻常家庭轻易能配齐的物件。
就像27年代江西老表结婚动辄是几十万的彩礼和房产,同样不是寻常人家能配齐的。
青年赶紧说:“我这里还有粮票、肉票、油票什么的,只要你手里有三转一响的票,我都能跟你换。”
很巧。
钱进手里有一张自行车票,可他自己也得买车,所以不能换出去。
他直接把自己手腕上的表解下来递给了青年:
“今天让你占便宜了,我这块表刚买没几天,一百八十块呢!”
全是实话。
手表确实是新的,价格确实是27年的180块。
这块表跟他送刘旺财的一样,复古领袖头像手表,大数字刻度、银色表盘金色表针,大方又新潮。
青年拿到手后喜不自禁,满脸笑容:“啊?真的吗?你用你的表来换?”
“不过这是真表吗?会不会有啥问题?”
钱进夺回来:“自己看看我这块表多好!”
他一下子摔在地上,高硬度玻璃的表镜毫无损伤,里面指针跑的一如既往,毕竟这表是耐摔防震的。
青年见此可心疼坏了:“我的表!”
他拿起来涂上唾沫仔细擦,手电光一照,确实完好无损。
同时手电光还照亮了不锈钢表壳和镀铬表带,亮晶晶的很惹眼。
青年赶紧戴上,他拉起袖子整理领口,让手表晃在外面。
钱进收起了相册和各种票证。
青年又把自己联系方式给他,让他要是有其他两转一响,随时去找他交易。
钱进继续转悠,陆陆续续又买了几样物件,却都是日常所用,没有值钱东西。
天空蒙蒙亮。
黑市要散了。
钱进跨上自行车开始猛蹬。
(本章完)
第56章 套娃黄金盒
第56章 套娃黄金盒
秋老虎发狠,把黄土路晒得跟公社食堂的碱面馍馍似的煞白。
风瑟瑟,黄叶飘。
钱进抹了把汗,感觉自己身体素质越来越好。
以后要是入职了供销单位,他必须想办法让单位给配车,哪怕配一台摩托车也行。
往乡下跑一趟是真累!
车轱辘碾过铁匠铺门前那道黑黢黢的土路——这地界儿让铁屑子腌了二十年,耗子打洞都得崩掉两颗门牙。
铁匠铺里照常没有外人,里面太燥热,除了数九寒天外留不住外人。
钱进露面。
黄老铁哈哈大笑:“老六说今天有贵客临门,还真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蔡老六说:“今天刚开门看见好几只喜鹊待在院里——我可不扒瞎,你问问哑巴,我跟哑巴一起来铺子里的。”
哑巴:“阿吧?”
大家伙愉快的笑起来。
黄老铁又问:“先不说别的,领导,你3号那天抓了两个杀人的劫匪?”
“前几天县里的治安员一个劲往俺公社跑,我们这才打听出来消息。”
钱进给他们上烟,坐下说:“对,是有这么回事。”
他需要铁匠铺帮忙,而且隐秘的帮忙,所以这事不但不低调,还吹了起来。
别人吹牛那是添油加醋。
他吹牛那是直接抢了酱油铺!
铁匠们却信了他的话。
他们没有文化也没什么阅历,一辈子被铁匠铺给圈住了,是最容易上当的那种人。
特别是钱进还说,与两名劫匪搏斗过程中用了他们赠送的匕首和军刺。
铁匠们热血上头,更是没了一丁点的自辨能力。
听完后黄老铁说:“原来这事还跟俺老哥几个有关呢?”
钱进说:“何止有关,你们是立功了!”
“要不是有你们给我的好家伙什,我要制服那两个行走江湖、杀人越货的武林败类还得费好些力气呢。”
“来,这次我是来送谢礼了……”
钱进又给带来了酒。
这次四小在购销站捡了个酒坛子,钱进买的小瓶酒全倒入其中,又买了一些老山参、枸杞、何首乌、灵芝、鹿茸之类的东西。
他不确定这些东西是不是真货,反正泡在酒瓶里很像那么回事。
今天正好驮着手套来的,他用手套给酒坛缓冲,一路上没出意外。
这陶瓷坛得有5升容量,个头很大。
钱进抱下来,说:“几位老哥,这次带的酒不一般啊,正儿八经的药材养生酒!”
他找两根干净铁棍当筷子,进去随便一捞往外拿:
“呀,人参!”
三四张嘴异口同声的说。
钱进笑道:“对,里面好东西可不少,都是托人从东北弄来的,你们慢慢喝吧,看看能不能活血化瘀什么的。”
“肯定能。”蔡老六给他看自己后背,“你上次送来的药酒好的很。”
“现在我们下了班就互相往肩膀、腰胯还有手臂上擦一擦,可舒服了。”
另一个绰号叫老狗的铁匠说:“以往下班回家啥都干不了,往床上一躺等着伺候。”
“有了你给的药酒和膏药,整个人不一样了,以往我老婆伺候我,现在我能伺候我老婆!”
蔡老六嘿嘿笑:“怎么伺候?这么伺候?”
他摇晃起了腰。
都是男人,荤段子一开头就少不了。
老狗摁着钱进肩膀说:“这个我不是吹,你问问他们,我家里五个儿子三个闺女,哪里来的?都是我干出来的!”
“这一块我家传有功夫,叫老狗功,等我传给你,你媳妇以后绝对把你当宝贝!”
黄老铁笑道:“这是真的,要不然他能叫老狗这个外号?”
老狗说:“我家老狗功那是实打实的东西,祖上传下来的。”
“一起传的还有一句话,叫学会老狗顶胯,荡妇见了也怕!”
钱进赶紧预备给生产队办公室的茶叶拿来给老狗:“师傅,您喝茶,这是徒儿的敬师茶!”
众人又笑。
黄老铁说:“你什么都不用拿,你次次过来给我们好东西,我们都怕了!”
钱进拉走他:“不用怕,黄师傅,这次来我是有求于你,我带了家里的黄金,想打个黄金箱子!”
如果其他人说这话,黄老铁立马去报警。
可钱进说了什么事都没有。
跟送礼关系不大,主要是在他们眼里钱进是治安单位的人还是立了功的青年俊杰。
钱进说打个黄金箱子是单位所需要保密。
黄老铁立马不过问。
钱进把金条递给他,再次叮嘱他万万不能往外说。
黄老铁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放心行了,咱打铁的嘴巴都是铁铸的,结实着呢!”
平时很少会用的煤气炉点燃。
黄老铁招呼了哑巴给自己搭档,两人在里屋开始融金重锻。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一斤黄金体积相当于边长三厘米的正方体,所以三斤黄金体积并不大。
可黄老铁和哑巴轻轻松松给打造出了个边长得有四十公分的正方体盒子!
也就是钱进赶时间,否则他们还可以打造的更大。
黄金延展性在专业人士手里那是太厉害了。
看到这个金光灿灿、沉甸甸的箱子,钱进是心怒放。
黄老铁给他演示:“按照你的要求,上下盖子都能轻松开合。”
“黄金这东西就是好,不用加合页,轻松能掰开合上还不用担心折断。”
“这样你待会上路可以先把它给折起来……”
黄老铁继续演示:“盒子很薄,你看先把它给沿着对角线收起来,不用使劲就能折迭。”
“迭一下,再迭一下,还能迭一下呢!”
本来边长有四十公分的盒子,折迭后能塞进他已经有的小黄金盒子里。
意识到这点,钱进猛然心头一亮!
可以套娃啊!
因为黄金盒子不能随身携带,导致商城也不能随便使用。
钱进一直引以为憾,且每次出门都担心会被人偷家弄走金盒子。
今天他受黄老铁启发,陡然有了新想法:
把小金盒子熔了重新打造。
他可以造出大小不同的金盒子来套娃。
比如打造出大中小三个金盒子,大号金盒子折迭送入中号金盒子里,使用物资供销证把它给送入商城上架。
到时候大盒子会在现实中消失,他可以再把中号盒子送入小盒子里,再次送去商城上架。
最终他只要随身带一个小盒子即可。
使用的时候则是挨个取出。
虽然取用会麻烦一些,但他可以随身携带了,以后可以随时随地能用商城了。
想到就做。
他这次恰好带了小盒子,便让黄老铁给他熔化小盒子,重新打造大小不一的盒子。
经过他的合计,300克黄金需要打造成三个金盒。
最小的盒子做成边长四厘米的小立方体就行。
用的时候它是立方体,不用的时候盒子盖和底打开,沿着对角线可以压扁成金牌。
黄老铁给它扎了眼,配上绳子可以挂脖子上。
他们今天可算帮了钱进大忙。
钱进当即表示:“这个月必须找一天休息,我带你们去城里,咱去国营饭店撮一顿!”
黄老铁摆手:“用不着,俺哥几个是铁匠,铸造是老本行。”
“铁匠的力气不值钱,帮你打四个盒子算什么事?”
“千万别浪费这个钱!”
钱进摆手:“咱去的国营饭店大师傅是我哥,去了他收成本钱,不浪费。”
“你们赶紧计划休息日子,必须得去市里饭店撮一顿——带上老婆孩子!”
铁匠们这下子心动了。
老婆孩子都没进过市里,他们当中也有人没去过,要是能去一趟当真是这辈子都没遗憾了!
钱进见他们都不拒绝了,直接一挥手:“合计日子行了,我带你们进城!”
他骑车去往红星刘家生产队,路过荒野看到没人,停下车子开始套娃。
最大金箱子折迭起来塞进第二大的箱子里,放上物资购销证,上架商城。
第二大箱子折迭塞进第三大金盒里,也上架商城。
以此类推,最后剩下小盒子压平就成了他挂在脖子上的金牌。
意外所得,商城成了储物空间!
钱进哼着歌,一路骑进了生产队。
咱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本章完)
第57章 震惊!最强猛人竟然与羊
第57章 震惊!最强猛人竟然与羊……
自行车被蹬的飞快。
几只芦鸡扑棱着翅膀逃开,生产队的农田里飘荡着新生藤蔓的清香。
钱进正在像少年啦飞驰。
然后两边临时堆在地头上的藤蔓垛后面和里面猛的钻出来好几个孩子:
“不准动!停下!”
“胖翻译看你哪里跑!”
“同志们不要管我——冲啊!”
说最后这句话的少年从生藤蔓垛上滚了下来。
钱进急刹车。
面前几个孩童头上绿油油的,这是戴着用藤蔓编织的草帽。
钱进哈哈笑,掏出一把硬块分给孩童们:
“同志们,我不是胖翻译我是地下交通员,今天给同志们送战略转移路上的军饷来了。”
他买的是复古块,很便宜,一斤不到八块钱。
包装方面这块跟当下供销社里的水果差不多,但东西已经有差别了。
主料都是麦芽浆,品质不一样。
当下麦芽都能热卖,浆品质不作提升,而27年用的全是三筛五选后的高品质麦芽浆。
再就是当下的水果硬纯粹用麦芽做主料,27年的还要加上精炼白砂,增加了粒的硬度和甜度,含在嘴里甜味非常‘正’。
尝到了甜头,孩童们集体倒戈,直接给他升级到儿童团司令员身份。
领头的少年仔细收起,举着玉米杆子当令箭:“全体都有!护送钱司令视察晒谷场!”
一个个孩子奋力跑在前面,一条条补丁摞补丁的裤腿扫起阵阵尘土:
“前进叔来了!”
老队长正趿拉着老布鞋在晒生。
汗津津的土布衫敞着怀,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胸膛。
坐在路边休息的仓库保管员刘老栓好奇的问:“领导,你后座上是什么?”
钱进不卖关子,直接把绳子解开搬下个尿素袋子打开:“给队里准备了些劳保手套!”
刘旺财知道他来会带东西,却没想到是这么多的劳保手套。
这让他大吃一惊,赶紧凑上去看。
附近的社员听了后很好奇,也跟着去看:“是城里工人发的那种劳保手套?”
钱进点头,抽出几副手套分给他们:“给你们带的,以后干活戴上这个,舒服。”
一只只粗糙的手掌抚过手套粗粝的纹路。
刘旺财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小钱,你说你,嗨!”
社员们闻讯兴奋。
一个妇女大声说:“这下好了,队长,去年上河工,咱十七个社员的手冻得跟发面馒头一样。”
“今年有了这手套,到时候大冷天往手上一戴,肯定不会再冻成那样!”
刘旺财忍不住握住钱进的手使劲摇晃:“你说你、你说你!真是有心啊!”
“你这是从哪里捣鼓来这么多劳保手套?用在我们生产队能合适?”
钱进冲他挤挤眼低声说:
“怎么不合适?有厂子的领导把它们给捣鼓出来低价销售,我买了下来,给咱社员用。”
“所以你们自己随便用,可不能出去显摆,更不能往城里显摆!”
刘旺财点头:“懂,都懂,我一直管着社员们呢。”
“任何东西都不准显摆,谁显摆谁就得在社员大会上做检查、扣工分!”
他又对妇女主任说:“你去跟养殖组说一声,挑个猪,最近天气冷,杀个猪给小钱去去寒!”
钱进摆手拒绝。
他知道生产队这些年光景不行,队里养的猪不是用来吃肉的,是年底养肥了卖去农业收购站换钱给社员们发工分的。
刘旺财摁下他的手说:“队里本来这几天也计划着杀猪,每年秋天都要杀个三头五头的猪。”
“猪草一旦枯了,冬天哪能喂得了那么多猪,对吧?可要是喂的东西不够了,这猪立马瘦给你看,瘦的叫你心疼!”
“所以秋天杀一波猪,等公社赶大集,以队集体名义去卖了先换上一波钱!”
钱进心里一动,问道:“现在乡下大集是什么情况?以前是什么情况?”
刘旺财说道:“跟以前情况差不多,但管的更松了。”
钱进感兴趣的问:“以前是什么情况?”
刘旺财吸了口烟,回忆着说:
“60年还是61年,当时遇上经济困难了嘛,国家为了缓解这个困难,推行三自一包政策,那时候放开了集市,农民交易不用票证。”
钱进点点头:“那还挺好的。”
刘旺财不以为然:“好什么好?那年头饭都吃不饱,集市放开不放开它区别不大。”
“就拿这个生来说,当时生米按粒往外卖,一毛钱八粒。”
“怎么卖呢?贩子背个军挎包,或者干脆把生米装在衣兜里,沿集叫卖。”
“食品厂出的面粉饼干,五六角钱一包,农民基本上买不到。农民买什么?当时有个茅草根饼干,两毛钱一包,这个能买到。”
有老人眯起眼睛,露出缅怀之色:
“我跟你说,62年的时候,农民只要提着一根大萝卜就能逛一趟城,捎带着还能去澡堂洗个澡,你这下子知道那时候物资多缺了吧?”
钱进点头又问:“现在呢?”
“今年开的更厉害一些,不过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买卖。”
“集上东西分一类物资和二类物资,一类是粮、油、,不能自己买卖,必须卖给国家。”
“二类物资是鸡鸭肉蛋、蔬菜、鱼虾蟹之类的,这个可以,完成派购任务后,允许咱老百姓去卖。”
钱进感兴趣的问:“你们公社的集是什么时间?我寻思抽空去体验体验。”
清点手套的妇女主任王秀兰抬头说:“赶集有啥好体验的?哪天公社放电影叫你来体验体验。”
刘旺财不屑:“人家城里有电影院,还用得着来咱乡下看露天电影?”
钱进笑道:“露天电影也很好。”
“实不相瞒,老叔、婶子,我以前在琼州渔场下乡的时候,就是渔场里的电影放映员。”
在场的人纷纷吃惊的看向他,几个少年满脸羡慕:“前进叔竟然是电影放映员?”
“那他不随时能看电影吗?肯定看够了!”
王秀兰心直口快的问:“领导,你能不能给我们队里放个电影啊?”
孩子们听话听半截。
立马接着问:“放《金色的大雁》吧,这是动画电影,最好看了!”
老人说:“小孩一边去,放什么动画电影?放《八仙过海》,这是沪都戏剧团演出的电影,那才过瘾!”
还有人说:“要我说,《南海长城》最好,打枪打炮的过瘾!”
钱进正要解释,耳朵忽然捕捉到关键词:“等等?干啥的?哦,打枪放炮,那没事了。”
更多的人围上来,满怀希冀的问:“领导,你什么时候来放电影?”
钱进无奈:“我说的是下乡那阵是电影放映员,现在早就不是了。”
“现在没有放映机和电影带呀!”
刘旺财抽了口烟问:“要是有放映机和电影带,你能给放的了电影吗?”
钱进的心提了起来。
刘旺财继续说:“公社在74年刚设立了个放映站,从县电影院捣鼓来一台放映机。”
“我寻思以我这张老脸,应该能在放映队休假的时候,借机器出来放两场。”
钱进没辙,说:“那问题不大,咱们研究研究试试?”
放电影应该没有多难。
他暗暗琢磨,自己送礼去学,不至于学不会吧?
就算学不会也没事,大不了再送礼请放映员来帮忙。
得到答案,社员们不论男女老少都蹦跳欢呼。
这年头太缺娱乐活动了!
这时候刘有余的声音响起:“怎么不上工啦?都围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是钱进同志来了?”
钱进只要是休息日就来支农,这已经跟生产队形成默契了。
他露面打招呼。
刘有余停下自行车,然后吃惊:“呀,哪来这么多劳保手套?”
王秀兰哈哈笑:“还能哪来的?地里长出来的。”
刘有余也笑:“我确实说傻话,看见咱领导了,还问什么呢?”
刘旺财把钱进买下手套给生产队送来的细节说出来。
刘有余也握住钱进的手使劲甩:“你是净给我们解决火烧眉毛的急麻烦!”
“这下好了,咱社员跟工人一样,也有劳保福利了!”
钱进客气,换话题问他:“会计你这是骑车子去哪里来着?”
“去公社办点事,哎对了,我在公社碰上一桩、一桩事。”刘有余想笑却又憋着笑。
王秀兰问:“怎么了?”
刘有余推开她:“跟你没关系,这事不能跟你说!”
他给刘旺财和钱进使眼色,领着两人去了生藤蔓垛后面。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刘旺财是个磊落人,不喜欢这种鬼鬼祟祟的操作。
刘有余压低声音说:“张爱军出事了!”
“这个光棍汉太生性了,结果叫人抓到了!”
刘旺财倒吸一口凉气,两只眼睛瞪得超大,嘴巴也张的老大,钱进一探头都看见扁桃体了:
“怎么了?张爱军是不是上次跟你们一起去城里救我那条好汉?”
“他抓母羊干什么?”
刘旺财和刘有余又是点头又是摆手:
“就是他。”
然而钱进刚才只是爆粗口。
刘有余继续说:“治安所把他给拿下了,恐怕要用流氓罪治他!”
(本章完)
第58章 钱同志,你真是好人
第58章 钱同志,你真是好人
钱进听到处理结果后摇头。
流氓罪啊……
这余生算是毁了。
他对张爱军印象很深,进了饭店后就这货最能干饭。
没想到还能干羊。
钱进不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可张爱军当时也参加过针对他的营救行动。
虽然事后发现是个乌龙。
可事前人家不知道,人家确实是怀着帮他忙、救他命的初心去的。
这样他犹豫一番,决定骑上自行车去公社瞧瞧。
公社派出所门口蹲着几个人。
钱进支下车子,几个人中一名戴草黄解放帽的汉子冲他打招呼:
“钱同志你怎么来啦?”
钱进一看。
熟人。
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栾队长。
栾队长主动向他伸手:“上次抢秋,得亏你不计前嫌开着拖拉机去帮忙啊。”
钱进连说‘客气、客气’。
看着蹲在地上几个人中有个老汉拿着条鞭子,他顿时反应过来拉走了栾队长:“你们队里的羊出事了?”
栾队长大惊,直接爆粗口:“我草,城里都知道啦?这是谁打电话给报社——不对,不该这么快啊!”
钱进避而不答。
他塞给栾队长一包烟,打听着问:“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栾队长我实话实说,我跟当事人认识,他还帮过我忙……”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
栾队长有些为难,却最终还是把事情讲给了钱进。
很巧,原来张爱军就是毛头渡生产队的人。
他从小就长得五大三粗、皮实耐揍、调皮捣蛋,长大后在生产队时不时就打架斗殴、惹是生非。
没办法了,栾队长把他送去部队当兵,这条路子还真走对了。
张爱军无愧他的名字,在部队表现很好,就是他脑子浑、办事不靠谱:
“用咱的话说就是,他脑子差点事、缺根弦……”
栾队长继续介绍:
张爱军在部队有抢救群众财产、拯救战友生命等立功表现,可也犯了一系列纪律问题。
其中最严重的是今年参加军演偷群众家禽吃的。
人民部队保护人民财产。
长征时候条件那么困难都不允许子弟兵抢人民的东西,何况如今?
不过考虑到他是脑子有问题,部队最终没处分他,在6月份把他给退兵回了地方上。
公社考虑到他还有立功表现、有一身好本领,就安排他当了民兵,负责站岗——
他身板大、军姿好,站岗形象佳。
可是他前些日子忽然被公社民兵队给处理了,又给退回了生产队。
栾队长一看这魔星回来了,很头大。
不过他们队里老羊倌生病了,他就暂时让张爱军顶替老羊倌工作放羊。
今天老羊倌身体好一些了,他放心不下羊群就去看看,结果看到张爱军摁着一只母羊疯狂输出……
栾队长得知此事后思索再三,决定报警处理:
“你说他以后弄出个人头羊身子或者羊头人身子的怪物,我们生产队怎么办?全队恐怕都跟着倒霉啊!”
“这责任没人担得起,还是让国家来处理他吧!”
钱进听完,问道:“他前几天被民兵队开除了?怎么回事?”
栾队长眨巴眼。
愣是没想通钱进怎么会关注这个事。
因为钱进第一反应就是:张爱军因为去打投所闹事被处理了!
他的反应是对的。
栾队长不知道原因,可治安所知道。
他进入治安所表明来意,之前见过的年轻治安员小廖对他印象很好,立马带他去审讯室。
人在门口就听见高明的咆哮声:“……你真能惹事,真能丢人!”
“你去区打投所闹事才几天?我费了多少力气才保了你?结果你就干这个报答我?!”
小廖敲门进去。
这间审讯室为了给犯罪分子施压,它是全密封的,没有窗户,照明全靠屋子里昏黄的电灯泡。
钱进打眼看去,满身发黄的张爱军那魁梧的身躯缩成一团,大手捂着脸一语不发。
高明看见开门先要发火,看清是钱进后又笑了:“小钱?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钱进跟他握手,直接表明来意,最后说:“高所,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张同志是因为我丢了民兵队的工作。”
“丢了民兵队的工作他心里有火,他想要泻火……”
后面的话不好说了。
他一个变态都觉得这货变态。
怎么想的啊!
结果张爱军陡然抬起头愤怒的说:“我没有!”
“虽然我那么想过,我就想过而已,我当时是撒尿,我冲那老母羊是撒尿!”
钱进一听,问道:“怎么回事?他说他在撒尿?”
“这会不会是冤枉他了?”
高明挥手,根本不信:“我跟他一个连队的,我能冤枉我的战友?”
“小钱,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做出这个判断吧!”
“首先那羊就在后院,我找卫生所大夫来看过了,里面有那个黏糊糊的东西!”
“其次那个羊下体出血了,这个混账东西的手上和下面也沾着血!”
“来,你说说你的想法!”
钱进没法说。
他总不能说爱军哥你真猛吧?
张爱军吼:“你们为啥都不信我,那是公羊的!”
“我为啥冲母羊的桃儿撒尿?公羊骑了它还弄出血了,我怕伤口发炎,这样我刚给队里放羊,羊就长病了,社员们肯定埋怨我。”
“于是我想给它先冲洗伤口,我没水啊,但我知道尿是很干净的,我学过的,在战场上有伤口,如果没有水清洗伤口,可以用尿来冲洗!”
“健康人的尿里没有细菌,可以临时当干净水来清理伤口!”
高明一拳捶在桌子上:“别叫!谁能信你这个话?”
“小钱你信吗?”
钱进分析了一下说:“我信。”
终于有人相信自己,魁梧汉子都要流泪了:“我没撒谎!”
“我手上为啥有血?我去掰开它桃儿看伤口来。”
“我牛子上为啥有血?我手上有血我撒尿扶着牛子它能不沾上血吗!”
高明不信:“少哔哔赖赖的,正常人谁能这么做?”
钱进觉得这话很对。
问题是这张爱军不是出了名的脑子差点事吗?
他就不是正常人!
于是钱进说:“高所,我这人出了名的帮亲不帮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有一句话是金科玉律。”
“抓贼抓赃,抓奸抓双!”
“我们得问问羊倌,他当时是看到了张爱军办事吗?”
高明无语,最后说:“你这不是胡闹吗?”
钱进说:“但咱不能让好同志受委屈啊!”
张爱军听到这话眼泪一下子冒出来,他伸手抓住钱进胳膊:“领导你是好人!”
“请我下馆子吃饭店,还帮我主持公道!我谢谢你!”
钱进往外抽胳膊:你要真谢我就放开手吧,因为你手上还有血……
高明也不想处理张爱军。
跟钱进一个想法,张爱军一旦被定了流氓罪,这辈子就完了!
高明出去找羊倌:“你当时看见他是站着还是跪在母羊后头。”
羊倌说:“跪在后头啊,站着他能对上号吗?”
高明回头看钱进。
钱进阴沉着脸大喝一声:“你撒谎!”
“卫生所的大夫已经在母羊体内发现了东西,他要是办完事了还跪在母羊后面干什么?难道他还要回味一下?”
高明一想,确实如此。
羊倌眨眨眼说:“你看他那个大体格子,他肯定是戳鳖一次不过火,又戳了一火。”
高明再想,有这个可能。
钱进冷笑:“告诉你,作证神圣、诬陷重罪,你千万别撒谎!”
“我再告诉你,张爱军裤子我看过了,他膝盖位置没有跪地磨损痕迹!”
“你也说了,他那个大体格子厉害的很,要是他真干了,膝盖位置怎么会不留下痕迹?”
高明暗恨,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老羊倌眨眨眼:“叫我仔细想想。”
他沉吟几声,猛然一拍巴掌:
“我想起来了,他是站着的,他当时抓着那个母羊后面两条腿,把它给倒提了起来!”
“这次没错,我没撒谎,要不然我怎么看到他牛子上有血?就是当时他站着没提上裤子,叫我看见了!”
钱进指着他说:“第一,如果你现在说的是真的,那你前面撒谎了。”
“第二,谁干了羊,发现有人靠近还不赶紧放开羊、提上裤子?”
“高所,这不合理!”
高明皱眉沉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精明,然后缓缓点头。
钱进一甩头,恶狠狠的说:“这位老同志涉嫌诬陷退伍战士,抓起来,好好审讯他,看看他背后是不是有黑四类的操纵!”
老羊倌胆子很小,一听这话吓得打摆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没有操纵!”
“我承认,我说实话,我没、没看见大军干羊。”
“我是怕他抢了我在队里的活,当羊倌是强劳力,我都60了,要是不能放羊我就拿不到强劳力的工分了……”
这下子其他人傻眼了。
栾队长气的跺脚:“我就没打算换了你,是你病了、大军恰好又回来了,我才让他顶几天班!”
“你说你,你怎么能诬陷咱社员呢!”
老羊倌哭丧着脸说:“我没想诬陷他,我看见他抓着母羊后腿摇晃屁股来。”
“我赶紧去看,看见他手上、牛子上有羊血,那母羊的桃儿上在滴血水——你们要是看见这场景,你们咋想嘛!”
“我是没看见大军对母羊那啥,但当时我觉得他就是那啥了!”
高明气的想给他一拳。
又怕把他打死。
栾队长说:“他说的也没错。”
“当时要那么个情况,张爱军确实有可能干过羊啊!”
钱进说道:“别‘要’、别‘可能’了,栾队长,张爱军可是你们队的社员!”
“我怕那羊被干出问题来,它要是生个羊头人身子的东西,那不是出祸害了?”栾队长不放心。
钱进说:“杀了它就是了,吃羊肉呀!”
栾队长摇头:“谁知道张爱军到底干没干?干过了怎么办?这怎么吃?”
钱进不想废话了。
他说:“这样,那羊你卖给我吧,不是,我跟你换。”
“正好我们单位想杀一头羊当中秋节的福利,我给你十斤块再给你一百副劳保手套。”
“你把那羊换给我,行吧?”
栾队长对这条件大感满意:“真的?你有十斤还有一百副劳保手套?”
钱进说:“有,高所当见证人,我代表我们街道治安突击队和你们生产队做个交易,行吧?”
高明点头:“可以。”
栾队长也赶忙说:“可以啊!”
钱进说:“那把羊杀了,回头吃羊肉。”
高明:“我不吃!”
(本章完)
第59章 收入入账,大肆采购
第59章 收入入账,大肆采购
秋日的阳光漫过治安所大院的石灰墙。
张爱军踉跄着走出审讯室攥住钱进的手,陡然跪下了:“你救了我命啊!”
钱进扶他却扶不动,只好说:“不许跪!”
“领袖同志那么伟大都不允许人民跪他,我一个渺小的人民,怎么会允许他的战士跪我!”
张爱军站起来,哭丧着脸说:“领导,我是有事求你。”
“你是城里人,能不能领我进城?”
“我有的是力气,你让我去码头扛大包也行,干什么也行,我在俺生产队是待不下了!”
这话是真的。
钱进估计他以后在公社都待不下。
刘家那边已经知道他干过羊的事,很快全公社都得知道。
他说:“行,我带你进城,看看能不能在街道上给你找个活。”
张爱军激动的奋力点头。
事情算是比较圆满的解决了。
高明训斥老羊倌并吓唬他要拘留两天。
结果老羊倌确实有病,两眼一翻吓倒在地……
钱进不想掺和这浑水,赶紧让张爱军牵上羊走人。
他走在后面看了看。
这羊……
又红又肿又大还湿漉漉的。
他低头阿弥陀佛。
回到红星刘家生产队,孩童们又嗷嗷叫着‘甜司令’在前面引路。
刘旺财听到后笑着走出来:呵呵。
他看到张爱军和母羊后,不呵呵。
一个眼色把钱进带走,老队长压低嗓门问:“这啥意思?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钱进路上想过了:“我总是下乡,又总是带物资商品,难免路上被人给盯上。”
“大军这小子能征善战,我带他在身边当个保镖,到时候能保我平安。”
老队长咂咂嘴:“是这么回事,但我问的是,他、他干过羊啊,治安所不给他治罪了?”
钱进说:“嗨,那就是毛头渡老羊倌瞎说,现在高所反而要给老羊倌治罪呢!”
他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最后老队长点点头:“原来如此,小钱,你真够仗义。”
钱进说:“是你们仗义。”
“上次你们去打投所回来后,是不是公社找过你们麻烦?”
生产队没人提起过这件事,钱进也没想后果。
刘旺财抽着烟笑了:“找什么麻烦?就找我问了问情况而已,你别瞎寻思,什么事都没有。”
钱进很感动:“感谢的话我不说了,今晚我晚点走,咱杀个羊吃!”
秋天喝羊汤。
美滋滋!
刘旺财赶忙摆手:“杀猪杀猪,不杀羊。”
然后他磨磨蹭蹭的解释:“栾队长和老羊倌他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说当时那么个场景,咱不能偏听他们的话,也不能偏听张爱军的话吧?”
“这个羊算了,我们队里是无福享用。”
钱进觉得他们是瞎寻思。
但仔细一寻思。
这羊还是给别人吃吧,找人去换只羊。
他不担心张爱军撒谎,主要是他认为母绵羊不好吃,山羊才好吃。
十斤块、一百副手套,钱进数出来让刘旺财安排人送去毛家渡。
刘旺财等干部对此大为愤慨:“一头老母羊换这么些好东西?”
“我亲自去送!”
等老队长回来,钱进明白他为什么要御驾亲征了。
老队长驼回来一大兜子螃蟹!
回到生产队他打眼一看:“怎么没杀猪啊?”
钱进摆手:“不着急杀猪。”
“我去猪圈看过了,都是半大猪,连200斤还没有,杀了多可惜?”
“秋天追追膘,好歹上个250斤嘛!”
因为有了张爱军,钱进得提前出发。
张爱军没自行车,他全靠11路。
推车挺累。
因为不能留在生产队吃饭,刘旺财给他准备了两袋子东西。
生、地瓜、各样式蔬菜,还有他老婆儿媳们赶海积攒的小海货,当然少不了从毛头渡讹来的螃蟹。
钱进看过了。
所有螃蟹都是顶盖肥,个头全都有他巴掌大,这节气放在27年,一只螃蟹能卖出两百块!
要是把这些螃蟹送到商城卖掉再买劳保手套,够刘家全体社员用好几年。
回程中他又去了铁匠铺一趟。
上午临走的时候他找黄老铁给他打造两个手套模具,这需要时间,此时刚出炉。
钱进看着两只手套模具很满意。
他提前在商城买好了橡胶块,加热模具后直接放进去融化,崭新的模具顿时沾染上了橡胶。
一切就绪。
黄老铁擦着手笑问:“怎么样?”
钱进点头:“很好。”
他对张爱军招招手:“把挂车把的袋子拎过来。”
袋子里是他早上刚得到的纯铜船钉:“黄老哥,你们留着看看能打个什么物件用。”
黄老铁拿起拇指粗细的铜钉看。
上面的苏俄字母让他感慨:“老毛子的东西?这可是真材实料的好铜,回头我给你琢磨个像样家伙。”
“给领导打个腰带扣,虎头纯铜腰带扣,当腰带帅气,当武器能打人!”蔡老六提出建议。
黄老铁赞同:“是个好主意。”
钱进本想拒绝。
他又不会用腰带当武器。
可回头一看张爱军便改了主意。
这是个行家!
张爱军出门去。
黄老铁、老狗都冲钱进挤鼻子弄眼睛:“毛头渡那事是真的?他把一只母羊给干出血了?”
钱进震惊。
这帮铁匠是特务吧?消息也太灵通了!
钱进赶紧跑路。
推着车子、牵着羊,两人即使一早出发可回到泰山路依然是晚上了。
又是一场秋雨在即。
夜色深浓,不见月星。
1977年的路灯还没有熄灭却也只亮了个昏昏沉沉。
泰山路的德式骑楼在墨色天幕下显露出锯齿状的轮廓,路口百货大楼顶端的五角星霓虹灯管断了两截,剩着‘百货大’三个红字倔强地亮着。
有戴蓝布袖套的妇女正踩着嘎吱作响的竹梯,将白天晒的干菜给拿下来。
看见钱进,她主动打招呼:“钱队长又去支农了?这怎么还牵着羊?”
钱进解释说:“不是我的,是帮朋友单位从乡下收来的。”
路灯杆上缠着蛛网般的电线,白炽灯泡被飞蛾撞得摇晃,在红瓦墙上投出巨人手指般的梧桐树影。
穿劳动布工装的青年们骑着自行车掠过。
张爱军近乎贪婪的打量着城市夜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新奇。
国营粮店已落下木板门,缝隙里漏出算盘珠子的脆响。
副食店门前的煤炉上坐着铝制烧水壶,穿中山装的老会计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明日特工食品:
金日供应豆腐、豆腐干、豆腐皮、豆结、豆泡。
钱进主动问:“金师傅,明天是豆腐开会?”
金师傅回头看他,笑道:“已经开上了,你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先买点回去尝尝鲜?”
豆腐可不是天天有的食品。
钱进答应,正好当夜宵。
金师傅给他称了两块豆腐又给卷了几张豆腐皮。
称给的高高的,豆腐皮明明是6张说是5张。
钱进说他马上让刘大甲来送票,金师傅摆摆手:“都是街坊,不着急。”
张爱军对钱进的地位表示肃然起敬:“领导,你相当牛逼!”
钱进笑而不答。
他也发现了,进入治安突击队后地位一下子不一样了。
回家之后钱进让四小去送副食品票,同时介绍了张爱军,让他们带张爱军一起出去转转,熟悉熟悉周边。
等家里没人了。
他挨个取出黄金箱子开始买货卖货。
先买挂胶劳保手套。
这个他提前研究过了,最传统的线织劳保手套多少年来没变化。
所以他买挂胶线织劳保手套就行了,常树林看不出这些手套本体跟他送给钱进那一批的区别来。
挂胶线织劳保手套很便宜。
大宗买更便宜,一千双手套下来折合一双一块钱。
如果是常树林给他的那种线织劳保手套更便宜,一双才五毛钱!
而这东西却被生产队视为珍宝!
其次就是买食物。
有了大箱子他能买的东西可就多了。
方便面、火腿肠、腊肉、真空包装酱牛肉等等,他了八百块塞了一柜子。
另外他特意买了一台拍立得相机——商城有二手货,他了两百块买了一台八成新的机器。
搭配相机他还买了一包3寸擦边照片……
敲门声响起,四小回来了。
钱进就说:“你们去喊徐叔叔、周叔叔,让他们过来一起吃夜宵。”
四小欢呼而去。
钱进赶紧把黑市收来的相册塞进金箱子里。
一张张邮票上架,商城竟然全部都收。
他快速浏览报价。
这一看他大为欣喜:
可让他买着了!
第一眼看去就是一套报价五千元的邮票:纪94梅兰芳舞台艺术。
后面跟着的是一张报价6444元的单张邮票:印刷于1970年的t41m‘从小爱科学’小型张。
这张邮票上是个大眼睛小姑娘拿铅笔看书本,两边有科学仪器。
应当是1970年科学和知识不受重视,邮票内容受此牵连,跟科学沾边的少,保留到后世的更少,所以价格比较贵一些。
其中最贵的是一套四联张‘知识青年’邮票,出自1964年,全套定价是两万整。
钱进好奇的看这四张邮票。
它们都是年画风格,用鲜艳的颜色、简约的线条,描绘出了浓烈的乡土气息。
四张邮票的图案分别是知识青年在农村收割小麦、种树、坚持学习、进行科学实验的画面。
一本相册185张邮票,总售价达到了五万六千块。
这收入已经相当可观。
钱进全部清空出售。
他估摸其他人快回来了,就抓紧时间将金箱子金盒子全部存入商城,最后的金片又挂到了脖子上。
果然。
没几分钟猛烈的敲门声响起,徐卫东的声音略显紧张:“钱哥哥,您在吗?”
钱进开门:“别整这个二椅子动静,手套弄回来啦!”
他把尿素袋子打开。
徐卫东他双手紧握:“同志,我代表我徐家八辈祖宗感谢您!”
(本章完)
第60章 复仇罗慧娟
第60章 复仇罗慧娟
星期一早上。
秋雨跟居委会大妈似的絮絮叨叨,滔滔不绝。
而海滨城的雾则比国营理发店的剃头师傅还勤快,三天两头就抹全城一脸白沫子。
钱进和徐卫东裹着半旧的雨衣、骑着二八杠自行车汇入上班的车流,不知道是冲散了雾气还是雨幕。
第三染织厂的早班汽笛响起,街边斑驳的红砖墙上,一条条标语被雨水洇成暗红色。
纺织女工们裹着白套袖、拎着铝饭盒,或者匆匆奔跑、或者快骑自行车,像洪流涌入厂区大门。
徐卫东在后头按着车铃叮当乱响:“老钱你悠着点,我那车的车闸不灵光!今天下雨地滑,我怕出事!”
钱进骑得是他的车,他借了邻居的车:“那咱俩换车。”
徐卫东哂笑:
“拉倒吧,我邻居这破车一般人骑不了,它没被改造好,就前轱辘认准社会主义大道,后轱辘还惦记着资本主义邪路。”
“动不动往两岔里跑!”
两人开着玩笑提速,很快赶到了区打投所大门。
打投所这个单位跟治安单位相仿,24小时上班,因为干倒卖生意的人不会定点上班,他们往往是半夜交易。
所以打投所要有收获,就得能上夜班。
早上是收网的时间,大门里面或站或蹲着好几个人。
这些人也不去避雨,就那么被小雨淋着。
他们面色青白、表情难看,相比未知惩罚对心理的折磨,湿冷的秋雨并不算什么。
唯有一个人满怀期待的待在雨里,就是常胜利。
看见钱进两人身影,他跑来相迎:“钱同志,怎么样?”
钱进笃定的点了个头。
常胜利咧嘴笑了起来。
钱进支下车子扛起袋子进门。
被抓在院里的人齐刷刷扭头看过来,雨水顺着他们头发、脸颊滑落,一个个满脸的惶恐和希冀。
钱进看了眼低声问:“这都是怎么了?”
常胜利自如的说:“还能怎么了,违法法规,投机倒把。”
“同志啊,我这也是投机倒把?我就是从牙缝里省下点口粮想给孩子换双胶鞋……”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嘶哑着嗓音说话。
还有个姑娘绝望的哭起来:“同志放我走吧,我是夜校教师,就要结婚了,要是让单位知道了,我非得被开除不可……”
常胜利见多了这种场景,面色不变带路进办公室。
钱进心软,却也只能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呜咽声顿起。
这让他忍不住叹气。
感同身受。
他在27年租车开过网约车,被人坑了手续不全,然后不巧联合综合执法单位给抓了起来。
当时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记到现在。
很不好受。
常树林在办公室里转悠。
钱进一进门不等他问直接放下袋子:
“都在里面,一千双,绝对能糊弄过去!”
父子两人拆开了袋子。
‘咣当’一声,先是沾满橡胶的铁模子掉在水泥地上。
常树林拿起来一看,说道:“噢,就是把劳保手套放这里面粘的胶?”
钱进赶紧上去拿走,说:“那叫挂。”
他又自言自语:“太粗心大意了,怎么把模子也给放进来了?”
常胜利拿出了挂胶手套,脸上的麻子带着震惊:“嘿哟,这什么技术啊?”
“主任你看,这手套真好,我看着比乙港那批技术还要好!”
常树林抚摸着手套上参差不平的胶层,大老粗装技术员:
“边缘封装的挺好,可你看这个面就知道还是不行,人家那是劳动产品厂的名牌货,滑溜溜的多好!”
钱进暗笑。
手套需要摩擦力,滑溜溜的反而不行。
但常树林的话是帮了他,他便配合的说:“常主任果然高手,其实给我那朋友时间,他也能把橡胶给涂的细腻一些。”
“问题是咱没时间呀!”
常树林很满意:“没事没事,这已经很好了。”
“就用这批橡胶手套,嘿嘿,今天乙港的来了我给他们看,他们要说这手套品质不行,那正好,我就把它们留下!”
他亲自清点了手套数量。
确认是一千套后他心怒放,心里的慌张一扫而空,又来了派头。
他跟钱进握手:“钱队长多谢了,你这次帮我大忙了!”
“没说的,徐卫东你资料都带着了?还有那张‘支农抢秋先进个人’的奖状?”
徐卫东重重点头。
但他又拉了钱进一把:“老钱,打投所的招工名额啊,你真要让给我?”
钱进说道:“咱俩是一条壕沟里的同志,要多点信任、少点质疑。”
“你好好干,一定要多立功,给咱泰山路争光啊!”
徐卫东说:“泰山路那么回事,我不爱管它。”
“我好好干是要给咱劳动突击二队争光!让那些叫咱盲流的小人都看看,看看咱劳动突击队里也有英雄人物!”
常树林让徐卫东带齐资料跟着常胜利去办入职手续。
还要跑工商局这个上级单位呢。
向来神经线比面线还粗的徐卫东到了此时开始惴惴不安:“手续没问题吧?我能进来吧?”
常胜利安慰他:“能,确认过了,你户口没问题,又是今年支农抢秋先进个人,符合我们单位优先录用的标准。”
常树林对钱进说:“本来我真准备录你了,我也不愿意守着黄所干掉链子的事啊。”
“没办法,我下头有个人就爱跟我对着干,他最能使阴招,把当时的名额硬是给抢走了。”
“他吗的,想想就生气!以后肯定要办他!”
钱进不必等徐卫东办手续,他准备先回街道。
常树林出来送他,握手后很热情的摇晃:“钱队长,你这次帮我大忙,我老常是粗人,有恩必报、有仇必……”
他沉默了两秒,继续说:“你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
钱进看着院里这些人,问道:“我刚才打听了以下,这些人没犯什么大错,都是小问题。”
“你看下着雨这么冷,不是老人就是妇女的,常主任要不口头教育一下,放他们一马?”
平时常树林肯定不愿意。
但此时他心情极好,便卖了钱进这个面子:
“你们都过来登个记,算你们命好,今天有领导替你们求情,考虑到你们的问题性质也不恶劣,就回去吧。”
“但是记住了,下次再犯,我们绝不姑息、执法决不手软!”
十几个本来要踏上绝路的人,突然找到了生路,他们惊喜不已,连连上来道谢。
钱进摆手示意不必道谢,他穿上蜂蜡雨衣,把后座的麻绳捆扎好,甩开长腿上车。
路过副食店时,穿白围裙的售货员正卸门板,他们刚开门营业。
咸鱼干混着煤球炉子的味道漫到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居民冒雨来买豆腐。
往常现在怕是要排长队了。
秋雨森冷,把很多人堵在家里。
劳动突击队没有活,他们放假了,失去了一天五毛钱的补贴。
钱进这边有活。
他回到家里锁上门,将昨晚刚买到的拍立得相机和擦边照取出来,又拿出了几张罗慧娟的照片。
选取合适的擦边照,钱进小心的剪掉了美女头像,剪下罗慧娟的头像取而代之。
就此他举起相机调整成黑白无彩模式,凑近后给照片拍了张照片。
新照片上白白胖胖的罗慧娟在微笑,穿着肚兜和丝袜,挺胸翘屁股伸长腿,姿势相当妖娆。
27年的年轻人一眼能看出这照片有问题。
但是这年代不会有人怀疑照片能作假。
钱进用同样方式选了五张照片。
罗慧娟或者挺胸蜷腿、或者露出后背撇开丝袜美腿鸭子坐、或者只穿三点式侧身躺在复古床上……
在27年代都不算和谐照的尺度,如今可以毁掉一个人的生活。
钱进没得选。
谁让罗慧娟先勾结杜刀嘴想送他去坐牢呢?
他这人其实脾气很好、心地善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是他这人也小心眼,能记仇。
人若犯我,刨他祖坟!
(本章完)
第61章 你听谁说我进打投所了?
第61章 你听谁说我进打投所了?
星期二一早雨停了,红彤彤的太阳冒出头。
正是上班时间,自行车流奔驰向食品厂大门,摇车铃声和工友们说笑声此起彼伏。
有工人看到南侧墙壁一隅的地面上躺着张报纸,就骑车过去要捡起来。
跟他一起上班的工友冲他嬉皮笑脸:“呀,张模范又要发扬风格啦?”
捡报纸的工人抬头笑道:“别瞎说,捡个垃圾而已……”
话说半截他惊慌的叫起来:“同志们快来看,这是什么照片!”
几个工友好奇的骑车过来往墙上看。
墙上贴了一溜的照片,不过只有巴掌大,不是特意看还真发现不了。
可是一旦发现了。
这些照片威力堪比手榴弹,顿时在人群里掀起恐怖的杀伤力。
更多的人闻讯而来。
梧桐叶粘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迅速被鞋底揉巴的不成样子。
“作孽啊!”被喊来的看门老汉只看了一眼,烟袋锅子当啷掉在地上。
几十个工人挤作一团,蓝布工装和解放鞋搅成一片浊浪。
有人源源不断的赶来,他们踮起脚一看,顿时倒吸口凉气。
女人捂着脸,男人瞪着眼。
最先发现照片的模范工人跌跌撞撞挤出人群,喊道:
“快叫保卫科!这这这、这是敌特用狡猾恶毒的手段要扰乱我们生产进度!”
“这是资产阶级腐化行为!”
其中一个工人拉了把同行的女工说:“卢大姐你快看……”
“我不看、我不看,看了这个要做噩梦,要长针眼!”卢大姐急忙回头。
工人说道:“不是,我看这个女人很像你们车间的罗慧娟!”
卢大姐怒道:“你瞎说我可去作风办举报你!”
又有工人说:“就是罗慧娟!”
“我说我看她眼熟呢,前天她去我们车间送山楂酱,还跟我们车间主任打招呼说要结婚了,要请主任去喝喜酒呢!”
卢大姐一听赶紧翘起脚看。
照片上的女人盘腿歪在张藤椅上,白色衬衫不知道是的确良材质还是什么材质,竟然半透明的。
衬衫没有系扣,赤裸手臂横在胸前挡住两点嫣红,露出上下的雪白和丰腴修长的光腿。
看着上面那张脸蛋,卢大姐腿软了:“是小罗,怎么会是小罗?”
“我早就听说她作风不正了。”立马有老妇女撇嘴。
有觉悟高的工人开始组织秩序:“别看了、都别看了,等厂领导来解决问题,大家都散了、散了啊!”
没人听他的。
早班的工人把铁门围得水泄不通,女工们涨红着脸往后躲,男人们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往前挤。
倒是有人喊了一声‘去抓流氓’,这吸引走了不少人。
然后摩托车轰鸣。
保卫科长骑着长江750三轮摩托赶来,车斗里坐着两个戴红袖章的干事。
他们拨开人群冲进去,科长往照片上打眼一看,腮帮子上的横肉顿时直打颤:
“清人、清场!”
他大概看一眼照片,一把扯下一张。
太过用力,照片上罗慧娟的右胳膊被撕掉半截。
保卫科的职员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领导:“102车间的!”
102车间里飘荡着酸甜滋味。
一早就来上班的罗慧娟正在勤快的给山楂去核。
她来的很早,因为厂子里最近要评三季度劳动模范。
罗父给车间主任送了礼,想让她拿这个荣誉,好让她结婚的时候在亲戚面前长脸,也让她能在夫家有地位。
铁皮水槽里的水是暗红色的,像血。
她很厌恶这种颜色也厌恶这份工作,可是没办法,她能拥有如今这么一份工作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不过她的生活有盼头,过两天嫁给客运司机后,她就可以过上阔太太日子了。
现在除了领导干部,数司机们日子过的好。
水泥走廊传来解放鞋胶底急促的摩擦声,有人推开门急匆匆的喊:“罗慧娟?罗慧娟同志在哪里?”
听到这个称呼,罗慧娟心里一跳。
难道是先进名额出来了,有人来报喜?
否则普通时候工人之间不至于用名字+同志这么正式的称呼。
她赶紧擦手整理衣衫,用端庄严肃的声音说:“哪位同志……”
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五六个人同时冲到门口喊:“哪个是罗慧娟?”
罗慧娟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紧张的擦了擦脸问:“你们是?”
“你就是罗慧娟?”青年们异口同声的看向她,又纷纷点头。
“是她!”
“准没错,跟照片一样!”
“真是个好骚货!”
102车间的工人赶来了,有妇女跑来对罗慧娟惊慌失措的说:
“小罗啊,你平时看着挺正派的,你怎么能拍那种资产阶级照片?”
罗慧娟懵了,抓她手臂问:“卢大姐,你说什么呢?”
卢大姐一把甩开她的手,厌恶的拍打袖子:“谁是你大姐?我可得跟你划清界限……”
有跟她关系好的工友于心不忍,把照片的事迅速告知她。
“这不可能!”她双腿一软撞倒旁边装去核山楂的铁盆,跌坐在满地山楂里。
然而保卫科的侦查员马上进来了:“就是她,马上控制住!”
工人们也不上班了,闹哄哄的围上来指指画画:
“长了个道德败坏的样……”
“有张照片后面写着‘破鞋配破厂’,他吗的,咱们跟着她倒血霉了……”
“平时没发现她这么骚啊,看走眼了,早知道,啧啧……”
罗慧娟抓着保卫科长的手臂喊:“这是误会!发生误会了!罗科长,咱一笔写不出两个罗来,你可得为我……”
“别瞎说、我跟你不认识!”罗科长吓尿了,“赶紧给我抓走、抓走!”
消息过于劲爆。
以至于当天下午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就得到了消息。
休息时间,王东激动的说给众人听:
“我草,同志们,那照片你们是没看到,大扎扎就露在外面,这么大、那么白!”
“还有一张两条腿就跟朱韬一样那么张开,中间黑乎乎的往外翻开……”
“你麻痹,王东你别瞎举例子,我还要找媳妇呢!”朱韬半开玩笑半凶狠的说。
搁在以前他可不敢这么跟王东说话。
王东是退伍兵,干活猛、打仗猛,是名震泰山路、华山路、黄山路以及昆仑山路部分地区的猛男。
但现在二队成了治安突击队,队员们地位高了、胆子大了,其他四队不管队长队员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了。
只是,朱韬翻了个错误:
王东是个莽子。
特别是此时他正激动呢,脑子里早空了。
于是朱韬开口不敬直接让他上头,两腿发力跟蛮牛似的冲过去:“你跟谁麻痹呢!”
旁边的钱进见此一挥手:“大军!”
跟随二队干活的张爱军反应快到吓人。
朱韬后撤的布鞋在地上泥水里打滑,眼瞧着那海碗大的巴掌要扇到面门上。
斜刺里突然闪出个草绿色身影!
张爱军拧腰送胯的擒拿式在连队是出了名的霸道,王东二百斤的身子在他面前不够看,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噗嗤’一下子砸在坛冬青上。
王东翻滚下来,从脸到脖颈涨成猪肝色:“草!乡巴佬你敢动我?”
他跨步上去抡起胳膊反扑。
张爱军咧嘴笑。
他双腿晃动,军裤上的补丁飘荡,轻松侧身让过拳风的刹那,胶鞋底精准铲向对方脚踝。
这回王东是脸朝下栽在地上,摔的泥水溅起。
他不服气,爬起来跟鬼一样嗷嗷叫着扑上去。
其他人没看清张爱军怎么动,反正他魁梧的身躯灵活摇晃伸手一推,王东踉踉跄跄就扑到了墙壁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红漆字上。
朱韬的手还在抖。
张爱军已经用腰带把王东反剪双臂捆了个结实。
一队的人愣是不敢上前。
好不容易有个愣头青想去讲义气,旁边的人拽住他低声说:
“看那大个的右手!看他手掌、虎口、食指!那是枪茧!”
钱进去给王东解开腰带,直接用衣服给他擦脸、擦身上:“东哥你做事别总是那么冲动!”
王东哼哧哼哧喘粗气。
眼睛瞪得跟狗卵子一样滚圆。
死死的盯着张爱军。
张爱军好像怕了他眼神似的往左右看。
这让王东的杀气陡升!
然后张爱军找到了东西。
他找到砖头垫在台阶和坛之间,扎马步深吸气,手掌劈下一声‘杀’:
‘卡啦’声响中砖头段成两截!
他又拿起另一块红砖再度深吸气,冲着头‘咣’的砸上去。
红砖碎裂!
王东眼神柔和的像是在看个姑娘。
张爱军闷声闷气的说:“不在部队了,我不能杀人。”
就这么一句话。
全场安静的只能听到秋风飒飒吹树叶哗啦啦。
很快‘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来。
一辆自行车风驰电掣而来。
车上是个穿蓝色警服、戴大檐帽的魁梧青年:
“喂,你们这些人不好好干活,聚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想违法犯纪?”
不少队员赶紧站起来。
有人要解释:“我们是街道劳动突击队……”
还有人反应过来:“这不是老徐那叼东西吗?!”
王东在最前方,最早看清来人的脸。
他震惊的说:“徐卫东,你从哪里搞来一身蓝皮?这可不能乱穿啊!”
徐卫东急刹车拐车把、单腿撑地准备来个潇洒停车在王东跟前。
结果他的车刹车有问题。
此时刹车失灵前轮没停下,车把一拐车轮往前滑,当场给了王东一个滑铲。
王东惨叫一声。
徐卫东坐在车上单腿撑地,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继续装逼:
“呀,王队你消息就是灵通,你听谁说的我已经是区打投所的正式工了?!”
(本章完)
第62章 菜市场新兵救驾
第62章 菜市场新兵救驾
徐卫东这身行头很唬人。
蓝制服熨得比人民广场旗杆还直溜,跟警服似的。
大檐帽檐儿压得能停麻雀,更是跟警帽相仿。
阳光打在那铜纽扣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徐卫东整个人好像是百货大楼衬衣柜台里的模特成精了,摇头摆尾、活灵活现。
其他人围着他转,仔细看才认出这是打投所正式工的礼服:
‘礼服’算是个私下里的戏称。
因为他们不像治安员一年好几套制服,一年就这么一套,所以打投所人员平时不舍得穿,都穿65式绿军装。
徐卫东还要装逼,扯着肩膀上缝歪了的装饰线,要吹成军衔。
钱进懒得听,直接说出答案:“他进区里的打投所了。”
“昨天去入职的,不过他昨天去打投所后跟我再没有联系,我不知道是不是成功入职了,所以没跟大家伙说。”
徐卫东解释:“我昨天直接上班了,还干了个夜班。”
“上午我在单位宿舍睡的觉,等单位托关系从仓库给我找了一身合身的制服后我才回来。”
他是不能装逼不露面。
其他人爆炸了。
几十号人呼啦啦围了上来。
王东顾不上被铲倒在地的愤怒,头一个伸手攥住了车把: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进打投所了?”
“咋了,你给打投所领导当倒插门了?”
徐卫东支下车子说:“不跟你们逗乐子,我说实打实的。”
“这活是我们钱队的,打投所想要钱队去上班,钱队不想去,把机会让给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众人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还是开玩笑吧?打投所要钱队、钱队不要他们?”
“怎么跟做梦似的,钱队,到底怎么回事?”
“钱队你真把招工名额让给他啦?”
钱进不想多事,说:“没让,人家要一个劳动模范、先进个人,于是我觉得老徐合适,他这身板、这形象就适合打投所那种单位……”
“钱队你不用谦虚。”徐卫东少有的实话实说。
“打投所就是想要钱队,但是他们那边有派系斗争,有领导不想把名额给钱队。”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们主任有求于钱队……”
众人吃惊的看向钱进。
你宝藏队长啊?
你抠一下有水再抠一下还有水吗?
钱进则咬死了拿‘先进个人’来解释,“我不想去,他们就招走了老徐。”
朱韬抚摸着徐卫东的蓝制服说:“哥、哥,你把这衣服脱了,你把这工作辞了,你不能干这个,你不能脱离群众啊!”
徐卫东拍他手:“拿开,你嘴是牛子啊?怎么秃噜几下子就往外喷白浆子?”
消息很快传回了居委会。
主任办公室里,搪瓷杯里的麦乳精冒着热气。
外面天气冷,玻璃窗上出现了雾痕,把张红波的脸扭曲到朦胧。
魏香米感叹:“小徐这是鲤鱼跃龙门了。”
张红波不言语。
徐卫东还要来街道办理好些材料。
他的户口要迁走了。
“从此以后我就不在咱街道上了,要挂在工商里头了。”徐卫东用遗憾的语气说着装逼的话。
“不过没事,我永远都是劳动突击二队的一员!”
“反正我家还在泰山路,我还是咱街道治安突击队的一员,以后街道里劳动工作繁忙、我又歇班,那你们喊我,我肯定来干活。”
钱进问道:“你今天歇班了?”
“歇白班,上夜班。”徐卫东大笑。
钱进说道:“走,去通下水啊!”
徐卫东:不笑。
傍晚下班后,钱进带徐卫东进街道菜市场,要买菜也要看看肉摊的情况。
他得研究研究那头羊怎么处理。
总不能养着吧?
今天四小不去收购站捡破烂了,改成去放羊了!
还没进菜市场碰到两个戴红袖箍的妇女在菜市场抓了个挑扁担的农民。
箩筐里地瓜撒了满地,她们嚷嚷着要送农民去打投所。
徐卫东看到后上去把妇女给支使开了:
“上级单位有文件,当下生产队可以进城出售队内社员消化不了的蔬菜,换取钱票补贴集体资产!”
两个妇女讪笑着离开。
钱进很看不上她们。
其实这种人根本不是真的负责任,要抓农民去治罪,她们就是吓唬农民,想占便宜。
或者说想要敲诈勒索人家的农副产品。
进入菜市场,里面满是挎着菜篮子的妇女老人。
一进门,灰扑扑的水泥台子上摆着蔫茄子,有裹着蓝布头巾的老妪在挑挑拣拣,里面的售菜员满脸不耐烦。
钱进爱吃海鲜。
螃蟹前天晚上吃完了,他今晚想弄点海蛎子吃。
菜市场有水产区但没有肉食区,买肉得去副食品店。
公家单位,大家都不上心。
水产区的水泥台边积着深褐色的海腥水渍,十月的海风穿进市场,裹着咸鱼味往人鼻子里猛攻。
钱进第一次进菜市场。
挺生无可恋。
水产区的标语比海产品类还多,‘割掉资本主义尾巴’的褪色标语下,寥寥无几的海蛎子上四处飞苍蝇。
这给他钱他都不敢吃。
很快他找到了诀窍。
哪里有好货,哪里排队伍。
不排队的地方肯定球都没有。
国营菜摊前排的队伍最长,戴白套袖的售菜员将茄子、豆角、菜这些秋季常见蔬菜摞成金字塔。
价格不用问。
国营菜摊常年不变价。
萝卜三分、青椒六分、辣椒八分,凭票每人限购一斤香菇……
菜市场角落里蹲有老农,钱进看到后立马嗅到了黑市的味道。
果然,他走近了老农挪开身子拉起背后的粗布褂子,露出下面蒙着的秋黄瓜:
“我们生产队种的,一毛一斤全拿走,不要票。”
钱进寻思黄瓜可以拍凉菜吃,这是经典凉菜,便将老农剩下的黄瓜全买下了。
一共两块钱。
他招呼张爱军过来拎黄瓜,可是找不到人了。
转了一圈看到张爱军在一个摊位后头,他招招手,张爱军身前的妇女笑盈盈的转身。
就在此时!
说时迟那时一点不迟。
张爱军箭步上去抓手臂、反擒拿、脚下勾,一口气将妇女给摁倒在地反剪了手臂。
妇女嗷嗷叫:“强暴妇女啦、有人耍流氓啦、救命哇,快报治安员啊……”
菜市场里一时混乱。
钱进赶忙过去问:“怎么回事?”
妇女还在嗷嗷叫。
负责维护治安的管理员赶紧过来吆喝:“干什么啊!”
张爱军对钱进说:“这娘们在跟踪你!”
钱进点头,他也看出这妇女有问题了。
哪有好人家的媳妇被个陌生男人在菜市场放倒,第一反应是扣‘强暴’的屎盆子?
要知道三人成虎,即使有妇女真被强了她们都不会承认,因为当下名声一旦坏了人生也就完了。
徐卫东去跟管理员打招呼:“黄大叔,是我们,治安突击队的。”
“抓贼吗?”管理员问道。
钱进还不清楚这妇女身份。
张爱军坚定的说:“不是贼,她跟踪你的时候是专业的,我很熟悉她的动作,她肯定受过训练!”
“还有她总盯你腰子和裤裆,那眼神我熟悉,她要捅你而不是想偷东西!”
说着他伸手进妇女衣服里搜刮,不知道从哪里一拽,拽出来好几把自制剃刀!
这种剃刀是小棍头上劈开夹上了一片手术刀,锋利异常,哪怕是擅于街头厮混的盲流混子都不会装备它。
因为这东西哪怕不小心碰到人也是个大伤口!
管理员见此倒吸一口凉气。
钱进当机立断:“送去治安所!”
他本来以为碰到了个贼,可能是进入菜市场后露了财被人盯上了。
但是现在看妇女的装备他意识到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妇女被送去了治安所。
黄永涛正要下班,他问了问情况又看了那把镶嵌了手术刀片的快刀,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老干警就是老干警。
他立马猜到了妇女可能的身份,进了审讯室直接开启大记忆术。
钱进听后背上沁出冷汗。
这妇女是铁手帮找来的杀手!
铁手帮要报复他!
(本章完)
第63章 钱进不能再当二队长
第63章 钱进不能再当二队长
说是杀手或许夸张了点。
妇女坚称自己没有杀过人,铁手帮联系她是想要报复钱进:
给钱进脸上最好是嘴上来一刀子,豁了他的脸或者豁了他的嘴巴子。
并没有想要钱进的命。
但这妇女很谨慎,她一直盯着钱进寻找下手机会却又没有找到下手机会。
因为钱进要么身边没人,要么就是身边跟着劳动突击队一帮人。
她认为下手良机是钱进一个人但却跟一群陌生人在一起,那时候同为陌生人的她悄无声息靠近钱进,突然伸手夹刀片在他脸上抹一下子……
手术刀片极度锋利。
像她这种专门练过的人用刀片割人用不了一秒钟,受害人甚至都感觉不到疼。
等到能感到疼的时候,她已经钻入人群跑路了。
今天傍晚她终于等到了机会,钱进去了菜市场。
结果她跟踪钱进没多会,被学过反跟踪的张爱军给侦查了……
得知事情真相,钱进忍不住给张爱军当胸一拳:“好哥们,得亏是你,要不然我得挨上一刀了!”
一念心慈,救了他一次也救了自己一次。
难怪有钱人都要请保镖呢!
钱进想好了,他以后要好好对待张爱军,这就是自己的保镖!
抓到妇女这种重刑犯必须得移交上级单位。
后面审讯还是少不了的。
黄永涛亲自送人,他对钱进说:“你小子又立了功,我要是首长,非给你胸口挂满勋章不可!”
“你先回去吧,我把人送局里去,到时候要是另有消息我通知你!”
他很得意钱进。
自从这小子来了街道,他这边在领导们面前是猛猛露脸!
这么一磨蹭就是晚上了。
徐卫东得回家一趟,给父母上柱香,让他们知道自己如今出人头地了。
他跟钱进一样,下乡期间父母去世,所以当初回城他只能把户口挂在街道加入劳动突击队。
而钱进则火速赶回菜市场,他还买了黄瓜呢!
老乡不讲信誉,人影已经不见了。
他在旁边摊位打听了一下,老乡收了钱看到他离开后,赶紧扛起黄瓜跑了!
此时是饭点,菜市场要关门。
菜筐摞在褪漆的铁架子上,蔫头耷脑的白菜帮子还沾着土。
戴灰布套袖的微胖售菜员用旧报纸包起没有卖掉的咸鱼,两报一刊沾染了腥臭味。
市场没什么好菜了,这个点也没有时间去炒菜。
钱进琢磨一下天冷了,索性吃火锅,贴秋膘!
副食品店还没有关门。
但里面没有牛肉羊肉,猪肉还剩下块里脊肉,猪排骨则剩下一小块不足一斤。
钱进全给买了下来。
有了管大宝这位国营大饭店后厨老大的关照,他现在家里飘出点香味已经不是什么让人稀奇的事了。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做了掩护。
回去路上他把草绳栓的肉和排骨拎的跟风车一样转,,进楼了碰到邻居就聊两句:
“去的晚了,副食品店没好东西了,就剩下块瘦肉和一点排骨,回去对付对付吧。”
邻居们暗地里撇嘴:
“老钱死前还说家里没什么东西了,这不撒谎吗?”
“肯定给他儿子留下不知道多少钱和票证呢,否则这钱家老四能这么阔?”
晚上肉跟排骨没上场,它们不适合涮火锅。
钱进把它们挂在窗口,炉子上放小锅,红油锅底往里一滚,咕嘟咕嘟开始冒香味。
家里还有从红星刘家生产队带回来的蔬菜,他让四小各种各样给收拾了一盆子。
现在买肉卷是来不及了,还好他在柜子里藏了不少东西。
撕一个真空烧鸡,切两盘子午餐肉,火腿片成大块,加上前天晚上买了没吃的豆干、豆结、豆皮涮火锅,大餐出炉。
留在屋里帮忙的张爱军看着这一道道硬菜馋的喉结不断做活塞运动:
“钱队还是跟着你好,你这里伙食真行啊!”
今天他是立功不少。
钱进知道他胃口大,先给了他一只扒鸡:“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东西,今天高兴,咱会餐!”
张爱军这人有个好处,不爱多嘴。
他没问这扒鸡哪里来的,反正给到手就吃。
一只肥硕的扒鸡风卷残云被他吞掉。
别说鸡头鸡屁股,连骨头和鸡肚子里的椒大料都给吃掉了!
徐卫东来的时候拎着散啤酒:“赶紧喝吧,各位同志哥,再冷一点啤酒厂就不出这玩意儿了!”
钱进则递给他个布袋子:
“来,徐主任,好马配好鞍,以后你穿制服可不能配咱扫大街时穿的胶鞋,得穿这个。”
徐卫东打开袋子一看,因给父母上香而低沉的情绪为之一振:
“前进哥,三接头哎!”
三接头黑皮鞋。
钱进观察过了,这年头领导干部还有军官有两样标配:手腕戴手表,脚踩三接头。
这款皮鞋在当下的样式跟未来差不多,当然细节完全不一样。
这双皮鞋的鞋底厚实,有轮胎纹,防滑还耐磨。
鞋面有不起眼的小孔,透气性很强。
否则以徐卫东那大汗脚,给他一双现在的三接头,两天就可以送进食品厂给臭豆腐做增臭剂。
徐卫东是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
拿到三接头他赶紧穿上跺了跺脚:“舒服,这皮鞋穿着就是比胶鞋布鞋舒服!”
“以前我下乡时候公社书记有这么一双皮鞋,我当时一直想偷穿试试啥感觉,可他看的太紧,搞得我无从下手。”
“这玩意儿太珍贵了,你从哪里搞来的?”
钱进说道:“从你打击对象那里搞的呗。”
徐卫东知道他时不时窜九条巷黑市的事,他挠挠头说:
“那你真是为我操心了,哎呀,实话实说,你帮我大忙了。”
“不过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帮我个忙?”
钱进问道:“什么?”
徐卫东搓搓手说:“你让我把你绑了抓单位去立个功呗,刚入职就立功,多……”
“弄他!”钱进对张爱军下令。
徐卫东赶紧跑:“说梦话、说梦话呢,怎么还当真了!”
他可是亲眼见过张爱军的厉害,也听队员们说起过突击队战力第一的王东被揍成什么惨样。
四小洗菜回来,钱进关门招呼着吃饭。
张爱军看着满桌子的好肉好菜说:“真是跟对人了,以前在公社吃的都是仿荤饭,哪能真吃上这些荤腥?”
“什么叫仿荤饭?”其他人都不懂。
刘大甲赶紧解释:“我听俺爸说过,公社食堂做过红烧肉,大小干部吃上瘾了,可食堂没那么多肉啊,怎么办?”
“后来食堂大组长搞了个小喷雾器,往里面倒了酱油,蒸出玉米饼以后就往上喷酱油,说这叫仿荤技术,仿的是红烧肉!”
“好家伙!”钱进敬佩,“这真是纸糊的烧饼——糊弄人、稻草当香烧——糊弄鬼!”
张爱军笑道:“你还别小看这招,那年在全县‘农业学大寨交流会’上,我们红星公社凭这一手酱油喷雾法得了面锦旗。”
“我现在都记得,旗上绣着十个油光水滑的大字,叫‘素中有荤香,思想放光芒’!”
钱进和徐卫东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欢庆。
俗话改的好,祸无双至,福不单行。
徐卫东这边跟钱进沾光进了打投所,劳动突击队所有人眼红至极。
正要去锅炉房热饭的张红波被堵在了门口:“你们干什么?”
王东直肠子。
虽然钱进指使张爱军收拾过他,可他认为张爱军动手光明磊落,是自己技不如人,所以并不怨恨钱进。
这次他还是急先锋:“主任,不能让钱进当二队队长了!”
有了上次公交车上书的经验。
张红波听到这话没着急高兴先反问:“那谁当二队队长?为什么要撸掉他的队长?”
王东说:“谁爱当谁当,我不管,反正我想让钱进当突击队的总队长!”
张红波暗道一声我就知道你们又要使这个幺蛾子!
他当机立断的拒绝:“不行,没有这个规定。”
“规定不都是人定的?”赵波很激动,“反正我们所有队员都讨论过了,钱进同志忠于革命忠于党、热爱人民爱队友,我们要他当总队长!”
米刚补充:“我们队里心服口服,我们进行民主选举,要拥护他当总队长!”
其他人纷纷喊。
二队是唯一不愿意的。
他们能不明白其他四队的意思?
这是打算让钱进雨露均沾,以后有好处得分给所有人,不能全让他们二队吃了独食。
可对钱进来说这是进步,他们不可能挡路。
张红波坚定拒绝,并用组织开会来拖延。
这次没用了。
王东直接冲动的说:“我们劳动突击队不是正式队伍,这里头不存在官职,就是大家伙找个带头领着干活的群众而已。”
“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们就去区里反映,由区领导做决定!”
张红波心一颤。
他阴沉着脸看向人群。
看到的是钢铁般坚定的意志!
于是他变换方式,说:“那让钱队去我办公室,我跟他谈谈,看看他这个当事人的想法。”
(本章完)
第64章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第64章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回到办公室,张红波老脸如雨中的鞋垫子,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他用搪瓷缸沿压了压《海滨日报》,很快听见解放鞋踩过水泥地的踢踏声越来越近。
这样他把铁皮暖壶放在办公室里给客人坐的椅子上,自己坐在办公椅上,拿起铅笔作势认真批阅‘学习陶乃志烈士奉献精神’的学习简报。
敲门声响起,他沉声说:“请进。”
朱韬冒头:“张主任,没找到我们钱队。”
做好派头的张红波想骂人。
他解开的确良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深吸一口气说:“他还能飞了不成?继续去找!”
过了一会有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靠近,又敲门。
张红波严肃表情说:“进来。”
锅炉房老周推开门问:“主任,你怎么还不去热饭?今天中午不吃了?”
张红波掰着铅笔露出个笑容:“吃,待会再吃,你先出去。”
老周说:“那你快点,锅炉房……”
“除去!”张红波压抑不住火,发音都变了。
老周缩着脖子离开。
张红波骂骂咧咧起来倒水。
他把暖壶拎到身边,钱进的声音响起:“张主任在吗?”
张红波忍不住往窗外看:这小子是不是在外头监视自己动作呢!
他已经没了斗法心思,叹气说:“在,进来。”
钱进进来坐下,手里掐着饭盒:“刚才吃饭去了,主任您找我?”
“小钱啊。”张红波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最近工作怎么样?”
钱进说:“挺好的。”
张红波点点头,又问道:
“我不绕弯子了,外面突击队队员的情况你看见了,他们来找组织提要求,说要设置一个劳动突击队总队长的岗位……”
话故意说半截。
他用墙角的挂钟滴答声来填充自己的沉默。
钱进也沉默。
他抬头看五斗柜上,上面领袖像在玻璃相框里看他,这样他陡然起身,郑重敬礼。
张红波被他得行为搞的很生气。
偏偏他还得为这种行为鼓掌。
更生气了。
钱进坐下看他。
他继续无言。
办公室一时之间只有沉默。
最终钱进没忍住打了个饱嗝,讪笑道:“中午吃的太多了。”
张红波生气到几乎碱中毒。
他这里还饿着肚子!
于是他不等了,清了清嗓子说道:
“劳动突击队是为咱们街道服务的队伍,是从建国后咱海滨市就设立的老组织,泰山路1955年第一次成立劳动突击队,迄今为止没有总队长这一说。”
“即使要有这么个职位,那我认为总队长得有丰富的经验,对咱街道的情况了如指掌。”
“而你刚回城不久,很多事儿还得慢慢学吧?”
“再说这队长责任重大,出了事儿可不好交代。”
“所以依我的意思,我看啊,这队长的事儿还是再缓缓。”
钱进恍然大悟:“同志们要选我当总队长?”
张红波笑道:“其实组织上也有差不多的想法,不过……”
“那不正好?”钱进打断了他的‘不过’,“同志们选我当总队长,组织上也考虑让我当总队长。”
“实话实说,主任,我在支农的时候也带过队,组织大家干活,解决各种问题,都不在话下。”
“这带队的事儿,我自认为还是有几分能力的!”
张红波聪明人,他看出对面的表演痕迹索性说:
“钱进,总队长你别想了。这事儿可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你们突击队队员说的算。”
“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别打这个主意,组织上不同意!”
钱进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行,张主任,到这份上咱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但同志们推选我,我也不好去跟他们说我不接受同志们的好意吧?”
张红波说道:“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去说?”
钱进摇摇头:“不,我可以去。”
“不过我个人想向组织提个要求。”
“我隔壁204一直空置,这是对住宿资源的极大浪费。我希望组织上能把那间空房子分给我使用。”
这才是他的目的!
他早就知道张红波看自己不顺眼,不会给他更大权力这件事了。
所以尽管突击队队员们先后两次要举荐他当总队长,他对这事并不报以希望。
能从这件事里获得点好处就已经了不得了!
要知道现在没有特殊情况,张红波是不会给他好处了。
如他所想。
张红波立马拒绝:“那房子是杜刀嘴家的,哪能随便给别人?”
钱进说:“但杜刀嘴一家回不来了。”
“她两个哥哥都被判了,她男人被厂子开除了,不会再回到街道来了!”
张红波自然知道情况。
他权衡再三,最终说道:“好,明天交房,下午我通知杜刀嘴家里来收拾东西!”
第二天天不亮,隔壁再次有了声音,是叮叮当当的收拾声。
钱进开门去看。
同楼层其他人家门口都有脑袋伸出来。
白惨惨的月光透过廊道一头的窗户照进来,把黑漆漆的廊道照的迷迷糊糊。
一个个门口挂着脑袋,有的还是两三个脑袋摞在一起。
跟夜勤病栋似的。
杜刀嘴两口子和家里老人都来了,他们可能还请了亲戚帮忙,手脚麻利的往外收拾东西。
以往全楼最闹腾、最跋扈的杜刀嘴如今大变样。
她从来都一丝不苟的头发乱糟糟的,甚至粘着蜘蛛网。
她以往骄傲的表情消失不见,整个人沉默而木然。
钱进心软,虽然杜刀嘴的下场是活该,可他还是看不得这个。
于是他就关上门对张爱军说:“赶紧睡,这是你在我房子里的最后一夜。”
张爱军睡眠质量很好。
一听没事闭上眼开始打呼噜。
钱进是老猫枕咸鱼——睡不着。
只能惟将终夜长开眼。
天亮之前204的东西就全搬走了。
钱进站在这间布局、面积与自家一样的房子里,忍不住想笑。
人生真有意思。
杜刀嘴本想占他的房子,最终却是他占了杜刀嘴的房子。
他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
然而过了几天不一样了。
10号早晨张爱军拍响了钱进的门:“领导过来看。”
钱进还没看先问:“哪来的臭味啊?”
张爱军指向204的房门。
门上被泼洒了臭虾酱!
旁边墙上还用臭虾酱糊贴了一张白纸横幅:
侵占集体资产户!
钱进撕掉这张纸,脸变成了雨里的毛巾,也能拧出水来。
刘大甲看情况不对,给弟弟们使了个眼色,四小赶紧拿着旧报纸和水桶来清理。
张爱军说:“昨晚我睡着了,今晚我不睡了,看看谁在捣鬼!”
钱进摇摇头:“就算抓到人能怎么样?徒增难堪!”
他迅速想通了。
这件事上确实是他不占理。
房子是街道的集体住房,现在城里大多数人家的住房都很小,个人居住条件很差。
就拿他们楼里来说,很多人家是两间房住了六七口子人,人均居住面积只有四五平米。
结果钱进这边自己住一间房子,又给乡下朋友安排了一间房子,这能不叫人眼红?
上班的时候钱进盘算这件事。
其实一早他自己住205的时候,不少人就有意见,否则杜刀嘴不会那么理直气壮的想撵走他。
不过误打误撞,钱进当时把四小带到了家里。
现在他才知道四小的母亲李晓梅在私下里帮了他一把。
她告诉邻居们,钱进看她家居住条件差,就发扬风格把一个房间借给了他家里养孩子。
刘有牛两口子在楼里没少给人帮忙,所以有李晓梅的解释,邻居们能理解这件事。
如今钱进简单的占了204号房间,李晓梅的解释就没用了!
钱进多少有些懊恼。
城里套路深啊!
他还是没有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对当下很多情况了解不够透彻。
就像当初盯着205的不止杜刀嘴一家一样,现在盯着204的也不只是他自己!
他占了204,其他人就有意见了。
看到他走神,朱韬问:“钱队你怎么了?你今天精神状态不大对啊。”
钱进不隐瞒自己人,就把早上的事情说了说。
旁边的周耀祖欲言又止。
钱进发现后立马问道:“怎么了?”
周耀祖说:
“我们社区那边,最近有些针对你的流言蜚语,就说杜刀嘴家是被你赶走的,目的是抢占杜刀嘴家的房子。”
他是个实诚人,又赶紧补充:
“我当然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帮你解释来着,但说实话,恐怕于事无补。”
其他人闻言纷纷开口:
“这个谣传我们那社区也出现了,还有说法是你给房管所送礼了,魏香米私下里偷偷把204分给你使用。”
“我们那边谣传的是钱队你还要占用206的房子,说你哥哥姐姐要回城了,你提前占房子……”
“我正想说这个事呢,昨天去锅炉房打水,好几个人说钱队你耍资产阶级少爷派头、一人住多间房,还养了几个小孩当马仔、从乡下招了个壮汉当保镖……”
钱进面色更不好看。
冯广源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我也听到谣传了,就是这两天突然出现的。”
“我没挑拨是非的意思,钱队,这事绝对是后头有人在张罗,否则不会多社区同时爆发谣传!”
钱进缓缓点头。
他以为自己与张红波的较量中赢了一局。
现在来看,先赢不是赢。
那老狐狸巧妙的进行了操作,用自己的行为挖了个坑埋自己。
他有危险。
(本章完)
第65章 绝不示弱
第65章 绝不示弱
危险来的气势汹汹。
傍晚秋风吹起,寒意凛然,有寒流从北方涌来。
钱进下班回家,在楼道门口被冻到缩脖子的刘四丁给堵住了:
“前进叔你最好别回家,104号楼里的钱师傅去咱家了,我看他来者不善!”
钱进疑惑:“钱师傅?”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还是坚持回家。
家门口有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倚墙而坐,他愁容满面的抽着旱烟卷,屁股两边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屁股。
看到钱进回来,汉子顿时爬起来跟他握手:“钱队长回来啦?哈哈,我也姓钱,咱是本家,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钱进跟他握手,从兜里掏出烟卷给他上烟:“钱大叔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钱师傅露出苦色:“钱队长你别生气,我上门来是想从你手里要点东西。”
“这么回事,我们一家是八口人,挤在个十六平的小房子里,实在住不开。”
“好几年了,我一直在等着街道分房子啊,结果根本等不到,弄的我闺女现在得睡阳台!”
钱进点头:“我明白了,钱大叔,你家里房子太小了住不开。”
“确实,七八口子人怎么也得住个四五十平的房子,16平怎么能住的下?”
钱师傅使劲点头,满脸期待。
钱进安抚他:“你放心,我下午就去找居委会领导,一定想办法让他们给你换个大房子!”
说着钱进领他进家里,又给递烟又给泡茶,然后还拿出来一包饼干送给了钱师傅:
“我听人说,我家老奶生病了,胃口不好,我不能上门去拜访她,麻烦你给带包饼干回去,算我一点小小心意!”
他找刘四丁问过钱师傅家的情况了,这属于有的放矢。
另外刘四丁说过这钱师傅是个实在人。
果然。
钱师傅拿人手短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张爱军在旁边看的望而生畏:“高,我说领导真是高!”
钱进翻白眼:“高个屁,这纯属头疼医头、脚疼治脚,治标不治本!”
张爱军挤挤眼,说道:“其实要解决这个事不麻烦,我现在看明白了,这是有人盯上我住的这间房子了啊。”
钱进吃惊的说:“你现在看明白了?!”
张爱军得意的说:“我又不是个傻子!”
钱进对他竖起大拇指。
张爱军得到夸奖更得意:“要解决这事不简单?”
“把这房子让出去,我去你家里打地铺就行了,我身子里有个火炉子,从小不怕冷!”
钱进笑了笑不说话。
头脑简单的人,活的真幸福!
事到如今火已经烧起来了,他知道自己让出房子也不行。
受到非议就退步。
这只会让人感觉他好欺负。
他愿意把房子让给更需要的人家,他可以不占集体的便宜。
可他不能输给张红波。
他最不能让张红波认为,他是软弱可欺的!
钱进沉思破局之法。
没思索出来……
挂钟敲响,外头传来煤球车叮当声,有人吹起愉快的口哨声,是《打靶归来》。
钱进烦了,摆摆手说:“吃饭,今天天冷,吃个热面去去寒。”
方便面!
确切地说是面里的料包。
这是方便面的精华,不需要面饼,搭配面条就足够美味。
方便面饼造型太独特,当下还是不适合露面。
煤球炉照例挪到阳台上,让秋风带走味道。
打开锅盖,水已经煮沸。
秋风卷着标语纸掠过窗台,松松垮垮的晾衣绳为之摇晃,给小小的房间里增添了两分寒意。
一包刀削面干面条在沸水里舒展筋骨带起麦香味,引得张爱军和刘大甲的喉结一起活塞运动。
跟着面汤的咕嘟声上下滚动。
钱进撕开油料包倒进去。
橙红油在沸水中绽放,脱水葱翻滚着舒展成碧绿,香味压过了吹来海风的咸腥味。
于是另外五个人猛吞口水,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生锈的压水井在排气。
钱进很理解五个人的反应。
2027年的牛油正被滚水唤醒香气,1977年的老城区第一次飘起泡面的味道。
面煮熟了,钱进准备分开。
刘三丙摁住锅盖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再焖一会,俺妈教的法子,面条多焖一会就更多了!”
钱进一时心酸又好笑:“这个面跟你妈做的手擀面不一样,它多不了。”
面香混着大骨汤的辛香撞得人鼻腔发痒。
钱进把搪瓷缸子挨个排开,舀汤时故意让橙红的油在碗里旋成漩涡。
张爱军第一口面没嚼就吞了,烫得直跺脚却舍不得吐,含混着喊:“这粗面条好吃!”
四个小子更顾不得烫,哧溜哧溜的吸面声里时不时响起满足的感叹:
“嗬!”
“好吃!”
钱进挑起热面条伸出窗口,秋风一吹,腾腾热气带着香味满街道乱窜。
温热的面含入嘴里,让他在秋日的夜晚感受到了千金难买的舒坦。
当最后一口面汤灌进肚,钱进叮嘱五人:
“面条和调料是我管大哥给的,给的不多,你们以后还想吃出去就闭上嘴,不许跟任何人提!”
“明白!”刘大甲幸福的抹了把嘴。
四兄弟吃完饭齐刷刷解裤腰带。
这顿得把裤绳松两扣才装得下革命的幸福感。
吃一肚子暖面,寒冷的秋夜总能睡得更香。
但钱进睡不好,一直在思索破局方案。
海滨市靠海,水汽浓郁,总是容易秋雨绵绵。
钱进起床后往外看。
天气阴沉的跟他心情差不多。
张红波则不一样。
钱进去办公室碰到他,他脸上都是胜利的笑容,然后很热情的拉着钱进去介绍了个工人:
“这位是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招工办的领导郑秉义,人家等你好一会了……”
按照约定,七胶厂得给他一个招工名额。
如今七胶厂来实现承诺了。
可钱进都不去打投所,更不可能去过国营老厂。
其实橡胶厂那边也不愿意招他这个刺头,生怕他去了以后跟那帮工人对着干再出事。
这样钱进当询问他能不能安排街道另外一名知青去上班的时候,郑秉义想起主任给的叮嘱,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你如果放弃这个名额可以由他人顶替,但同样需要是先进分子或者劳动模范!”
这是招工规定,先进分子优先录用。
张红波热情的向他推荐人员:
“劳动突击队好像没人符合条件呀?你要是不想浪费这个名额,我给你个人选吧。”
“不必!”钱进断然拒绝。
就是他之前分析的那样。
他不能向张红波退步,否则张红波会步步进逼。
这货现在竟然想抢他手中珍贵的国营大厂招工名额了!
还好钱进急中生智想到了合适人选。
他紧急去了二队劳动现场,问周耀祖:“周队,你想不想进国营橡胶七厂当车间工人。”
周耀祖正冒雨在坛里冲着烂泥使劲。
有水珠从他脸颊上滑落,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想去,当然想去,那是大厂。”
“但人家光是工厂子弟都塞不了,咱们一没关系二没门路,哪能去的了?”
钱进说:“你想去就行,我记得你有个先进防疫工作者的荣誉称号?属于先进个人荣誉吗?”
他第一天进劳动突击队去社区发丸,记得见过这么个胸章。
周耀祖说:“对,属于呀,那是74年我……”
钱进打断他的话:“行,你有就行。”
“七胶厂上次不是有人堵我被抓了吗?当时给出的和解条件是给我一个招工名额,我不想去,去了肯定被领导穿小鞋。”
“你跟他们没关系,想去的话跟我走,去拿这个名额办入职!”
周耀祖难以置信的凝视他:“那么钱队,代价呢?”
钱进摊开手:“你上次送我那个鬼子铃铛就是代价呗,我还能让你以身相许?”
周耀祖笑了起来。
周围二队成员嚷嚷起来:“钱队你来真的啊?”
“七胶厂的名额说让就让?”
“哎哎哎钱队,我啊,我朱韬给你鞍前马后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啊!”
徐卫东去上班,二队如今总共11人。
其余9个人把钱进围的跟瑞士卷似的。
钱进继续摊手:“没辙,人家要先进分子或者劳动模范,就周队符合要求!”
突击队员满脸不甘,一个个拿出十送红军的架势伸手拉他:
“钱队你关系硬,总能把条件削减一下是不是?”
“钱队你把这机会给我吧,我都回街道四年了!”
“周哥你发扬发扬风格……”
事关前途,都急眼了。
钱进只好安抚他们:“后面肯定还有机会!”
“海滨这么大的城市,就业机会有的是,我肯定会帮你们的!”
二队队员唉声叹气,能得到个承诺已经是最好结果。
他们不能也没法真去抢走周耀祖的招工机会。
因为周耀祖等这一天何尝不是等的太久了!
(本章完)
第66章 多喜临门
第66章 多喜临门
两人结伴而行。
周耀祖走后头,说:“钱队,多谢了!”
钱进说道:“革命战友说谢生分了,以后有空了记得回来看看就行。”
“工作上这是娘家,我永远是突击二队的人。”周耀祖认真的说。
钱进笑:“那倒不至于,将军不下马,好好奔前程!”
“争取在七胶厂也拿个先进,给咱劳动突击队长长脸,咱二队没有孬种,全是英雄好汉!”
周耀祖期待而自信的说:“事上见吧。”
来到居委会时雨势渐密。
周耀祖突然抹了把脸指着前方:“锅炉房烧起来了。”
钱进点头,早有煤烟味混着细密雨丝飘来了。
他放眼遥望。
排队打热水的人群在细雨中缩着脖子,蓝灰黑的雨衣连成一片。
周耀祖有些唏嘘:“早些年我做梦都想进去当烧火罗汉。”
钱进拍拍他的肩膀,将他引荐给了郑秉义。
周耀祖去领了自己的档案、资料和报到证,他想回家浣洗一番再去厂里办手续。
郑秉义摆摆手:“下着雨不耽误时间了,直接跟我进厂。”
“厂里澡堂全天开放,待会我让后勤给你开个票,你领工作服进去泡个澡,试试咱七胶厂的福利。”
说这话的时候他斜睨钱进。
钱进竟然选择放弃他们七胶的招工名额,他多少有点不爽。
如同女神委身让屌丝爽一把,屌丝却抱着倒模离开。
钱进注意到他的眼神后暗地里撇嘴。
泡澡算什么福利?
咋了有二楼吗?给手牌吗?贵宾您好给您加钟吗?
笑人。
送周耀祖离开他想回去干活。
张红波突然将他喊住:“钱队长!”
钱进回来问:“主任,怎么了?”
张红波仔细打量他,问道:“七胶厂是好单位,你怎么不去?”
钱进说道:“周队长比我更需要这样的好单位。”
张红波一愣,几次还要开口最终只是笑了笑说:“你思想觉悟很高,我替小周谢谢你,你是个好队长。”
他说这话或许是违心的。
可二队乃至全劳动突击队却实实在在这么想!
中午时分。
劳动突击队的五支队伍兵合一处,浩浩荡荡往居委会走。
雨靴‘啪啪啪’的踩过路上水坑,溅起的水惊起路边啄食的麻雀。
他们像洪流一样涌来,手里喝水的搪瓷缸和装饭的铝饭盒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在潮湿的秋雾里传出很远。
老调重弹。
五队提前内部开会,统一了论调:钱进必须当总队长!
张红波气炸了。
他直接去找钱进,这次不再克制,吼道:“你真是无法无天了,你真是癞蛤蟆上供桌——把自己当盘菜了!”
“你是想讹我是吧?拿这个破队长的名头来讹我?”
“你信不信我有法子让你在泰山路过不下去!让你滚回琼州的渔场去!”
钱进冷笑:
“你才是癞蛤蟆跳上供桌——瞧把你能的。行,你把我送回渔场去吧,我在城里已经呆够了!”
“不过,我在下乡之前肯定要去纺厂搞清楚我爸的工作和我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方已经撕破脸了。
没必要给彼此留面子或者虚与委蛇了。
魏香米将钱进劝走,她和几个居委会干部找来跟张红波协商:
“张主任,就是一个不占编制的总队长名头而已,给钱进就是了。”
“对,弄的跟三顾茅庐似的,这样劳动突击队不用干活了?”
“有个总队长正好,这帮知青年轻气盛不服管教,我是够够的,找个总队长管住了他们,我觉得最好不过了……”
张红波突然累了。
他摆摆手说:“行吧,开个党员会对这件事做个表决……”
“党员都在这里了,表决了吧。”魏香米微笑着说。
她率先举手,其他人纷纷举手。
消息传出来。
五个队伍一起翻腾。
王东跟赵波对视一眼,露出贼笑:
以后钱进再有好处可不能光紧着二队来了!
既然居委会任命、同志们支持,钱进不矫情,走马上任了这个总队长。
但当总队长对他来说没有太大意义,无非就是又赢了张红波一次而已。
他目前还是头疼204房的问题。
盯着这座房子的人着实不少。
时间过的很快。
不知不觉是15号。
钱进算了算,这是自己穿越过来一整个月了。
混的还行,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惶恐小知青,混成了街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当天傍晚下工,他寻思庆祝一下自己的成功穿越,结果回家时候看到刘四丁又等在楼道门口。
这一下子他的欢快心情就没了。
四小但凡在楼外等他肯定是家里出事了。
而这档口家里能出什么事?
必然是跟204号房间相关!
他烦闷的问:“又是谁去闹事?”
刘四丁眨眨眼:“不是闹事的,前进叔,是个可漂亮的姐姐来找你!”
钱进狐疑。
还有漂亮姐姐找自己?
他脚步顿时无比轻盈,如狼似虎杀到了二楼。
廊道墙壁的窗口,有美女绝世而独立。
秋日夕阳昏黄光芒下她的丹凤眼水光盈盈,左侧鬓发似乎不小心被火灼烫过,发梢卷曲。
海风透窗户吹拂,卷曲的黑发轻轻摇曳,给那张端丽的鹅蛋脸增添了一丝风情。
魏清欢!
看到钱进上楼,魏清欢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钱同志,您下班了?”
她晃了晃手电筒:“上次多亏您手电筒,否则我一个女同志带着个孩子走夜路还真有点害怕呢。”
这事已经有些日子了。
魏清欢一直没来还手电筒,钱进还以为她不准备还了。
结果他正想到这回事,魏清欢想是看透他的心思,解释说:
“本来想上个礼拜天给你送手电筒,结果汤圆不小心摔坏了灯罩,这东西在百货大楼还挺紧俏,一直到昨天才有上新。”
钱进说道:“噢,其实没事,你送过来我自己换就是了。”
“来,请进,到家门口了,进来喝口热水?”
魏清欢落落大方的答应。
他打开门,张爱军傻笑着往门里挤,钱进给他一肘子把他撞出去。
怎么哪里都有你呢。
烦银!
魏清欢进门后从挎包里拿出几个肥肥胖胖的包子和两瓶橘子汽水:
“我不知道带什么合适,正好中午汤圆馋了,包了点包子,我拿几个给你尝尝,可别嫌弃。”
汤圆急忙说:“姑姑包的包子和水饺很好吃很好吃!”
钱进佩服:“厉害。”
他给汤圆一把大白兔奶。
汤圆心怒放,使劲抓着口袋跑到角落悄悄的数了起来。
钱进又给魏清欢倒茶,问了几句近况。
魏清欢回答后好奇的打量红彤彤的茶水:“这是什么茶?”
钱进示意:“先尝尝合不合口味。”
魏清欢吹了吹水面,浅浅抿了一口,随即蛾眉轻挑露出笑容:
“好喝,酸酸甜甜还有香味。”
钱进嘿嘿笑,大言不惭:“我下乡支农时候,老乡给了山楂干、桑葚干、枸杞什么的,我又晒了点小苞,自己泡着瞎喝。”
魏清欢捧着杯子赞叹:“钱同志真是心灵手巧有想法。”
钱进说:“喜欢的话,待会带点回去,不值钱的东西。”
一包也就一块钱而已。
魏清欢急忙摆手。
钱进说你给我带了包子和汽水,送你点自己做的小东西是应该的。
互相送了礼物,氛围便陷入沉默。
两人甚至不是熟人,这样魏清欢喝掉茶水后便拎起挎包要离开。
钱进送她们去坐公交车。
路上她笑道:“如果你还有事情要忙就去忙好了,不用送我,我又不是小孩。”
钱进摆手:“我没事啊。”
魏清欢冲他笑,伸手将自己的眉头往中间蹙:“我看你总是这样,好像心头有事。”
钱进尴尬一笑,把204号房的问题简单的跟她说了说。
魏清欢是当下人的思维,理所当然的说:“恕我直言,你一个人占两座房子确实不太合适呀。”
钱进长叹道:“我不便解释,但我确实有难言之隐。”
“我不会一直贪图街道的房子,用不了多久,我会把这座房子还给街道,可是暂时我想用一段时间。”
魏清欢想了想,说道:“如果只是想用一段时间,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行。”
“你有没有听那个小道消息?”她往北边指了指,“首都有传闻,今年要恢复高考了。”
“我听说你是你们街道治安突击队和劳动突击队的双队长,手下不少青年吧?”
“如果高考恢复,那些人里头怕是有不少想参加高考去象牙塔深造吧?”
“那你可以以此为理由,向居委会申请借用那座房子一段时间,让青年们有个集体学习的地方,现在中央鼓励青年们好好学习呢。”
根据钱进记忆,国家已经快要公布恢复高考的新闻了。
那么这主意挺好。
把204房改成突击队青年学习室,也欢迎街道里其他青年来学习、复习,这应该能堵住悠悠之口!
这让他大喜。
升了总队长又能解决204危机。
双喜临门。
魏清欢还补充说:“如果你要执行这个计划,我可以帮点忙。”
“我是数、理、化老师,或许水平没多高,但好歹有个老师的名头,可以来做兼职老师。”
多喜临门!
钱进当即决定执行这个计划!
公交车要来了。
魏清欢抱起汤圆要上车。
汤圆却磨磨蹭蹭。
钱进问道:“怎么了?”
小胖丫露出害怕神情,惶恐的说:“学校外面有坏人,他们吓唬汤圆还把姑姑弄哭好几次……”
(本章完)
第67章 让物证来说话
第67章 让物证来说话
泰安路的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5路公交汽车即将进站。
钱进一听有问题就终止了两人的登车行动,问道:“怎么回事?”
汤圆哭哭啼啼。
魏清欢解释说:“是我们学校附近的盲流,他们总是纠缠我、吓唬我,连带着会吓到汤圆。”
钱进听后很生气:“这不是耍流氓吗?你们没报警?”
这年头治安虽然差,但执法力度大,抓流氓抓的很厉害。
魏清欢无奈一笑:“没用,他们有治安员的亲戚,关系很硬。”
“即使我报警,没有很有用的证据,治安员不会管,事情很难办”
钱进若有所思:“也不难办,我帮你办一下?”
魏清欢惊喜:“你有办法?”
钱进点头。
本来听说有混混耍流氓,他寻思直接带一队人马去吓唬人。
可人家有关系,这样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得走别的路。
他稍微沉吟,说:“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回去拿点东西,陪他们玩玩。”
魏清欢误解了他的想法,赶紧挡住他使劲摇头:
“你要拿家伙跟他们硬碰硬?千万别这样……”
钱进笑道:“放心,我是懂法、知法、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做违法事情?”
“等我一会,瞧我的手段吧。”
他独自回家锁门拿出金盒开始采购。
快递箱容积升级之后,可买商品的选择范围确实变大了。
不过今天用不着大金箱,一个2号金盒就够了,他要买的东西在27年已经很小了。
但在77年还很大。
很快他挎着包喊上张爱军去了居委会,打开办公室将里面一台精心保存的大录音机给扛了出来!
这费了点时间,等他们来到公交站前,魏清欢和汤圆不见了。
他找人打听。
魏清欢形象出众,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原来他走后第二趟5路公交车到来,两人就上车离开了。
显然是不想给他惹麻烦。
钱进又等了一班公交车。
车行速度很慢,加上现在天色黑的很早,等到了城南夜校一站就已经是晚上了。
钱进往夜校快赶,到了校区外的小路,听到了汤圆抽抽噎噎的哭声。
魏清欢板着脸、挑着眉,跟扛煤气罐似的扛着汤圆快走。
身边墙壁上的白灰标语已经剥落,好几个青年骑着车围着她吹口哨阻拦她的去路。
他们时不时拿手电灯光照魏清欢怒气冲冲的脸,逼得魏清欢只能闭上眼睛停下脚步。
每逢这时侯他们就发出得意的笑声。
张爱军见此就要往上冲。
钱进拦住他低声说:“男人办事,要用点子智慧!”
“你带好这录音机在暗处跟着,他们不动手你不用出来——这是命令!”
说完他快步走向魏清欢:“你怎么不等我?”
魏清欢看到他出现松了口气,解释说:“我怕牵连你出事,到时候这人情可还不起。”
钱进笑了:“没事,慢慢还。”
青年们将他们围住:“你谁啊?”
“谁他吗裤裆没拉紧把你露出来了?”
“电线杆子穿西装,这是个显眼包啊?”
钱进冷笑:“你们可真够嚣张的。”
“你刚知道?”一个骑凤凰自行车的寸头青年指着他面露凶色,“这没你的事,赶紧滚蛋!”
钱进似乎被吓到了,突然态度变软:“各位同志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
“你们做的事情,我已经听魏老师说过了。”
“同志们,你们还很年轻,千万不能走到犯罪的道路上去!”
“社会主义建设需要你们,祖国边防需要你们,人民的幸福生活需要你们!”
青年们懵了,其中一个喃喃说:“政委来啦?”
寸头青年看明白了。
他抽出一根烟甩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酷酷的说:
“哥几个还看不出来吗?这孙子拿我们开涮呢!”
有青年按捺不住上去推搡他。
钱进抓住伸来的手臂严肃的说:“别动手,相信我,动手你们一定会后悔!”
“小清,你这是从哪里找了个政委保镖啊?”另有青年阴阳怪气的问魏清欢。
钱进说道:“同志,请称呼魏老师,不要胡乱称呼,这是小资产阶级才会犯的错误。”
“我听魏老师说过你们的事了,我刚才也看到你们的行为了,你们骑车阻拦魏老师走路、用手电光照魏老师的眼睛,还对她进行污言秽语的侮辱,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调戏妇女的行为,这是犯罪行为……”
寸头忍不住,上来要用烟头烫他:“对,我们调戏妇女,我们犯罪,你能怎么着?”
“打我们?来啊,别说我们人多欺负你,我一个人跟你打!”
“不敢打,报警啊,实话告诉你,嵩山路治安所所长是我干爸,你报警去,看看他们是抓我还是抓你!”
钱进说道:“别这么说,我是支农模范、先进个人……”
“你是个屁!这他娘都是糊弄老百姓的东西,你看你还当盘菜了!”又有青年哈哈笑。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说:“军哥跟他废话什么?揍他一顿,看看他还敢不敢管闲事!”
寸头青年摆手:“不不不,不揍他,咱们揍他就中他圈套了,就让他在美人面前逞英雄成功了。”
“咱们就玩他,你不是模范吗?你不是先进个人吗?呵tui……”
一口唾沫吐出来。
钱进躲避。
哄笑声四起。
更多的污言秽语响起。
更多人冲他吐唾沫。
钱进从挎包里拿出书来,一手红书、一手选集:“你们往这上面吐痰,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个?笑死人!”寸头青年还是忍不住,突然上来抬脚踹他。
钱进用余光看到后头有人影奔袭而来。
这样他迅速的吼:“你真大胆!你敢抢走、敢烧领袖的书,你反了天……”
防风打火机‘嗤’的燃烧,两本书燃起火焰。
最近的寸头青年见此大惊。
尽管帮派已经在去年倒台,可烧相关书籍依然是性质非常恶劣、后果非常严重的事!
他正要说什么,有彪形大汉扛着录音机旋风般杀来。
跟乔峰带音响闯聚贤庄似的:
一阵‘噼里啪啦’,自行车纷纷被踹倒,青年们措不及防的惨叫声响起!
钱进立马将燃烧的两本书拍落火焰塞回挎包,接走录音机同时后退两步用脊背将魏清欢和汤圆顶到了灰砖墙面,又继续挡在她们前面加以保护。
张爱军肌肉偾张、脖颈微倾如猎豹出击,开始表演。
青年们有武器,挨打后立马有人从腰上抽出铁链呼啸着抽向张爱军面门。
张爱军伸手拽住铁链逆向飞拳、贴脸开大,拳锋撞击颧骨的闷响混着流氓的惨叫划破夜幕。
瞬间倒下三个人。
‘操!’寸头青年急了,竟然拔出一把三棱刮刀。
寒光刚映出张爱军的狞笑。
面对刺来的刮刀他闪身切入攻击死角,左手擒腕反关节的军用擒拿术伴着清脆的骨裂声,右膝顶腹出击,让持刀者蜷成虾米。
另外两人抄起板砖扑来,张爱军后撤步引敌深入,借着巷墙腾空侧踹,两个身影如同破麻袋般砸翻进冬青丛。
剩下唯一一个还站着的青年看呆了。
钱进见此不客气了。
刚才你们骂我,我放你们一马。
你们朝我吐唾沫,我放你们一马。
现在你们敢动手?
那我再不给你们一点好看,你们岂不是把我当成牧马人了!
他从后面上去就是膝顶背、臂锁喉,将人拽往墙壁把脑袋往上撞。
算这人命好。
要不是怕唐突佳人,钱进本想用棍子给他一记千年杀来着。
自行车倒了一地。
青年们也倒了一地。
寸头青年最惨,抱着手腕在地上打滚。
魏清欢懵了,但很快从惶恐转为镇定。
强行镇定:
“你赶紧走,他们不认识你,我会咬死……”
“你就实话实说行了。”钱进打断她,“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按计划行事,去通知程华来找我。”他冲张爱军一甩头,张爱军接走录音机和挎包,随手捞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惨叫声引来大路上的行人。
有人急匆匆报警。
几个治安员匆匆赶来,一行人全被带去了嵩山路治安所。
已经下班回家的治安所所长急匆匆回到单位。
寸头青年抱着手腕就冲他掉眼泪:“干爸,我手腕断了!”
所长阴沉着脸:“闭嘴!我都有数!”
“怎么还没有把他拷起来!”他严厉的看向钱进。
魏清欢挺身而出挡住钱进:“我们是受害人……”
钱进将她挪回背后,说道:“领导,我是泰山路治安突击队队长,我需要向您汇报今晚的案件!”
听到他的身份,所长下意识冷笑了一声。
钱进当没看见这反应,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青年用打火机烧选集的事。
办公室里几个治安员全倒吸凉气。
青年们立马反驳:
“他胡说!”
“这孙子颠倒黑白!”
“是他调戏妇女、是他烧的书……”
所长让几人有序开口。
自然,青年们倒打一耙,添油加醋将所有罪责推给钱进。
所长听后说道:“同志,更多的人证明是你在犯罪。”
“给他上手铐,通知他的街道和单位,必须严肃处理!”
钱进不反抗。
魏清欢却展示了与妩媚外貌不相符的强硬和彪悍。
她没有隔岸观火,而是直接抱起孩子挡在他身前怒吼:
“凭什么抓我对象!”
“今年我被这些流氓骚扰多少次了?我到所里报警个多少次了?你们管过吗?”
她看向一个治安员,娥眉倒竖、语气激烈:
“姚同志你接待过我不下五次吧?你知道我没有胡说吧?”
被她质问的治安员喉结动了动,低头没说话。
女教师将汤圆塞给钱进,撸起袖子把头发迅速盘成乌黑油亮的发髻,一昂头火力全开:
“我被逼的没办法,找了个对象,希望有人能保护我。”
“结果现在你们却黑白不分要抓我对象?你们还是人民的卫士吗……”
外面有自行车被支起来的声音,程华快速进门:“同志,我们街道——哟,都在呢?”
城南区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各街道治安员都认识。
程华尊敬的跟嵩山路治安所所长握手,回头给钱进使眼色。
钱进一看自己人来了,就说:“领导先别忙着抓我,我有物证!”
“要不然先听听物证,您再作决定?”
他从挎包拿出一盘磁带:“有没有录音机?”
这年头录音机还不多见,不像收音机一样进入千家万户。
但距离它的爆发也就三两年,现在已经零星出现在一些机关单位和富裕家庭了。
比如钱进带张爱军从泰山路居委会就扛出了一台红灯牌卡带式录音机。
青年们时髦,一眼认出了磁带然后满头雾水。
嵩山路治安所里的录音机被搬出来。
磁带转动。
里面的声音响起来:
“你谁啊?”
“挺牛逼的,什么来头?”
以为自己成功倒打一耙的青年们愣住了,他们听到了彼此的声音,脸上的得意洋洋全没了。
所长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时候录的声音?”
钱进说道:“刚才凑巧有一位同志带着录音机,他看到我们发生矛盾就录了起来——您继续听。”
声音继续放出:
直到钱进那一声吼:“你真大胆!你敢抢走、敢烧领袖的书……”
所长一把将开关给拍死,赶紧将录音机连同磁带给搬走了!
程华这边摩拳擦掌:“大案啊!”
(本章完)
第68章 魏老师傍上了领导
第68章 魏老师傍上了领导
城南区人民夜校的窗户漏出暖黄。
铁皮广播喇叭在大门外电线杆上晃悠
门口宣传栏挂了灯,泛黄的劳模奖状在玻璃框里泛着潮气,优秀教师表彰剪报边角卷起,活像供销社柜台上隔年的挂历。
钱进说道:“我就送到这里了,往后遇着牛鬼蛇神拦道再去找我。”
“我明天不就得去找你?因为我得去帮你们想念大学的同事补课嘛。”魏清欢露出笑容。
然后她想了想,忍不住问出了跟治安所所长一样的问题:
“你到底什么时候录音的?”
钱进在治安所的回答是‘恰好有路人带录音机经过看到他们有矛盾就给录音了’。
因为还有陌生人出来打了青年流氓们,并且青年们和魏清欢都见到对方确实扛着一台大录音机出现。
这样所长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如今面对魏清欢的询问,钱进换了说法:“肯定是在我跟他们对峙的时候呀。”
“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暗地里安排人躲在阴影里录音了。”
“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我要没个两手准备能去贸然帮你平事?”
魏清欢忍不住赞叹道:“你真厉害。”
有勇有谋有手段!
钱进的手段还要超出她的想象。
先前有了录音佐证,寸头青年们坐实了流氓之名。
倒打一耙的污蔑让他们所有证词都没有了价值,治安所采信了钱进和魏清欢的话。
寸头青年一个劲喊冤枉、喊他没有烧文选,但治安员们怎么会信他?
甚至连其他流氓都不信。
因为当时钱进用打火机烧书的时候特意选了个刁钻角度:
他用身体挡住了后头的魏清欢,寸头青年的身体则挡住了同伴的视线。
另一个最后治安所检查了钱进的挎包,没找到打火机、没找到火柴。
倒是在寸头青年身上发现了煤油打火机。
尽管治安所所长是他干爹也保不住他了,所里还有程华在呢。
这年头小小所长无法一手遮天。
所以所长向钱进两人承诺,一定会依法处理这帮流氓。
钱进不信他的话。
磁带和烧过的文选都被所长以‘证物’作理由给收走了。
他猜测所长会毁掉证物后对程华施压,重新对他进行栽赃陷害。
但他不怕。
他有后手。
他希望所长真这么干,到时候就可以连所长一起给拔了!
这些不可能跟魏清欢讲解,钱进要挥手离开。
校门内有野鸟呜啦啦飞起来。
钱进感觉它们像是被惊飞的,就谨慎的去门口看。
手电筒光束扫过,四个戴鸭舌帽的青年正在撕扯墙上的夜校课表,另有一人拿着石灰水在乱涂乱抹。
感受到光束,有个青年凶狠的回头吆喝:“照你娘,想死吗!”
钱进戴上红袖章厉声说:“治安所接到举报,都给我蹲下!”
一听这话,青年们拔腿便跑。
钱进无语:“学校治安怎么这么乱?”
魏清欢一脸见怪不怪:“这十年来学校不是一直乱吗?”
钱进想想也是,说:“我还是送你去宿舍吧,你可得小心点。”
两人并肩走,他们的布鞋底蹭过石板路,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声响。
夜校宿舍是平房,前面拉起的晾衣绳上飘着七八件劳动布工作服,秋风吹荡像群悬空的幽灵。
“小魏回来了?正好,哎,小魏回来了。”有个尖细的女声刺破夜色。
一间宿舍里冒出来两个女青年,其中一个掐腰问:
“你去哪了?我的百雀羚口红和珊珊的雪膏都不见了,有人说你出门前化过妆……”
看到舍友魏清欢的脊背瞬间绷直。
钱进看见她耳垂泛起珊瑚红,显然又生气又窘迫。
汤圆张开双臂挡在魏清欢身前,小嘴抿的很紧,胖乎乎的小脸上是惶恐又倔强的神情。
魏清欢说道:“我有朋友在这里,请各位老师有点素质,别给自己、给职业丢脸。”
“我们被人偷了东西有什么丢脸的?是偷东西的人才丢脸!”掐腰女老师说道。
另一个叫珊珊的女老师也说:“你这是什么朋友?又是男同志?魏老师,咱们到底谁给教师行业丢脸了?”
魏清欢脸上满是厌倦。
钱进见此就拿手电自己红袖章:“你们丢东西了?行,我是治安队的,走,咱们去治安所做个登记,我让同事好好给你们找一下。”
他是扯虎皮做大旗,没指望能吓唬住女教师,只是希望她们能老实点。
结果门口看热闹的三个女教师中有人抖了一下,慌慌张张的迈步出来仔细看钱进。
随后她迅速劝两个吵架的舍友:“小蒋、珊珊,你们丢的东西再好好找找,说不准是自己不小心落哪里了呢?”
“小魏、魏老师的品行我很了解,她从不碰人家的东西,这件事肯定有误会!”
珊珊疑惑的看她:“秦老师,晚饭那会你不是说小魏……”
“对嘛,我当时就说魏老师不会干这种事。”女老师劝说两人回去。
钱进一下子看出她反应不对,问道:“这位同志,你同事是什么时候丢的口红和雪膏?”
“那个时间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
女老师一愣,愕然道:“领导你怀疑我偷了她们东西?”
“那不可能,她们是下午丢的东西,我刚结婚白天在家里,夜里上班才会来学校!”
魏清欢悄悄拉了钱进一把对他摇头。
钱进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只会激化魏清欢和舍友们之间的矛盾。
他讪笑一声说‘随便问问’,道了个歉就离开了。
其他女教师疑惑的看向秦老师:“你干嘛维护她的面子?”
“对呀,咱们不是找理由赶走她吗?她带个孩子住宿舍算什么事!”
“这小孩半夜又要尿尿又会哭的,就因为有人听见咱宿舍半夜有孩子哭,不知道造了多少谣……”
“都闭嘴!”秦老师忍无可忍。
她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发现魏清欢在收拾被褥,就冲其他四人招手到外面低声说:
“以后别招惹魏老师,她傍上领导了!”
四人吃惊:“就她的成分……”
“嘘!小点声!”秦老师怒视说话者。
珊珊低声问:“刚才那个是领导?他都不是治安员吧?我看他是治安突击队的袖章。”
秦老师说:“他是治安员,但不是一般治安员。”
“上个周一,就是我淋着雨、哭红眼回来那天,你们不是问我怎么了我不说吗?”
“现在我不妨告诉你们,那天我拿着公婆家给的票证想去黑市换双皮鞋结婚用,结果被打投所给抓了!”
女老师发出惊呼:“那你不麻烦了?这事要是让你对象家里知道……”
秦老师叹气:“对呀,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我吓坏了,一个劲哭着找打投小分队求情,却一点用都没有,人家就要通知单位通知家属。”
“后来运气特别好,陪在魏老师身边这青年去了,当时打投所安排了人去门口冒雨接他,见了他一个劲点头哈腰的陪笑。”
珊珊嘀咕:“真假?”
秦老师说:“我能拿自己名声开玩笑?我现在是要救你们,否则这事我打算憋一辈子的!”
其他女教师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
秦老师继续说:“等到他要走的时候,他们常所长更是亲自出来送他,还一个劲挽留他喝杯茶、避避雨。”
“但他说自己还有事要走,看到我们在雨里哭,他不忍心了,直接给常所长下的命令,说‘他们没犯大错教育一下放了吧’。”
“常所长什么都没说,就是吓唬我们几句,真的把我们全放了——甚至没让我们写检察书、悔过书!”
女教师们听的直了眼。
有人迟疑的问:“他那么年轻……”
秦老师不悦:“你们还不信?我可以告诉你们,常所长出来送他的时候,是两只手跟他握手并弯腰了!”
四个女教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说话了。
掐腰女老师说:“秦老师我们都信你,可是,你看准了?是一个人吗?”
秦老师说道:“我的眼神还用怀疑呢?刚才我第一眼就有点看出来了。”
“后来人家用手电光照自己,照在脸上比白天看的都清楚,我绝对不可能认错,说实话长他那么帅的青年不多见,我见一次一年都忘不了!”
另有女教师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刚才我注意了一下,他的发质很好、皮肤有光泽,确实是个体面人。”
“刚才他用手电照袖章的时候我没注意他脸,我注意他手腕来着。”
“他戴了一块崭新的手表,光一照亮堂堂的,表带雪白闪亮,肯定是高档商品……”
斑驳的绿漆木门吱呀作响,女教师们纷纷回去。
六个女人挤在12平米的宿舍里,基本上除了上下床没多少空间了。
秦老师的圆脸挤出向日葵般的灿烂笑容。
她抓过暖水瓶给魏清欢的搪瓷缸里倒水,随意的问:“魏老师,你朋友姓钱吗?”
魏清欢压住内心的狐疑,说:“对,他叫钱进。”
秦老师立马赞叹:“好名字,谐音了前进,看来他父辈对他期待很大。”
珊珊翻腾一阵,突然说:“哎呀,我雪膏丢床缝里了。”
她拿了盒饼干坐到魏清欢床边:“魏老师刚才真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小汤圆,你是不是饿了?来,吃点饼干。”
掐腰女老师也凑过来讪笑说:“魏老师,我刚才没别的意思,就是着急了。”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跟我换一下床铺吗?我想过了,你带个孩子确实靠门口方便有一些,要不明天换床铺?”
秦老师翻白眼。
两个蠢材!
魏清欢是很聪明的人,她看出来了,同事的大变脸是因为钱进。
可从钱进工作和住处来看,似乎没什么突出之处吧?
但她乐意看到同事们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对自己热情总比集体抵制自己好。
特别是汤圆太小,需要善意的环境。
这样她顺坡下驴跟同事们虚与委蛇的热情起来,享受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的善意。
哪怕是演出来的。
(本章完)
第69章 总队上任一把火
第69章 总队上任一把火
“日头晒腚沟子了还挺尸呢!”
一大早,钱进夹着一沓的大红纸去把徐卫东从床上薅下来,一起带着上班。
五支队伍的队长点卯向他汇报。
他站在最前面,看着五十多号人无精打采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中学标本室里那些被大头针固定的蜜蜂。
整齐归整齐,死气沉沉的。
他很理解。
劳动突击队不是好地方,但凡有条出路的人都走了,留在这里的其实就是市民口中的‘盲流’。
钱进将五个队长叫到身边,把大红纸交给他们:“各社区都挑个人缘好的去贴这个。”
“贴大报?要斗争谁吗?”王东露出兴奋之色。
钱进翻白眼:“世道变了,同志哥,再也别想着斗谁了。”
“我准备在咱街道组织个学习突击队,我家隔壁的204用来当学习班教室。”
“把消息传出去,让街道的人都知道,我不是想要占204,是想用那个房子为人民服务!”
王东不以为然:“明白了,钱总队你是既想当婊子还想要牌坊。”
这话把钱进给气的。
连这等脑袋里长肌肉不长脑浆子的畜生都看出自己心思了,那以后岂不是钱进之心、居民皆知?
但他没更好的主意,而且他知道自己再等几天,一旦高考通知见报,他的牌坊会成功立起来的。
一部分队员去贴通知报,其他队员去劳动。
钱进把队长和党员留下了:“老徐你也留下,一起开个会。”
会议主题简单又明确:
“各位同志比我进劳动突击队都要早,对这支队伍的了解自然比我多。”
“现在劳动突击队名义上是一支人才众多的队伍,其实是一盘散沙!”
“这样不行,咱们要想办法将人心聚拢起来,真正成为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一支真心为人民服务的队伍!”
队长们笑出声来。
徐卫东自觉当好钱进的狗腿子,呵斥道:
“笑什么、笑什么?一个两个的态度端正点啊,你们必须把钱总队当回事,不能把他当个屁!”
钱进怀疑这孙子飘了。
结果徐卫东又说:“钱总队能量多,你们跟着他不会吃亏。”
“我怎么来的这身皮?还不是钱总队想的办法?所以你们想好了,只要跟着他好好干,迟早也能像我一样飞黄腾达……”
“哎哎哎,你给我闭嘴!”钱进赶紧打断他的话。
“什么飞黄腾达?我们是同志、是革命战友!我们在一起要为人民服务,不是为自己谋利益!”
徐卫东拉走他低声说:“老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都下过乡挨过生活的鞭笞,所以你这样没糊弄他们!”
钱进说:“我没糊弄他们。”
徐卫东直勾勾的看他:“没开玩笑?”
“废话!”钱进瞪他。
徐卫东讪笑:“那你别怪我直人说话直——要做梦去床上,那得劲。要许愿,去庙里,那靠谱。”
钱进冲他竖起中指:“废物!”
他回来说:“不废话了,我直入主题,劳动突击队必须得成为一支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人民队伍!”
众人傻眼了,开始交头接耳。
钱进下压手腕:“我明白大家的疑虑。”
“劳动突击队一没社会地位、二没工资收入,大家即使为邻居们服务,可街道上的邻居还是瞧不起咱们,对不对?”
王东说:“钱总队你明白这道理,干啥还为难我们?”
钱进说道:“我怎么会为难你们?恰好相反!”
“我要告诉大家,既然大家伙选我当了这个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那我就要为大家伙负责!”
“我不会辜负大家的信任,一定要带所有人走出泥沼,走上光明大道!”
队长们和党员们对视一眼恍然大悟,赶紧鼓掌。
王东向左右说:“没看出来,钱总队搞假大空这一套也是有一套啊。”
钱进不废话,说出计划:
“我要以咱们劳动突击队为主体,办个全新的、大型的小集体企业!”
所有人都愣了:“什么?”
带队伍从来不是简单的事,钱进要坐稳这个总队长的位子,他必须得让队员们信服。
队员们信服什么样的人?
有眼光,有本事,有初心、有责任的人!
他先要展示自己的眼光,问道:“劳动突击队为什么存在?是不是因为居委会迟迟不给咱们安排工作?”
“那为什么呢?”
“工作机会少啊。”徐卫东说。
钱进摇摇头说道:“我打听过,今年7月之前,基本上各街道居委会每个月能给五到十个回城知青和劳动突击队员安排工作,是不是?”
这是公开数据。
大家伙都说:“是啊。”
钱进又问:“那从7月之后呢?别的街道你不清楚,泰山路情况你清楚,每个月安排了几个?”
一行人开始掰手指数:“7月2个,安排的老庞和杜家闺女。”
“8月、8月2个,9月1个,不对,9月也是2个。”
钱进说道:“大家发现能安排的工作变少了吧?那我问各位,7月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情况出现改变?”
徐卫东直勾勾的盯着他:“什么事?”
钱进明白了。
以后动脑子的事没必要找这货。
他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也直勾勾盯着他:“什么事?”
钱进又明白了。
劳动突击队其实就是个养猪场。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应该是里面的养殖员……
这样钱进直接说出答案:“7月开十届三中全会了!”
“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报纸上的大小新闻,也在私下里打听各种消息。”
“基于官方与民间提供出来的信息我做了个推断,现在坊间流传的国家要重启高考一事是真的!”
进入十月后,这消息在海滨市已经隐隐流传。
但几乎所有人都不当回事。
开会的这些人便摇头。
“不用否认我的推断。”钱进霸气一挥手,“等待时间去验证。”
“然后不止要恢复高考,下乡的青年们也要回来了,否则各街道主持修缮老房子、民防工程改住宅的工作干什么?”
徐卫东那小小的脑瓜被这番话冲击成小小的烂瓜。
他想发表一下高见,最后提了提裤子说:“我从床上让你薅下来,一晚上没撒尿憋不住了,我先去哗啦哗啦。”
钱进给他一脚,又对其他人说:
“各位同志哥,不信你看吧,你们将面对两条路,一是参加高考去上大学,二是继续等待居委会分配工作。”
“往后居委会能分配的工作会有很多,可是竞争的人会更多!”
“咱们劳动突击队很难分配到好工作,所以我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咱们自己去搞钱——我要搞一个小集体企业,自己给咱队员安排个好工作!”
“只要这个企业做大做强、勇创辉煌,那我们队员又有工资又有分红还有各类奖励,到时候自然会一心为突击队使劲!”
一群人大眼小眼瞪着他。
傻逼了。
朱韬支支吾吾的说:“不是不相信你啊,是大家确实没见过这种事。”
“听都没听过。”王东挠挠头。
钱进先道问:“你们中不少人吃过我做的凉菜,怎么样?”
徐卫东竖起大拇指:“那只能说牛逼!”
他看手指上湿漉漉的,就不动声色的往朱韬身上擦了擦。
钱进说:“告诉你们实话,国营二饭店的大组长管大宝是我老哥,我厨艺已经得到他真传。”
“拌凉菜还不算什么,厉害的是做麻辣烫和鲜汤菜!”
“我们要办一个餐饮方面的小集体企业去为人民服务,从天冷适合吃的麻辣烫和鲜汤菜入手,最终办成全世界响当当的餐饮巨头,到时候去为全世界人民服务!”
鸦雀无声。
徐卫东赶紧喊:“傻愣着干嘛?呱唧!”
掌声很热烈。
赵波问道:“又要赶英超美啦?”
还有半句话他没好意思说:
就凭咱们几块料?
他更鸡贼,很快想到了关键:
“可是,咱们怎么能成立小集体企业?居委会没能力创办这么大一个企业呀!”
钱进避而不答,指向徐卫东说:“这件事需要这位领导的协助。”
徐卫东昂头挺胸:“钱总队请放心,我抛头颅洒热血的去协助同志们!”
钱进说:“那不用,到时候你每天给我们提供要扫荡的地区,我们好避开你们单位。”
“即使碰到你们了,你也得给我把场子撑住,不能抓我们的人!”
徐卫东急眼了:“啊?真要协助啊?”
钱进呵呵笑:“要不然送你进打投所干什么?送你去胡吃海塞?”
赵波追问:“不是,钱总队,你还没说咱们到底怎么能成立小集体企业呀。”
钱进说:“已经成立了!”
“企业领导人,我!”
“企业骨干,各位!”
“企业间谍,徐卫东!”
徐卫东:啊!
他感觉自己和钱进中出了误会。
老钱不会真让自己当间谍吧?
钱进推他离开去上班,又对其他人说:“等到我们营业了,没人抓我们,那我们不就是个合法的小集体企业?”
王东眯着眼思索一会,一拍大腿说:“是这么个道理!”
钱进将劳动突击队的发展方向告诉了各队骨干,然后给他们下达了第一阶段工作安排:
周日所有人下乡支农,用劳动换取蔬菜和海鲜,下个礼拜开始,劳动突击队的小集体企业就要正式营业。
到时候所有收入都是小集体所属!
消息被扩散给全体成员。
一盘散沙也有好处。
大家全是茫然无措的沙雕,领头的说怎么干,没人反对大家就决定这么干。
暮色将沉未沉时,钱进下班回家。
楼门口有人在等他。
夕阳西下,泰山路梧桐树梢镀着金边,满地落叶金黄,染上霞光如同碎金。
魏清欢低头用黑布鞋踢树叶玩,偶尔一弯腰,洗到泛白的军绿外套下摆收起,露出里面白底蓝格的的确良衬衫。
衬衫修身,隐约能看出腰肢的纤柔。
钱进见此打招呼:“魏老师,你怎么来了?”
魏清欢闻言起身笑着看他。
夕阳从巷子西头斜斜泼来,给她的瓷白脸庞染上橙红光晕,两根乌油油的麻辫垂在双肩,露出的脖颈纤长更显得身段窈窕。
后头的老楼炊烟袅袅。
街头下班的自行车铃声叮当。
钱进自我承认是个好色之徒。
于是他默默的对自己说。
就是她了!
因为她最是盘亮条顺!
(本章完)
第70章 高考来了
第70章 高考来了
魏清欢这回是提着礼上门的,帆布挎包鼓鼓囊囊塞着书本,油墨香几乎能从布缝里渗出来。
她站在坛边像株水仙,声音清凌凌的:“钱同志,给你送谢礼来了”
“昨晚多亏你了,今天我托人去治安所打听过了,那些缠着我的流氓被送去上级单位了!”
她眼尾漾着笑纹,风情流露:“我一早打听过了,少说判五年劳教。”
钱进上楼请她进门:“老话讲,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这帮混账是自食苦果。”
他的军绿衬衫的袖管正好卷到肘弯,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结实臂膀。
这样他就挥了挥拳:“咱们工人阶级的天下,哪容得他们撒野!”
“吃晚饭没?”他忽然话锋一转,指指煤炉上咕嘟的铝锅,“给你弄个白菜粉条炖猪肉尝尝?”
魏清欢抿嘴直笑,拎起挎包晃了晃:“可不敢叨扰,待会还要备课呢。”
“不过,”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到礼拜天休息,我请你吃个饭吧?我的厨艺不错。”
钱进心里跟明镜似的——女老师是铁了心要还人情。
果不其然,今天魏清欢来是做了准备工作的。
她要如建议所说,把隔壁204拾掇成学习室。
青砖墙糊上新报纸,魏清欢挽着蓝布衫袖口,鼻尖沾着灰:
“以后我来这里当个挂职老师。”
钱进喜欢老师。
这个题材的片子他曾经装满了一个移动硬盘。
不过他寻思教室功能刚启用,社区知道这件事的恐怕都没多少人,会真来学习的人更少。
结果等到日落时分,断断续续还真有不少人来了204。
还基本上都是老人。
这些人自然不是来学习的,他们是怀疑钱进挂着羊头卖狗肉。
这样魏清欢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一波又一波的老人到了204一看,门口挂上了‘学习突击队教室’的牌子,然后里面还有夜校老师在整理书本。
他们无话可说,又一波一波的离去。
由他们口中,学习突击队教室里有一位漂亮女教师的消息传播开来。
好几个青年在第一时间风风火火的赶来。
钱进一看,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白天干活说累说要休息,到了晚上不休息了?行,全跟着治安突击队去扫街!”
来的都是劳动突击队队员。
难怪社区居民叫他们盲流。
这帮人不是盲流是什么?
队员们讪笑着跑路。
很快徐卫东眉飞色舞赶来:“有漂亮的女老师?嘿嘿,叫我看看!”
他到门口一看,惊喜万分:“魏……”
“要有礼貌,要说你好,你跟谁‘喂’呢?没有礼貌!”钱进在教室里堵住他的嘴。
徐卫东敏感的意识到情况不妙。
钱进对魏清欢微笑:“魏老师,别管这些二流子,来,您继续上课。”
他不能让魏清欢白来,就安排四小来上课,期间发现张爱军没怎么念过书,便又让张爱军跟着学习。
如此一来既有老师又有学生,教室就使用了起来。
徐卫东也想学习。
魏清欢无奈的说:“但这里桌椅不够用,所以同志很抱歉,我……”
“我回家搬!”徐卫东兴冲冲的狂奔而去。
十分钟后。
钱进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个板凳、肩膀上扛着个八仙桌上楼了。
都是实木的!
钱进看的一个劲倒吸凉气。
这牲口!
这也不是春天啊,都快冬天了!
又有其他队员带着桌椅来上课,两个房间很快就塞满了。
后头再有人不信204的使用性质来登门检查可就没话说了。
从第二天开始,泰山路街道成立了一所学习突击队教室这一消息不胫而走。
盯着这间房子的人只能悻悻离开。
关于钱进的流言蜚语也逐渐停歇。
然后,大的来了!
教室启用才两天。
20号的星期四,钱进正在带队从街道往城外运送成堆落叶,忽然有人骑自行车赶来:
“钱队长在哪里?”
钱进起身擦汗:“谁啊?哟,魏主任……”
来的人是妇女主任魏香米。
女主任看到他后立马将他拉一边:
“你赶紧回去把你教室摘牌,带人把桌椅全搬走,不要承认在里面搞过教学工作!”
“快!”
钱进满头雾水:“怎么了?”
魏香米急促的说:“有人举报你开地下黑校,说里面有成分不好的子弟学习,事情捅到市里了,市里今天来人要查你!”
不等钱进再说话。
旁边的王东面色一变,推他一把说:“钱总队你骑车去开门,我带同志们立马去搬东西!”
钱进从两人的表情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他还是问:“会有什么后果?”
魏香米说:“如果证实了举报信息,你最少也得被抓走关几天!”
王东一拍大腿:“最轻的时候就基本没有,他们肯定想办法办你!”
“狗日的,谁他娘举报的啊?让老子知道了捏碎他卵子!”
钱进能猜到是谁举报的。
除了张红波还能是谁?
他一看发动人民群众斗不了自己,自然就使用了官方力量。
钱进沉思一二,对王东说:“你们不用去忙活,越忙活越乱。”
跟张红波斗了几次,他已经大约清楚对方的手腕了。
“这事我自己去应付,我先应付着看看。”
魏香米将自行车借给了他,他火速回去告诫张爱军守住门口谁都不准进来,然后锁门取出金箱子开始买报纸。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又有人来找他。
市里教育口的领导来了。
领导是从区治安局带人来的,似乎是准备直接将他给法办。
他们乌拉拉来了十几个人,引得没事干的老头孩子跟着看热闹。
有人敲开门,把钱进揪出来就要他打开隔壁房间。
钱进打开房间。
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桌椅,最前面一张桌子上还放了几本书。
领导上去挨个翻看,脸色阴沉:“《物理学计算问题解法》、《高中数学》、《化学知识》——还都是甲种本?”
钱进也是跟着魏清欢才知道。
当下高中课本是分级的,分为甲种和乙种两级,其中甲种知识点更难,乙种则简单。
“中学课本挺齐全的,怎么没有《农业知识》?”又有一名教育口的领导问。
钱进说:“有,不过被老师拿走了。”
“承认这里是地下黑校了?”领导为自己钓鱼成功而欣喜若狂。
人群里的张红波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钱进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魏香米眉头紧皱。
她也没想到钱进会浪费自己一番好意,不加抵抗直接投降。
于是她开始暗自祈祷,这小子不像预计中那样坚强勇敢,希望别暴露自己。
面对质疑,钱进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承认什么?什么地下黑校?”
“你这里就是个地下黑校!”一名戴眼镜的领导义正言辞的说。
张红波脸色沉重,说道:“这事我们居委会也有责任,没想到钱进同志强行要走这间房子,竟然是为了办地下黑校。”
钱进说道:“这不是污蔑吗?什么地下黑校,我们这里牌子写的清清楚楚。”
“学习突击队教室!”
“我们成立这教室是专门面向有志学业的青年,让他们来这里学习交流、共同进步,这是我们劳动突击队的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新项目!”
前来围观的人越发的多,连附近清理落叶的一支突击队也来了。
听到钱进这么说,队员暗暗叫苦:
倒霉,二队跟着钱进这队长多次立功、占尽便宜,怎么自己这边刚认了钱进当总队长就要跟着倒霉?
有人感觉不妙,掉头跑路去找其他队长通报消息。
魏香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自爆。
她硬着头皮出来说:“各位领导,这件事里有误会。”
“怎么回事呢?是这样的,钱进同志说的不清楚,这其实是我们街道劳动突击队会议室和学习室!”
张红波看到钱进装都不装了,自认此次胜券在握。
他决定给棺材板上砸钉子,说:“小魏,不要助纣为虐呀。”
“这房子属于咱们街道,劳动突击队也属于街道,要是劳动突击队要用这房子当会议室,咱街道上能不知道吗?”
直属上司出来给事情定性。
魏香米叹了口气,只能怏怏后退。
眼镜领导霸气挥手说:“不要废话了,把他给我带走!”
钱进抗拒:“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我们劳动突击队为有志青年们提供个学习场所有什么错?”
“年轻人爱学习,当下缺少合适的学习环境,我们为他们服务有什么错吗?”
“为人民服务没错,可你们是为好青年服务的吗?好青年要学习还用来你们这犄角旮旯?”另一个胖领导语气更严厉。
“我看你这里是给各类坏分子、违法犯罪分子提供服务的地方,说你这是个地下黑校还能冤枉你?”
“刘队长把他带走吧,回去要好好审他、好好调查他!”
一直不说话的黄永涛终于出来开口:“不用上纲上线吧?”
“钱进这位同志我很了解他的思想觉悟,他是我们街道治安突击队的副队长。”
“刘队长知道,这支队伍还是我们区局开会通过的任命呢,因为他们在保护人民财产、与罪恶作斗争方面,屡立奇功!”
刘队长跟他关系不错,给他面子:“那黄所你认为怎么处理?”
黄永涛说道:“把他先带到我们单位去吧,毕竟是我辖区里出的事,我作为分管领导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嘛!”
204教室还没有制造出任何问题。
只是有人实名举报它有问题,相关单位来处理问题罢了。
既然黄永涛出面,教育口和治安口的领导们商量一下都给他面子,让他把钱进带去,但将由多个单位成立专案组来进行调查。
事情就此决定。
钱进被戴上手铐带走。
这引得街道好些居民连连摇头。
他们下楼时候劳动突击队刚赶回来。
一看钱进被抓,王东头一个冲出来挡住众人去路喊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凭什么抓我们队长?我们队长犯他妈哪门子法了!”
张红波严肃的说:“王东,你给我下去!”
“钱进不是你们队长了,居委会这就收回他的一切职务!”
王东莽撞且硬骨头,叫道:
“劳动突击队就他妈个干脏活臭活的队伍,不是什么单位部门,是群众组织!”
“我们的总队长是所有队员群众民选出来的,你没资格任命也没资格……”
赵波上来捂住他的嘴巴往后拖。
王东将他推了个趔趄怒道:“干什么?教室的事咱又不是不知情,咱又不是没去过!”
“钱队就没干任何违法犯纪的事,凭什么抓他,决不能抓他!”
早已经得到钱进叮嘱的张爱军上去将他拖走。
王东愤怒的冲他吐唾沫:“吃钱队的肉时你比谁都欢,有点事了你比谁跑的都快——老子瞧不起你!”
钱进看的感动。
难怪王东又鲁莽又没能耐,可他就是能稳坐一队队长,甚至当初撸他的时候一队队员还全不同意。
现在他明白了。
这是真大哥。
弟兄有事他真上啊!
王东出头,朱韬作为嫡系不能无动于衷,他跟曹有志等人全上去解释。
黄永涛安抚了他们,在队员们垂头丧气中将钱进带走。
钱进了治安所就喝茶。
程华知道他这事就不是大事,所以给他添茶倒水,伺候的不亦乐乎,只求以后钱进找管大宝下馆子的时候还能再带他两次。
傍晚有意外客人到来。
魏清欢小心的询问:“领导,钱进同志被关在这里吗?”
程华见过她了,闻声过来把她接走说:“放心吧,你对象没事的,就是上头完任务,吓唬吓唬他而已。”
魏清欢想解释,但想了想一切,只能苦笑:“他是受我牵连,将房子变更为学习室,是我给他出的馊主意,没想到会这样。”
钱进自己待在审讯室,程华把魏清欢带进去探望他,魏清欢又给他带了饺子:
“本想今天再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来着……”
女教师面色凄苦。
钱进打开铝饭盒开吃。
芸豆馅水饺,没什么油水但胜在菜多馅大,味道调的清香开胃。
他竖起大拇指赞叹:“好吃,魏老师手艺没的说!”
程华嘴馋,趁魏清欢走神的时候拿了两个赶紧塞嘴里,然后眉开眼笑的点点头。
魏清欢有些尴尬:“对不起,我不该乱给你出馊主意,我临时给组织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
她掏出信封双手递给程华。
钱进说道:“魏老师你放108个心,我没事的。”
“开设学习突击队教室不但不是馊主意,还是个天才般的创意!”
“今天你先回去,放心,我肯定会出去,你肯定还得再来当老师!”
程华也安慰她,把她带了出去。
钱进吃饱喝足,就当来冥想了。
他刚静心下来。
徐卫东又火急火燎、骂骂咧咧的来了……
夜幕降临。
午夜过后是21号。
星期五。
黑沉沉的夜色中,50年代起自魔都开展、各城市跟进建成的八一开航航线照常工作。
《人民日报》在首都总部印刷完成后,制成铅版模具被送到了海滨市国营印刷厂。
一张张报纸纷飞,印刷工人看过后纷纷瞪大眼睛,其中有青年更忍不住叫起来。
车间主任严肃的说:“保持纪律!不准交头接耳、严禁任何信息提前透露!”
报纸唰唰唰的堆积起来,分装工人娴熟的将它们点清数量分装送上车。
黑夜退去。
黎明将至。
报纸被送去各销售点和派送点后,接收的工人看过新闻赶紧打电话……
有些报摊和书亭更是提前开门。
鱼肚白下。
有夜班工人下班也有早班工人上班,很快一条消息跟核弹般在城市里炸响:
“《人民日报》消息!”
“各大高校招生重大改革!”
“恢复建国后的高考!大学不看出身了!要根据成绩择优录取学生!”
晨光刺破云层,雪白的鸽群掠过灰墙奔赴苍穹。
一轮火红的朝阳升起来!
(本章完)
第71章 倒张联盟成立了
第71章 倒张联盟成立了
淡薄的晨雾还未散开,整座城市已经被油墨味浸透。
到处都是买报纸的人。
报摊、书亭里的《人民日报》全被抢购一空。
有人买不到报纸急的在街头掉眼泪。
有单位紧急刷新标语:送别城乡秋天,迎接文化春天。
新华书店铁栅栏外蜿蜒着灰蓝色的长龙,碎头巾与蓝解放帽绿军帽一起在寒露里蒸腾出白气。
有人把搪瓷缸倒扣在台阶上占位,缸底‘劳动光荣’的红字在薄霜里洇出血色。
八点钟书店开门。
穿四个口袋中山装的老营业员探出半截身子一看吓一跳:“呀,咋来了这么多人?”
队伍轰然而散。
好些青年往前挤:“师傅,我上个月看到有《数理化自学丛书》,给我一本!”
“给我留一本字典,我要买字典!”
“同志你们这里有课本吗?”
人声呼啸,大门玻璃在推搡中爆响,地上滚出来一只拖鞋……
邮局屋檐下的黑板报被人擦掉,红粉笔写的“高考来了”四字色泽浓烈。
有单位例行张贴当日报刊,青年工人们不上班了,跟春汛里的梭鱼一样挤在一起张望。
街道居委会也来了人,他们撕掉标语“广阔天地炼红心”,贴上了新标语:
我们要学知识!
正在看报纸的张红波被人拽出来:“张主任你出去看看,乱了套啦!”
“对,张主任你赶紧主持大局啊!”
张红波木然的看着同事们。
外面的喊声已经传进来了:“我们要学校!我们要复习!我们要参加高考!”
张红波低头仔细看报纸。
《人民日报》头版头条:
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第二版头条:
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
他抬头看向治安所方向喃喃说:“变天了,怎么突然就变天了!”
“钱进这狗草的混账东西,他在中央有关系吗?他怎么知道现在应该搞教室的?难道老天爷也帮他!”
街头的广播喇叭破了音,女播音员激动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在筒子楼间震荡:
“今年,高等学校的招生政策进行重大改革,采取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省市自治区批准的方法……”
“凡是符合招生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的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均可自愿报名,并可根据自己的爱好和特长选报几个学校和学科类别,让祖国挑选人才……”
外面汇聚的青年们蹦跳着发出欢呼声:“噢!”
“祖国万岁!”
好些劳动突击队员也混在里面。
赵波欢呼之后猛然想起前两天钱进开大会时候的预言。
他激动的浑身发抖,拉着身边的队员喊:“钱总队早就预见了这一天!”
“他天天看新闻、到处打听消息,他当时就说国家快要恢复高考了,所以他才提前准备了学习突击队要用的教室!”
有参会的党员点头:“是,他确实预见到了。”
赵波吼道:“那他给咱准备学习突击队教室有什么问题啊?”
“凭什么抓他?同志们跟我走!去把钱总队接回来!”
人群浩浩荡荡离开。
有人唱起《国际歌》,全队伍跟着唱,歌声嘹亮: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治安所里,庞来福一早给上级单位打去电话。
主管领导听了后说:“这谁抓的人?乱弹琴!”
“任何时期,学习都没有错误!领袖说过嘛,社会主义建设需要有文化的劳动者!”
“当然放人、必须放人!咱治安突击队的队长组织辖区内青年学习文化知识这是好事,应当鼓励!”
庞来福挂了电话立马把还在睡觉的钱进喊起来。
他有些佩服:“你小子真是铁胆子,多少江洋大盗进了咱这房间吓破了胆,你竟然还能睡着!”
钱进搓搓眼,随意说:“他们吓破胆是犯错了,他们不是胆小是知道自己要遭到法律制裁了。”
“我能睡着是我问心无愧,我下乡支农是为农民服务,加入劳动突击队是为市民服务,我办学习突击队是为知识青年服务!”
庞来福情不自禁的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走,就当来咱单位熟悉内部建筑结构了,你该回家了!”
钱进故意露出诧异:“领导们这么快做出决定了?”
“噢,是不是张红波贪污被办了,我作为他的诬陷受害人清白了?”
庞来福忍俊不禁:“他没事,嗨,他毕竟是你领导,对他尊重点嘛。”
钱进问他:“庞所,要是有人想整你坐牢,你尊重他吗?”
庞来福一瞪眼:“我整死他!”
钱进冷笑,咬牙切齿的说:“我也会整死他!”
庞来福想劝说两句,但想了想没话可说,只好钱进带出去,将单位的报纸塞给他:
“你教室给我留两个位子,我侄子和外甥女应该要去高考,到时候让他们去你那里好好学习!”
这张报纸不用看了。
他昨天已经看过了。
昨天他买了今年剩下的所有人日报,因为时间紧急成套买的,价格很贵,总共了两千八。
结果买的第二张就是恢复高考的新闻……
他走出去。
徐卫东在躺椅上睡觉。
老徐很讲义气。
昨晚要陪他在这里共克时艰,然后说到做到,钱进在里面睡他在外面抢了程华夜班的躺椅呼呼大睡。
程华则正在翻箱倒柜找书呢。
钱进吃惊的问:“你也准备念大学?”
程华摇摇头:“以前抓了偷书的小偷,一些书没找回失主扔在我们单位了。”
“今年恢复高考,这些书应当能派上用场,我想找一找到时候给需要的同志用。”
钱进佩服:“程警官是真心为人民服务的好同志。”
程华更佩服他:“你能提前办起学习室,那才是好同志。”
外面熙熙攘攘来了人。
钱进以为是激动的青年举行欢庆游行。
定睛一看。
劳动突击队来了!
王东冲在前头。
钱进出门,几十号人振臂高呼:“钱总队,同志们接你回家!”
当场,钱进热血沸腾。
难怪男人都喜欢带兵!
他上去与王东拥抱,王东兴奋的说:“老天爷还是开眼的,不会冤枉好人!”
赵波急忙上前刷存在感:“咱们唯物主义者不讲老天爷,钱总队是靠了自己!”
“领袖同志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这句话什么意思?就是说靠爹靠娘不如靠自己!”
“昨天我看出来了,钱总队绝对是胸有成竹,他早在开会时候就说了,国家会恢复高考,这眼光太准了!”
他往左右看,嘴角往下拐,拇指往上竖。
朱韬:“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簇拥钱进往回走。
今天的海滨市里当真是热闹,比得上国庆节了。
他们途经百货大楼,钱进发现里头的碎布头柜台排起新队伍。
穿卡其布工装的女人们攥着布票,眼睛盯着最挺括的的确良布料。
知识青年们最爱穿的确良衬衣。
今天劳动突击队不可能还有心思去劳动。
这里面都是曾经的知识青年,不少人还是上过高中的,他们符合高考条件,也有参加高考的心思。
钱进带他们回到居委会门前整装列阵。
然后看到四小齐刷刷的站在墙角。
他很奇怪:“哎,你们四个怎么在这里?”
魏香米用眼神示意主任办公室。
主任办公室的窗户拉着窗帘。
好几面玻璃已经碎了。
钱进问道:“你们四个干的?”
四兄弟点头。
刘三丙忿忿的说:“说好了一人砸一面玻璃给你出气,结果二哥不讲武德,他砸了两面玻璃!”
王东闻言捡起一块石头甩了上去。
‘咣当’玻璃破碎。
王东喊道:“别跑!抓住那小子,他竟然敢来居委会砸窗户,反了天了!”
居委会好几个工作人员出来抓人。
但自始至终张红波没有露面。
魏香米无奈的说:“钱总队,行了行了,你快约束一下你的人吧。”
“这些小孩砸玻璃赔偿就行了,要是突击队队员砸玻璃这可是破坏公物的大问题!”
钱进笑道:“放心,魏主任,我们突击队有纪律,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他又对四小说:“你们怎么能来砸居委会的玻璃?这是非常不对的事情,我要对你们进行严厉的批评!”
“好了,赶紧滚蛋,回去一人煎俩鸡蛋吃,必须全吃下啊,这是惩罚!”
四小立马跑了。
钱进想应付居委会工作人员的追责。
结果没人追责,其他人都用诡异的眼神看他……
没人追责更好。
完成了对张红波的示威,钱进准备将整好队伍的突击队员带去学习室。
结果魏香米笑吟吟的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留下。
钱进不明所以。
但魏香米对他很好,他便让王东带队先去学习室,自己留下了。
魏香米将他带到没人的会议室,往外看了看后关闭房门。
钱进心里开始打鼓。
他承认,魏主任颇具风情。
可他现在心里只有更具风情的魏清欢了。
这么想着他在脑袋上甩了一巴掌。
瞎琢磨什么呢,这是1977不是2027,魏香米再风骚也没有在单位找刺激的胆子。
结果魏香米坐下后第一句话还真不对劲了:“钱总队你请坐,你还不了解我吧?我向你简单的说说我的情况。”
钱进猛抠下巴。
他在27年是相过亲的!
就是没亲成。
魏香米继续说:“你知道我除了是咱们街道的妇女主任,还在区里房管所上班……”
随着她介绍,钱进听明白了:
魏香米想晋升,可房管所那是什么单位?庙大妖风大、池深王八多。
她已经是一名股长,因为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也没有过人的能力,她在房管所的仕途到头了。
如果她还想更进一步,就得在居委会上使劲。
而她更进一步就是当居委会主任。
张红波不走。
她坐不上主任的位子。
所以她对钱进的屡次示好有目的:一起对付张红波,让张红波离开泰山路,她好上位!
话说明白就好办了。
钱进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魏主任,咱们以前就是朋友,这样更是好朋友了。”
“放心,我来想办法搞定张主任,然后我们劳动突击队肯定会支持你上位!”
“但我有要求。”
魏香米微笑:“你说,是不是优先安排工作有关?”
钱进说道:“有一半关系,你当了居委会主任后,要支持我们劳动突击队办起一个小集体企业。”
魏香米疑惑的说:“你们怎么办企业?有什么项目?有什么方向?”
钱进说道:“这些我们会搞定,绝对不会违法犯纪,所以你只要支持我们就行了。”
魏香米答应下来:“没问题!”
同志握手。
倒张联盟成立。
ps:提前预告一下子,各位衣食父母,下周三的26号中午本书上架哈,从那以后就开始爆发,狂野的爆发!
(本章完)
第72章 成功加入供销总社
第72章 成功加入供销总社
恢复高考的新闻是核弹级,它首先在城市里炸响。
暮色四合时分,图书馆昏黄的灯泡次第亮起,像是给灰扑扑的城市缀上颗颗星辰。
书架早被翻得七零八落,可年轻人们仍执着地挤在过道里——这里终究是离知识圣殿最近的朝圣地。
距离象牙塔也比其他地方更近。
没人说话,翻开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有人直接带了晚饭来,摸出半块烤饼,对着窗户吃起来。
吃饭的哈气在玻璃上形成水雾,青年便默写方程式。
204的突击队学习室重新开张,两个房间塞满了从各个社区赶来的青年,人造革书包和军绿挎包在条凳下堆成小山包。
筒子楼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钱进倚在窗口喝八宝茶。
天冷了,男人得给自己补一补。
深沉暮色中,街灯晕开橘色光斑。
寒风中有一辆辆自行车迅速通过,往往是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有或薄或厚的书。
路上飘落的梧桐叶打着卷盘旋,魏清欢搓着手小步跑来。
她微卷的长发被晚风撩起,露出眉眼如黛,路灯光晕透过梧桐枝杈零落在她身上,如同披着碎金,整个人像是从画里裁下来的。
钱进精神一振。
旁边的朱韬也看到了来人,更是瞪大眼睛。
徐卫东给他一脚,乜斜钱进阴阳怪气:“别看了,那是大嫂。”
昨晚他从程华处得知了钱进为保护魏清欢进治安所也知道了魏清欢得知钱进落入治安所后特意来送饺子的两件事,他直接就知道别人没戏了。
朱韬尴尬的说:“我看啥啊,我就是看到魏老师来了,这么晚还是来了……”
“嫂子得见大哥,那能不来吗?”徐卫东继续阴阳怪气。
朱韬愕然:“啥意思?老徐你跟魏老师处成一对啦?”
徐卫东没好气的说:“是钱总队!”
朱韬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徐卫东顿时急了。
朱韬讪笑摆手。
钱进搂着他解释说:“因为咱朱哥心里有你,得知你没有被别的女人勾走,他当然觉得还好还好。”
朱韬赶紧说:“钱总队你这话说的,魏老师眼睛没瞎,我眼睛也没瞎啊!”
说着他拔腿就跑。
徐卫东呼朋唤友狂追不舍,把人拉走好给钱进制造独处空间。
钱进也出门去,在楼下接了魏清欢:“这么晚了你还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魏清欢喘气在路灯下成白雾,笑道:“抱歉,今天突然说要恢复高考,我们学校乱了套。”
“本来我们夜校已经成聋子耳朵、瞎子眼睛了,结果突然成了香饽饽,我们所有老师连轴转的开会,学校大会、教育口大会、区里乃至市里都有领导来紧急开会。”
钱进解释说:“是我该说抱歉,我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你别来了。”
魏清欢说:“怎么能不来呢?我都答应给你们的学习室当辅导老师了。”
“再说,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被放出来呢,至少得来打听点消息。”
路灯电压不稳,灯光闪耀,映得魏清欢耳垂上那对磨银耳钉忽明忽暗。
这年头还没有全球变暖,十月下旬的晚上就开始森冷了。
女老师鼻尖和脸颊有些发红。
钱进看了一眼,说道:“那该我说抱歉,我忘记托人给你送个信儿了。”
“不过以后你晚上没法来了吧?毕竟你们夜校任务会很沉重。”
魏清欢说:“没事的,我跟同事商量过了,我上白班,她们上夜班。”
钱进不好意思:“你何必这么辛苦?这是图什么?”
魏清欢突然抬头看他,笑着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钱进摸不着头脑。
这话确实是给老师准备的,但跟辛苦没关系吧?
魏清欢进教室。
此时都快九点了,但里头人满满的。
今天来的人可真就是为了学习而来的了。
有劳动突击队成员,也有泰山路一些有志于高考的青年。
可学习室不像样。
没有讲台、没有桌椅甚至没有黑板。
这也是当下的时代难题。
物资匮乏。
商城倒是物资齐全,奈何金盒子太小,无论黑板还是桌椅都不能运输。
魏清欢很认真的上了一个半小时的课。
十点半之前她必须得撤,因为这是5路公交车的末班发车时间。
她抱着挎包走出学习室,钱进邀请她进家门。
老式座钟敲响一下,魏清欢扭头整理鬓发,玻璃反光,正好倒映了钱进的侧脸。
钱进打开衣柜拿出个袋子:“天冷了,家里有我妈遗留的围巾,她没穿过,还是新的,你要是不嫌弃围上吧。”
这是他今晚刚从商城买来的围巾,百分百纯羊毛,柔软不扎脖子。
造型上它是寻常的格纹围巾,但同样是格纹,经典设计自然观感不同,顺眼百搭。
另外它两头有细捻流苏,垂坠感很好,主打一个气质。
钱进拿出来后打开,足有两米长的大围巾如哈达般垂落在双臂上。
魏清欢咋舌:“好长、好大。”
又笑着摆手:“阿姨给你留的念想,我可不能接受。”
钱进强行递给她:“你是穿着又不是扔了,我一样可以看到,照样可以念想!”
魏清欢腼腆一笑:“那我会好好保管它的,不会让你失去这份念想。”
钱进又给她手套。
鹿皮绒女士手套,有弹性、柔软、暖和,关键是它造型跟当下女士手套差不多,就在细节处有几个小金珠或者金环做点缀。
根据商城介绍,这手套能扛零下十度。
它虽然小,价格却贵,能买五条围巾。
魏清欢还要拒绝,钱进直接送她出门:“算算时间,5路车要来了。”
末班车上人不少,因为这车要走图书馆。
钱进顺势上车。
魏清欢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啦,你何必送我?回来你怎么办?”
钱进说道:“没事,山人自有妙计。”
他照旧把魏清欢送到宿舍门口。
本来在跟其他女老师玩的汤圆欢呼一声来了个乳燕归巢扑进魏清欢怀里。
钱进将纸袋子递过去:“刚才来不及吃夜宵,给你带了点东西,待会你请舍友们一起吃汤圆。”
汤圆急忙摇头:“只能亲汤圆,不能吃掉汤圆!”
钱进哈哈笑。
有女老师很热情的跟他打招呼:“钱同志,今天挺冷呀,你注意保暖。”
钱进道谢。
很快他发现不大对劲。
几个女老师对他相当殷勤,那眼神都含情脉脉的。
这让他忍不住摸了摸脸:哥们确实帅,幸亏跟罗慧娟劈了,否则岂不是便宜她了?
钱进回程好办。
张爱军在外头等他。
这壮汉骑自行车追5路车跟玩一样。
钱进手里有自行车票,决定明天去买个自行车。
他喜欢驮着小媳妇儿,不喜欢跟小媳妇儿一样被驮着。
午夜时分,各厂家属院的灯光渐次熄灭。
而一个个居民社区里,好些窗户却亮着。
今晚注定是很多青年的不眠之夜。
钱进睡得很香。
他得养精蓄锐,准备跟张红波刺刀见红!
既然两人已经彻底撕破脸,那就战斗到底。
第二天他把劳动突击队召集到一起准备群策群力收拾张红波。
其实真要搞张红波他有的是办法。
趁着张红波上班期间,从商城买点当下的违禁品让张爱军给送进他家里,到时候一波举报就完事了。
可钱进不想把27年的东西暴露到官方面前。
另外张红波是个贪官,这种人有的是问题,他相信用正规手段一样能搞掉他。
就在他询问众人关于张红波的问题时,魏香米又骑着自行车来了:
“钱总队,供销总社来人了,点名要找你,说你给他们单位递了个自荐信?”
钱进一愣。
欣喜若狂。
林海终于给他使劲了!
队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昂头挺胸等着钱进把自己送入供销总社。
这可是当下最抢手的单位!
钱进对此只能摊开手说抱歉。
供销岗是他志在必得的目标,他甚至为此放弃了大学生涯。
只有借助供销系统的掩护,商城才能发挥最大效力!
来人是市供销总社劳资科一名股长,名叫王友良。
张红波把他接进办公室,盘算怎么使坏让钱进失去这份工作。
他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是泰山路的掌权人,你钱进就休想能把劳动关系转入好单位!
王友良调查钱进背景,先问关于支农模范、治安突击队立功这些荣誉。
这是无法作假的。
张红波先是证实了荣誉的真实性,然后话里开始转折:“不过这位同志……”
他故意露出为难表情,表现出一副矮子陷进粪坑里——有屎不敢开口的架势。
王友良急忙说:“张主任,请您务必坦言,我们单位虽然是要招一名临时工,可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招的。”
“临时工?”张红波当场散功。
钱进连打投所、橡胶厂的正式工都看不上,他能去当临时工?
这样他没有必要激化跟钱进的矛盾了,就说:“不过他是我们街道的虎将,我们不想放走他。”
“嗨,都是为国家服务,在哪里服务不是服务?”王友良笑了。
调查工作没问题,等钱进来了王友良直入主题:“你是支农模范、在岗位上立过功的钱进同志?”
“你给我单位递交过一封自荐信是吗?”
“我们单位综合管理科的林海科长推荐了你,然后经过党委会讨论,现决定接收你加入本单位后勤仓储部门担任运输员。”
钱进连连点头:“我愿意!”
看他激动,张红波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是临时工,没有编制没有福利。”
钱进说:“我愿意!”
王友良欣然说:“好,另外你没有参加高考的意愿吧?”
显然,原来的临时工是回家准备高考了,这才空出了个萝卜坑。
钱进断然说:“没有,我不会参加高考,我会一直在咱们单位兢兢业业干下去!”
王友良很满意:“好。”
他把报到证交给钱进,带走了钱进的劳动关系、工作调令、户口迁移证明还有粮食迁移证明。
就此,钱进属于供销系统的人了!
他开开心心离开。
把张红波看呆逼了。
这一刻他深切的感到了钱进的不好对付。
这玩意儿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但他仔细一想,也开心起来:
钱进要进供销总社上班,那他就不能继续担任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了!
这样即使钱进要对付他,也不能利用全队五十多号人的巨大能量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更换总队长。
结果他换不了!
钱进表明了态度:小孩才做选择题,男人选都要!
他要进入供销总社上班,却还要继续留在劳动突击队。
劳动突击队并不是什么正式单位,它其实属于人民群众自发成立的服务组织,所以不管有没有工作都可以参加。
最早五十年代成立劳动突击队的时候,很多政府官员都是各街道劳动突击队的成员。
只是到了如今,人心变了、社情变了,只有没去处的人才会进去当苦力。
也正是这个原因,劳动突击队自成体系,居委会有指挥权却没有强力的掌控权。
张红波一看钱进还是总队长,顿时急了。
他要举报钱进!
(本章完)
第73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第73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星期六,高考消息给社会带来的震撼还在继续。
钱进去买自行车。
街角的百货大楼玻璃碎了半边,这是昨天来抢本子、抢笔的青年们搞出来的。
营业员站在凹凸不平的墙边破口大骂。
钱进听了一通才明白,这地方原来是块小黑板,专门写商店里的抢手商品到货情况。
结果昨晚有人把黑板给敲成块、撬走了!
钱进倒吸一口凉气。
还能这么操作?
谁动作这么快?这黑板得留着让我翘啊!
魏老师现在还没有块黑板呢!
现在百货商场门口还在排队,有穿蓝布衫的姑娘抱着襁褓挤在钱进前头,婴儿的虎头鞋上红绒线刺眼的亮。
售货员风风火火的挤过人群准备上班,经过钱进身边的时候停下问穿蓝布衫的姑娘:
“女同志,这条队伍是专门卖文化用品的,你要买布线头得去那柜台。”
姑娘淡然说:“谢谢同志提醒,我就是来买本子和笔的,我要参加高考。”
售货员吃惊:“根据最新指示,高考是今年的冬天,距离开考没俩月了,你娃娃这么小还吃奶吧?到时候你得离家考试最少半天,奶娃的事怎么办?”
姑娘说:“我跟婆婆说好了,到时候我去考试,她带娃娃在外面等我,中途我去厕所给他喂奶。”
钱进听的肃然起敬。
有股子狠劲啊。
这姑娘生不逢时,如果在自己那时代,至少是个985!
然后他反应过来:这队列是买文化用品的,那他在这里排什么?
他急忙举手亮出自行车票要说话。
此时商场外的铁栅栏拉开条缝,里面大门打开,人潮顿时涌成浪头。
多少人都在吆喝,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现在他想走都走不了,直接被人群挤进大楼,他想往外挤,被人一屁股拍在土特产展示柜台前。
玻璃柜面上‘学大庆’的红色标语早被胳膊肘磨成了粉白色,售货员举着牛皮账本敲打柜面:“排队排队,插队的什么文具也别想买到……”
“我他娘买自行车的!”钱进气急败坏,忍不住爆了粗口。
陪他出门的张爱军听到声音赶紧进来把他从人群里给拔出去,说:“不行你也偷一辆吧。”
钱进无语。
“买自行车的去北门啊!”这时候有售货员喊道。
钱进赶紧往北走。
结果到了北边一看,暗暗叫苦:
来买自行车的也排起了长队!
这同样跟高考有关。
有些人是在家门口上班不需要自行车。
结果现在要去学校复习功课或者四处找老师请教学问,就必须需要一台自行车。
钱进看着自己的自行车票暗暗生气。
有钱有票也买不上车。
他数了数自行车数量又数了数排在前面的人群,正要摇头离开,外头突然有人高呼:
“天山路百货大楼早上刚到了一批自行车,全是雪亮亮的永久!”
排队的人群呼啦啦往外跑。
钱进也要跑,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听的耳熟:
徐卫东啊!
果然,徐卫东缩着脖子在门口一个劲往天山路方向指。
钱进趁机往前拱,拱到柜台前赶紧喊:“女同志,给我一台自行车!”
女售货员挺漂亮,油亮的大辫子、白净的皮肤,挺让人有好感,就是态度让人不敢恭维:
“要什么牌子?你票呢?把票给我瞧一瞧。”
钱进说道:“凤凰吧。”
“没有。”售货员淡然。
“永久也行。”
“也没有。”
“你们有什么牌子?”
“江门。”
钱进都没听过这个品牌,无奈问道:“这自行车它正经吗?”
售货员顿时生气,把自行车票往他跟前一扔说:“工人同志生产的无产阶级专用自行车,怎么还不正经?你膈应谁呢?”
钱进也生气了:“把你们领导给我叫过来,我是供销总社的,我们科长是综合管理科的林海,你们就是欠管理了!”
售货员其实认识他,冷笑道:“你不在劳动突击队跟着张红波胡闹腾了,又去供销总社了?”
“装什么大尾巴狼!”
钱进纳闷了。
自己在街道也是小有地位的人物,怎么如今售货员这么牛逼吗?认识自己还故意为难自己?
他说道:“别以为我瞎说,我昨天刚入职,这不是要上班了所以买个自行车吗?”
又有男售货员过来核验了自行车票后给同事使眼色:“去把那块最好的江门推过来。”
他又给钱进解释:“江门是好车,在南方可出名了。”
“它用双横梁结构,结实耐用,然后它的钢材好,防锈性能突出,特别适合咱海滨这种多雾多雨的地方。”
“还有它的脚踏板轴承是可以拆卸维护的,年轻人骑它再好不过了。”
钱进说道:“骑什么倒是无所谓,主要是你这同志什么态度……”
“别跟他一般见识,你是受牵连了,他跟你们主任有点矛盾。”男售货员使眼色。
钱进一听脾气顿消。
竟然碰到了个敌人的敌人?
他有心想认识一下这售货员,但这场合不合适,只能深深地凝视了对方一眼先行离开。
徐卫东躲在门后头。
钱进给他一脚:“鬼鬼祟祟偷窥谁呢?”
徐卫东骂道:“你狗日才偷窥,买个自行车那么费劲?还得同志哥我给你打掩护?”
“我躲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刚才我糊弄不少人去天山路百货大楼了,到时候他们知道上当,肯定回来找我麻烦。”
钱进讪笑:“今天确实多亏你了,不过你怎么没去上班?”
徐卫东说道:“请假,准备考大学!”
“你烤地瓜去吧。”钱进呵呵笑,“说说你的目标,我看看哪家大学这么倒霉?”
徐卫东也讪笑:“我不像是念书的料子?”
“其实是没法干活,这两天黑市乱了套,到处都是买书本、买笔墨文具的人。”
“我们上班吧,那不能不抓人,现在这环境抓了人吧,肯定要挨骂。”
“所以常主任就给我们放了两天假,先歇歇,回头再说。”
钱进听后大怒:“我是白把你塞里面了,不是跟你说了吗,有消息要通知我!”
他赶紧骑上新自行车准备往黑市撩。
徐卫东追在后面一个老狗扑母狗跳上了车后座:“你当我是为什么能在这里碰上你?还不是要通知你这消息才打听着找到你的!”
“驾!”
钱进知道高考给社会带来的消费力,他早准备了铅笔、钢笔、本子等各类短小却有价值的文具。
另外有了金箱,他还买了一个神器:
仿真变装道具!
一个光头壮汉的头部硅胶面具,一顶假发,一圈络腮胡子再配上墨镜。
四者结合当下的人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夜间使用更安全。
钱进这次想拿白天试试,白天要是没人能看出漏洞,那晚上更没事。
九条巷黑市今天变得光明正大起来。
钱进骑新车进入个小树林,钻进去一倒腾,再出来就是个戴着墨镜、满脸横肉的汉子了。
巷子口还是有人在收所谓的清洁费。
但来的人太多,他们堵不住人,钱进便趁机钻了进去。
油墨的味道在这里更浓烈。
钱进还以为自己进了印染厂,不过找一圈后他感觉也差不多,这里有好几个摊位上摆的是油墨印染的书籍和试卷。
他们不是像以前那样以物易物,光明正大的摆摊卖钱!
缩着头在黑市里转一圈,钱进大概了解了情况,将大挎包拉开吆喝:
“钢笔墨水草稿本,闹钟橡皮清凉油!”
这全是学习需要的紧俏货。
好些跟无头苍蝇似的满黑市乱转的青年便一窝蜂的围上来。
他们需要文具,但机械打铃的复古闹钟更能夺人眼球。
这种闹钟跟当下百货大楼卖的小闹钟外形相差无几,但漆色很光亮,有姑娘拿到后爱不释手:“这都能当镜子用了?”
钱进给定时一分钟后进行演示。
‘咔哒咔哒’的声音中,一分钟结束,黄铜小锤当当当的开始敲起来。
声音脆而响,很动听。
立马有人询问:“同志,这闹钟多少钱?还是要换什么东西?”
钱进伸出两根手指:“我是为人民服务,这闹钟我买的时候是20块钱,现在我卖也是20元!”
这可是实话。
这款闹钟在商城就是卖20元。
另外今天在百货大楼里,钱进看过闹钟价格了。
这玩意儿比手表便宜的多,从15元到50元不等。
像魔都的钻石牌、津门的金鸡牌、羊城的五羊牌都能卖出个四五十元高价。
15元的是三无产品,闹钟上都没有生产厂家和产地之类的信息。
当下这年代为什么会有三无产品呢?
很简单。
这就是一些地方的小集体企业或者大集体企业生产的组装货。
钱进的闹钟是有品牌的,品牌叫老船夫,在当下年代肯定查不到这个生产厂家。
但也没事,现在资讯不发达,有些不知道的品牌很正常。
像他刚从还不知道江门这款自行车的品牌呢,而听售货员的意思,这还是个南方的大牌子!
20元价格可不贵。
他带来的闹钟不多,总共十个,几乎是蜂拥之间,他兜里就塞进了200块钱。
还有人想买闹钟买不到,为此大为沮丧,钱进就拿出钢笔展示:
“我带来的钢笔也是好东西,你们看看这笔尖,使劲按压都没事!”
钢笔的漆色同样闪亮动人。
另外橡皮带果香味、清凉油效果十足,都是新鲜货。
当下年轻人太需要新鲜事物的刺激了。
这点跟后世见多识广的年轻人可完全不一样。
钱进当之无愧成为全场最靓的崽,他这里一直被人包围着,很多人没钱买也要凑上来看看。
生意接连不断,一大兜子货物半小时倾销一空。
钱和票塞进兜子里,钱进将兜口使劲一扎,夹在腋下就走人。
今天主要是为了试验这副打扮,不为淘宝捡漏,所以赚到钱即收摊,不多事。
要想做大生意、要找好东西,他明天凌晨再来!
ps:各位兄弟姐妹,再次预通知一下哈,后天也就是周三中午就要上架了,本书数据惨淡,还请各位能捧个场,弹壳感激不尽!
(本章完)
第74章 我要亲自出手
第74章 我要亲自出手
老祖宗说,财帛不露白,露白招贼来。
钱进说,老祖宗说的对。
他在卖货的时候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巷子墙根蹲着的三个青年换了好几次位置,始终像痴男盯着太太桑一样看他。
偷窥。
咽口水。
情绪亢奋。
他们没有上来买东西、没有问价甚至都没有看货,一个劲在看他。
这样他就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联想刘大甲曾经的告诫,他猜测这三个青年还有帮手,这帮人是专业的黑市抢劫犯。
他推着自行车慢慢行走。
在车子后面几步远,穿劳动布工装的胖子踢碎一块已经烧完的蜂窝煤,扬起的灰烬到处飘,他像烟中恶鬼般穿过其中追上了钱进。
有大肚子妇女冲钱进迎面而来,神情警惕、眼神飘忽。
钱进猜测这人也是劫匪一员,结果对方上来后突然拉开衣裳问:
“小鬼子的进口尿素袋,一共十条,都是好布料,做衣服做裤子比的确良板正!”
灰白色布袋子被妇女用纤细而坚韧的尼龙绳系在腰间,绑出了个大肚子。
钱进见此心里一动,低声问:“换什么?”
妇女想要粮票,她说下乡的弟弟要提前回城准备高考,家里粮食不够了。
钱进袋子里有粮票。
刚才有人买东西钱不够,就用票证抵换。
于是两人迅速完成交易,钱进离开拥挤的九条巷,骑上自行车出门。
三个人两辆自行车跟上来。
其中有人吹响了哨子,前面路口也有哨声回应。
钱进猜对了。
对方不止三人。
九条巷子这地方如同名字一样,巷子多。
于是他不往前骑,而是随便找了个巷子口拐进去。
后面三个人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鱼儿上钩了。
他们是坐地户,很了解九条巷子环境,知道哪里人少、哪里方便动手。
所以他们抢劫就像狼群捕猎,用围追堵截的方式让猎物按照自己预定路线跑。
起初猎物总有逃跑路线,但他们最终会被逼进陷阱里,到时候就是猎杀时刻!
“这次可是条大鱼。”有个断眉青年兴奋的说。
骑车的胖青年也很兴奋:“得有上千块的收入!他娘的,这一波干完,咱又能潇洒两个月!”
剩下的解放帽松了口气:“得亏又碰到个胆小鬼,否则跟上次那个汽水厂工人一样不管不顾往前冲,咱们还真不好动手!”
胖青年鲁莽的说:“有什么不好动手?以后这种照抢不误!”
“他们来黑市搞交易,即使被抢了也不敢作声,否则咱们被抓他们也得被抓!”
“咱们没工作,被抓算个屁?他们都有好单位,被抓有可能丢工作,所以他们比咱还怕治安员!”
前方自行车蹬的很快,突然拐进一条巷子后失去踪影。
三个青年不着急。
到了这里跑不了人。
跑得了人也跑不了车子。
老巷子地面时不时有积水,他们顺着车辙印找车子去处。
“进老拐巷子了,他跑不了,这巷子是死路!”一个穿旧军装的盲流稳了稳别在腰间的三棱刮刀。
他们要进入巷子。
迎面是个强壮青年哼着歌推自行车出来。
不是目标。
盲流们下意识藏起武器。
胖青年感觉不对。
这强壮青年怎么推着一台跟目标一样的自行车?
崭新,双梁。
很可能跟目标有关系!
他用眼色提醒同伴,另外三人要继续进巷子,他和解放帽则一前一后堵住强壮青年。。
强壮青年对此毫无所知,反而看到他们后主动凑上来:
“哎同志们,谁有火?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给个火。”
大前门烟卷露出来。
胖青年见此立马上前掏出打火机:“哥们,车子不错,哪里来的?”
强壮青年得意一笑:“昨天刚在泰山路百货大楼买的,江门牌自行车,南方名牌,咱这地方可不多见。”
他点了烟叼在嘴上,又掏出烟给五人递烟:“来一根?”
解放帽有烟瘾,看到有便宜能赚就收起皮带接烟。
强壮青年往他皮带上一看,眼睛睁大了:“哎?好东西啊,同志你借我看一看?”
解放帽不明白一根腰带成什么好东西了,就递了上去顺便问:“哥们你刚从有没有看到个戴蛤蟆镜的大胡子?跟你骑一样的自行车……”
对方顾不上说话,拿到腰带仔细翻看腰带扣。
这腰带扣是可以当武器用的武装扣,实心黄铜质地,上面还刻着‘忠字兵1968’的字样:
“你腰带扣是黄金的!”
强壮青年一声惊呼吸引了要进入巷子的三个青年和前后两人。
他们五个齐刷刷回头看来。
强壮青年叼着烟举起腰带扣给他们看:“这是68年那一批的黄金武装扣啊?你们谁家里有这么硬的关系?”
五人惊奇又难以置信,顾不上进巷子,赶紧围上来看:
“这是黄金的?”
“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金子呢!”
“这不老四抢的……”
断眉青年赶紧用肘子撞说话者的胸膛。
他们凑到一起、挤作一团。
强壮青年将武装扣递给其中一人,又掏出烟盒举向他们:“来来,同志们抽烟。”
话音落下,嗤嗤声响起!
高压下喷射出的气雾柱环绕一圈,辣椒油树脂和催泪瓦斯混合液以每秒数米的速度贴到了五个人脸上。
雨露均沾!
这次钱进用的喷雾器可不是上次对付那俩劫匪时候用的辣椒精材料,而是升级款,气雾里还加入了催泪瓦斯,能迅速让人失去反抗能力!
刺鼻气味在小巷子里炸开。
钱进喷完了扔掉车子往外窜。
尽管他不是挨喷对象可气雾这玩意儿是众生平等一起干,他的眼睛也受到刺激,麻辣涨疼流眼泪。
而他仅仅是受到波及。
那五个瞪着大眼的抢劫犯是惨了。
起初还有人能反应过来吆喝一声:“娘的!敌特放毒气!”
剩下的就是惨叫声。
五个人捂着眼满地打滚,解放鞋甩的能飞三米高。
胖青年没白长一身肥膘,他还能有所反应,站起来闭着眼睛踉跄往巷子里跑。
结果他头昏脑涨跑错了方向,跟野猪似的轰轰轰冲一面石灰墙撞上去。
这下可是够狠的!
石灰‘簌簌’落下,墙上的‘人民群众有力量,建设祖国响当当’红标语愣是被撞掉两截横杠变成了‘人民群众冇力量’。
钱进见此嘿嘿笑。
想抢老子?
还有这样的好事!
他拉开衣服把绑在身上的尿素袋解下来,抬脚在盲流们的头上猛踹,踹晕之后用绳子给反绑起。
有人听到惨叫声赶来。
钱进一看是个少年,递给他一张炼钢工人的票子说:“快去泰山路治安所,就说突击队的钱进抓到了几个抢劫犯。”
“钱是给你的跑腿费。”
少年接过钱飞奔而去。
不多久,三轮摩托车轰轰轰的开来。
程华跳下车上来一看,地上跟绑鸡一样绑着五个青年,前面还有刮刀、匕首、手铐这些东西。
五个人被塞上车。
三轮摩托车承受着它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冒着黑烟突突突上路。
少年见此把那一块钱交给钱进:“你真是治安队的?那我不要钱,我给你送信是应该的。”
钱进说:“真是个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明天给你们校长送一封表扬信!”
少年留下一句‘我叫红领巾’拔腿而去。
钱进一愣一愣的。
多棒的少年,回头必须找到他,奖励他十套试题。
新时代的红领巾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庞来福跟钱进并肩走,问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钱进说道:“我这次是见义勇为了。”
“今天骑自行车过来找个老朋友,结果碰到个络腮胡子说被劫匪盯上了。”
“我小施手段让他们凑到一起,给他们脸上喷了辣椒水迷了眼,把他们给干了!”
早在上次用过防狼喷雾后,他回家便找小喷药器灌上辣椒水diy了一个七十年代防狼喷雾。
这东西说有用吧,它压力不够没什么用。
说没用吧,它要是真喷人眼睛里,肯定也能让人疼的嗷嗷叫。
反正应付人是没问题。
庞来福没疑问。
他总不能真拿喷雾器往自己眼睛里喷一下子,所以只是闻一闻发现很辣就赶紧还回去了。
倒是回到治安所后程华听闻此事,拿来他的午饭说:“你给我喷两下子,我妈炖的茄子难吃,来点辣味开开胃。”
钱进无语。
还好他自制的喷雾器里确实是可食用的辣椒水。
五个人被审讯,他们的话跟钱进说的差不多,案子就这么被定性。
这五人是老惯犯了。
在黑市抢劫已经有两三年了。
他们仗着去黑市做过交易的人即使被抢也不敢声张这一优势,作案多起没有落网。
黄永涛拿来审讯报告让钱进签名,叮嘱他:“你马上要去供销社上班了,隔着黑市可远点吧。”
钱进嘀咕:“我就是去供销社了,才更要去黑市。”
黄永涛摇头。
现在青年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世道乱了。
钱进没时间留在治安所里,他中午跑去百货大楼找皮肤白白的售货员,想打听张红波的黑料。
结果徐卫东见此很不爽:“你都有魏老师了,怎么还搞破鞋呢!”
“你搞破鞋就罢了,怎么还搞兄弟我的鞋呢!”
钱进生气:“谁搞破鞋了?我找她是正事。”
“再说了,人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还成你的鞋了?”
徐卫东得意的说:“我俩已经成了一半,如果她是一双鞋,等于我已经穿上一只了!”
钱进吃惊:“大水冲了龙王庙啊,那是嫂子?她答应跟你处对象了?好事!”
徐卫东解释:“她没答应,但我答应了,所以成了一半。”
钱进面对他总是容易无言以对。
但徐卫东真能给他帮上忙:“钱总队你要是想搞到她……”
“没没没,我没想搞她。”钱进赶紧摆手。
徐卫东冷笑一声:“思想真他娘龌龊!听我说完!”
“你要是想搞到她跟张红波的恩怨信息,得去找魏香米,那是妇女主任,妇女的工作妇女干,让她出面比你有用!”
钱进一听,这是好主意。
他去找了魏香米,魏香米跟他结成了攻守同盟,便答应下这件事。
徐卫东说的没错。
专业的事情专家干,妇女的工作妇女干。
下午魏香米打听出了结果:“那售货员叫白洁,她的工作是居委会安排的,当时张红波以此拿捏她,对她有过流氓行径。”
钱进大惊:“她叫什么?洁白倒过来的白洁?”
魏香米感兴趣的问:“对,你知道什么吗?”
钱进摇摇头:“在这年代我可不敢知道。”
“不是,张红波搞她来着?没想到啊,这孙子还有这爱好!”
魏香米皱眉:“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搞?”
“另外什么叫没想到?张红波私下里坏事干的可不少,你们年轻人不知道,我这种老同志一清二楚。”
钱进一听,来了精神:“那你还不赶紧举报他?”
魏香米无奈的摇头:“没有用。”
“张红波是老狐狸,他做事很谨慎,我手上掌握的证据不足以扳倒他。”
“而且我手上掌握的主要是人证,就像白洁这样的人证。”
“要发动这些人去共同举报张红波太难了,大家都不愿意!”
钱进沉吟:“大家都不愿意当出头鸟?”
魏香米感叹:“其实我也理解,大家都不信自己的事情能扳倒张红波,如果扳不倒他,那必然遭到他的打击报复。”
钱进说道:“明白了,谁赢他们帮谁!”
“他们可以锦上添,不能雪中送炭!”
魏香米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钱进说道:“今晚把你知道的人全部叫到一起……”
“不可能的。”魏香米无奈,“他们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私密事。”
钱进改了说法:“那你带着我挨个上门拜访,我能说动他们共同动手!”
魏香米皱眉狐疑:你?这么猛吗!
(本章完)
第75章 证据到手,只欠东风
第75章 证据到手,只欠东风
钱进以为在坑过罗慧娟后,相机暂时用不上了,就当二手产品给便宜处理给商城。
如今他又买了回来。
跟个冤大头似的。
既然白洁等人只愿意在有人能捶死张红波的时候帮忙,那他就让他们认为张红波要被捶死了。
钱进的计划简单又直接。
他知道罗慧娟曾经找过张红波——
在他下乡支农期间,罗慧娟给他送分手信但他没在家,当时罗慧娟为了找一个见证人,就把分手信送给了张红波。
然后罗慧娟的艳照事件已经闹了个满城风雨,现在知晓此事的人都在猜测拍摄者身份。
那钱进就用当时的照片和张红波的照片再制造点武器。
制造点在所有人看来,足以让张红波不能翻身的武器!
当然这些武器可不能给官方看。
在任何事情上,钱进都尽量不向官方暴露27年的东西。
他要把照片给白洁等人看。
白洁等人只要认为张红波即将倒台,他们都愿意作证举报张红波。
这些证据其实足够收拾张红波。
魏香米一直受困于此事。
她明明知道自己一方拥有可以搞定张红波的力量,但这些力量缺少个突破口所以无法施展。
钱进要提供的就是突破口。
入夜,白家飘出焦糊味,煤油炉上炖着的高粱粥早熬成了黑炭。
白洁掐着腰骂弟弟:“学习没错,学习是好事,你能考上大学更好,但你不能什么事都不管了呀!”
她的弟弟白驹浑然不觉,只顾得趴在缝纫机改的书桌上演算习题。
钢笔在草稿纸戳出密密麻麻的黑点,像撒了一地煤渣子。
敲门声响起。
魏香米的声音像供销社扯布柜台上的剪刀,又脆又利:
“白洁同志?咱们街道要统计‘三八红旗手’候选人,需要你填个表。”
白洁去开门。
魏香米和钱进笑眯眯进门。
徐卫东色眯眯进门:“吆西,小白你越发水灵了,跟你们大楼新上的雪膏似的。”
白洁对前者冷笑,对后者微笑。
钱进都懵了。
我帅的一雕,老徐丑的一批而且还那么油腻还说土味情话——总之你反应不对啊!
双臂环抱胸口,白洁淡然说:“大晚上的你们来干嘛?”
魏香米诚恳的说:“白洁同志,中央刚下发了一份新文件我想给你看看。”
她打开人造革公文包,将一份《关于坚决纠正干部作风问题的通知》递来:
“上级单位刚主持了妇女工作会议,现在正是肃清坏分子的时候……”
白洁像是被文件上的红章刺痛了,看到后便往后缩了半步:“我早说过记不清了。”
“现在我已经去百货大楼上班了,也不想再多事。”
白洁去打开收音机,声音清越的女主持人正在播送恢复高考的新闻。
妇女主任都是很擅长做思想工作的人。
魏香米切开话题后,便把白洁拉走说起了悄悄话。
白驹则警惕的盯着钱进和徐卫东,他猜测这两人不是好东西。
钱进露出和煦微笑:“正在做题?你是准备参加高考了?”
白驹冷漠以待。
他装没有看到两人,从五斗橱上的搬下领袖瓷像仔细擦拭起来。
徐卫东上去看了看题目,像模像样的点头:“行啊,挺有天分。”
“老弟,我看你是个人才,回头我那里有一套试题册,等哪天我拿给你。”
白驹顿时改了态度:“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跟你去拿吧?”
徐卫东严肃的摆摆手:“那不行,今晚我们还有工作要干呢,要不然你明天去找我。”
白驹开心的点头:“谢谢你,现在全城都缺教材和试题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徐卫东笑道:“等你帮我给你姐做做思想功课就行。”
“什么思想功课?我很会做功课,肯定能完成任务。”白驹说道。
钱进一看明白了。
这是个书呆子。
他咳嗽一声准备把情况介绍一下,徐卫东拦住他低声说:“你干嘛?”
钱进说道:“让他帮咱一起做白洁的思想工作呀,你不是说了吗?”
徐卫东说:“我说什么了?”
“钱总队你可别坏我好事啊,我是想让他给我俩的关系做做功课。”
“至于公事?公事当然用公共资源来完成,我私人的资源要用来做私事。”
要不是在别人家里,钱进必须得给他一窝窝。
看到他怒目,徐卫东认真起来,他低声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不过你看不出来吗?这小子靠不住。”
“他是个书呆子,咱能让他知道咱们要联系他姐姐对付张红波吗?恐怕让他知道这消息,张红波也就知道了!”
钱进一想还真是这样。
还好魏香米靠得住。
她出来后对钱进微笑着点点头:“你进去吧。”
钱进进入卧室。
白洁对他态度还是不好:“你到底想干嘛?”
钱进说道:“魏主任应该给你说过了,我们有办法拿下张红波。”
“那你们去拿下他呗。”白洁冷笑,“还来找我干什么?”
钱进问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想将自己的委屈永远憋在心里?你不想一起摁死他?”
白洁表情微变。
钱进将怀里的照片掏出来递给她:“这是秘密,你在这里自己看看就行了,决不能出去说!”
白洁只看了一眼,眼睛瞪大、嘴巴张大。
惊了!
钱进将照片扫开,给她带来接二连三的震撼:
“食品厂女工反动思想事件你应该听说过吧?”
“你们应该猜测过是谁拍的照片吧?”
“没错,是张红波干的!”
白洁不敢细看照片,双手胡乱绞在一起,眼神左右飘忽: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对,张红波这败类确实能龌龊到这个地步!”
“可是、可是这么私密的东西,你怎么能拿到?”
钱进微微一笑:“这是我们治安局的机密,本来按照纪律我不能透露。”
“但你是类似的受害人,我认为应该特事特办,可以向你透露一部分信息。”
“前段时间我们治安突击队抓了个铁手帮的盗贼,这事你知道吧?”
白洁说道:“知道,铁手帮后来还找了个女杀手想报复你,结果也被你给抓了。”
钱进点点头:“对,你应该知道铁手帮专门偷领导干部的东西。”
“那盗贼当时就光顾过张红波家里,他偷到了一些胶卷,我们洗出来以后,发现了他的秘密。”
“所以我和魏主任为什么要办他?因为这是组织交代的任务!”
“但是你在百货大楼上班应该知道,组织上不宜公开这种东西去处理人民的干部,这时候就需要咱们同志群策群力!”
白洁的顾虑一扫而空,干脆利索的说:“没问题,钱队长,我愿意写举报信也愿意当证人。”
钱进严肃的跟她握手,代表人民感谢他为国家除掉一个蛀虫。
他要走的时候白洁又喊下他,有些羞怯的解释说:
“我没被他这样,他当时是借机对我搂搂抱抱,被我坚定的拒绝了。”
钱进一听,当场失望。
只是搂搂抱抱?
当然这年头搂搂抱抱也是大问题,但如果没有物证那这也可以是小问题。
还好。
白洁从衣柜深处拿出个小盒子,说:“我有证据,当时是夏天,天气很热,他在家里只穿了一件汗衫。”
“我挣扎的时候撕掉了一块布料,后来我看到他给汗衫打了补丁,又穿过这件汗衫,估计他以为自己不小心在哪里被钉子什么刮破了衣服……”
钱进再次欣喜若狂。
这证据可以了!
趁热打铁,魏香米又带两人去了一户老工人家里。
老工人姓段,只有一个独子叫段祥瑞,早年间从中专毕业曾经给张红波当过一段时间的秘书。
钱进很不可思议:“居委会主任也能配秘书?”
魏香米说道:“那个特殊年代张红波可不是一个居委会主任,他还身兼数职,负责了对很多单位人员作风的整治工作……”
说话间他们到了段师傅家里。
楼道里药味浓郁,以至于门口挂着的腌萝卜干明明馊了,却没有馊味传出来。
门没关,魏香米敲门进去,里面是一间混乱如垃圾场的屋子。
屋里最多的就是葡萄注射液空瓶子,一个个玻璃瓶东倒西歪,上面印着‘国营第三制药厂’的蓝漆字。
明明已经通电了,可屋子里却没开灯,而是在桌子上摆了个煤油灯。
窗户有缝隙,秋风吹进来,小小的火苗晃得厉害。
昏黄灯光里,老头蜷在补丁摞补丁的褥子上,眼窝陷得能盛二两酱油。
看到魏香米进来,老段苦笑一声:“小魏,又麻烦你了。”
魏香米挽起袖子露出皓臂:“瞧你说的,我是咱街道的三八红旗手嘛。”
她显然经常来老段家里,对一切很熟悉,快速的升起炉子切了萝卜,用罐里熬了萝卜丝虾皮疙瘩汤。
段师傅扯着泛黄的蚊帐勉强坐起来,他招呼钱进两人坐下:
“家里头乱,叫你们年轻人看笑话了。”
他甚至没法给来人添茶倒水,因为家里只有一个搪瓷缸,里面还结着褐色的药垢。
钱进赶忙说没有没有。
他打量屋里布置,家具里唯有一座西洋座钟能让人看得过去,但也落满灰尘。
唯有衣柜上别着的一张放大相片是干净的。
相片上的青年戴着“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的绶带,笑容僵得像是百货大楼橱窗里的假人。
魏香米一边快手快脚的做饭,一边说:“小段本来已经工作了,不用去下乡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张主任逼着他自动离职,硬生生逼他去下乡。”
“还修改了咳咳,修改了他年纪。”老段悲怆的说。
“我可怜的儿啊,可怜的儿!”
钱进暗道下乡并非好活,但不至于称得上可怜吧?
结果徐卫东知道段家情况,小声说:“段家大哥跟你一样去了渔场,但他运气不好,有次台风天抢救集体财产遇难了!”
钱进沉默无言。
魏香米舀了一碗疙瘩汤给老人:“大叔,我不跟你来虚的,这次我想帮你报仇,扳倒张红波!”
老人枯瘦如树枝的手腕抖得厉害:“算了、算了,小魏你是个女同志,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斗不过他啊。”
“胳膊扭不过大腿,我算是明白了,胳膊扭不过大腿!”
魏香米说:“以前你这么说我不反驳,是不是?”
“但这次不一样!”
她指向钱进说:
“你天天在家里不认识他,他是咱街道后起之秀,是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是治安突击队的副队长,还被供销总社给录用去当工人了。”
“他是个厉害同志,他有十足的把握能送张红波去坐牢!”
钱进上去将照片展示给老人看:
“大叔你看看,公家发现了这个,你说咱有了这个,再配合你们的控诉,他张红波就算能只手遮天,我也能给天捅个窟窿!”
老人手腕晃的更厉害。
热腾腾的疙瘩汤落在被褥上。
钱进赶紧要收拾,老人的枯手却死死抓住了他:“他在上头有人啊!”
“那就一起拔了!”钱进霸气的说。
段师傅激动的咳嗽起来。
他努力下地,掀起被褥又摘掉一条床板,空洞里是用布条包裹的日记本:
“张红波一早就克扣统销物资!煤票、布票、工业券之类的,他犯下了严重的贪污罪!”
“他为什么把我儿送去下乡?他是发现了迹象,是为了躲避审查!”
徐卫东立马打开手电筒。
魏香米和钱进凑一起翻看日记。
这确实是一本日记,但很多日子里都记载了张红波克扣居民通宵物资的资料。
魏香米惊喜不已:“原来还有这个?”
“现在上头说,算政治账也需经济凭证。好啊,我们有凭证了!”
钱进翻看:
上个月批给咱街道的救济煤,张红波掺了三成煤矸石……
14号张红波去多领了15斤白面,他给五保户掺麸皮来凑总量,并让我伪造了供应报告单……
保障委员会发放的‘夜晚煤油补贴’,张红波虚报8户名单,冒领14.5斤煤油,依然倒卖给了黑市贩子大风……
(本章完)
第76章 上架感言
第76章 上架感言
根据编辑的最高指示,本书明天上架,因为不是月初上架所以需要中午开通上架模式,这样只能中午更新,这样以后更新还是恢复到中午时间。
如同之前承诺那样,上架开始爆更,明天应该是冲着四万字开更吧,我估计不会低于四万字的。
然后后面的更新字数应该也不会少的,尽量维持一万以上。
既然书的内容没有让大家感觉很口粮,那就当粗粮,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另外聊聊本书的写作思路,我看很多读者说这本书没有主线。
其实是有的,只不过我可能没有表现好,还是笔力差点问题。
主线就是主角带队伍、当教父,培养手下进各行各业。
他要做八十年代的大家长,从泰山路街道开始发迹,利用金手指去帮自己帮别人解决问题寻找出路,最终触角能分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另外还有一条伪主线,可惜为了能把书写的长一些,我犯了个低级错误,将这条线拉的太长且开始的太晚,那就是主角在供销系统的奋斗和升官。
一直到上架了,主角才进入供销系统,我也是醉了,我的同行好友们得知后都惊呆了,说我保守的就像慈禧的裹脚布,一点不懂现在网文市场的流行态势。
他们说的对。
其实我现在心态还行,两年多时间没在起点好好写了,这本书无论如何得好好写。
或许大家感觉蛋壳水平降低了或者说写作态度不认真了,这本书不好看了怎么着,但说句心底话,蛋壳目前态度真挺认真的。
我根本不看成绩,因为地基已经打好了,我没法根据成绩去拆了地基重新盖房子,这样索性低头耕耘,不问收获,低头走路,不看星空。
感谢还喜欢蛋壳内容的兄弟姐妹,感谢你们的支持,蛋壳希望自己以后能创作出好内容报答各位。
那么,明日中午见,届时还请各位能支持一二,蛋壳感激不尽!
祝每一位书友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本章完)
第77章 举报人民的敌人张红波
第77章 举报人民的敌人张红波
离开段师傅家里。
魏香米领着他又走访了几家。
有照片当突破口,人人都答应收拾张红波。
就此,钱进信心十足。
张红波确实是个蛀虫,确实不能再坐在居委会里了。
他这人要比钱进想象的卑劣!
走访一圈下来钱进改了主意。
要是白洁、段师傅这些人扳不倒这孙子,他就动用商城的力量来对付他!
社区不少人被他欺侮的实在够惨,比如段师傅。
当天晚上钱进回家收拾了几样东西,用网兜拎着又去找段师傅了。
结果他走到门口听到了里面有谈话声、有段师傅激烈的咳嗽声。
他感觉不对劲,悄悄打开了门。
恰好煤油灯爆了个灯——
说话的竟然是张红波!
张红波很敏感,门板‘嘎吱’一响他就闭上嘴巴回头看。
看到钱进,他脸上的笑容转为阴沉。
钱进则笑了起来:“哟、哟,这是谁啊?是咱们爱民如子的张主任呐!”
“张主任好雅兴,大半夜的您不睡觉,这是深更半夜来给老同志送温暖?怎么不带上你的红袖章宣传队?”
张红波帮段师傅掖了掖被子,说:
“老哥,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你保重身体,社会主义建设工作还需要你这样的老同志来掌舵呢!”
他整理衣服走向钱进,眼神冷冽:“钱队长,你们是神通广大呐!”
钱进说道:“你还活着,就证明我们没什么神通,否则早弄死你了。”
“另外你还敢夜里出门算是好胆量,我没算计到这点,否则应该找个人捅死你!”
后面这话语气很凶残。
张红波没料到向来温声细语的钱进会来这么一句话,一瞬间他有些慌乱:“你敢!”
钱进说道:“躲在暗处给你一枪,到时候人远走高飞,张主任你死也是白死!”
这题张红波可没做过,他又惊又怒还是那句:“你敢!”
已经撕破脸了,钱进不再跟他虚与委蛇,学曼巴哥直接给他一记说肘咱就肘、该出肘时就出肘。
张红波痛呼一声踉跄后退,被钱进一脚踹出去。
这把他弄懵了,咱不该文斗吗?怎么动武了!
不讲武德啊!
他想打不能打,最后气急败坏吼道:“你敢打人?我去报警抓你!”
段师傅激动的用手掌拍床头,咳嗽的跟要把肺吐出来似的。
钱进赶紧给他顺背,说道:“老叔你可行了吧,平静平静情绪,咱别倒在胜利的曙光前。”
段师傅笑起来,摆着手喘气说:“没事没事,我咳嗽是老毛病了。”
钱进从网兜里拿出止咳药和浆:“我家里正好备了一些常规用药,你试试有没有效果。”
段师傅看到一罐头瓶子浆直了眼。
他活的年数不少了,头一次看到有人这么豪横的装浆!
但这还不是他最需要的。
他停下咳嗽后鼓掌说:“你行,钱队长,你真行啊!”
“我头一次见到有人敢揍张红波,你胆子可真大,你也真厉害!”
说完他猛拍床头又笑起来:“解气解气,真解气啊!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钱进满不在乎:“他一条恶狗,揍了就揍了,怎么着,真去报警抓我?”
“行啊,现在可不是以前混乱时候,现在治安员办案讲证据,他有人证物证吗?”
“谁看到我揍他了?你看到了吗?”
老头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我只看到你很客气的请他出门!”
钱进双手一摊:“这不就得了!”
刚才的话不只是吓唬张红波。
这是1977年不是2027年,他是权倾泰山路的钱进不是咸鱼钱进。
用美式居合解决张红波这种人都算是替天行道了。
钱进给段师傅带来不少东西:
“这是咱食品厂的饼干,有时候你没法做饭就用热水泡点吃。”
“我给你带了个手电筒和干电池,以后你别用煤油灯了,家里乱糟糟的,要是不小心引发火灾,你跑都跑不出去。”
“听魏主任说你是肺里的毛病?都说梨子润肺,我下乡支农时候老乡送的梨子,给你拿来配上冰你熬水试试……”
一样样东西拿出来,都是老头家里急需的。
段师傅一时震惊到无言以对。
居委会也没对他这么关心过!
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反应过来后他拉住钱进的手又激动的要咳嗽,最后说:“钱队长,你你你、你为什么对我老头这么好!”
钱进讪笑道:“你或许猜测我是个尊老爱幼的好青年,其实我是有求于您。”
他看向桌子上的西洋座钟。
当时他第一眼就看出这座钟不同凡响。
它应当是老物件并且还不是国货,因为它无论纹还是样式风格都有着浓郁的西洋味道。
另外看它外表和两边的罗马柱的漆色都呈现金黄,钱进一直研究黄金,一眼看出这是正儿八经的黄金质地!
当然他知道一般家庭不可能拥有黄金打造的座钟,所以他猜测可能是用了鎏金技术。
不管是座钟还是什么,只要是鎏金的,那它价值就不会小!
再一个它的表针和卷簧应该是烤蓝的。
即使已经落了灰尘,可折射了煤油灯光依然是非常漂亮的蓝色。
鎏金、烤蓝和座钟。
这三个元素合计在一起,八成是十八九世纪的东西!
段师傅顺他眼神一看笑了起来:“钱队长你家里是干什么的?你识货呀!”
“等等,”段师傅仔细端详他,“你父亲是钱忠国吧?前些日子我听说钱家后人钱忠国搬到泰山路来了。”
钱进说道:“对。”
段师傅叹口气:“难怪你能一眼认出这口五簧钟!”
“钱家曾经是海滨市的大家族,名下各类船只上百艘、店铺房屋不知多少,后人能认出个五簧钟来当然正常。”
这话让钱进暗地里咋舌。
自己穿越到了个富n代身上?
要是早穿越个百八十年,恐怕什么也不用干,整天扶鸟斗鸡就行了。
他对所谓的钱家没有认知,便含糊的说:“我宁可是祖上三代贫农。”
段师傅黯然点头:“是啊,我也宁可是贫农子孙,但咱改不了出身啊。”
“小时候我是见过您爷爷的,他是个生意好手,民国五年他在……”
“算了,大叔,咱就不缅怀过去了。”钱进指了指门外,“小心隔墙有耳。”
段师傅赶紧点头:“对对,我犯老毛病了,又开始怀古伤今。”
“张红波耳目多,你们今天就被他的人盯上了。”
“这不,你们走了没多久,他就来找我了!”
话题回到开始。
段师傅告诉钱进,张红波今晚来找他就是来威胁他的,让他不要跟魏香米和钱进混迹在一起。
钱进发现自己小看张红波了,这家伙经略泰山路多年,并非是自己以为的孤家寡人!
段师傅目光炯炯的看他:“你还有信心收拾他吗?”
钱进轻蔑一笑:“吾观他等,如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
段师傅笑着点头:“年轻气盛啊!但你也得小心,他是老狐狸,姜是老的辣!”
钱进说道:“你看过我手里的证据,我能钉死他,所以姜是老的辣有什么用?辣椒还是小的辣呢!”
段师傅对此倒是深以为然。
钱进手里的照片在当下确实能让张红波无法翻身。
他看钱进喜欢五簧钟,就大方的送了过去:
“你带走吧,要是你真能带头把张红波给赶下台、送去坐牢,那我到时候还给你个好东西!”
“那个东西,曾经是你们钱家的!”
钱进大喜。
段师傅家里只有这台座钟看时间,于是他就把手表留下了。
否则光靠那些药和食物哪能换的了这么一台貌似古物的座钟?
当下重要任务是扳倒张红波。
于是钱进改了给劳动突击队制定的计划,星期天不去刘家支农搞建设了,先想办法举报张红波!
到了这时候魏香米有些瞻前顾后,她知道张红波在上级单位有人,所以怎么举报他成了个问题。
一个不好,举报材料和举报人资料落到包庇者手里,他们可就功败垂成了!
钱进先想到了黄永涛。
这位所长刚正不阿,而且公检法机关一体,他在这条线上有人脉。
魏香米摇头否决了他的想法:“居委会和治安所是街道的娘和爹,娘管吃喝拉撒,爹管治安安全。”
“黄所是正直的人,可他不会愿意举报张红波的。”
“我去我们单位找找人试试看。”
钱进想了想,说道:“还是我去找人吧。”
秋风裹着枯黄的梧桐叶,顺着老红色的墙根翻滚。
上午,钱进把自行车支在区打投所斑驳的铁门前。
蓝布工装口袋里一份份按了红指印的信件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了。
今天风有些冷,他裹紧厚劳动布外套,踩着满地黄叶往打投所走去。
红砖墙壁上,有人在忙着更换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被改成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看到这标语,钱进嘴角忍不住抽搐。
恢复高考才不过两三天,打投所就换上了新标语,从这件事能看出两点:
一,常树林这个负责人有很敏感的政治觉悟。
二,他文化水平不高。
标语一笔一划涂抹的很认真。
常胜利啃着烤地瓜看的也认真。
钱进跟他打招呼他露出笑容,很大方的将怀里的铝饭盒推过来。
他是用铝饭盒焖烤的地瓜,盒底里还卧着层地瓜油。
钱进摆手:“我先不吃东西,有重要材料给你看。”
一听是重要材料,常胜利三两口将地瓜塞进嘴里,然后噎的跟大鹅一样瞪大眼睛一缩一缩的探头。
徐卫东看到了,飞奔而来给他后背狠捶两拳。
常胜利嗷的叫了一声:“活人差点叫口地瓜憋死!”
钱进把举报信交给他。
常胜利仔细看,脸色很快胀红了。
一封接一封的举报信看完,他用解放鞋猛踩落叶,身体摇晃的劳动奖章在绿军装上叮当作响。
钱进坦然说:“事情与你没关系,但我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递交举报信。”
“因为我们要举报的人能量很大,他在区里和市里都有靠山,我们很怕举报信被截留……”
“事情与我有关系!”正义感十足的官二代捏着材料的手指节发白,“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所有危害人民利益、阻挠社会主义建设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特别是市里开大会刚发布了《关于整顿基层组织的报告》,举报人民的敌人,人人有责!”
“他有人?哈,说的好像我、我爸没有人一样!走,我去找我爸,需要他为人民服务的时候到了!”
(本章完)
第78章 张红波同志,请接受组织审查(求首订
第78章 张红波同志,请接受组织审查(求首订啊)
实名举报信已由常树林同志亲手递交市里主管领导。
若组织派工作组下来调查取证,自有魏香米同志发动街道妇女代表和苦主们应对。
钱进这边得了片刻清闲。
他将新淘换来的五簧座钟里外擦拭一遍,黄铜鎏金表盘在太阳照耀下泛着幽光,尺寸恰能嵌进金箱里。
可是上好发条后这座钟指针却纹丝不动,钱进心头一紧,这物件怕是早年间洋行流出的稀罕货,怎就卡了壳?
他只好先把五簧钟上架。
他期待的去看价格。
肯定能赚一笔!
他现在眼光已经不错了。
然后报价是:
8000元!
相比于他付出的东西,八千元收获也不错。
可钱进怀疑人生了。
自己眼光这么差?
他以为这古董钟至少能卖个几万十几万,运气好到几十万也不是不可能。
结果商城给出的报价仅仅是八千!
钱进难以置信看信息,大感遗憾:
铜鎏金瓷板画珐琅五簧钟-1902年-法兰西雅皮兄弟公司量产款(微损,无法使用)。
他眼光没大问题。
确实是西洋钟表,年代上勉强也能算古董,只不过它已经损坏了,已经不能用了。
不过只是微损的古董钟却只价值8000,那么即使它完好无损也没有多高价格。
显然这钟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珍稀。
不过修好了价格肯定能上涨。
这台钟表是微损坏,钱进估摸这年代的老师傅应该能修好。
毕竟年代上,这座钟距今不过七十多年,维修技术不至于断代。
他先把座钟收拾起来,又给自己买了身衣服、鞋子,明天周一要去报道上班了。
晚上魏清欢照例来讲课。
学习突击队教室如今名声响亮,成了全街道有志于高考的青年们心中圣地。
这里有学习氛围有书本还有老师答疑解惑,在当下可太稀缺了。
前几天满街道批判钱进占用集体住房的居民没话说了,反而不少人上门说好话、找关系,想给家里孩子在教室留个位子。
钱进对此颇为无奈。
房间就那么小,能坐下的人就那么少。
而劳动突击队这边不少队员也想参加高考呢,他们自然优先占据了座位。
现在除了学生和无业青年,其他人想学习得利用晚上时间。
劳动突击队的情况特殊。
他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工作,其实就是一群临时工,临时有活临时干活,然后一天五毛钱补助。
如果没有活,他们可以休息。
现在想参加高考的青年自然希望能放假,他们不赚这五毛钱补贴,想抓紧时间学习。
张红波明白他们的心思,挖空心思给他们安排活,安排了很多活。
早上钱进报到之前先例行给劳动突击队整队。
劳动任务下发。
赵波攥着劳动派遣单直嘬牙子:“挖防空洞、清运煤渣、粉刷墙——他姓张的这是要把咱当骡马使唤啊!“
队员们一看别说全天休息。
他们就是想抽空歇息都很难,顿时开始抱怨连连。
钱进召集五个队长开会:“这些工作安排不合理,不用都干。”
“不过也不能一点不干,咱们合计一下紧要任务,应付了居民就行。”
赵波为难的说:“居委会主任最后不签字,咱拿不到今天的补助。”
钱进笑道:“放心,我有办法让他签字。”
王东大咧咧的问:“你是不是吹牛逼?”
“现在全街道都知道张红波要干你,你又要脱岗去供销社上班,他更有理由收拾咱突击队了。”
钱进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没有吹牛。
然而仅仅几分钟后他惨遭打脸:
五支劳动突击队正要列队出工,有一辆吉普车开来,四名穿蓝色劳动部制服、胳膊上别了红袖章的工作人员下车,急匆匆走进大门。
朱韬很眼尖,急忙喊道:“是政工组的人!”
政工组专门管干部。
已经坐在自行车上的钱进赶紧停下车,一行人蜂拥进居委会,然后正好听到主任办公室传出一句话:
“张红波同志,跟我们走一趟,组织上有些事情需要你来配合审查。”
魏香米急忙走出办公室。
她跟钱进打了个照面,眉头紧皱、面含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钱进更疑惑:“我不清楚呀,我正要去看看呢。”
“那一起去看看?”
“走!”
主任办公室里,张红波正在擦拭八寸的瓷体领袖像,他站在朝阳光下,让自己沐浴上光辉。
面对上门来的政工干部他并不慌张。
轻轻放下领袖瓷像,他微笑道:“杨组长,什么事累你亲自跑一趟?给我个电话不就行了?”
杨组长从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盖了红章的纸递给他:“这个我必须亲自送。”
钱进踮着脚尖想看看写了什么。
没办法,看不到。
但他看到张红波不淡定了,脸上常年保持的微笑变成慌张:“哎,杨组长,这是污蔑!”
“今天一早我还想向组织进行汇报来着……”
“这些话别跟我说,跟审查的同志说吧。”杨组长的国字脸上表情严肃,声音硬的像被铁锤锻造过。
张红波表情更见慌张。
他拿起搪瓷杯要喝水,手有些哆嗦,铁皮盖当啷掉在玻璃台板上,杯子里茶水被晃的四溅。
这茶缸是市里统一为居委会干部们配的,上面有一圈红漆字:为人民服务。
杨组长很不屑:“你们这种人时时刻刻能看到领袖的嘱托,却不遵从,哼!”
张红波叫屈:“组织还没说话,你凭什么给我下定论?”
钱进立马说道:“因为你这样的人,领导们见多了!”
魏香米更是送上攻击:“杨组长你们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些资料想交给组织上。”
“去年国家拨付一笔款子给街道上组织防震防灾,我们街道的款子有点问题,当时修的地震棚情况我拍了照片,我想也是有问题的。”
钱进诧异看妇女主任。
这女同志够刚的!
而且这是早就盯上张红波的屁股了。
张红波太阳穴突突直跳。
窗外飘来煤球燃烧产生的硫磺气,显然有人正在生炉子。
不知道谁在窗户上挂了咸鱼趁着阳光要晒咸鱼,这股腥味配合硫磺味成了独特的杂味,让他想吐。
杨组长使个眼色,两个穿胶鞋的年轻人上去架住他胳膊。
张红波却突然发力挣开,中山装左襟崩开颗纽扣,露出内袋里一沓的钱和票。
这年代相关单位可不讲文明执法。
杨组长上去将钱和票都给掏出来了,递给剩下一名女工作人员说:“先登记在册。”
“带这么多钱和票上班?张红波同志,我看你不像在居委会上班,像是在供销社上班!”
张红波抿嘴不出声,只是死死看着钱进。
钱进用衣袖擦泪:
“张主任你放心的走,单位里有我和魏主任,有我们突击队的五十多位同志,垮不了的!”
“你到了上级单位要好好配合调查,记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能悔过自新,依然是人民的好同志!”
楼道里一片笑声。
张红波也笑了。
他突然变得和风细雨起来:“钱总队,咱们之间有矛盾那是内部矛盾。”
“你跟杨组长好好说说,别乱搞好不好?”
这态度、这话让钱进一时呆滞:(⊙⊙?)
张红波在居委会主任位子上坐了好几年,怎么会这么幼稚?
上级单位都已经要调查他了,他竟然找自己要和解?
这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呢?
杨组长没耐心等下去了,说道:“行了,张红波同志,咱们该走了。”
“你也不要害怕,有什么交代什么,如果你是被冤枉的,组织上会还你清白的。”
他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五大三粗的男青年一左一右控制住人往外走。
走到门口与钱进对视,张红波突然再次挣扎并嘶吼:
“钱进!你想逼死我?告诉你没门!告诉你我还会回来的!”
两个男青年早有准备。
他们娴熟的扭胳膊,张红波被反剪双手按在走廊墙壁上,脸正好压在“进步街道”的锦旗上。
杨组长和女青年将围观者赶走,一个刷浆糊一个贴封条,将主任办公室的门窗给封了起来。
张红波被塞进吉普车里后变得抓狂,用脑袋撞玻璃、嘶哑嗓音吼叫:
“钱进你等着!我不会这么算了的!”
“告诉你!老子有的是人!你一个愣头青想跟我斗……”
“你们这些人等着吧,我肯定会狠狠收拾你们,你们劳动突击队的以后什么工作也别想安排,当一辈子盲流吧……”
王东听后气的捡砖头要去打他。
闻讯而来的徐卫东拦住他嘿嘿笑:“让他喊吧,这事我熟,他现在喊出来的也算证据!”
魏香米还有其他证据。
她把居委会会计私下里做的副账本给要了出来,一直追到吉普车塞给了杨组长。
趁他病要他命。
妇女主任下手稳准狠。
等吉普车离开,居委会内外响起欢呼声。
更多的人闻声而来却错过大戏,悔的一个劲拍大腿。
他们四处打听。
劳动突击队队员们添茶倒水、添油加醋的开始说。
魏香米笑吟吟的问:“你们不去出工了?”
王东激动的说:“老子今天最紧要的工作,就是把张红波落网的消息传遍全街道!”
魏香米说道:“那行,你们去传吧。”
“钱总队,你不是说有办法给我们今天搞个满工吗?现在张主任被带走了,你看来是搞不了啦。”有队员笑着打趣。
钱进说道:“错了,正是因为他被带走了我才能搞得了!”
他对众人喊:“大家伙先静静,听我说,俗话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俗话又说蛇无头不行。”
“张红波违法落网,咱泰山路街道居委会不能没有主任,上级领导没有委派,那咱们就采取民主推举的方式来选一位暂代主任。”
“我提议让魏主任上,大家有没有异议?”
徐卫东响应他的提议:“妇女主任也是主任,我觉得这提议很好!”
如今跟钱进对着干的张红波倒台。
劳动突击队只剩下一个声音就是钱进的声音。
这提议自然无人反驳,众人纷纷鼓掌。
魏香米跟着鼓掌,俊俏的脸蛋上洋溢的全是志得意满。
这么一耽搁,时间不早了,钱进赶紧去供销总社办入职。
他的入职很简单,这年代不需要体检更重视政审。
而他的相关材料早就在上个周被带走了,所以去了拿着户口本核对身份,签名领工装领劳保手套,他就可以上岗了。
毕竟他是个搬运工,还是临时工,程序上并不受重视。
他被安排进港口仓库上门,负责海运商品的搬运工作。
蹬着自行车一路来到甲港,他找到以前商业系统所属的仓库,带着介绍信找队长就算完成报道。
供销总社是大单位,在各港口码头乃至于各条主要街道都有仓储运输队伍,受管辖于仓储运输部。
甲港的仓储运输队伍名字就叫甲港仓储运输大队,简称甲港大队,大队长是个叫宋鸿兵的中年人。
钱进进入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个样貌清秀漂亮的青年在报道。
但宋鸿兵和两个同事似乎对他颇有意见,将他晾在一边,反而先招呼钱进:
“哎哎哎,你干嘛的?”
“领导您好,我叫钱进,是来报道的。”钱进递上介绍信的同时恭敬的递上香烟。
听到这个名字,青年陡然扭头看他。
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钱进也看他,他笑了笑重新低下头。
似乎还挺羞涩。
宋鸿兵看到烟盒笑了:“行啊,红塔山六毛,小钱你这个同志挺懂事。”
他直接将整盒烟收下,又指向办公桌上的两盒烟说:
“小钱一看就是实在同志,不像这位什么?魏凶手同志是吧?”
“我跟你说吧,我知道你是给领导送礼、主动要求来甲港的,但你给领导不能也送了这玩意儿吧?”
他拿起两盒烟又扔回去:
“这是你从哪里翻出来的?从你爷爷的压箱底?你知道不知道,它们年纪比你还大!”
钱进看向桌子上两盒烟。
很诧异。
桌子上竟然是两盒老刀牌香烟!
他一直在收烟标,所以对社会上流行香烟情况有所了解。
老刀牌香烟在社会上很有名,它是最早传入中国的卷烟品牌之一。
在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它的烟盒常被用作联络代号,于是当下一些电影电视里总有它的影踪。
实际上这是一款外国香烟,牌子叫‘海盗’,‘老刀’的名字源于烟盒图标中海盗那显眼的大刀。
1952年国内的卷烟厂被改造了,《老刀》改名为《劳动》。
这事老烟民都清楚,所以宋鸿兵看到来人送的两盒烟上还是‘老刀’俩字,就知道这烟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了。
烟丝不是老酒,存放二十多年早就没有香味了,可能发霉还有毒了。
宋鸿兵就是因为这事对报道青年不满意。
钱进仔细打量烟盒,心里开始活泛。
另一个报道青年有些内向,面对宋鸿兵的嘲笑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一番后憋出来几个字:
“报告领导,我不叫魏凶手,我叫魏雄图。”
“是雄才大略的雄,是图文并茂的图……”
宋鸿兵听后大笑:“我草,咱队里来秀才了!”
另外两人笑钱进也笑。
他上去将两盒过期香烟塞进自己兜里,从挎包又掏出两盒红梅飞快塞进宋鸿兵眼前的介绍信下:
“领导,魏雄图这同志近视眼,我俩其实是一道来的,他找我拿烟结果拿错烟了。”
宋鸿兵将介绍信往上推了推,诧异的打量钱进。
他眯着眼睛看介绍信,说道:“哦,钱进同志啊,嗯,不错不错。”
“行了,我不跟你们俩开玩笑了,咱们时间紧张、工作任务重,你俩既然进入咱队里了,就赶紧上工吧。”
他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老刘,他俩既然认识正好编一队去,你送他俩过去。”
眼镜男笑着起身,很客气的请两人出门。
(本章完)
第79章 码头巧遇
第79章 码头巧遇
老刘全名叫刘金山。
他很客气,连受贿的客客气气的:
“我烟瘾犯了抽支烟……”
双手往裤兜一拍着急了:“嗨哟,把烟给扔办公室忘带出来了!”
魏雄图赶紧说:“那刘师傅你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拿。”
刘金山和钱进一起用震惊的眼神看他。
钱进反应快,又拿出一包红梅塞给刘金山:“领导你抽我的、抽我的。”
准备了四包烟,本来打算跟同事搞关系用。
结果这还没见到同事们,烟已经没了!
刘金山胃口不比宋鸿兵小。
他叼着一根烟继续拍兜子:“我找找火……”
“领导这还用你自己找?”钱进拿出一盒火柴。
得亏他怕惹眼所以没带打火机,要不然今天肯定得丢一个打火机。
刘金山是真不客气。
火柴他也不嫌弃,点了烟后直接装兜里。
魏雄图看起来有话要说,钱进给他使眼色:
他以为白驹已经是够书呆子的了,可魏雄图跟他相比,简直是书呆子界的新兵蛋子!
刘金山将两人送去搬运一队,临走前拍了拍钱进肩膀特意对一队长胡顺子说:
“这小同志不错,你多培养培养,以后能挑大梁。”
胡顺子是个胸膛双开门的壮汉,深秋时节港口海风呼呼吹,他愣是忙活的满头大汗。
接了两个新人他伸出手:“来支烟解解乏。”
钱进一脸的生无可恋:“对不住,队长哥,我下午请你吸烟行吗?”
胡顺子不太高兴。
魏雄图忍不住的说:“钱进同志拿了四盒烟,全被两位领导要走了!”
胡顺子:“妈的,这帮公狗养的,连口狗屎也不给底下人留啊!”
魏雄图脸色很难看。
钱进给他使眼色:“有事憋心里,其实你接触的人多了就知道,咱这些领导挺好的。”
不怕对方愿意要东西,就怕不知道对方要什么。
反正他不缺东西。
魏雄图难过的说:“咱怎么跟这些人一起建设社会主义?就靠这些人,国家什么时候才能进入社会主义阶段?”
钱进目瞪口呆。
他猜测自己给常胜利找到了个好朋友。
不管怎么说。
他如今是正式加入供销系统了。
这是他的一小步,却是他的一大步。
胡顺子安排两人去搬运古巴:
一种当下的奢侈品,全年需要凭票购买。
在寻常人家需要用小铁盒仔细保管好的块在港口却是一大箱一大箱的储存。
寻常人家看到古巴高兴。
钱进和魏雄图看到古巴头疼!
块的密度挺大的,一个箱子长度超过一米、宽度超过半米,需要两人抬才能抬得动。
魏雄图力气小,钱进还得额外加把劲,这样哪怕他提前做好了来吃苦的准备,还是吃不了这个苦。
所幸魏雄图这人老实实在,感念了他的好:“钱同志,谢谢您,今天您帮我好几个忙。”
“要不是您我可能都没法入职,即使入了职,也干不了这些活。”
钱进擦把汗,无奈道:“不用谢,咱俩别同志、同志的了,多见外,直接叫名字吧。”
魏雄图讪讪的说:“领袖同志说,两人之间要互称同志,这个称呼能消除官架子,紧密关系。”
“三人以上可以称呼职务,可咱俩的职务都是搬运工,我要是称呼你为钱搬运工,这是不是更见外?我觉得也不好听。”
钱进说道:“当然不好听,你叫我钱哥不就行了?”
“当然你叫我同志也挺好,哎老魏我问问你,你从哪里搞来的两盒老刀香烟?”
魏雄图说:“是我大舅给我的。”
“今天我来报道,我妹妹让我拿两盒香烟,我本来准备去买,我大舅知道了就从家里拿了两盒卖给我,他说这是名牌香烟,结果,唉!”
钱进无语。
这什么大舅?
坑外甥啊!
他又问:“那你大舅还有这样的烟吗?能不能卖给我?”
魏雄图说:“有,还有五盒,我看到他拿的时候箱子里一共有七盒。”
“不过其他五盒多多少少都有点发霉,他说是保存不当,从中挑了两盒好的给我。”
“发霉的烟没有价值了,我看看能不能找他要给你吧?”
钱进亲热的拍拍他肩膀说:“好同志,但你不用给我,我买你大舅的。”
这香烟是有价值的。
魏雄图大舅把这烟卖给他是坑外甥,卖给钱进就是捡漏了。
这老刀牌香烟可不寻常,它的烟盒只有一面是强盗图案,另一面是繁体字:本商标即将改‘劳动牌’。
这是一段历史。
新中国成立以后,国营魔都烟草公司接管了老刀的生产公司。
然后老刀这个强盗牌子很受人民抵制,于是国营烟草公司就向社会公开征集这款香烟的新牌名和新图案。
在征得“劳动”一名后,当时香烟就出了最后一版老刀牌香烟,就是钱进现在所遇到的两盒烟。
这是一款绝版烟,在市场上发行量很小,又有独特历史背景,所以他估摸着能在商城卖出不错的价格。
两人没聊几句话,胡顺子的喊叫声像催命符似的往他们耳朵里钻:
“哎哎哎,你俩干什么呢?刚上班就偷懒?”
“这才干了多长时间你俩就坐下了?腚沉吗?”
“干的了就干,干不了滚蛋!”
魏雄图赶紧起身。
钱进冲胡顺子笑了笑也起身。
这孙子挺欠,他得接受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铁拳教导。
他们两人专门负责搬运古巴,其他十几个老工人搬运是、布料或者其他进口商品,更轻不说,还有小推车当工具。
只有他们两人全靠手工搬运。
钱进去要小推车,胡顺子斜乜他说:“要不要火车?”
副工头康信念假惺惺的做和事佬:“不好意思,小钱,你们刚来单位还没给你俩配小推车呢。”
钱进问道:“这小推车还得专人专配?”
康信念眼一瞪说:“那可不咋地!”
钱进离开。
胡顺子和康信念纷纷笑起来。
搬运完古巴,两人手上全磨出了水泡。
这时候胡顺子又招呼两人:“东海来带鱼了,赶紧搬带鱼。”
见过海货搬运工作的都知道,带鱼是最不好搬的品类之一。
第一是它又长又扁,这样同样一个箱子,装带鱼装的多,更沉重。
第二带鱼富含蛋白质腐坏很快,味道让人受不了。
再就是带鱼没有鱼鳞,它外表是一层特殊脂肪形成的表皮,渔民叫它银脂。
银脂这东西会顺着箱子、筐子缝隙渗出来,导致又软又滑,增加搬运难度。
钱进弯腰扛起第五筐带鱼时,手就开始往外冒血水了。
魏雄图在旁边踉跄着推木轮车,车轴上“大干快干一百天、热情劳动为人民”的红色塑料贴字被咸水泡得卷了边,活像条脱皮的赤链蛇。
他之所以能推上车,是因为他确实干不动了。
胡顺子也怕出事,就给他找了一辆估计是多年没用的木轮子车。
老工人们歇息,纷纷上来看两人笑话。
魏雄图忍无可忍,伸手一抹汗,汗水混着血水流:“欺人太甚!”
“钱同志,我要去找胡队长讲道理!”
钱进拉住他,低声笑道:“有用吗?到时候他找个理由罚你更狠!”
魏雄图愤懑的说:“都说对待同志要像春天一样温暖,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我们得罪过他吗?”
有个略微瘸腿的老工人心善,上来帮忙的时候悄悄解释:
“你俩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是所有仓库的规矩。”
“古代衙门有杀威棒,咱这行业有杀威活。头头们怕新兵不好管教,来了就得上强度,好磨掉你们身上的边边角角。”
魏雄图愣了愣,说:“斯巴细巴。”
老工人诧异的瞥了他一眼:“还懂老毛子话?”
看热闹的几个工人听到了这话发出嗤笑声,他们躲到成捆的海带垛后头去抽烟。
钱进看他们,他们伸出手指比划着下流手势。
老工人也让两人去偷会懒:“108仓库没人过去,你们歇歇。”
108仓库专门储存腥货。
咸鱼发酵的腥气混着潮湿的海风在门前打着旋,确实没人愿意来这里。
钱进擦擦汗,崭新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颜色被汗水泡深了,风吹阳光晒,领口干结以后出来一层盐霜。
他们歇息不到两分钟,端着搪瓷缸的胡顺子找来了:“一看你俩不见了,就知道躲起来了。”
“行啊,还挺会藏,但你俩不知道我胡老六是出了名的狗鼻子……”
他意识到这不是好话,不说了。
老工人追来递给他一件灰多到发亮的大衣:“胡队长,你身上有汗小心着凉。”
“他俩小年轻没干过这苦力活,你让他俩歇歇吧。”
胡顺子不高兴的说:“不到歇息时间歇什么?小年轻更要接受接受劳动磨练!”
“去,有船在等着,把412号仓里的啤酒都给搬运上船,船是12点走,走之前要是搬不完货得扣你俩工分!”
老工人只好把两人拉走,路上他拿出个货轮调度表看,然后好心提醒说:
“这船要北上,根据今天的海流来推算,货要优先往左舷上码,别乱放,否则回头还得重新搬……”
“领导!”一声高呼打断了老工人的声音,有人哼哧哼哧跑过来。
三人下意识看去,钱进眼睛一亮:
曾经被自己救过命的运输公司司机乔进步!
乔进步穿着挺时髦。
格子涤纶布外套、喇叭裤,嘴上两撇胡子,要是再戴上一副墨镜,活脱脱是钱进印象里的八十年代盲流子。
当下这幅打扮非常罕见,以至于老工人忍不住问:“乔司机你找哪个领导?你穿这样的奇装异服去见领导?”
乔进步先毕恭毕敬的跟钱进握手问好,又对老工人说:“老拐,你这就不懂了,这是潮流、这是时髦!”
“知道什么叫潮流、什么叫时髦吗?你们都没听过这俩词!”
钱进惊奇的问:“你从哪里捣鼓来的喇叭裤?现在有这个了?”
乔进步理所当然的说:“有啊,我同事跑广粤,那边时髦的年轻人都穿这个。”
“怎么样?多个性!”
他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不可一世的得意。
钱进跟他握手,笑道:“你怎么来甲港跑车了?”
乔进步挤眉弄眼说:“你忘了?当时在车上我不是说过了吗?”
“以后谁爱跑乡下谁跑,我不跑了,我跑港口码头这些人多车多的地方,安全!”
钱进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
这时候乔进步又问:“哎,领导你怎么也在甲港?你现在除了支农还支工?支援仓库运输工作?”
不等钱进说好,老拐吃惊的问:“领导?你怎么叫他领导?”
乔进步说:“他就是治安口上的领导啊,你们听说我被绑架的事了吧?两个杀人犯……”
老拐急忙说:“听说了,他们当时拦停了你的车想杀人越货,结果你巧妙与他们周旋。”
“后来来了一名治安员,趁着治安员吸引了杀人犯的注意力,你下车用……”
“用个屁!”乔进步赶紧打断他的话。
钱进:“等等,让他说。”
老拐看着乔进步听话的闭嘴,下意识看向远处的胡顺子。
他感觉胡顺子要倒霉。
钱进催他继续说,老拐就含糊的说:“后面的我不清楚,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这样钱进斜睨乔进步。
几个意思?
在领导面前:我差点死了、我一脚踏进鬼门关!
在朋友面前:衣角微脏、心冷如霜!
乔进步缩了缩头,拉起钱进的手问:“不是,领导,先别管其他的,你怎么回事?”
魏雄图老老实实的说:“我俩今天头一次上班,老员工给我们下杀威棒呢!”
钱进摆手,示意他别多说话。
乔进步跑运输多年,跟供销系统和商业系统打交道也有多年,哪能不知道里面的猫腻?
一听这话他勃然大怒,冲后头的大卡车喊:“哥几个,我恩人被人练了!跟我上啊!”
几辆卡车上纷纷跳下人来,都是青壮年,手里攥着的不是扳手就是撬棍,杀气腾腾!
乔进步一马当前。
今天老子要大开杀戒!
(本章完)
第80章 结识司机新朋友(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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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的海风有着淡淡的腥味,倒不是海水里的,这年头海水很干净,是有很多渔船停靠在卸渔获。
货船渔船客船船来船往,这股腥味中又裹挟了柴油味,并不好闻。
老工人们摸索着皴裂的指尖,凑在一起笑的心满意足:
“有了新兵就是不一样。”
“早就该添丁了,妈的,以前的小姚和泉子两个人挺能吃苦,结果要考大学跑了。”
“待会让他俩再去把三号泊位的锁垫全拆了,到时候咱跟港口请个功,怎么也能拿个三瓜俩枣……”
“什么意思?几位,让谁去拆锁垫呢?”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干海带垛后头响起来。
工人们扭头。
乔进步手抄进裤兜走出来。
来的是熟人。
说话的工人紧了紧磨破袖口的劳动布工装,笑道:“肯定不是让乔司机你啊。”
其他人也打招呼:
“老乔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听说你们前头开车去魔都来着?”
乔进步一巴掌将送到眼前的烟卷拍开,冷着脸问:“胡老六那王八蛋呢!”
搬运工们面面相觑:“乔司机,我们胡工头怎么招惹你了吗?”
大家都是工人。
可这年头司机跟搬运工完全不一样。
一个地位是全工人中的凸点,一个地位是全工人中的凹点。
所以搬运工们看到乔进步要找胡顺子麻烦并没有偏向自己人,齐刷刷指向工棚办公室。
乔进步拔腿就走,又有几个司机嬉皮笑脸跟在后面。
搬运工们疑惑的眨巴眨巴眼,忽然看到了钱进:
“哎,新来的,你跟着去干嘛?”
“去干你娘!”乔进步吼道。
说话的工人满头雾水:“他怎么了?吃枪药了?”
工棚里头,披着大衣的胡顺子恍若披着大氅的座山雕,他向一个妇女比划的口沫横飞:
“……妹子你来的时间短不知道,甲港那时候有个搬运工队伍自称‘劳动攻坚老虎队’,我知道以后笑了,他们是老虎我是……”
就在此时,木头门被人一脚踹开。
海风猛烈,涌进狭小的工棚开始横冲直撞。
乔进步虎着脸走进来,十多个司机工友跟在后头。
他们脚上的翻毛皮鞋是港口消防队才有的装备,鞋底有防滑铁钉,踩在工棚铁板上铛铛作响。
胡顺子带笑起身:“乔哥,这是哪阵风……”
“老胡你他娘活腻歪了?”乔进步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随手抓起个搪瓷缸就将半缸热茶泼了上去。
胡顺子被烫了个呲牙咧嘴。
他茫然又愤怒,怒火燃起狂烟可看到司机们手里泛着冷光的铁扳手,又烟消云散:
“到底怎——别啊!”
乔进步眼珠子泛红,手臂一甩,铸铁扳手就擦着对方耳朵砸在墙上。
顿时,火星子四溅。
妇女被吓得嗷一声惨叫钻出工棚。
“我救命恩人被你用杀威棒打着玩?”乔进步上去揪住他工装衣领往跟前拽。
没拽动。
但这工装已经洗的太多不吃劲了,呢子布料嗤啦一声撕裂,恰好有轮船靠港鸣笛响亮,两个声音混在了一起。
胡顺子脸上的每一条横肉都混着迷惑:“我哪能打你救命恩人!”
“你救命恩人不是月初从杀人犯手里救下你的治安员吗?我跟个孙子似的我敢袭警?”
乔进步狠狠推搡他:“是钱进!”
他顺势往后退,后背撞上工棚的木墙,去年刚颁发的“装卸标兵”锦旗一个劲摇晃。
乔进步也撕扯自己的格子外套。
三颗纽扣崩飞,露出胸膛上的刀疤:“别给我装傻,我对外说过的,救我命的叫钱进!那是老子过命的兄弟!”
钱进听的一愣一愣。
然后他不明白这一切跟乔进步胸膛上的刀疤有什么关系。
乔进步往外伸手。
有个司机递给他一根油渍斑斑的撬棍:“六子,别怪哥几个没提醒你,你这次真把乔哥惹火了,最好赶紧道歉!”
其他司机用撬棍、扳手敲打的工棚叮当响,惊起成群海鸥飞向海面。
此时外头引擎轰鸣。
又有五辆东风卡车碾过满地积水开来。
卡车尖头前统一挂着铁牌:先进运输队。
卡车停下,司机们甩着镀锌钢管跳下车:“同志们在哪呢!”
“谁欺负咱司机啊!”
社会治安不好,司机们又是出了名的身上有钱、车上有货,所以他们成了很多罪犯眼里的肥肉。
为了自保司机们格外团结,如果有司机受欺负,不管是不是同一个运输队或者运输公司的同事,其他司机都会拔刀相助。
这次到来的五个司机跟乔进步等人不属于一个单位,但大家平日里总在一起吃饭喝酒、研讨路线,所以也是朋友。
有人听到了乔进步刚才吼的那一嗓子,便喊了正在装货的同事急忙赶来。
乔进步气势更足,对着胡顺子拳打脚踢。
胡顺子很委屈很憋屈。
真要打架他一只手能拨弄十个乔进步。
奈何他不敢得罪司机,因为他们搬运工有求于对方的太多了。
他只好抱头护住要害往后退,陪笑说:“误会,乔哥都是误会,我要是知道钱进救过你命我拿他当我爷爷供着!”
钱进上去拽住了乔进步:“乔哥,算了算了,我没啥事。”
“我知道你没啥事,你得亏没啥事,你要是有事我早把他胡六子满口牙给敲下来了!”乔进步抢来一个扳手作势拍人,胡顺子尴尬后退。
钱进连拉带拽把人拖了出去。
乔进步不想这么结束,还很生气:
“你上次弄那俩杀人犯的时候手都没事,今天刚上班结果手磨成这样,我心里不得劲!”
钱进一直说:“没事没事,我干搬运工,这都是必经之路……”
他把乔进步拉出工棚,冲其他司机抱拳道谢:“多谢各位哥哥关心小兄弟,小兄弟没事,累你们劳心了。”
老拐悄悄递给他一把丰收烟。
钱进给司机们分烟。
司机们一看牌子夹在了耳朵上。
这烟一盒9分钱。
他们不抽这个。
抽不惯,太呛,咳嗽。
钱进明白这事,说:“乔哥你回头跟几位哥哥约个时间,小兄弟请你们去国营二饭店下馆子。”
听到这话司机们脸上都露出笑容。
乔进步点了烟说:“钱进兄弟的哥哥是国营二饭店的大组长!”
司机们大吃一惊:“管大宝?”
钱进默默点头:“是我一个关系不错的老大哥。”
司机们看他的眼神立马不一样。
搬运工们眼神更不一样。
工棚里的胡顺子听到这些话都要哭了:
你他娘不是治安员吗?怎么来当了搬运员?咋了,来体验我们底层工人的生活?
在钱进劝说下,司机们开车离开。
乔进步留下了:“今天哥们怎么也得给你搭把手!”
胡顺子是真正的汉子,能屈能伸。
他给钱进递烟,说道:“你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一家人愣是没认出来了。”
“哎呀你手磨成这样了?那今天先歇班吧,我算你和魏雄图全勤。”
魏雄图死心眼:“没事,队长,我还能干。”
钱进直接拽走他:“军令如山,咱们还是听队长的吧。”
择日不如撞日。
中午钱进便让乔进步喊人,一起吃国营二饭店。
人脉这东西是老光棍娶媳妇,多多益善。
钱进带礼物去饭店的。
中年好朋友,枸杞八宝茶!
他进门先点菜,交钱交粮票肉票,把烧鸡、肘子、红烧肉、炸鱼炸肉等硬菜点了一通。
司机们暗地里对乔进步竖大拇指:“这同志哥实在!”
乔进步与有荣焉:“不光实在还有实力,我给你们介绍这么个朋友,你们都欠我一顿饭!”
钱进把管大宝叫了出来。
管大宝很热情的握住他胳膊摇晃:“兄弟,过来了?今天吃什么跟老哥说!”
钱进把塑料袋递给他:“今天主要是过来给老哥你送点东西,上次喝的茶怎么样?”
管大宝感叹:“好东西,不愧是出自京城名医的手,我不是夸张,喝了这些天感觉不一样,精力不一样!”
他往左右看看,又压低声音说:“咱男人那方面都不一样了!”
“不瞒你说,老哥我如今在一家就一个字,硬!”
钱进看看他的高压锅体型,也压低声音说:“想硬的话这个不行,回头你去找我,给你个厉害的。”
阿蓝才能让男人真正硬气。
管大宝立马约好今天下班去找他……
两人分开。
钱进把礼物袋交给魏雄图:“给各位大哥分一分。”
司机们看了好奇:“这什么呀?”
钱进又把给管大宝的那套说辞拿出来,司机们白吃白喝白拿,一个个乐得嘴角能挂到耳垂上:
“钱进兄弟,你是实在人不差事,我们哥们也差不了事,以后你用车说一声,哪怕半夜咱们也得给你招呼上!”
“兄弟你说你干什么搬运工?不行你跟着哥哥学开车,哥哥带你当司机!”
钱进知道这都是场面话,这年代司机收徒弟那是大人情、大事情。
他并不想当司机,只想跟司机们拉上关系:
谁家有了司机亲戚或者朋友,家里就能用上天南地北的好东西。
司机们可以合情合理的走南闯北,趁机低买高卖,这已经是行业潜规则了。
钱进司机朋友多,以后人家问他东西哪来的,他一句‘司机哥们从某地捎来的’就能应付了事。
另外司机们消息灵通。
大家推杯换盏一喝酒,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钱进发现尽管还没有改革开放,可是南方经济已经活跃起来了。
现在没有人敢自己做生意,但南方宗族氛围浓烈,很多村庄、生产队以集体为单位成立了小企业:
“以后买五金件,我给你们介绍个好去处,去暨阳。”
“那里有个大队叫华熙,他们大队长是个人物,领着社员办了个小五金厂,生产的配件齐全还耐用!”
司机们不置可否。
钱进却听的大惊。
华熙大队?
这不是日后天下闻名的那个所谓天下第一村?
原来这村子现在就办起厂子了。
沿着这话题继续深入,司机们聊起了带货私活。
钱进默默的听,听出了一条生意之路:
现在海滨市的司机能接触到国内最前沿的文化,他们很追求时髦。
而且这些人还有钱有票有资源,他们是钱进当下销货的好对象!
(本章完)
第81章 向司机兜售好东西
第81章 向司机兜售好东西
吃饱喝足,散伙。
钱进看着浑身酒气的司机们深感为难:“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你们这样能行吗?”
名叫孙满堂的司机搂着他肩膀打酒嗝:“兄弟,你这说什么话?喝酒不开车,那我们要么不能过好日子、要么没工作了。”
乔进步满不在乎的说:“你不懂,我们这些人越喝了酒,那方向盘握的越紧!”
其他司机纷纷点头,还举例子:
“我师傅开车必须喝酒,怎么回事?他手抖把不住方向盘,车子开的跟蛇爬一样。”
“但一喝酒,嘿嘿,那手立马稳住了,稳得很!”
钱进很想叮嘱他让他师傅去医院查查看,是不是已经产生酒精依赖了。
只是这只能想想,他要真这么说了,人家得跟他翻脸。
他第一次跟司机们一起吃饭,没想到这帮人主动要酒喝。
钱进还不好意思阻止。
他一个请客的要是阻止客人喝酒,客人们怎么想?
肯定会觉得他抠门、不实在!
桌子上他旁敲侧击过了,当下还没有《道路交通安全法》,酒驾在司机们眼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一个小青年现在左右不了行业大势。
不过他想想曾经在短视频上刷过的一部老电影叫《咱们的退伍兵》,里面主角是司机,也有喝酒后开车的场景,而那还是具有宣传作用的电影呢!
这年头司机喝酒开车的镜头能上电影,他确实没法说什么。
钱进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让司机们务必注意安全。
乔进步喝的最猛。
他为今天与钱进的重逢感到高兴。
为自己帮钱进出头感到高兴。
也为钱进大方宴请同事让自己长脸感到高兴。
总之高兴们加在一起他就喝高了,然后他还要去港口出任务。
想想港口众多的货物、工人、渔民、水手,钱进可不敢放他过去:
“乔哥,先去我家喝口茶……”
“喝什么茶?男人喝酒不喝茶!”乔进步豪气干云的说。
钱进跟他咬耳朵:“不光喝茶,我有好东西,给你看个好东西,绝对好!”
乔进步红彤彤的眼睛亮了:“是半掩门吗?”
什么是半掩门?
钱进不懂,说:“你跟我去我家就知道了,绝对没问题!”
他有心想让乔进步跟自己散步回家。
但这想都别想。
乔进步已经爬上车了。
还好。
现在路上车很少,尖头卡车好歹顺利的开到了泰山路停在他们楼房前。
看到卡车停下,在外面晒太阳、看孩子的老头老太们纷纷好奇的看。
小孩们还兴高采烈的跑来爬车子。
乔进步跳下车,那条三寸宽的喇叭裤硬是在老街里劈出条新潮的航道,裤腿卷着梧桐叶乱窜。
李老太看后啐了口唾沫:“裤管比麻袋还宽,活像两把倒扣的笤帚!”
也有老太摇头:“这裤腿多浪费布料?这思想觉悟都能当司机?新中国交给他们建设能行吗?”
乔进步听到了不高兴,抬脚扫了扫裤腿鄙夷的说:“土老帽,没见识。”
“你们去过广粤魔都这些地方没有?见过华侨没有?告诉你们,人家华侨裤腿比我这还宽三尺!”
这年头司机地位高。
老头老太们被生怼以后老实了,转头问钱进:
“钱队长这谁呀?”
“你怎么坐车回来的?要搬家?”
“我看这是运输公司的车,是不是街道又有啥情况?”
钱进介绍道:“没,这是我朋友,我带我朋友来家里坐坐。”
“什么朋友!不只是朋友,还是战友!”乔进步喝高了。
住楼上的老金头奇怪的问:“钱队长你还当过兵?没听说过呀。”
钱进正要解释。
乔进步上来搂住他说道:“我们的战友情不是当兵当出来的,是共同作战养成的!”
“月初的时候我出车给纺厂送货,被两个敌特给埋伏了。”
“幸好我兄弟经过,他看到我跟两个敌特斗的难解难分,就、就上去给他们三炮台,把他们全撂了!”
李老太一琢磨,问道:“哎?不是有个司机遇上了杀人犯,钱队长抓了两个杀人犯吗?”
乔进步一拍胸膛说:“我就是那个司机,你打听消息打听的不准,那不是简单的杀人犯,是敌特……”
钱进大囧。
连拖带拽把他拉进楼道。
老头老太们羡慕的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的样子:
“没看出来,钱师傅这个小儿子真有能量,国营二饭店的大组长是他朋友,运输公司司机是他战友……”
“要不人家天天吃肉吗?咱要是有国营饭店和运输公司的关系,咱也能吃上肉……”
“难怪张红波栽在钱进手里,他不看看自己个破逼烂吊的居委会主任,能跟钱进这样关系通天的人斗?”
学习室现在白天人满为患。
看到钱进回来,街道上来学习的青年们纷纷打招呼:“钱总队好”、“钱队长吃了吗”。
乔进步挠挠头。
自己这救命恩人地位不一般啊。
钱进回应着招呼带他进205,先给他来了一茶缸浓茶:“喝两口醒醒酒,待会给你看个好东西。”
乔进步坐在窗台前吹着海风喝茶,说:
“你有什么好东西?告诉你,老哥我下个月要去鹏城,那边隔着港岛近,好些新奇玩意儿……”
钱进打开衣柜拿出自己的大墨镜:“你开车应该需要这个,有时候迎着阳光开车,戴上这个不刺眼。”
“蛤蟆镜?”乔进步顿时站起来。
墨镜是中国传统物品,不过广泛传播是在民国时期,西方产品倾销国内,一些军人、司机、飞行员等等热衷于戴墨镜。
如钱进所说,现在司机们也戴墨镜,却是国产的小镜片式墨镜。
钱进为了进黑市掩护身份,这墨镜个头很大,正是得过几年才能在大陆流行的蛤蟆镜。
他猜测乔进步喜欢时髦玩意儿,那应该会对这大墨镜感兴趣。
显而易见,他猜对了。
乔进步一把夺过去,往鼻梁上一架,赶紧走到窗口往外看:
“我这次去鹏城正要买这个,听说港岛的货正溜进来,你竟然先搞到了?哪里搞到的?”
钱进说道:“这我可不能跟你说,只能告诉你,我在供销系统这块还是有点关系的。”
乔进步也不醉酒了,戴着蛤蟆镜、双手抄裤兜,在屋里转悠起来。
钱进看的想笑。
这身行头活像只开屏的老孔雀:的确良格子外套配劳动布喇叭裤,架着蛤蟆镜、留着小胡子。
反正在他们街道老人口里是妥妥的特务装扮。
钱进看了看,又去拿出一块手表。
这也是一块复古风格的手表,但是全金色装潢。
他在黑市看到过类似手表,所以从商城买了一批,准备去搅乱黑市。
此时他看乔进步手腕上的老式手表跟装扮风格不符,就让他换上这块表。
当下男人的装饰品太少,司机还能戴墨镜,大众而言就是手表了。
乔进步看到这块招摇抢眼的手表很喜欢:“我的恩人,我必须向你道歉!”
“刚才我质疑你手里没什么好货,这是我目光短浅、鼠目寸光、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金镶玉!”
钱进赞叹:“哟,乔哥你文化水平不低。”
乔进步哼了一声:“60年我也是考上过中专的!要不是我老子非让我握方向盘,我现在大小得是个干部!”
这话把钱进镇住了。
1960年的中专生确实是高学历、高能力。
乔进步没继续这话题。
专心研究手表。
这款手表配得上他的喜爱:
螺纹雕刻字面表盘、条钉刻度、双日历、矿物质强化玻璃,处处透露着时髦感。
乔进步问他:“能不能把蛤蟆镜和手表卖给我?价钱好说,想要什么票你跟我提,老哥我都能搞到!”
钱进解释:“蛤蟆镜送你得了,本来也是人家送我的……”
“别、别,”乔进步立马说,“兄弟,咱别的没事,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不往心里搁。”
“钱不行,亲兄弟明算账,只有这样才能把感情处好了!”
钱进说道:“手表你给我200块,蛤蟆镜你看着给吧。”
“这两样东西我都有存货,你朋友感兴趣可以来找我,不过价格肯定跟给你的不一样。”
当下手表还是挺贵的。
这款金手表是大表盘手表,比寻常男士手表足足大两圈,价格定的高一些没问题。
普通人对于投机倒把这种事很谨慎,在司机眼里不是事。
他们握着方向盘走南闯北的图什么?
就图一个能四处带货投机倒把!
所以乔进步满口答应,从衣兜裤兜里一顿掏,全身掏出来270块钱拍在桌子上。
钱进对司机的富裕有了新认知。
新工人们入厂干一年也攒不下270块,乔进步随手从兜里掏出来了!
晃着手表,乔进步乐得合不拢嘴:“这家伙比月饼还大,以后遇到劫匪我往胸口一搁,这就是护心镜!”
钱进哈哈笑。
他这张嘴啊,不去天桥说书可惜了。
乔进步把手表放耳朵上听了听秒针转动声音:“好听,真好听,比我们卡车的气刹还脆生。”
表链扣了三次才卡住手腕,他举着胳膊在屋转圈看时间,结果一不小心踩在裤腿上差点摔倒。
钱进给他继续倒茶。
这还没醒酒呢!
乔进步这边却想着去装逼了:“待会去港口拉货,我非得把方向盘甩出火星子不可!”
新奇感下降,他也逐渐醒酒,问道:“你要不要尼龙袜?”
他拉起裤腿给钱进看:“洋货!”
露出的半截白袜子上印着英文字母。
钱进大吃一惊:“外国货你们也敢碰啊?”
乔进步满不在乎:“谁管啊?别出去炫耀谁能管得着?”
“告诉你,你去南边看看就知道了,渔船捞了鱼不回来交差,直接在海上跟港商换物件。”
“你在甲港应该知道有洋鬼子的黑市呀,你们搬运工装修工都跟洋鬼子交易的。”
钱进咋舌:“是吗?我没去过,我只去过市里的黑市。”
“而且就算我去黑市捣鼓点蛤蟆镜,还得把腿上的洋文用砂纸磨掉才敢拿出来。”
乔进步指点他:“以后就说是阿尔巴尼亚的战友托人捎的,我们司机就这么说,准没毛病。”
“要是碰见傻子再追问,你就找我们司机给你当证人!咱们都有阿尔巴尼亚的革命战友!”
(本章完)
第82章 挺会收买人心呀
第82章 挺会收买人心呀
歇了一天,钱进第二天得继续上班。
照例他先安排劳动突击队的工作。
很简单,只要扫扫落叶即可,早中午各抽出一个钟头完活。
然后魏香米会给他们划全勤,让他们能拿到五毛钱补贴。
这算是爱屋及乌也算是收买人心。
在倒张工作中,钱进起到了主要作用,魏香米念着他的情。
相比之下甲港的搬运工作很不简单。
今天有多艘渔船靠港。
天冷了海鲜便于保存,各菜市场、副食店、供销社都要进行销售,送来的货多,搬运任务沉重。
偏偏今天还没什么风是个大雾天,鱼腥味弥漫在整个港口,给雾气染上了腥味。
于是一大早钱进来了仓库后就感觉浓烈的海腥味像一张无形的网,把自己捆的结结实实。
魏雄图来的比他早,看到他后苦笑道:“还想着出太阳给手晒晒阳光,这样能好的快。”
他的手比钱进还嫩,水泡磨掉皮能露出嫩肉来!
钱进掏出碘伏给他消毒,又抹了一层生长因子凝胶,用纱布给他包了一层:
“怎么把水泡皮弄掉了?”
魏雄图沉默了一下,说:“我大舅妈非要给我剪掉,说这样好的快。”
钱进无语。
他这娘舅一家子坑外甥啊。
于是他说:“今天你干不了活了,你那份我来干吧。”
魏雄图感激涕零:“谢谢你,钱同志,抹了药我已经好受多了。”
“你昨天就开始帮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我刚回城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好东西,你说你喜欢这种香烟,我把剩下的都拿来了。”
他打开军挎包,里面躺着与昨天一样的老刀牌香烟。
钱进还真想要这个。
昨天两包烟已经卖掉了。
商城收走了。
一包烟两千块,价格还不低。
钱进不客气,又把这次带来的烟塞进了自己包里。
他给魏雄图换上红梅烟,说:“多给同事们递烟,礼多人不怪嘛。”
魏雄图讪笑道:“我不太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钱进莫名其妙,“你给同事送烟都不好意思,以后怎么追姑娘娶媳妇?”
魏雄图听到这话脸色有些黯然:“我不追姑娘,也不娶媳妇,其实我已经结婚了,都有孩子了。”
钱进震惊:“你多大!”
“27岁。”魏雄图说。
钱进咂咂嘴。
不奇怪。
不过魏雄图长的是真秀气,看起来跟前世的大学生似的,有种清澈的愚蠢。
两人聊着天,工友们陆陆续续到来。
老拐跟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主动推着三轮车开始去卸货。
有工人给钱进推来一辆小车:“小钱,你推这车。”
钱进客气:“专人专车,我推大哥你的车,这不好吧?”
工人嗤笑:“昨天队长跟你逗乐呢。”
钱进塞给他一包烟。
工人笑着拍他肩膀。
有人咳嗽一声,钱进和工人看过去,发现胡顺子在不远处负手背后眺望沧海。
这工人赶紧离开。
胡顺子独自感叹:“看到这大海,我忍不住想起我爷爷。”
钱进没搞懂他要搞什么。
老拐偷偷跟他说:“咱工头的爷爷掉海里淹死了,没找到尸首。”
工人们列队。
胡顺子严肃说道:“都来了?那我把队里的工作计划传达一下。”
“今天主要两块活,一个是搬尿素一个是搬渔获,两个活都赶潮水,所以今天弟兄们都加把劲,争取不用加班。”
钱进举手:“报告!”
胡顺子冲他露出公猪的微笑:“你说。”
钱进把魏雄图的情况说明了一下,然后表态愿意帮魏雄图的忙,少休息多干活。
也有工人闻言搭腔,说自己也愿意帮新同事的忙。
胡顺子摆摆手让他们去干活,把钱进和魏雄图给留下了:“正好有点事跟你俩说一声。”
他拿出上工表给钱进看:“你俩昨天本来属于工伤,按照我的意思下午在家里休息好了。”
“但临下班的时候宋队长过来查岗,发现你俩刚上班就脱岗很不满意,非要给你们记旷工。”
“我当时据理力争了,不信你们去问工友……”
“领导您言重了,我们怎么能不信呢?”钱进赶紧配合的说。
魏雄图叹了口气。
干了半天活,明明领导让休息,结果怎么又变成旷工呢?
胡顺子又说:“小魏这个手的情况我了解,不过咱搬运工嘛就是粗人,是吧?”
“手上没有老茧干不了这活,所以该干还是得干,手上的皮掉了长、长了掉,这样才能变成老茧。”
“再说咱甲港搬运队一直是铁人王进喜学习标兵队,可不能给队伍拖后腿呀!”
魏雄图咬咬牙,露出坚毅之色:“明白!我不会掉队的!”
钱进看向胡顺子的眼神不对。
但他走之前还是掏出香烟塞给了胡顺子。
本来他还带了两瓶不错的粮食酒,现在来看暂时没必要送给胡顺子。
和解的事情不是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钱进和魏雄图做搭档,一个往车上搬货一个推车送货。
他让魏雄图来搬。
因为可以用胳膊夹住箱子搬运,推车却必须用手掌攥着车把。
胡顺子分给两人的又是带鱼。
一道道银白色的鳞片在雾气中闪着微光,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味等待着他们。
周围工人时不时上来帮个忙。
毕竟钱进有司机朋友,还给他们送烟来着,他们跟钱进没矛盾,所以想结交一番。
远处副工头康信念注意到这一幕,笑道:“很会收买人心啊。”
正在挥汗如雨的胡顺子说:“我啥也没干啊。”
康信念翻白眼:“不是说你,是说钱进那新人。”
胡顺子闻言大怒。
中午总算出太阳了。
雾气被驱散,阳光把码头生锈的龙门吊拉成斜长的影子。
工人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开始吃午饭。
魏雄图带的是包子:“尝尝?我妹妹厨艺不错的,包的包子很好吃。”
钱进摆摆手。
他上午累的犯恶心,吃不下饭。
还好他带了士力架补充体力,否则这会要趴下了。
工人们过来给他传授经验:“小钱你用不着那么玩命,这事讲究个细水长流……”
老拐也说:“川流不争快,只争浩浩荡荡滔滔不绝!”
魏雄图尴尬的说:“我手露肉了,干的少,钱同志都是为了帮我。”
钱进示意自己没问题。
他从挎包掏出两瓶酒塞给老拐:“叔,你拧开给大哥们分一分,上午多亏大哥们帮忙了。”
看到瓶装酒,工人们都是‘嚯’了一声。
这酒没牌子,只贴了个白纸,上面是笔走龙蛇四个字:
内部特供!
至于哪里的内部、特供的哪里,上面没有说明。
老拐摸着考究的瓷瓶摇摇头:“你这哪来的?给我喝那是白瞎了,你留着送礼吧。”
有实诚工人也说:“你把这酒送给胡头,他给你们分点轻快活多好?”
但有的工人嘴馋:“咱开一瓶让小钱送一瓶呗?特供酒哎,咱这辈子没尝过给领导特供的酒是什么味儿!”
钱进拿回酒瓶全拧开了,说道:“你们喝吧,活活血、暖暖身子。”
“这不是给大领导们的特供好酒,是我以前下乡那地有人民公社酒厂,这是给公社食堂内部留的酒。”
这酒他准备送礼自然不会差,起码是纯粮食酒,53度的酱香酒。
两瓶酒不少,但搬运工们十几人都是糙汉子,一人分不到二两酒,小意思。
他们用水壶盖装酒。
军用水壶盖子大,能装一两酒。
有人把办公室的炉子搬过来,给铁锅里放水放调料,找了鲜黄鱼收拾干净开始炖。
魏雄图下意识说:“这是国家财产……”
“国家财产有损耗。”老拐接他的话给他使眼色。
魏雄图便默默地吃包子,他没吃鱼肉。
搬运工们不劝他,开开心心吃鲜鱼喝大酒:
“行,这酒的滋味真不错,有劲的很,但是入口柔啊。”
“绝对是好粮食酿的酒,上个月我弟弟结婚喝过一回,那还是特意托人从山西带回来的高粱酒,可比不上这个。”
“小钱多谢了啊,你说咱刚认识就喝你的酒,下午你看着行了,哥哥们不白喝你的酒!”
钱进笑道:“老哥们客气了,一顿酒而已,咱都是同事,这是小事。”
“回头等哪天有空,我和老魏托人再搞点酒搞点菜,你们一起去我家乐呵乐呵!”
工人们纷纷竖大拇指:“敞亮!”
魏雄图小声说:“我让我妹妹炒几个菜,她厨艺很好的。”
钱进也小声说:“你要不然让你妹妹嫁给我得了。”
魏雄图摇头说:“虽然古人说长兄为父,但咱这是新时代、新社会、新风气,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不能……”
“大哥我跟你开玩笑呢!”钱进哭笑不得。
吃完饭,工人们披上衣准备找地方猫个午觉。
胡顺子急急忙忙出现。
他胳膊夹着个笔记本,着急的说:“今天都来加个班,中午不休息了,赶紧搬货。”
“怎么这么着急?”有个叫黄大梁的工人不满的问。
胡顺子说:“有船等着进港,咱们得赶紧忙活,人家渔船要尽快让开位子。”
又有工人疑惑的看向海上:“没看到着急进港的船啊。”
“到底你是工头我是工头?你咋这么能逼逼叨叨?”胡顺子不耐烦。
工人们唉声叹气继续干活。
钱进装满小推车,攥着车把的手青筋暴起,肩头挑起用麻绳配合着拽起车子,推了便走。
胡顺子赶过来找他,工装敞着三颗扣子,露出脖子上的铜哨子:
“小钱小魏,你们先把手上活放一放,跟我去搬运一批白。”
老拐听了急忙说:“胡工,他们新人能干的了白?这得靠老家伙。”
胡顺子笑着说:“老家伙不都是年轻人过来的?”
他帮钱进扫了扫衣服上的鱼鳞:“主要是我考虑到年轻人爱干净,搬白是干净活,让他们去干吧。”
“渔获这个东西脏兮兮的,让他们干一天,回家身上的臭味洗都洗不干净,怎么去约着对象看电影?”
有货船正在卸货,上面有大袋大袋装的白。
老拐悄悄地跟上来。
等胡顺子安排了工作离开,他对钱进两人说:“后生,白不好搬啊。”
“这东西太沉了,一大袋子就是150公斤,你俩怎么干?”
“另外白爱干净,可不敢掉在地上更不敢掉在泥水里,否则可完蛋了,一个月的工资不够赔的!”
魏雄图心一沉:“这怎么办?”
钱进问老拐:“以往白都是怎么弄的?”
老拐说:“四个人一拨,轮流去干,有时候还得用港口的内燃叉车呢。”
钱进问道:“还有叉车呢?”
老拐笑道:“有啊,甲港是海滨四大港的老大,他们的仓储公司哪能没有叉车?”
“别说人家港口仓储公司了,就咱甲港仓储运输部也有两台叉车,不过轮不到咱用而已。”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快步去找胡顺子。
胡顺子本来在铁皮箱办公室外面抽烟,看到他来就低头回去忙活起来。
钱进进门问:“胡工头,白有点多呀,搬运起来又麻烦,是不是能分两天搬运?”
胡顺子摆手:“那可不行,小钱,宋队给压力了,必须今天搬完。”
“要不然你们加个班,今天受点累,一鼓作气把它干完?”
“到时候我去给你们向宋队长请功,争取让部里表扬你们!”
钱进笑道:“那就免了,这是咱搬运工的份内活。”
“不过,胡工头,我们今天专门负责搬白?别的不管了?”
胡顺子说:“对,什么时候搬完白什么时候下班回家。”
“要是搬不完,那别怪工头我不讲人情,咱工作归工作对不对?该加班得加班!”
钱进点点头:“那我回去得赶紧干!”
胡顺子轻飘飘的说:“我看咱同事们跟你关系挺好,你也可以让同事们帮帮忙。”
“你都请同事大吃大喝了,这是向他们出血了,也该让给他们给你出力吧?找他们,让他们一起干!”
钱进笑笑,很好脾气的离开。
(本章完)
第83章 你是在逼我打死你
第83章 你是在逼我打死你
秋天的下午不适合干活,适合喝茶。
尤其是海边港口处,这里风景尤佳。
10月底的阳光是琥珀色的,钱进斜倚着栏杆晒着太阳眺望海面。
蓝天碧海白帆。
远处海平面浮着几缕炊烟般的薄雾,五艘远洋货轮正以极慢的速度犁开海面准备入港。
船头推起的浪纹在阳光下泛着碎银似的光斑,像有人往碧蓝画布上撒了把揉皱的锡纸。
魏雄图抱着搪瓷缸喝了口茶水,担心的问:“咱们现在不干活,到时候怎么下班?”
钱进说道:“放心,不会耽误你带孩子。”
魏雄图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女儿有我妹妹帮忙带看……”
钱进听到这里一愣,猛然想到一件事:“等等老魏,你姓魏?魏武挥鞭的魏?”
魏雄图点头:“对呀。”
钱进问道:“你有个妹妹、还有个女儿,你妹妹厨艺还很好、你女儿是妹妹带看?”
魏雄图继续点头:“对。”
钱进心猛跳:“你妹妹不会叫魏清欢吧?”
“啊?魏什么?魏清欢?”魏雄图反问。
得到钱进的确切答案后他摇摇头:“不是,我妹妹名字和这个有些像,不过是叫魏清华。”
“我父母希望她能好好念书,考上这所名校。”
钱进笑了起来:“好吧,我认识一个姑娘叫魏清欢,跟你妹妹情况差不多,还以为咱们之间缘分这么深……”
“魏清欢是个什么样的姑娘?”魏雄图好奇的问。
钱进说:“很漂亮很坚强的姑娘,在夜校当老师。”
“有机会我带上她去认识一下你妹妹,她们情况挺像的,连名字都很像。”
魏雄图看钱进侧脸:“提起这姑娘你笑的很甜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你对象?”
钱进摇摇头:“还不是,只是有些好感的阶段。”
魏雄图哦了一声继续喝茶,又把话题绕回去:
“咱们真就一直歇着?主要是我觉得咱们白天不干活,到了晚上……”
“到了晚上会有人来帮咱们干活。”钱进说道。
各个单位的搬运工都在忙活,一条条强壮的身影在货箱之间时隐时现,其中有一条钱进很熟悉。
是他安排在暗地里跟着自己的张爱军。
时光流逝。
傍晚降临。
潮水开始涌向防波堤,带着咸腥的水汽逐渐浓密。
卸完货的轮船拉响汽笛,惊起码头仓库屋顶上栖息的鸽群。
工人们说笑着下班了。
一台高大的叉车冒着黑烟开过来。
钱进对魏雄图一甩头:“干活了,同志哥!”
魏雄图一脸呆滞:“你从哪里找来的叉车?”
“哥们别的不多,就是朋友多!”钱进笑眯眯的说。
这话还真不是装逼。
昨天认识的司机里,有几个专门跑港口码头装卸货。
钱进刚才找到一个司机说明情况,司机痛快帮他找了叉车队帮忙。
但叉车队只能下班帮忙,所以他下午不干活,晒着太阳喝着茶等待叉车到来。
开叉车的是个青年,愁眉苦脸,却又不得不应付钱进:“同志,就这些白袋是吧?”
钱进踩着脚蹬上车。
这台叉车跟他印象中短小精悍的工程车不一样,它的型号很老,是解放卡车改造而成,所以高大笨重。
上车后他给青年司机塞了张纸币,笑道:“是这些白袋,麻烦你了。”
“耽误你下班跟嫂子团聚我是很不好意思,这样待会你帮我给嫂子买点东西、替我道个歉……”
司机惊鸿一瞥看到了纸币上炼钢工人生产图的影像,他整个人顿时热血沸腾了:“啊?兄弟你这客气了啊!”
钱进冲他点点头:“回头叫上于哥一起吃饭,算哥们我的,咱去国营二饭店撮一顿!”
青年司机更是精神抖擞:“没说的,你下去给我指挥着点,我开干了!”
油是公家的,钱是自己的。
他等钱进下去赶紧掏出票子看了看。
没错。
五块钱!
他心怒放。
本来以为是占用下班时间的苦差,结果是赚外快的美差。
这下子他干起活来那叫一个不惜力!
其实不怪青年司机现实。
这种老式叉车开起来考验技术也耗费力气。
它用的是解放汽车的发动机、变速箱、驱动桥、车轮、转向柱等部套,但叉车作业工况的特殊性决定了变速箱不能直接用汽车变速箱替代。
所以为满足在叉车作业中频繁后退变速的要求,车厂启用了一个笨办法,在汽车变速箱后另行设计安装一个换挡齿轮箱。
叉车司机工作过程中需要忙活的地方多,耗费力气也耗费心神。
当然,一切在五块钱面前不算事。
青年司机把叉车开的要飞起来。
两个人得干两天的活,他跑了一个钟头就干完了。
胡顺子的表情阴沉到不能看,本来就被太阳晒到黑黝黝的脸更是比夜还黑。
钱进施施然走过去说:“胡工头,朋友帮忙,总算把工作忙完了。”
胡顺子一把将铝皮饭盒砸向不远处的龙门吊立柱上,当啷声惊飞了货场边的海鸥。
钱进不说话,盯着他看。
胡顺子咬着牙说:“行,新来的,你真行,你朋友真多!”
“歇了一下午还能干完活,你狠啊!”
钱进冷冷的说:“这不狠,胡工头你才狠,把我们新人当狗一样欺负。”
“昨天老乔那帮人确实落了你面子,可你要不是往死里欺负我,他们至于找你麻烦?”
“话说回来,县官不如现管,你是头我是工,这个我认。”
“我早上来了就给你上烟了,你让我搬带鱼我去搬了,又让我去搬白我也搬了,为了不拂你的面子,我还等其他同事下班后才搬的。”
“那你还想怎么样?”
胡顺子不善言谈,气的鼻子呼哧呼哧喘粗气:“我没想怎么样,我就想告诉你,这是我的地盘!”
“然后呢?”钱进冷笑。
胡顺子怒道:“然后我看出来你想抢我地盘!”
“昨天找一群人落我面子。”
“今天又给工友送烟又给请酒,你收买人心啊,你把我当成屁了啊?”
越说他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上前一把拽住钱进的衣领恶狠狠的说:
“告诉你,青年,老乔那伙人是司机不是司令!”
“老子昨天给他们面子而已,别以为他们能罩着你。大不了老子不委托他们帮忙捎带东西了,他们在老子面前屁都不是!”
魏雄图上来解围:“工头,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粗暴工作!”
钱进觉得他解围的方式比胡顺子的动手还粗暴:
这货没有攻击性,他不去攻击胡顺子,而是抱着自己的腰跟拔萝卜似的往后拽自己。
可胡顺子力气大,他拽不出钱进来,这样他哼哧哼哧使劲,搂着钱进腰一退一进、一退一进……
考虑到魏雄图秀气的样貌,钱进真怕被人看到这场景,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
不光担心说不清,还担心被人误会他这张嘴给魏雄图干过别的事!
钱进先推开他,尽量冷静的对胡顺子说:“胡工头,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来是上班的,不是来找事的,更不是来……”
“我管你这个那个的。”胡顺子嚷嚷,“我不收拾你一顿,你不知道谁是老大!”
“当然你要是能收拾我一顿也行,我认你当老大!”
事到如今。
没话说了。
拳脚上见吧。
钱进一弯腰后退把外套脱掉,离开胡顺子的控制。
胡顺子低头看向手里外套,有些愕然:还能这么着?
魏雄图帮钱进挽尊:“漂亮,金蝉脱壳!”
钱进拽着他后退,喊道:“大军,开打了!”
自行车嗤嗤的奔驰而至。
张爱军闲了一天已经闲出鸟来了,听到招呼那叫一个兴奋。
胡顺子看到张爱军下车露出不屑的笑容:“小钱,你个菜蛋子不行啊,还得找人?”
钱进更不屑:“你不要脸,我能怎么办?”
“你一个有我两个重,然后跟我比拳脚?这叫行?”
胡顺子说道:“咱是搬运工,是杠力,不比拳脚比什么?”
“比搬货?你更不行!”
“要不跟他一样比草屁股?”
他指向魏雄图,模仿刚才的动作前后摇胯。
魏雄图俏脸胀红:“你、你怎么污人清白!”
“别说没用的,”钱进说道:“咱是争老大,那应该比带队,看看谁带的搬运工更能干!”
“要不然你觉得不公平,你也可以找人呗……”
“别废话,”胡顺子不耐,“行,你找人就找人,老子甲港第一好汉,你爱找谁就找谁!”
他甩掉披着的大衣,露出夸张的胸肌、鼓鼓囊囊的腹肌:
“别怪我下手狠,要怪就怪钱进找你当了替死鬼!”
“别怪老子没提醒你,老子当年在丙港卸货,一人放倒过六个力工!”
张爱军活动拳脚,小心警惕的盯着他。
这是个狠角色!
胡顺子露出狞笑,虎吼一声猪突猛进,王八开拳!
张爱军侧身闪过,右手擒住对方手腕往后翻转顺势太膝往肋下重顶!
‘啊呜’一声惨叫,胡顺子已经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了。
张爱军一脸迷茫的看向钱进:“他还比不上王东啊!”
胡顺子不知道王东是谁,但知道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站起来狂吼道:“你惹火我了,我要你死!”
话音未落,他已经挥舞双拳狂奔而来。
张爱军左脚蹬地旋身绕到后头,右肘重重磕在胡顺子肩胛骨顺势前进一步用膝盖重撞胡顺子腿弯。
胡顺子哀嚎倒地。
他还要翻身起来,却被张爱军踩住脚踝,反剪双臂按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摁着我算什么英雄?放我起来!起来咱俩继续打三百个回合!”
钱进两人面面相觑。
这队长长的跟人熊似的,怎么好像是个熊人?
张爱军却是实在人,真起来放开了胡顺子。
胡顺子捡起根撬棍狠狠一敲,火星子跟窜天猴似的往四处飞。
他凶恶的说:“你是在逼我打死你!”
钱进急忙从挎包里摸匕首和军刺。
张爱军摆摆手,抽出了腰间武装带。
胡顺子挥着铁棍上来要砸人。
武装带如毒蛇吐信般抽在他左肩,劳动布工装被铁扣“刺啦”拉开道口子。
胡顺子心疼:“俺娘刚给我打的补丁!”
张爱军甩动武装带如长鞭,旋身甩出第二下,狠抽胡顺子肋下。
胡顺子嗷嗷叫着抄起撬棍劈头砸来。
张爱军突然矮身钻过去,武装带如蝎尾倒钩,正扫中对方膝弯。
“草你姥姥!”胡顺子踉跄着撞翻一个装了腌海带的木桶,黄褐色的卤水流在地上很滑溜,他一下子滑倒了。
钱进冷笑道:“胡工头,小心点!”
胡顺子骂骂咧咧爬起来:“这地上很滑!”
“再来!”
张爱军脚尖挑起捆货麻绳,一手绳子一手腰带,左右开弓抽的胡顺子乱蹦哒:
“我跟你拼了!”
“我承认你有几分本事!”
“好汉、好汉!我服了,别打了,我认错了!”
张爱军手里麻绳转动,不知不觉把胡顺子给捆了起来。
他问钱进:“吊起来?”
胡顺子喊道:“你敢吊我,我就吊死在这里,到时候治安局不会放过你们!”
钱进走过去说道:“这还不是你逼我的!”
“我老老实实到你手底下干活,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非要收拾我!”
胡顺子沉默了,良久才解释说:“我没想到你的朋友这么能打。”
“我不是他的朋友,是他的警卫员!”张爱军冷酷的说。
胡顺子被这个称谓惊呆了。
钱进不解释,说:“胡工头,我只想好好上班,没想跟你对着干更不想抢你地盘。”
这地盘狗都嫌小!
钱进继续说:“我看出来了,你是江湖人,江湖上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
“今晚小老弟我做东,请你去国营二饭店吃饭喝酒,咱们来个一笑泯恩仇,行不行?”
胡顺子再次惊呆了。
请我去国营二饭店吃饭?
真话假话?
不会是领我去了荒郊野外问我是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吧?
因为按照他的逻辑,如果钱进一早就说能请他去国营二饭店喝酒,他们早就是自己人了!
胡顺子喜欢说实话,他就爱大吃大喝,特别是别人请的大吃大喝!
(本章完)
第84章 魏老师威风堂堂
第84章 魏老师威风堂堂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是去国营饭店吃饭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钱进领着三人当真又去了国营第二饭店,大酒大肉在桌,胡顺子跟张爱军迅速成了酒肉朋友。
喝高兴了,胡顺子拍着胸脯向钱进许诺:“以前都是误会,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个痛快爷们!”
“我告诉你,码头是个吃人的地方。”
“但你不用怕,以后在甲港你横着走就行了,以后我罩着你!有事你提我名字,好使!”
钱进抱拳道谢。
以后有事提你名字,本来挨骂改成挨打。
他算是看出来了,胡顺子能当工头全因为他能干活,他脑袋瓜子跟张爱军是难兄难弟的水平。
不过这种人有个好处,一切说开了,什么事都没了。
后面钱进在单位的日子就好过了。
胡顺子不再为难他,还以他是新兵为由,给他减轻工作压力。
钱进没接受,他跟其他工人干一样的活。
每天早上安排治安突击队上班他自己也上班。
下班后去接魏清欢来学习室答疑解惑。
到了十点钟骑自行车把她送回去,再回来的时候正好带治安突击队在社区转一圈。
很忙碌,却也很充实。
这让他把祖传手艺活都给戒了。
实在是没时间没条件没精力!
穿越过来后别的不说,他整个人精神状态跟27年完全不一样。
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斗志昂扬,不撸为赢!
时间安静流逝,进入11月。
4号是星期五,夜风寒峭,204学习室里亮着灯,窗户透出暖黄光晕。
钱进倚在门口跟魏清欢聊天:“这灯瓦数太低了,回头我托同事搞个大瓦数的灯泡,我听说现在出了白炽灯,那个光是白色的,很亮堂。”
魏清欢点点头,回头看教室的情况。
两个房间只有两个小灯泡,以前杜刀嘴一家很会过日子,晚上甚至点煤油灯不开电灯。
念书需要良好的光线。
有些来学习的青年自己带了煤油灯或者蜡烛来增加光芒。
一个个火苗在内外两屋摇曳着,把本来崭新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给熏到发黄。
钱进看到有窗户漏风,拿了张报纸准备塞窗缝。
结果门口响起魏清欢的声音:“女同志……”
接着‘砰’一声响。
是隔壁205的木门突然被踹开!
门板撞墙震荡以至于震落了204墙上的月份牌。
青年们哗然:“咋了?”
“隔壁的声音?”
钱进赶忙出去。
魏清欢急忙对他说:“你同事?穿的供销社深蓝工装。”
一个妇女踹开门在喊:“钱进!你个白眼狼滚出来!”
钱进定睛看去。
妇女大概四十多岁,圆脸蛋、胖乎乎,胸前‘为人民服务’的徽章歪斜着扎进毛线围巾里,看起来挺富态,此时也挺凶神恶煞。
“是王芳!”跟出来的徐卫东叫道。
钱进知道来麻烦了。
张红波的媳妇就叫王芳,正是在供销社上班。
王芳直接闯进了205。
她跟发疯一样,看到炉子上烧了热水,抓起铁皮水壶砸向墙面。
沸水在‘两弹一星’宣传画上蒸腾起白雾,吓得在看连环画的四小忍不住后退。
一看钱进没在屋里,王芳抓起通炉子用的铁钩指向四小:“钱进那个断子绝孙的……”
“你敢!”刘二乙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听到有人骂钱进,他跟踩着弹簧似的窜上去,一记炮拳杵在王芳胸口。
王芳要抽铁钩,钱进从后面一把抓住抢下来扔给徐卫东厉喝道:
“够了!你来发什么疯!”
“好你个钱进!”王芳回头看他,眼带血丝。
“钱进你个白眼狼!去年你那个病爹没处去,是谁收留他?是谁让他住进泰山路!”
“你个小byd回来没地方去,谁给你落户在泰山路?谁接你在进劳动突击队有口饭吃?”
“你现在翅膀硬了,倒学会写黑材料污蔑人了!”
徐卫东上来劝架:“王嫂你差不多行了,咋这么不要脸……”
“你也不是好东西!我都打听过了!钱进这个伪君子举报我家老张的时候你没少使劲!”王芳凶恶的去戳他脸。
钱进说道:“你家老张要是没……”
“都来看这个臭不要脸的!都来看这个小扒皮、吸血鬼资本家!”王芳撒泼的喊起来。
她今晚显然是为了闹事给钱进制造难堪来的,发现钱进是从204出来的,又去204掀桌子。
钱进想阻拦他,她跳脚去挠钱进的脸。
此时廊道里备考青年多、被引来看热闹的邻居也多,钱进怕坏了名声不便于打她,只能先战术性转进。
张爱军可不怕,他没有顾忌推开人群说:“我他娘就喜欢打女人!”
结果王芳凶悍。
看到有人要来打自己,撕开衣服撒泼:“都来看耍流氓的!抓流氓呀!这里有人要摸我柰子耍流氓啊……”
包括徐卫东在内的街道住户全懵了:“王芳怎么变这样了?”
“她是不是疯了?”
“以前从没见她这样呀……”
张爱军这下子还真被将住了。
因为王芳当真撕开了衣服要往他怀里钻!
魏清欢见此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昏黄灯光将她伸手又挥手的影子投在墙上:
“啪!”
声音清脆响亮。
魏清欢左手扯住王芳辫子拉到跟前,右手用标准的扇耳光姿势在王芳脸上来回抽:
“啪!啪!啪!”
昏黄灯光映着她瓷白的面庞,杏眼微挑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
她很专心的甩巴掌。
手臂借助后背发力,枣红色毛衣勾勒出纤细腰线,竟然能看出肌肉线条。
就这一点很多人能看出来,这是个做过劳力的姑娘。
王芳被抽愣神了。
反应过来后她尖叫着回头去撕扯魏清欢。
“你干什么干什么!”钱进赶紧上去将她双臂反剪,以避免魏清欢被挠伤。
刚才这泼妇要挠他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对方指甲特意修剪过,很尖,像手指上镶嵌着小刀。
两个女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成麻,身子撞在墙上,屋子里的挂历上的伟人画像摇晃。
魏清欢贝齿咬住下唇左臂发力将她脑袋往下扯,以继续抽她。
邻居们见此纷纷上来劝架:“别打了别打了……”
“哎哟,小魏老师您是教师呀,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
徐卫东见此很不满,他也上来劝架,他把劝架的邻居往外劝:
“刚才哥们被挠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怎么不说‘别动手’?”
“你们拉偏架?我草我跟你们说张红波不是街道主任了,我可是打投所的未来所长!”
现场混乱。
王芳趁乱甩脱控制跑出去。
代价是魏清欢手里有一把头发。
魏清欢干脆利索扔掉头发拍拍手,喊道:“抓住她!”
“她是得失魂症了、是生病了!”
“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就这样,医生说要么给她身上泼凉水、要么抽她脸把她给抽醒!”
刘大甲听后赶紧指挥弟弟进屋:“凉水?有!大大滴有!”
他们拎着水桶拿着水瓢冲出来。
王芳这下子害怕了。
再过三天的农历九月二十六可就立冬了!
没有温室化效应之前的整个七十年代,海滨市冬天都很冷!
王芳尖叫道:“你这个狐媚子别瞎说,我没得病……”
“我想起来了,这叫失心疯!”魏清欢漂亮的鹅蛋脸上表情震惊,“快点泼凉水让她醒过来,醒不过来可麻烦了!”
刘二乙将手臂转成大风车,水瓢泼的飞起。
刘三丙不在乎人多,脱裤子往水桶里撒尿:“在俺农村这叫被黄鼠狼迷了,得给她用童子尿辟邪!”
“老四,一起尿一起尿!”
王芳往看热闹的人群里钻。
刘二乙不管,把一条手臂转出了八臂哪吒的痕迹。
老头老太们急忙挥手跟摇手似的:“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
钱进是劳动突击队和治安突击队双重队长,他还得跟街区住户打交道,就给了老头老太们面子:
“老二,停下!”
他盯着王芳看:“你这个泼妇到底来干嘛?”
王芳脸胖了也红了,头发散了衣服湿了,再没有以往泰山路第一夫人的派头。
她气得浑身发抖:“来干嘛?你个小臂生的外来户……”
“给我拖过来,继续抽她!”魏清欢说完解开发绳咬在唇间,乌黑长发垂落肩膀,她抬手扎头发,将马尾辫改成发髻。
整个人顿时从妩媚中透露出一股干脆利索的英气!
张爱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正好位于王芳身后。
一听魏清欢的话他猛虎下山、恶狗扑娘,上去擒拿住了王芳。
住户们慌忙劝说:“你快好好说话吧!”
王芳哭了起来,坐在地上使劲撒泼:“说什么说什么!”
“老张给泰山路兢兢业业干了半辈子,他钱进不要脸啊……”
“兢兢业业贪了半辈子吧!”徐卫东怒道,“当初我来街道落户,要不是把家里的新三屉桌送你家去,我能落下户?”
朱韬赶紧跟上大哥:“嫂子你可行了吧,我们都知道了,你男人克扣知青返城指标来!”
其他人纷纷开口:
“你去供销社上班,你侄女、外甥的不是进工厂就是进机关,这能没猫腻!”
“我舅给我家邮寄了侨汇劵,张红波说是有问题要调查给克扣了,后来就不见了!”
“去年国庆节上级单位给咱街道发了20斤蛤蜊油炸面鱼,最后进锅里的有10斤吗?”
看热闹的居民中不少对张红波有意见。
如今有人带头他们也开口了,而且直指王芳本身:
“过年纺厂分给各街道一批瑕疵布处理,你专挑灯芯绒给自家留,我们群众最后就落得破布线头!”
“74年过中秋,想委托你给买几块月饼,结果你给我家拿按理说不用票的库存货,我妈的牙齿都给崩掉一颗!”
“你天天戴的手套是街道的劳保手套,你又不是街道的员工,哪里来的!”
王芳落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了。
物理意义上的。
因为所有人被激起了脾气,对她疯狂喷唾沫星子。
此时舆论已经燎原,作为星星之火的魏清欢甩了甩震麻的手掌,倚在墙上安静的看热闹。
钱进扭头看她。
发髻之下,后颈露出一小块雪白肌肤,在黑发映衬下仿佛落在煤堆上的白月光。
钱进想。
这就是自己的白月光了。
魏清欢感觉到他目光眨眼一笑,小声说:“怎么样,刚才我也很泼妇吧?告诉你,下乡那几年,我可没少历练!”
钱进笑着说:“刚才我只看到了一尊救苦救难的女神。”
魏清欢撇撇嘴:“宣传封建迷信!”
说完又笑起来。
不过我喜欢!
徐卫东看的悲愤欲绝。
他突然用火钳架起一块红彤彤的煤块,走向王芳抓她的手要按上去。
钱进赶紧拽住他:“同志哥,不能搞刑讯那一套,大不了送她去治安所!”
徐卫东吼道:“我是让她摸摸这煤块,这东西还能比他们两口子昧下的钱票还烫手?”
王芳吓得惨叫。
她爬起来推开人群踉跄着跑下楼。
只留下工装后背位置上的一组数字,2107。
这是供销社员工编号。
楼道黑暗,这个曾经让整条街羡慕的代号正随着主人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少人叹息。
很多人对魏清欢竖起大拇指:
“魏老师真是威风堂堂啊!”
“魏老师的魏,那是威风的威!”
更多的人在疑惑:“这老娘们到底来发哪门子疯?”
(本章完)
第85章 关于张红波同志的处理决定
第85章 关于张红波同志的处理决定
鲁迅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当然这可能不是鲁迅说的。
但鲁迅肯定知道,现实中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发疯。
最早清晰了解到王芳去撒泼发疯的是副食品店杨师傅。
5号一早天刚蒙蒙亮,杨师傅顶着清晨寒气去门外小黑板抄写当日限购食物。
结果他看到有一辆吉普车停在居委会门口,有人往宣传栏贴了什么,然后车子开走了。
现在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国家禁止任何人、任何机关单位乱贴大报。
杨师傅觉悟高,他担心有人来搞事,就抓起把切肉刀跑去看。
北风卷着枯叶扫过公告栏,浆糊混着“为人民服务”的残标将一张盖了大红章的报告书黏在墙上。
东方的鱼肚白照亮了最上面的一行大字:
关于泰山路社区居民委员会前主任张红波同志的处理决定!
杨师傅眼睛瞪得滚圆,赶紧跑回去对同事喊:“小马、小马,快去居委会,出大事了!”
很快,‘出大事了’这句话伴随着深秋的海风传遍了各居民社区。
居委会门前挤满了乌压压的居民。
有人传达结果:“张红波被开掉了,他要坐牢!”
人群炸了锅:“让一让、前面的看完了让一让了,后面的还没看。”
“哪位觉悟高的大哥帮忙把《决定》念一遍?”
“觉悟高的大哥不想念,你们觉悟低的老弟不能光跟大哥们沾光呀!”
后面草声连天。
烧锅炉的老周啐了一口说:“早说这孙子不干净!”
议论声不断响起:
“好家伙!张红波那贼羔子贪了这么多工业券!”
“何止,去年我媳妇开刀后想买点红补补血,找他开证明,那龟孙子还收了十斤粮票呢!”
“你们往下看,不光张红波,还有他婆娘王芳!王芳犯了知情不报罪和包庇罪,她也被单位开除了!”
与张红波同住一栋楼的王师傅说道:“难怪,难怪,今天一早我看着她出门,当时她工装第二颗扣子松着……”
“看见她柰子了?”有人问。
王师傅怒道:“瞎想什么!那是供销社职工每天上岗前要互查仪容的重点部位!”
但没人听他解释,消息被人传出去:
“王师傅说王芳今天一早衣衫不整的出门了……”
“王师傅说王芳今天一早衣衫不整的回娘家了……”
“王师傅看见王芳今天一早露着柰回娘家了……”
张红波当主任这些年,街道的招工表、救济粮全攥在他手心。
他家日子过的好。
平日里王芳用‘双职工、福利多’来诠释但居民们根本不信,都认为两口子搞贪污。
如今组织上给出了定论,她俩顿时取代杜刀嘴成为了泰山路上的新屎壳郎。
有家里孩子回城待业的人家就骂他一手遮天,说去年他家有个招工名额但被张红波给“截了胡”:
“当时我在他办公室哭哑了嗓子,结果他是铁石心肠,反而骂我破坏团结……”
王东猪突猛进拱到最前头,听到这番话他回头说:“哎哎哎,这上面说即日起接受革命群众检举。”
“同志们,咱们有冤伸冤、有怨报怨啊,不能放过他们两口子!”
嚷嚷着要去举报的人很多。
真正有动作的人不多。
大家伙都在嚷嚷,各种消息在嚷嚷中传出去:
王芳本来在供销社当会计,为什么不当了呢?因为她做假账被发现了。
街道每年发放的票证不足,因为被克扣了,成捆的粮票布票全锁在张家五斗柜里。
张家窗台上常年晒香肠,那香肠比肉联厂还肥。
最后钱进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个消息:“法院的车半夜开到我们楼下,去张红波家里一翻,翻出来两麻袋赃款哩……”
住一楼的李老太看见他笑眯眯:“小钱你行呀,你是勇于跟犯罪势力作斗争的好青年,好样的!”
其他人也点头:“国家搞社会主义建设,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本来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钱进牵头举报张红波的事。
让王芳昨晚一闹,现在全街道都知道了。
钱进去居委会办公室前看。
此时还有不少人在看《决定》,但看到他到来纷纷让了条路,并且纷纷跟他打招呼。
钱进客气回应,站在宣传栏前看。
这年头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很多单位尊重人民的知情权,这份《决定》把张红波的犯罪问题说的清清楚楚。
倒卖街道工厂招工名额、伪造知青下乡证明牟利、挪用居委会各类物资进行倒卖、利用职权对进步女青年耍流氓……
魏香米来找他,把他叫进办公室说:“咱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张主任?”
“我打听了过了,他可能要被送去大西北种树,咱们再不见他,恐怕这辈子见不到了。”
钱进才不去呢。
他多忙!
这话不是理由。
当天他甚至没去上班,组织上把他和劳动突击队另外三个青年一起叫走了。
四人被带到一个办公室后确认了身份,一人给发了一封介绍信,然后四人各自去某个单位找领导。
钱进一看自己是去国营第六纺厂政工科找科长程兵锋,猜到是怎么回事:
张红波换走他招工名额的事情东窗事发了,组织上经过审查对他进行补偿。
这是他举报张红波的时候就预料到会发生的事情。
另外三人可没有预知。
他们的招工名额都是排队等到的,但是张红波没给他们,相关单位也没有透露口风,所以他们不知道有顶工的事更不知道被顶的单位和工作。
如今看到有工厂要招录他们,三人激动的眼含泪:
“钱总队,我是去第四运输公司……”
“我得去石材厂……”
“我是去饲料厂找他们的政工科干部……”
钱进安抚他们:“同志们冷静、先冷静,现在事情还不明确,但形势已经明朗。”
“咱们分头行事,各自去见各自的领导,记住要有理有据、有礼有节,却别着急答应人家的安排。”
“就说还得回家跟父母亲人商量,到时候咱们突击队群策群力为你们争取最大利益!”
三个青年使劲点头。
要去第四运输公司的青年叫郑春秋,说:“钱总队,得亏有你,弟兄们有你在就有主心骨呀!”
钱进拍他肩膀说:“这话客气了,你们叫我一声队长,我肯定得干队长的事。”
“你这边尤其记住,要是给你安排什么杂活杂工你别答应,就说回来商量一下。”
“另外跟领导说一声,你有司机好朋友,这些司机愿意给你当师傅,教你开车!”
郑春秋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想安排我当司机?这不成吧!”
“我估计我是去当装修工的!”
他有这反应很正常。
钱进也是最近跟乔进步等人吃饭后才明白,如今这社会的司机地位高、人人不敢得罪反而都巴结的原因。
从建国后一直到现在的77年,普通人要想成为一名汽车司机可以说是难于上青天!
老百姓私下里说,喇叭一响黄金万两、车轮一转给个县长都不干。
为什么?
因为现在司机是职业,门槛特别高,属于特殊工种。
当下是没有4s店或者遍及城乡的修理厂,偏偏当下汽车质量不行,很容易坏。
所以司机们要先学习维修汽车,再学习驾驶汽车。
学会了开汽车要考驾驶证。
这年头考驾驶证有严格的政治审查,审查合格后需要单位领导审批,很复杂。
乔进步曾经问过钱进要不要当跟着自己当司机。
实际上这是一种报答方式。
这年代想当司机,往往先进大单位的车队或者运输公司当几年装卸工,郑春秋便有这觉悟,刚才跟钱进说自己估计是去当装卸工。
而在他看来,能当装卸工也很好。
司机收徒弟一般从吃苦耐劳的装修工里挑选,看谁顺眼了才愿意带学徒。
先学修车再跟着开车,考出驾照后还得给师傅当两年副司机才能出师。
钱进当时听完这套流程后头都大了,由此可知其难度。
他不想去当学徒,想改革开放后考驾照政策放松,到时候直接去考一个然后买车。
而郑春秋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成为司机学徒。
钱进帮他选了这条路,他可是高兴坏了,另外两人则羡慕坏了。
四个人分开,钱进去国六厂。
他名义上的父亲奉献了终生的地方。
这个工厂在城西区,著名的老工厂区域。
作为一家大厂它有多个厂区,主厂区外墙壁用红砖砌筑,已经褪色,外面抹白灰、写红色标语。
厂区内锯齿形屋顶连绵起伏,纺织车间需要采光,所以都都斜插着玻璃天窗。
即使不进入车间也能感觉到,里面一定阳光灿烂很亮堂。
进入常见的铁栅栏大门,正门两侧是影壁,刷着“鼓足干劲,多快好省”的朱红标语。
钱进正要好好打量厂区,已经有要出门的汽车冲他按喇叭了。
纺厂有专门的货运通道也有他熟悉的运输队。
板车夫弓着脊背拉包,卡车轮胎碾过坑洼路面,巨大的工厂吵吵闹闹,充满火红的激情。
高考的威力贯穿全社会,相对封闭的工厂也不例外。
宣传栏和黑板报最显眼的都是“恢复高考”四个字。
门卫室外的墙上都贴了《国务院关于招生工作意见》。
黑色铅字印在白色报纸上,在正午阳光里晕开毛边,像蝌蚪游进自由的池塘。
钱进将车停在报纸下面,梧桐叶打着旋儿往车轮里钻。
门卫室里戴绒线帽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他:“政工科在三楼东头,你找李科长有什么事?”
钱进给他看了介绍信,老头便挥手让他进厂,自己又优哉游哉的喝起茶水。
找到政工科办公室,楼道里刷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领袖思想”、“永远跟党走”之类的标语,颜色很鲜艳。
办公室里几张桌子但人都不在,只有科长程兵锋在奋笔疾书。
钱进敲门,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搪瓷缸里茉莉茶正冒着热气:
“同志你是?”
“我叫钱进。”钱进再次亮出介绍信。
程兵锋没看介绍信,上来先握住钱进的手请他坐下,很亲切、很热忱。
他摘下眼镜,露出眼角深深的皱纹,说:“小钱同志,组织上要向你道歉啊……”
检讨过工作、批评了相关人员的犯罪行径,他宣读了一份《关于恢复钱进同志招工资格的决定》,然后说:
“根据组织上的指导和我们的调查取证,厂里决定把属于的工作机会还给你!”
钱进苦笑一声,说:“程科长,我感谢您、组织上和各位领导的关爱,但我已经加入供销总社了!”
“这事我知道,厂里调查过你的情况。”程兵锋用钢笔敲了敲玻璃板下压着的76年先进生产者合影,“但情况不一样。”
“是,咱单位跟供销总社不能比,但你是厂党委特批的带帽指标!”
“你在供销总社是仓库运输部门的临时工,‘以工代干’,对吧?”
钱进默默点头:“程科长,您社会经验、工作经历都比我丰富,我相信听您的准没错。”
“可我这个临时工辞不了!”
“我不怕您瞧不起我,其实我这个工作来路不正但来的不易!”
他把路上编造的故事讲出来:
在他回城之后,得知原本能接班去的国六厂去不成了,整个人郁郁寡欢,又遭遇了女朋友分手的事,甚至一度想要轻生。
同街道一位名叫王东的老大哥把他救了下来,了解过他情况后毅然决然将原本应该属于的自己搬运工机会让给了自己:
“我现在拍拍屁股就能离开港口来厂里,可王东大哥的牺牲就白费了!”
“所以我想,如今组织上和厂领导给我的这个工作机会能不能?”
程兵锋明白他的意思:“让给王东?”
钱进重重的点头:“我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咱们党和咱们传统文化里的优秀美德。”
“正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还能活着等到组织上和厂领导的关爱这都得感谢我们街道的王东大哥。”
程兵锋很为难:“这个事我做不了主,你等等,我得跟劳工部领导和主管厂领导汇报情况,听他们的意见。”
(本章完)
第86章 进入保卫科的办法
第86章 进入保卫科的办法
秋风席卷落叶,艳阳普照大地。
此时的海滨是一个充满诗意与画意的季节。
北风与阳光共同编织了一个既萧瑟又温暖、既宁静又热闹的矛盾世界。
钱进飞快蹬车回到泰山路。
不虚此行也不出意外。
纺六厂的招工名额换给了王东。
现在各工厂招工不像五六十年代那么严格,从周耀祖入职七胶厂就能看出来。
从张红波一个居委会主任就能联合工厂领导操作招工身份也能看出来。
纺六厂根本不在乎钱进能不能去上班,只是张红波这边暴雷了,组织追查这件事,他们只好给个交代。
只要钱进答应不闹事,这名额转给王东或者李东都可以。
实际上顶工上班这种事不管在历史上还是当下太常见了,甚至马上恢复高考了,国家监管更严格的大学生都有很多很多被顶替的。
钱进找人把王东叫回来。
王东忙活的一头汗,莽撞的问:“你怎么翘班了?哈哈,搬运工的活不好干吧?”
钱进将报到通知书交给他:“去纺六厂上班怎么样?”
王东一愣。
他下意识接过厚纸,手指正好摸到上面凸起的钢印:
《新职工录用通知书》!
最先去铅字油墨印着的“钱进同志”的‘钱进’二字被钢笔划了两道杠,改成的‘王东’墨迹干透还没多久。
他伸手摸向‘海劳字第19771105号’印刷字迹,钢印油墨有着非凡的魅力。
北风如同老色匹的牛子般无缝不入,它们穿过窗缝吹进来,将墙上挂历纸吹到簌簌作响。
不知道谁在旁边桌子上放了一搪瓷缸的茶水。
里面茶叶已经沉在杯底,浮起一层带着铁锈色的茶膜。
“给我的啊?”王东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草!怎么给我了啊!”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其实劳动突击队的五个队伍,是按照成立时间来排列的。
一队最早,五队最晚。
王东是一队队长,他几乎就是现在队员里,入队最早的一个!
但因为他脾气火爆不得领导喜欢,张红波不给他使劲,他自己没有门路,只能待在队里郁郁寡欢。
实际上他一早脾气还没有这么执拗暴躁,也是在劳动突击队闷的时间太久,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才变成这么个性子。
仔细看着通知书上的姓名,王东猛然抬头看钱进:
“你一来队里我就对你没个好脸色,你当了总队还顶撞你、不服你,你干嘛把机会给我?”
钱进说道:“因为我是总队,我做事得讲公平。”
“打投所要支农模范,我只能送老徐进去。七胶厂要模范要先进个人,周队符合条件我就送周队进去。”
“现在纺六厂没有什么条件,该轮到你了。”
王东咬咬嘴唇、拧了拧眉毛,像是做了个鬼脸又或者把眼泪逼回去。
他深吸了口气说:“你应该当咱街道主任,大家肯定都服你。”
“谁不服你,我揍到他服你!”
钱进急忙说:“别瞎说,我又不是居委会工作人员,没有编制,没有资格当主任我也不想当这个主任。”
他又扯回话题:“纺六厂比不上打投所,可也不比七胶厂之类的单位差。”
王东猛地抬起头:“我当然知道了,咱们海滨国营厂四大金刚,纺厂不排第一也能第二,待遇好、福利高,而且女工多男的好找对象。”
“你不是有媳妇了吗?”钱进突然有点后悔。
王东嘿嘿笑:“钱总队你不是没有对象嘛!”
“你送我进纺厂,我必须给你找个媳妇!”
钱进摆手:“这个不劳你老操心,你去好好上班吧,把你脾气收一收,别今天上班明天被赶回来。”
王东立马说:“那绝对不会,我去了一定好好干!”
“就像老徐说的那样,咱劳动突击队不出怂人只出精锐,我去了肯定拿先进个人!”
钱进信他不如信自己是秦始皇转世。
他说:“别把话说满了,就你那个脾气我不清楚?送你进车间其实是害你,你跟工友领导绝对会搞出矛盾来。”
王东要辩解。
钱进摆摆手:“听我说,这个通知书有个漏洞或许可以利用。”
“这是纺厂的正式工录用通知书,可是具体什么工种它不管……”
他冲王东挑挑眉头:“理论上哪个部门、哪个车间接收你,你就可以去哪里。”
“我找政工科的科长问过了,他们那边保卫科正好出现了空缺,一个空缺!”
王东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国六厂!
保卫科!
由于社会环境的复杂性和国家安全的需要,国营工厂作为国家的重要经济支柱,其安全保卫工作非常重要,普遍设立了保卫科。
这个科室要负责工厂的安全、保密、应急处理以及职工教育等多方面的工作,属于大厂里的治安局。
从编制上来说,保卫科同时接受上级治安机关和所在单位的双重领导。
从装备上来说,他们配制服、配枪、配手铐,跟街道治安所一样。
从权限职责上来说,他们要维护厂区治安,也能抓人、查案,同样跟治安所一样。
所以这年代要是加入了国营大厂保卫科,跟加入治安局差不多。
钱进对王东点点头:“我觉得以你的脾气去工作车间不行,你肯定总跟人干架。”
“要是能进入保卫科,你的脾气和精力就很合适了!”
王东的心突突跳起来:
“这不行吧,我在部队的时候一没有立功表现二没有特殊嘉奖,退伍那会连回到街道优先安排工作的资格都没有……”
“我也觉得不行。”但钱进还是想试试,“把程华先叫来,问问这件事的可行性。”
王东顾不上收好通知书,蹭蹭蹭跑出去。
来的时候程华跑的比他还快,进门挤眼问:“钱总队,有什么好吃的?”
钱进:(⊙⊙?)
王东在后头气喘吁吁的说:
“先说正事、先说正事,能办了正事,我拼着砸锅卖铁也请你去国营二饭店撮一顿!”
程华听完两人的想法后挠头:“想进国六厂保卫科?这事很难办啊。”
钱进一听是难办而不是不能办,顿时来了精神:“怎么办?”
程华掰着手指数:
“保卫科招人一般是三个来源,一是军队转业或退伍军人,二是治安院校毕业生,三是社会招警。”
“东哥是退伍军人,倒是符合条件,你家庭成分挺好,我王大伯在解放海滨的时候还是支前运输队的,这是加分项,但能加的有限。”
“说实话,要是你跟国六厂领导或者保卫科领导有关系,十有八九能进得去。”
“你看问题来了,你有关系吗?”
王东沮丧:“有个沟子!”
钱进沉吟一声:“可以有关系,咱们先去跟保卫科领导接触一下,华哥,你能不能介绍上路子?”
程华说道:“这得找庞副所,他跟各大国营单位保卫科打交道的多。”
此时钱进的治安突击队队长职责就有用了。
他是治安所的自己人,并且他多次有立功表现,庞来福对他观感很好。
正好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他就带上王东去请庞来福吃饭。
这不用去国营大饭店,在泰山路有个国营小馆子叫阳春饭店,钱进就选在这里。
阳春饭店没有什么硬菜,但它的海鲜烩饼在城里很有名,一碗烩饼五毛钱和一斤粮票,在当下还属于高消费场所了。
泰山路的居民请客一般就来阳春饭店吃海鲜烩饼,钱进自己带了酒,一人一大碗烩饼再来上一碗真材实料的鸡汤小馄饨,齐活。
店里的鸡汤小馄饨也很有名,清澈的汤底带着浓香味,能见到熬煮的鸡骨架,一毛五一碗,备受欢迎。
钱进给庞来福倒酒:“从我们单位仓库搞来的粮食酒,庞所你尝尝。”
庞来福嘿嘿笑:“还是去供销总社舒坦,哪怕当个搬运工好东西也不少!”
他喝了一口酒连声赞叹:“浓香味的是不是?跟五粮液差不多的味!”
钱进肃然起敬:领导档次就是不一样。
他瓶子里的散白酒还真是五粮液!
热辣的酒一喝、滚烫的饼一吃,大家伙热血沸腾,话题便打开了。
庞来福说道:“国六厂保卫科的事我知道,他们确实缺个人,可他们单位里水鳖太多了,这次想弄个真材实料的撑场子!”
王东一听沉默了。
他也是个水鳖!
钱进给他一巴掌:“你平日怼天日地、这不怕那也行,怎么到了正事上不行了?怎么成鼻涕了?”
王东苦笑:“钱总队,因为我办正事就是不行啊!”
钱进说道:“你肯定行,你背后有我、有咱全队五十多个同志呢!”
“你加入国六厂保卫科,等于他们科室多了五十多个强兵悍将!”
庞来福对他说:“你还真是个悍将,抓过贼、抓过杀人犯又抓过抢劫犯,你要是进国六厂真能加入保卫科!”
钱进摇摇头,说:“庞所你看这样行不行?王东编入治安突击队,先立功。”
“同时你帮我联系保卫科领导,我和王东请他们吃个饭。”
“到时候两下里使劲,一起托王东同志一把,争取把他送进保卫科去!”
庞来福点头:“这是个主意,编入治安突击队不是事,其实这个事我们单位有自主权,一天五毛钱的开支而已。”
“请客认识一下更简单,我跟他们科长、副科长都熟悉。”
“难的是立功!王东他怎么立功?治安口立功可不能是什么掏下水道、挑大粪、扶老太太过马路什么的!”
钱进凑上去说:“抓抢劫犯呢?去抓专门蹲在黑市的有组织抢劫犯呢?”
(本章完)
第87章 钱家祖上的遗产(求月票)
第87章 钱家祖上的遗产(求月票)
11月6号凌晨,天漆黑。
钱进头一次这么早赶到甲港。
有了徐卫东,海滨市所有的黑市都被他了解的清清楚楚。
九条巷是隔着他住处最近的黑市,而甲港黑市则是海滨市内最乱的。
夜幕中海上轮船挂起灯,探照灯在几个码头上照耀海面。
潮水翻涌,已经涨到防浪堤的第五级台阶,浪头拍在水泥堤坝上轰然作响,盖住了黑市交易的声音。
这个黑市依托一座座仓库而存在。
搬运工下班之前仓库都已经锁上了,赶来黑市交易的人是在仓库后面阴影里。
人很多,像赶集一样。
钱进跟老农似的扛起个尿素袋,哼哧哼哧到处转悠着看。
甲港黑市有正规军的姿态,它是分区域的。
家常用品区域有家具、厨具、衣服鞋袜、各种烧水壶乃至收音机,钱进还看到了一台电视机。
还有个小区域卖娱乐用品,他看到了留声机、胡琴、小提琴。
其中留声机看起来古色古香,卖家信誓旦旦跟他承诺是民国军阀段祺瑞二房姨太太的东西。
另有个紧俏商品区域,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这通杀全国的三转一响在这里很常见。
钱进看的无奈。
九条巷跟这里相比,商品种类太贫瘠了。
早知道黑市能买到自行车,他何必还得换自行车票呢?
甲港这黑市上的交易人也大胆,一个个扯着嗓子就吆喝:
“想给儿子找媳妇的来看我啊,工农牌缝纫机、光明牌手表,都是新货!”
“我这里新来了《三国演义》连环画,各类连环画多的很,哎,也有书本,我这里也有书本,大学生尽管来!”
“友谊商店流出来的果点心茶食,同志们有钱有票的过来吧,吃点好的吧!”
人群裹挟着他往一个摊位涌去:
“有课本吗?有高中全套的《数学》课本吗?”
“有没有英语课本?我儿子想考外国语的大学,那个竞争压力小。”
“我要钢笔、墨水,笔芯也行、笔芯也行,必须是新的,上次买了旧货被坑了……”
钱进听到这话便放下肩膀上的尿素袋往外捣鼓:“这里有钢笔有墨水,价格公道,钱票都行!”
有手电光跟刀子一样扎进袋子里,惊呼声响起:“这么多块?好家伙,你是抢了食品厂?”
钱进急忙说:“块便宜卖,还是那句话,有钱有票都行!”
他这里好货多。
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十多号人。
今晚为了钓抢劫犯,他拿来的全是当下硬通货,而且报价比九条巷时候还低,所以出货出的很快。
还有贩子来他这里拿货,后面一个胖子将人挤开给钱进使眼色:“哥们,钢笔我包圆了,看我这里有什么!”
他递上一张票。
钱进一看心猛跳。
这胖子有好东西。
赫然是一张电视机票。
他拿过票仔细检查,胖子嗤笑:“放心吧,同志哥,供销社内部特供票,一台熊猫牌14寸大电视,真的不能再真!”
钱进曾经答应过给刘家生产队搞一台电视换大黑十钱币,于是他用二十支钢笔和二十瓶墨水换下了这张票。
连卖带换,一袋子货物全部出清。
钱进故意抖擞袋子说:“对不起同志们,没东西……”
两捆大团结滋溜一下子滑出来。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嘈杂黑市里竟然都格外清晰。
钱进大吃一惊,赶紧将钱捡起来塞进兜里:“他娘的,怎么给我藏在这袋子里!”
他卷起袋子不作停留,迅速的往外走。
后面传来铁桶翻倒的响动,有几条影子正从仓库后面包抄过来。
有常在黑市厮混的贩子冷笑道:“陌生面孔还敢带这么些家伙出来,找死!”
暗处盯上钱进的人不少。
手电灯光照过去,七八双眼睛跟狼似的发着光。
他清晰的看见有穿回力鞋的二流子叼着烟屁股跟上了自己。
看到钱进回头,二流子把三角刮刀往袖口里缩了缩。
见此钱进跑的更快。
脱离黑市顺着仓库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处死角。
去路被一座仓库的后墙给堵住了。
三个黑影第一时间包抄过来。
钱进用手电照过去。
领头的刀疤脸甩着武装带:“爷们借点钱使使,保证不伤你。”
又有一伙人赶来,说道:“刀子,见者有份啊,我们可是先盯上他的。”
钱进倒退着贴到墙上,说道:“同志们,咱为了钱不至于吧?”
“你们这样搞不是臭了甲港的名声?以后谁还敢来这里?”
刀疤脸满不在乎的说:“来不来关我们兄弟什么事?”
“海滨全城上百万的人,缺你啦?”
“还有港口一天多少船员来?傻子,甲港什么都缺就他妈不缺人!”
钱进掏出盒烟来示意:“同志们,要不然抽一支烟?都是江湖儿女……”
“操!外供烟!爷们今儿逮着肥羊了!”又有个壮汉说着要上来抓他。
钱进看向后头。
他说话拖延时间是为了看看还有没有人来。
当前来看就是这两伙人盯着他。
这样他直接举起防狼喷雾冲上前的壮汉就喷了上去:“动手!”
壮汉捂着脸惨叫。
仓库死角突然亮起刺眼白光。
十二道虎头牌手电筒光柱交叉射来,把八个抢劫犯钉在光斑里。
都是千年狐狸,一听‘动手’就知道怎么回事。
有人叫‘风紧扯呼’,有人则彪悍动手!
刀疤脸挥舞武装带挟着风声劈头抽来。
钱进缩脖蹲下的瞬间,头顶有人影扑下来。
张爱军纵身跃下,帆布工作服兜着冷风鼓成降落伞。
刀疤脸还没看清来人,膝盖窝就挨了记老式擒拿手,扑通跪在地上。
“抓活的!”王东抢先落地翻滚,他一个鹞子翻身而起,武装带上的铜扣撞在货箱上叮当作响。
同时他脚上的劳保鞋踏着地面往前窜,抢在一个汉子逃跑之前把人给扑倒在地。
另外两个混混转身要跑,却撞上赵波带人拉起的铁丝网。
有个穿格子外套的青年被铁丝网上的铁蒺藜勾住裤管,他使劲撕扯,裤管撕裂,露出脚腕上靛蓝色的船锚刺青很扎眼。
有抢劫犯跑出去,拿起个铁皮簸箕当铜锣敲:“抓投机倒把的在这里!紧急行动!”
徐卫东见此去将刀疤脸强人锁男解放了张爱军:“别让他们报信!”
张爱军跟旋风一样吹过去,追上敲铁皮簸萁的青年将他放倒。
王东今晚最是积极,又甩出武装带套住个瘦猴,就势拽翻在地往腿上一缠:“跑?你当爷爷的武装带是裤腰带?”
还有人举起手吆喝说:“全部停下!抱头蹲地!再跑开枪!反抗击毙!”
朱韬将一把治安所没收而未上交的损毁步枪拉到咔咔响:“蹲下!蹲下!”
有人被吓到了:“抓我们盲流子怎么还用解放军?”
钱进最怕这些抢劫犯带着枪。
这年头枪支太常见。
还好。
估计游荡在黑市的二流子们很少碰到硬茬子,他们多数带的是刮刀、匕首和刺刀之类,没有带枪的。
徐卫东将人绑起来后赶紧说:“同志们,撤、撤,等他们大部队来了咱们就跑不了啦!”
五六个人抬一个,一群人跟老鼠抬鸡蛋似的,抓上人就跑。
钱进已经规划好撤退路线了。
一路很顺利。
直接将人带到了泰山路治安所。
庞来福挺吃惊:“你们还真抓到人了?”
“抓到两伙人!”王东得意洋洋。
张爱军对刀疤脸进行搜身,从裤子里头逃出来一把手枪!
上面湿漉漉的,沾的不知是汗还是尿。
钱进后怕。
得亏这货第一个动手,被张爱军第一个制服,否则一旦等他掏出枪来怕是会有伤亡!
徐卫东大大咧咧。
他夺过枪看了看又闻了闻,撇嘴:“行啊,还给焐出体香了。”
钱进一个变态都感觉他过于变态。
泰山路治安所忙活起来。
黄永涛拍拍王东肩膀说:“行,给你记头功!”
王东精神亢奋:“这两帮人挺好抓的,明后天继续再去抓几帮?”
说起这个,钱进有些诧异:“对付他们确实不难,你们怎么不抓他们?”
程华含糊的说:“港口不是我们辖区,我们不能跨辖区执法。”
徐卫东冲钱进挤眼睛:“你净问些外行话,海滨市里这么多黑市,我们打投所怎么不给全打了?”
“他们都是有关系的!”
庞来福赶紧解释:“别瞎说,还真不是。”
“甲港黑市这些劫犯都是坐地户,他们是有组织进行犯罪。”
“要是有治安单位去抓他们,他们住户里有人把风,会立马通知他们逃跑。”
“要是设伏抓人,他们敲锣打鼓会组织老弱妇孺来耍无赖,所以我们在甲港那边的同事还挺头疼的,你们这次算是帮他们解了围。”
钱进想起刚才抓人的时候,确实有人敲铁皮簸萁来着。
显然是他们跑的快,否则他们没法轻易带人离开。
一行8个抢劫犯被分开。
程华扯着一个中年人进审讯室,从衬里口袋抖落出七张不同单位的介绍信,印章很正规。
他仔细一看,乐了:“搂草打兔子,还抓了个伪造公章的?”
钱进给王东肩膀上捶了一记。
运气挺好。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钱进准备回家收拾一下去上班。
临时工没人权,周日得替正式工们加班。
结果他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家门口蹲着个老汉。
竟然是段师傅!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胳膊肘夹着一封印有“海纺革1956”的牛皮信封,袖口露出暗褐色的烫伤疤痕,像块被风雨剥蚀的老树皮。
钱进吓一跳:“段师傅您怎么来了?”
他赶紧开门扶人进去给倒了杯热水。
段师傅手抖得厉害,但脸上露笑:
“我找人打听过了,张红波判了,二十五年!”
钱进也笑了:“好事,他罪有应得。”
“晚了,太晚了,”段师傅唉声叹气,“我永远忘不了七零年清明,我儿是被他逼着上的光荣卡车!”
想到过去老头激动起来,突然剧烈咳嗽。
钱进帮他顺气,他摆摆手说:“那畜生当着我的面,把我儿的工作日记本扔进锅炉里头。”
“我以为这辈子没人能治得了他,我都不敢死,死了不知道怎么下去见孩子啊……”
老头说着满面浊泪:“还好,老天有眼,领袖忘不了咱有冤屈的群众。”
“你给我家里主持了公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张红波倒台,就把一个应该属于你家的东西还给你。”
“这两天你一直没去我家,我就来找你,刚才敲门没动静,我还以为你上夜班去了呢。”
钱进解释:“最近一直忙呢,你要给我的是?”
段师傅指向信封。
钱进打开一看。
里面一是张泛黄的地契。
写着“庐山路18号”的字迹清晰印在民国三十年的桑皮纸上——一种明清及民国时期,地方官府典籍重要文件所用的特殊纸张。
地契上有民国海滨政府的印章,也有一个叫钱鹤年的印章、签名和押。
段师傅讲解起来:“钱鹤年老掌柜是你爷爷吧?”
“你家祖宅在昆仑山路,另外其他地方还有不少宅子,这个宅子是别墅,在白滩公园,五三年充公时改成街道招待所了。”
钱进看着这地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东西说珍贵也珍贵,说不值钱也不值钱。
民国的地契还能管新中国的别墅?
其实当初段师傅说要给他一件属于他家的东西,他猜测过可能是个文物古董。
结果……
就这?!
(本章完)
第88章 劳动突击队全队突击(求订阅求月票)
第88章 劳动突击队全队突击(求订阅求月票)
收拾起地契,钱进短暂休息后上班。
晚上有饭局。
庞副所长已经帮他和王东约好了与纺六厂保卫科领导们吃饭。
这样的酒局少不了暴饮。
等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钱进已经醉醺醺的。
倚在204门口的魏清欢见此便招呼了徐卫东,两人一起将他送进房间。
徐卫东知道他是带王东宴请纺六厂保卫科的领导干部了,就关心的问:“怎么样?”
钱进笑着将落在一起的饭盒递给魏清欢:“打包了羊汤,我找管老哥特意为你们熬的,真材实料,滋阴补阳。”
“天气冷了,你晚上回去当夜宵暖暖身子。”
魏清欢没有拂了他的好意,也笑吟吟回应:“汤圆很喜欢喝羊汤。”
钱进说道:“回头我学着自己煮,咱买羊肉羊杂羊骨头,自己炖羊汤。”
魏清欢点点头:“我会炖,到时候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徐卫东目瞪口呆。
那年28,站在一旁如喽啰。
他默默往后退,作势离开205关闭房门。
这年头可不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钱进将桌子上的书砸向他:“你往哪里滚?”
徐卫东无奈的说:“我留在这里干什么?问你话你又不说。”
钱进说道:“这着什么急?”
“客咱请了,礼咱送了,该做的都做到位了,剩下的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啦。”
晚饭吃的很愉快。
王东能喝。
钱进带去了好酒,国营第二饭店的菜又过硬,加上黄永涛、庞来福居中调节气氛。
大家是吃好喝好商量好。
保卫科长苏大同没有当场表态,说回去要开会讨论、听取厂领导意见。
但是钱进送他们离开时候把白酒手表红包一塞,他们就纷纷表态让王东明天直接去保卫科……
倒不是国六厂录用王东进保卫科了,这年头新人进厂不需要实习却要学徒。
学徒期间看个人表现,不合适的要被换到其他车间、跟随其他工种师傅再学习。
现在差不多算是王东可以进保卫科实习了,只要他别犯错那大概率能留在保卫科。
如果还能再立功,那就稳稳当当能进保卫科了。
钱进做事不喜欢冒险,他做什么都追求稳稳当当。
于是他就琢磨怎么能让王东好好表现。
靠他在77年的资源肯定不行了。
钱进觉得还是得靠商城。
他送魏清欢回到夜校宿舍后便研究起了各类商品,找来找去找到了一本《海滨市志》。
看到这本书他眼睛一亮。
神器啊!
他按图索骥,直接找到了《海滨市治安志》!
这本书是他当下急需的!
一百五十块钱支付,这本跟《大英百科全书》差不多大小厚薄的硬皮书出现在金箱子里。
他翻看《治安志》。
发现这本书是1985年编纂的。
这让他更是欣喜若狂。
1985年隔着当下不远,肯定有对当下各类案件的记录!
书本前面是海滨市地理环境介绍、治安机关建国以来的设置变动、陆上以及海域治安管理条例等等。
再往后重头戏出现:
《三反五反斗争成果》、《打击刑事犯罪记录》、《缉毒缉私成果》!
钱进锁上门,开始秉烛夜读。
这上面有具体案件的记录。
阅读之后他还真从中找到了一件在当下极有侦破价值的案件!
不光能帮王东,还能帮他自己!
一件缉私案!
转过一天来到周一,钱进上班干活不那么认真了,他抽空就在码头上转悠,专门查看闽南地区入港的渔船。
周四,天气阴沉,一大早有一艘涂着闽字牌的机动渔船徐徐靠港。
这艘渔船运送的主要是乌贼、章鱼之类的海鲜。
乌贼又叫墨鱼,它有墨囊。
被捕捞后墨鱼死亡,墨囊里的墨水会不自觉往外排出,不小心就能沾人一身,又腥又脏,是搬运工们最讨厌的海产品之一。
这批海鲜由海滨市工商单位接收,然后送去农贸市场出售。
工商单位没有专属搬运队,他们会雇佣港口所属搬运队来干活。
钱进带上魏雄图一起来帮忙:“同志们你们今天工作挺繁重啊,需要搭把手吗?”
负责这船海鲜搬运工作的工人头头先警惕的问:“你们想抢活?”
钱进摇摇头:“不,我们就是来帮忙,不要工钱,什么都不要。”
搬运工们一听这话高兴了。
那还说什么?
请上手!
钱进抖擞精神,跟魏雄图两人抬着一筐子乌贼下船。
船上渔民没事干就晒太阳、看热闹。
无聊的时候,有人就想找事。
其中一个渔民便笑着对同伴说:“我上次来海滨市学了一首顺口溜,很好玩,你要不要听听?”
同伴懒洋洋的让他说。
这渔民就说:“老搬老搬,四爪朝天,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钱进和魏雄图恰好听到了这番话。
魏雄图当场不高兴了。
老搬说的自然是搬运工,而这首顺口溜是市民对他们的嘲讽。
其中的“四爪朝天”是说搬运工的工作强度大,到了休息的时候,就会赶紧仰面躺下休息的情景。
钱进听后却很高兴,然后箭步上去将说话的渔民给推翻在地:“搬你妈卖批呢!”
渔民们在海上搏恶风斗巨浪讨饭吃,个个勇武过人且团结一致。
同伴挨打,其他人立马对钱进动手。
魏雄图急了,左手抓乌贼右手抓章鱼,两手都要抓,两手抓的软,然后上去挡住钱进身体胡乱挥舞。
黑水满天飞,渔民们也嫌弃这东西便纷纷后退。
钱进退的更快。
魏雄图靠他近,那是一个劲往他身上招呼!
要不是他看到魏雄图给他挡拳头来着,他都担心这货临阵叛变了。
其他搬运工一看起了冲突,赶紧上来问怎么回事。
钱进理直气壮的把渔民嘲笑他们的顺口溜说出来。
这下好了,所有搬运工都同仇敌忾。
就像盲流这称呼是劳动突击队的逆鳞一样,这首顺口溜也是搬运工的逆鳞。
搬运工队长吹铜哨子,刺耳的声音在港口传得很远,更多的搬运工闻讯而来。
船老大出来挡在冲突的双方人马之间。
他是个络腮胡子、又矮又壮的大汉,形象威严、声音洪亮:
“怎么回事?是有这回事吗?”
被质问的渔民坚定的说:“没有,我没说过这首顺口溜!”
魏雄图很生气:“我以我的党性发誓,他撒谎!他绝对说过这个顺口溜!”
渔民可不管他怎么发誓,就说钱进两人是陷害自己。
船老大带搬运队头头们进驾驶舱,他给头头们分了烟、道了歉,冲突就此烟消云散。
钱进被赶来的胡顺子领走。
胡顺子很生气:“咱的活都干不完,你给我出去干?家里的没喂饱,你去喂外面的?”
“行,你俩能干活是吧?明天咱这边要来单位过冬用的煤……”
钱进低声说:“我国营饭店的老大哥让我今天下了班去拿两瓶酒,但那酒太烈了,我是不敢喝,估计得是头儿你这样的硬汉子才能喝!”
胡顺子顿时咧嘴笑了:“是吧?哈哈,我就爱喝烈酒!”
“哎我不是跟你吹牛逼,以前军马场老白干82度!我!一口一杯的焖!”
钱进说道:“那我不信,明天我把酒拿来送给你,你喝着试试?”
胡顺子拍拍他肩膀:“今天你别加班啊,下班赶紧走,别让老大哥久等!”
钱进确实不能加班。
今晚事情挺多。
他去王东家里找人。
王东穿着刚发的制服在嘚瑟。
他站在楼道口吹口琴,把《骏马奔驰保边疆》吹了一遍又一遍。
钱进问他:“哟,王科长,您是好雅兴。”
王东拿下口琴嘿嘿笑:“钱总队别笑话我,我们穷人乍富就这样。”
钱进说道:“你富了吗?已经入职保卫科了吗?”
王东讪笑道:“八九不离十了吧?”
钱进说道:“今晚我带你去办点事,办成了以后才能说八九不离十!”
王东精神一振:“又要去黑市抓抢劫犯?”
钱进摇摇头:“这次可厉害了!”
这次是缉私。
可就不能光靠治安突击队自己莽了。
钱进去找庞来福汇报了相关情况,讲明了自己的怀疑依据:
“那艘渔船入港后已经用缆绳系了桩,可是却还下船锚,他们船锚个头大的异常,上面还有反复焊接的痕迹……”
“船上渔民不像样,手上没什么老茧,抽的全是红塔山这样的好烟,甚至还有洋烟……”
“装墨鱼的木箱不对头,木板太厚,我趁机敲过箱子,里面有空间!”
庞来福摸出大鸡香烟给嘴里塞了一根,皱眉说:“全是推测啊?这无凭无据的,是吧?”
钱进说道:“是,可得去看看。”
“如果他们不是搞投机倒把的最好,如果他们是,那咱可不能放任犯罪行为就在海滨市地头上发生!”
“咱们是国家的主人,是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还是治安上的……”
“行行行,别说了,是该去看看。”庞来福把程华叫来:“小程你没有媳妇儿,又是治安突击队队长,你跟着去看看。”
程华噘嘴。
这次是大活,出发的可不单是治安突击队,整个劳动突击队全体上阵!
兴师动众!
照常是全队集结、集体出发。
结果出发的时候找不到王东了,这把钱进气够呛。
徐卫东骂道:“不就是进了个保卫科吗?装什么县太爷?还得八抬大轿把他抬出来?”
出去找人的朱韬跑回来:“老王回来了……”
王东骑着自行车狂奔而至。
“你他娘个掉链子的货……”徐卫东不放过骂他的机会。
王东不理他,下车后主动将衣服一掀:“钱总队,看我给你弄了个什么好东西!”
钱进打眼一看。
一把黑坨坨的手枪,枪柄上是个黑色五角星。
他大惊:“你从哪里弄来这东西?”
王东说道:“我们办公室呀,这是我们副科长的配枪,他平时锁在抽屉里,上夜班的有时候用的着。”
听到这话,钱进咋舌。
这年头工厂保卫科的领导们真是没有点纪律性,做事太随意了!
不过有了这把枪傍身,他们今晚的缉私行动确实更安全一些。
之前他们去黑市钓鱼执法的时候也带过枪,可那都是从治安所保卫库里借出来的损毁枪,不能用。
这次钱进拿到了真枪。
沉重的大黑星!
杀伤力极强的手枪!
踏着夜色,一群人分队列奔赴了甲港。
集体行动。
杀气腾腾。
吓得路上野狗隔着老远就狂窜。
魏雄图没回家,被钱进要求待在仓库里等着自己回来。
他看到钱进带着几十条汉子回来并且规划着要包围闽南渔船的时候,顿时震惊了:
“钱同志,你性子也太烈了吧?就因为他们说顺口溜嘲讽咱,你就要带这么多人去打仗?”
钱进给他个白眼:“我是要带他们去给咱俩的临时工转正!”
然后他冲劳动突击队全员挥手:
“同志们,全队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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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89章 人民财产卫士,立功转正定级
第89章 人民财产卫士,立功转正定级
张爱军今晚激动的一匹。
总算有机会当指战员了!
总算能指挥大兵团作战了!
因为钱进说了今晚是大事,所以徐卫东、周耀祖都归队了,这样劳动突击队加上魏雄图足足有56号人。
张爱军给整编了六个集团军……
现在的劳动突击队的第一队到第五队分别是第一集团军到第五集团军,这是野战主力军。
徐卫东、周耀祖、魏雄图、程华被他编了个第六集团军——这是预备队。
他把自己和王东也编了一队,是侦查团。
钱进看着兴致冲冲的张爱军,满心无奈:“大军,咱这是搞正事,不是去闹玩!”
“他们船上很可能是有枪械的,你最好认真点,咱可不能出任何意外!”
张爱军严肃的说:“首先,请司令员称我为指挥官!”
钱进没爆粗口已经很有素质了。
他继续说:“然后,我下午打听过了。”
“走私船入港之前都会找地方藏起枪械,不会带进人多眼杂的港口。”
“他们是送货的,在这里把货送出去后船立马离开,不会过多停留,更不会跟人起冲突,不需要武器。”
钱进想想也是。
昨天他借机挑事想闹出动静来趁机发难。
结果船老大走上层路线,选择唾面自干、忍气吞声,将矛盾化解开来。
张爱军说道:“渔船上没什么危险,咱们就防着来接货这批人好了,他们有可能带着家伙。”
钱进摆手:“不等接货的人,咱们不是治安队,没有资格抓人。”
“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找东西、控制住这些东西,到时候把动静闹大了,由华子去联系港口治安局负责抓人调查案情。”
“钱总队,赶紧的吧,今晚还挺冷的。”王东把冻得发麻的手在工装上蹭了蹭。
码头鱼腥味混着柴油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大冷天待在这地方实在不好受。
钱进跟张爱军强烈要求不能把代号整的这么中二,张爱军恋恋不舍将集团军改成了排级单位。
然后他以军事行动当严谨为上的理由,还是要求按照军事标准开展行动。
“报告司令员同志,”张爱军穿着军大衣立正敬礼,“作战部队集结完毕!”
“这是作战方案,请司令员指示!”
他哗啦抖开一张纸,竟然是手绘作战图……
钱进看着港口的布局吃惊的问:“你什么时候画的啊?”
张爱军说:“从跟着你第一天来上班,我就开始画图了,这是我军的优良传统,每到一地,先留地图!”
钱进竖起大拇指:“牛逼牛逼。”
他不知道从哪里撕扯了一张通知,空白的背面是铅笔勾勒的港口地形图和今晚船只停泊图。
铅笔在图上移动,他下指示:
“一至五排正面突击,分从这、这、这方向展开,这条栈道要留人,如果他们狗急跳墙想跳海里逃跑,那必然要往外游动再迂回,到时候栈道可以堵住他们……”
“六排机动策应,这里、这里都要留下人,这是制高点,一定要好好观察……”
“侦察班随我执行先遣侦查工作,王东你别给我挡道啊,要不我先侦查你……”
一切准备就绪,队员们贴着岸上货箱隐蔽。
张爱军摘掉军帽脱掉外套,率先入水。
湿漉漉的海风灌的岸上人一个劲搓手,入水的张爱军面无表情。
货轮汽笛声撕破夜幕。
船锚铁链随潮水晃荡,撞出暗哑的咣当声。
借着这股杂音他先爬上了渔船,然后反手甩下武装带准备吊人。
事关保卫科的转正工作,王东也想好好表现。
但钱进估摸着他在部队是伙头兵或者养猪兵之类的,战斗素养比张爱军差很远。
张爱军摸上渔船要行动了,看到王东游到船边使劲爬结果根本爬不上船,他只好用武装带当吊带,把他给拽上了渔船。
此时夜色已深。
按理说港口停泊船只上的船员已经睡了。
可这艘闽南渔船上的人没睡。
张爱军自己动静很小,把王东拖上去的时候动静有些大。
船舱里顿时快步走出来人来:“谁在后头?”
这在计划中。
钱进搬起岸边沙袋扔进水里,制造动静吸引走私犯的注意力:
“我是装卸队的,东港供销社急调二十担鲳鱼,你们渔船是不是也有渔获要卸下来?我们一起给弄了?”
他把手电照向不远处的位置。
一台小型吊机正把成筐的鲳鱼往岸上吊装。
这是一批银鲳,手电光照耀过去,细小紧密鱼鳞泛着昏黄的光。
走私犯很谨慎,挥手说:“我们白天卸完货了,你走吧,别影响我们休息。”
他似乎感觉到不对劲,快步往后走,伸手比划着什么给驾驶舱的同伙看。
渔船‘轰轰轰’发动起来。
粗大的锚索开始‘咔嚓咔嚓’的回收。
钱进着急了。
对方要跑!
他们一旦离开港口,劳动突击队就没辙了,他们没有船可以追也没有执法权限。
还好张爱军反应极快。
此时顾不上掩饰身影,他拽开舱门扑进去:“侦察排动手!”
驾驶舱里短暂的发出打斗声后,有两个人被扔了出来。
船员舱的舱门被推开,王东抬脚把人踹了下去。
钱进再度挥手:“会游泳的,全上!”
海滨市的本土青年没有不会水的。
他们少年时期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下海游泳。
于是几十个猫腰藏在货柜后头的青年将外套一脱:
一个汉子两条腿,噗通噗通跳下水!
程华见此爆了句粗口,打起手电喊道:
“治安局查案!只办首恶、胁从轻办!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钱进也喊:“一排先上、二排走左舷、三排走右舷,注意别拥挤、别撞击在一起!”
最早出来问话那走私犯一看陆上乌压压出来几十号人吓到了。
又一听‘一排二排’还以为来了解放军——
这年代老百姓穿65绿军装的太多,大晚上的不注意看红领章,只看到一群绿军装青年争先恐后杀出来,谁能分辨是民是军?
他嗷一声惊恐尖叫,直接跳下水就要往其他船只停泊位置游。
大晚上的海里视野很差,只要能找地方藏起来就能逃过一劫。
钱进把哨子塞嘴里吹出破音。
强光手电照在海面上,一片亮堂。
走私犯下意识回头看,更加确定是解放军来了!
这带着探照灯呢!
周耀祖觉悟很高,奋不顾身追向那跳海的走私犯。
米刚带人从旁边陆上先跑几步,最后猛的发力跳入海里,从侧面进行了包抄。
张爱军上船的时候已经将卷起来的绳梯放了下去。
此时水里的人再上船就容易多了,踩着绳梯一个接一个窜上船尾。
庞大的机械渔船上嘭嘭响,海浪拍打加上人的踩踏,船身徐徐摇晃。
有心算无意,加上钱进这边人多且有张爱军这样一员悍将。
十几个走私犯没跑掉,全被困住了。
劳动突击队的队员们不光是回城知青,里面有退伍兵,这都是有战斗力的。
另外即使是知青有些下乡时候也做过民兵,接受过军事化训练。
他们提前准备的武器里有渔网。
所以上船后挎包掏出渔网,看到陌生人就往上一甩。
这比刀枪要好使,跟套马索似的套一个抓一个。
有人困兽犹斗要摸腰间家伙,张爱军拉动枪栓发出脆响:
“咱今晚都痛痛快快的,就别闹出人命了行不行?”
要摸家伙的人便是络腮胡船老大。
他还抱着侥幸心理,问道:“你们是什么单位的?我们来送一船渔获犯什么法了?”
王东上去将他手臂反剪说:“我是保卫科的,你先把船靠岸吧。”
渔船徐徐靠岸。
所有人都上船了。
钱进直接让收回铁锚。
这船上铁锚很大,比同样体型渔船的锚能大出好几圈来,其实就是个锚形铁箱子。
看到船锚上船,船员里头心理素质差的当场瘫倒在地。
钱进换虎头牌手电照船锚。
上面反复焊接的痕迹很明显。
他用撬棍敲了敲铁锚,里面发出留有空间的脆响。
络腮胡瘫坐在甲板上,手指深深掐进木板的缝隙里:“不能啊!你们打哪得的线报?你们是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
“这不应该呀!”
确实不应该。
根据《海滨治安志》记载,他们最终落网不是被人发现了船锚的问题,是下家先被举报让治安局给盯上了。
治安局抓了下家审讯他们,才顺藤摸瓜抓了这伙走私犯……
港口治安分局的偏三轮摩托突突赶来。
负责夜班的领导上船后安排人手开始全船搜索。
程华把他介绍给钱进和王东。
分局领导掏出牡丹烟在铁锚上磕了磕,感到很奇怪:“你们怎么知道这伙人有问题的?”
钱进把讲给庞来福的那一套细加工后再次说了一遍:
“领导你看看它尺寸,拉的住两千马力的拖船——可他们船上装的还是老式柴油机!”
“所以当时看这船锚大的惊人我就开始奇怪,船锚可是实心铁,这么大先不说需要多少钢铁、造成多少浪费,就说渔船额外驮着这么多重量出海,得多烧多少柴油?”
“正经渔船烧柴油需要仔细算计,绝对舍不得这么浪费。”
“下午我跟他们起过冲突,当时我注意到他们船老大的手掌又干净又白嫩,这不是渔民的手!”
“等我看到他们船员抽的香烟后,更发现他们有问题……”
渔船转移到码头大灯下面。
船锚被带上岸进行切割。
治安员们上下搜船,搜出很多东西:
佛龛里藏着邓丽君磁带。
烟盒里塞满侨汇券。
最绝的是个掏空了的半导体收音机,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块宝岛铁力士牌机械表。
“能耐啊。”领导拿铐子敲敲络腮胡的头顶,“今年抓到过倒腾粮食的,抓到过私酿地瓜烧送进市里的,这头一次抓了个海龙王!”
“快,接海防办公室,他妈的,大米馒头白吃了啊?让这样的船到我们的地盘来?今晚必须狠狠的屌他们!”
络腮胡看到这些商品后也很吃惊,猛的冲蹲在地上的手下喊:“你们背着我自己吃!”
他又冲领导说:“这些东西我不知情,我真不知情啊!”
一听这话,治安员们搜起来更加起劲。
这说明船上走私货品没有统一保存,其他人会用各种手段自己藏货品。
果然。
有治安员拿起条大黄鱼试了试,说道:“这鱼够沉的,吃化肥长大的?”
他两指捏开鱼鳃一抠,里面露出抹艳红。
灯光下,塑料薄膜裹着的几块黄铜打火机闪着光。
更多的货品在船锚里。
小型的三洋收音机用尼龙袜防震,一把把的瑞士军刀精巧动人。
象牙烟嘴、雷朋墨镜、白银首饰、金尖钢笔等等。
大量的收获让见多识广的分局领导都瞪大了眼睛:
“行行行!同志们,你们可真行,这是一起重大的走私案啊!”
“你们为人民立功了,你们为国家挽回了巨大的损失!”
这波功劳他们抢不走也不想抢,因为没必要。
如此之多的走私商品来到港口,那海滨市肯定有个庞大的接收团伙。
治安分局只要能把下线团伙抓到,他们就足够在市局里头扬头露脸!
收缴赃物,拘留嫌疑人。
钱进一行人去分局简单录了口供就被放走了,他们还能回去睡个好觉。
事情闹的很大,第二天甲港到处都是消息。
可能发酵时间短加上看到现场的人多,这次消息还不算离谱,顶多有人说这次抓到了特务、收缴了一批炸药雷管。
第二天《海滨日报》就对此事进行了报道。
报社没有取得照片,先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加黑加粗加大的铅字印刷:
“工人阶级火眼金睛,粉碎海上走私黑网”。
胡顺子一大早坐在板凳上看报纸,看的满脸疑惑:“娘来,这上面说的钱进和魏雄图,跟你俩恰好同名是不是?”
老拐笑道:“工头,肯定是他们俩呀,因为报纸上说了是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甲港大队——这不就是咱们队伍吗?”
发现并抓捕了一伙走私犯是大功劳。
副工头康信念不高兴了:“你当时应该把情况汇报给咱队里,咱们是一个组织的嘛。”
钱进便换了说法。
他说他并不知道那是一伙走私犯,而是纯纯因为搬货时候遭到嘲讽气不过,晚上喊了一群手下去找渔民们的晦气。
结果误打误撞,他们发现这竟然是一伙走私犯。
胡顺子好糊弄,特别是钱进给他塞了两瓶看起来就很高档的瓶装酒后更是相信钱进的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
康信念却不好糊弄,他抖了抖报纸。
上面头版头条是对甲港治安分局领导的采访,那上面有关于钱进的分析。
钱进轻描淡写的说:“我总不能跟领导说,我是带人去报复他们的吧?”
胡顺子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
不光康信念眼红这份功劳。
其他领导尤甚。
钱进入职后再没见过的大队长宋鸿兵跑来了,拿着报纸问:“昨晚抓了走私犯的是你俩?”
魏雄图实话实说:“主要是钱同志,我只起了个凑数作用。”
宋鸿兵诧异看向钱进,说道:“行呀,你小子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是省油的灯……”
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他赶紧咳嗽一声改了口:“头角峥嵘,不是一般的人!”
钱进笑道:“多谢领导夸奖。”
宋鸿兵点点头:“好好干,你俩好好干,我给你们两个请功!”
他找两人仔细询问案情。
钱进提醒他说:“当时治安所、打投所、还有某单位的保卫科都有人在现场。”
这就断绝了宋鸿兵想在功劳簿上捞一把的打算。
宋鸿兵挺不高兴:“这种大事你不提前跟组织汇报?确实,我承认,你们立功了。”
“但作为咱们甲港搬运队的一员,你们这么做多少有点无组织无纪律了。”
胡顺子维护了钱进,把钱进的解释说了一遍。
最后他说:“小钱这个人脾气太暴、性子太烈,他手下人真不少也真厉害。”
“特别是这个报纸上说的张爱军,可能打了,那晚上把我打的相当惨。”
除了魏雄图,其他人都震惊:“什么?”
“你挨打了?”
“小钱安排人打你?”
胡顺子赶紧补充:“开玩笑么,怎么都这么认真?”
“我是跟他较量过,互有胜负!只能说我们不分敌手!”
了解他的工友们顿时确定。
当时确实被打的很惨。
宋鸿兵诧异的看钱进。
失误了。
没有调查这小子的背景。
此时意识到问题还不晚,他勉励钱进几句就走。
同时看到了桌子上有两瓶高档的瓶装酒,他让其他人离开办公室,然后他用衣服包着个东西也离开了。
胡顺子最后出来,跟被强过似的满脸悲愤:“他骂了隔壁!他骂了隔壁啊!”
桌子上的酒不见了。
晨雾散尽,码头大喇叭开始照常播《大海航行靠舵手》。
这年头政府单位办事流程还少一些。
当天钱进上着班,港口治安分局来人了。
昨晚跟他们打过交道的分局领导郑有为送了两张奖状过来。
港口卫士!
四个金字在秋日艳阳底下晃人眼睛。
这次有记者陪同,钱进和魏雄图接收奖状的时候跟领导握手并合影。
领导离开后,老拐挤眉弄眼地捅他:“听说奖励你一张自行车票?”
钱进摇摇头:“没有啊,就送了两张奖状来。”
胡顺子现在看他很顺眼,特意说:“你俩昨晚立功了,没睡好吧?今天给你俩放个假。”
“把这个奖状赶紧拿回去,咱这地方埋汰,小心溅上海水抹上鱼鳞坏了相!”
钱进很高兴,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
这就是!
他看胡顺子也很顺眼,凑上去低声说:
“胡工头,晚上下班去我家,你到了泰山路能打听到我家,刚才送你的酒还有两瓶,你这次直接带回家去……”
胡顺子心怒放。
甚至在他离开的时候还亲自送他出了港口。
今天港口会很忙。
远处海平面上,缉私艇的汽笛声响个不停。
所有入港船只全部接受临时检查!
傍晚还没到下班的点呢,胡顺子已经出现在钱进家门口:“兄弟,我来啦哈哈!”
钱进将准备好的两瓶酒递给他。
这是白瓷酒瓶,上面没有酒标,只在外面套了个泛黄的油纸袋。
袋子上有红戳:三十年陈酿老酒,茅台镇特供佳酿。
另外上面也有里胡哨的标签,写着‘传承古法、固态发酵’,‘回沙工艺、蕴藏酱香灵魂’之类的胡话。
这是商城里五十块钱一瓶的老酒。
来自未来的奸商们给单纯的胡顺子上了一课。
胡顺子拿着这酒爱不释手,然后一个劲拍胸膛:“以后在咱队里你横着走倒着走都行,放心,你就是我亲弟弟了!”
“可惜咱俩年纪差的不大,否则我说实话,我把你当亲儿子宠着!”
钱进要不是考虑到这人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眼,光凭这句话就得让张爱军给他上一节拳脚礼仪课。
胡顺子此番到来还有别的叮嘱:
“劳资科今天来人了,明天你收拾的精神点,说是他们崔科长亲自去咱甲港中队给你开个表彰会。”
这是不出意外的事。
仓储运输部是供销总社里很重要的部门,人数众多。
但是权限小、猫腻少、出力多、地位低,算是全供销总社人嫌狗憎的第一地方。
平时各级领导不会来运输部工作现场来,崔科长一年来不了两次,以至于有些新运输工还不认识他。
钱进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总是表情严肃的中老年领导。
因为工人数量多,嘉奖现场被选在了一处空仓库。
上百名青壮工人半蹲在地,崔科长在前面端着搪瓷缸挥拳发言。
他声音响亮,在仓库里回荡,震得头顶‘大干快上’的横幅簌簌发抖:
“……钱进同志和魏雄图同志发扬了工人阶级主人翁精神,在装卸作业中发现并协助破获重大走私案件,这种精神值得我和单位里每一位同志学习……”
“现在宣布组织决定!”崔科长说到这里,立马有手下送上一纸文件同时接走搪瓷缸。
文件抖开。
纸页被海风灌得猎猎作响:
“经社党委研究,钱进同志和魏雄图同志经特殊批准,现由临时工作人员破格转为正式装卸搬运工,行政级别定为30级……”
“啪啪啪啪!”胡顺子带头鼓掌并叫好,“小钱小魏行啊,给咱队里争光了!”
崔科长点点头,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
他宣读完党委的转正决定后,又有手下送上奖状和奖品。
大红奖状中间是六个金色大字:人民财产卫士。
奖品有带奖字的水壶、有厚实的笔记本和钢笔,还有一人一张自行车奖票。
这次的自行车票跟钱进当初在黑市换到的那一张不一样。
它上面有供销总社的钢印还有‘凤凰牌自行车专供’特殊标注。
有了这张车票可以插队去提取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从这奖品能看出供销社的大方。
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是180元!
钱进和魏雄图上去领奖,都是双手紧握崔科长的手如同与首长握手。
崔科长带来了摄影师,对着他们啪啪啪一顿拍。
表彰结束,正常上班。
钱进和魏雄图得晚点回去,他们还要接受崔科长的勉励。
崔科长竟然是知道魏雄图的。
他鼓励魏雄图在劳动岗位上发光发热,还说:“我听同事说,你是特意要求把自己调来工作更辛苦的甲港的?”
“很好啊,我看你像个吃不了苦的书生,没想到你不但能吃得下这苦头,还早早立了功!”
又有工作人员跟钱进聊天,他好奇的问:“小钱,你跟小魏是以前认识的?”
钱进摇摇头:“不认识,是上岗后才认识。”
工作人员有点奇怪:“是吗?但我当时接待小魏给他定岗的时候,他看到了你们这批临时工名单,特意要求跟你一起分到甲港。”
“这次你们一起立功,我还以为你俩是多年好朋友呢,还想说你们一起来甲港工作一起立功,这在咱单位可以传为一段佳话。”
他随意的说了这番话后离开。
钱进却放在了心里。
崔科长等人离开,两人回去上班。
路上魏雄图小心翼翼的将自行车票塞进笔记本里,说道:“难怪供销系统难进,这里福利就是好。”
“我下乡那会,公社社长闺女结婚,男方彩礼凑了好些日子才凑到一张飞鸽的票,还不是咱这样的提取票……”
钱进哈哈笑。
心里很冷静。
魏雄图是故意接近自己?
不会是哪个单位注意到自己的异常,找了个人来卧底吧?
(本章完)
第90章 战天斗地,练凝聚力,练战斗力
第90章 战天斗地,练凝聚力,练战斗力
钱进刚迈进工棚办公室,就被被蜂拥而上的工友围得密不透风。
有人用搪瓷缸敲仓库墙面发出当当声,震得墙上‘防火防盗’标语往下掉红漆。
副工头康信念喊道:
“小钱和小魏两位同志火眼金睛,揪出了藏在鱼肚子里的资本主义尾巴和犯罪分子黑脚,咱们是不是得给他们呱唧呱唧?”
工人们哄笑着鼓掌。
胡顺子一脸慈母笑,拍着两人肩膀说:“你们是能抓资本主义尾巴的小闯将,帮咱队伍露脸了,抽空找时间请我这个队长吃个饭,也不算辜负了我对你们的栽培。”
魏雄图盯着他的嘴巴。
确实是一张嘴,确实说的是人话。
怎么这个逻辑我理不通呢!
还是老拐实际,他问道:“崔科长有没有说,你们的转正工资从什么时候开始算?”
钱进说道:“下个月才算,这个月拿临时工的补贴。”
老拐欣然道:“行,我在咱单位二十年了,你俩是我见过转正最快的。”
其他人对自行车提取票感兴趣。
他们传看这张红色硬票。
跟普通自行车票比,这种能直接兑换一台车的票要印刷的更精美。
上面有个自行车图案,反面写了‘凭此票可于1978年1月前兑换2甲级凤凰自行车一辆’。
阳光照耀,票面上烫金的凤凰尾羽闪着贼光,“竟然还打粉了呢。”
胡顺子把钱进当自己人了,打心眼里为他获取的奖品感到高兴:
“凤凰牌比你骑的江门牌要扎实,但记得加焊后座——以后载对象看电影用得上。”
“乖乖,带加快轴的!”有人羡慕的指向票上的小车图案。
康信念问钱进:“小钱你已经有自行车了,能不能把这张票卖给我?”
钱进看他不像好人,就赶紧为难的说:“我其实没有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是我女朋友的!”
胡顺子上来用手臂夹住他脖子问:“你小子有对象啦?唉,可惜,我本来还想把我妹妹介绍给你的。”
钱进抬头看看他那生得过于捉急的相貌,暗道我一点不可惜,我是很侥幸。
魏雄图问道:“你女朋友是谁?前两天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还没有对象吗?”
这话有点拆台了。
不过考虑到对方没情商,钱进没多想就解释说:“是我跟你提过的魏清欢。”
“我俩本来已经互相有点意思,然后我前天晚上不是立功了吗?她觉得我思想过硬、能力也行,就答应跟我处对象了。”
其他人又起哄。
有人还撇嘴:“是看你立功了,有前途了……”
又有人说:“绝对的,现在的女人你们是不知道,她们可现实了……”
钱进摆手说‘绝不是这样’,然后他注意到魏雄图反应挺奇怪。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拐也发现了:“小魏,你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呀!”
魏雄图有些尴尬的说:“就是,我觉得咱同志们是不是对女同志有偏见,很多女同志还是很好的。”
“小钱说的这个女同志我了解,因为他之前跟我说过嘛,给我说过她的情况,我认为她不是那样的人……”
钱进死死的盯着他。
根据鲜活的消息,魏雄图是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甲港搬运工名单上后,主动要求来甲港的!
再联想他以前提起过的妹妹和女儿情况,钱进突然想通了:
“妈的!老魏!你敢骗我!”
魏雄图吃惊的说:“骗你什么了?”
钱进上次就怀疑魏雄图跟魏清欢是兄妹关系。
可是魏雄图那会否认了,并且是很自然的否认。
因为他给钱进的印象是‘老实人’、‘不会撒谎’,当时钱进就信了他的话。
然而如今再来看——
他把魏雄图直接拉走,咬牙切齿的问:
“魏清欢就是你妹妹!”
魏雄图呵呵笑道:“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妹妹叫……”
“老魏,我自认对你掏心掏肺,不计回报的对你好,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正直、善良、没有坏心思。”钱进冷冷的说。
“我从没想过你会骗我,你知道的,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魏雄图听不下去了,尴尬的说:“对不起,这件事上我是骗了你。”
“但只有这一件事骗你!”他又赶紧补充。
钱进难以置信:“你真是魏清欢的哥哥!”
魏雄图点点头。
钱进仔细看他的样貌。
五官上跟魏清欢一点不像。
魏雄图解释说:“一切太巧了,其实我都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小清和汤圆提过你,我看出小清对你有好感,我很担心她又会遇人不淑。”
“上上个周日我去接受分配,结果从临时工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和地址。”
“于是我认为这是老天爷给的良机,一个我接近你、了解你的良机……”
说到这里他很小心翼翼:“我没别的坏心眼,就是作为哥哥,有些事情我得替妹妹把把关。”
钱进搂着他笑问道:“那我过关了吗?”
魏雄图在他怀里低下头。
竟然有些纠结。
钱进急了:“不是,老魏,我对你还不够好?”
“你对我非常好。”魏雄图说,“比我父母对我都好。”
钱进摆手:“这倒是夸张了,但是你既然知道我对你好,为什么……”
“你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魏雄图坦诚说,“我非常愿意跟你做朋友。”
“可是我感觉你有点——说实话吧,我能看出来你很厉害,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就是你!”
“而我希望小清以后能找个普通工人,平平安安、平平常常过一辈子。”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理解你的想法。”
“谢谢。”魏雄图露出惊喜的笑容。
钱进说:“不用谢,以后不许有这个想法了哟。”
魏雄图:(⊙⊙?)
钱进说:“你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对,咱们注定是一家子,所以老天爷给安排了咱俩相遇的巧合。”
“我没这么说过吧?”魏雄图问道。
钱进继续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大舅哥,咱们以后一家人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
“就这么说定了!”
魏雄图一时生出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钱进哼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撒谎,我以为我很会看人,结果在你身上栽了。”
魏雄图解释道:“我那是提前就准备好的谎言。”
“因为我不会说谎,当时决定跟你在一队的时候,我担心指不定啥时候就被你看出问题。”
“于是我提前编好了魏清华的名字,不过我还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发现不对劲。”
钱进问道:“这个不说了,你刚才说魏老师曾经遇人不淑是什么意思?”
魏雄图顿时红温:“小清有个男同学认识她后开始追求她,后来小清觉得他是真心的,决定跟他处对象。”
“结果小清下乡,他就要跟小清斩断关系,小清你别看她总是很温柔,其实她脾气很厉害的!”
钱进暗道这点我早见识过了。
魏雄图继续说:“小清回城后气不过,去找他讨要公道。”
“可这小子认识了个领导家的女儿怕坏了名声,他赶紧倒打一耙,先到处败坏小清的名声,差点让小清被夜校开除!”
听到这番话钱进想起刚认识魏清欢的时候,魏清欢说过‘我哪里还有名声’这句话。
原来是这个原因。
钱进义愤填膺,说道:“看我办他!”
魏雄图赶忙阻拦他:“算了算了,已经过去了,你别冲动。”
“其实一早我就不看好他俩,我看不上那小子,长得跟《智取威虎山》里的栾平似的,还想娶仙女?去娶他的东北虎吧!”
他的出身特殊、经历特殊,太害怕惹事了,如他刚才所说,他只想平安度日。
其他工人找来:“你俩说什么悄悄话?”
钱进说道:“我俩商量着怎么庆祝一下转正的事,想请同志们去撮一顿。”
工人们发出欢呼声。
胡顺子像模像样的拍他肩膀:“你这么想就对了,临时工转正请客吃饭,这是咱单位的优良传统。”
“还是去国营二饭店?嘿嘿嘿嘿。”
他这辈子其实就去国营二饭店吃过一次饭。
上次钱进请他去吃饭。
钱进摇摇头,这样太高调了:“上次请胡工头你去吃饭,已经把我的粮票肉票吃光了。”
“这次换个请法,但你们放心,绝对过瘾!”
“下个礼拜吧,你们等着吃吧!”
既然魏雄图还没有暴露他和钱进之间的关系,钱进就不跟魏清欢提这件事。
晚上钱进带了炒栗子回去。
魏清欢看到后忍不住欢呼一声。
这是钱进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开心,有了大舅子作内应,他知道魏清欢已经是自己这块菜板上的肉。
还是熟肉。
“小汤圆要高兴坏了,她最喜欢吃炒栗子?”她兴奋的问。
钱进气急:魏雄图这狗日的!又摆了他一道!
但事实证明魏雄图确实是个老实人。
魏老师一边说着小汤圆多么多么爱吃炒栗子,一边跟仓鼠似的‘嚓嚓嚓’剥开栗子往嘴里塞……
魏雄图说他这妹妹属老鼠的,最喜欢吃生瓜子尤其喜欢炒栗子。
钱进知道该怎么满足魏老师的口腹之欲。
他猜测魏清欢不是喜欢吃生瓜子更不是最爱吃炒栗子,而是当下没得选。
她喜欢吃干果!
很巧,27年的干果那是种类真的多也是真不值钱。
不过从生入手是最合适的。
这个周日他没什么事了,就跟劳动突击队说,周日集体下乡支农。
没人有异议。
钱进将徐卫东送入打投所、将周耀祖送进七胶厂,更将王东送进国六厂的保卫科。
他已经成了突击队的神!
如今他在劳动突击队拥有说一不二的威信。
经过这次打击走私犯行动,社员们是彻底服了他。
因为所有人都跟着沾光了:
有消息传出来,考虑到城市治安问题加上他们立了集体功,劳动突击队要全员并入治安突击队!
这让所有队员激动不已,对钱进也感谢不已。
他们确实该感谢钱进。
因为事情就是钱进在推动。
钱进跟黄永涛商量,增加治安突击队人手,但不用治安所发补贴了,由居委会进行补贴。
黄永涛很乐意。
现在国家财政紧张,治安突击队的补贴一直由各街道治安所负责。
如果泰山路居委会愿意帮助治安所出钱,且治安突击队增加人数,那对治安所来说是好事:
工作压力小了很多,甚至以后他们都不用值夜班了,派治安突击队员值班就行。
而居委会愿意出这部分补贴,是钱进跟魏香米承诺了,他会主持组办一家小集体企业,每个月至少给居委会创收5000元!
魏香米一想,如果以劳动突击队为主体创办的小集体企业能每个月给居委会创收五千元。
那么居委会为他们额外开支几百块钱不算事,她这个代主任可以拍板答应。
另外,一旦这小集体企业办成对她来说还有更重大的意义:
她现在着急能上位居委会当主任,可她是妇女主任,要想上位并没有那么顺理成章。
可是如果她做代主任期间做出了成绩,那在上级领导眼里自然可以加分,就更有把握上位当居委会主任了。
所以钱进很轻松的推进了这件事。
现在唯一问题就是怎么成立一家能月创收几千元的小集体企业。
这跟集体下乡支农有关。
上次支农五支队伍分开了。
这次支农全大队在一起。
五十多号人大清早就整好队伍,绿色的解放檐下落上了白露,军绿挎包里塞着搪瓷缸和食物,每个人的裤腿都打了绑腿。
自行车后座绑了袋子,有米有面有冻肉等各类物资。
钱进解释说生产队委托他在黑市换的:“这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路上有人问,咱们就说是咱去下乡支农给农民兄弟们带的物资。”
“到了生产队别提这事,涉及到一个合理分配问题,咱们不多嘴,让人家队集体自己研究。”
队员们没多想,纷纷点头说是。
钱进特意请来了魏香米来进行动员。
魏香米需要展示自己的机会。
为此她利用自己的人脉,特意请了《海滨劳动报》的摄影师来拍照。
今天天公不作美,有些寒冷。
才进入11月没几天,北风已经凶残的掠过西伯利亚寒原进入神州大地。
街道大喇叭特意播放了电影《春苗》的主题曲,《工农一家人》。
慷慨激昂的旋律中,魏香米做了下乡动员,最后发出一声号令:
“同志们,咱们此次支农行动要记住三条铁律——”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劳动不怕脱三层皮,思想永远跟着红旗走!”
钱进带队鼓掌。
队员们使劲鼓掌。
摄影师按下快门对魏香米点头。
魏香米高兴的抿嘴笑,看钱进的目光那叫一个满意。
五十多个人,五十多辆自行车一起开动。
这还挺浩浩荡荡的。
钱进在路边查看情况,对王东喊:“你体力好,留在最后面给我收尾。”
“记住,一个不能少,一个不能掉队!”
王东现在可是彻底服气他了。
听到针对自己的命令他特意下车敬礼,大声喊:“明白!劳动突击队全体队员一个不能少!一个不许掉队!”
同样赶来参加集体行动的徐卫东冲他摇了摇解放帽:
“同志,我带领大部队先走一步,你在后面做好断后工作。”
王东:“滚,你阿猫阿狗也来给我下命令?”
五十多条好青年猛蹬车。
劳动布薄衣被寒风揉皱,搪瓷缸子碰在车子上叮当作响。
他们的呼吸在清晨的雾气里凝成白烟,就像一列火车开动了。
自行车队伍奔袭到公社。
刘有余带人在等待他们了——钱进给公社治安所长高明打电话,委托高明将这件事通知给了刘旺财。
农村消息传得快。
好些人抱着手在路边看热闹,看到五十多个青年顶着满头热气到来,他们也算是看西洋景了:
“好几年没有工人主动来咱乡下了,这是哪里的队伍,觉悟真高!”
刘有余和刘家水用自行车带来了一筐烤地瓜。
筐子里有厚实的被褥,掀开以后,腾腾热气往外冒:
“来,同志们歇歇脚,喝口水吃口烤地瓜咱们再出发!”
这些烤地瓜是用木柴灰烬堆焖出来的,外皮焦黑但撕开皮是红黄色丝瓤,不用捏就往外渗黏糊糊、甜丝丝的地瓜油。
钱进说道:“同志们,这都是生产队的老乡们省吃俭用留下的越冬粮食,如今给咱送来,咱今天不能吝啬力气啊!”
“生产队的盐碱地等着咱们去改造,冬小麦快要播种了,咱今天必须得大干特干!”
队伍里背着二胡的楼小光喊道:“队长放心,咱们这二胡拉的是《公社春来早》,保准让盐碱地开出大红!”
刘有余听了嘿嘿笑:“钱领导,冬小麦上个月就种下了,现在都冒头了。”
钱进尴尬。
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无知!
吃了烤红薯喝了水。
队伍继续上路。
顺着大路行驶不多会,钱进看到远处灰蒙蒙的海岸线上出现了老队长的身影。
刘旺财领着社员等了半晌,他脚上的解放鞋沾了泥浆,手里握着杆铜烟锅,火星子在呼啸的北风里明明灭灭。
看到自行车大军到来,黑瘦的老汉裹了裹粗布外套,腰间草绳勒出精干的腰线,快步迎上去跟前钱进握手。
他看着众多青年连声问好,又说:“市里来的同志们怕是被冻掉下巴颏了?真是叫人不高兴,昨晚海风吹冷了,能刮透三层!”
“刘队长,劳动人民不怕冷!”周耀祖跟他握手。
上次来的时候他还是二队队长,跟生产队领导打交道的活由他负责。
刘旺财跟他使劲握手,看着他胸口别着的劳动徽章高兴的说:
“周队长,你这是进入国营工厂啦?”
周耀祖开心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徐卫东假装无意的整理蓝制服,结果有民兵看到后问他:
“你怎么穿上这身皮了?我记得就是穿这身皮的那帮人抓了钱领导。”
这话把徐卫东给整无语了。
他支支吾吾的解释,结果青年民兵来了一句:“忘记历史意味着对革命的背叛……”
徐卫东彻底没话说了,赶紧脱衣服。
钱进指着他喊:“都向徐卫东同志学习啊,他要脱衣卸甲、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来,卸甲,卸甲!”
刘旺财跟他商量工作:
“今天就让同志们整地吧,俺队里地整的差不多了,还有二十多亩,你们今天能整出来。”
听到这话,下过乡、干过农活的队员们都知道生产队提前忙活过了,特意只给他们留下一点农活意思意思。
钱进可不是来走过场的。
他说:“刘队长,有什么活你尽管说,我们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刘旺财呵呵笑:“就这个活了……”
钱进为了再次暴露自己的无知,把最近风头很盛的王东推了出来:
“王保卫,你回城有年头了,我要考考你有没有忘记下乡时候学习的知识。”
“这个时节除了整地,你觉得生产队里还有什么工作?”
王东精神抖擞的说:“树叶落了树枝枯了天寒了,现在生产队得砍柞木、积过冬木料。”
“再一个深秋咱农民讲究一个蓄就冬水、运就粪肥,也该给蓄水运肥了!”
钱进说道:“好,今天就按照这四个任务来!”
“整地!砍木!蓄水!运肥!”
“整地组跟我来!”徐卫东率先说话,军用水壶在腰上摇晃,好像挎着一把盒子炮。
眼前的盐碱地白茫茫一片,像撒了层粗盐,几株枯黄的蓬草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二十个小伙子抡起铁锨,锋刃劈开板结的土块,震得虎口发麻。
“这土比铁还硬!”朱韬震惊的甩了甩发麻的虎口。
王东现在可积极了。
他撸起袖子露出毛茸茸的黑手臂,发了狠的说:“老子是人民战士,今天就是生铁也得给它撸下一层铁沫子来!”
有妇女挎着粗陶罐赶来:“掺点海蛎子壳粉,这是老辈人传的法子,整地的时候能软和一些。”
灰白色的粉末撒进沟垄,钱进一个劲挠头没研究出这是个什么原理。
他对楼小光说:“来,你去田埂上拉一首曲子给同志们鼓鼓劲!”
这事靠外力不行,还是得借助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楼小光抽出二胡坐在地头上,他跟抽了似的一个劲摇晃。
破旧的琴筒被海风灌得呜呜作响,《社员都是向阳》的调子混着铁锨、锄头、镐把的撞击声,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有人不满意:“光啊,来个激烈的,你这是给盐碱地唱安魂曲呢!”
钱进说道:“安魂曲就对了,给它安完魂就可以用铁锨锄头给它做剖腹产了。”
众人哄笑间,竟有人真刨出一窝田鼠:
“哎哎哎,赶紧找一找,里面准有粮食!”
“田鼠抓起来,这不是土耗子,田鼠能吃,上火一烤冒油!”
周耀祖从挎包里掏出《红旗》杂志,问道:“要不要给同志们念这篇《大寨战天斗地》的文章?”
王东甩手:“可拉倒吧,听文章不如听歌,咱同志们也就这个觉悟了。”
周耀祖好脾气,一听这话便收起杂志,拎起镐把开始使劲。
盐碱地在阳光中铺展成灰白的褶皱,地表龟裂的纹路如同老人干枯的手背。
远处山峦低伏在铅灰色天幕下,轮廓被咸涩雾气洇得模糊不清,像一滩融化的铁水凝固在地平线上。
风掠过时卷起细碎的盐尘,簌簌扑在焦褐色的骆驼刺上,将最后几片蜷曲的叶片也染成霜白。
钱进直起腰扫视这场景。
远山,近海。
地灰,天蓝。
干农活很累很累,但这种场景、这种氛围、这种工作,确实能锻炼出一个人的生活积极性!
甩着大汗集体劳动一天给队伍增加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是开十天大会都比不上的!
(本章完)
第91章 工农团结一心,试问天下谁敌手
第91章 工农团结一心,试问天下谁敌手
在盐碱地里讨食吃,着实是苦差事。
这种地需要年年整,因为它地表年年结壳。
钱进捡起一块盐霜覆盖的土块子捏了捏,嗤啦一声捏了粉碎。
王东扭头说:“跟供销社里的新桃酥似的。”
这东西跟桃酥完全两码事。
钱进摇头。
粗粝的土渣刺进指甲缝里很不舒服。
挟带了近海咸腥气息的北风往人鼻子里钻,像一把把锈蚀的刀片,割得人鼻腔粘膜发疼。
同来劳动的生产队劳力已经习惯了,一边说笑一边干活,进度可比突击队的青年们快多了。
当然这很正常,好劳力比不上老劳力,生产队一直有这样的说法。
特别是生产队里几个老把式们叼着旱烟,铁锨、锄头舞得像风车。
二十出头的突击队员扶着腰直喘:“老叔,你们这是有窍门啊?把绝活教一教啊。”
“教不了!”老汉吐掉烟屁股,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这绝活是童子功,我像你这么大那会儿,天天拿这地当热炕头睡、当新媳妇伺候,主要是熟能生巧。”
说着他把锨头往冻土上一磕,‘当啷’震下块拳头大的盐疙瘩。
钱进在盐碱地里忙活了一个多钟头,披上衣服去看收拾柴火的队伍情况。
当地柴火主要靠两部分,一是积攒的庄稼废料,比如玉米秸秆、麦秸秆、生皮、玉米芯之类。
二是在林子捡掉落的树枝、砍柞木。
柞木这种树木在海滨地区分布相当普遍,但凡有个小山丘,它们就会成群成簇。
刘旺财指着海面给钱进讲解:“那里有个坐岛,赶海可好了。”
“它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就是因为岛上有很多柞木,所以它本来叫柞岛,咱老百姓没什么文化,叫着叫着就成了坐岛,哈哈。”
劳动突击队里有各行各业的人才。
赵卫国是林场出身,下乡时候去了兴安岭林场。
他教几个青年辨认树龄:“五年生的枝桠最旺火,留三指宽的树桩来年还能发……”
斧头咔咔的响,惊飞了林间寒鸦。
队员们把袄袖子扎紧,拖着碗口粗的柞木往山下溜。
这样不光累还危险。
赵卫国看到后摆手:“多动动脑子,领袖同志怎么说?劳动人民智慧多!”
他教导队员们捆柞木的时候,把它们弄成一个近似圆柱的形状,然后从山坡上往下滚。
一条条柞木滚下去,队员们高兴的欢呼。
赵卫国得意的甩手说:“这就叫邓艾滚山坡!”
是个人物。
钱进竖起大拇指:“古为今用,今天咱滚社会主义的柴火垛。”
砍柞木是一个劳动量相当大的农活,并不比刨地轻快。
一方面是因为它们长在山坡上,需要边爬边砍。
另一方面是一捆柞木连树干带树叶的,分量不轻快。
钱进来到后挥汗如雨。
他是总队长,必须身先士卒。
这让他有些后悔。
回头给弄个油锯出来,那家伙是砍树好手。
不过他琢磨了一下油锯的个头,自己手里这个金箱子才40公分的尺寸,还装不下呢!
赵卫国挑选柞木,选中适合砍的就做标记,社员们和队员们跟着就一哄而上。
刘有余跟在一边专门盯安全。
砍树最容易出事故!
钱进看到赵卫国做标记的树木挺多,问道:“是不是得可持续发展啊?”
赵卫国疑惑:“啊?总队你啥意思?”
钱进解释了一下,赵卫国摆手:“别看柞木长得大,其实像灌木,它不怕砍,甚至可以说它贱脾气,越砍越旺。”
“只要树根还在,来年春天它们就会长出新的树条,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钱进听后感叹:“长见识了。”
他们正忙活,树林摇晃的厉害,突然有黄毛野兔子窜出来。
“有兔砸!”队员们兴奋到破音。
说时迟那时快。
一条黄狗从某个社员身边窜出来,耳朵归拢瞪大眼睛,跟离弦之箭般扑向兔子。
社员笑道:“早就等这个时候了,每次来砍柞木都得带上狗。”
寻常来说,中华田园犬逮野兔不是一把好手。
可这黄狗彪悍的很,连跑带跳加打滚,几次撞到树上又改向,最后硬生生将野兔子扑倒在片草丛里!
它叼兔子回来。
刘旺财一招呼,它乖乖送到手上来:
“走,去蓄冬水那里看看,顺便处理了兔子。”
蓄冬水就是给农田的蓄水池里挑水。
生产队有扁担水桶也有小推车改造的运水车,这个活计简单。
却是生产队里最大的难题。
钱进去看了看。
刘家这个生产队的自然条件实在不行。
村庄附近没有河流。
要吃水要浇灌农田全靠水井。
可住海边的人家知道,这种地方的地下水存在海水倒灌问题,所以水井打上来的水不好喝,发涩发苦,海滨农村人把它叫做‘发盐’。
刘家农田是盐碱地,不光是历史遗留问题,还跟总是用这种发盐的地下水浇灌有关。
所以对队里来说,蓄冬水是个重要问题。
现在地里庄稼没长成,吃水少,河里的水资源就丰沛,像刘家生产队这样的村庄,得趁着此时给庄稼蓄水。
钱进去查看情况,发现蓄水池多多少少有问题了。
蓄水不是在地里挖个坑就能解决的事,这样水会渗入泥土跑光。
刘家生产队的蓄水池是抹了一层水泥,这是五十年代国家大力发展水利建设工程时期,城里某单位赞助的。
现在二十年过去,水泥面已经出现裂缝。
于是蒸发加上漏水,蓄水池成了鸡肋。
钱进去看过情况后给刘旺财出主意:“其实可以挖新的蓄水池……”
“哪有那么多水泥?”旁边干活的社员心直口快,“俺队里现在水泥抹房子都不够。”
钱进说:“不用非得靠水泥,可以用大塑料膜覆盖住水池嘛。”
他在27年的农村见过很多这样的蓄水池。
蹲在地上给兔子扒皮的刘旺财笑出声来:“那么大的塑料膜去哪里找?比水泥还困难呢!”
“去年入冬公社奖励张塑料布,我们裁成十几块给五保户糊窗户还不够呢。”
钱进琢磨:“等我给你们队里捣鼓着试试,我现在被供销总社安排到甲港上班,那边仓库多、物资多、南来北往的船也多。”
刘旺财一听腾的站起来,很激动:“要是你能搞到水泥或者大塑料膜,那真是给俺队里帮大忙了!”
庄稼离不开水。
更离不开肥料。
一直以来农村有句话说的很好,庄稼一枝,全靠粪当家。
突击队有几个队员就去协助运灰肥了。
这活计最腌臜。
还好劳动突击队在街道上得负责通厕所、挖粪池,队员们还能接受这件事。
反而钱进受不了。
他站在齐腰深的粪坑旁边直打怵。
这玩意儿要是掉下去,可真能吃个饱的。
粪坑旁边是积好的肥。
钱进接过铁锨来上手,发酵得有三个月的粪肥冒着白气,混着海草灰的刺鼻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
他决定回头得给队员们准备好口罩。
熔喷布医疗口罩现在不能拿出来,但用防水无纺布加布制作成的传统口罩可以露面。
他注意过,随着天冷很多工人骑车的时候戴上口罩了,他们戴的就是布口罩。
一辆辆独轮车满载粪肥往麦田运,钱进带头走前面,唱着《打靶归来》引领队伍。
行至陡坡处,车轮突然打滑,钱进没想到会遭遇地面的偷袭,差点掀了车子。
还好刘旺财在带路,他一个箭步顶住车尾,裤被车前铁钩划开个大口子。
现眼了!
钱进讪笑:“这地真的很滑啊。”
刘旺财领他回去让他拖鞋,上手比划了尺寸后去把老婆给自己刚做的新毛窝子鞋塞给他:
“穿这个,这鞋底纳了八层布,防滑!”
他跟刘旺财关系近的像亲戚,所以没客气,换上手缝的千层底布鞋感觉又舒服又暖和。
回到队里,刘旺财就不去上工了:“上次想杀猪给你吃没杀成,这次不能等了,人多咱们得杀它两个三个的猪!”
然后他冲外面喊:“杆子的杀猪刀磨好了没有?”
有人吆喝一嗓子:“早就磨好了,队长你发话,咱随时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钱进预料到生产队会杀猪。
可生产队的猪是要卖给国家然后年底给社员补贴工分用的,现在多杀一头,回头生产队就为难一分。
这样他来的时候带了肉。
队员们自行车上停在晒场,绑在后座的尿素袋子已经放下来了。
钱进去找几个肉袋子:“都打开。”
“这是……”刘旺财掀开袋子的手突然僵住。
一块块切割好的粉白猪肉泛着油光,都是肥瘦相间的好肉。
有的甚至肥膘足有两指厚,板油被冻得结结实实,让人看的眼馋。
晒场上窃窃私语突然变成哄响,干细碎活的妇女老人凑过来,喉结在干瘪的脖颈上滚动。
有歪戴头巾的妇女惊叹:“娘嘞,这膘头赶上俺家里炕头厚实了!”
还有老太太感慨:“上回见这般好肉,还是公社表彰‘万斤粮标兵’那年……”
老队长糙手往油膘上戳了戳,指头在上面使劲一抹,拿起来时油汪汪像蘸了蜜。
“城里同志们的心意。”钱进掏出手帕擦手上油脂,手表在腕间一闪,潇洒的让队里大闺女们忍不住瞟他。
“我在单位上班时候,同事听说我要支农,还听说咱乡下条件不好,硬是把牙缝里省出的肉票和粮票全贡献给我,让我支援乡亲们。”
“特别是有个女同志叫魏清欢,是女教师,现在恢复高考了,城里很多青年想参加高考,书本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的价值是水涨船高。”
“她将自己多年积攒的书本拿去黑市换了一批粮票和肉票,特意委托我捐赠给咱队里……”
话没说完就被刘旺财攥住手腕:“使不得啊!”
“要杀也该杀我们的猪!”
老队长的手掌像砂纸,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尘土:“杆子!跟养殖员说说,把西圈里的猪全拖出来!”
钱进说道:“队长,你别客气,也别浪费我那些同志们的一片好意。”
“另外有个事,这不是快冬天了吗?城里菜少。”
“我寻思我同事给队里送粮食送肉,咱队里能不能给他们送点蔬菜呢?”
“这叫富余物资交换嘛,也是工农互帮互助的一种表达形式。”
刘旺财说:“这是理所应该的,他们不嫌弃就行,等走的时候我给你拾掇一些。”
钱进说:“我那边人挺多啊。”
刘旺财看看这些肉又看看一袋袋的米面细粮笑了:“人再多也不怕,咱队里现在蔬菜是有的!”
“没什么好东西,可白菜土豆冬瓜菠菜萝卜莲藕,这些东西有的是!”
钱进合计了一下。
可以。
他说:“那把肉全剁了,中午好好的吃一顿!”
他招呼杆子将大铁盆端来。
一盆盆的大肉块搬出去。
对钱进来说,现在肉蛋奶都是小意思。
金箱子空间足够大,米面肉乃至油都可以成规模的采购。
钱进还带来了乡下很缺的调味料,主要是干料。
半袋子八角、半袋子椒,什么草果、小茴香、孜然粉、辣椒面、桂皮香叶等等应有尽有。
刘旺财看的一个劲拍手:
“全是紧俏货,到时候给社员们发下去,看着吧,等年根炖肉那会,全队的香味能把外队的人引过来!”
“肉料都齐了,中午炖肉吃!”
中午吃炖肉的消息传出去。
整个渔村沸腾了。
废弃的生产队食堂前还有吃大锅饭时期垒的土灶。
有老太太正往灶膛塞晒干的海草。
火苗窜出来,烟雾萦绕之间,火烧火燎的人间烟火气被海风卷着满生产队乱转。
社员们闻着这股味道很快乐。
隔壁牲口棚传来猪嚎。
它们看着绳子和刀子很不快乐。
好些孩子兴奋的乱跑:“杀猪啦!吃肉啦!”
王秀兰带着妇女们刷洗那口八印大铁锅,锅底积着经年的盐垢。
“这锅是搞卫星集体农庄吃大锅饭的时候,公社发给队里的,上次用这锅炖肉是哪年了?是不是六几年?”她边笑边用海蛎壳刮着锅灰。
帮忙的寡妇摇摇头说:“你记错了,七四年用它炖过肉。那年公社书记领着外社的干部、标兵来视察,吃了咱两个猪。”
说着她悄悄抹了把眼泪。
刘旺财低声给钱进解释:“她男人就是那年出海遇难的!”
钱进叹气。
没有现代化天气预警之前,渔家这口饭不好吃的。
为什么渔家人的信仰风比内地人还要浓厚?
因为没办法,面对恐怖的自然之威,他们只能求神求妈祖求个心理安慰。
杀猪匠杆子试了试刀锋露出满意笑容,他啐了口唾沫说:“开动吧?”
饿到塌腰的黒猪是个猪才,一看刀子出现有所感知,猛然挣脱绳索,撞翻了晾虾皮的苇席。
劳力们都在地里。
钱进一看现场就自己一个青壮年男人,赶紧紧了紧腰带准备跟猪开干。
结果用不着他动手。
队里的孩子们能耐的很。
他们发现猪跑了,赶紧握着棍子、拎着绳子展开围追堵截。
见此钱进也得露一手,他抄起挑水的扁担去别猪腿,准备给它一个滑铲。
结果黑猪灵活的跳过去,给他漏了一手猪屎。
钱进正要尬笑。
刘旺财吆喝,一条黄狗闻声而来,嗖的下子扑到猪脖子上展开撕咬。
黑猪疼痛惨叫,下意识在地上翻滚要甩开黄狗。
黄狗伶俐的跳脱。
等黑猪爬起来它又扑上去咬。
逼的黑猪不断爬起躺下、躺下爬起。
这么几次之后,黑猪累的哼哧哼哧不愿意动弹了:
爱咋咋地。
你们来尽情的蹂躏我吧!
刘旺财和杆子拿绳子趁机上去将黑猪重新绑住:“你他娘净干些撒尿尿鞋子的事,这次绑紧了!”
杆子哼哧哼哧的说:“你说这同志,这往外逃跑是蠢猪!主动往灶台跑的才是好同志!”
钱进去逗黄狗。
黄狗斜乜他一眼,理都不理跑去晒太阳了。
钱进问道:“队长,前头在山坡上逮兔子的是不是这条狗?”
刘旺财说:“是它,黄锤。”
“这是条好狗,它娘一窝下了7个崽,就它活到这么大。”
他对大黄狗招招手。
大黄狗摇头摆尾过来让他撸。
钱进问道:“这是谁家的?”
刘旺财笑道:“现在这些狗哪有谁家的?”
“反正谁家有饭就给它们喂两口,没有它们就自己出去找,吃老鼠吃蚂蚱吃鱼虾蟹的。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交配,反正开春队里就时不时多几个狗崽子。”
钱进顿时来了兴趣:“我看它挺厉害,正好我们治安突击队需要一条狗,把它给我吧。”
刘旺财毫不犹豫:“行,待会领走。”
“不过这狗咬人啊,你在城里可小心点,城里人精贵,咬伤了怕是麻烦。”
钱进说道:“我会看紧它的。”
“行了,黄锤,今天队里给你办个农转非,以后你也吃上商品粮喽。”刘旺财把黄锤拴起来将绳子递给钱进。
钱进从挎包摸出块路上填肚子的馒头喂给它。
它咔咔两口吞下肚子。
然后继续斜乜钱进。
给吃的我就吃。
想撸我那白想。
黄锤很警惕。
见此钱进带它去看杀猪。
黑猪被杀。
猪血喷进搪瓷盆时,猪嚎声全生产队都能听见。
社员们悬着的心落下了。
确定中午能吃上肉,他们干的更起劲。
杆子杀猪有一手,猪脖子大动脉开口大小合适,暗红的血汩汩涌出没乱溅。
顶多有血沫子溅到刘旺财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但他浑然不觉,只顾着把接血的木勺往盆里探。
黄锤趁机上去舔了舔,把血沫子舔的干干净净。
“要趁热搅!”刘旺财自言自语的说,“这血豆腐要嫩,全看手上功夫。”
杆子带着妇女开始处理猪毛。
腾起的热气里,猪毛在松香锅里翻涌,腥臊味混着松脂香,熏得黄锤一个劲打喷嚏。
钱进拿刀子在它面前比划了几下子,就此成功获得了撸狗头权。
他又喂了黄锤一块玉米饼子,黄锤都要主动用脑袋蹭他胯下了。
这就是恩威并重!
钱进如今深谙领导艺术。
太阳越来越高。
土灶火焰烧的越来越旺。
两口大铁锅都用上了,一口锅炼猪油,雪白的板油在锅里滋滋作响。
一口锅熬猪骨汤,雪白的汤汁上下翻腾。
熬出猪油还得炖大块肉。
钱进带来的肉多,一锅炖不下还得再来一锅。
海滨市没有吃酸菜的习惯,当地炖肉习惯性多用盐多用酱油直接炖成酱肉。
这样一来好吃二来能下酒下饭。
酱肉在黑色酱油沸水里翻滚。
王秀兰用一根筷子试了试:“行,烂糊了!”
她用筷子挑起这一大块颤颤巍巍的五肉放入碗里,先递给钱进:“过过瘾!”
队里的孩童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在一起,围着灶台边咽口水。
有削瘦少年馋的受不了,看到王秀兰给钱进五肉他也去伸手,被人用锅铲敲了手背:
“脏爪子不嫌害臊!”
钱进笑着用筷子分开肉:“来,一人一块,你们先尝尝味道。”
稀烂的酱肉进嘴里便化开。
孩童们吃的眉开眼笑:“真香!”
“下工啦!开饭喽!”刘有余敲响挂在老槐树下的犁铧,叮叮当当的脆响惊飞了觅食的麻雀。
从社员家里搬来的桌子在晒场上摆开,每张桌上都摆着粗陶海碗,碗底沉着晒干的海带丝、紫菜片。
社员们以冲锋姿态狂奔而至。
霎时间晒场挤成蛤蟆坑,铝饭盒、搪瓷碗的磕碰声比过年放炮还热闹。
上午冒出来一会的太阳此时又没了。
天气还挺冷的。
但猪骨汤撒进海碗里头,热气腾腾驱赶走了寒意。
往这么一碗汤里撒上点葱末再舀上钱进带来的胡椒粉,不管是队员们还是社员们喝一口,额头上顿时冒汗珠:
“好!”
钱进被让到主桌时,发现面前的海碗里多了根油亮的猪尾巴。
刘旺财用豁口的搪瓷缸跟他碰杯,地瓜烧的烈劲顺着喉咙烧到胃里:“俺队里穷是穷,待客的规矩不能破!”
“来,正式吃饭了,领导你说一句。”
钱进站起来,顿时鸦雀无声。
不管是在这生产队还是在突击队,他如今威信无双。
在生产队看来,领导一声令下能拉出五六十号壮劳力下乡支农,这能力、这领导力太强了。
在突击队看来,钱总队支农后在生产队地位太高了,带他们来到生产队,连带整个生产队把他们都当贵宾招待,这手腕太强了,本事太大了。
钱进起身就两句话:“同志们,咱们工农团结一心,试问天下谁敌手?”
“今天放开的吃,以后都是一家人,一个大家庭的人!”
掌声很热烈,氛围很欢快。
徐卫东撺掇楼小光去拉二胡。
楼小光不上当,端着海碗使劲的吹热气,大口的喝热汤。
周耀祖拿出《下乡同志纪律与注意》册子要递给钱进,被王东抢去塞给几个半大小子垫在了晃动的桌脚下。
先是一碗油渣送上来。
这是好东西,城里乡下都不容易吃到。
队员们抢了起来,滚烫的油渣在嘴里倒腾几下就囫囵吞了,嘴巴一吧唧,油从嘴唇里往外冒。
王东抹着嘴巴喊:“难怪二队来支农能呆的住,原来吃的都是这!”
“我们去支农的地方给弄了一锅疙瘩汤,清汤寡水跟这比不了!”
“你们是城里的贵客,肯定得伺候好。”刘有余笑着来分酒。
钱进几乎次次下乡都带酒。
上次有了大金箱开始送大塑料桶白酒,一桶10斤装。
但他不买便宜酒,都是能当口粮酒用的纯粮酒。
酒水倒入搪瓷缸里,常喝酒的队员就能看出好赖:“这酒真绵密,是好酒啊!”
孩子还不能上桌。
不过王秀兰用围裙兜着一些烤土豆分给他们。
钱进端起油渣碗想递给孩子们,刘旺财摁下他摇摇头:“吃你的,饿不着他们!”
有人从灶膛里扒拉出块烤到焦香的地瓜,掰开递给眼巴巴的孩子。
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烫得孩子左手倒右手,就是舍不得撒嘴。
重头戏的酱肉上桌。
香味让每个人忍不住咽口水。
钱进示意:“都别看了,赶紧下筷子,天冷赶紧吃,否则凉了不好吃。”
他多虑了。
一盆子肉上去,筷子跟狼嘴似的撕咬,几下子便空了。
队员们不光吃。
楼小光找油纸包了块酱肉塞进二胡的琴筒里。
被人发现了,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家里人口子多,什么也得紧着老人孩子先吃,我一直没有单位没脸吃好的,媳妇跟着我倒霉,今年过了年就没见荤腥了。”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你信我行了,下个月你开了工资,绝对舍得领你媳妇去国营饭店下馆子!”
楼小光摇摇头:“能去咱街道的阳春饭店吃一碗烩饼就行了。”
赵波也捎了块酱肉回家,他举起酒杯敬钱进:“今天下乡吃了顿好的,跟你沾光了,还是得让你这样有能耐的当队长。”
队员们以为来支农吃得上白面馒头或者面条就已经够好了。
没想到人家生产队杀猪款待自己。
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
下午他们干的更舍得使劲!
一直干到晚上太阳下山了,他们才收拾东西在晒场上列队。
来的时候车后座满满当当。
回去的时候连车把上也挂满东西!
干海带、咸鱼干、小海鲜……
刘旺财安排了妇女挨个往他们军挎包里塞烤土豆,烫得队员们直缩手:“路上填肚子!”
自行车后座上是生产队的冬储菜。
大白菜200棵、小白菜十大袋子,萝卜、土豆各五大袋子,还有嫩青的菠菜、茼蒿、秋芹菜。
至于山药、冬瓜、胡萝卜、白萝卜、带着泥的莲藕等等也装了不少。
最让钱进惊喜的是好些干菜,干豆角、干蕨菜、萝卜干、苦瓜干,甚至还有茄子干!
其他还有诸如干萝卜缨子、地瓜叶,反正老百姓的饮食智慧让钱进大开眼界!
反正每辆自行车后的大袋子都鼓鼓囊囊的。
等他们上车要走的时候,刘旺财一声令下又有人上来挨个塞了两个煮鸡蛋:
“同志们,下次来别拿什么东西了,过来吃鱼肉饺子就行!”
队员们没理解他的意思。
他们一行人可没有带礼物来生产队。
他们只以为乡下人热情慷慨,弄的他们怪感动又怪惭愧。
徐卫东用殷勤的语气叮嘱王东:
“你回去要多抓你们国六厂的违法犯罪分子,到时候使劲罚他们款,把钱送给老乡支援他们搞建设。”
王东问道:
“老徐,那你怎么不多打击违法犯罪行为、多抓投机倒把分子,然后到时候没收了东西咱给老乡们带来,不一样能支援他们搞建设?”
徐卫东:“我们单位有纪律!”
王东:“那我们单位就无组织无纪律?滚坑里去!”
张爱军在旁边说:“你俩给我个面子,回去都要好好干,好好支援咱老乡搞生活。”
两人连连点头连连称是。
他们此次下乡听说了一个传闻。
张爱军能干羊!
联想钱进现在在社区冬青带里养了个母羊,他们对此传闻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他们更不敢招惹张爱军。
军哥不是这正常人啊,听说这种人杀人不犯法,因为国家保护疯子。
钱进打起手电筒、牵上狗,骑车出发。
村庄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模糊。
只有村口一面红旗在咸湿的晚风里招展,依然鲜艳显眼。
(本章完)
第92章 服务工农兵,筹建全新小集体企业
第92章 服务工农兵,筹建全新小集体企业
自行车队到了公社转了个方向去铁匠铺。
白天时候黄老铁得知他又下乡了,特意托人去刘家给他送信,说是实心铜腰带扣已经做好了,让他来拿。
本来钱进没有进铁匠铺的打算,所以没给铁匠们带礼物。
铁匠们是实在汉子,对此提也不提。
钱进进门的时候,黄老铁正在捶打烧红的铁块,火星子溅到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烫出个新窟窿眼。
看到正主进门,他立马擦手去拿出用木盒子仔细装好的家伙。
不止是两个实心铜腰带扣,还有一个煤油炉和一把精钢小弩:
“看看,领导,这是不是好东西?”
铜腰带扣是用老毛子的铜船钉打造出来的,形如虎头,带着虎牙,连同武装带在一起能当流星锤用。
这东西交给张爱军,绝绝子的如虎添翼。
精钢小弩是新货。
“本来我们准备给你车个弹弓,但听公社常所长说你遇到过杀人抢劫犯?这世道俺乡下确实不太平,所以就给你做了这个。”
黄老铁用破毛巾擦着手介绍:“时间来不及,做的挺仓促,否则还能给手柄打上五角星,绝对好看。”
“不过它现在不好看却好用,这东西的发射弦用了老牛腿的生筋,是我找了个老师傅用古法做成的,你试试。”
钱进插上一支弩箭费力上膛。
扣动扳机‘嗖’的一声,前面老杨树的树皮四溅,箭头整个插了进去!
实话实说。
人家没白喝他的酒。
钱进对这把精钢小弩是爱不释手!
徐卫东看了小弩的威力很吃惊:“这东西要是射人,那一下子上去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王东对这小弩更是喜欢,拿到手里支支吾吾那意思想让钱进割爱。
钱进给他一窝窝:“你那性子能拿这个?闹出人命不是开玩笑的!”
黄老铁看到自家杰作得到众人赞誉,深感脸上有光。
他得知王东是国六厂保卫科成员,这里又有一队治安突击队成员,于是就说:“你们是钱领导的手下,那咱都是自己人。”
“你们稀罕的话,给点时间,我们加班加点再给你们车上它十把八把——多了不行,履带钢就这些了!”
队员们闻言都高兴。
钱进却怕出事。
这是凶器!
王东说:“钱总队以后这些东西你来保存,我们就是在你眼皮底下把玩把玩,行不行?”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
“钱总队咱现在是治安突击队,光靠棍子不像样,有个这东西在手里,遇到事咱好歹不怕……”
“还有人找杀手要抹你脖子来着呢,这种事咱不能不防……”
“到时候你给存到居委会去,你不发话我们不动……”
钱进觉得有武器不用跟没有武器确实不是一回事。
就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队伍出发。
顶着寒风破开夜幕回城。
居委会有仓库。
钱进现在在泰安路街道可以说是草头王,他不是居委会的正式工,却能来去自如。
蔬菜全部卸进仓库,他把其中一个大袋子提出来说:
“明天一早记得去我家里,我给大家尝点东西。”
“另外这是生产队感谢同志们今天出的力,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一份香肠。”
袋子打开,里面是一节一节的土香肠。
香肠已经风干晒过,硬邦邦、香喷喷。
尽管还是生肉,但因为晒的过程中阳光温度颇高,所以里面香料味道被晒出来了,香味很足。
香肠里面肥肉很多,鼓鼓囊囊冒着油,队员们看到后往前挤:“这么多啊?”
钱进说道:“不论大小,一人六根香肠,这是生产队全体社员的心意。”
赵波震惊:“他们生产队看着挺穷的啊,怎么还能拿出这么多好东西来?”
他拿起香肠看:“纯肉的啊。”
“这东西副食店只有进了腊月才有卖,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太香了,一根香肠够我全家分着吃上十个大馒头!”
钱进颇为沉重的说:“你们也看出来了,他们生产队贫困。”
“但人家实诚,感谢咱们从城里路途迢迢去干活,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咱!”
“他们本来养了几头猪是年底卖给收购站让社员们过个好年,如今提前灌了香肠分给咱们,还杀了猪给咱吃……”
队员们全体沉默。
王东是个血性汉子,讲究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他一拳砸在墙上说:“我刚上班,科里先给我分了十斤油票。”
“我本来打算给我老岳父,这样我明天去买上油,咱支援给刘家的乡亲了!”
周耀祖沉声说道:“算我一个,我家里有富余的粮票,搞点细粮让乡亲们冬天吃饺子。”
徐卫东说道:“我这边更没的说,看我的吧,回头我能弄到好东西!”
其他人闻言更是七嘴八舌要回馈刘家乡亲,有身上带着钱和票的,当场掏出来捐赠了。
王东一看吐了口唾沫,急头白脸跑回家把存下的油票肉票布票全给拿来了。
钱进看后欣慰的笑。
下次他带上大批物资下乡,就说是突击队全队支援农村建设的礼物。
那时即使有人有疑问也找不出问题。
从此之后突击队跟刘家生产队之间全是烂账了,他从中不管馈赠什么物资都有理由解释。
一人六根香肠,队员们欢天喜地的捧回家。
家里人看到他们这么晚回来难免有怨言,队员们不作解释,就把香肠往桌子上一放:
“哪里来的?我下乡用力气赚回来的!”
寒流一来,深秋的海滨市几乎进入了冬季。
钱进冻得不行,半夜爬起来开灯掏出黄金箱子开始操作。
被吵醒的黄锤打了个哈欠爬起来看他。
然后看到他手里的小盒子里倒出个东西,这东西一倒腾成了个大盒子,大盒子里又倒出个大东西,大东西一倒腾变成了箱子……
还不止如此,大箱子里往外一掏又出来个被子!
它目瞪狗呆,怀疑狗生!
钱进本来想买羽绒被,这东西最暖和。
但羽绒被折迭起来也很大,金箱子还是不够用,他只好折中选择,买了羊毛毯。
羊毛毯看着不厚实,所以折迭起来后能用黄金箱运输,却也足够暖和。
这么一条羊毛毯两千块,是纯羊毛做成,透气性很好。
人躺在上面,毛面下纤维之间的孔隙可以形成个空气流动层,会给人体在睡眠时候提供相对恒定的温度。
至于上面的图案则很普通,它是蒙古进口货,图案也是蒙古传统大,没有色彩,看起来并不豪奢。
毛毯的绒毛很密实,细腻不扎皮肤,手感柔软顺滑,躺在上面跟躺在个少女身上似的。
钱进买了一条试了试很暖和很舒服,就又买了一条。
这样一条铺着一条盖着,睡得很好。
早上起床。
窗玻璃上竟然已经出现了冰。
钱进不得不感慨,1977年真是冷,他估计2027年的整个11月都到不了零下。
海雾结成晨霜,把泰山路染成灰白色。
钱进在房间里摆弄铝锅,里面烧上水,他开始购买一包包的麻辣烫底料包和一些冻豆腐之类的豆制品。
家里有铁制饼干盒。
这盒子平时没什么用,如今可以用来装麻辣烫的底料,装上一盒能用好些时候。
烧掉包装袋,铝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
他把昨晚带回来的蔬菜分份放好,铝锅开始冒气泡,他就把一块底料扔了进去。
门外传来跺脚声,一群队员的声音杂七杂八响起:“钱总队起来没有?”
“你们说钱总队家里会不会有个姑娘?”
“姑娘没啥,我怕待会看到个母羊,你们说待会看到母羊可怎么办?算不算流氓罪?”
钱进赶紧开门。
后面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消息!
一行人进门,看到黄锤正在前爪抓地、翘起屁股来伸展身体。
徐卫东挤到最前面看了看,严肃的说:“没事,是条公狗!”
前头的王东鼻头冻得通红,跟顶了个山楂似的。
他的军挎包里探出半截油条,说:“钱总队,钱总队,尝尝国营饭店抢的油条。”
“哎,什么滋味?”
椒混着牛油的香气在十几平米的房间里炸开。
正要去煤炉边烤手的朱韬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钱进用长柄铁勺搅动翻滚的红汤,表面漂浮的一层红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好几个人一起凑上来:“哎,这是什么?”
钱进不说话,只是忙活。
火候合适了,他掀开锅盖往里下蔬菜。
瞬间,已经到来的十几个小伙子齐刷刷咽口水。
红油在铝锅里咕嘟冒泡,浮沉的豆干吸饱了汤汁,鼓胀得像十月怀胎。
楼小光的眼镜镜片上蒙上了雾气,他拿下来一边擦一边说:“这味儿比我爸厂里的焊锡还冲!”
“到底是什么?”徐卫东伸出胳膊搭着钱进肩膀好奇的看,“是火锅吗?我闻着味道挺像的。”
钱进舀起一勺汤汁淋在提前煮熟的黑木耳上,说:“看,徐科长到底是大单位的领导,这见识比你们可强太多了!”
“火锅我也知道,我是在密云下乡的,首都人民冬天最爱吃火锅,可不是这味道呀。”米刚奇怪的说。
钱进说:“这是川蜀火锅,麻辣鲜香,也可以说是叫麻辣烫吧。”
“具体我不是太清楚,这是我在国营饭店的老大哥给的调料——还记得我说要成立个小集体企业的事吗?”
徐卫东立马反应过来:“成立个饭店卖这个?那你让我尝尝咸淡,我看看广大人民群众喜不喜欢。”
“街道还能办下饭店来吗?”周耀祖迟疑。
现在不光有国营饭店,也有部分街道开设了小型合营饭店。
不过一般是早餐店或者馄饨店、包子铺之类,它们属于小集体企业或者大集体企业。
但这种小型合营饭店很难批设,像钱进去吃过的阳春饭店就是这个性质。
而阳春饭店也是老字号,五十年代公私合营,老板把店铺交给国家自己带儿子管后厨,这才能把招牌和门头保留至今。
现在各街道想平白无故申请成立一家饭店会比较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政策不是问题,问题是生产资料。
也就是米面肉菜和厨师。
至于米面肉菜的来源更不好解决,这都是需要票证的!
相比之下反而农村更容易成立饭店,比如公社食堂、社办小饭店等等。
他们用自己缴纳公粮之外的粮食和生产队所属的蔬菜来开饭馆,然后开一段时间倒闭:
一缺少客源,二没有有本事的厨师!
这年代农村哪有什么厨师?
现在城市里都缺厨师。
多年以来厨师们不是去国营饭店就是进各工厂机关单位的食堂了,像农村的公社基本上就一两个厨师,然后在公社食堂上班。
钱进笑着说:“先别问要不要、能不能成立饭店了,你们先尝尝滋味怎么样。”
豆腐皮吸饱了辣油蜷成金黄的波浪。
白菜叶子在滚烫中缩水成小团。
还有切片的白萝卜被煮到了透明。
铝饭盒打开,红汤和各种煮熟的蔬菜一起落入其中。
又有几个人到来,进门就打喷嚏:“什么味儿啊?你们在吃椒?”
徐卫东咬下半截藕片,咔嚓咔嚓的脆响声中带着麻辣和鲜香。
对于未曾遭受科技与狠活锤炼的七十年代舌头来说,这味道太霸道,直接将他灵魂给升华了一通!
周耀祖吃不了辣,偏偏他先喝了一口红汤,以至于辣得猛灌凉白开,喉结上下滚动:
“行啊,钱总队,这可比我们食堂的老三样厉害!”
王东喜欢这种充满刺激感的味道。
他端着滚烫的铝盒一个劲扒拉里面的菜肴,身上制服的纽扣崩开线脚都浑然不觉。
“都别愣着!”钱进把切薄的土豆片往锅里赶,“来,都尝尝怎么样!”
麻辣香味头一次出现在老筒子楼里。
这股味道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将所有人的味蕾打了个人仰马翻!
“好吃,真好吃!”
“这大冷天,两口汤下去暖和了!”
“这就是火锅?难怪首都人民都爱吃,涮菜已经天下无敌了,要是涮羊肉这还了得?”
一行人赞不绝口,愣是没人提出异议。
哪怕不能吃辣的人,也深深地迷恋这股让人浑身滚烫的感觉。
特别是刚进门的队员。
大冷的天呵一口气就是白雾,他们赶早出门冻的鼻子耳朵生疼,浑身冷的都能做冰棍。
可是进屋以后一口红汤下去。
又热又麻!
浑身一下子活了!
钱进笑眯眯的说:“昨天去支农,生产队给了咱足够多的蔬菜。”
“如果咱们就用这个涮了蔬菜去港口去汽车站火车站卖给劳动人民,你们说生意能怎么样?”
徐卫东一抹嘴唇坚定的说:“这还用问?肯定会火爆!”
周耀祖总是谨慎:“咱们要做生意?这不行吧?这不符合政策啊!”
钱进正要解释。
朱韬说道:“咱不是一般的做生意,我在这个辣汤里尝到了春天的希望,咱们是在深秋里帮人民群众回忆和憧憬春天的美好!”
赵波也点头:“这是革命餐,它跟一般的饭菜不一样,你看它火红火红的,吃这个不是吃饭,吃的是咱们工人阶级的热火朝天!”
又有人说:“尤其要给备考的学生们吃,这玩意儿够辣够热乎,能融化他们思想上的冻土,让他们更好的学习,以后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周耀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到时候被老徐带人抓的时候,希望这么说能打动他们吧。”
打投所是他们的天敌。
所有人一起看向徐卫东。
徐卫东腮帮子鼓鼓的,充耳不闻,低头炫饭!
装聋作哑。
这麻辣烫底料销量极高,主打一个醇香浓郁。
它煮出来的蔬菜是辣而不燥、麻而不涩,香气扑鼻,吃了一口让人还想下一口。
米刚沉吟几声,说道:“成立个小集体企业,然后不搞饭店,咱们搞为人民服务,咱们推着小车出去卖!”
什么是小集体企业?
这是当下计划经济时代的一种经济组织形式,由街道、社区或公社乃至生产队这种基层单位组织创办的集体所有制企业。
钱进点头说道:“对了,米队说对了,所以你们放心的吃吧。”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咱们不做饭店,就是搞个卖麻辣烫的小集体企业,这是可以的。”
“我之前已经跟魏主任聊过了,魏主任答应由居委会出面帮我们申请成立这么一家小集体企业!”
现在私人不能做买卖。
集体可以。
有些公社成立了砖窑厂、有些生产队成立了豆腐坊或者榨油铺子,包括钱进所熟悉的铁匠铺,其实都是小集体企业。
小集体企业三个特点。
第一是生产资料归劳动群众集体所有,不涉及国家直接控制。
第二是成员实行共同劳动,以按劳分配为主,体现社会主义经济属性。
第三是规模层级较小,所以管理权可以下放到街道或居委会层级。
钱进向他们介绍,这个小集体企业已经在申办了。
申办简单,就是核心审批程序太多。
第一步最好办,由居委会提交拟办企业的申请材料,包括经营范围、人员组成、资金来源等说明文件。
这些魏香米不需要钱进费心,她投桃报李也为了自己工作能出成绩,就私下找人来提供文件。
另外居委会还需要提供生产场地证明,这个直接用了204房间。
就此,一旦小集体企业办起来,那么204就可以被钱进光明正大占用了。
第二步是区里主管部门审批。
工商局、手工业管理局,餐饮类企业还需要经过卫生部门同意。
第三步是由计划委员会备案,确保纳入地方经济计划指标管理。
最后一步就是工商登记,办法一个经营许可证。
这年代还没有营业执照,任何小集体企业要想做生意,都得需要许可证。
钱进给队员们一一讲解,得知有望将麻辣烫送到市场上去卖钱,队员们大喜过望:
“到时候咱这就是社会主义的新型大锅饭,工农兵吃了肯定都得叫好。”
他们已经吃过了,很清楚这麻辣烫的滋味。
如果可以卖钱,那肯定可以卖很多钱。
因为以己度人,他们这些没什么钱的劳动突击队队员都愿意掏钱买麻辣烫吃。
大冷天来这么一碗又有菜又有油又有汤汤水水的滚烫美食,真是对灵魂的无限慰问!
徐卫东等人去上班,钱进给赵波进行安排。
他把一铁盒的麻辣烫油料递上去,说:
“今天去甲港试试工人们的口味,别舍不得用油料,没事,我管大哥在后厨关系硬的很,能给咱源源不断的供货。”
“但是你们记住了,要是有人问起绝对不能暴露我管大哥的存在——就说在乡下支农学到了这么个美食秘方!”
赵波点头:“明白,我肯定不能把管大组长暴露出来!”
钱进说道:“对,不能暴露他,不过他也不会承认。”
队员们点头。
确实。
这种薅公家羊毛的事谁会承认?
这可是会被开除的行为!
钱进乘着北风一路往南扑向海滨甲港。
铁皮吊机在灰蒙蒙的天穹下张牙舞爪,大大小小的船只在寒风中失去了活力。
偶尔有汽笛声响起,被风声切割后都显得有气无力。
钱进哈着白气赶到单位,正好赶上点卯。
搬运队又来了一个新人,名字叫做李成功。
他是个刚返城的知青,据他说很多知青在知道了恢复高考消息后,都在闹着要返城。
钱进知道自己的小集体企业会成功获批。
为了安置返城知青,各大城市将会突击成立大量的小集体企业。
这些企业日后变成了民营企业的主体。
今天供销总社来了一批自行车。
老拐给钱进使眼色:“这批车子有加快轴!”
加快轴是个时代说法,实际上就是未来的变速档,现在凤凰和永久已经开始出变速自行车了。
这种自行车是当下的尖端产品,寻常工人可买不着这车子。
等于说上次钱进和魏雄图立功,他们得到了一辆只有干部子弟能拥有的时髦自行车。
运输自行车不是容易事,因为新车上架要保持崭新状况,所以不能推更不能骑,搬运工们需要一辆一辆的往汽车上搬!
搬运工们干的有气无力。
但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一箱箱的回力鞋登陆了甲港。
胡顺子来劲了,他顾不上下班,直接找了个已经压破的箱子从里面往外抽鞋子:
“看看鞋号,一人一双,快点快点!”
魏雄图有心要说这样不对。
钱进摁住了自家这位正直但缺少情商的大舅哥。
早在刚来第一天他就看到老工人偷白的事了!
在供销系统各岗位,此类事宜应有尽有。
否则为什么大家都想往这个系统里钻?
无非有利可图罢了!
这次送来的回力鞋是小白鞋,70年代青年最时髦的鞋款,它的鞋底波纹很适合港口防滑,是搬运工们的心头好。
钱进和魏雄图分到了合适自己脚码的鞋子,连临时工李成功也分到了。
然后胡顺子把所有鞋子要回去塞进一个箱子里,将箱子一脚踢到了海里,问道:“这次是轮到二彪了对吧?”
名叫尹二彪的汉子嘻嘻笑:“完了,这个月没有奖金了。”
其他人冲他嘻嘻笑:“你在上头有关系,帮你一笔勾销了处分不就又有奖金了?”
而胡顺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对他横眉怒目、大发雷霆:
“二彪你个狗操的,过了礼拜天,你力气都使在媳妇身上了?”
“快把箱子捞上来!你这个事我必须要通告上级单位,必须对你的情况进行严厉批评!”
不远处船上有人皱眉看过来。
尹二彪哭丧着脸说:“工头我不是故意的,这地方不知道谁他吗撒了一泡尿,太滑溜了。”
“我犯的错我自己负责,我去捞它……”
说着他脱掉衣服跳入海里去捞箱子。
很快人湿漉漉的上来了,寒风一吹嘴唇发青直哆嗦:“可算是捞上来了!”
这次可不是演戏了。
尽管已经是中午时分,可天依然有够冷的!
胡顺子检查箱子,叹气说:“可惜了可惜了,全泡水了,本来崭新的商品成了次品。”
“算了,报损吧,咱们用折扣价买下来,也算是给国家减少了损失!”
“咦,怎么还丢了一些呢?真他娘扯蛋!”
尹二彪慌慌张张跑去办公室换衣服。
一辆小推车到来。
钱进看到了赵波、朱韬等人的身影。
见此他招呼说:“哎同志们,上个礼拜你们不是想知道我和老魏转正后怎么庆祝吗?”
“今天哥们请大家伙吃个稀罕东西!”
好几个搬运工感兴趣的问:“吃什么?”
钱进指向小推车:“吃那个,跟我走!”
赵波找了个避风的仓库门口停车。
他将冻得通红的指节抵在铝锅边沿取暖,煤油炉幽蓝的火苗正舔舐着锅底凝结的冰碴。
“小钱,你这唱的是哪出?”搬运队老郑掀开栽绒帽耳罩,露出被海风蚀出裂痕的黝黑面庞。
钱进笑道:“今天中午我和老魏请客,让同志们发发汗。”
朱韬挽起袖子开始从纸壳箱里往外搬处理干净的蔬菜。
他解释了一下:“来的有点晚了,队里临时去清了个坛。”
只听这句话,心眼比屁眼大的搬运工们就猜出了几个人的身份:
街道劳动突击队!
这样朱韬又是一样一样的往外搬蔬菜,有几个人不太乐意了。
好不容易请吃一顿饭,结果你全请蔬菜?
这可真够大方的!
康信念笑嘻嘻的说:“你们劳动突击队改行当炊事班了?这清汤寡水的……”
他故意用钢筋敲打锅沿,震得开始冒热气的锅盖一个劲打颤。
胡顺子永远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他直接掀开其他纸壳箱看。
结果一看还真是全蔬菜顶多有点挂面,便不满的嗤笑说:
“小钱你这个少爷羔子不实诚啊,当咱们码头是兔子窝啦?”
几个工人哄笑着学兔子跳,袄后背上‘大干快上’和‘为人民服务’一个劲蹦跶,讽刺意味十足:
“就是嘛,大冷天让爷们吃草?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烧两壶热水去去寒实在!”
赵波、朱韬等人最近又是进治安突击队又是连续立功已经心高气傲。
何况昨天下乡,刘家的社员可是给足了他们脸。
于是听到这话他们不高兴了,冷笑道:“老少爷们,要不然咱们先尝尝再说话?”
他掀开冒白气的铝锅锅盖。
牛油混着椒的浓香轰然炸开!
老拐见此和稀泥:“是好东西,你们看看里面的油水。好家伙,我家一年也舍不得吃这么些油啊!”
胡顺子抽着鼻子凑上去:“这是什么东西?像是辣椒水啊?”
钱进拿自己的铝饭盒递给赵波。
赵波舀了木耳、藕片、土豆片连同红汤一起递给胡顺子。
饭盒摇晃,里面红油席卷着几截干辣椒漂浮不定。
胡顺子不怕烫。
大大咧咧仰脖灌下红汤。
两口下去,喉结突然剧烈滚动。
在众人注视下,这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汉子脸色涨了个通红。
他有心想咳嗽,却看到赵波、朱韬等人抱着双臂在看着自己笑。
显然,这是存心看热闹了。
他硬生生将咳嗽给咽下去,憋得眼睛通红。
这吓得李成功问:“工头你是中毒了吗?”
胡顺子又往嘴里倒了一口汤,半晌爆出句:“你奶奶的馒头批,没中毒,是舌头着火了!”
说完他三下两下把菜肴扒拉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递上去饭盒:“再来一碗!真是好东西啊!”
其他人将信将疑的去拿自己的饭盒。
他们回来的时候,胡顺子正用袖子擦头上的汗珠子:“好批!这辣劲比烧刀子还冲!”
“让我试试。”二彪递上个带坑坑洼洼的铝饭盒。
滚烫的汤汁滑进胃袋的瞬间,他因挨冻而发白的面皮也开始重新发红:
“香啊,我说小钱实在人,不可能用一堆草来打发咱同志,都尝尝,这个带劲的香!”
“刚才我下水感觉要被冻死了,妈的,这玩意儿下肚子,一下子活过来了!”
“好东西,这大冷天的是能活命的好东西!”
其他人开始哄抢。
麻辣鲜香的滋味开始暴击他们的味蕾。
汗水随着热辣滚烫的美食下肚而冒出。
这会到了吃饭时候,其他搬运工和装卸工队伍都在开饭。
工人们蹲在仓库或者箱柜背风处啃窝头、吃冷饭,蒸腾的白气刚离了嘴边,就被北风撕成碎片。
由这一幕对比,搬运工们更是吃的起劲:
“给我来一碗!”
“同志我爱吃土豆,再给我捞几块土豆吧。”
“我不挑,给我先捞……”
搬运工们大肚皮。
麻辣烫又开胃,再一个蔬菜确实不填肚子。
赵波等人带来的蔬菜全被抢吃一空!
老拐对胡顺子说:“二号码头有条货船的船老大是愣子,停靠时候撞船了,刚清出二十筐碎海带!”
“海带能弄吗?”胡顺子眼睛滚圆的问钱进。
钱进说:“没问题,洗干净了更好吃,很对味!”
胡顺子亲自跑去抢海带。
老拐在后头喊:“带上个网兜什么的家伙什!”
胡顺子跑的屁股一颠颠的。
后面不多会他回来,弄了个破碎的渔网。
里头除了海带,还混着拇指大的蛤蜊、断腿的梭子蟹、碎了的文蛤,甚至有条大黄鱼。
后面跟着个大胡子,见此他嘿嘿笑:“好你个胡老六,在这里开小灶?”
“这又不违反纪律,”胡顺子浑不在乎,“都是船上不要的损耗品,喂锅炉、填海底的货。”
清洗干净的海带和海鲜下锅。
麻辣烫翻涌,大胡子闻见了香味:“给我弄一碗。”
没人搭理他。
他掏出钱来说:“我买还不行?”
赵波赶紧摆手:“对不住同志,我们可不做生意。”
不是熟人甚至不是认识的人,对方要是在这里吃饱喝足转头举报他们做买卖,那他们的伟大事业可要夭折在襁褓里了。
但大胡子脑子很活,掏出一包大前门说:“同志们换点东西行吧?”
赵波看钱进。
钱进点点头。
大胡子见此也看钱进,心里诧异,主事的这么年轻?
半盒红汤里配上了海带。
大胡子吃到嘴里后顿时倒吸凉气,然后加快了吃喝速度。
不远处海面上传来汽笛的长鸣。
或许中午天气暖和一些,也或许是出太阳了让人心里亮堂。
此时的汽笛声让人听了感觉更嘹亮更热烈。
钱进调大了煤油炉的火力。
火苗猛地窜起,将一行人的脸膛照耀的红彤彤。
麻辣烫填进肚子,更叫人浑身暖洋洋。
今天似乎也没那么冷!
(本章完)
第93章 未来的大哥很落魄(求月票)
第93章 未来的大哥很落魄(求月票)
胡顺子带回来的海带够多。
工人们吃了一半还剩下十来斤呢。
大胡子一支装卸队的工头,叫做曾宗建。
他吃的爽了去把自己几个心腹叫来吃:
“用这个货换!”
装卸工们抬来了一卷报废的防水帆布。
钱进看到后笑了起来:“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曾宗建瞪眼:“哎,同志你可别这么说,它们有大用。”
“你问问你们胡工头,这东西能与渔民换渔网也能用来当补丁补工作服,它非常结实耐用,还能上针。”
“搁七八年前你用这个当补丁补袖口,然后绣上‘大海航行’的字,那是最潮工装!即使现在也不落伍!”
他扯开衣襟露出里子,果然衣服上有帆布补丁。
钱进不用补丁。
但他试了试这批防水帆布品质还行,找个裁缝能做一身牛仔服呢。
或者可以把它们交给刘旺财,这确实是打补丁的好材料。
一大卷防水帆布换了剩下的红汤海带。
尽管没有肉,可两帮工人吃的都肚子滚圆、热汗滚滚。
看着他们赞不绝口的评价。
突击队员们有了信心。
他们准备推车子离开,工人们还追着他们打听:“你们馆子在哪里?”
胡顺子有点疑惑:“可你们不是劳动突击队的吗?怎么还干起饭馆来了?”
朱韬不满:“我们是治安突击队的!”
工人们顿时改了轻蔑态度。
还是暴力机关的。
魏雄图帮他们说话:
“之前抓走私犯,钱同志就是以他们为主力抓的人,其实那天我主要是负责盯梢,是他们下水抓人。”
工人们顿时肃然起敬。
既然市场反馈很好,魏香米那边又紧锣密鼓的申请上小集体企业了。
钱进开始做准备。
名义上的准备。
虽然他对队员们解释说是管大宝提供的底料,然而这东西消耗大,也不能每一次都是管大宝给的吧?
那管大宝应该改名叫管饭店。
所以他得自己准备一些佐料,然后说管大宝提供了配方和一些关键配料。
恰好港口有城南区最大的调味品商店,后面下班后他带上了魏雄图来买调料。
商店门头挺大,门口跟供销社似的,左边挂‘发展经济’、右边挂‘保障供应’。
有人在排队,有人还票。
穿四个兜干部装的中年人正跟扎头巾的老太太讨价还价:“大姨,拿三斤肉票换你一斤香油票行不行?”
老太太的白头巾摇成拨浪鼓:“那不中,一斤香油能拌多少咸菜?冬天腌的咸菜全指望它了——半斤,最多半斤!”
还有人更嚣张,夹着铝饭盒光明正大的问:“要不要换票?调味品票和油票能换粮票肉票……”
钱进打听了一下,酱油票跟粮票是一换二。
这样他就摇头。
坑人了。
九条巷黑市里,一斤酱油票能换五斤的粮票呢。
商店里头摆着好几口大缸,天气这么冷了土黄色的缸身上还趴着苍蝇,可见卫生状况很不好。
店里除了大陶缸还有瓷罐陶罐之类的小器具。
一个涂脂抹粉的售货员用鸡毛掸子敲打玻璃罐,八角与椒在掸子起落间簌簌发抖。
可苍蝇不怕,售货员专扫干净地方,苍蝇汇聚的埋汰地方她看都不看。
钱进的目光掠过积着油垢的酱油缸,无奈的转向甜面酱方向。
排在他面前的顾客要买甜面酱,结果售货员一舀子上来,里面好几只蛆在畅游……
售货员面不改色用筷子挑出来。
顾客不愿意:“哎同志,你们得注意卫生呐,这好好的酱你看变成什么样了?”
售货员不耐:“一天打死八百个苍蝇,还得要我们怎么办?”
顾客不满:“这么冷的天了,哪里有这么多苍蝇?或者你们挂个门帘……”
售货员不悦:“一天进出八百个人,纱帘有什么用?”
两人开始针锋相对。
后面的老人乐呵呵的居中和稀泥:
“老话说的好,人身上的虱子酱里的蛆——天生地养的玩意儿。这都是自带的,商店里的同志也没办法嘛。”
“再说了,酱蛆不坏人嘛,以前磨坊的豆酱缸里,哪天不漂着七八个?”
“你到底要不要?”售货员直接蛮横的绕过了顾客,“哎后面的老同志你要什么?我先给你买。”
钱进咋舌。
好大的官威呀。
而这还不算什么。
钱进转回去买酱油,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女售货员在柜台里呵斥:“凭票供应!没票的靠边站!”
有个穿劳动布工装的强壮青年被堵在柜台前,脖颈处翻卷的烫伤疤痕像条狰狞的蜈蚣。
青年攥着空酱油瓶的手青筋暴起,瓶身还有“趵突泉啤酒”的模糊字样。
“大勇哥,必须得用猪油吗?”旁边的青年工人低声问。
大勇哥沉着脸说:“獾子油最好,咱肯定弄不到,用猪油也能顶用。”
魏雄图低声说:“是知青搬运工队伍的邱大勇。”
“听说昨天他们抢运焦炭时,有人不小心撞上了沥青桶,听说后背的皮肉被烫伤的挺厉害。”
邱大勇?
邱大勇!
钱进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将他跟《海滨治安志》上的信息核对了起来。
这人跟自己一样是知青,回城后创建了海滨市八九十年代最有名的黑帮青勇盟。
根据《治安志》的信息,青勇盟巅峰势力很大,并以对抗资本家做噱头赢得了底层市民的支持。
但国家对黑帮是零容忍的,他们虽然打着杀富济贫的旗号,可最终还是因为从事多项违法犯罪行为而在世纪之交被法办。
钱进一边回忆一边凝视前面邱大勇的宽阔背影。
没想到这位日后的老大刚回城的时候还跟自己一样在甲港做了搬运工。
此时玻璃柜台突然震颤。
红头绳女售后把票证簿拍得山响:“厂医开的烫伤证明顶个屁用!”
“跟你们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凭票供应,国家规定!”
看着两条好汉子被一个女人呵斥的唯唯诺诺。
钱进很不爽。
他招招手说:“嘿,邱大勇同志?到我这里来。”
邱大勇拿起票证本过来,问道:“同志,咱们认识?”
钱进说道:“都是搬运队的苦哈哈,你们同伴里头有人被烫伤了?用猪油能有什么用?得用烫伤药膏!”
“给我留个地址,我今晚托人给你送点药膏过去,那个能管用。”
邱大勇大喜,赶紧留下地址并询问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钱进说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他们不懂,于是他说工农一家、无产阶级互助。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
其实钱进送药膏主要是为了结个善缘。
都是甲港的搬运工,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打交道。
另外知青搬运队他早有耳闻,这是甲港最彪悍、最有凝聚力的队伍。
他们跟劳动突击队成员一样,都是回城后没有被安置工作的知青。
劳动突击队补贴太低,他们这些人往往有养家糊口的重责,所以就来港口码头卖苦力赚辛苦钱。
考虑到他们生活不易。
加上今年货运行业忙碌,港口已有的搬运工和装卸工无法满足劳动需求,他们这支无业游民搬运队便被留下了。
邱大勇向钱进露出感激的笑容。
他在褪色的蓝布工装裤上蹭掉掌心的铁锈来握手:“下班前12号锅炉出了点问题,我去帮忙修了修,弄的有点埋汰。”
钱进跟他握手,说道:“无产阶级不讲外表的干净埋汰,只讲思想纯洁性!”
邱大勇哈哈笑起来。
他们高高兴兴离开。
终于轮到钱进登场:“同志,打5斤酱油。”
他把准备好的塑料桶推上柜台。
穿涤卡中山装的售货员眼皮都没抬,用鸡毛掸子敲了敲写有‘凭票限量’的木板:
“散装酱油每户每月两斤,单位采购需要供销部门的批条。”
“有批条吗?这规章制度,必须出示!”
钱进摇摇头:“没有。”
“那你还想五斤?干脆把商店一起搬回家吧。”售货员很毒舌。
钱进不满,敲桌子要训她。
反正自己是正式工,这种事即使闹到单位去也不会被开除。
宽松的来说,搬运队和调味品商店都属于供销总社管理。
魏雄图跟他搭档这段时间已经摸清他脾气了。
看到他脸色一沉瞪眼抬手,第一时间上去将他给拖走:“两斤,我们一人要两斤,一共要四斤!”
此时外头有一辆挂着‘保障供应’牌子的倒三轮车被人骑了过来。
坐在前面车斗里的青年干脆利索的跳下车,一把推开门喊:
“十斤八角、十斤椒、十斤辣椒面,还有猪大油和大豆油——准备好了吗?”
红头绳女售货员笑道:“准备好了,马干事,我这就去给你们提出来。”
一袋袋的佐料和罐装油料被送出,青年往车上搬运。
魏雄图注意到后上前问道:“女同志,他们有批条吗?我怎么没看到他们展示批条?”
红头绳不耐烦的说:“他们当然有批条,这是上级单位进行调货。”
魏雄图认真的问:“那批条呢?”
青年回来搬大豆油,闻言不高兴的提了提裤子说:“你家门口是大海啊?管的真宽!”
红头绳帮腔说:“你真有意思,把我们上级单位的同事当投机倒把的了?”
魏雄图却依然认真:“同志,请展示批条,是你们自己说的,这是规章制度。”
这次轮到钱进上去拉走他了。
可是青年再次提裤子。
裤腿拉起,露出的脚腕处有个蓝色船锚刺青痕迹一闪而过。
钱进觉得这刺青眼熟,哪里见过来着?
同时有感觉这事情不对劲:
调味品商店的上级单位不是供销社就是商业局,不管哪个单位,这年头怎么可能录用身上有刺青的员工?!
未来社情民风那么宽松,公家单位都不录用!
他盯着青年看。
青年冲他瞪眼:“看什么看?你也想看批条?”
钱进突然想起了哪里见过这东西!
就在上个礼拜他们为了帮王东立功去甲港黑市进行了钓鱼执法,当时有个抢劫犯青年的裤腿被铁丝网给勾破了,露出了这么个刺青!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东西!
钱进顿时笑了。
他从兜里掏出‘治安突击队’红袖章往胳膊上戴,说:
“小子,治安所一直在找你们呢,结果你自己送上门来。”
原本桀骜霸气的青年闻言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他脸上表情瞬间慌张,拔脚就跑!
其实钱进是诈他。
虽然这年代有刺青的大概率不是好人,且这青年身上刺青跟抢劫犯的一样。
但不排除人家改邪归正,靠家里的关系成功上岸了某个机关单位。
结果青年被吓到跑路!
钱进知道有好事了,拔脚去追。
魏雄图却突然从旁边推开他,一把刮刀嗤啦扫过,直接捅进了魏雄图肋下!
商店里竟然有青年的同伙!
钱进从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辣椒水喷上去。
手持刮刀的青年正一脸狠戾的收回刀子准备再对他动手,结果辣椒喷雾入眼,整个人顿时惨叫着捂脸抱头缩成一团。
跟被开水浇了一脸似的。
钱进顾不上追刺青青年也顾不上收拾刮刀青年,先赶紧去扶起魏雄图:“大舅砸!”
魏雄图握住他的手腕努力的说:“我的党费,今年的党费……”
“这时候别高觉悟了,我赶紧送你去医院!”钱进慌张去捂住他肋下。
入手没有什么黏糊糊的感觉。
自从加入治安突击队他主打过几场硬仗,见识过鲜血淋漓的场面。
魏雄图这不对啊!
他拉开衣服一看。
工装被割破了,他的腰上缠着绷带似的东西,这东西很结实挡住了刮刀,人根本没事!
魏雄图俏脸惨白。
这是吓得!
钱进顿时松了口气,说道:“肠子怎么露出来了?”
魏雄图恐惧的说:“不不不至于吧?我没感觉到啊——难道是麻了吗?”
他说着伸手去摸。
一摸一个完完整整。
钱进不管他跑出门去。
青年跳进车斗,后面骑车的青年在奋力蹬车。
他俩跑不了!
果然。
一辆自行车风卷残云般追上去,斜刺里靠近后车上壮汉抬脚侧踢。
骑车青年惨叫一声。
倒三轮自行车翻倒在地。
车斗里青年想跑,张爱军骑车追他,从后面撞上去对他进行了无情碾压!
钱进放心的回到乱作一团的商店,刮刀青年还在捂着脸打滚。
他用膝盖碾住青年胸膛问道:“眼睛疼是吧?给你止下疼?”
青年惨叫:“谢谢!”
钱进站起来朝着青年胯下来了一下子:“不用谢!”
这孙子不是个东西。
要不是魏雄图反应快撞开他,他起码要挨上一刀!
要不是魏雄图命好在腰上缠了一层硬布绷带,他肯定得受伤!
张爱军跟拖狗一样一只手拖一个人扔进调味品商店。
红头绳等售货员慌慌张张:“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动手打人?”
“同志们先让让,我们得处理一下问题……”
这下子售货员们对待钱进态度可好了,店里负责人冲他陪笑:“同志,您是哪个单位的?这是怎么回事?”
钱进问他们:“我还想问你们是怎么回事呢!”
“说,怎么跟违法犯罪分子勾结在一起了?是不是要侵吞国家财产!”
售货员们吓得连连摇手。
负责人更是要将钱进请进旁边办公室:“同志,你先跟我进来,咱们先沟通一下。”
这个态度很不对劲。
钱进给张爱军使眼色看好人。
他跟着负责人进办公室,想看看对方要耍什么样。
负责人进去后先去热情泡茶,服务可殷勤了:“同志,我首先要感谢你今天的见义勇为行为……”
钱进多了个心眼儿,也诈他:“我可不是今天见义勇为,是我最近一直在盯着这伙人,他们已经有人被我单位抓起来了!”
负责人脸色惶恐,给他递上茶水又递上香烟,一个劲的解释自家商店也是受害者。
钱进端着印有‘奖’字的搪瓷缸不说话,只阴沉着脸看茶叶在开水里翻着跟头。
负责人一狠心一咬牙,掏出个小本本塞给他。
钱进飞快瞥了一眼。
集体采购证!
证件边角有个钢印,这是市里特批的,他只听说过没见过。
钱进收下了采购证默不作声。
负责人见此松了口气:“这件事应该是有坏人冒充上级单位的工作人员,我们店里有些同志年轻没有经验被骗了。”
“能不能让我来负责调查这件事?我一定仔细调查、严肃处理!”
钱进暗地里冷笑。
什么年轻同志被骗了,恐怕是你这个老东西挖社会主义墙角,联合盲流子倒卖国家资产、人民财产呢!
他抬头看办公室,墙上的贴纸上有“清廉为人民、忘己做风险”和“勇于割资本主义尾巴”之类的标语。
也不知道是哪年贴上的,纸上字迹已经被浆糊泡得发胀,显得死气沉沉。
这样钱进就说:“给你留一晚上的时间,我明天会跟主管领导汇报这件事,到时候怎么处理可就由不得我了。”
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得上报,怎么处理那有治安员负责,不管事后如何他这边没有责任。
负责人连连感谢:“好好,就这样。”
给一晚上时间进行操作也足够了!
两个人在屋里蛇鼠一窝、蝇营狗苟、各取所需。
出门之后才知道这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事情并非总是如他们的意愿。
冲突恰好是在他们出门时候爆发的。
红头绳和小刺青不知道为什么对掐起来了:
“你让他们抓我去坐牢?张桂芳你真有意思、你真能说得出嘴,不是你的话,我们怎么能把东西捣鼓出去!”
“你闭嘴!你瞎说!你污蔑我!治安员同志你们别信他的话……”
“我瞎说我污蔑你?我有证据、有证据!”
小刺青在张爱军脚下趴的跟个王八似的,此时激动到团团转:
“同志们你们可看好了,她商店里头两口酒缸,一口没掺水卖给老酒鬼,一口掺了水专门卖给好糊弄的人!”
“酒你们喝不出来可以试试它们酱油,它们酱油发酸发涩为什么?因为掺了有色素的米汤!”
“胡说!以前砸了老酱缸,新酿的就这样!”负责人着急的去喊道。
钱进一看明白了。
跟外人里应外合的事可能跟负责人确实没关系,否则小刺青不会只冲着张桂芳发难。
可是给白酒掺水给酱油掺米汤这回事则跟他脱不开干系。
钱进去看柜台里的酱缸,上面有“公私合营-1956”的字迹。
原来这是假的。
看到有人进柜台里,有售货员要发飙。
一看钱进肩膀上的红袖章她又老实了。
现在钱进是越来越理解手下队员们为什么会对治安突击队的身份如此看重。
虽然只是个没有编制没有正式待遇的临时工,可暴力机关的地位和威慑力完全跟服务单位不一样!
就像后世老百姓忌惮联防队员似的,现在老百姓也很忌惮治安突击队员。
特别是钱进抓了来搞违法行为的盲流们,心里有鬼的售货员对他更忌惮。
钱进对负责人说:“你们先暂停营业吧,赶紧把事情处理干净,明天必须将人送去治安所!”
负责人连连点头:“明白,我明白,领导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对了领导你是来买什么的?小霞,赶紧先给领导买了!”
钱进含糊的说:“先给在场的顾客服务吧,我们排队在最后头好了。”
看热闹的顾客们对他态度极为满意,纷纷为他鼓掌。
还有顾客抓紧时间向他举报:“同志,你们一定要严查这商店,它里头有猫腻。”
“我可以作证,上回买半斤香油,回家一尝里面至少兑了二两生油!”
钱进没辙,只能冷脸瞟负责人。
负责人亲自下手招呼顾客,赶紧把顾客的需求给照顾到位。
最后是钱进。
这次不需要任何证件,商店不卡他了。
想买什么给什么,最后负责人看到顾客离开、商店关门,就对小霞叮嘱一句:
“给领导们再加一斤虾皮、一斤虾米和五斤黄豆酱!”
钱进收下了这些物资但按照价格给钱给票。
那张集体采购证对他有大用且一般渠道无法获取,所以他昧下了。
其他商品他不白拿,因为他有钱,才不会占便宜去落人口实。
大包小包的拎着印有“安全生产”的商店专用帆布袋,钱进乐呵呵的回家。
他送给魏雄图一斤海米:“小清喜欢包水饺,天冷了快下来韭菜了,到时候让她弄点韭菜海米水饺吃!”
魏雄图唉声叹气:“我不要。”
钱进皱眉:“咋了?你看见了这是我买的不是我贪污的!”
魏雄图支支吾吾:“你当然没贪污,你正气还是有的,可你怎么老是跟麻烦扯上关系?”
他只希望妹妹一生平平安安。
因为他们一家此前多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波云诡谲、风雨飘摇!
他不奢望富贵不奢望人上人,就想着自家人能一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钱进才不管。
他有什么办法?
今天又不是他找事!
他带着调味品回家,特意让队员们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对他们做了解释:
“咱们不能什么都靠我那好大哥,主要调料不是稀奇东西,咱自己买!”
队员们纷纷点头。
钱进回家去商城买了烧烫伤膏。
用罐头瓶子装了半瓶子。
邱大勇留的地址是在一处防空洞,那地方龙蛇混杂夜里挺危险,钱进就找张爱军陪同:
“大军呢!”
回来路上他就没看到这货。
结果队员们去找了一圈,在楼后头巷子里找到了:“他在修一辆倒三轮车。”
钱进过去一看。
正是盲流们那辆车!
他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把这车给搞回来了?”
张爱军满不在乎的说:“撤的时候我把我自行车撂在上面,骑着这个车回来的。”
“你不是要弄煤油炉和铝锅去叫卖吗?推着小车不行,骑着这个车又轻快又安全。”
钱进跟他大眼瞪小眼。
这算什么事?
黑吃黑吗?
但张爱军考虑的还真全面,这年头倒三轮是好东西,也不知道盲流们从哪里搞来的。
十有八九也是偷的。
张爱军把倒三轮断掉的辐条和摔歪的铁皮都给修好,又要找油漆给重新涂一遍。
这样就算治安单位想找回这辆车都没那么容易。
钱进只好又去商城买了一箱强力防锈磁漆出来。
这油漆质地很好。
它能强力附着在金属上,耐磨耐刮,以后即使有人将它给刮掉也发现不了倒三轮原本的漆色。
另外它采用了快速成膜技术,即使天冷没有太阳,两个小时也能完全硬化。
原本锈迹斑斑的倒三轮摇身一变成了崭新的蓝色小车。
张爱军看看还有些不少油漆,就把自己从骚扰魏清欢那帮盲流手里抢来的自行车给刷新了一遍。
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一边忙活一边唱: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们自己抢来的。无论谁要抢回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钱进喊上他去找邱大勇。
现在海滨市很多防空洞都被做了改造,泰山路施工队就参与了这项工程。
防空洞潮湿,砖墙上“深挖洞、光积累、不称霸”之类标语被硝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邱大勇在外头就着夕阳吃玉米饼,铝饭盒盖上凝着油星,他时不时用饼子小心翼翼的蘸一下油星,吃的很仔细。
钱进递给他罐头瓶子,把他高兴的跳了起来。
他闻了闻赞叹道:“有药香味!”
钱进说:“是用了草药调理的烧烫伤膏,你给你同事用一下,看看效果。”
邱大勇跑进防空洞,很快他又出来,高兴的说:“太好了,你这药很有用,我伙计抹上以后就说不那么疼了。”
这点不夸张。
烧烫伤膏都有收敛创部、清凉止疼的能力。
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问:“同志,怎么报答你?”
钱进摆手:“无产阶级劳动人民,说什么报答不报答?以后在港口上有什么麻烦咱们互相照应一下就成。”
邱大勇重重点头,许下承诺:“以后你在甲港的事就是我邱大勇的事!”
这防空洞不远处是一家单位的食堂,炸肉或者炸鱼的香气穿透玻璃窗上的“严禁倒卖”告示传过来。
邱大勇有些尴尬,用不确定语气问:“钱小哥,你还没吃饭吧?”
钱进笑道:“吃了,回头有机会咱们一起吃。”
“你伙计被烫伤了,注意给他补充营养,否则身体抵抗力不行怕是会感冒发烧什么的,毕竟现在这个天气不行。”
借着这句话,他从挎包里掏出来一摞票证塞给了邱大勇:
“先借你的,回头还我啊,我也是借人家的,哈哈。”
他摆摆手带张爱军离开。
邱大勇捏着硬邦邦的票证,咬着嘴唇目送他远去。
不认不识、无亲无故,人家给自己送来这么些有用东西。
多大的人情啊!
(本章完)
第94章 血战人民夜校(求订阅)
第94章 血战人民夜校(求订阅)
寒流席卷海滨市后没几天,1977年的寒衣节到了,下一个节气就轮到小雪了。
城南区人民夜校的老杨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孤零零的矗立在校园里。
魏清欢今天穿上了母亲遗留的中山装。
她把教案贴在胸前,穿过贴满红底黑字报残骸的走廊时,发现又有新的字被贴上了:
彻底清算孔老二在教育战线的流毒!
标语下,有人用红漆画了只滴血的钢笔。
见此她冷笑了一声,上手将大红纸给撕扯下来。
有女老师经过,看到她都是避着走。
有男老师会上来提醒一句:“魏老师最近小心点,铁柱那几个人在咱学校内外乱窜。”
“川哥他们一帮人被判刑后,没人能压制他们了,他们现在很嚣张。”
名义上好心提醒,可眼睛却往人领子口里招呼。
奈何中山装有风纪扣,扣子一系连脖子都没露出多少。
魏清欢装没注意他的眼神,只是微笑点头:“明白,谢谢了。”
转过头来她的脸恢复冰冷。
从少年时代初长开起,她就饱受同性的抵制和异性的骚扰。
下乡那两年这种情况达到巅峰,但她不在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有决心也有办法保护自己的身体。
至于名声?
那就随风去吧。
人生哪有十全十美?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走近教室,朗读声撞上糊着报纸的玻璃窗。
魏清欢下意识挺直脊背。
人民夜校不算正式学校,以前只有晚上进行扫盲教育,白天根本没什么学生。
但现在国家恢复高考,全社会为之震动,学校和师资力量很不够用,这时候人民夜校就不能只在夜晚开门了,白天也得开展教育工作。
魏清欢晚上要去学习室当辅导老师,于是她选了白天上课。
原本只能容纳40人的教室里塞了一百多个学生。
原本坐两人的课桌坐了四个人,两边各有一个青年骑在桌子头上。
魏清欢推门进去。
阳光从漏风的窗缝斜切进来,照亮漂浮的粉笔灰,像场细碎的无风雪。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魏清欢信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
“今天讲牛顿三定律,又叫牛顿运动定律牛顿,它们是经典力学的基础,大家以后上了大学一旦有物理课,一定绕不开经典力学……”
她要在黑板上写下公式。
粉笔突然“咔”地断成两截。
魏清欢换了一支粉笔。
稍微用力又咔的一下子断了。
她拿起两截粉笔看切面。
很整齐。
她又拿起另外一支粉笔,中间被人用鱼线或者细钢丝给横截切过了,只留下一点还连接着。
显然有人存心让她出丑。
当下教育物资奇缺,一个老师一节课只有三支粉笔的配额。
她浑不在意,用半截粉笔写下公式,开始给学生们讲课。
教室西北角的窗户突然“哐当”作响。
糊窗户的旧报纸裂开道缝。
坐在下面的学生疑惑的站起来要看看怎么回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破窗而入,直接落在了他的课桌上。
这是个女学生,她定睛看向桌子,然后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
“是老鼠!”旁边的男同学喊道。
尖叫声响起。
黑乎乎的老鼠受惊四处乱窜,紧接着又有三只灰鼠被塞了进来!
穿碎薄袄的女生们纷纷跳上椅子。
有女生的板凳腿卡进地砖缝里,这样受力不均歪倒在过道上,老鼠从她身上奔驰过去,吓得那女生泪如雨下:
“救命!”
“都别动!”魏清欢用板擦砸桌子,声音严厉。
“后面的男同学把窗户堵住,扫帚簸箕给我拿过来,不就是老鼠吗?老师我下乡的时候又不是没吃过!”
她将两条短麻辫往后一甩,晃得像条小鞭子。
坐最后排的男青年刚摸到墙角扫帚,第五只老鼠突然从旁边窗口被扔进来,正掉在他后颈。
青年触电般跳起来带翻课桌,墨水瓶落地碎裂,溅射在附近青年裤腿上,惹得一片怨声载道。
此刻教室后窗传来怪笑,魏清欢快步冲出去,看到几个蓬头垢面的身影在冬青丛后一闪而过。
她冷笑一声回来正好有老鼠冲门口跑来,见此她毫不犹豫一脚跺了上去。
老鼠吱一声惨叫,内脏从前后口里喷出来。
“扔给我扫帚,把老鼠赶出去!”魏清欢指挥学生们动手。
“建国,带男同志打开后门和窗户给我看好人!”
“看到老鼠你们怕什么?以后你们要是学了生物、医学、兽医学都要上解剖课,你们会亲手解剖老鼠做标本。”
“现在害怕的人,趁早死了学生物学医的心吧!”
受到她的激励,男青年们开始收拾板凳找老鼠。
魏清欢一手扫帚一手去拿起烧暖炉用的火钳。
她快速找到一只老鼠往墙角逼,忽然抬脚将废纸篓踢向老鼠一侧,老鼠受惊便顺着另一侧墙线跑。
“这就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魏老师一边说话一边眼疾手快用扫帚摁住了老鼠。
她用火钳精准的夹住老鼠头,就近找到打开的窗户扬手甩出窗外。
整套动作利落得像码头工人装卸货物。
另外三只老鼠被学生们全除掉了。
教室里有些腥臊味和红彤彤的血迹,魏清欢冷冷的说:
“用废纸先给掩饰一下,班长去办公室要一壶开水回来高温洗地杀菌消毒。”
重新开课。
魏清欢的神情平静无波,看起来一点都不受这场闹剧风波的影响。
但是当有人影鬼鬼祟祟出现的时候她立马有所察觉,快步走到教室厉声道:
“马铁柱!你们还敢来!”
看到行踪被发现,来者索性光明正大走上前:“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怎么了?你还要报警?行,那你报警吧,看看治安员同志们是抓我们还是抓你魏家的老鼠种!”
听到这番话后头传来哄笑。
另外三个穿军呢大衣的青年倚着后门框,有一个抛接着鹅卵石,胳膊上褪色的红袖章随着动作摇晃:
“就凭你还教力学?”
“呵,下乡的时候没少跟着贫下中农学习了啊?学会怎么出力了?回了城还要教人怎么去乡下出力气?”
有青年学生不满的说道:“魏老师教的是经典力学,是物理上的力学,你们没有文化就少说话,否则会闹笑话的!”
痞气青年们一听怒了:“你小子还要教我们英烈后人说话?”
他伸手指向说话青年作势威胁,却露出袄肘部磨破的窟窿,里面的已经黑乎乎的了。
魏清欢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恶狠狠的盯着几个青年。
“滚蛋!”
魏清欢的声音比冬天的冰棱还冷。
马铁柱嚣张上前,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滚到哪里去?滚你娘的被窝去吗?”
“来,让你那个死老爹从坟地里爬出来再收拾我啊!再去举报我啊!看看我怕不怕他啊!”
魏清欢使劲瞪了他一眼,默默回到讲台摸到了讲桌抽屉里的铁戒尺。
这把包浆发亮的教具是家里所剩无几的遗物,据说从曾祖父那辈就在私塾用,尺身还刻着“天地君亲师”的隶书。
四个青年以为她害怕退让了,就嘻嘻哈哈的往教室门口凑。
有个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有人用温和的声音说:“同志们,你们也是来备考的学生吗?”
魏清欢紧握戒尺的手顿时松开了。
学生们诧异的看到她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
从来没在他们面前展示过的妩媚笑意。
钱进拎着个大袋子绕过四人走到教室门口,抬起手向魏清欢示意。
马铁柱用肩膀撞他:“是啊,我们是学生,你呢?你是学生还是老师?”
钱进不说话,他看到有青年拎了一壶开水过来就进入教室用魏清欢的搪瓷缸倒了满满一杯水:
“天怪冷的,同学们别在门口站着了,先喝口水然后进屋好好学习。”
马铁柱见此露出怪笑。
他上去要接水。
钱进将一缸子水全泼在他脸上:“不用你们自己动手,我伺候你们喝……”
这是一缸子开水!
马铁柱嗷嗷惨叫。
黑漆漆的脸皮透上了难看的红色。
另外三个青年怒吼上前,钱进将一壶水全拎了起来作势要泼上去:
“大军!”
一辆自行车嗖嗖的从校门口窜进来。
我军哥天下无敌!
有敌人就放军哥出马!
青年们见势不妙,扶起捂着脸蹲在地上的马铁柱绕过拐角狂奔而去。
钱进看看地上透着血迹的废纸问道:“怎么了?这又是什么人?”
魏清欢有些疲惫的笑笑,说:“几个老鼠而已,没什么事,以前我父亲得罪过他们,现在他们就来找我的事。”
钱进找学生问,学生们七嘴八舌把马铁柱等人放老鼠进教室的事说出来。
钱进说道:“还真是老鼠啊?正好前段时间下乡我刚弄到一只好狗,到时候给你送来。”
魏清欢让学生们上课,她把钱进带去办公室。
汤圆在办公室摇晃着小短腿抱着个小纸袋子看钟表。
分针转一圈,她就从纸袋里拿出个小山枣塞进嘴里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到钱进到来,她露出更灿烂的笑容:“哥哥好!”
钱进哈哈笑:“别叫我哥哥,我跟你姑姑年纪差不多大的,你想想应该叫我什么?”
小胖丫眨眨杏仁似的圆眼睛,突然一拍手:“姑父好!”
“你这孩子瞎叫……”魏清欢要呵斥她。
钱进赶紧劝阻:“哈哈哈哈别吓唬孩子,童言无忌嘛,她爱叫啥就叫啥。”
“来来来,看看我给你小汤圆带了什么呢?是一个小蛋糕哎!”
汤圆惊喜的使劲鼓掌:“好吃的,姑父。好吃的姑父。”
钱进发出杠铃般的酣畅大笑。
魏清欢感到害臊,轻轻拧了小胖丫一下说:“汤圆,姑姑怎么教你的?称呼是很重要的……”
“哎呀童言无忌嘛,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钱进表示自己就喜欢孩子的天真烂漫。
“叫爱人也行吗?”汤圆期待的问。
魏清欢娥眉倒竖这下真火了,钱进也懵了:“你你你,不是,这称呼怎么来的啊?”
汤圆认真的说:“其他姨姨有人给送饭、送好吃的,还有送钱送票的,我听别人问谁送的时候,她们都说是爱人送的。”
然后她露出期待之色:“我也想有个爱人送饭送好吃的,要是还送钱送票,那我就把钱和票给姑姑,姑姑缺钱和票。”
钱进说:“你叫我姑父我也给你送饭、送好吃的、送钱送票,所以你还是叫姑父吧。”
魏清欢笑着给他一拳:“你别跟小孩似的,小心被人报警说你耍流氓!”
钱进确实带了很多好吃的。
小蛋糕只带了一个,这东西在当下毕竟是珍品。
但五香生带了好些。
他拿出袋子交给魏老师,解释说:
“我们全队下乡支农的时候,人家送了生,当时炒了一些普通的给你,后来我托一个司机朋友找人做了五香生,还挺好吃的。”
汤圆小手很有劲,咔吧一下子捏开生壳,两粒生一粒给自己一粒给姑姑:“你吃快吃别被抢走了!”
嚼着生她开心的拍起手来:“是好吃,好香啊姑姑,我没吃过这么香的生。”
魏清欢吃的也很开心,说:“我给你炸的油渣也没这么香吗?”
小姑娘歪头想了想:“都香。”
除了生,钱进还送了一件羊毛毯:
“托人从内蒙那边买来的纯羊毛的物件,今天天冷的早,你睡觉的时候铺上这个能暖和的多。”
这事他之前就给魏清欢说过,所以魏清欢今天没有客气,开开心心收下了羊毛毯,又回送给他一双毛线手套:
“你在港口劳动手冷吧?这比劳保手套暖和,你小心别冻了手。”
钱进看到针眼密实的手套感觉不可思议:“你白天晚上都要上课,什么时候有空织的?”
魏清欢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送下东西,钱进就要离开了。
魏清欢白天有课,便没有挽留他。
但到了中午时分钱进又回来了。
此时已经放学,教室里没学生了,只有魏清欢正踮脚擦黑板。
正午阳光穿过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窗,在她的肩头碎成光斑。
她左手扶着标语框,右手臂奋力往上抬,踮起脚尖去够黑板顶端的粉笔字。
中山装随着抬臂动作收缩,隐约透出腰际两道浅浅的凹陷,丰腴的大腿曲线与笔挺的小腿线条同样紧绷,长度惊人。
铁皮黑板擦撞击木框的声响里,藏在宽大裤管下的纤细脚踝时隐时现。
最终粉笔灰簌簌落在她后颈,几缕散落的发丝沾着银屑,随呼吸在衣领间轻颤。
钱进的心也在轻颤。
魏清欢擦了黑板一转身吓得往后退。
容失色。
钱进哈哈笑:“吓你一ju灵?”
魏清欢用粉笔头扔他,钱进一拽绳子黄锤窜进来正好挡住了粉笔头。
看到精神奕奕、毛光发亮的大黄狗,魏清欢惊呆了:“你还真给我送狗啊?”
“这、这学校呀,我怎么养狗?”
钱进说道:“公社的学校就养了狗,你现在情况特殊,养一条狗防身能怎么着?”
“放心,校领导那边我来说,我跟你们段副校长很熟。”
除了狗他还给送来一大包的狗粮。
黄锤现在状态好、毛色好离不开狗粮的滋润。
它跟着钱进真是过上好日子了,以前在生产队都抢不到热乎屎,因为老百姓把肥料看得很重。
跟着钱进以后不屑吃屎了,它吃上香喷喷的狗粮了!
狗粮用尿素袋子装了大半袋。
黄锤看着沉重的袋子嘴角上挑露出幸福的微笑。
可是它很快注意到了那个后面到来的小胖丫。
小胖丫对着属于它的尿素袋子一个劲抽小鼻子,眼睛还亮晶晶的……
它摇摆的尾巴猛然夹紧。
不幸福了!
你不会跟一条狗抢吃的吧!
起码中午没抢。
钱进给姑侄俩带了鸡汤小馄饨。
大冷天吃热乎乎的馄饨、喝热乎乎的鸡汤,汤圆开心的原地转圈圈:“好幸福啊!”
吃完饭魏清欢把搪瓷缸里的刷碗水倒进个豁口大海碗。
黄锤尝了一口刷碗水滋味后狗舌头卷起的水跟惊涛骇浪似的。
它现在明白了,要不怎么说是条狗还得托生在城里呢!
狗生带劲!
下午课程继续。
黄锤被领到了门后。
学生们经历过上午的事情后对此好不惊奇,甚至为狗子的出现感到安心。
这次不怕老鼠了。
魏清欢声音有些沙哑。
白天晚上的讲课太费嗓子了。
她以前不管多难过的事情都会自己扛着。
今天开始突然不想扛了,然后身体状态跟着思想滑坡,也扛不住日夜的糟践了。
就在她讲课的时候。
趴在教室门内打瞌睡的黄锤突然一哆嗦,它耷拉的耳朵竖起来,接着睁开眼睛窜了出去。
而直到此时它喉咙里滚动的低吼才传出来!
马铁柱等四个青年正要悄悄靠近教室搞破坏。
一条狗凶残的迎面而来!
魏清欢急忙出去看。
她看到马铁柱跑动中甩起来的军大衣下别着把弹簧刀!
黄锤可不管什么刀剑枪。
它发狂的追上去冲最后头青年的小腿咬了上去。
青年发出惊恐且凄厉的惨叫。
魏清欢咬咬牙,还是怕出事:“黄锤,回来!”
黄锤喉咙里的闷吼跟雷声一样滚动,它不甘的看向逃跑的青年,一步一吼的回到了教室门口。
马铁柱发了狠,吼道:“行啊!养狗是吧!以为我家里没有狗是吧!”
“我家里有狼狗!”
魏清欢火速去找校领导:“校长,那些盲流总来捣乱,他们上午往教室扔老鼠,现在又带了弹簧刀来,我们得报警!”
可校长是个今年刚恢复工作的右先生。
他过去那好几年被整怕了,最怕的就是这些无法无天的青年盲流。
于是他照例和稀泥:“算了,魏老师,他们这些人是秋后蚂蚱蹦达不了几天。”
“你只管讲课好了,他们现在不敢怎么样,就是瞎闹腾而已,就是瞎闹腾而已。”
魏清欢还要告状,老校长已经摆手了:
“其实你我都明白,他们是看你女同志漂亮,知慕少艾,故意招惹你吸引你的注意力。”
“这不是什么事,你别搭理他们就过去了。”
“我跟你说实话魏老师,以前我被送去十万大山那才是真的惨,那时候他们是真整我啊……”
魏清欢叹口气。
与以前一样,老校长开始喋喋不休的诉苦。
她失望的离开。
因为以前特殊年代的原因,这些老教育工作者根本指望不上。
她记住了马铁柱临走前留下的话,后面她无心讲课,一直忧心忡忡的关注外头情况。
如果马铁柱真带狼狗来,她得反过来保护黄锤。
还好。
剩下的时间马铁柱没有出现。
四点半,夜校放学。
随着学生们离开,魏清欢松了口气,她擦干净黑板牵着黄锤锁门准备去宿舍。
就在此时黄锤脖颈炸毛且发出闷吼声,狗绳被拉直,黄锤作势欲扑!
魏清欢心一颤急忙回头。
马铁柱四人牵着一条黑背大狼狗翻过低矮的南墙翻了进来。
她担心黄锤出事,急忙要重新开锁进教室。
可马铁柱已经狞笑着松开狗链子了:“黑将军,去撕了它!”
嚎叫声很猖狂。
这时候坐在坛旁边的一个汉子猛然站起来,双手举着自行车扔了上去。
自行车带着呼啸声砸地上。
狂奔的狼狗险些被砸到,吓得夹着尾巴呜咽着往侧边躲。
马铁柱吼道:“谁裤裆没拉紧把你漏出来了?你谁啊!”
一个青年看出来者不善,掏出了一把弹簧刀。
有尖锐哨声响起。
校门口、东西矮墙外纷纷有大量青年人涌进来。
还有人出现在马铁柱等人翻进来的南墙处,这是抄后路。
狼狗狂吠。
四个青年慌张。
来的人太多了,恐怕有四十个!
魏清欢看到扔自行车的张爱军时便松了口气。
等看到突击队员们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她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中午钱进送了狗没有走,而是留在暗处查看情况。
不光魏清欢听到了马铁柱的恐吓,钱进更听见了。
他让张爱军进学校保护魏清欢,自己则回去把治安突击队员全给召集了起来。
必须得干这些流氓一个狠的!
五十多号人将四人一条狗围在了一起。
钱进被十多个青年人簇拥在前面走向马铁柱,脸上挂了冷笑:
“进学校来耍流氓,胆子真大!”
狼狗吠叫着跃跃欲试。
黄锤不甘狗后,更呲牙咧嘴的往前窜。
钱进将埋在挎包里的手伸出来,用钢弩瞄准狼狗就射了上去。
双方很近,只有几米距离。
他得到钢弩后时不时就练习,这么近距离他一瞄准,弩箭直接灌入狼狗胸膛。
狼狗嗷一声惨叫,夹着尾巴原地窜起老高。
马铁柱心疼大叫:“黑将军!”
狼狗疼的发狂冲人扑去,见此黄锤四爪抓地死命一冲,魏清欢急忙撒手——
两条狗跟流星撞地球一样撞到了一起,接着开始闷吼着撕咬。
马铁柱的心开始滴血。
他知道自己的狗要完蛋了!
胸口那记弩箭几乎没进去一半,这是致命伤!
“草你姥姥!”他的吼声混着北风四处飞,“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钱进上去指着他怒道:“是男人吗?还要脸吗!”
“你们四个老爷们他妈欺负魏老师一个女同志的时候有没有说人多欺负人少!”
一个青年强作镇定的说:“其实我们跟她开玩笑……”
“不光坏还他娘软蛋!”钱进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马铁柱看着被黄狗摁在身下撕咬的爱犬眼睛都红了,他吼道:“不用怕!他们还敢打死咱们不成?”
“来,有种单挑!”
张爱军毫不犹豫走出去:“你说对了,我不敢打死你!”
“离开部队的时候指导员下了死命令,不管什么事都不准杀人!”
他把外套脱掉,露出下面铁板一样绷紧的腱子肉。
马铁柱也脱掉军呢子大衣。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连环步快如疾风,挥拳冲张爱军劈头砸去。
张爱军侧身闪过,顺势擒住他手腕一拧,骨裂声混着惨叫炸开。
马铁柱疯狂摇晃甩开张爱军的大手。
他以为对方手里捏着老虎钳!
踉跄后退到张爱军身后,他突然从裤腰摸出弹簧刀,寒光直捅张爱军腰眼!
“军哥当心!”人群里炸起吼声。
张爱军侧头看却不躲。
他左臂硬生生迎上刀刃。
血线飙出的瞬间,他右拳已轰中马铁柱鼻梁,软骨塌陷的闷响听得人牙酸。
马铁柱鼻子跟开了闸一样喷血,仰面栽倒后两条腿一个劲抽动却无法再爬起来。
张爱军抬脚踩住他持刀的手腕碾磨,惨嚎声中,大脚朝着弹簧刀使劲。
刀柄“咔嚓”断成两截!
魏清欢将手绢拿出来急忙上去给张爱军包扎。
张爱军满不在乎的一笑:“不是事!”
“都看见了,他先对我动刀子伤了我我才下狠手的!”
另外三个人想逃,却被队员们堵死。
大脚踹在膝窝,巴掌往脸上招呼。
校园里翻滚着求饶声。
钱进蹲下来,揪起马铁柱血糊糊的衣领:“欺负女同志、在校园里耍流氓就是这个结果!”
“不服气是吧!没关系,咱私人的结束了来公家的!”
“走,给我拖到治安所去!挨顿揍就算完了?屁!必须送他们去蹲笆篱子!”
(本章完)
第95章 人民流动食堂
第95章 人民流动食堂
张爱军下手够狠。
马铁柱瘫坐在泥地上,两条腿跟面条似的直打颤,半晌站不起来。
可念及这混账羔子恼羞成怒竟然动刀子捅人,张爱军只拧断他手腕、砸碎他鼻梁已经属于手下留情了。
钱进要扭送他们去治安所,马铁柱起不来得用门板抬着。
“去校长室拆一扇门!”钱进恼恨学校领导不作为,恨恨啐了口唾沫,“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魏清欢拦住他摇摇头:
“我们校长有苦衷的,他是去年才被恢复名誉来担任了领导职务,早年间叫这些个混世魔王整得够呛,如今见了这些场面,难免……”
女老师绞着蓝布中山装的衣角,话尾化作一声叹息。
这样钱进改了主意,带人去传达室拆门。
传达室里的看门老头本来趴在窗口看热闹,结果自己成了热闹。
看着几个青年气势汹汹上来拆门,他在旁边抄着手弱弱的说:
“可不敢啊,小同志,这是犯罪啊!被治安员知道可了不得啊!”
钱进怒道:“你现在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治安员了?”
“我问你,魏老师被这些盲流欺凌的时候,你怎么不报警?”
老大爷嗫嚅,一会说没看见一会说惹不起。
钱进懒得跟他搭话,硬邦邦留下一句‘这次你也没看见’,便带上门板走了。
老大爷抄着手一个劲摇头叹气。
马铁柱被抬了起来,另外三人则被反剪双手一步一踹,四兄弟一起被送去了治安所。
相比之下他们的命运要比那条狼狗好多了。
不知道是胸膛中箭还是黄锤下口狠,狼狗最后死了。
米刚把它拎回了泰山路,晚上他们要炖狗肉吃。
钱进此前来过这街道的治安所,魏清欢更是所里的熟人。
她把情况做了说明。
有上百号学生可以作人证,又有张爱军胳膊上的贯穿伤作物证,治安所没有为难钱进一行,做个笔录后直接把四人给拘留了。
钱进很感慨,没有合法自卫标准出现之前,量刑还真挺简单。
盲流去打人结果挨了打,那就是活该!
做笔录的时候钱进才知道马铁柱为什么针对魏清欢。
原来魏清欢的父亲还是当地颇有名气一位中学校长。
72年马铁柱家里通过暗箱操作让他顶替了一名烈士家属成为工农兵大学生。
正直的魏父得知此事后坚定的将事情揭发出来,导致马铁柱被退学并蹲了两年牢。
马家痛恨魏父,恰好有人整魏父,他们便污蔑造谣泼脏水、网罗罪名扣帽子,将魏父逼得下台自杀。
这事让魏清欢恨死了马家,她说:
“当时我哥哥已经下乡了,得知真相后要回来跟马家拼了,还是我好不容易把他劝回去的。”
“马铁柱后来出狱,他一直想找我家麻烦但那时候我也下乡,他就一直憋着一股气没能发泄。”
“直到前年我回城并在我哥的牺牲下进入夜校成为老师,他得知消息开始断断续续针对我……”
他们一行人安然离开治安所。
这样钱进带张爱军去医院给伤口消毒缝针,魏清欢回去主持炖肉。
她在厨艺这块颇有天赋。
现在劳动突击队要涉足餐饮业,钱进准备了足够的调味料,给了她很大的发挥余地。
晚上钱进和张爱军回到筒子楼,香味被秋风吹的四处转,馋的好些住户来过眼瘾。
此后多日,钱进家里总有香味传来。
他一直在炖各类调料,得先让泰山路居民们知道他们要成立餐饮小集体企业的计划。
11月下旬,营业许可证终于办下来了!
魏香米找他,问道:“咱们这家企业要叫什么名字?”
钱进说道:“就叫人民流动食堂吧。”
魏香米颔首:“好的,这事是你负责,名字也由你决定。”
钱进看她总皱眉叹气,问道:“怎么了?办这个小集体企业有什么问题?”
魏香米一愣:“没有问题呀。”
钱进指了指她眉头:“看你挺不高兴的。”
闻言,魏香米叹了口气:“我打听了一下,张红波已经去西北了,咱街道的主任位子彻底空出来了。”
“你知道我有意坐这个位子,但上级领导有别的考虑,其他街道居委会几位副手一直在向领导表忠心,所以领导那边有疑虑,最终这位子怕是会落他家。”
钱进一听有点急。
他这边秘密多、要做的事情也多,而他的主场就在泰山路上。
这样街道居委会主任最好是自己人来做。
即使不是自己人,起码得是个不会掣肘他的人。
魏香米性情温和,跟他相处的不错,所以他能接受由魏香米做居委会主任。
要是换其他街道的人来做,到时候还得重新走关系、拉感情,很耽误事情。
钱进就问她:“那你怎么不给领导表忠心?”
魏香米白了他一眼:“我第一时间就去表忠心啦,但领导这人思想传统,就认为女同志该做妇女主任,街道主任还得让男同志来做。”
钱进想了想,又问道:“哎,领导有没有什么喜好?”
魏香米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沉吟说:“他年纪不小了,平时没听说什么特殊喜好,就是在去年四个人倒台后,他喜欢写点毛笔字、画点传统画什么的。”
钱进用拳头在桌子上摁了一下:“我有个司机朋友,他前段时间跑了一趟湘水,你知道善琏镇吗?”
魏香米摇摇头。
钱进说:“善琏镇是咱们中华民族历史上的毛笔发源地,这方面素来有毛颖之技甲天下的说法,它们那里出产好毛笔。”
“我朋友就买了一套毛笔回来,他欠了我一个人情,前段时间想要送这毛笔给我当礼物还人情。”
“可我对写写画画什么的不感兴趣,就没接受这份礼物……”
魏香米脸颊红润起来,有些激动的问:“是你那次下乡归途中从杀人犯手里救下的司机吗?”
钱进含糊的说:“嗯,现在都是朋友了,反正他那套毛笔很好,我给你要过来,你给领导送去,看看能不能使上劲。”
魏香米有些犹豫。
她为人还是挺正气的,不想违反纪律规定走歪门邪道。
可掌权泰山路街道的欲望更浓烈。
她最后使劲握了握拳说:“行,试试看。”
小集体企业第二天就可以营业了。
钱进一大早在四小协助下,带着几个盒子箱子来到居委会。
魏香米今天来的早,看到他搬着个古朴大木盒子来到主任办公室直接惊呆了:
“这是?”
钱进点点头。
这是他昨晚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套文房四宝。
为了能扶魏香米上位,他这次也是出了血的。
这套文房四宝总共有八只毛笔、一块墨条、一根笔搁、两方砚台、两块镇纸,还能组装出一个笔架,在这年代绝对属于文艺人眼里的顶流产品。
魏香米不懂文房工具,却在看到木盒后能感觉到它的珍贵。
盒子整体是胡桃木雕琢,表面光泽饱和、色彩丰富饱满,正面有黄铜扣,古朴典雅中透露着高贵气质。
钱进打开盒子给她看:
“它们的笔毛材质各不相同,你看这就是狼毫笔,这是羊须毫,还有牛耳毛、纯羊毫、山马兼毫、石獾兼毫等等,各有用途,行家一看就懂。”
魏香米被震住了,一时之间只会呆呆的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我看这个砚台挺不错的。”
钱进说道:“魏主任你眼光厉害,这东西就是著名的端砚!”
“端砚是什么?”魏香米好奇又尴尬。
钱进说:“你就跟领导这么说,懂的自然懂!”
“还有这个镇纸和笔搁,全是紫光檀材质,好看还耐用!”
魏香米感叹:“确实很好看,这东西都能当传家宝了吧?得多少钱?”
钱进说道:“能不能当传家宝不好说,但征服领导应该够了。”
魏香米又问:“多少钱呀?这个你朋友买的时候用了什么票?”
钱进推给她:“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你拿去吧,一定要争取到领导的支持!”
“关于这套笔墨纸砚的来路你自己想个理由,记得跟领导提提,咱们泰山路妇女能顶半边天,他别小瞧妇女同志。”
魏香米说道:“这我懂,可我得给你钱呀……”
“你给我钱,这就是投机倒把了!”钱进哈哈笑,“再说我给你提供这个,岂是图你的钱?”
“我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魏主任你是好人是好领导,由你领导咱泰山路未来一定能走上青云之路。”
“所以这件事上我努力帮你,这也是帮咱们泰山路呀!”
魏香米听闻这话后颇为感动。
看着钱进的眼睛亮晶晶的。
钱进感觉氛围不大对,赶紧说一句‘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了’。
这话不是纯找理由。
他今天还真有大事。
人民流动食堂开始正式营业了。
煤油炉已经搁置到了倒三轮上,此外车上还放了一个煤炉子,上面也有铝锅。
海风呼啸,两口铝锅锅盖缝隙里有热气蒸腾。
他掀开锅盖看,红油在锅子里里咕嘟冒泡。
人民流动食堂的营业方面,居委会也帮忙,他之所以对魏香米的事业那么上心就是因为他已经尝到了自己人好办事的甜头。
就说汤汁吧。
麻辣烫汤汁光靠锅底加水可不行,最好得用上大骨汤。
魏香米一挥手,帮他想办法调了二十斤牛骨回来。
牛骨熬了一整宿成浓汤,如今正在翻滚。
奶白的汤里漂着一层红油,诸如山楂片陈皮的大料在里面载沉载浮,愣是把麻辣烫染出几分红海波澜的风范。
底料的麻辣香味霸道无比,混着蔬菜的清新,这股灼热的味道熏得周围人纷纷抽鼻子。
朱韬用长勺搅动汤汁:“同志们,今天开始咱们要给工人阶级提提神了!”
队员刘大壮蹲在煤堆旁削土豆。
饱受街道杂活锻炼而粗糙的手指依然被冻得通红:“钱总队,我跟供销社老陈说咱的生意,他说咱这是资本主义尾巴……”
话音未落,朱韬的铁勺敲在倒三轮上嘭嘭响:“供销社能卖东西、饭店能卖饭卖菜,咱小集体企业就不能卖啦?”
“它们是服务劳动人民,咱们就不是啦?咱们给劳动人民卖的还是热乎气呢!”
钱进捞起块吸饱汤汁的冻豆腐,烫得在两手间颠来倒去。
豆腐吃到嘴里,里面裹着粒椒,麻得他右眼皮直跳。
徐卫东见此问道:“右眼跳财还是跳灾来着?”
“跳财!今天不管左眼跳还是右眼跳又或者俩眼睛干一起跳,都是跳财!”钱进回答的很坚定。
然后他挥手向队员们喊:“同志们,今天咱们就开业大吉了,人民流动食堂肯定能火热办起来,你们就等着分福利吧!”
湿冷的海风扑在每个人脸上。
大家不觉得冷,几十个灰扑扑的身影挺直了腰板,像退潮后重新立起的礁石。
王东对钱进满脸的钦佩之情:“钱总队,不管流动食堂的买卖能不能火起来,你都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以前咱突击队员被人叫做盲流子,在街道上到处矮人一头,弟兄们眼睛灰扑扑的,你来之前,连最年轻的小周都整天耷拉着肩膀。”
“看看现在,”他环视四周,“你现在一声令下,同志们都能去上甘岭冲三个来回!”
打开的锅盖往外冒着香味,先吸引了居委会人员。
烧锅炉的老周好奇的看,上来要一碗尝尝。
朱韬露出铁面无私的姿态:
“一串蔬菜2分钱,一串豆制品5分钱,根据工商局规定还得搭配粮票,所以蔬菜两串起售,正好配一张一两的粮票!”
“这可够便宜了啊,你们看这里面多少油水?我们队员家里油票都给掏光了,不管你们要油票已经是服务人民本色了……”
老周瞪眼:“你个兔崽子翅膀硬了,老叔我吃你一串菜还跟我要钱?”
朱韬寸步不让:“周叔,我们去你锅炉房打热水有没有不给钱?”
钱进笑着塞给老周一毛钱:“周叔,你自己拿上票吧,我没带票。”
老周哼道:“要不人家小钱当总队长,你们不行吗?”
他塞给朱韬钱,“现在我没带粮票,但只要好吃,你放心票差不了一分!”
朱韬让他选蔬菜。
老周选了两串白菜又选了三串豆皮。
红汤翻滚。
朱韬连汤带菜舀进他的铝饭盒。
老周一口汤下去辣得直哈气。
但早上天气冷,这股麻辣正好给了人抵御寒风的底气。
他接着吃了起来,一口接一口越吃越过瘾,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都顾不上擦。
钱进从另一口锅里舀了勺不辣的大骨鲜汤给他顺气,缸身上‘劳动光荣’的红字映着早霞,跟辣椒油一样红。
老周喝完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这就回去给你们拿粮票。”
“钱总队你放心,你不白请,我这就给老街坊们带个话,你们这个流动食堂能帮双职工家庭解决吃好饭问题。”
钱进笑道:“那劳周师傅的累了。”
一毛钱入账。
这买卖算是正式营业了。
今天适合麻辣烫这样的餐饮生意开业。
因为天气格外冷,西北风跟偷香窃玉的小贼一样,找到条缝就往人身体里钻。
倒三轮在路口转悠,专门去截上班族。
其实他们去饭店餐馆门口更好。
可以精准打击。
至于国营饭店餐馆的服务员和厨师们有没有意见?
他们拿的是死工资,恨不得一天到晚没个顾客,这样能有什么意见?
但此时国家有规定,小集体企业经营范围有限制,禁止与国营企业竞争,如餐饮类企业不得在国营饭店覆盖区域设点。
不过钱进和突击队员们并不担心客源问题。
这年头人民娱乐活动少,而好奇心不少,所以特别喜欢凑热闹、喜欢接触新鲜事物。
倒三轮推着炉子做生意,这事足够新鲜,很快便吸引到年轻人围上来。
等到钱进要去甲港上班的时候,倒三轮前已经排起了十多米长的队伍。
刘大壮挥舞着漏勺,嗓音嘹亮:“泰山路街道的同志说一声,咱是老街坊,怎么也得多送一串白菜!”
有老同志考虑的多,担心的问:“小同志,你们这属于投机倒把吧?”
话没说完,朱韬塞给他一碗涮海带:
“老同志您尝尝,这是工人阶级暖身饭,咱这不是做生意,咱这是给社会主义建设添把柴火!”
徐卫东骑车在钱进身边:“回头我跟所长说一声,让他给咱弄个‘街道先进试点’的牌子。”
钱进好奇:“还有这东西呢?”
徐卫东点头:“有,刚有的政策指导,现在国家真是新气象,不光恢复高考,还迈大步往前走,提出了很多先进政策!”
钱进说:“这事你抓紧点办,另外你在你们兄弟单位里找找还有没有这种倒三轮自行车了?”
“要是有我们跟他们单位换,要是没有我们就得自己用自行车改装了。”
底料有的是。
交通工具却很少。
钱进到了甲港,看到胡顺子那边脸色发黑:“怎么了?”
“别烦我。”胡顺子抠了抠耳朵不搭理他。
钱进问老拐:“怎么了?”
老拐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不过看工头这个熊样,十有八九是来了大活。”
人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老拐的猜测一点没错。
今天他们的工作任务很重:搬煤粉!
钱进搬过白面粉,当时好悬有叉车帮忙,否则得累掉半条命。
但那会白少,毕竟是紧俏货,全市每个月能获得的定量没多少。
今天要搬的煤粉很多!
搬运工们开始叹气。
他们换上大粗布做的工作服,绑上裹腿,头上还要戴上柳条编制的安全帽,再罩上兜帽式的大垫肩,直接武装了一遍。
煤粉袋子大小不一,可最小的也有五十公斤的重量。
胡顺子这次做了好事,他拍拍钱进肩膀说:
“你们新兵去搬小袋子,他奶奶的,得让你们适应一下这个劳动量,要不然你们今天得尿血!”
钱进点头,戴上魏清欢织的手套准备干活。
魏雄图看到后眼神直了:“你你你,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钱进看着他手上破损的劳保手套嘿嘿直笑:“你猜到答案了,怎么了?吃醋了?”
魏雄图怒道:“我吃哪门子醋?最近天冷,劳保手套缝太多进风,我就下班后给自己织了这么一副手套。”
“结果小清说她手冷的厉害就给我要走了,没想到!”
他气到翻白眼。
钱进缩了缩头。
魏清欢真行啊,是个好媳妇胚子,这还没结婚呢就学会从娘家往自家拾掇东西了。
码头上寒风吹的最厉害。
可是没一会他浑身就大汗淋漓。
这下子要遭罪了。
尽管垫肩能防止煤渣掉进脖子里,但飘起的煤灰混着汗水还是一会儿就把他给变成了大脸。
脏一点不要紧,搬运煤灰最重要的是安全,装卸过程中有被货物砸伤的危险。
副工头康信念叹着气叮嘱钱进等新兵:“我们都有媳妇有孩子了无所谓,你们小年轻尽早转行。”
“干咱这一行的,整天又脏又累,回到街道都没脸见人,这样找对象是个难题!”
钱进以为魏雄图听到这话会说自己有孩子了这件事。
结果魏雄图只是呲牙咧嘴的扛着煤粉袋子往前走。
钱进感觉他状态不对劲,赶过去问道:“怎么了?”
“没事。”魏雄图咬着牙说。
钱进帮他卸下煤粉袋:“咱俩你家人,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魏雄图掀起衣服给他看腰上缠的绷带:“搬运工的活我弄不大了,还没干多少天呢,腰椎不行了。”
上次在调味品商店里,钱进就注意到过他腰上缠的东西。
当时因为忙着抓人他没多问,后面便把这事情给忘记了,没想到是魏雄图已经有腰伤了。
他去找胡顺子,没说话先塞上一盒烟。
胡顺子有些憨傻可在搬运工队伍里干的久了也有心眼儿了,他直接把烟推回去:
“干什么?贿赂我啊?不想干活是不是?”
“行啊,你再去弄一台叉车过来我就不让你干活了,你歇两天都可以!”
钱进说道:“不是我,是小魏,他腰受伤了。”
胡顺子收下烟叹气:“小钱我不是不帮你,我也想让小魏歇着,可你看看这活吧,咱们加班加点都够呛能收拾出来。”
“老康刚才没说错,你们小年轻能换岗就换岗吧,老搬这活不是人干的,咱老工人谁身上没伤?”
钱进说道:“我找个人代替小魏,行不行?我找的人肯定比小魏能干!”
胡顺子听了就点头:“这个可以。”
钱进去找知青搬运队,恰好碰上了邱大勇扛着撬棍在溜达。
两人打了照面,邱大勇满脸喜色:“嘿,钱同志?”
钱进跟他寒暄两句后直入主题。
邱大勇听后毫不犹豫,直接将胸口哨子含在嘴里吹了起来。
三浅一深的哨声传出老远,几十号男女青年扛着铁锨撬棍拎着耙钩网兜就围上来了。
邱大勇挥手:“兄弟姐妹们,这就是给耗子、大虎送了防烫伤膏的钱进大哥。”
“最近你们不是问我伙食怎么改善了吗?是钱进大哥借给我一批粮票肉票。”
“他现在也在甲港搞搬运,他现在遇上了大货干不过来,咱们怎么着?是不是该表现表现啦!”
青年们很统一的喊:“干!”
邱大勇将举起的手臂重重砍下:“出发!”
(本章完)
第96章 多了一帮自家兄弟
第96章 多了一帮自家兄弟
钱进本来只是想让邱大勇派一个人去顶替魏雄图的工。
结果邱大勇直接带了六十多号人杀过去了!
胡顺子正叼着经济烟使劲推小车,老远瞅见乌泱泱一片绿军装压过来,忙把烟屁股往胶鞋底一碾,贴墙根站得笔杆条直。
眼观鼻鼻观心。
目不斜视。
绝对不跟这队人马有视线上的接触,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墙上新刷的标语。
结果人家将他包围起来,围了个铁桶阵。
邱大勇挤到最前面。
胡顺子赶紧抱拳:“邱总,咱们上次说好了一笔勾销吗?你怎么又来找我啦?”
“我这些日子可都夹着尾巴……”
邱大勇拇指朝后一挑。
人群裂开道缝,露出呆若木鸡的钱进。
胡顺子人高马大就跟对开门冰箱成精一样,虽然上次与张爱军单挑中被挑的很惨,可那是人间武器张爱军,输了不丢人。
现在他才知道,胡顺子是徒有其表。
这货欺软怕硬!
胡顺子看到他后很郁闷:“小钱、老钱——钱哥!你不地道啊,我只是不给魏雄图批假你就找人来干我?”
钱进无语,良久才解释说:
“我找邱哥想借个人来顶替小魏的劳动力,结果邱哥讲义气,得知咱们兄弟单位有难非得带他八方兄弟来支援……”
他们这支搬运队跟知青搬运队起过冲突。
知青搬运队突然杀来,搬运工们多数以为是来找事的,个个缩头找地方打掩护。
唯独魏雄图一如既往的讲原则,找了根木棍飞快跑来。
胡顺子明白了知青搬运队的来意后顿时抖擞起来。
他一看手下老工人们的样子顿时气了个半死,相比之下魏雄图就很勇很讲义气了。
于是他当即拍板:“小魏,你今天放假了!其他人除了小钱,今天全部加班!”
邱大勇带着手下知青加入搬运队伍后,今天的活就很简单了。
他一声‘甲港知青装卸搬运连全体指战员,今天支援兄弟单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然后所有知青齐刷刷动手,搬运队伍顿时变得庞大。
知青们有文化,他们把知识用在了搬运工作上。
沉重饱满的煤粉袋子硬邦邦的,他们运用杠杆原理,以简易扒杆和滚筒代替小车去移动袋子。
只见绿军装们摆开阵仗,撬棍在煤粉袋下翻飞如龙。
邱大勇给钱进比划:“力从腰马起,劲往斜里使……”
话音未落,二百斤的麻袋稳稳落在垫木上。
邱大勇又介绍说他们针对不同货物有不同的移动方法,比如现在移动煤粉袋子就是用“三撬一垫”法:三次撬动加一次垫木。
这法子说起来简单,原理更是初中生就能明白的物理知识。
但要应用到工作中却离不开千锤百炼的实战,不同地形不同袋子撬棍使劲的角度和力度都不一样。
上千吨煤粉全部被转移进入仓库。
干完活邱大勇要走,钱进跟他握手道谢,说:“邱总帮我大忙了。”
邱大勇豪气的笑:“你别跟我客气,什么邱总,我这个总指挥是兄弟姐妹抬爱给的称呼,你就叫我老邱行了!”
今天这人情不小。
本来他们这一队工人要遭大罪的。
平时为抵御煤灰侵袭,工人们会将粗布工作服浸水后穿着,利用水分吸附粉尘,但现在天冷,要是再这么操作怕是会有冻伤。
今天搬运队借了钱进的光,可以准点下班。
老工人们对钱进态度大为改观,由随便改成了客气。
他们已经知道钱进治安突击队副队长的身份,但因为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对此不太在意。
然而今天他们又发现了钱进能指使甲港最大搬运工势力知青搬运队,这跟他们关系很大,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对待钱进。
钱进对此平常心。
他还是认真干活,干完活到点下班。
蹬着自行车回到泰山路,他没看到倒三轮自行车,去旧仓库找带人串蔬菜串的米刚。
米刚一行人看到他回来后欢欣鼓舞,直接上来把他给围住了:
“钱总队你猜今天咱企业今天能收多少钱吗?”
钱进摇头表示不知,将装逼的机会留给米刚。
米刚果然精神振奋:“让你猜都猜不着,因为我也不知道!”
钱进翻白眼:“逗我玩呢!”
米刚兴致勃勃的说:“没有,我哪敢逗你玩啊?”
“朱韬和老赵他们没说营业额,但肯定火爆的很,我们今天一天没闲着,一直在洗菜做串儿呢!”
“前些天准备的竹签子不够用了,咱们得连夜做竹签子啦!”
钱进笑道:“这样可就有点辛苦了。”
切土豆片的刘大壮叫道:“辛苦不怕,就怕没有单位接收、没有工钱赚!”
人民流动食堂生意做起来。
劳动突击队就没了,队员们将全部转入小集体企业上班,成为正儿八经的工人!
虽然小集体企业比不上国企有身份,可要是收入和福利待遇能跟上,队员们也很乐意加入小集体企业中。
钱进找米刚要了倒三轮所在位置,他蹬车去的时候,倒三轮还在被团团围着。
此时是下班时间,流动食堂的生意迎来了新的高峰期。
恰好此时有穿65式绿军装、胳膊戴红袖章的打投所小队出现。
他们拨开人群,领头者手里攥着本《打击投机倒把犯罪行为暂行条例》:
“你们这是在经营什么?”
朱韬掏出一包大鸡烟递给四人:
“同志们抽烟,我们这里经营的是一款名叫麻辣烫的食物,我们的经营主体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全集体队员。”
“少扯虎皮!”红袖章用册子拍开烟卷,“麻辣烫?听名字就是封资修糟粕!”
朱韬不高兴:“我们这是小集体企业的经营,是为劳动人民、为工人兄弟姐妹服务。”
“你们要是不信?行,那我带你们去我们泰山路居委会看看手续!”
红袖章还是怀疑。
朱韬改成给他拿了几支蔬菜串。
这时候有竹签做成串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打投小分队不可能带着铝饭盒或者搪瓷缸,于是一人一支串可以直接用手拿。
他们将信将疑的吃串,然后赞不绝口,连连竖大拇指。
人群见此更是放心,又开始拥挤着交钱交票的抢购,一时之间粮票硬币叮当响。
钱进在后面看的直乐呵。
这准是徐卫东的点子。
四个红袖章里两个熟人:徐卫东和常胜利!
他们刚才是来演戏的。
徐卫东看见了他,冲他挤眉弄眼。
常胜利挺崇拜钱进:“钱总队,听说你们又抓了走私犯保护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真厉害!”
钱进说道:“只是凑巧而已。”
他又问:“你们今天不是第一次过来吧?”
“来十多趟了。”有个红袖章无奈的捏了捏腿。
尽管他们是出了名的铁脚板、能跑健将,可今天还是累啊。
“幸亏你们做的麻辣烫很好吃,这样每次来都有奔头。”红袖章又乐呵起来。
钱进跟他们握手:
“谢谢你们为我们企业的生意保驾护航,等过几天吧,让我们的生意稳定一下,到时候老徐喊一下,咱们请同志们吃个饭。”
常胜利断然拒绝:“我们有纪律,不准接受群众的吃喝宴请……”
“我们单位想跟你们单位搞个联谊活动,你们还有这个纪律吗?”钱进打断他的话问道。
常胜利想了想摇摇头:“这个确实没有。”
钱进笑道:“这不就行了吗?”
生意火爆,运营顺利。
这样他就没有心事了。
钱进骑车回家拿出金箱子又买了一些物资,装了满满两个网兜、一个布袋子,他再度去防空洞拜访邱大勇一行人。
天气冷,防空洞外头没有人。
他把自行车靠在防空洞的水泥墩子上,洞口两边的干蒿草正打着旋掉叶子。
一阵风吹过钱进紧了紧工装领口,踩着满地碎石子钻进防空洞。
他打开手电,光圈正打在一张褪色的《抓革命促生产》宣传书上。
霉味混着咸湿腥气扑面而来。
手电灯往墙壁上照,一条条红标语下砸了铁钉,它们两两拉线挂了咸鱼。
再往里走又有煤油味扑面而来,钱进扶着湿滑的洞壁往里挪。
起先还能看见些夕阳光亮,转过第三道弯就彻底黑了,只有远处影影绰绰的火光在跳。
钱进换成了强光手电筒,光柱扫过洞顶密密麻麻的霉斑,忽然照见张人脸。
“谁?”对面喊道。
钱进吓一跳,他下意识后退又撞在一个人身上这更把他吓尿了。
结果回头一看是张爱军。
张爱军嘀咕:“踩我脚了,撞我鸟了。”
刚刚出现的人又问来干嘛的。
钱进说道:“来找邱大勇同志。”
出现的是个半大小子,套着件明显大两号的劳动布工装,铅灰色袖口翻着毛边。
他手里举着盏马灯,灯罩上结着层擦不掉的黑灰:“找我二哥的?你是谁?”
钱进说道:“我叫钱进,前两天……”
“哦,给我虎哥送过药。”他转过头喊道:“二哥,钱进哥找你!”
“你跟我往里走。”
说话间他从地上拎起一条麻袋。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麻袋蹭过洞壁青苔,在“深挖洞广积粮”的朱红大字上拖出条青绿痕迹。
再往里走,眼前豁然开朗。
三十米长的洞室被油毡布隔成十几个格子间,货箱摞成的‘墙’上糊着《人民日报》,地上铺的稻草垫子还带着甲港麻袋的印记。
最开阔处用破旧帆布围出块空地,那里坐了个煤炉,上头有烧水壶。
“钱哥!你怎么来了?”邱大勇从一个帆布帘子后钻出来,劳动布手套还粘着鱼鳞。
钱进换了手电筒光束扫过油毡布隔间,照见里头还有个煤炉子,上面炖着的杂鱼锅,锅盖缝隙里钻出的腥气正在防空洞里弥漫。
他将带来的网兜塞给邱大勇,说:“这里面通风不行,你们还敢烧炉子?会出事的!”
邱大勇咧嘴笑:“没事,有通风管道,现在这天风力还是很足的。”
他指着炉子烟囱给钱进看。
修整过的防空洞洞顶挺平坦的,每一个炉子的管道都深入了洞顶岩壁里。
钱进还是担心:“海滨市冬天雾气多,一旦没了风又起了雾,你们可得小心通风问题,晚上封了炉子后千万要注意煤烟中毒!”
邱大勇说:“这个我们都明白,其实我们晚上不烧炉子,人睡觉了就把炉子熄灭——没那么多煤粉块啊!”
他看了眼网兜,眼睛拔不出来:
厚厚一摞的膏药、白酒、块还有两大块晒干的腊肉,全是好东西!
打开布袋子,里面全是崭新的劳保手套。
见此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激动:“这是?”
钱进摆摆手,“上门我总不能空着手对吧?”
“今天看你们干活没手套,正好兄弟我现在还任了街道治安突击队总队长的官儿,能从居委会领手套,就给你们领了一些。”
邱大勇使劲拍了拍他胳膊:“我们哪有地方领福利用品?兄弟,你真是解我们燃眉之急。”
“快坐快坐,嗨呀,我们这个破逼烂吊的地方,让你坐都没个坐处。”
钱进随便坐下说:“你们能住我还不能坐了?”
“不过我无意冒犯你们的隐私,可你们为什么住这地方啊?在城里有家的吧?”
他一早就知道好些小集体企业施工队在收拾防空洞,也听说给回城知青用。
但他一直猜测是给后面的知青大返城用的,没想到是给现在的回城知青用的。
邱大勇叹了口气,拿出个烟蒂塞嘴里:“有家回不去。”
“你看过这里条件,但凡有的选,谁会住这里是吧?”
“拿我来说,我家人口子多,十八平的地方住了六个人,我嫂子还大着肚子,家里除了我爹和我哥其他全是女人,你说我怎么回去?”
穿大号劳动布工装的小邱说:“别说我二哥了,我在家里都没地方住。”
邱大勇又指向隔壁:“那里住的是大周,他跟你们街道锅炉房的周师傅是亲戚,但他却没法去走亲戚。”
“以前特殊年代,大周这个人单纯又脾气火爆,街道要求举报不正之风,他把他爹家里藏了一本《金瓶梅》的事说出去了……”
说着他摇摇头:
“大周的家里人就当没有这个孩子了,他不得不下乡,现在回来,家里人还是不接纳他。”
“还有湘君,爹娘在的时候就不稀罕她这闺女,爹娘没了房子里有两个哥哥,两对哥嫂为了房子天天打架呢,哪能容下她?”
钱进说道:“你说的这些我理解,但你们毕竟在甲港干活,港口上不管?”
“怎么管?港务局说我们是计划外用工。”邱大勇郁闷的吐了口烟圈,“我告诉你,我这个情况在这里已经是好的了,起码落下户口了。”
“有几个人情况复杂,临时户口都落不下,房管所天天来撵人,按理说他们都没有资格住这地方!”
烟蒂只有一点烟丝,几口抽没了。
煤油灯芯噼啪炸响,映得他眉骨阴影更深。
钱进掏出一包烟塞给他。
邱大勇笑道:“看出我可怜了吧?”
钱进摇头说:“看出你厉害了,你是一条蛰伏九渊下的猛龙,一旦外面风雷大作,你一定能腾飞九天!”
邱大勇一怔:“啊?”
钱进说:“我认真的。”
“老祖宗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正盯着网兜里块出神的小邱听到这话陡然抬头咧嘴笑:“嘿,你怎么知道我二哥的座右铭?”
“去一边!”邱大勇有些不好意思的踹弟弟。
钱进问道:“你们搬运队的兄弟姐妹都住在这地方?”
邱大勇说道:“没有,多数家里能给腾个地方安上一张床。”
钱进说道:“那你确实厉害,即使他们有更好的条件也愿意跟随你身边,你以后肯定能是个人物!”
邱大勇被他夸的更不好意思了,搓着大手说:
“主要是我们这些人都不受欢迎,得抱团在一起才能避免被欺负。”
“我下乡时候干过民兵连的干部,他们信任我,就让我暂时当个领头的。”
钱进问道:“下乡很苦很累——这个我清楚。”
“但下乡好歹有个正经住的地方吧?在乡下劳动也未必比在港口当搬运工辛苦吧?”
邱大勇摇摇头:“你说的对,可前程不一样。”
“留在乡下只能在地里刨食吃,待在城里终归有机会往上走。”
“我不愿意一辈子扎根农村当农民,我回城总有办法混出头来!”
手电灯照在邱大勇身上。
映射在防空洞石壁上的身影魁梧高大又扭曲。
钱进看到了一个狠人的踪迹。
现在是投资良机。
同时有可能的话他也想改变一下邱大勇的命运。
他不知道青勇盟未来会做多少违法犯纪的事情,但邱大勇等人现在还是清白身。
要是可以,他想帮这样的人走正道。
邱大勇有能力有魄力也有忍耐力,他要是有机会走上正道一样能出头。
而看到钱进凝视自己不语,邱大勇以为他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就又说了起来:
“我是在东北兴安岭的老林场里插队,74年冬天我们那队知青饿极了在江上凿冰捕鱼,结果当时有个冰窟窿,有个兄弟直接掉下去了,后来再没出现过。”
“还有个姊妹湘君,她长的漂亮好看,下乡那地方的公社领导没了媳妇,想让她给家里孩子当娘。嘿嘿,六个孩子,大闺女跟她一样大!”
钱进点头:“明白了,我下过乡,我都明白。”
邱大勇抹了把下巴,又为难的看向两个网兜。
钱进笑道:“不用多说,还是那句话,无产阶级同志之间的互助行为。”
邱大勇苦笑:“你这还是无产阶级?”
钱进说道:“无产阶级的蛀虫也是无产阶级嘛。”
他知道怎么拉近跟这些底层人的距离。
因为他曾经就是底层人。
“没见过这么说自己的人。”邱大勇这次笑容浓烈很多。
有人闻声而来,借着昏暗的煤油灯看钱进。
邱大勇招呼起来:“小王去把咱晒的虾米拿出来,小周把火捅旺点,这几天太潮了,大陈你不是藏了把生?”
然后他对钱进说:“就这么个条件,你别嫌弃,这个点你没吃饭吧?反正不嫌弃就留下对付一口。”
他又喊道:“湘君,有啥好东西拾掇一下,今天来了贵客,咱得好好招待。”
“哎。”有姑娘脆生生的答应一声。
钱进没想着留下吃饭。
人民流动食堂那边还需要他去主持大局,现在倒三轮应该回来了。
但当下这环境、这情况他没法走,不论用什么理由走人,都得背上瞧不起知青搬运队的锅。
特别是随着邱大勇开口,后面又有几个青年过来,都是今天帮过忙的熟悉面孔。
钱进给他们让烟,他们的态度更是友好尊敬。
外面的土灶台开始烧火,有油香味传进来,小邱顿时跑出去看。
没过多一会,一个穿草绿军装的姑娘端来热气腾腾的饭盒。
里头堆着煎得金黄的带鱼段。
邱大勇变戏法似的摸出半瓶酱油递上去:“湘君,你看看能不能炒俩菜,这是今天小赵去卸货用海蛎子跟人家换的。”
姑娘笑吟吟的接走。
钱进抬头看她,正如邱大勇所说,确实是个漂亮姑娘。
她下乡时间肯定不短,皮肤被风吹日晒浸染出麦色光泽,即使光线不佳也能看出粗糙,但这不影响五官的出众。
尤其是她的眼睛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眼尾两道极浅的纹路像工笔画的渲染,衬得杏仁状的眼睛愈发清亮。
钱进跟她对视一眼,她人还没笑眼睛先笑。
防空洞里的炉子上被人方上一个搪瓷缸,里面煮着陈年茉莉茶,茶垢厚得尝不出茶味。
邱大勇尝了一口没好意思给钱进,又翻出一盒炒面。
他拿了个碗倒入炒面和开水,加了两粒精用断柄的铝勺搅动后递给钱进。
勺柄刻着的字迹只留下‘大有可为’四个模糊不清的字。
炸带鱼、虾皮炖萝卜丝、炒菠菜、炒土豆丝,白菜蛤蜊疙瘩汤。
如此四菜一汤,钱进能看出这是他们队里能拿出手的最好菜肴了。
估计招待他这一顿已经用上了他们这边未来一个月的油。
钱进开怀畅吃,对伊湘君的厨艺赞不绝口,让邱大勇和伊湘君等人高兴不已。
邱大勇说:“这次你来的突然,兄弟这里也没提前准备,连瓶白的都没有,大冷天只能招待你喝啤的。”
说着他又起开一瓶递给张爱军:“港务局截下的瑕疵品。”
“嘿嘿,他们不屑要,被我给留下了,反正只是瓶子有问题,里面的酒没有问题。”
所谓瑕疵品,并不是酒的品质有问题,多数是酒标有问题。
钱进看瓶子上的酒标,有的印错字、有的图案缺损,还有的颈标只有半截。
他心里一动。
这种酒标属于错版标,应该有些价值。
于是他就跟邱大勇说:“我喜欢收集烟标酒标之类的,这种错版标还挺难找的,你要是……”
“你要拿走呀,这东西我这里还有呢,都是平时弄下来哄小孩的!”邱大勇笑了。
他跟小弟说了一声,少年起身跑进防空洞,一会拿回来一大包。
钱进借着煤油灯一看,不光有些酒标也有烟标。
邱大勇继续说:“你要是需要这个,那我以后给你留意着,有都给你收起来。”
钱进抱拳道谢。
邱大勇摆手:“嗨,你可别闹了,你给我们送来的都是宝贝,我们给你的都是垃圾,你要是再向我道谢,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弄了。”
他又问:“你们明天需要帮忙吗?我提前给你准备人。”
“因为火车站大洋钟出问题了,明天找我带弟兄过去修修。”
钱进说:“不需要帮忙了,不过你还会修钟表吗?”
邱大勇说:“机械上的小活多数都会一点。”
“我爹本来就在维修车间上班,耳濡目染学了点,后来在林场又跟着个维修师傅干了两年,所以什么都能捣鼓什么都捣鼓不好。”
钱进眼睛一亮:“我手头上有一款洋钟,啥时候给你带过来帮我研究研究?”
邱大勇爽快:“带什么带?吃完饭我跟你走一趟,钟比表好捣鼓,我一般能修好。”
吃饱喝足。
张爱军用车子驮了所有错版标啤酒,钱进骑车载着邱大勇出门。
邱大勇讪笑:“我们条件不行,没混上自行车,还得让你当司机。”
钱进说道:“那你要是待会能修好我那个洋钟,我送你一辆自行车。”
邱大勇立马说:“你可拉倒吧,别闹。”
他的手艺活很厉害,眼力劲也不错。
看到钱进拿出来的精美座钟立马说:“噢,西欧的五簧钟啊,一般没事。”
他随身带了一套工具,三下五除二拆了外壳。
邱大勇说的简单,其实处理五簧钟很费劲,钱进找钟表匠看过,钟表匠没拆开看,一看这钟的身份直接摆手说修不了。
钱进找邱大勇其实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是想趁机跟他拉近关系。
五簧钟的机芯有三套芝麻链,拥有五根卷簧和两套响铃机制,共计八个铃铛。
这种钟表的制作工艺非常精湛,需要经过多道工序才能组装起来,同样维修的时候也得需要多道工序才能拆开。
邱大勇忙活了一个多钟头,五簧钟装好上弦,结果钟摆开始有节奏的摇晃起来。
钱进眼睛一亮忍不住鼓掌。
人才啊。
“大功告成,不辱使命。”邱大勇哈哈笑,“这是个好物件,得用了百八十年了吧?里面只有几条弹簧扭曲了,修正好没问题。”
“我给换了新润滑油,再用个十年八年问题不大。”
他收拾东西要走。
钱进塞给他一张自行车票。
天晚了,邱大勇急着回去没顾上仔细看,他推让一番看钱进真心是一样要送给他,他便收了下来。
“我回去凑钱买一辆自行车,以后有点什么事确实方便。”他不好意思的挠挠下巴。
“钱哥,欠你大人情啊。”
钱进拍拍他后背:“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有什么事咱们互相招呼,不要客气。”
邱大勇痛快的说:“钱哥你这么说,我们是攀上高枝了。”
“反正我们这帮人你知道,没大本事就是有点力气,你需要的时候说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仔细收好自行车票兴奋的一路小跑回到防空洞。
伊湘君和他弟弟在等着他,看到他安然回来松了口气。
邱大勇甩手说:“你们瞎担心,又没出市区,怕啥?”
“还是小心点。”伊湘君担心,“现在恢复高考,回城知青更多了,治安变差了。”
“怎么样,钟表修好了吗?”
邱大勇兴奋起来:“修好了,看,钱哥送我个什么东西?”
他将捏了一路的自行车票递给伊湘君和弟弟。
邱小弟看后也兴奋:“呀,是自行车票!”
伊湘君仔细看,然后惊愕抬头:“大勇哥,你怎么能要人家这个东西?太贵重了!”
邱大勇讪笑说:“钱哥非给我,我本来不想要的,主要是咱也没钱能买的起自行车……”
“这是自行车兑换票,不用钱了。”伊湘君说道。
邱大勇一愣:“什么票?兑换票?这就是自行车兑换票?我不知道啊。”
他赶紧拿过来看,喃喃道:“难怪我试着这个票跟粮票肉票之类的不一样,摸起来硬邦邦的。”
邱小弟兴奋的大叫:“耗子哥、虎哥你们出来看啊,钱哥给我哥一张自行车兑换票!”
“咱们要有自行车啦!哦哦哦,要有自行车啦!”
青年们听后呼啦啦的出来。
平时舍不得用的手电灯光照在兑换票上,有见识多的惊呼一声:
“大勇哥,这是加快轴的车啊,这是干部子弟才能买的上的豪车!”
邱大勇只在卸车时候见过这种刚流行没几年的自行车。
他陷入为难中:“这礼太贵重了,要不我还是给钱哥送回去吧。”
“我还以为只是一张自行车票,其实咱也没钱买自行车,我是想着拿黑市去换点塑料布配合木板子给洞口修个门。”
其他青年却舍不得放弃这样一台好车:
“大勇哥,钱哥爽快人,咱别磨磨唧唧小家子气。”
“钱哥有大哥风范,咱就当认了一个大哥,大哥给小兄弟们送个好见面礼嘛。”
“大勇哥咱该有一辆自行车了,平时总去找散活赚点粮食蔬菜,舍不得车票走路太慢了,自己有一辆自行车多好多方便呀。”
邱大勇叹口气,为难的看向伊湘君。
伊湘君若有所思的看向月亮:“钱哥大手笔呢。”
(本章完)
第97章 从龙之功好处多(求订阅呀)
第97章 从龙之功好处多(求订阅呀)
送走了邱大勇,钱进顾不上出售修好的五簧钟,他得先去跟朱韬等人碰头,看看今天营业情况。
毕竟是初营业,他这个带头大哥得露面。
于是他将酒瓶子交给四小,让四小剥取错版酒标,然后自己蹭蹭蹭下楼去往居委会。
居委会后的小仓库里,昏黄的灯光将窗玻璃映成了暖黄色。
有人蹲在外头抽烟,看到钱进身影后激动的喊:“钱总队来了!”
顿时十来个青年涌出来,劳动布厚衣裳蹭着墙根的积雪簌簌直落。
有人踩裂冰壳滑了一跤,手里攥着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差点甩飞出去但不忘高呼:
“钱总队、钱总队!”
钱进哑然失笑:“我是总队不是总统,你们吆喝什么?”
“还有陈星、大宝你们几个,你们不是要考大学吗?怎么不去学习室待在这里?刚才魏老师还问了你们的踪影,她看你们都没去,担心你们出意外了。”
小平头陈星激动的张牙舞爪:“考大学?考个屁的大学!”
“钱总队,咱们这门生意发了!咱们的企业牛逼了!国营饭店都比不了咱们!”
钱进进门,朱韬将铁皮钱箱咣当砸在木板桌上,震得搪瓷缸里漂着葱的面汤泛起涟漪。
正蹲在地上吃面条的赵波等人急忙站起来敬仰的看向钱进:
“钱总队!”
钱进摆摆手:“今天营业额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喉结都在同步滚动。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收入很惊人。
但具体多惊人谁都不知道。
朱韬解释说:“钱总队你不来,我们哪敢碰钱啊?咱这人民流动食堂是你当家。”
“今天营业一结束,我直接给钱箱挂了封条,你没来谁都不能开!”
这是正常的。
现在企业不是个人的,除了领导和财会其他人不能私下里碰钱。
人民流动食堂这种小集体企业在申建的时候需要有负责人,魏香米填了钱进的名字。
钱进示意打开铁皮箱。
铜锁摘掉,箱盖掀开。
所有人一哄而上勾肩搭背、翘脚蹦跶的往里面看。
米刚往前挤得太急,劳动布裤腿勾住了板凳腿上的钉子,‘刺啦’撕开道口子。
“全是钱!”前头的陈星激动到额头见汗,“钱总队,你来数钱!”
钱进说:“让曲永红数,他父亲是会计,他下乡时候也给公社干过会计。”
青年曲永红使劲擦擦手,坐下开始点钱:
“一五一十……”
他的手指在纸币堆里跳舞,大大小小名额的纸币都逃不过他的清点。
长了老茧的指尖抹过第三套人民币的炼钢工人图案,突然停下,他问道:“谁收的钱!”
赵波抹了把鼻子:“怎、怎么了?”
曲永红一看是自家队长,就放软了语气说:“你收钱的时候要仔细看,特别是这样的大票子,你看这张缺了个角,咱得去银行换新。”
赵波无奈的说:“光顾着盯锅了,锅里汤的油水多,这帮人抢麻辣烫跟打仗似的,我要是看不好,他们能把锅给端走喽。”
钱进说:“没多大事,继续数吧。”
钱币很快数完。
不用曲永红报数,前面的人都知道数字:因为曲永红是从大票开始数,数到十元就摞一沓。
整整齐齐。
不多不少。
一共28沓的票子!
“二百八我草!”朱韬激动的拍自己脑袋。
其他人也纷纷叫起来:
“草草草!牛逼啊,太牛逼了!”
“是二百八吗?要不然再数一遍?我怎么感觉不止啊……”
“就是二百八,一张不会错!”
刘大壮拎起装票的帆布袋往外倒:“这里还有粮票、菜票、肉票,你们说稀奇不稀奇,有人用肉票来买蔬菜!”
繁杂票证倒出来。
绿绿像是下一场彩色的雨。
队员们被众多的钱和票给刺激的脸膛发红,有人去点票,喊道:“我草牛逼!粮票有全国通用的!”
一张印着首都广场城楼的全国粮票铺在桌面,好几个人争相传阅。
他们不是没见过全国粮票。
是从没有自己赚到过。
徐卫东下班后赶来,他摸出包大前门,用烟盒在桌面上敲出鼓点:
“同志们,这军功章上有你们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啊……”
“你可拉倒吧。”陈星上去抢他的烟,拆开后挨个分。
火焰燃烧,烟雾萦绕。
有烟灰落在张一张肉票上,票面‘计划供应’的宋体字被烫出个窟窿。
这把朱韬心疼坏了:“抽烟的往后滚,咱好不容易赚回来的票!”
赵刚有些装逼的说:“其实,还挺容易的,哈哈哈哈!”
刘大壮掰着萝卜粗的手指还在算:“机械厂三级工月薪三十六块,这得顶八个大老爷们干整月!”
“这钱确实赚的容易!”
还有吃货关心的问:“咱们一天的营业额能买多少猪肉?”
“现在猪肉八毛左右一斤。”又有人用铅笔在《革命故事会》杂志的空白处算起来,“能买、能买三百,那个三百多……”
“350斤,多简单啊,三八240,剩下40元除以8毛正好是50斤!”钱进无语。
“小刘你不用准备高考了,相信我,你的脑袋瓜子社会主义建设中另有他用,不适合去大学深造。”
众人哄笑。
快乐至极。
帆布帘子突然被北风掀起,王东带着寒气撞进来。
他说道:“在我家都听见你们嚷嚷了,我不在你们是不是没点数了?没有纪律了?”
然后他假装刚发现钱进,‘啪’的立正敬礼:“原来钱总队在这里!”
“你们守着钱总队还敢喧哗?全给我拷上手铐送去保卫科!”
徐卫东上去要放倒他。
赵刚说道:“食堂第一天营业,营业额是280元人民币!”
准备跟徐卫东大闹的王东被顺利放倒在地。
他过于震惊以至于忘记了反抗。
钱进将他拉起来。
他难以置信:“钱总队你从不撒谎,他们是跟我开玩笑吧?”
钱进说道:“看你这样子,这钱很多吗?”
“咱们现在摊子还小,要是有两辆车甚至五辆车一起做生意,一天弄个千把块的营业额也不是不可能!”
队员们的情绪被这句话点燃。
虽然这些钱是集体所得,不会把利润分给他们。
可钱是他们赚的,人民流动食堂这企业是他们的单位,他们脸上有光!
而且物质上来说,小集体企业不需要国家注资银行拨款,赚到的钱除了交税外其他的不用全额上缴国家,有极大的自主性留在小集体内部。
所以小集体企业情况多元化。
穷困潦倒的企业发不出工资,富裕的企业却可以每个月大把大把发福利。
不用说,人民流动食堂就能大把大把发福利。
想到这点,原本二队的队员李东海哭出声来,鼻涕眼泪往下流:
“前年回城开始我姑给介绍对象,两年了介绍二十多个对象,人家一听我在劳动突击队,愿意出来见的一个巴掌数得清!”
“今年我都30了!同志们,我30了啊,还以为要当老光棍了,我爸妈愁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现在行了,咱爷们是一家红红火火的小集体企业的正式工!咱单位一天能弄280元!看看谁还看不起我!”
王东摸出个铝饭盒,里面是从单位领出来的猪肉炖粉条:
“大海你别哭了,来,尝一口这个,国六厂真是大厂,食堂里的菜真舍得放肉……”
“你是找抽呢!”赵波瞪他,“这个时候故意炫耀你的大厂工人身份?”
王东正要瞪眼,却见其他人都怒视自己,赶紧解释:
“我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啊?我能进去全靠钱总队使劲,我有脸在你们面前炫耀?”
“那大海哭成这个鸡子样,我寻思安慰安慰他!”
徐卫东唏嘘的说:“我信东哥,进个工厂确实没啥好炫耀的。”
“实话实说,一般的小集体企业跟工厂机关没得比,可咱人民流动食堂不一样,以后真要是一天能有千八百块的营业额,这得比得上国营饭店!”
钱进说道:“咱们的待遇比什么国营饭店肯定还要好!”
他看向众人说:“我想过了,咱们全力支持魏主任当居委会主任,然后魏主任会给咱们企业员工开绿灯。”
“到时候劳动突击队和治安突击队的存在都要保持,两个岗位合计起来,一人一个月是30元的工资。”
“小集体企业这边定岗按照国家规定,每个人都是正式工,工资从海滨市工厂机关起步标准定,35元,这样每一位同志每个月是65元的工资。”
好几个人赶紧找地方坐下。
他们激动的有些头晕:
“65元!五级工啊!”
他们有自知之明,凭自己本事进单位,一辈子干不到五级工。
钱进指着他们说道:
“但是嘴巴全给我把好门,包括以后的福利品,肉给我烂在锅里。”
“谁要是出去炫耀,惹得上级单位来调查取消某项补贴那别怪我和同志们不客气!”
他又转身拍拍徐卫东和王东肩膀:“咱队里出去的同志,只要愿意留在队里,队里都欢迎。”
“补贴和福利品都是一样的标准,我也是一样的。”
“但是,留在队里那就得干队里的活,该去上街通下水道就得通下水道,该下乡支农就得下乡支农!”
徐卫东说:“老钱我什么都听你的,你爱给什么就给我什么,不给我也跟你干。”
王东和另外已经入职工厂单位的队员点头:“我们也听钱总队的。”
钱进说道:“那行,那咱们以后也没什么治安突击队、劳动突击队之分了,就是个突击队!”
“另外,以后我安排值班表,把以前的五个队伍要打散,重新编队伍。”
“有的队伍在家里收拾菜,有的队伍出去搞服务,有的队伍负责街道上的工作,有的队伍晚上跟着程华警官值班,没问题吧?”
所有人气势昂扬、异口同声:“没问题!”
钱进点点头,示意朱韬处理收尾工作:“把钱和票清点了登记入册收拾好。”
账单要清清楚楚。
然后待遇福利要留在内部。
这是小集体企业的好处,在当下具有更高的自主权和灵活性。
“明天去买挂新鞭炮。”朱韬乐呵。
钱进说道:“这个不用了,明天倒是得买点铝饭盒和搪瓷缸。”
“说到这里,同志们,最后我得给你们说明白,咱们营业额是280元,并不是说赚了280元。”
“原材料得要钱,我老大哥那边得给点感谢费,后面还得各方面投资,其实咱们的买卖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好,所以都悠着点!”
众人点头。
这点他们明白。
为什么麻辣烫这么受欢迎?
第一味道好吃,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用料足,汤里飘着厚厚的一层油。
两分钱买一串菜很贵,可要是带上一层红油能用2分钱给肚子补上点油水那就不贵了。
老百姓很会算账,所以生意才会好。
他们知道这买卖刨去油料没多大利润,可这生意已经是他们不敢想的好了!
钱进不语,小仓库瞬间安静,只有北风穿过窗户缝隙吹在标语墙上呜咽。
人民流动食堂暂时办起来了。
钱进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自己工作上。
他不能总是留在港口当搬运工。
得做采购员!
上班的时候他正在琢磨怎么能顺理成章的转岗,老拐招呼他们新工人去码头看:
“带你们看个新奇的!”
一艘集装箱大货轮正在徐徐入港,不少人都在好奇的看。
钱进看向船身上巨大的白字。
旺翔丸号。
他问道:“鬼子船?”
老拐点点头:“对,这是鬼子的船,知道上面那一个个的箱子是什么吗?”
“集装箱呗。”钱进觉得莫名其妙。
老拐却有些吃惊:“你还认识集装箱啊?”
钱进一愣,赶紧解释:“我看过报纸介绍世界航运发展进程,国外欧美人家早就用上这个了。”
老拐没多想,笑道:“你们文化人就是有本事,我还以为你们没见过呢。”
新人李成功急忙说:“拐叔,我没见过,嘿嘿。”
老拐就说:“这是好东西,有了这个东西咱搬运工的活就简单了。”
“再不用上船挨个货物往下搬,只需要徒手辅助吊车固定集装箱,然后配合板车把货物拉下来就行了。”
他举了个例子:“咱海滨市盛产啤酒,怎么运输啤酒呢?啤酒厂有自己的运输队,一箱箱啤酒先搬上车开到港口,搬下来再一箱箱搬上船。”
“你们想想,这个过程中是不是容易摔落啤酒箱什么的?是不是会有损失?”
“人家小鬼子用集装箱不一样,集装箱直接在啤酒厂装箱,然后货车拉到港口被吊装上船,船运到目的地再吊装到码头卡车上去……”
他把双手一摊:“期间省时省力不说,还没有任何损耗呢!”
李成功露出兴奋的表情:“这真是好东西,什么时候咱国家要是也有了,咱搬运工就不累了,歇着就行了。”
老拐认可的点头。
钱进笑了:“是吗?那到时候各单位还养着这么多搬运工干什么呢?”
“嫌钱多了故意钱?”
李成功理所当然的说:
“不管什么单位都是国家的资产都是人民的财富,肯定要养着咱们工人呀,否则跟资本主义国家有啥区别?”
钱进没话说了。
现在集装箱装卸过程中还需要用到工人。
为避免货物碰撞,装卸采用双人盯箱法,两人一组全程扶稳集装箱四角,确保能稳稳当当的平移至板车上。
李成功说:“你看,就算都用上了这个,也离不开咱们工人。”
钱进笑而不语。
即使他说了在场的人也不会相信。
用不了多少年,各大港口都会完成自动化,那时候搬运工就成为历史痕迹了。
此时考虑这个没什么必要。
享受当下就完事。
他们正看着货轮装卸,胡顺子急匆匆跑来:“哎哎哎,你们真行,上班脱岗啊?”
钱进说:“这不是休息时间吗?”
他递给胡顺子一支烟,胡顺子顺手拿走一包烟:“我不是占你便宜,这次过来是通知你有好事。”
“咱单位要联合港口举办个学习大会,学习你俩侦破走私犯、为调味品商店抓到盗窃国有资产的内贼等事件中表现出来的精神和技能。”
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现在这年头会议多。
当天钱进和魏雄图就被带去了宣传科,这次是宣传科科长接见他们。
海滨市供销总社宣传科的科长叫彭友良,头发铮亮、形象很靓。
他告诉两人,这次的学习大会是供销总社和港务局方面共同举办,到时候会有多个先进人物分享经验。
钱进和魏雄图需要上台演讲。
窗外的汽笛声悠悠扬扬传进来,彭主任先对两人进行鼓励。
搞宣传工作的就是不一样,口才好,那唾沫星子混着‘爱国主义精神’‘四个现代化’‘五讲四美三热爱’之类的词儿在办公室里乱飞。
等到最后了,彭科长终于点题:
“演讲内容方面你们别讲太多假大空或者套话,要有真东西,所以你们好好要好好准备演讲稿,争取在领导面前一鸣惊人。”
“我建议你们从缉私方面来深耕细作,讲讲你们怎么发现的异常、怎么调集人手进行抓捕工作,这对其他同志有什么启发?可以让他们学习到什么知识?”
“总之就朝着这方面使劲,一定能挖出很好的经验!”
彭主任如是叮嘱。
钱进和魏雄图离开办公室后面面相觑。
两人都没有经验。
单位上给他们放了假,学习大会两天后进行,他们这两天不用上班干活,专心写发言稿就行了。
钱进回家,家里没人。
他正好趁机把金箱子拿出来,该卖的卖、该买的买。
损毁的五簧钟价格是8000,修好之后价格倍增,可以卖到一万五千元。
这价格不算高。
还没有他之前下乡时候从刘家生产队收上来的笔筒有价值。
那笔筒是清朝文物,卖出了五万块的价格。
他刚从邱大勇手头上搞到了一批烟标酒标,这次一起卖掉了。
海滨啤酒的错版标价值比正常酒标贵一些,一套酒标能卖150元。
还好这东西是量产货,邱小弟等人攒出来四十多套,也能卖个六七千块。
他们手里的烟标没有好东西,最终合计错版啤酒标也不过卖出七千五百块。
钱进看看现在商城总额。
还不到十万块呢。
穷了。
他挠挠头。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这年头老百姓家里有古董文物却不会卖给他这么个陌生人,他打听过了,现在想合法的购买古董文物主要是在两个地方:
国营文物商店和友谊商店。
但他都不好操作。
前者是国家收集社会流散文物的重要渠道,后者则是专门招待外宾的地方。
这两个地方有的是宝贝,却对贸易人员进行严格的身份登记。
钱进最不愿意的就是暴露身份。
所以他现在对资金需求量不大,不必去冒险。
购买的物资主要是底料。
钱进又采购大批底料拆包装放入204。
注册人民移动食堂的时候,经营主体建筑留了这个房间的地址。
这样随着小集体企业的生意走上正轨,他索性改了204的性质,名义上给企业当办公室,实际上也当仓库也当厨房。
如此一来学习突击队就没有教室了。
本来这小房子也不适合当教室,钱进索性去找魏香米,想跟她商量一下大办学习班的事。
高考是当下最大的事情。
因为今年刚恢复高考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于是国家灵活处理,由各省市地区自主协商高考时间再由教育部拍板决定。
海滨市的高考时间很靠后,是在12月的20号和21号,距今还有一个月时间。
考生们进入突击阶段,很多年轻工人都脱岗了,背水一战要拿下高考。
各机关单位、工厂矿场都在组织学习工作,很多街道也成立了教室供学生们讨论进步。
没办法,现在特别缺教师,学生们只能互相学习、互相答疑解惑!
钱进去敲主任办公室的门,里面摆设大变。
张红波的痕迹已经没了,墙上照片换成了魏香米在学习和接受表彰时候的照片。
此时魏香米还在调整摆设位置。
她把居委会的录音机给搬到了自己办公室,这是享受上了,打算平时听听歌。
见此钱进很高兴:“魏主任?”
魏香米听到声音回头,冲他笑着点头:“不辱使命呐,钱总队,你这次帮我立大功了!”
钱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
很好。
魏香米做了居委会主任,以后很多工作更好开展。
比如给学习突击队换教室。
魏香米听了他的来意后点头:“这是大事,咱们街道不少青年想参加高考,是该为他们提供个好的学习环境。”
钱进说:“对,我认为一旦咱街道出的大学生多,那咱居委会可以跟着在全市大大露脸!”
这事很重要。
魏香米发挥了她在房管科的优势,几个电话打出去,直接找到了一座仓库:
“咱们街道116号在日占时期修了个仓库,1966年开始被百货大楼当做杂货库使用。”
“今年我们单位根据中央文件精神进行了工作改制,一些集体所属的建筑或者收回使用权或者重新签订合同。”
“现在这个杂货库被收回来了,我想咱们可以研究一下,能不能把它利用起来。”
两人都是说干就干的性子,便一起去看仓库情况。
钱进曾经从杂货库前走过,他记得这是一栋很破败的建筑。
去了以后发现它实际上比自己记忆里更破败。
仓库为了防盗,它本身窗户很少,然后时间长了玻璃全碎了,百货公司索性用木板把它给封了起来。
钱进推开门,吱嘎声中有老鼠迎面窜出来。
魏香米倒是有准备,一个后跳步避开了慌不择路的老鼠:“哎呀,这环境太差了。”
钱进打开手电看里面情况。
杂货库里还有东西呢,百货大楼留下了好些木柜子,但件件有破损,再就是破凳子烂桌子也有不少,碎木头坏绳子散落四周。
这些东西是垃圾,但对于教室来说都有用。
他还挺高兴的:“就选这地方当教室吧,我带突击队过来打扫,到时候再把破椅子凳子修一修当课桌什么的。”
“至于这些柜子也有大用,修好了不正好能当书柜书橱?”
魏香米看他满意便说:“行,那你负责这个事,把咱街道的学习班轰轰烈烈办起来!”
钱进对此很有信心。
这仓库很破很烂但不是问题。
垃圾多可以派人收拾,老鼠多他有狗收拾,窗户被封冬天正好保暖,没有采光他就安电灯。
主要是它的硬件设施好,空间很大,面积得有五六百平米呢,高度更得五米以上。
要是他能找到建筑队,居中截断搭建个隔层,空间利用率还能增加一倍!
当下这社会城市里居住条件可差了,多少人家的人均居住面积才三四个平米。
像一些回城知青都没地方住,只能去潮湿腐败的防空洞居住。
想起邱大勇那些人,他又跟魏香米提了个请求:
“我认识几个知青朋友,他们现在住防空洞,说是没有户口,你们房管所还总撵他们走。”
“这事有没有解决办法?”
魏香米把政策先给他说了一遍,又问他:“几个人?”
这点钱进不清楚,他只能估摸着说:“应该不到十个人吧。”
魏香米考虑一番说:“房管科那边是按照政策执行工作,我不好插手。”
“要不然我申请一张住宿调配单,给他们挂个临时户口,这样可以帮他们办临时住宿证明。”
“但就跟名字说的那样,这都是临时的东西,治标不治本,还是得让他们尽快自己想办法找单位接收或者找亲戚投靠。”
钱进向她道谢。
站队是真有好处啊。
另外他这还算是从龙之功呢。
他觉得魏香米很够意思了。
魏香米更够意思的是,她特意叮嘱了办理这件事的同事:
“要点明是泰山路的钱进委托咱帮忙的!”
当天傍晚房管所清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骑着自行车又来了下马山防空洞。
邱小弟老远看到人影,赶紧回去汇报情况。
有下乡导致残疾的知青拄着拐杖堵在洞口,用老手段抗拒执法。
工作人员这次没跟他嚷嚷,拿出一张单子递给他:“行了,今天不是来赶你们离开海滨的,是给你送好东西。”
知青看清住宿调配单上的字样,顿时呆住了。
工作人员继续说:“你们真能呀,还能跟泰山路治安突击队的队长钱进拉上关系。”
“他托人帮你们申请了这东西,你们赶紧搬吧,这防空洞不是无主之物,不能随意占用!”
日落时分,邱大勇等搬运工带着满身疲惫回来了。
他们看到洞口外搁置的货箱、铺盖、炉具等各类生活物品顿时心里一沉,赶紧进去问:
“房管所来硬的了?”
残疾知青高兴的将调配单递给他看:“大勇哥,咱不用住这地方了!”
“钱哥很够意思,他私下里找关系帮咱弄了个借宿证,解决这个住宿问题了!”
住防空洞的几个搬运工急忙赶过来看,看过单子上的红戳后顿时喜形于色。
邱大勇面色复杂。
他回到自己用帆布隔出来的房间里看。
煤油灯恍恍惚惚的亮着,勉强照清了洞壁上用煤块描摹下的大字:
十年塞北雪,一朝归故城。
荒洞有犬吠,空庭无亲声。
坐了一会他站起来,去找了块煤使劲剌掉了‘有’和‘无亲声’四个字,改成了:
荒洞闻犬吠,空庭见亲情!
(本章完)
第98章 钱校长大办学习班(求订阅啊)
第98章 钱校长大办学习班(求订阅啊)
收拾仓库的工作是钱进当下工作的重中之重。
他仔细看过了,杂货仓库里头老鼠众多,墙根的鼠洞比蜂窝煤眼还密。
于是他先把黄锤塞了进去。
为了保证黄锤的战斗力,他让张爱军在黄锤菊上点了一点辣椒水……
黄锤恨不着他,得恨张爱军。
这事有点不狗道但真的好使。
钱进带上突击队队员们准备正儿八经收拾仓库的时候,一开门那血腥气扑面而来,弄的突击队员以为他们是进了屠宰场!
门口好些老鼠。
身头分离。
死相凄惨。
趴着假寐的黄锤看到张爱军露面,第一时间杀了上去:老贼,吾誓要咬你!
钱进塞给它一根肉骨头。
黄锤强行变道中途刹车:吾牙未必不利!
钱进将手电打开,带领队员们连夜开始收拾仓库。
队员们很给力,把个打扫活动搞的很正式,有人扛来一面旗插在门口,上面赫然是四个大字:
人定胜天!
下班赶来帮忙的徐卫东还想了个口号,叫做‘誓把耗子窝,改成状元府’……
钱进一脚踹上去:“我看誓把懒散汉,改造好劳力才差不多,都别扯虚的,赶紧给我干活,这次是政治任务!”
高考时间太紧,必须得争分夺秒的办好学习室。
仓库空间大、杂物多,清理起来是大活。
他们正辛苦干着,外面响起叫声:“钱哥、钱哥,您是在这里吗?”
邱大勇领着知青们找来了!
钱进闻声出门,呼啦啦几个人把他围了起来。
女知青们捧出用劳动布手帕包着的炒生,男人们肩头挑着扁担。
“这是我们以前打的煤饼。”邱大勇不好意思的说,“没更好的东西了,你别嫌弃啊!”
钱进失笑:“我嫌弃什么?你们给我送这个干嘛?”
邱大勇说:“钱哥,我们知道你不缺东西。”
“但我打听了,你带着你的弟兄们弄了个买卖需要炉子烧火,我就寻思这些煤饼可能有用。”
钱进说道:“那我多谢你们了,这事不着急,这么晚了你们不休息,怎么还跑过来啊?”
“多冷的天!”
一阵风吹在他身上,刚才忙活了一身汗,这会冻的哆嗦。
邱大勇说:“我们刚搬了家,从防空洞搬去了集体宿舍,这事多亏你了,想去谢谢你……”
“这么快?”钱进一愣。
魏香米是真行,有事她真办啊。
邱大勇误会他意思了,咧嘴笑:“防空洞不好住啊,又冷又潮的,有好地方能住了,我们就赶紧搬过去了。”
“搬了家寻思过来找你道谢,去你家没找到人,一路打听来了这里。”
“钱哥,你们在这里干啥?”
钱进把泰山路办学习班的消息说出来:“以前的教室太小了,坐不下几个人,现在领导给批了这个大仓库,但需要我们自己收拾。”
“那你不叫上我们?”邱大勇立马开始脱外套,“钱哥你点将吧,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钱进不客气。
主要是劳动突击队人手不够用了。
得有一队人去负责治安巡逻。
一队人准备明天出售的蔬菜。
还有些人家里有事,这样他能动用的仅仅二十多人。
相对这么个大仓库来说,二十多人塞进去跟二十粒跳跳塞直肠里似的,哪里都能感觉到有东西,但折腾不出浪来。
门缝漏出的灯光里飘着新鲜刨的松香味。
钱进指着抬到中间区域的桌子问:“有没有会木工活的?先把桌子腿和桌面修一修。”
“你就该叫着我们,我们几个手艺活都有点本事。”邱大勇自信的笑道。
他去要了个刨子、锤子:“家伙什挺齐全。”
钱进暗道我刚从商城买来的,能不齐全吗?
断腿桌子翻面,1956年公私合营的红印在手电灯光下散发着历史的气息。
“老钱,这是什么队伍?”徐卫东站在仓库挑高的穹顶大梁上发问。
他一低头,有灰尘正从领子里簌簌往下掉。
钱进赶紧叫他小心:
“我在港口认识的好同志,咱们都是朋友,但你先不用关注,这事回头说,你先在上面把电线给弄好然后赶紧下来。”
五六米高的地方。
仓库地面还是砖头铺就。
这家伙要是掉下来不用抢救可以直接吃席。
知青们脱衣服的脱衣服、撸袖子的撸袖子,连女同志伊湘君都不甘人后的开动了。
这觉悟没的说!
钱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伊湘君利索的脱下外套,劳动布工装裤裹着的长腿踏过满地灰尘,走路猎猎生风。
她上手就搬起一张榆木桌,磨白的工装裤顿时绷出蜜桃状臀线,后腰凹陷的弧度像被敦煌飞天的笔锋勾勒过,飘逸而利索。
常年劳动并没有让她身材走形,反而变得健美有力量感。
榆木桌子沉重,她用胯部顶住桌板发力,这个动作让她身上的麻衬衫瞬间收紧,胸腰曲线让手电灯光都有些失色。
钱进暗念无量天尊,赶紧往西北角堆着的二十多把瘸腿椅子里钻。
张爱军突然从刨堆里钻出来,举着缠满胶布的锤子喊:“领导,过来看这个!”
听到这称呼,知青们忍不住偷瞄钱进。
钱进挺尴尬。
但这称呼已经比张爱军以前张嘴闭嘴的‘首长’好太多了。
他过去一看有个裂成两半的榆木柜子,柜门上还残留有淡淡的‘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墨迹。
然后柜门打开,里面全是书籍!
钱进一看,有连环画这等小人书也有字典般的大部头,里面还有一些外文资料,应该是俄文书籍。
他看不懂专业书籍,就看小人书。
里面有《三国演义》有《西游记》还有《东周列国志》,全是一套一套。
“这是好东西。”钱进感叹,“全保护好了用箱子装起来,回头说不准什么时候用得上。”
邱大勇凑过来看了看,指着《三国演义》说:“确实是好东西,都是五六十年代的东西,应该是魔都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那一套。”
钱进问道:“你还懂这个?”
邱大勇笑道:“上个月刚公布恢复高考的时候,市图书馆要返修,我跟老馆长磨了两天要了点活,在那里忙活来着,赚了几顿饱饭和一些票证。”
“当时老馆长就在收拾一批这种小人书,跟这个《三国演义》一样,他说这套书有六七千幅图画,全是当时的名家画的,是吧,湘君?”
伊湘君正在挥舞锤子钉桌腿,她干的专心致志、不吝力气,已经鬓角见汗了。
听到有人喊自己她问道:“什么?”
邱大勇让她过来看这些连环画:“当时你问的老馆长,他是不是这么说的?”
伊湘君翻阅了一下小人书说:“嗯,这套书是57年到63年出版的,全套一共60本,挺有价值的。”
“你看它们每一册上都有一方印章,全是出自篆刻家都如冰先生之手,很珍贵。”
“但也很不幸,就因为这些印章,当时一套套都被烧掉了,市里图书馆那一套还少了两本呢。”
钱进数了数。
他手里这套《三国演义》是全的。
现在属于他了!
其他人把这些书的出现当一个小插曲,又开始忙活起来。
又有人拎着麻袋到来,进屋后他倒出里面东西,里面哗啦掉落些锤头、铲刀和大小不一的生锈钉子:
“刚从家里翻出来的,钱总队,能用上吧?”
钱进欣喜点头:“何止能用上,它们太有用了!”
“来,同志们加把劲,今晚得把这些修成课桌,明天学生们来了就能上课了。
邱大勇的喉结动了动,忍不住问道:“钱哥,只有你们泰山路的人能来学习吗?”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你们队伍里要是有人想考高考,这里也欢迎啊!”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啊!”
知青搬运工们欢呼一声。
他们当中不少人白天干活晚上备考,因为他们跟城里青年不一样,没有其他更好的路能走,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
一行人干的更起劲,还有人跑出去找同伴们一起来加班。
他们不好意思来用现成教室,便想在建设过程中多出几分力。
邱大勇用斧头想截断块杨木。
钱进递给他一把锯子:“用这个。”
邱大勇识货:“哟,日式双面锯,小鬼子的东西?”
他指着锯背上‘满铁’字样的钢印,已经被磨得暗淡不清。
这点钱进还真不知道,他们的工具是大家伙凑的,有些实在没有,他就去商城买了一批。
满铁时代距今得有个三四十年,不知道这种锯子能不能算古物送入商城换钱。
这么想着他又把锯子拿走还给邱大勇斧头:“还是用这个。”
邱大勇挠挠头。
他不挑,有的是力气,用啥都一样。
相比他们这些人,知青搬运队的人在木工活上更专业。
有的在乡下学过木工,甚至会摆弄墨斗。
那冻裂的手指拽着线绳一弹,笔直的黑线落在榆木板上:“照着这条线切割!”
一直到午夜时分,仓库里一直响着叮叮当当的锤击声和嗤嗤的刨子刨木头声。
钱进找了最高大的一张桌子仔细修了当教桌。
这是魏清欢的阵地。
夜色已经很深了,仓库收拾的差不多。
碍于工具和修补用木材有限,多数桌椅柜子没修好被堆积在角落里。
他们已经修好了五十多张格式桌子并配套了板凳椅子。
地面灰尘扫干净,墙面上的蛛网蚊虫死尸被处理掉,死气沉沉的仓库大变样。
电线也拉上了,但还没有跟电路衔接。
这需要白天断了电闸才能操作,钱进检查过后挥挥手:
“同志们,撤吧,明天桃源就可以开放啦!”
邱大勇用三棱刮刀在门框刻下刻度,最高处标上了‘1977.11.21’。
钱进将一块木桌面钉在了门口旁边。
明天用油漆描上‘学习室’后就算完活了。
朱韬从仓库匆匆跑来。
王东上去要给他一脚:“干完了你也来了?你他娘是不是举着望远镜一直监视我们呢?”
“我们在流汗干活,你去干啥了?”
朱韬如今是人民流动食堂的工作负责人。
正所谓钱是男人的胆,这话一点不假,现在朱韬不怕王东,闪身让开后说道:
“你淘大粪是人民勤务员,我当领导也是人民勤务员,这是革命分工不同,都是革命事业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小王你记住不同队伍有不同分工,另外我们刚从居委会仓库发现了个有用东西,你们这会能用得上。”
是一迭写标语用的红纸,还有配套的毛笔和墨水。
他们怂恿钱进:“钱总队,写个对联贴门上,激励激励咱们的考生。”
钱进可不会献丑。
这会魏清欢已经结束了在204的教导工作,也赶来帮忙。
于是钱进便把她拉到前面:“魏老师,你来?”
魏清欢落落大方的接过毛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沉思几秒,右手执笔、左手挽住衣袖,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秋去冬来,囊萤映雪。
春回夏至,折桂蟾宫。
横批:爱党爱国。
钱进哈哈笑。
牛逼。
文采和时政结合在一起了。
周耀祖抱着双臂看大字感叹道:“好字,魏老师是练过的。”
关门走人。
第二天一早钱进带上了泰山路电工来接电线。
这事简单。
学习室只准备用电灯这种小功率电器,所以无需变压器,安装了电表,把电线接入道路边的线路即可。
钱进买了电灯泡。
商城里头有各种先进灯泡,但这种公共场合还是低调点好,所以他就先去百货大楼买了几个100瓦的大灯泡。
电工对此大为佩服:“钱总队你们为了这帮青年的高考真是操碎了心,竟然用这样的大功率家伙?”
“咱街道上除了公家单位,估计就你这里有这种大家伙了,寻常人家安个25瓦的都得咬咬牙。”
这点钱进确实见识过。
他隔壁的杜刀嘴很节俭,204起初用的是3瓦灯泡……
偌大仓库昨晚一共并联了十条电路,每一条电路两个灯泡一条灯控拉绳。
钱进把拉绳都打开。
里头亮起白光,相当亮堂。
电工眯着眼睛看:“这么多灯泡啊,现在一度电是4分,那你这里就算一天开12个小时的灯,恐怕也得1块钱吧?”
“一个月三十天,这可是三十块钱啊!谁出这个钱?”
钱进笑道:“我们劳动突击队办了个小集体企业……”
“人民流动食堂嘛,已经出名了。”电工忍不住赞叹,“那麻辣烫的滋味,一碗下去一天暖和!”
钱进说道:“对,我们企业收益不错,这个电费就由我们企业负担。”
“学生们还有一个月高考,这些灯顶多开一个月,三十块钱换那么多学生改变命运的机会,我觉得很值!”
电工感叹:“行,钱总队,我好几次听人说,你这人专门利人毫不利己。”
“以前还不大相信,现在我是信了。”
“以后电力上有需要你喊我,你这边我优先负责。”
他们开门没多会,后头已经有人急匆匆的来了:“钱总队,这里可以学习?”
钱进回头,是同社区的一个青年,名叫郝向前。
这青年跟刘家庆一样,都在街道小集体企业中的施工队上班。
恢复高考消息传出他就不去上班了,捡起课本重新念书。
当然不排除是逃工的可能……
但郝向前念书挺积极的,之前204开放他就想去上课,奈何位子太少,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这个萝卜没有坑。
如今看到郝向前赶来,钱进说:“对,这次咱教室够大,你是第一个来的,进去选个座位吧,随便选。”
郝向前心怒放:“昨晚我听米刚大哥说这个杂货库被你收拾出来当教室用,就想来看看了。”
“但米刚大哥说今天才投用,我昨晚没怎么睡,今天一早赶紧来!”
他进去一看。
地面干净,墙壁整洁,灯光亮堂,空间广阔。
郝向前有些被镇住了!
他幻想中的大学教室,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重点是够大!
郝向前占了靠中间的一张桌子。
这年头老师太少,考生们学习主要靠前后左右讨论,所以不能去前排,要去中间,要尽量多的可以听到别人的答疑解惑声。
占好位子他急匆匆跑出去喊人。
突击队也有几个青年准备参加高考。
本来有十四五个人,但人民流动食堂开起来后多数又不准备考了。
大家都知道这次高考的残酷性。
因为不光是应届生考,老三届也要靠,被过去十年耽误了学业的人都要考!
今年真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了。
消息传出去的很快,上午赶来的备考生们越来越多。
有不少穿劳动布工装的青年来了。
他们工厂或者没有准备教室或者胡乱弄了个小房间当教室容纳不下几个人,总之得知了泰山路学习室的存在后,他们便火急火燎赶来。
二十多张桌子很快被占满。
有三十张空桌子被钱进留下了,他得给手下人、给邱大勇那边的人留下位子。
另外还得留下点桌子当预备队,万一有领导往里塞人,总不能让人家自己带桌椅吧?
对此备考生们不在意,他们自己回家搬桌椅来学习。
钱进大开眼界。
他看到了欧式雕椅挨着钢厂运来的铁板凳。
看到了缺了镜子的梳妆台。
还看到了用弹药箱打造出来的带书架桌子,箱体上‘1951年奉天兵工厂’的红漆都没褪去!
有些人讲究,不好意思空手来占用位子,他们就带上礼物。
比如一个叫韩卫国的青年把车间标语牌带来了,这是个填充了炭黑的板子,翻过来往墙上一挂,正好能当个小黑板!
人多了有个问题是嘈杂。
但都是认真备战高考的人,他们知道考前每一分钟都很宝贵,所以凑一起不瞎说话,只要开口就是讨论问题、求疑答惑。
钱进今天还是不用上班,白天他就待在学习室的讲桌前凑热闹。
很多学生求解答案,有时候他会过去看看,基本上都是比较简单的问题,他的解题思路还在,时不时能帮他们解答一些数理化问题。
不过中学的知识多数还给老师了,他最终把魏清欢送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拿了出来。
这本书扉页上的赠言墨迹犹新:“致求知若渴的后来者——1977年秋,魏”。
当下这套书印刷众多,很多学生都靠它来备考数理化。
天气冷,有些备考生家境不太好,穿的挺淡薄,一边看书做题一边搓手。
钱进想起胡顺子,带上酒骑车去了甲港找到他:“办公室里那个保温桶哪里搞来的?”
胡顺子看到酒后眼睛一亮,嘴巴就自成一家了:
“嗨,上个月给津门保温瓶国营工厂卸货,我看他家的保温桶挺好,天又冷了后面要喝热水,就给弟兄们弄了一个。”
“我那边有急用,你回头给弟兄们再弄一个吧。”钱进要去搬保温桶。
胡顺子急了:“那不行……”
“我有个司机朋友从外地回来,说是给我弄了几个扒鸡,我想着明天给工头你弄它两三个。”钱进接着说。
胡顺子赶紧说:“别两三个,我要三个!”
钱进说:“行,都给你!”
胡顺子挥挥手,然后看劳动计划:“嗯,就你了,立兴热水瓶厂,这家的保温桶更好,嘿嘿。”
钱进带回来的保温桶还挺先进的。
它个头挺大得有一米高、七八十公分的直径,然后外面是一层绿漆,桶盖带着卡扣,前端有个小水龙头,拧开就出水。
学习室里不缺人才,钱进拿出锤子,立马有个车工挺身而出,用木架子钉了个结实的水桶架出来。
保温桶放进去,有穿蓝工装的姑娘抱着印有“煤站先进生产者”字样的暖水瓶去打水。
烧锅炉的老周没事干,躺在热烘烘的锅炉房里翘着二郎腿听收音机里的《新闻和报纸摘要》。
他看到七八个青年提着热水瓶来了,以为是来了大买卖,乐呵呵的准备收水票。
钱进跟在后面进来,对他义正言辞的说:“老周同志,祖国和人民需要你!”
老周吃惊的问:“咋了,小鬼子又丢士兵了?那赶紧给我发枪,我老了可一样还能干他们!”
钱进哼笑:“那倒没有,现在他们丢了将军也不敢跟咱扯上关系……”
他把考生需要热水的事告诉他,希望锅炉房能为街道备考生们的备考工作提供协助。
老周乐了:“妈的,薅羊毛薅到我最坚定的无产阶级劳动者周八斤身上啦?你们想来免费打水?我告诉你们,没门!”
“周叔,您帮帮忙,现在我们需要您的支持。”抱着《煤站先进工作者》暖水瓶的姑娘冲他甜滋滋的笑。
这是城南区煤站一位领导的闺女。
老周认识她,定睛一看再瞪大眼睛一看,他立马改了说法:
“你们想自己来打水?没门!”
“我必须得亲自给你们送过去!钱总队说的好,锅炉房得为你们年青同志们考大学的工作做出应有的贡献!”
“你们回去,我推车给你们送热水!”
钱进赞叹:“周师傅这觉悟,牛逼嗷!”
保温桶灌满了热水。
备考生们拿着搪瓷缸或者茶杯排队来打水,又新奇又开心:
“这里还给准备热水……”
“钱总队你比学校老师对我们还要上心,以后叫你钱老师……”
“叫什么钱老师!应该叫钱校长,这个教室是钱校长要来的,自己带人收拾出来的……”
后面邱大勇手下想参加高考的知青也来了。
邱大勇是实在人,他怕给钱进制造麻烦,特意让手下知青自己带上了家伙什。
这些人扛着自己用木板和凳腿钉成的简单桌子,桌腿上还沾着防空洞的苔藓,桌面新刷了桐油,在寒气里泛着黄玉色光泽。
仅仅是半天时间,等到正午时分,三百多套桌椅在仓库铺展成了整齐的方阵。
傍晚五点多,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海平面上。
天黑下来了。
几乎没有学生回家,或者说有些人回家匆匆忙忙吃了饭又会立即回来。
还有些隔着家里远的,索性带了干粮来学习室,就着热水啃玉米饼啃干馒头,有咸菜就算不错的日子。
随着工人们下班,教室里的人员还在增加。
角落里的破桌椅板凳也没人嫌弃,草草修理一下能用了,下班赶来的青年工人们便趴在上面开始忙活着念书算题。
魏清欢下了公交车被钱进接进学习室。
她站在门口打眼看去,下意识就是一口凉气!
至少五百个学生!
里面不少人认识她,即使没有进入204也去找她问过问题。
于是魏清欢一露面,好些声音响起:“魏老师!”
“呀,魏老师来了!”
“魏老师好,我想问你一个物理问题,这是个压强与浮力综合题,怎么同时处理固体/液体压强计算?”
提问的声音像洪水一样轰然而来,逼得魏清欢下意识倒退一步。
但她深吸一口气笑着走进了学习室,大声说道:“问题先保留,现在有黑板,我来给大家先顺一遍教学大纲!”
“时间有限,我的进展会很快,请同学们先做笔记,提问的时候由基础往具体问题开始进展,我尽量能帮你们进步一些……”
钱进发现黑板太小了,人太多,后面的学生根本看不清。
不过还好,仓库里头灯光够亮,学生们往前挪,勉强也能做得了笔记。
这时候还是有印刷机好了,将教学大纲印刷下来分给备考生,可以事半功倍。
然而商城的印刷机太先进了,现在没法拿出来使用,当下年代用的印刷机是滚筒印刷机,很简陋,是用复印纸加上印油来进行印刷的。
钱进将学习室交给魏清欢自己先行回家。
他去商城搜索了一下。
嘿。
还是小看了27年代的市场。
别说七八十年代的大型滚筒油印机,他还找到了六十年代盛行的铁盒油印机!
这种油印机主体跟个公文包似的,打开以后是黑色印油,用滚筒刷来均匀刷上油墨。
价格不贵,属于常见老物件,一件是1000块,钱进挑了两个看起来成色还算好的买了,又配套买了印纸。
这样有了机器辅助,他能帮魏清欢做的事情就多了。
除了买机器,他顺便买了本介绍海港工作的书。
里面有缉私内容,钱进把相关内容总结了一遍,总算搞出来一篇在防走私、查走私方面有详实内容的理论报告。
他通读了一遍这个报告满意的点点头。
明天差不多能交出一份答卷了。
ps:一直在爆更,从未停止过,当然从章节上看并没有多更,一天只有两章,可内容真不少,确实主打了一个量大管饱。今天是本月最后一天了,还希望兄弟姐妹如果手里有月票给投一下,拜托了!祝大家身体健康,合家健康。
(本章完)
第100章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邻居(求订阅
第100章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邻居(求订阅)
上午开学习会,下午正常上班。
钱进和魏雄图带回了一面锦旗,由市供销总社和港务局联合颁发,金线绣着“海上哨兵”四个字。
按理说这面锦旗应该交给大队部,但看宋鸿兵那架势,他是不欢迎大队部挂这东西了。
于是钱进就带回了小队办公室。
胡顺子对此持非常积极的态度。
这可是市总社和市港务局联合嘉奖的锦旗,是非常大的牌面!
老拐等工人勾肩搭背的看,看的眉开眼笑。
连一直对钱进有意见的康信念都说:“哪天我借个照相机,咱们都跟这面锦旗合个影!”
他们还没有合影,钱进、魏雄图这边先合上了。
下午《海滨日报》来了记者,让两人一起持锦旗、分别持锦旗各拍下照片。
另外钱进自己胸戴大红也拍了照片。
这朵红像团火,钱进或者推车或者扛大包或者跟工友协作,一口气拍了好些照片。
为了配合宣传需要,整个下午钱进没怎么干活,这几天他是一直划水。
如此一来他有些担心。
自己资历太浅,但风头出的太多又不怎么干活,恐怕会引发工友的不满。
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找胡顺子协商:
“是这样的,胡队长,虽然上级单位嘉奖的是我和老魏、也是给我和老魏发了奖品,但我俩认为我们能成功离不开大家伙的支持。”
“所以我们卖掉奖品,换成点散装东西送给工友们表达我俩的谢意!”
胡顺子就好这一口。
他停下抠沟子的手放鼻子上闻了闻,喜于言表:
“吆西!你这个同志大大滴好,觉悟大大滴高!行,这事我代表工友们答应了——送什么?”
钱进说道:“我准备去黑市逛逛,一般是换成酒啊肉罐头麦乳精啊这些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胡顺子竖起大拇指,笑得嘴巴咧到耳朵后:“吆西!你滴良心大大滴好!”
“不用等下班了,你滴,可以早早滴走!你滴工作,我滴干活!”
钱进无语。
多大的老爷们了,还整这活。
就算cosplay鬼子也都是cos鬼子娘们的吧?
不过他看看胡顺子那双开门大冰箱成精的样子,要是cos了鬼子娘们更吓人!
钱进和魏雄图今天确实需要早走,还有件别的大事呢。
但魏雄图不肯早走。
他的想法跟钱进一样:“咱们出了风头,结果工作全让工友负责,这样不利于团结!”
可是胡顺子狗肚子存不住二两油,他把钱进的计划跟其他工人说了。
搬运工们一听有这好事,顿时沸腾了。
特别是康信念很会算计,他当场算了一下:
“他们两人两次得到四件奖品,价值合计起来得有一千多块呢!咱队里一共15个人,嘿,一个人能分60块?!”
搬运工们沸腾。
有工人难以置信的说:“小钱能这么大方?一个人分他两个月的工资啊!”
老拐帮钱进说话:“小钱就是个大方人,人家转正请咱吃的可是好东西,那汤里多少油水?”
“不说转正请客吧,就他刚来那阵中午请客,那特供好酒一瓶瓶的给咱开……”
“什么?你们背我喝过酒?”胡顺子急眼了。
老拐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
让你嘴贱。
结果胡顺子又笑:“瞧你们,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不就是背着我喝了瓶酒吗?没事!”
反正钱进私下里给他送过四瓶酒了。
不是一瓶是四瓶!
菜鸟李成功奇怪的问:“不是一共奖励了三辆自行车和一台收音机吗?怎么会有一千块啊?”
“主要是带加快轴的自行车格外贵,光是两辆先进自行车就能卖出六七百块。”老工人向他解释。
工人们顿时对此事充满期待。
得知胡顺子要让两人提前下班好去黑市换物资,老工人们纷纷把胸膛拍的嘭嘭响:
“小钱小魏,你俩赶紧下班,该去黑市去黑市啊,不认识路找我,我海滨市地头蛇!”
“对对对,你俩先走吧,不就是这么几百袋子的杂货吗?用不着你俩!”
“你们两位同志的战场不在这里,这是我们的阵地,请赶紧离开,别耽误我们战斗!”
钱进拉着魏雄图就走:“正好,我得带你看个东西。”
两人骑着自行车去了泰山路,他上楼打开204号房:
“你要不然住这里吧,方便咱俩每天一起上下班。”
魏雄图问道:“这是你家吗?”
钱进说道:“你什么眼神?这像是个过日子的人家吗?”
“我家在隔壁!”
他领着魏雄图去了205室看了看。
魏雄图明白了他的意思,吃惊的问:“这两个房子都是你家的?不可能吧!”
钱进说道:“这算什么,你爱信不信,我家里还有个别墅呢!”
这也不算吹牛。
段师傅给他的地契确实登记着一座别墅。
魏雄图难以置信:“现在私人哪能有别墅?”
钱进不耐烦:“反正你要不要来这里住吧,两间房,小的你自己住,大的让魏老师带小汤圆住。”
现在204名义上是人民流动食堂的办公室,可人民流动食堂在哪里办公不都是他说的算?
204毕竟是居民楼,用来办公不合适,不如让它归属于本来的用途,让人住宿。
当然,或许有居民对此有意见,因为魏家兄妹并非泰山路住户。
可是他们两人都可以是泰山路备考青年们的老师,几百号备考学生的老师住在泰山路,谁有意见那去跟这几百号青年及其家属说吧。
至于人民流动食堂的企业办公室怎么办?
很简单。
用不了一个月就要高考,到时候杂货仓库就空出来了。
那地方空间大,正好给小集体企业当总部!
如此一来很多问题都解决了。
魏雄图的住宿问题、魏清欢的住宿问题,以及给学生们请老师的问题。
魏清欢教的是理工科,恰好魏雄图一直教文史科,兄妹合璧就能承担起基础而全面的教育工作了。
魏雄图珍惜的抚摸门窗,说道:“我哪能不想住这里?可我有这个资格吗?”
“我父亲母亲都是老右,我家房子都被组织上没收了,现在我能住这样宽敞的一套房子吗?”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能!”
“我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你们能住这里就是能住这里!”
魏雄图使劲握了握拳,然后仔细整理衣服,转身向钱进鞠躬:“那我要郑重的向你道谢……”
“哎哎哎,用不着。”钱进赶紧扶起他,“你搞什么呢!”
“我可告诉你,我安排你住这里不白住,你得跟魏老师一样,给我们街道备考高考的学生们当老师,晚上要加班给他们答疑解惑、传授知识!”
魏雄图开心的说:“那简直太好了,我喜欢当老师的感觉,我热爱这个行业。”
钱进说道:“那咱们今天就搬家!”
魏雄图拦住他:“先去看看你们的教室和学生吧。”
钱进要走,张爱军又拦住他。
这钢铁汉子头一次露出慌张样子:“领导,他们住这里,我住哪里?”
钱进亲切的说:“邱大勇跟我说了,他们的防空洞已经空出来了……”
张爱军目瞪口呆。
钱进给他一个白眼:“逗你玩呢,你再回我家里去,我住里间你住外间!”
杂货库里有好些木头木板,可以做一面封闭的门将205内外两个房间给间隔开。
钱进带魏雄图去了学习室。
到了门口他看向对联,喃喃说道:“秋去冬来,囊萤映雪。春回夏至,折桂蟾宫。”
“这是小清的字,还是没有长进。”
钱进看看笔走龙蛇的大字,暗道得亏哥们我没下手去写,要不然还真是光腚拉磨——转着圈丢人。
推开门。
雪亮的灯光照耀的魏雄图忍不住眯眼睛。
接着他惊呆了。
在他设想中,街道学习室就是一间四面漏风的小仓库里,十几个或者几十个学生缩在课桌后头用小油灯照明——
当下各街道的学习室多数如此。
可这里呢?
占地几百平米、高度五六米的超级教室,几百号学生乌压压挤在里面!
年轻人产生的热量跟炼钢烘炉似的,能让人清晰感觉到一股热浪滚滚而来。
他们的学习热情也如热浪一般。
有的在埋头苦学,有的在低声讨论,时不时也有人大声争执。
这时候会有人用责备的眼光看过去,他们会赶紧点头哈腰的道歉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讨论。
整个学习室里学习氛围太浓了。
庞大的教室有讲桌、有小黑板,旁边还有一个大保温桶,时不时有学生过来接水喝。
热气腾腾的氛围热气腾腾的水。
魏雄图瞪大眼睛看着,好像老农看到了一片沃土。
这是希望之地啊!
钱进走上讲桌拍了拍黑板,喊道:“各位同学安静一点,都安静一点!”
他现在很有号召力,一声令下,讨论声戛然而止。
除了有些专心学习的青年,其他人都抬头看他。
钱进把魏雄图拉上来:“这位是魏雄图魏老师,跟你们的魏清欢魏老师是亲兄妹。”
“魏老师14岁考上师专,17岁踏上教师岗位,迄今已经有十年余。”
“如今得知咱们街道有很多有志青年突击高考,他决定牺牲自己的时间给同学们补习功课……”
“好!”欢呼声伴随鼓掌声呼啸而至。
像台风登陆了。
魏雄图感到头晕。
幸福的头晕。
我可以当这么多人的老师吗?
他们这么欢迎我的到来吗?
“朝闻道,夕死可矣,夕死可矣!”他喃喃着说话同时冲备考生挥手。
欢呼声和掌声持续了两三分钟。
等学生情绪冷静下来,钱进说:“魏清欢老师擅长理工科,魏雄图老师呢,他专攻文史科……”
“好!”又是欢呼声和鼓掌声。
这次是准备报考文科的学生们发出呼啸。
钱进将昨晚买的两个滚筒印刷箱拿了出来,喊道:“魏雄图老师此次来是给大家带了礼物的。”
“同学们看看这是什么?”
“是印刷机!”
“从今晚开始,学习室将义务为同学们印刷学习大纲、教材乃至于试卷!”
他一手一个木箱举起来。
备考生们忍不住了。
好像洪水冲垮了防洪堤,好些人涌了上来:“万岁万岁!魏老师万岁!”
魏雄图慌张的说:“啊?这不是……”
钱进给他猛使眼色。
魏雄图无话可说、说也没用。
备考生们激动的欢呼声压制住了马路上传来的公交汽车摇铃声和鸣笛声,整个学习室成为欢庆的海洋。
现在高考资料奇缺!
这东西甚至比老师还要珍贵!
一些青年把钱进和魏雄图举了起来。
钱进没想到青年们反应这么激烈。
他总感觉有人趁机捏自己的屁股肉。
而魏雄图更惨,他没有腰带是用了一根绳子系在腰间。
青年们动作太大把绳子给拽开了,这样他声嘶力竭的喊:“裤子我的裤子……”
钱进想带几个备考生去帮魏雄图搬家,结果魏雄图说他在大舅家根本没什么东西,就是一卷铺盖和几身不同季节的换洗衣物。
“本来有挺多书的。”魏雄图谈及此事颇有些遗憾,“都被我大舅妈送人了。”
钱进早就听出不对劲了:“你大舅一家对你们很不好呀!”
魏雄图轻描淡写的说:“还行吧,毕竟是我给他们制造麻烦了。”
钱进说道:“你人别这么内耗,不要有点什么事情先往自己身上找责任。”
“消耗别人,开心自己,这才是正确的生活观!”
“走吧,我陪你搬家。”
魏雄图舅舅家在城北区,这样他每天上班来回骑行时间超过一个半小时,非常辛苦。
相比老城区的城南区,城北区属于后发城区,它在生活、教育、医疗各方面资源方面会差一些,却因为新盖了工人新村,导致居住环境更好。
魏雄图大舅家就住在机械厂工人新村。
这是去年才交付的新楼房,以行列式五层楼为主体,每排自东向西排列8栋楼房,每栋房子分割为8间独立居室,每个居室面积最小也有35平方米。
钱进行走在小区里,仔细注意了环境和建筑风格。
现在没有改革开放,住房风格还是很保守。
虽然名为工人新村,可仍然是仿苏式筒子楼所建。
它们采用红砖外墙与平顶设计,每层住户共用长走廊和公共厕所,一层设置连排开放式阳台,然后进步之处在于给每个房子提供了单独厨房。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苏式尖顶在十一月傍晚的夕阳下泛着橙红色,单元楼有老式防盗门,一进去就能闻见炒白菜的香味。
魏雄图的大舅家在三楼最西户。
他们上楼的时候,公共水龙头前排队的妇女们齐刷刷扭头,目光像探照灯打在钱进身上。
魏雄图很有寄人篱下的觉悟,脚步声比猫走路声还要轻,说话声更小:
“我的东西很少,待会你在门外等等吧,我自己进去收拾了就走。”
钱进点点头,他闻到了炖肉的香气,也闻到了六六粉的刺鼻味。
楼里都是新房子。
魏雄图打开大舅家的朱漆门,钱进差点被晃瞎眼——
门后挂着面当下罕见的大玻璃镜,镜面映出对面墙上的《领袖同志去安源》的油画。
魏雄图小心翼翼要去厨房,钱进瞥见厨房门板上被人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了‘牛圈’两字。
他眉头顿时皱在一起,拉开门走进去。
有个妇女闻声出来,丰腴的圆脸蛋上带着嫌弃之色:“哎,魏家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了?”
她看见了钱进,目光上下审视一通后有些惊疑不定:“同志你是干嘛的?”
魏雄图介绍说:“大舅妈,这是我的同事……”
“也是个老搬?”大舅妈立马又恢复嫌弃之色,“你带狐朋狗友来我们家里干什么?”
“我可跟你说,你吃白食就罢了,要是……”
“他吃白食?”钱进忍无可忍,“女同志我想问一下,我这位同事刚得到的自行车兑换券哪里去了?”
“那样一件带加快轴的自行车兑换券,在任何人家里都够换一年美食吧?”
大舅妈不加掩饰的给他一记白眼:
“说什么呢?魏家的,你干嘛呢?哦,上班了有工友了,带上工友来找我们麻烦了?”
“那兑换券是你非要给你大舅的,可不是我们家里贪图你东西非要你的。”
“要是你舍不得给你直说,我这就去给你拿,你别以为我家占你便宜。”
话是这么说,妇女根本没动作。
魏雄图想推钱进出门,低声说:
“我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你别跟着受委屈,也别因为我上火或者惹上麻烦,否则我日后无颜面对你。”
然后他回头解释说:“我同事没这个意思,大舅妈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你看你现在本事大的,都能带同事来我家里了。还有你看这个同事,哎哟真厉害呀。”大舅妈冷笑。
“当初收留你的时候咱们可是约法三章的,你不准带狐朋狗友回来,否则你就赶紧从我家搬出去,我们是好人家,不能什么人都接待!”
魏雄图说道:“嗯,我今天回来收拾东西,就是要搬走了。”
大舅妈愣住了:“你要搬走?你你你搬去哪里?”
魏雄图笑道:“去泰山路,那边有一套空房子,我准备带我妹妹和我女儿搬去住。”
大舅妈眼皮眨得飞快,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时之间支支吾吾起来。
钱进感觉很有意思。
她似乎并不想让魏雄图搬走。
难道这大舅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实际上对魏雄图还是有感情的?
魏雄图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大舅妈你忙你的,不用麻烦你帮忙。”
“不过以后得麻烦你自己收拾卫生倒垃圾了,我也没法帮你们烧饭了,还有给向明补课的事恐怕也不好进行了……”
钱进生气。
他还是把这娘们想的太好了。
大舅妈裹了裹着缎面薄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就一脚踢在门口的脸盆上。
搪瓷盆撞开了厨房,露出全貌。
四平米空间里塞着煤球炉、碗柜和铺盖卷,其中铺盖卷塞在碗柜和煤堆之间,被染成了酱色。
油毡纸天板上吊着落灰的腊肉香肠,唯一透光的气窗钉着塑料布,上面用钢笔画了一幅世界地图,但好些小岛屿已经被油烟熏得模糊不清。
钱进忍无可忍。
他将魏雄图推进厨房关上门开始训:“你这性子软的跟鼻涕似的,怎么当老师?怎么能教出厉害学生?”
“这是你舅妈、你亲舅妈?她一直这么对你然后你就忍耐?!”
魏雄图苦笑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钱进摆手:“少来这套,难怪魏老师要把小汤圆带走,让小汤圆整天这么被人受欺负,她非少儿抑郁不可!”
“我问你,这种亲戚你以后还想走动吗?”
魏雄图摇摇头说道:“以后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她家里也不想跟我走动了。”
钱进问道:“你除了给过他们自行车兑换券,还给过什么?”
魏雄图说:“再就是一些书和我下乡回来带的一些粮食干菜咸菜之类的。”
钱进说道:“把自行车兑换券要回来给魏老师用!”
魏雄图无奈:“你不了解我大舅他们一家,要不回来的。”
“算了,这次离开,我以后不跟他们打交道好了。”
钱进冷笑:“你也不了解我!”
结果大舅妈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声,她一把推开门喊道:
“你们在我家里干什么?想干什么?”
“爸妈你们快回来,看看他们魏家人要干什么!”
有老头老太着急忙慌的从水房赶回来,老头拿着报纸、老太手是湿的:
“干什么?那小子敢干什么?”
“让他滚蛋,不许他再住咱家里了!他路长帆是咱家倒插门女婿,看把他们家里能的!”
钱进擅长硬碰硬,出门说道:
“魏雄图马上就离开你们家里,他给你们家里当保姆的工钱抵消住宿费和饭费,现在你们把从他手里拿走的自行车兑换券拿出来还给他!”
大舅妈梗着脖子说:“凭什么?”
“我们一没偷二没抢,他自己把自行车兑换券送给我们的,现在还想要回去?做梦吧!”
钱进闻言笑起来:“凭什么?就凭我现在给你个机会。”
“你现在还券那什么事都没有,否则你等着后悔吧!”
大舅妈噗嗤笑起来,指着他轻蔑的说:“凭你个臭老搬?”
魏雄图快速收拾了铺盖和几本书,说:“算了,咱们快走吧,你别跟着我倒霉更别因为我的事闹心。”
他不想给钱进找麻烦。
但钱进觉得他太软了,不知道斗争就是要斗。
敌人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大舅妈发现他退让了便更加能耐,又看见他收拾的铺盖卷上有笔记本,去拿了火钳夹起来扔进炉子里。
火星溅到钱进的劳保鞋上。
钱进大怒。
魏雄图扑过去抢救,结果额头将灶台上的搪瓷缸撞进煤灰里,缸身上‘劳动模范’的红字被染成褐色。
“混账玩意儿死老8+1!”大舅妈尖指甲戳向魏雄图,”这缸子是你大舅七一年得的奖,摔坏了看你个穷老8+1拿什么赔!”
钱进一脚踩瘪了搪瓷锅,从挎包里拿出治安突击队的红袖章拍在桌子上:“这个赔!”
大舅妈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这个臭老搬还是治安突击队成员,这可不好惹。
但老头老太却不管这些,看到钱进踩坏自家搪瓷缸子他们张牙舞爪要攻击钱进:
“你个瘪三敢在我家动手动脚,老子折断你胳膊……”
“不赔钱别想走,你个驴日过的破比、母狗都不叫你日的烂叼……”
“够了!”一声爆吼陡然响起。
魏雄图俊脸涨红、额头青筋暴起。
他突然爆发,猛地伸手进钱进挎包抽出里面的三棱军刺扑向大舅妈:
“你们骂我笑话我讽刺我就算了!不准这么对我的同志!”
钱进赶紧抱住他后腰。
这次轮到他劝说魏雄图了:“哎哎哎大舅子别这样,咱一家子还得好好过日子呢……”
魏雄图削瘦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拼命往前冲:
“我平日里给你们当牛做马跟奴隶一样你们还要干什么!我都说了要搬走你们还要怎么样!”
“你们想逼死我是吗告诉你们我不会死!”
“你们以为对我的同志可以像对我一样为所欲为那你们是想错了!”
锋利的三棱刺刀在狭窄的厨房里乱晃,扫过门板‘嗤啦’一下子刮出一道口子。
这是老铁匠们仔细打磨的利器!
老头老太第一时间转身跑:“报警、去报警!”
大舅妈也吓得脸蛋扭曲、踉跄后退,身子撞在镜子上,将镜子给撞了下来‘咣当’一声摔碎了。
这时外面响起个青年的声音:“爷爷奶奶怎么了?家里怎么了?”
老头欣喜的声音响起:“向明你可算回来了,还带着同学们?好,太好了。”
“快,你们快进去,有犯罪分子进了咱家打砸抢,快去收拾他们!”
几个青年闻言顿时热血沸腾,拉开门蜂拥进来。
但锋利的军刺又让他们瞬间冷静下来。
领头青年看着手持军刺、双眼通红的魏雄图:“喂,魏家的,你疯了吗?”
面对自己的学生,魏雄图冷静的很快。
钱进将军刺夺下来塞回包里,说道:“咱们先走,事情回头说、券回头要。”
这大舅哥脾气太吓人了。
估计是属牛的,牛子的牛。
一直软塌塌,受到刺激突然之间就能充血硬邦邦。
他的爆炸让钱进后续计划无从施展,得先让他冷静下来,否则伤了人可没办法收场。
钱进有办法无伤收拾这一家子。
领头青年向明说:“你是谁?你们往哪里走?”
钱进不搭理他,回身用军刺划掉了‘牛圈’两字,改成了‘书房’。
他对惊慌的大舅妈说:“魏老师不是什么老8+1,是能教出大学生的优秀教师!”
向明一行人看着默默抱起铺盖的魏雄图,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青年问:“魏老师,你、你不在这里住了?”
魏雄图默默点头。
青年沮丧的说:“向明我就说过,你家里人对魏老师尊重一些,否则他迟早要走。”
后面的胖青年学《林海雪原》中的名台词喊了一嗓子:“老九不能走!”
“魏老师,你是我们的老师,你走了谁给我们补课?要不然你去我家住吧,去我家免费吃住,我家里肯定尊重你……”
“胖子你别瞎说,”向明强硬开口:“没事,没了张屠夫还得吃带毛猪?”
“咱下午不是得到消息了吗?泰山路上开了个很大的学习室,条件很好。刚才我又得到消息了,那学习室来了新老师。”
“我在那里面有朋友,我带你们去那里学习,肯定比跟着这个魏家的要好!”
钱进听了哈哈笑。
向明指着他说:“你他妈笑什么?你到底什么东西?”
钱进慢条斯理的戴上红袖章,说:
“我叫钱进,泰山路治安突击队副队长,劳动突击队总队长,学习突击队队长。”
“有件事很巧合,你们说的那个学习室,全名应该叫学习突击队教室,是我主持办成的。”
“更巧合的是,你们所说的泰山路学习室来了新老师,就是这位魏老师!”
青年们呆住了。
向明下意识说:“你就胡扯吧!”
钱进笑着推开他:“是不是胡扯,你可以跟着我去看看。”
“不过我劝你们不要去,因为去了也是白去,学习室不欢迎你们!”
说着他接过铺盖卷率先下楼。
三楼窗口传来大舅妈的叫骂,很快被公共水龙头旁的议论声淹没。
胖青年追上他叫道:“你不是吹牛逼?你真是钱进!”
钱进抬起胳膊让他看红袖章:“你们既然知道钱进,应当知道他是泰山路治安突击队副队长。”
后面追出来的青年表情垮了:“草,完蛋了!”
“我都说过啊,向明你家得对魏老师好一些,你们平时太欺负人了!”
钱进看了青年一眼:“算你好歹有良心、有正义感。”
“那你去学习室吧,你这样能明辨是非的青年确实应该考大学。”
青年立马乐了:“嘿,谢了,钱校长!”
胖青年急了:“钱校长魏老师留步啊!”
“我不是找补,你问马串子,我平时也是这样,你问魏老师,魏老师我妈可是给你送过笔记本当你给我补课谢礼的!”
魏雄图点头:“他们五个都是好青年。”
钱进说道:“行吧,魏老师是个好老师,他不想坏了你们前程,还想送你们进大学,那你们去泰山路学习室吧。”
胖青年很机灵,立马说:“钱校长您放心,我们跟向明划清界限!”
“实际上我们真看不惯他家里对待魏老师的态度,我们劝过他的,可我们不是他家里亲戚也不是他家人领导,我们说话没有分量……”
钱进摆摆手:“我相信你。”
“另外别担心,我们搞教育的不搞划清界限那一套,你们只要是正直善良的好青年,那我们的学习室就欢迎你们!”
青年们松了口气。
钱进继续说:“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第一种就是搞划界限那一套的人,第二种就是没跟向明这一家子划清界限的人!”
青年们面面相觑,然后拔腿跑了。
向明喊他们。
喊的越大声,他们跑的越快。
ps:今天还是爆更的一天,希望大家有月票的能支持一下,拜谢了。祝兄弟姐妹们身体健康,阖家健康。
(本章完)
第101章 美邻至,鬼市开,多情山鸟不须啼(
第101章 美邻至,鬼市开,多情山鸟不须啼(求订阅)
夜风席卷了泰山路上的枯叶,天色已经漆黑,5路电车上售票员摇着铃靠站,车尾的标语被煤灰蒙得泛黄。
魏清欢下车的时候看到了钱进,顿时嫣然一笑:
“你不用来接我,我还能不认识路?”
“怕你走丢了。”钱进笑着递给她个暖水袋。
魏清欢给他看围巾:“阿姨这件围巾很暖和,我又刚下车,不冷,你自己抱好暖水袋,别受寒。”
钱进塞给她:“我是属火炉子的,不怕冷,走,先跟我去204。”
魏清欢顺从的跟上去,随意的问:“怎么还去204?那里不是不开学习室了吗?”
钱进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双布鞋踩在梧桐叶上,沙沙声混着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和下班工人的说笑声正好组成了77年的街头交响乐。
钱进提着三节电池的手电筒走在前头,光柱扫过斑驳的砖墙,一只正在往墙缝里掏越冬壁虎的野猫被吓跑。
天黑的早,筒子楼窗口已经透出了低瓦数灯泡的昏黄暖光。
魏清欢攥紧教案本,蓝布衫下摆还沾着粉笔灰。
她凝神看了眼灯光,知道自己未来的家就在这样一扇窗户后。
轻车熟路上二楼,黄锤摇头摆尾来接客,眉眼之间颇有谄媚之色。
这条聪明的狗已经从主人对待魏清欢的态度上看出了一些东西。
魏清欢挠挠它的脑门走进204,瞳孔突然收缩:
15瓦灯泡下弓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是魏雄图正用高粱秆扎的扫帚清理床板,劳动布工装肘部打着补丁,早就浆洗得发白。
“老魏同志?!”魏清欢难以置信的叫了一声。
她随手将教案本一递,黄锤赶紧叼起来。
魏雄图转过身来,手里攥着半截高粱秆扫帚冲她挥舞示意。
灯光不够亮堂,却足够将他秀美的容貌照的清清楚楚。
看到妹妹,魏雄图笑起来:“小清,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钱进对黄锤晃了晃头示意它出门,然后关上了房门。
煤球炉上的水壶腾起白雾,炉边上烤着的三合面馒头片已经焦黄。
魏清欢隔着白雾与哥哥对望,忍不住又搓了搓眼睛:“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里?”魏雄图不好意思的笑,“钱总队把我接过来的。”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俩其实是在一起干活的工友……”
“你俩是工友?”魏清欢更是惊奇,“你不是分配去茶坪当采茶工了吗?我还建议你带两盒烟给茶坪领导当见面礼呢。”
魏雄图解释说:“居委会本来是这么安排的,后来有个同志在闽南插过队熟悉采茶工作,于是他想当采茶工但却被分配到供销总社当搬运工。”
“他不想当老搬,而我觉得供销总社是好单位,就跟他换了工作。”
“结果你和钱进分到了一支搬运队?”魏清欢惊喜的叫了起来。
魏雄图讪笑搓手:“你说是不是巧?”
魏清欢见此立马冷笑:“是够巧的,别撒谎,你可不会撒谎。”
魏雄图解释:“我没撒谎,确实很巧,我起初不知道钱进也去供销总社当了搬运工。”
“到了礼拜天我去移交档案时看到了钱进在新工名单上的信息。”
“你跟我提过他,然后我就给领导送了点东西,把我分配到了他要去的仓储运输部甲港大队……”
聚少离多的兄妹相见,一时之间打开话匣子聊的连绵不断。
主要是魏清欢一切被蒙在鼓里,所以一个劲发问。
魏雄图收拾好被褥说:“咱们后面再聊,今晚是我第一次去学习室当老师,得赶紧去了。”
魏清欢轻轻给他一拳:“你还去学习室当老师了?”
“好呀,老魏同志,你跟老老魏同志越来越像了,什么事都瞒着我!你们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魏雄图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哪怕是自家妹妹也如此。
他拿起自己的笔记本仓皇离开:“就去甲港那一件事、就那一件事。”
“我先去上课了,你今晚也把行李搬过来吧,以后咱有自己的家了!”
内屋的木头床已经收拾好,上面铺了一床褥子,褥子上又铺了一条崭新的羊毛毯子。
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钱进送给她一条同样的毯子。
魏清欢只以为自己跟钱进以后结婚了,会住在这楼里,却没想到现在已经在此安家了。
她急忙出门,看见钱进冲她笑。
这让她很不好意思,说:“喂,你们两个什么都瞒着我呀?”
“不过是个很大的惊喜。”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幸福很简单,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钱进说道:“这事你得怪你哥,我也是刚知道他的身份。”
“这不,我得知你们是亲兄妹就赶紧把他的铺盖卷搬过来了,让你和小汤圆也可以搬到这房子里住。”
“如此一来你和小汤圆就不用住集体宿舍了,你晚上再也不用顶风冒雪、着急忙慌的赶回宿舍了。”
魏清欢抚摸房门,目光有些悠然:“是啊,以后我不用带着汤圆听同事们的冷嘲热讽了,我哥也不用寄人篱下了。”
她又问:“你帮老魏同志去搬家,见过他的大舅一家了?”
钱进一愣:“他的大舅一家?”
魏清欢笑道:“我哥那个闷瓢葫芦呀,看来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我的家庭情况挺特殊的,我跟老魏同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母亲是我父亲的二婚妻子。”
“所以他的大舅并非是我的亲戚。”
钱进恍然:“难怪你没有住那里呢,我还以为是你一个女同志不方便。”
魏清欢摇摇头:“即使那是我的大舅我也不会去住的,你要是见识过他一家人,那你也不会去住,只有老魏同志的好性子才能忍受他们一家的欺压凌辱。”
这点确实。
“不过老魏同志是没办法,我知道他不想住那里,所以我一直希望学校能给我分房子住,只有那样我们一家人才能逃脱苦海。”说着魏清欢突然有点害羞。
“那次我去段校长家里闹,实在没办法,结果恰好让你看笑话了。”
钱进说道:“我没看到笑话,只看到了一位女同志为了给家人争取幸福生活而甘心付出一切代价的场景!”
“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说会道的。”魏清欢笑起来。
钱进说:“怎么着,老魏老师去上课了,你小魏老师是不是可以去搬家?”
魏清欢回头看这间房子,情不自禁的重重点头。
她又回过头来冲钱进笑,笑的眼睛弯弯:“你要去帮我搬吗?”
钱进夸张的说道:“赴汤蹈火啊老师!”
此时正好人民流动食堂已经收摊。
倒三轮送回了仓库。
钱进去骑车,朱韬急忙带人把车上的家伙什卸下来:“钱总队你猜今天营业额有多少?”
尽管已经营业多日,可每次到了晚上清点营业额的时候,队员们还是要凑到一起、还是会激动不已。
钱进才不关心这些呢:“我猜有三百块——你们给我让开,魏老师在外面等着我呢。”
天寒地冻,怎能让佳人受冻。
蹲在地上抽烟的赵波猛然跳起:“草,钱总队你的神机妙算不灵了,今天是四百块!”
“哎哎哎,钱总队,咱一天营业额四百块啊!”
他们以为钱进也会震惊。
结果钱进已经骑上车子跑远了。
倒三轮车斗宽敞,钱进让魏清欢坐进去,在后面跟彪哥送煤气罐一样载着她去往人民夜校。
深秋的夜风卷着枯黄落叶掠过柏油路面,三轮车的铁皮斗在颠簸中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钱进使劲蹬着脚踏板,魏清欢裹着围巾缩在车斗里。
路灯昏黄的光晕从她垂落的麻辫上淌过,像给青丝缀了层金箔。
有电车驶过,气流卷起落叶乱飘。
魏清欢忽然跟小孩似的,伸手一片一片的接梧桐叶。
有自行车队打着铃铛交错而过,时不时有人八卦的往车上看,然后有细碎的声音传出:
“这是带媳妇回娘家的?”
魏清欢当没听见,低着头跟数钱似的数她先前接住的叶片。
但她没戴围巾,露出的后颈泛起红晕。
倒三轮骑行到夜校停下,魏清欢下车后忽然将一支树叶递给他:
“送你个不值钱的礼物,这片叶子挺漂亮的,你看它叶脉上凝着白霜。”
钱进小心翼翼的插在三轮车的车把上。
相比魏雄图,魏清欢的私人物品就多了,主要是还有小汤圆的衣服用品。
还好这年头物资匮乏,多也多不到哪里去,钱进看后估计倒三轮一车能装上。
有女老师看到魏清欢收拾东西,问道:“魏老师,你这是去哪里?学校给你分房子了?”
魏清欢笑道:“不指望了,我和我哥给泰山路的学生当辅导员,泰山路的领导可怜我们兄妹没地方住,给我们安排了一间房子。”
女老师看向忙碌的钱进,问道:“是这位领导给你们安排的吧?”
魏清欢不好回答,她怕给钱进惹麻烦,便笑了笑去帮钱进搬箱子:
“这个是樟木的,很沉重,我帮你。”
钱进说道:“我现在当老搬靠的就是力气,放心吧,咱工人有力量!”
他使劲挺胯。
这箱子真他娘沉!
小汤圆给他喊着号子:“一二一,吃虾米!一二一,吃鸭梨!一二一,吃烧鸡!”
魏清欢从旁边托起箱子:“主要是东西放的杂乱,重心和平衡不好把握,你来搬我来扶……”
两人协力将箱子装车,其他女老师见状一起来帮忙。
一为了能在钱进面前示好。
二是高兴,以后宿舍里终于没有孩子了。
东西装好车有点满,魏清欢不太好上车,钱进伸手扶着她找了个地方。
他送魏清欢上车的时候在腰上扶了一把。
很软。
魏清欢有所察觉,身体抖了抖,找了合适地方赶紧坐下。
见此钱进有些尴尬,赶紧上车准备出发。
小胖丫眨巴着眼睛疑惑的问:“好吃姑父,你让我自己爬上去?”
我姑自己都爬不上去!
钱进想起还有个小的,赶紧下去把她抱上车。
倒三轮回程。
小胖丫第一次坐这种车,开心的叽叽喳喳。
魏清欢也很开心,搂着小侄女解答着她的提问,时不时还问钱进一句‘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钱进的情绪价值被拉满,把车子蹬得飞快。
恐怕只有这个年代,漂亮姑娘坐个倒三轮不但不会感觉丢脸还会感到幸福了。
过几年进入八十年代,漂亮姑娘们就要追求摩托车了,九十年代开始追求小汽车。
回到筒子楼,魏清欢扛着铺盖卷、小胖丫抱着小枕头进入204:
“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这是你爸爸的房间,里面是姑姑的房间,你跟谁住?”
“我跟好吃姑父住,姑父家里一定有好多好吃的。”小胖丫期待的说。
钱进眨巴眼。
哎你猜的还真准!
他给魏清欢拿来一些块哄孩子,这才把小胖丫劝留下来。
此外他还给魏清欢一些润喉:“讲课感觉嗓子不舒服你含着这个。”
这是急支润喉,含有甘草、桔梗等草本成分,含下后能形成咽喉保护膜,适合长时间说话后的持续护理,比西瓜霜和金嗓子之类的要更适合教师人群。
魏清欢含了一片,清凉爽口的感觉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四小早就认识他了,纷纷跑来好奇的问:“魏老师你要搬来住了?你跟前进叔当邻居啦?”
魏清欢含笑点头:“是呀,以后咱们都是邻居了,别叫我魏老师了……”
“姐姐好!”刘三丙急忙说。
钱进摆手说:“呃,不要叫姐姐,其实她跟你们叔我差不多大……”
他猛使眼色。
四小对视一眼恍然大悟:“阿姨好!”
钱进使劲挥手:“滚蛋滚蛋,大米饭都白吃了,还不如个小汤圆懂事呢!”
魏清欢顿时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给他一拳:“你就拿汤圆开涮吧。”
汤圆确实很懂事。
她分给四个哥哥一人一块,然后四个哥哥就要带她去玩。
汤圆没跟着跑,去左邻右舍家敲门给人家分。
钱进夸奖她:“小汤圆真大方。”
魏清欢低声说:“她是把自己的好东西分给别人,去讨好邻居们,以往,以往我这么教过她。”
然而这一层楼上钱进就是楼王,邻居们都得讨好他……
钱进给四小一摆手,得到指令的四小拎着小汤圆去找这栋楼的其他孩子,十多个大小不等的孩子开始楼上楼下的闹腾。
黄锤跟在后头又追又扑,好不开心。
钱进帮魏清欢开始收拾东西。
放箱子、撑桌子、放被子,然后拿起暖和去打热水:“我给你们多打点水,打两壶,晚上泡泡脚会舒服。”
他的脚步声在楼道里远去。
可炉子上分明有烧水壶在冒着热气。
内屋的灯已经换成了白炽灯,灯光雪亮,方便看书。
但钱进还是拿来了一个台灯。
魏清欢坐在床上环顾四周,觉得这房子比以前雕梁画栋的大房子更像自己的家。
收拾妥当,她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学习室。
学习室里墨香味浓郁。
两台木质滚筒印刷机被学生操作的欲仙欲死,随着印版纸被放入,不断有印刷着黑色油墨的教案被人拿走。
魏雄图叮嘱他们:“好好吹一下,不要着急上手,这油墨干的比较慢。”
看到这两台学习神器,魏清欢很惊喜:“呀,哪里来的印刷机?以后我可以给同学们印试卷了。”
“是魏老师带来的!”正在操作印刷机的青年高兴的说。
魏雄图低声解释:“是钱总队找来的,但他为了让学生们能对我更快的产生好感也为了我能更多的获取威信,就说是我带来的。”
几百张语文教案被传下去。
备考生们如饥似渴的看着上面内容,这下子他们学习起来就有纲领了!
有了印刷机,魏清欢也不用在小黑板上写题解答了。
她拿了一张印版纸往上写下题目和解题思路,然后印刷后发下去,备考生们先答题,再根据集体思路学习,这样再不会的才用魏清欢出马。
钱进过来看了看。
他觉得这样一来魏清欢还是辛苦。
毕竟她白天还得在夜校讲课。
于是他准备了热茶给魏清欢和魏雄图:“喝杯茶休息一下,不用总是去忙活。”
“特别是魏老师你白天要给学生讲课现在晚上还得讲,多累啊。”
魏雄图一愣:“可我白天是在港口干搬运呀。”
钱进说道:“魏老师讲课要用嗓子,你干搬运也用嗓子?”
魏雄图叹气。
魏清欢喝了口茶水笑道:“没关系,当老师就是这样,这里有些人的数理化底子很差,我得想办法给他们打基础。”
钱进说道:“不用这么辛苦吧?无愧于心就行了。”
“你休息一下,咱们一起出去转转?”
此时有学生举手要提问。
“我不辛苦,不用休息,”魏清欢放下杯子回头一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正在喝茶的魏雄图听到这话突然就咳嗽起来。
钱进帮他拍肩膀:“多大的人了,还不会喝水吗?”
魏雄图吃惊的看他。
钱进疑惑:“怎么了?”
魏雄图招招手带他去门外,先是长叹了一声,又一脸无奈的冲钱进摇头。
钱进问道:“你喝茶喝醉了吗?”
魏雄图说道:“是你这都不懂吗?刚才小清的话你不懂吗?”
钱进说道:“你以为我文盲吗?我当然懂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话的意思是桃李虽然不会说话,但因其甜美可口,人们都会争相采摘,以至于树下走出了小路。”
“这句话用在教育上,意思是优秀教师可以以品行和教学赢得学生的敬仰,无需自我宣传,学生自然慕名而来或者说好名声自然而来……”
魏雄图点头说道:“我的好同志,你确实有文化但还有进步空间。”
“我问你,你问她什么了”
钱进说:“问了一句‘不用这么辛苦吧’,你没听见?”
魏雄图无奈的说:“没聋,听见了,可我也听到小清的回答了,她说她不辛苦,不用休息!”
“你还问了什么?”
钱进无语:“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是学生找你学解题思路,你直接说答案!”
魏雄图长叹道:“她这句话是回应你的那句‘咱们一起出去转转’!”
钱进说道:“那这句话怎么回应我的邀请了?”
魏雄图说道:“因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话出自伟大的爱国词人辛弃疾之手,是《一剪梅》的收尾。”
“在它前面还有一句话,应该连着用,小清就是用这句话来回应你出去转转的邀请!”
“多情山鸟不须啼!”
魏雄图拍拍他的肩膀重回学习室:
“你要对她好一些,别跟以前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样,枉费小清一番真心。”
钱进愣住了。
文化人是这么谈恋爱的吗?
他背着手往回走。
感觉今晚风儿甚是温柔。
回到房间,他搬出书来:“学吧,学到老活到老啊!”
搬出来的是小人书。
他打开台灯仔细看起来。
画风确实很好。
应该颇有价值。
他锁门拿出金箱,将全套的《三国演义》全给塞了进去。
商品信息迅速出现:
《三国演义》连环画(一版一印)·全套·1957-1963年·人民美术出版社·95成新。
145000元。
钱进精神一振。
这套连环画价格这么高?
他毫不犹豫选择卖掉。
此外他手里还有好些连环画,箱子里当时找出来的连环画得有两百本之多。
但多数是一篇一个故事的短篇,比如什么《寻太阳》、《立刻要爆炸了》、《美丽的路》、《在风雨中成长》等等。
这些价值不大。
钱进点了二十本上架,总价值不过才860元。
他又把其他短篇故事上架,价值还是不高,全部五十多本才卖出了四千块。
剩下的还是两整套连环画,一套是《中华传统民间故事》,足足有70本之多,还有一套是《东周列国志》。
其中《中华传统民间故事》印刷年代也挺早,是1959年的东西,包含《李世民登基》、《天池的传说》、《长鼻子老头》等等。
钱进满怀希望上架商城。
没有惊喜但也不失望。
这套连环画没有那么大的价值了,全套70本合计是70000元。
《东周列国志》有多本缺失,价值更低。
但钱进已经很满意了。
毕竟是意外之财。
他将连环画全卖掉,商城存款就超过了三十五万。
琢磨了一下,钱进又买了好些烧烤料出来。
他准备下乡时候找黄老铁他们车几个烧烤架出来,现在就开始上烧烤。
不烤肉也不烤菜,就烤面饼!
这东西好吃又能填饱肚子,主要是面饼在当下不是罕见东西,可以从副食品店买到各种软饼硬饼。
到时候抹上油加上调料一烤,价格翻个几倍的往外卖肯定好卖。
十点钟他习惯的去接魏清欢。
现在魏清欢不忙着回宿舍了,就说:“我再上一个小时的班吧。”
钱进心疼她:“让大魏老师上吧,你回去哄孩子睡觉。”
魏雄图倒是很能吃苦耐劳,或者说他乐在其中。
他也劝妹妹先行回去:“我再靠一靠时间,到12点也没事,反正就一个月了,我突击一下。”
虽然钱进在学习室里总体贴魏清欢不体贴魏雄图,但真到了甲港码头上,他还是很照顾魏雄图的。
第二天钱进和魏雄图一人一个大挎包骑车去了港口。
他想好了,给工友们多塞点东西,然后工作量上照顾一下魏雄图,让他能多休息。
结果两人来到办公室,发现胡顺子等人反应很不对劲。
他们看到挎包后没有跟见了美少妇的汁男一样围上来,而是目光躲闪、面露尴尬。
钱进立马警惕:“怎么了?你们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胡顺子闻言气呼呼的站起来:“什么话啊?小钱,你这是应该对同志说的话吗?你不信任你的同志吗?”
钱进狐疑:“那你们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当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胡顺子坚定的说。
钱进正要道歉。
他接着说:“我们只做了对不起你俩的事,嘿嘿。”
老拐弱弱的说:“小钱这事不能怪我们——昨晚下班时候,宋大队突然来抽检咱们的出勤情况。”
康信念沉重点头:“我们给你俩解释了,胡头还帮你俩请假。”
“可是没有用,宋大队非要记你俩下午缺勤!”
钱进闻言松了口气:“这事啊?好吧,我知道了,我不怪你们。”
“那太好了。”胡顺子露出笑容。
“我恨你们!”钱进接着恶狠狠的说。
胡顺子‘啊’了一声,目瞪口呆。
钱进随即哈哈笑起立:“开玩笑而已,宋大队又没资格开除我俩,他爱记缺勤就记吧,这不是事。”
“对,他就爱瞎记吧,就是记吧。”胡顺子上来跟他勾肩搭背。
钱进知道以宋鸿兵的小鸡肚肠,肯定会来找自己两人的麻烦。
但他不怕。
大队长这名号听起来威风,实际上就是管一帮搬运工而已。
没什么大权力,起码他没资格开除正式工。
既然不能开除自己,那钱进怕他干什么?
看到钱进确实不怪罪自己一行人不讲义气,众人松了口气,纷纷上来竖着大拇指称赞他‘豁达’。
康信念更是说:“我就说咱们瞎担心,小钱和小魏那是什么人?那是将军拳头跑开马、宰相肚里能撑船!”
“既然这样,小钱小魏你俩今天带了什么?”
钱进打开挎包开始分:“都是好东西,今天我去了九条巷把里面的好东西全给咱们同志换出来了。”
风干鸡、腊肉、香肠、各类果脯和生瓜子等常见干果。
这在当下年代全是干部人家才能接触到的食物,包括生瓜子也是如此。
别看27年生瓜子已经没人吃了,在77年它们是城里老百姓只有在年底才能见到的好零嘴。
平日里不管供销社还是农贸市场又或者副食厂,都没有生瓜子出售。
钱进将食物交给胡顺子由他来分。
胡顺子说:“老规矩,咱们按照体重来分福利。”
“为什么按照体重分呢?小钱小魏和小李是新人不明白,老康你给解释一下。”
康信念苦着脸说:“因为咱们的分配原则是按照劳动量来分,可劳动量不好统计,实际上咱们都知道,老搬的劳动力跟力气是正比。”
“力气又跟体重是正比,于是咱分福利就是按照体重分。”
钱进没意见。
反正又不分给自己。
李成功很有意见,说道:“胡头,这样不合理!”
“那按照工龄来分是不是就合理了?”胡顺子横眉怒目的看他。
李成功顿时萎了。
他还没有工龄。
胡顺子将最大的一份福利分到自己包里。
他满意的系上包带,说:“别以为我这个当工头的就会占便宜,其实今天我有大好处给你们。”
“我打听过了,今天有一艘美帝客货轮入港,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看洋人。”
钱进哑然失笑。
不是吧。
这年头看洋人都成娱乐活动了?
魏雄图摇摇头:“洋人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黄头发绿眼睛之类的,他们跟咱们还不都一样是人吗?”
老拐给他使眼色:“不是真去看洋人,实际上是去闯鬼市。”
“洋鬼子们带着一些好东西,咱们也带上东西去跟他们搞交易,因为这是洋鬼子组织的市场,所以叫鬼市。”
钱进一听,顿时心思活泛。
这个可以啊!
魏雄图吃惊的问:“这不就是走私吗?”
康信念急忙说:“什么走私?别瞎说,治安局和港务局都不管的,这是港口多少年的老规矩,是给咱们老搬的福利!”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
“小魏我们都知道你的觉悟很高,抓走私犯立过功,可你这次别昏了头,咱们不是走私。”
“即使你去报警也没用,这真就是港口上的潜规则,到时候你去看吧,其他工人也会闯鬼市。”
“甚至还能碰上换便装的治安员、缉私员呢!”
钱进笑道:“大家不用放心,尽管担心好了,我们还能祸害工友?到时候我们肯定要跟着去开眼界。”
“这就好。”众人跟着笑起来。
但有人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不用放心?!尽管担心?!”
(本章完)
第102章 搅乱鬼市,浑水摸鱼(求月票)
第102章 搅乱鬼市,浑水摸鱼(求月票)
十点整,一艘漆着‘es2-s-free’白漆字样的铁壳巨轮鸣着汽笛靠岸。
晨雾散尽没多久,能看到甲板上影影绰绰站着很多人。
有金发碧眼的女郎裹着貂皮,有强壮粗俗的水手叼着烟卷,还有几个穿西装的老头正满怀兴趣的打量港口。
码头上也站着很多人。
有穿深蓝劳动布工装和绿色旧军装的装卸工蹲在缆桩上,有身穿深蓝劳动布工装和绿色旧军装的搬运工们抄着手,还有穿绿色旧军装的航运水手。
他们当中有人没见过外国人,这次是来看稀奇的。
但更多的人是寻找机会上船闯鬼市。
洋鬼子组织的黑市。
胡顺子给众人放了短假,带着搬运工们找了个好位置往船上看。
魏雄图跟在钱进身边,他有些担忧,低声问:“咱们得罪了宋大队,你说他现在会不会躲在哪里盯着咱们?”
“一旦咱们去闯鬼市,他趁机报警抓咱们,到时候咱们可就有麻烦了。”
钱进安慰他说:“这个你放心,他没有这胆子也没有这能耐。”
“你不知道洋鬼子的黑市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的存在吗?因为根据国际法,船只被视为所属国的拟制领土,就是国家领土的延伸部分。”
“这种情况下他们在船上搞黑市交易,只要别涉及到太过分的违禁物品,仅仅是交易些衣食住行的商品,那港务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拐也安慰他:“小钱说的这些我不懂,但我知道宋大队也会上去参加交易。”
“就算他不去他也不敢举报,这是牵扯到多少人的黑市,要是被他给捣毁了,你以为大家伙会放过他?”
魏雄图恍然的点点头。
钱进也有疑问:“老拐,咱还带了点东西可以上船搞交易,我看很多人是空着手的,这样他们上船能干嘛?”
老拐嘿嘿笑:“多数人不是准备立马闯鬼市,他们是想来看看这个船会不会办鬼市。”
“其实咱们也是这样,先看看人家办不办鬼市。”
“要是办了鬼市,那咱就不着急了,这种大船不会马上走,鬼市会持续上几天时间。”
“今天大家多数空手,上去先看看货,后面几天带上东西了才是闯鬼市的高峰期。”
“给你俩提个醒,这些洋鬼子喜欢金银珠宝老物件,越老的越喜欢,什么古钱银元金银器比咱的钱好使……”
钱进乐了。
这是来抢生意的了?
不过似乎也来了可以给自己打掩护的了!
老拐继续给两人介绍。
海滨港的国际港是大港口,每天都有来自国外的船只停靠每天也有发往国外的货船入海。
但这些船中只有很少的会办鬼市。
一般的船因为船员少、可交易物品少,办不起鬼市,这种情况下船员水手们往往会跟固定人员搞走私。
只有客船或者客货两用船才能达成办鬼市的条件。
可因为国家政策,现在外国人要进入大陆很麻烦,所以客船很少。
而根据胡顺子得到的小道消息,这艘es2-s-free号船就是客货船,很可能办鬼市。
小道消息往往很准。
船只停靠后,港口广播正播送《全国教育界人士集体会议公报》,广播声很大,却盖不住美帝船上飘来的朋克摇滚乐。
这艘客货轮在船头架起了高音喇叭,摇滚乐嗷嗷的在海面上飘荡。
胡顺子可不知道这劲爆音乐大有来头,他松了口气,兴奋的说:
“怎么样?我就说我不会坑你们,洋鬼子开始鬼哭狼嚎,这说明要开鬼市了!”
港口工人们听不懂当下打遍全美音乐圈无敌手的摇滚乐,他们觉得这是外国鬼叫。
而外国船员们往往用这种音乐当鬼市开场音乐,于是更要把洋鬼子的黑市叫鬼市了。
魏雄图对老美高音喇叭放音乐的做法很不感冒,怒道:“这是意识形态斗争!他们故意放这么大声的!”
港口广播站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港口所有大喇叭声音猛增,放起了《工人阶级硬骨头》:
“工人阶级硬骨头,跟着领袖我们向前走。”
“胸怀祖国放眼世界,革命的路上决不停留,高举红旗勇敢前进,我们是新时代的火车头……”
就在工人阶级的注视下舷梯打开。
一些工人同志便急匆匆上船。
为了防止有人黑上船,舷梯只通往一个封闭的底舱。
钱进跟着人潮挤进底舱,闻见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水手在里头支起折迭桌,塑料布上摊着肉罐头、咖啡豆、牛仔裤、电子表等等各类物资。
钱进随意打量,看到了一排的黄铜外壳防风打火机。
这些火机上印着裸女,在国内根本拿不出手,可是却依然有很多人兑换。
老拐瘸着腿挤到一个烟酒摊位前。
他撸起袖子将崭新的手表交给个谢顶中年白人,冲着一条条万宝路香烟比划着说:“要这个,换十条!”
钱进去看热闹,问道:“你换外国烟干什么?”
人声嘈杂,老拐大声说:“过年走亲戚有面子,在黑市有市场,能换好东西。”
钱进点点头。
谢顶洋人也冲老拐边说边比划,他的脸上带着微笑显得很友好,说话腔调也彬彬有礼。
但钱进听到了他一开口的称呼是‘沁克’!
他的英语水平很烂。
可chink这个词却听说过,因为互联网时代时不时就有新闻说美欧某个国家的明星或者运动员用这个词来蔑称国人。
另外谢顶白人口中频繁出现了‘法克’、‘雪特’这种词汇,他还听到了熟悉的‘son-of-bioch’!
老拐显然听不懂这些词,还因为对方客气的姿态而更客气的点头哈腰:
“同志,我这块表是好东西,我们的名牌货,它能用五十年不会坏,所以我只要十条烟卷绝对不过分……”
“如果不行那就八条,这是底价,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两人沟通不了。
秃顶白人招招手把一个亚裔叫来,指着老拐开口还是‘沁克’这个发音。
亚裔是翻译,他笑着帮两人翻译同时看了看老拐的手表,最后对秃顶白人点点头。
秃顶白人露出笑容,将六条烟卷推了出去。
老拐用粘着海盐的工作服包起烟卷,满脸笑容。
钱进随意的问翻译:“同志,这位外国同志总是说法克、碧池,这两个词什么意思?”
翻译笑道:“法克是你好,碧池是朋友。”
钱进恍然大悟,搂着翻译竖起大拇指:“法克,碧池!”
翻译笑着回:“法……”
“法克,碧池!”钱进又对着秃顶白人说道。
秃顶白人拉下脸来,翻译急忙跟他挤眉弄眼的解释。
听完翻译的话,秃顶白人哈哈大笑也冲钱进竖起大拇指。
不等他开口,钱进带着老拐离开。
李成功兴高采烈的找到两人,说:“拐叔你换了香烟?正好,我有打火机,回头你吸烟的时候我给你点一支。”
他展示手里的防风打火机,爱不释手:“看,纯铜材料,绝对的好东西。”
钱进接过打火机看了看。
第一时间皱起眉头。
他接触过纯铜防风打火机,他给刘家生产队送过一批次这东西。
纯铜打火机是很沉的,手感很好。
可是这打火机不对。
它也挺沉,但比纯铜打火机有差距。
钱进看打火机底下。
隐约猜到了猫腻:
这不是纯铜打火机,这是用铜皮包裹的塑料打火机!
因为这打火机底下没有补气孔。
这样只有两个可能:
一,这是一次性打火机。
二,这打火机被进行了二次加工,用铜皮包住塑料机身冒充铜制打火机。
钱进不知道当下有没有出现一次性打火机,但他知道现在塑料打火机肯定在欧美已经广泛占领市场了。
因为他曾经在商城看到过一款复古塑料打火机,上面喷涂的都是1973这个年份,商家的解释是塑料打火机出现于1973年。
他问李成功:“你用什么兑换了这打火机?”
李成功笑道:“我买的,了十块钱,但不用票。”
十块钱!
十天工资!
钱进问道:“能不能退?”
“为什么退?”李成功疑惑。
钱进在这里不便解释,就说道:“你相信我,它不值十块钱……”
此时旁边传来惊呼声。
他们纷纷看过去,原来是一个穿衬衫的白人叼着雪茄踢翻了一个箱子。
这里面全是杂志,封面女郎们袒胸露乳、穿着丝袜高跟,摆出了一个个魅惑姿态。
工人们脸红了。
他们如同看到猛虎蛇蝎,一边猛看一边躲避。
这是当下绝对不能碰的东西。
但有人胆子大。
两个青年跟衬衫拉了翻译凑到一起热聊了起来。
钱进回过头来想提醒李成功,但此时李成功已经不见了。
倒是魏雄图找了过来。
魏雄图拉了他一把着急的说:“我看见宋鸿兵了!”
“我一直没敢进来,而是待在舱门口,然后看到宋鸿兵上船了,康信念还跟他待在一起!”
“你说会不会是康信念给他通风报信来抓咱俩?”
钱进正要说宋鸿兵可能也要闯鬼市。
结果听到了康信念跟他混在一起的信息。
这就有鬼了。
钱进从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借着人群的掩护出底舱门回工作岗。
现在他们一队人都去闯鬼市了,他便进办公室锁门,将金箱子拿出来下架了暂时存放在商城里的皮头套。
假发、皮头套配上墨镜和大胡子,换上一身新工装,他摇身一变,任是谁也没法将他跟钱进形象联系在一起。
这样他在上船可就谁也不怕了。
重新回到底舱,此时人更多了。
他在角落里发现了两只手紧紧攥着挎包的宋鸿兵,然后又看到康信念在不远处,正翘着脚尖四处看。
钱进见此感觉到有奸情,就随着人群混了过去,靠近宋鸿兵假装到角落里数钱。
宋鸿兵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有一眼。
看到他满脸横肉和络腮胡后,便立马转移视线看别的地方。
不多会康信念回来了,满脸沮丧:“没找到啊!”
宋鸿兵很不高兴:“你确定他们俩上来了?”
底舱里很嘈杂,两人看到周围没熟人,说话压不住声音,旁边的钱进听的清清楚楚。
康信念急忙说:“绝对上来了,刚才我还看到小魏来,但这么长时间了,估计已经下去了。”
宋鸿兵把手从挎包里拿出来,恨恨的说:“算他们逃过一劫,本来想拍他们照片给领导、给工友们都看看,好好办他们一次!”
“那刚才看到小魏的时候怎么不拍?”康信念问道。
宋鸿兵跟看弱智一样看他:“拍什么?拍他闯鬼市有什么用?”
“他们到时候说来调查取证,我的照片反而成了他们深入虎穴的证据!”
“所以必须得拍他们交易的时候,拍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这样才能落实他们这两个缉私先进私下里却在搞走私的罪证!”
康信念恍然:“高,宋大队你真是高。”
他又积极的说:“要不然你把相机给我,我帮你拍,他们俩不知道我是你的心腹,不会防备我。”
宋鸿兵白了他一眼:
“你可拉倒吧,这相机是珠江7型双反相机,由羊城照相机厂仿制德棍货做成的国内最先进相机,知道多少钱吗?”
他伸出一个巴掌。
“五百元?”康信念吃惊,“真是够贵的,我听说海鸥-df1是380元一台。”
宋鸿兵冷笑:“是两千五百元!你不吃不喝攒五年才能攒出这个钱!”
“你通知我这俩小子闯鬼市的消息太匆忙,我来不及找一台合适相机,就好不容易找了个重要人物去借出来这台贵重家伙。”
“你要是给我碰个三长两短,我得弄你个七零八落!”
康信念震惊。
这下子给他相机他也不敢去碰。
钱进听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冷笑一声。
他去找忙到脚不沾地的翻译,撞了一下后递给他一个眼神:
“bro,你们有麻烦了。”
“看到那边两个人了吗?他们是暗访的记者,他们要拍你们的鬼市登报!”
“如果不信你去翻他们挎包,里面有一台很好的照相机……”
如今好莱坞已经在全球声名鹊起。
虽然因为苏俄的对抗还不能收割全球票房,却已经足够养活发达的狗仔队伍。
美帝人对记者的理解跟现在的国人完全不一样,七十年代已经是妓者了——这些人没有节操,只看利益。
于是听说有记者来偷拍,翻译顿时急了,赶紧去找了一个穿军靴、叼雪茄的板寸白人壮汉叽叽喳喳。
钱进抱着膀子看热闹。
不出预料。
白人壮汉给身边两个手下使眼色比划了几下动作,三个人顿时包抄了角落。
偏偏此时宋鸿兵还在踮着脚左看看右看看,那架势跟急于寻找新闻爆点的记者差不多。
壮汉秉持着美利坚正星条旗红脖子能动手不哔哔的优良习俗,上去给他肚子喂了一记硬拳!
宋鸿兵嗷一嗓子变成了人形鹰爪虾。
壮汉趁机夺过他挎包打开看,一把从里面拿出台崭新的相机。
康信念护主心切冲上去:“你这洋鬼子干什么?你怎么能打人……”
另一个白人壮汉掐他脖子将他顶在船舱上。
现场混乱。
工人们看到洋人竟然敢动手打自己的同胞顿时怒了,撸起袖子要往上冲。
老美横行全球可唯独在东亚半岛的38线上吃过大亏。
此时两国尽管已经建交,可宣传没有跟上,于是在中国人民眼里,美帝鬼子依然是敌人。
搬运工和装卸工全都是一等一的壮汉,他们怒目而视亮肌肉,三个白人壮汉又慌了。
翻译赶紧喊:
“同志们同胞们不要误会!这两个混蛋拿着相机,他们要拍下你们地下交易的样子去举报你们!”
这话纯纯是泼脏水。
却猛猛的有作用。
钱进为翻译竖大拇指。
是个狠角色。
他一句话扭转了局面。
本来要为同胞仗义出手的工人们闻声色变,或者捂着脸跑路或者冲宋鸿兵两人喊:
“叛徒工贼间谍!”
“揍死这两个byd!”
宋鸿兵和康信念有心解释却无从解释。
因为前者被一记老拳打的现在还喘不上气来,后者则被红脖子掐着脖子摁在墙上只会喊‘我不能呼吸’。
现场有些混乱。
钱进决定添一把火。
他知道只要翻译跟宋鸿兵两人一对话就能发现真相。
于是他掏出强光手电转着圈的乱照。
这下子乱套了!
底舱很暗甚至可以说是关上门完全黑暗,全靠每个摊位上挂着的小瓦数灯泡照明。
强光手电如煌煌大日,一圈照过后周围的人被晃了眼,捂着眼睛嗷嗷叫着乱窜。
钱进趁机抓起旁边卖火机摊位上的所谓纯铜打火机,跟摔炮似的使劲往地上砸。
“砰!砰!砰!”
响声接连不断。
打火机全炸碎了。
钱进见此更确定李成功是上当了。
纯铜打火机因为外壳足够厚实、足够结实不会爆炸,并且这年头纯铜打火机往往使用煤油做燃料也不会爆炸。
这些他在当初买打火机时候是研究过的。
容易爆炸的是塑料打火机,因为这玩意儿里面不用煤油做燃料而是用丁烷!
丁烷塑料打火机是未来的发展趋势,这东西最大缺点就是爆摔会爆炸。
响声四处起。
治安特别乱。
三个红脖子也慌张起来,因为他们是来专门维持治安的保安。
三人扭头看,钱进就重点照顾了一下国际友人,用手电直接照三人。
这下子轮到他们仨红脖子嗷嗷叫了。
强光直照眼睛暂时失明,收拾宋鸿兵的红脖子便扔掉照相机捂着眼睛蹲下了。
钱进抓住机会上去抢走相机,往挎包一塞顺着人流往外跑。
都用不着他做什么。
潮水般涌动的人群就把他送出去了。
今天的鬼市显然开不成了。
钱进很乐呵。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这帮洋鬼子根本没打算好好做生意,就是想他娘坑港口工人的钱和东西。
所以能搅乱这锅粥是好事。
更好的是他把宋鸿兵借出来的相机给夺走了。
钱进仔细琢磨,觉得自己还是有妇人之仁。
相比宋鸿兵害他的手段,他的反制手段太温柔了。
宋鸿兵是想让他身败名裂。
这年头身败名裂的后果很严重,基本上就是生活无望。
他只让宋鸿兵赔钱了事,当然赔的有点多,2500元……
下船之后,钱进找暂时无人的仓库换下行头。
等他再出来就可以看戏了。
刚才他在底舱用手电只是大略转了一圈,里面的人也只是被闪了眼睛或者出现了短时间视力下降的问题,并没有大碍。
他们离开底舱后很快恢复了正常,于是没有离开,又聚集在码头上看起热闹。
缺乏娱乐生活的年代,国人可太爱看热闹了,一起看客货轮的舱门方向。
钱进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钱进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原来是警方来人了。
事情牵扯到外国船只,港口的治安分局赶紧派精兵到来查看情况。
手电灯扫过,里面是满地狼藉:
摔碎的酒瓶子、踩烂的电子表、撕烂的杂志、还有践踏过的衣服……
这下子怎么查?
船上的美帝水手们不承认自己开黑市,就说是他们内部搞party的时候有喝多的水手打起来了。
而港口的工人更没人会承认自己上过外国佬的船,治安员一问他们三不知:
“啊?什么?”“我不懂啊!”“瞎说!”“不可能!”
只有宋鸿兵哀嚎着拽住一个治安员的手流下绝望的泪水:
“同志同志同志!我的相机丢了,我、他妈我相机被他妈洋鬼子给他妈抢了!”
“在哪里抢的?”治安员问。
宋鸿兵叫道:“就这个他妈船上,就在你们他妈进的底舱里!”
“有个他妈洋鬼子打我肚子一拳他妈抢走了我的相机,那相机是珠江牌的啊……”
“先别说相机牌子,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带着相机进入外国船的底舱?”治安员严肃的问。
宋鸿兵慌了。
可2500元面前他顾不上找完全理由,实话实说的喊:
“他们船上办黑市,我们单位有两个员工参与了,我想拍照片抓他们的证据法办他们!”
周围没走的工人一听气恼了。
嘿。
那假洋鬼子没撒谎,这孙子真是个叛徒,他竟然想举报闯鬼市的工友!
至于他要举报哪两个人根本没人在意。
因为面对举报者,所有闯鬼市的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个阶级的战友。
阶级斗争不分对错。
工人们纷纷冲他骂骂咧咧。
宋鸿兵才不管这些呢,他只想找回相机:“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挨了一个洋鬼子的打、他还抢走了我的相机!”
“不信你问这些人,他们……”
他手指哪里,哪里的工人往后退。
宋鸿兵气得跺脚,喊道:“我的手下康信念!康信念他跟我一起上船的,他也挨揍了!”
有治安员把康信念找来。
康信念一听治安员的转述就急了:
“哎同志,可不敢乱说啊,我是市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的老工人、老模范,怎么可能上洋鬼子的船、进洋鬼子的黑市?”
“我今天一直在干活,不信你问我工友,我们都是哪里没去,一直在卸货!”
他在来路上就知道治安员找自己干什么,所以想通了应对之策:
决不能承认自己跟洋鬼子的黑市有关系。
得罪宋鸿兵不要紧,宋鸿兵没有权限把他开除更不可能送他去坐牢。
要是承认进过洋鬼子的黑市,那到时候被抓了典型肯定会被单位开除甚至会去坐牢。
孰轻孰重,他这种老狐狸很清楚。
宋鸿兵欲哭无泪,只能跳脚骂他:“康信念,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我他妈白栽培你了!我草你姥姥!我日你祖宗……”
“我的珠江牌相机哟!”
钱进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看的眉飞色舞。
忽然有人捅了捅他的屁股。
钱进大惊回头。
看到是邱大勇冲他挤眼睛。
这让钱进心一紧。
邱大勇这架势不对劲啊,此时此地这么神秘兮兮的挤眼睛,好像是他知道什么事似的……
挤了眼睛,邱大勇把钱进拉走,离开人群到了一处冷清无人的空仓库里。
“有什么事?”钱进问道。
邱大勇低声说:“有点大事,我自己做不了主,也指望不上手下的兄弟姐妹,所以我想到你有本事有人脉,想找你参谋参谋。”
钱进一听松了口气。
这货不是凑巧发现了自己什么秘密。
他点点头示意邱大勇开口。
邱大勇依然保持低声:“有一帮人联系我,他知道我日子过的艰难手底下又有一帮兄弟姐妹,所以想联系我干走私的买卖……”
钱进心里咯噔一下子。
邱大勇这伙人是不是就在此时下水了?
青勇盟确实涉及了走私生意!
随着他深入话题,钱进面色严肃起来。
历朝历代港口码头和外海都是走私重地,这种事是猴子身上的跳蚤,抓不干净。
海滨港是大港口,这里表面上风平浪静,私下里却是暗流涌动。
工人们看起来安分守己,其实多多少少都干了走私的活计。
走私链中,搬运工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
可钱进前段时间成功扫了一个大型走私团伙。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牵扯有多大,实际上政府很重视这件案子,甚至从省里调了精英人马来帮忙。
最近的日子里,港务局、治安局联合整顿走私买卖,让很多团伙不敢肆意下手。
然而总有胆大的。
有外地团伙需要将黑货转移到海滨地界,他们人生地不熟,就想在当地找走私搭子。
邱大勇因为勇武有力加上手下兵强马壮而进入他们的视野。
钱进能看出来。
邱大勇心动了!
他抽着烟闷声说:“只要我们能插手进去,一个月弄个两三千块不成问题。”
“到时候兄弟姊妹们分一分,不能说大富大贵,但肯定衣食无忧。”
“钱哥,你说我要不要冒险?”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有组织违法犯罪行为!
钱进问道:“你怎么想的?”
邱大勇靠着墙壁低下头,说道:“我们弟兄现在日子真不好过,虽然来了城里,却不是城里人。”
“钱哥你好心帮了我们忙,让我们好歹有个地方住,否则你看见了,我们都是住防空洞的!”
“你知道我们跟其他队伍起冲突,他们都是怎么讽刺我们的?他们叫我们大土耗子!”
说到最后,他气的手都颤抖。
钱进问道:“你手下有兄弟姊妹要高考,他们水平还不错,有较大机率考上大学,你知道吗?”
邱大勇沉重的点头。
这就是他为难处之一。
他们这伙知青是一个团队,要是有人考上大学有人从事犯罪行为并且伏法,那考上大学的知青必然受到牵连!
钱进拍拍他肩膀:“我知道你们现在日子过的不容易,可是大勇哥,日子难过咱们想办法把它过好。”
“我不是说假大空的话……”
“我明白,”邱大勇还是很服气他的,“钱哥你不必解释,我信你的。”
他入城之后如同溺水之人,实在没有根救命稻草可以抓!
如今有救命稻草出现了,那就是钱进。
钱进说:“好,那我就给你讲个大道理。”
“你和你的兄弟姊妹们都年轻,这辈子还长着呢,一旦从事了违法犯罪行为,确实短时间里日子好过了,可后面长时间里呢?”
“先不说会不会被法办,就算你们侥幸没被法律制裁,光那种担忧未知下场的恐惧感,你认为你们能承受得住?”
“我希望你能带着兄弟姊妹走正路,我愿意竭尽全力的帮你们!”
“或许我能力不大,帮你们不多,让你们走的不快,可只要在正路上前进就是好的,对自己好、对家里人好以后对老婆孩子更好!”
邱大勇使劲挠了挠头皮,狠狠点头:“明白了,我鬼迷心窍了!”
“钱哥你点醒我了,我不能领着兄弟姊妹们走歪路啊!”
钱进搂着他说:“你信我,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和你的兄弟姊妹们走上一条好路子。”
邱大勇感激的点头:“钱哥,我绝对信你,我以后带兄弟姊妹们跟你干!”
“其实我知道你会引领我走正路,就是找你来点醒我。”
钱进看到他现在还很听劝,大为欣慰。
希望青勇盟能被他扼杀在襁褓之中。
同时他也问了根源:“是谁要把你发展进走私链里去?”
邱大勇说:“是甲港清洁工大队的队长贾有成,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那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据说甲港黑市能办起来跟他有关,还据说洋鬼子的客货轮在甲港办鬼市也跟他有关。”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甲港还有这么牛逼的人物?
那得见识见识了!
(本章完)
第103章 他们都抱在一起了,我不用转圈了吧
第103章 他们都抱在一起了,我不用转圈了吧?(求订阅)
供销社所属仓库里弥漫着霉味,铁皮顶棚被海风吹得噼啪作响。
往日里热火朝天的装卸区此刻鸦雀无声,十几个搬运工蹲在水泥台边,有的工装裤上还沾着带鱼腥味的冰碴子。
大队长出事,供销总社几个搬运工小队都没有心情干活了,全在打听怎么回事。
胡顺子出去打听一圈后回来,一脚踹翻装冻鱼的竹筐。
他用解放鞋底碾着筐子上挂着的褐藻,骂道:“宋鸿兵这龟孙!嘴上喊着抓革命,背地里却净搞特务勾当!”
其他人也跟着破口大骂:“宋鸿兵不是个东西。”
“咱们指望闯鬼市去改善改善生活,他倒好,竟然带着照相机准备逮咱们?”
“拿个破相机当铡刀使,他当自己是包青天呐?”
钱进主动露面检讨自己,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海滨日报》:“同志们,都是我的错。”
报纸展开,上面是钱进和魏雄图胸戴红的照片,这是当初关于学习班的报道。
他继续说:
“我不小心办了一伙走私犯,肯定是宋大队不服气了,他也想为组织立功,但他一时找不到走私犯,就盯上了我们这些工友……”
搬运工们闻言更是勃然大怒。
宋鸿兵你不是个东西呐!
好脾气如老拐都愤懑的表示:“拿同志的血来染红自己的顶戴翎?狗都不干!”
康信念连连点头却不说话,他缩在个大卤水桶后装鹌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钱进盯着他呢。
看到康信念装熊,钱进就主动说:“康副工头,听宋大队的意思,是有人出卖了咱们这个队伍呀……”
“啊?是吗?谁干的?真不是东西!”康信念义愤填膺。
所有人盯着他看。
魏雄图毫不客气的说:“康信念你别想装糊涂更别想抵赖,我看到你领着宋大队上船了!”
康信念指着他怒道:“少血口喷人……”
“是有人血口喷人,但不是老魏是你!”钱进强硬的拍在他手上。
“实话实说,我也看到你俩了,而且我知道你们来势汹汹、不怀好意,所以提前离开了鬼市!”
搬运工们肌肉发达却并非头脑简单,反而一个个奸猾如鬼。
如今钱进和魏雄图主动出头声讨起康信念,其他人趁机落井下石:
“老康你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是宋鸿兵手下的好狗?”
“他是自己愿意的,他愿意给宋鸿兵舔沟子,谁不知道他这个副工头就是靠舔钩子舔来的?”
“但这次过分了,竟然勾结宋鸿兵对付咱朝夕相处的同事……”
康信念一看自己引起了众怒顿时慌了。
钱进这边还抓紧时间扣屎盆子:
“我偶然间听宋大队跟别人说起过一件事,说是他在咱甲港八个小队都安插了自己人,人家连咱们老搬几点上茅房都汇报!”
康信念怒视他要骂娘。
钱进眼神远比他凶狠。
康信念顿时害怕了,他看到胡顺子一直默默抽烟没有声讨自己就去求援,掏出一支烟递上去说:
“胡工头,您看看他们,他们都在说什么呀,您得给我主持公道呀!”
胡顺子扔掉烟蒂抽走他手里烟盒,然后起身严肃的说:“不要吵了,同志们听我一句。”
“老康毕竟是咱自己人,这样吧,他既然犯错了那咱用内部纪律惩罚他,惩罚之后事情就算过去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
其他人疑惑:“咱们还有内部纪律?”
“对啊,怎么惩罚他?”
胡顺子狰狞一笑,握着拳头往拳风锋上吐了口唾沫:“让我暴锤他一顿!”
康信念吓得转身就跑。
其他人只是想看他身败名裂。
而胡顺子是想要他的命!
工友们可不是开玩笑,奸细比敌人还要可恨。
康信念往外跑,背后飞来一个足球大的麻绳团,咣叽砸在他后脑勺上将他砸了个趔趄。
空气里爆发出解气的哄笑。
康信念知道自己在班上待不下去了,当天就称病请假,后面两天再没有来上班。
钱进对这个结果挺满意。
这个眼中钉算是被拔掉了。
鬼市却在后面两天又办起来了!
治安局没法严管美帝船只,美帝水手一个个胆大包天,他们竟然继续做起买卖来。
特别是之前混乱导致一些货物损毁,等于是他们没赚到钱赔钱了。
如此一来他们更得做买卖。
不过他们变得谨慎许多。
再引人上船的时候增加了一个检查环节,武器和危险品不许带入底舱。
钱进又化妆当了回皮套人,他弄了些带有中国特色的手表钢笔、草药、手工刮胡刀和白酒之类的东西。
罐头、压缩饼干这些平日里的硬通货在鬼市没什么用。
美帝水手确实不缺食物,甚至他们也不缺手表钢笔之流,只是带有东方特色的款式还能有些市场。
正如之前老拐所说。
他们想要中国的金银珠宝、文玩古董!
再次上船,有水手嚼着口香,把半条万宝路拍在锈迹斑斑的桌子上跟一个年轻工人在嚷嚷。
水手张口‘沁克’、闭嘴‘法克’,满脸不耐烦的使劲用烟盒拍打桌面。
青年一手攥紧了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帆布袋,另一只手伸出来露出手腕上用钢笔画的手表:
“我要这个,手表,看时间的手表……”
今天来到鬼市的翻译更多,有人给两人做了翻译,水手将口香吐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块手表给青年看。
翻译说:“他要看看你有什么好东西。”
青年拿出来一盒茶叶和一大包干枣:“我懂科学,他们在海上航行需要这个,需要维生素。”
水手见此轻蔑的大笑起来。
翻译也笑了:“现在都有维生素片了,谁还会缺呢?”
“你这些东西对杰克来说没什么价值,他问你有没有什么银制品金制品,那样他可以跟你换这块珍贵的瑞士手表。”
钱进知道这洋鬼子又坑人了。
他这块手表做工粗糙,是个屁的瑞士表。
但他闯鬼市不是来主持正义的,毕竟他带的白酒还是自己用酒精勾兑的呢。
于是他便对青年摇摇头做提示之后,转身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货品了。
至于青年工人能不能他的意思,那就看天意了。
水手们都是酒鬼。
钱进带来的白酒是好东西。
特别是每个酒瓶子造型美观、气质古朴,更是迷住了他们。
钱进故作神秘的说这是专供中央招待外宾的高级国酒,有几个没脑子的水手还真信了。
有水手拧开闻了闻,竖起大拇指忍不住的点头:这玩意儿真烈啊!
钱进寻思八块钱一瓶的72度老白干它能不烈吗?
就是这玩意儿不知道会不会喝死人。
但这个不用担心。
从禁酒令政策实施以后,老美那边就有着丰富的私酿酒文化,文化传承到今天,一年不知道产出多少被私酿酒喝死的酒鬼。
然后这些水手以为他也一样好糊弄,有一个举着印有自由女神像的铜皮包塑料打火机向他招摇。
钱进冷笑:“别把我当没见识的乡巴佬,这种印着婊子的东西别往我眼前拿,我要的是正儿八经的好货!”
“好货,有!”一个邋遢水手竟然能听懂中文。
他拿出来一台漂亮的机器进行展示:“收音机!世界上最好的收音机!”
这话有些夸张却不是瞎说。
钱进看到了上面的‘sony’字母。
是索尼的收音机,它们确实拥有当下的顶级技术。
然而邋遢水手却想用一台收音机换掉钱进带来的六瓶白酒。
钱进直接让他滚蛋。
他拧开一瓶酒倒了一点在桌子上,打火机点燃,幽蓝的火焰熊熊而起。
好几个红脖子惊呼着凑上来观摩。
水手酒鬼们再看他手里的白酒可就狂热了。
钱进早知道就直接带医疗酒精过来了,那东西更便宜。
又有工人拿出来一个小铁皮箱,里面全是盒式磁带。
钱进大概一看,竟然全是华语乐坛歌手的磁带。
最多的是当下华语头号女明星邓丽君的磁带,另外还有凤飞飞、甄妮的磁带。
钱进看到了甄妮的《心湖》,也看到了凤飞飞的《敲敲门》、《意难忘》、《枫叶情》等等。
当然也有男歌手的磁带专辑。
但知名度对钱进来说差远了。
什么胡德夫、刘文正、张帝、万沙浪等等,他全都没有听说过。
他听说过的罗大佑不知道是不是没出道,反正没他的杰作。
看着这些磁带钱进有些犹豫了。
都是有点用却又没大用的东西。
商城里没有七十年代的磁带,即使有老歌磁带也是后来音乐发行公司整合的产品。
这种磁带里的老歌年代交错,有六十年代有七十年代也有八十年代,没法带出来。
最终犹豫几秒钟,钱进拿出手表跟水手表示兑换。
水手接走手表查看,放耳朵上倾听,然后点点头去把翻译拉了过来:
“一块手表换两块磁带?让这狗娘养的做梦去把,告诉他,一块手表二十块磁带!”
“同志你这是乱要价了,一块手表换五块磁带,他说这是他的底线。”
“让他把底线往下拉一拉,一块手表十五块磁带。”
“他说他这次报的是真实底价,一块手表六块磁带,要是他能出价更低那他是你儿子。”
“想都别想,一块手表八块磁带,不换我走!”
“恭喜你,同志,你有了个出生在密歇根的儿子——成交!”
钱进交出三块手表,换走了二十四盘磁带。
黑市这种地方,只要手里有好东西,那不缺客人找上门。
又有水手带着东西来了,巧克力、果、肉罐头,水手很骄傲:“全是你们没有的!”
钱进冷笑。
老子就是没办法展示出来,否则老子手里这些玩意儿能沉了你们的船。
看到他不感兴趣,水手掏出一卷丝袜来。
翻译眉飞色舞的说:
“这是你们国内现在看不到的东西,买回去你绝对不会吃亏,如果你有媳妇,让你媳妇穿上你就知道它们多有价值了!”
钱进不屑的说:“别以为中国人都没有见识,丝袜谁稀罕?老子以前玩过的样式比他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别以为我吹牛,问问他,连体的他见过吗?马油袜他见过吗?镂空提丝袜他见过吗?”
“哎哎哎,那比基尼不用往外拿了,no!不要!”
丝袜还有点用,但商城有的是高端货。
他现在缺丝袜吗?
他缺的是一个能穿丝袜的人!
至于比基尼直接没用。
以前他刷短视频看到比基尼都直接划走,公狗都不爱看。
还有水手扔过来个铁盒子。
翻译说:“这东西你们国家有的是,但肯定没有这么好、这么薄的!”
钱进定睛一看原来是套子。
就厚度而言,这些套子都能当一次性手套用了。
他为当下的男人感到悲哀。
看到钱进这个不要那个看不上,白人们很不服气。
终于有人拿来了人民币:“我用钱买行不行?”
这个可以。
钱进给一瓶酒的定价是十块钱。
赖家茅酒卖出了茅台飞天价。
白人们手里有钱,他们用当下在美帝不值钱的流水线工业商品换到了不少人民币。
六瓶白酒全卖掉了。
有人打开钱包给他结算,钱进眼睛突然亮了:
钱包里全是绿绿如同纸币的东西。
侨汇劵!
侨汇商品供应证!
这是当下国内绝对的紧俏品,也是钱进在商城买不到好货。
诚然,商城里是有侨汇劵的。
可正如商城里也有人民币和票证,这些东西钱进不敢乱买。
因为他不知道会不会捣鼓出理应出现在未来的钱和票。
一旦用错了,那必然会被相关单位以假币罪追查到底!
相比人民币和票证,侨汇劵珍贵的多,这东西当下普通人家搞不到。
从新中国成立开始,只有海外侨胞给国内眷属汇款之后,国内相关部门再根据侨汇额合法的一种物资购销凭证。
它的用途在于它的特权。
它可以在专门商店比如友谊商店购买紧俏的商品,甚至可以买外国货。
钱进要是搞到侨汇劵,那他以后就好解释一些商品的来路了。
就说是友谊商店用侨汇劵购买所得。
于是钱进热情的招呼起那白人来:“嗨,真涛漫,想要什么有什么!”
翻译闻言笑了:“嘿,哥们,难怪你手里有好货,原来还懂英文?”
钱进嘻嘻笑:“自学成才。”
翻译与白人交谈,白人听后冲钱进轻蔑的笑。
他的语速很快。
钱进英语听力很差。
所以他根本听不懂白人说了什么但知道说的很脏,因为法克、雪特、碧池这种词又开始出现了。
翻译听后冲钱进耸肩摇头:
“骚瑞了伙计,普瑞斯先生对你剩下的东西不感兴趣,实际上他对白酒也不感兴趣,他说中国白酒是——咳咳。”
及时刹车。
翻译没有直接说下去,而是进入了下一句话:
“他不是想买白酒,是想买你这个瓶子,他感觉这瓶子很漂亮,很有中国古陶瓷器的风采,所以就买了两瓶当装饰品。”
钱进问道:“他想要什么?”
翻译继续耸肩:“全美利坚人民都知道,老黑只想要法克,老白只想要马内。”
“他想要中国能给他带来马内的东西,不用我多说吧?”
“金银珠宝,文物古董。”钱进接话。
翻译点点头。
钱进也点头,缓缓点头。
他没有金银珠宝文物古董,有也不可能卖给洋鬼子。
但他可以有仿文物、假古董!
这些东西在商城里有的是,它们还有个正式的商品名:工艺品。
看着用假劣货肆无忌惮糊弄工人们的白皮红脖子,考虑到李成功等人之前所受的欺骗,再联想到这些白皮想走私国宝出境的违法行径。
钱进心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黑吃黑!
骗对骗!
这样的机会不会多也不容易出现,他先喊住翻译说:
“这位普瑞斯先生想要文物古董?实话实说,我手里恰好有这个。”
翻译急忙跟普瑞斯说。
普瑞斯感兴趣的走回来通过翻译问他:“你有什么?”
钱进淡淡的说:“很多东西。”
翻译说:“普瑞斯先生想看看这些东西,你带到我们船上来吧。”
“只要你手里的东西货真价实,那不管你是要侨汇劵还是要人民币又或者要美金,都不成问题!”
钱进说道:“我想要黄金!”
翻译摇摇头:“这个可就没办法了,你以为海关是闹着玩的?”
“普瑞斯先生和船员乘客能带钱带物资上船,但没法带黄金上船,这个在出入境的时候都要严查严管!”
钱进感觉有些遗憾。
他最需要的就是黄金了。
不过有侨汇劵和钱也行。
他正要跟普瑞斯继续商谈交易细节,但对方先恶狠狠的指着嚷嚷起来。
翻译说:“普瑞斯先生让我警告你,别把他当水手船员那些粗人,他是行家,可不好糊弄。”
“如果你手里确实有真货那他欢迎你的到来。”
“可如果你是想耍招,那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你,起码你跑不掉,他能让你的同胞找到你。”
普瑞斯点头,同时招招手叫来个白人青年说了一句话。
钱进还是没有听懂他的话,却听到了他向白人强调的一个词,‘开末若’。
camera!
相机!
这个词他懂。
但他假装没听懂问翻译:“普瑞斯先生跟他手下说什么?”
翻译笑着说:“他要手下去给你拿一瓶可口可乐喝。”
“可口可乐你知道吗?那可是你们中国人喝不到的美味饮料……”
“可口可乐是马尿。”钱进冷笑一声转身遁入人群。
他大概猜到了。
普瑞斯是要手下去拿相机拍下自己的照片。
这样即使后面货有问题,他也可以找人按图索骥抓自己!
翻译的话也能印证这点:你跑不掉,有办法找到你!
即使戴着头套钱进也不想留下影像资料,所以他宁可不做这笔生意也得走。
混入人群他继续做买卖,还有好东西没有换出去呢:
草药。
加装了伟大蓝哥哥药粉的草药。
这玩意儿药效可猛烈了。
因为钱进往里加的是兽用款……
他允许红脖子们试用,草药跑开一口灌下去,那红脖子没一会就过来要包圆。
他向同伴说感觉自己变成了种马。
钱进哈哈笑。
巧了。
他服用的那些玩意儿确实是给种马准备的!
红脖子们手里是有好东西的,为了换走所有的神奇草药,这个水手给了钱进他急需的东西。
一块黄金,具体的说是两个大金戒指。
水手们手指粗,戴的金戒指个头大,粗略估计得有二十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满载而归。
晚上下班回家,他在商城买了一台录音机。
其实他在商城里有一台迷你录音机,之前收拾骚扰魏清欢那些流氓时他买下藏在挎包里用过,就是这台录音机用磁带录下了他和流氓的对话。
但那录音机拿不出来。
太先进了。
个头只比磁带大一圈,外表烤漆特别漂亮,让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所以钱进这次得重新买一台录音机。
还好。
他闯鬼市的时候发现现在国内的录音机还是大部头,可世界上已经出现小型盒式录音机了。
其中有一款全黑的鬼子货很不错,他记下了型号:
松下rq2106录音机。
这台机器只比砖头大两圈,甚至白皮水手都直接称呼它为砖块录音机。
钱进在商城搜索,还真搜到了这样一台旧机器。
卖家有介绍,这台机器是78年的进口产品,制造工艺过硬,在27年照样可以听磁带。
但价格相对商城里的其他录音机来说很昂贵,竟然要两千块!
钱进想了想,还是买了这台机器。
因为这台录音机当时在鬼市里是明星商品,很多人注意到它了。
这样即使不小心把它暴露出来,也可以解释是闯鬼市的收获。
录音机用的是跟手电筒一样的一号电池,钱进塞入电池放上邓丽君的磁带。
按下开关。
音乐前奏响起,慢慢的响起悠扬的歌声:
“美酒加嗤嗤咖啡,我只要嗤嗤喝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嗤嗤……”
钱进一听这不对。
怎么会有杂音?
机器有问题?
他把那台巴掌录音机拿出来播放了磁带。
还是有杂音!
钱进明白了。
红脖子没有好东西,这不是正版磁带,是盗版磁带!
他娘的自己被红脖子坑了!
不过想想他是用做成机械表样子的电子表换来的磁带,又不生气了。
互坑。
扯平!
一个人听歌没什么意思,何况邓丽君的歌曲并不符合钱进审美。
钱进喜欢的是红歌,喜欢的是《九九艳阳天》、是《爱我中华》、是《歌唱祖国》!
他觉得魏清欢应该喜欢邓丽君的霏霏之音。
于是他去学习室找魏老师共同休息一下。
结果他一推开学习室的门,里面一片混乱,魏清欢的声音很清晰:
“没事没事!这女同学是低血了,她应该有贫血,来让让让让……”
“前面的男同学打开门让一条路,让她呼吸新鲜空气……”
“谁有块或者水?请借给我用一下……”
钱进问道:“怎么了?”
没人顾得上搭理他。
有人送去搪瓷缸:“我这里有红水,小魏老师你快给她喂一口。”
钱进凑上去看,是个身材单薄的女学生瘫倒在邻座怀里。
白炽灯照耀下,脸色惨白几无血色,连嘴唇都透着灰白。
魏清欢猜测不错。
女青年就是低血发作了,红水喝下去,她慢慢就缓了过来。
此时魏清欢才看到钱进:“钱校长来了?”
其他备考生纷纷问候。
钱进有些不好意思:“别瞎叫,我是什么校长?我人比较嚣张倒是真的。”
“即使这里真有一位校长也应该是小魏老师,你们看小魏老师处置突发情况多果断准确?”
魏清欢伸手归拢秀发,说:“因为这不是我经历的第一起低血发作的事情了。”
她拍了拍女青年的肩膀低声问:“这两天是你的特殊时期?”
女青年摇摇头。
魏清欢便严肃起来:
“那你身体状况可不大好,这种情况下你不能拼了命的学习,该休息要休息,该补充营养要补充营养!”
她说了也没用。
很多备考生知道自己迎来了改变人生的机会,特别是老三届和毕业已久的学生。
现在他们只知道今年高考允许他们参考,以后政策什么样还不清楚。
很多人担心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所以学习起来很拼命,恨不得一天24小时学25小时。
这也是偌大的学习室竟然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填满了学生的原因。
太多青年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准备高考中了。
钱进听说之前也有备考生因为低血而晕倒,他就咬咬牙说:
“明天开始,热水里加上,我去找关系找渠道弄。”
“到时候有什么就往里加什么,可不能再闹出低血的问题了!”
商城里有的是葡萄粉。
他买买的多,商城一个劲给他推荐各类,其中就有葡萄。
商城里的葡萄粉很便宜,里面还加入了钙锌之类的元素呢,结果一大包一斤装只要几块钱,一次性买的多还能更便宜。
钱进家里也有白。
他正好借机把魏清欢给叫走了:“大魏老师你先看一下学习室,小魏老师跟我回家去把白都拿来。”
魏清欢笑吟吟的点头,对众人说道:“看,钱进同志为了大家的学习可是呕心沥血、奉献一切了。”
“所以他不是校长,谁是校长呢?”
青年们顿时轰然称是。
钱进摆手说着‘应该的’,但却接受了这个称呼。
魏清欢在给他帮忙呢。
她不想让钱进白白付出,好歹得让备考生们感恩他。
以后备考生们不管考没考上大学,只要叫她一声‘魏老师’叫钱进一声‘钱校长’,那他们之间就有联系。
等到备考生们在各自岗位上发光发热了,钱进拥有的人脉资源将会很恐怖。
配上他到时候取得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这可比他自己去当大学生积攒的资源恐怖的多。
钱进带魏清欢回205,黄锤看到女老师到来兴奋的扑上去摇头摆尾。
魏清欢进门想拿了白离开,结果却看到钱进锁了门。
这把女老师吓一跳,下意识紧了紧衣领小声问:“喂,你干嘛?”
钱进冲她挤挤眼坏笑,又去拉上窗帘。
等他回过头来。
却看见魏清欢脱外套了……
这次把钱进吓到了。
不是吧?
小魏老师比自己还要开放?!
魏清欢瞪了他一眼:“你什么眼神?瞎想什么呢!”
“我知道你是有私密事找我,否则不会锁门拉窗帘,我估计这不是三两句话的事,那我先脱掉外套,屋里太热了,我怕出汗待会出去受寒!”
钱进深感失望。
不过魏清欢属实聪明。
她猜对了。
钱进搬出了录音机:“看看这是什么?”
他按下开关键。
邓丽君的盗版歌声再次响起。
魏清欢一下子呆住了。
钱进不作声,不去打扰她。
炉灶烧的挺猛,水蒸气在玻璃窗上凝成冰,钱进调了调炉膛火头。
他还真担心魏清欢在屋里出汗,待会出门会受风寒。
今晚月光清冷皎洁。
它穿过窗帘缝隙斜斜切进来,在地上拖出银亮的刀痕。
钱进也猜对了。
小魏老师很喜欢这种霏霏之音。
听着邓丽君的歌声,她的脖颈泛起淡粉色,像早春的桃。
邓丽君的嗓音像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漫过姑娘的心头:
“来年春天,开满地我和你还会再度相聚,鲜一朵送给你,一切都顺利,前程万里,春风得意……”
黄锤听到歌声也开始了它的表演,咬着尾巴一个劲转圈圈,希望能获取主人的关注。
现实让它失望了。
魏清欢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衣,喃喃道:
“这是,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啊!”
钱进看到她有些失神。
借此良机,他上去握住了小魏老师的手。
魏清欢也紧紧攥着钱进的手。
与感情无关,她此时很迷茫,又激动又惶恐,掌心渗出的汗珠洇湿了钱进的老茧。
足足两首歌唱完,魏清欢才反应过来。
她大喘着粗气,汗水染了鬓角,双腿发软坐在床边。
钱进赶紧拉开窗帘去吹冷风。
否则他要犯错误了。
窗帘一开,大片的月光漏进来,漏在魏清欢身上让她变得纯净圣洁。
她深吸几口气后反应过来,吃惊的问道:“你从哪里?啊,我知道了,你又去闯鬼市了!”
兄妹住一家后,魏雄图每天都把工作见闻告知她,所以她很清楚甲港的情况。
钱进点头:“对,我曾经下乡的时候用肉罐头跟老乡换了一些银元。”
“这次碰到个洋鬼子喜欢银元,我就换到了这台小鬼子产的录音机。”
“我猜到你喜欢听歌,以后这录音机就是你的,你随时可以听歌。”
魏清欢不好意思的一笑:“是的,我思想觉悟低,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听靡靡之音。”
“以前在宿舍的时候,到了晚上有同事会用收音机接收对岸的电台听歌,那时候往往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钱进说道:“你思想觉悟很高,艺术鉴赏水平也很高。”
“听歌曲没有错,你放心的听好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就行。”
说着他坐在了魏清欢身边揽住姑娘。
魏清欢这次很清醒,然后依偎在钱进肩头。
黄锤见此停下身吐舌头。
他们都抱在一起了,我就不用转圈摇尾巴了吧?
(本章完)
第105章 赚到大钱了,换到硬货了(求订阅)
第105章 赚到大钱了,换到硬货了(求订阅)
贾有成亢奋离去的背影在夜色中摇晃,活像只成功偷了母老鼠的公老鼠。
钱进叼着烟在防浪堤上,喉咙里滚出两声冷笑,然后呛咳一声吐掉了烟屁股。
这蠢哥还真当自己捞着金疙瘩了。
真以为自己扔下去的是黄金了。
看来27年的造假技术很厉害,糊弄77年的老江湖也跟玩儿一样。
他给贾有成看的金条是从商城买来的仿黄金,根据介绍用的是用金箔包裹的钨金属条。
这种仿黄金的外观和密度跟真金差不多:毕竟外观的金箔就是黄金,而内里包的钨则是一种密度跟黄金几乎一样的金属。
如此一来就算行家来了,仅仅靠眼睛也分辨不出这种金条的真假。
要辨认钨金很简单。
真金不怕火炼,上火一烧就行了。
再一个钨金很硬而黄金很软,只要咬一口也能辨认出真假。
所以钱进不能让贾有成带走金条,否则对方私下里肯定会咬一口试试真假,那样一切就完了。
正是考虑到这些,钱进才要将仿金条扔入海里。
他让贾有成指定位置,以后贾有成可以捞出来,但他短时间却捞不出来,这样就给了他跟洋鬼子们交易的机会。
确认贾有成离开,他也离开,直奔杂货2区。
甲港是大港口,有多个码头、多个货运区,不同货运区存储的货物种类不同。
77年的海滨港口开始出现集装箱运输船但没有形成主流,现在国内甚至没有生产集装箱的能力,所以各个货运区不像未来那样摆放集装箱横平竖直、井然有序。
大大小小的货箱和运输袋已经尽量整齐摆放,却依然显得杂乱无章。
其中,杂货2区又是所有货运区里最乱的地方。
倒不是治安乱,是这里各种货物摆放的乱。
钱进选择这地方交易符合双方要求,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双方都可以借助复杂的空间情况或藏或逃。
其实按照他的计划,双方最好海上交易,一人一艘小船,不用担心彼此搞猫腻。
可是他没有船,要想用船得去刘家生产队求援。
如果按照他计划那样明天晚上交易,那他可以借到渔船。
奈何贾有成很心急,竟然今晚就要交易,这样他只能选陆上区域了。
来到杂货2区,他拿出金箱子将一件件假古董文物拿出来。
接下来就是等鱼上钩了。
他知道鱼会上钩的。
毕竟他用的饵是真材实料的,他给贾有成的那些银饰全是真银材质,只不过是进行了作假处理而已。
他不信这年头红脖子里头有真懂古玩的行家。
果然。
他的计划足够缜密,洋鬼子们上钩了。
一个多小时后,杂乱脚步声伴随着好几个强壮身影来到杂货2区。
钱进按照约定学鸟叫。
很清脆的鸟叫声。
贾有成带着洋鬼子们到来,赞叹道:“老兄你真是能人。”
“以前听人说古代有人鸡鸣狗叫很逼真能骗过守城门的士兵我觉得太夸张,刚才听到你学的鸟叫声我是服了,确实逼真!”
钱进暗道肯定逼真,老子两块钱从商城买了个鸟叫鸣笛玩具呢。
不过这两块钱的很有价值。
鸣笛玩具浪费不了,回头可以送给小汤圆玩。
真假洋鬼子一共来了六个。
钱进仔细看,看到了曾经在鬼市相遇过的普瑞斯,也看到了亚裔翻译。
“先验货!”翻译一边说一边扔给钱进一捆美元。
钱进看了一眼后摇头:“不要美元,只要人民币和外汇券。”
翻译无奈说:“那我们就没有多少钱了,如果你不收美元咱们没办法做买卖了。”
“再说了,你们做的是大生意,为什么不要美元?”
“我告诉你,美元现在是世界货币,在你们国家也是可以兑换的,黑市兑换价格还很高呢!”
钱进确实在黑市见过美元,兑换比例他不知道,因为他对这东西不感兴趣所以当时没去问。
此时听了翻译的话他觉得有道理,自己大不了去黑市换美元。
这样他抽出一张绿钞用小紫外线灯照水印。
一照上去他气的将绿钞扔了回去,直接把后腰上的手枪抽了出来:
“操你娘的耍枪,三鬼子,你还真是鬼,带着洋鬼子用假钞来糊弄咱同胞!”
看到他直接抽出枪来,不管贾有成、翻译还是洋鬼子都吓一跳。
洋鬼子们跑远航也带了枪,看到钱进拔枪他们也各自拔出一把手枪来。
贾有成赶紧居中拦截,他竟然也懂英文,用英文愤怒的吆喝几个洋鬼子。
洋鬼子们露出尴尬之色。
钱进怒道:“你告诉他们,这他妈不是什么东海岸西海岸,这里是中国的土地!他们也不是纽约黑帮迈阿密飞车党,让他们少嚣张!”
“告诉他们,持枪进入中国土地已经是重罪,要是敢开枪,那等着引发两国外交事件吧!”
“另外你再告诉他们,我们搬山道人玩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哼哼,想跟我玩黑的玩硬的?他在咱地头上兄弟还能比我们多!”
贾有成回头示意他冷静:“老兄老兄,听我说,这事跟我没关系。”
“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大胆竟然想用假钞来糊弄你,老兄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洋鬼子一看自己的把戏被拆穿,后面拿出真美钞。
钱进蛮横的说:“no,不要美元,只要人民币或外汇券!”
“有多少钱他们买多少货,没有钱那就别买货,滚蛋!”
他正好不想收美元呢,对方给了他借口。
同时他用手电光照向地面。
五八门的文物古董让洋鬼子们气息粗重。
他们知道这些中国人自己不看重的古代艺术品在欧美日等发达国家是多么的昂贵。
特别是普瑞斯,他一早就冲着文物古董来的,见识比其他人要强。
他也将手电照向地上的文物古董,然后看到一个元青。
这是好东西。
他愣是用中文说出来身份:“买噶,院庆!”
这款元青是在27年的柴窑里煅烧所成,洞顶渗下的咸水在土陶表面凝出天然钙化层,像极了千年古墓出土的包浆。
普瑞斯的心砰砰乱跳,他将一些美钞直接扔进旁边的海里。
翻译肉疼的说:“抱歉,尊贵的盗墓者先生,我们并不是要用假钞骗你,而是想看看你的本领。”
“你知道的,如果你没有本领,那么我们就会怀疑你带来的东西是不是有价值的。”
“现在我们知道了,你是有本领的人,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将假钞都扔掉了,绝不会用这东西欺骗你。”
显然对方是临时找借口糊弄他。
他冷笑着吐了口唾沫。
翻译官老老实实的说:“同志哥您既然有双火眼金睛,那咱不会糊弄您,您瞧,方才那些绿票子全喂龙王了。”
钱进只想交易,不想辩论,就不耐烦的说:
“别扯这有用没用的。”
“你们要是认为我带来的东西没价值那就自己去看,自己去研究,我允许你们先看看!”
洋鬼子们闻言不客气,纷纷收起手枪蹲在地上研究起来。
有人拿起个宣德炉,用放大镜仔细看炉底的六字楷书。
有人拿了个手电照耀陶瓷器,乾隆年制的珐琅彩碗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该死的共产主义者根本不懂这些宝贝。”翻译下意识的说,却一时之间忘了换语言,愣是用汉语来了这么一句。
后面出现的还有一件汉玉璧躺在胎上。
这上面沾染了血沁,洋鬼子们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看出来它是用21世纪的猪血混合红泥做的。
商周青铜觚的铜锈用醋泡硫磺熏制过,战国玉璧的沁色来自海藻泥与铁钉的氧化反应。
打开卷轴,书画的真假更是难以辨认,所有宣纸都是好东西,毕竟27年不缺优质宣纸。
贪婪的检查过这些文物古董后,洋鬼子们跟喝醉酒一样踉踉跄跄。
他们彼此对视,全是狂喜之色。
豪宅豪车,美女醇酒,私人轮船,私人飞机……
有的洋鬼子已经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改变了。
这下子他们不再犹豫,将两个小箱子全交给了钱进。
钱进打开看,一个箱子里是人民币一个箱子里是外汇券。
洋鬼子们此次跑船是有备而来,准备的钱和外汇券可不少,特别是外汇券估计得有几万块钱的额度。
但人民币太少了。
钱进捻开一沓十元钞,工农兵头像在指尖唰啦啦翻飞。
这是真钞,数量太少:“不可能,这些钱只能买走几件。”
“三鬼老兄,你最好告诉他们,我可不是没有见识的菜鸟,我们可不是没有跟他们洋鬼子做过生意。”
“要不是西北沙道被军队给封了,我们根本不会来海边处理这些宝贝!”
贾有成无奈的说:“可他们就这些钱和票了。”
钱进说道:“那让他们想办法,我不着急兑换,不必非得今晚兑换。”
贾有成解释说:“但他们着急,我实话实说老兄,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启航了!”
钱进恍然大悟。
难怪贾有成急着要交易呢。
但他还是坚定摇头:“那他们想的太美了,就这点钱想要换走咱们几千年的宝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贾有成跟洋鬼子们解释,洋鬼子急得跳脚,有的直接冲钱进嚷嚷起来。
钱进作势要拉动枪栓,翻译急忙喊:“别别别,是误会!”
“弗兰克先生是祈求你发发善心、降降价,他们非常喜欢这些东西,请你降降价卖给他们吧!”
钱进强硬的说:“如果只有这些钱,那肯定换不走所有好东西。”
“如果想带走却没钱?那就拿东西来换吧!”
这时候贾有成露出奸猾的笑容,他跟几个洋鬼子说了起来。
钱进问翻译:“他们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谋划什么诡计?”
翻译急忙说:“不是,贾先生说他有一笔私房钱,如果普瑞斯先生他们急用,他可以交给这些人,但需要船上提供二十个偷渡位。”
钱进一愣。
这帮洋鬼子够野的啊,不光走私货物还走私人口?
或者说他们还干越洋走线润人的买卖?
他好奇问道:“你们的船可以带人去美帝?”
翻译没有瞒着他,说道:“可以,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给你留一个位置,免费的!”
钱进狐疑:“安全吗?”
翻译说:
“当然安全,你们海关是人力查,查的根本不严,而我们海关很严格,是用x光机查。”
“可是要穿透我们藏人藏货的铅层舱需要150千伏电压供应的新型机器,偏偏民主党那些蠢货为了削减财政开支,将海关x光机使用电压降级到80千伏。”
“这样我们的船不管带人带货都很安全。”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最后贾有成和洋鬼子们谈妥握手,他让众人稍等,说回去带一笔钱回来。
走私是杀头买卖,却一直源源不断有人干,原因便是利润太大。
贾有成一脸老农样,结果他却拿回来足足一万五千块现钞!
钱进都惊了。
他有商城都没赚到这么多钱!
这年头赚钱可太难了!
结果人家贾有成赚钱如喝水,一千块一沓的纸币,他用帆布袋装了15沓过来。
钱进合计了一下,按照当下普通工人一年能省下100元来算,贾有成带来的钱需要一名普工节省一百五十年才行!
而这还不是贾有成拥有的所有存款。
等他数完钱,翻译问道:“这下够了吧?”
钱进说道:“还不够……”
“你也太贪了!”翻译忍不住叫道。
钱进说道:“我不贪,我不再多要钱。”
“你告诉你的主子,让他们把枪和子弹给我留下,另外再给我200发子弹,这些东西他们就可以全部拿走了。”
普瑞斯、弗兰克等人痛快答应条件。
手枪和子弹对他们来说不是珍贵东西,在迈阿密有钱就能买到枪械,别说手枪,步枪和冲锋枪都能买得到。
五支手枪、十个弹匣,另外又给了200发手枪弹。
双方各取所需,纷纷遁入黑暗中。
贾有成见此急了:“老兄,我的抽成呢!”
他说话之间使劲挥挥手。
又有脚步声快速出现在附近。
显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钱进在黑影中拿出金箱子开始往里塞钱塞票。
他冷笑着说:“怕什么?我们搬山道人言而有信,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还怕我会贪下属于你的钱?”
贾有成急忙赔笑:“没有没有,这个肯定不能,我这人就是心急……”
“你不必心急。”钱进说道,“咱们的帐要慢慢算。”
“啊?!”贾有成吃惊却不害怕。
他的人已经到附近了。
钱进接着说:“我还没数清楚洋鬼子支付的钱数和外汇券数,这样怎么给你算账?”
“再说了,外汇券怎么定价还是个问题呢,这不都需要慢慢算吗?”
贾有成笑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我还以为咱们过去有什么冤仇呢。”
他咳嗽两声,正在靠近的脚步声停下了。
钱进问道:“我看你愿意要黄金?按照国家给出的市价一半,我用黄金给你结算行不行?”
“另外我们手头黄金还有不少,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同样用市价的一半出售给你。”
贾有成心动了。
国内不准私人交易黄金,所以现在老百姓对黄金还不重视。
但走私分子却极为喜欢黄金。
刚才翻译说美元是硬通货这是吹牛,黄金才是走私分子之间的硬通货。
另外贾有成跟很多外国人、外国船有关系,他们之间也会用黄金进行结算。
于是他快速合计一番,露出笑容:“可以,当然可以。”
“不过五成的价格还是高了,老兄……”
“别废话,你说几成!”钱进问道。
贾有成斩钉截铁的说道:“两成!”
钱进顿时怒了:“两成?哈哈,江湖上有句话说的好,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三鬼老兄,你的行事确实对得起你三鬼子的外号呀!”
贾有成习惯性赔笑:“嗨,老兄,我确实没多要,你是行家,知道现在处理黄金多麻烦。”
“如果我用国家价格的五成收你黄金,那我不但赚不到钱还得赔点呢……”
“两成半!”钱进打断他的话,“我没有时间跟你磨蹭,愿意你就……”
“愿意我愿意!”贾有成压住欢呼雀跃的心情赶紧答应。
钱进点头,说:“现在国家收购黄金是一两262块钱,按照两成半来算,那就是一两65块5。”
“也别带零头了,给你算一两65块,你还有多少钱?能吃下多少货?”
贾有成开始盘算,然后说:“6500块钱,100两没问题!”
钱进又说:“洋鬼子交易给我的钱大概是两万块,按照三成是6000元。”
“咱们都是痛快人,那些外汇券就抵500元吧,这样我一共给你200两黄金!”
贾有成欣喜若狂,但面色平常:“好,到底是搬山道的爷们敞亮!老兄你说的对,咱们都是痛快人。”
“痛快人办痛快事,那么?”
钱进说道:“还是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安排手下回去拿钱,我安排伙计回去拿货。”
“最多半小时,还是这里集合!”
贾有成露出犹豫的笑容:“这个这个……”
钱进不悦:“我人在这里、钱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
这确实是事实。
贾有成说:“那咱痛快人说痛快话,老兄,我得自己回去拿钱,这样我需要我的兄弟看着你,你不会介意吧?”
钱进豪迈大笑:“这是理所应当的,为什么要介意?”
“你去就是,我留在这里等你!”
“另外我知道你们怕我跑,那我将钱和票亮出来,让你的人可以一直监视着它们,行吧?”
说着钱进将贾有成带来的帆布包、洋鬼子给的小箱子全扔在了外面一处探照灯光下。
帆布包鼓鼓囊囊,一沓一沓的钞票顶着包露出清晰硬挺的痕迹。
同时有人靠近将手电光照上去,死死的盯住了包和箱子。
十几分钟后,贾有成气喘吁吁的骑车回来:“他娘的,今晚可把我给累坏了,明天没法上班,得请假休息了。”
其实是请假藏金条。
他将自行车交给一个手下,拎着包笑道:“老兄我回来了,咱们都出来吧?”
暗影处没有动静。
贾有成立马感觉不对劲!
于是他再次问道:“老兄?老兄!钱来了!您可别让我坐蜡啊!”
悄无声息。
没有回音。
只有海浪哗啦啦的拍打海岸。
贾有成知道出问题了。
他是老江湖老狐狸了,压根不再无用的乱问,直接找手下:
“人呢!”
打着手电的汉子茫然的说:“我不知道,老大,我没注意他,一直在盯着这些钱呀。”
贾有成又问其他手下,另外三人从货堆后走出来尴尬的说:
“我也在盯着钱。”
“我我我盯着他来着,他就在那堆货箱后头呀。”
一行人赶过去。
黑暗中确实有人的轮廓。
可手电光照上去吓了他们一跳——
这人没有脸!
等贾有成壮胆上去仔细看才发现:“妈的,假人?!哪来的假人啊!”
又有人伸手试了试,疑惑的说:“奇怪,怎么这么软?比橡胶还软呀?”
“像是那个塑料袋做的?”其他人纷纷上来试。
“哎我试试我试试,嘿嘿,真软,让我摸摸它柰子……”
“那让我看看它逼真不……”
“滚!”贾有成回头给他们送上大逼兜,“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瞎搞乱弄?”
有手下安慰他:“老大,没事,他的钱还在呢。”
贾有成阴沉着脸跑到灯光下打开了袋子和箱子。
里面确实有钱。
却是一沓一沓的冥币!
其他人傻眼了:
“老大,这什么意思?这个byd是一早就没准备付你的介绍费啊?”
“这个byd白嫖了咱老大!”
“他妈的,跟他干了!”
贾有成忍无可忍,再次给他们送上大逼兜:“日你们的亲娘后娘干娘所有娘!”
“叫什么叫?生怕引不来巡逻队是不是!”
“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有个汉子安慰他:“老大,咱也不是空手而归,好歹赚了一箱子纸钱,我看额度还挺大的,明年清明你烧给俺嫂子,叫她在地下当个……”
“当你妈!”贾有成手臂抡成大风车给汉子喂大逼兜。
“叨逼叨、叨逼叨!你们那张破嘴不爱要了割下来喂狗!”
汉子们纷纷闭嘴低下头。
“可是,介绍费怎么办?”有人忍不住小声问。
贾有成阴沉脸说:“没事,他给我付了定金,全是金条。”
“把那些金条捞上来换成钱,差不多能弥补介绍费的损失。”
一个汉子问:“什么金条?怎么还得捞上来?”
“啪!”又是个大逼兜。
贾有成压低嗓音愤怒的问:
“又是叨逼叨、还要叨逼叨,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你怎么这么好学?啊?你也想考大学?!”
汉子们哭丧着脸跟在后头不敢说话。
他们知道老大已经气到了极点,谁再说话就等着吃大逼兜吧。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生气是没有极点的!
贾有成做事还是很谨慎的,他把黄金扔到防浪堤下的海域后,就找手下人过来看着这地方了。
等他火速赶来后,手下人还坐在防浪堤上:
“没人来过吧?”
手下人信心十足:“绝对没有,不管是地上还是海里都没有!”
贾有成指向海里:“全给我下水,给我潜水去找海底一个布袋子,找到了立马给我送上来。”
“不,你们给我准备好老酒、热水,我自己下去找!”
心思缜密如他,此时担心有手下知道海底沉了金条后会起坏心思,比如捞到黄金后在海底另寻他处藏起来骗他说没捞到。
11月底的夜晚!
陆地气温已经逼到了零下,水里的温度要高一些却也很冷。
贾有成一个小老头,不顾安危不计代价的跳入水里开始猛猛的扎猛子。
还好他选的地方不错,没什么海浪且海底没有泥沙比较平坦。
于是在几次下海几次休息后,他赶在崩溃之前摸到了金袋子。
筋疲力尽的爬上来,贾有成劳累却高兴。
手下人递上一壶热酒他赶紧喝了两口,然后看向东方说:“坏了,天快要亮了,咱们赶紧走。”
有人问道:“老大,不用检查一下袋子里的东西?别又被那个贼孙子换成什么石头铁块之类的。”
贾有成试了试重量说:“不可能,这个沉重感绝对是金子。”
他打开布袋子看。
手电光照过。
金光闪闪。
贾有成松了口气:“还行,今晚总算没有白忙活。”
有壮汉好奇的问:“老大,这就是金条吗?我还没见过呢,能不能给我一块看看,让我长长见识?”
其他人也趁机起哄。
贾有成此时心情大好,拿出一块金条交给他们:
“别看这么一小块不大,可它价值却不低,等我找个小鬼子倒手一卖,怕是有一两千块!”
几个手下顿时惊呼。
有人拿到金条后笑着说:“我听老辈人讲,金子软和,我咬着试试。”
他使劲一咬,当场哎哟一声,捂着腮就开始丝丝的倒吸凉气。
旁边的人笑话他:“你天天吸你媳妇柰汁都把牙给吸软了,我来!”
“丝丝!”
“老大,不对啊!”
不用他提醒,贾有成已经着急的拿起一块金条塞嘴里使劲咬上了。
‘嘎嘣’一声响。
金条纹丝不动。
贾有成往外吐,混着血水吐出一颗黑黄老牙。
他不信邪又将其他金条放嘴里咬了起来。
嘎嘣声不断。
他嘴里血水更多了,都要往外流了。
几个汉子吓炸了,争先恐后拦住他:
“老大别咬了。”
“你别这样,我害怕。”
“不用咬了这不是黄金!”
贾有成脸色空前难看。
这不是黄金……
他何尝不知道这不是黄金?
此时他这个老江湖联想到了其他事情:
假人、冥币、假黄金……
那所谓的搬山道人弄的东西都是假的!
那他弄的文物古董会是真的吗?
如果也是假的……
洋鬼子们找不到卖家他们会找谁呢?
必然是找介绍人!
谁是介绍人呢?
货轮汽笛在晨雾里长鸣。
贾有成攥着染血的假金条,眼前闪过普瑞斯蓝眼珠子里的凶光。
顿时他感觉天开始摇地开始晃,突然两眼一翻整个人嘤咛一声栽在身后人宽广结实的怀里。
“老大老大老大!”
“完了,老大是不是被气晕了?原来人真的能被气晕啊!”
“快掐他人中!掐啊,往死里掐啊!老大老大,你可不能出事啊!”
(本章完)
第106章 钱校长集中力量办大事(求月票)
第106章 钱校长集中力量办大事(求月票)
仓库屋檐和铸铁栅栏凝着冰溜子,钱进把军大衣领子竖起来往港区里扎。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比往常早。
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砂纸打磨皮肤,1977年的冬季比2027年冷太多了。
工人们穿上了布工装,一个个蓝布领口洗得发白,前襟袖子后背各处都有补丁。
“你是新来的?”斜刺里伸来根皲裂的手指指向他。
钱进抬头看见个满脸油污、气质威严的老搬运工,他的竹编安全帽沿沾着冰碴,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劳动光荣’臂章。
这样他有些吃惊,指着自己问:“啊?我?”
老工人点点头:“嗯,你。”
钱进笑道:“我不是新来的。”
“你上班几年了?”老工人问他。
钱进实话实说:“额,老同志眼毒,我就是新来的。”
老工人笑起来:“我早看出来了,只有新兵才没有衣工装。”
“行了,你跟我来一趟饮品区,有急活。”
“今天突然下雪,有些啤酒汽水需要赶紧送去仓库,否则等积雪了路不好走,运送这些玻璃瓶容易摔倒出损毁。”
钱进在车棚被截住,只好支下自行车跟着老工人走:
“同志,你是哪支队伍的?”
老工人说道:“我是于水根队的,这活可不是我们于水根队专属。”
“可今天是紧急任务,不管哪个队都有义务帮忙,你说是不是?”
其实不是这个道理。
钱进早就知道了,搬运工们平时工作太多太累,所以各支队伍都很擅长鸡贼。
是自己的活要尽量让别人干,是别人的活那自己肯定不能干。
但他昨天刚坑了洋鬼子们一个狠的,又收拾了贾有成那走私犯一顿,他心情非常爽。
于是既然有同事找他去帮忙,他就决定帮一把。
饮品区时不时有损毁品,导致地上总是蓄满水。
天热没事,现在天气寒冷,地面结了一层又一层的冰,搬运工确实容易摔倒导致出事。
这样更没有队伍愿意来饮品区干活了,事倍功半!
此时在干活的工人就很少。
钱进往周围看了看,找到一根铁条直接在鞋上缠了几圈。
这类似给车轮上防滑链,能大大的增加摩擦力。
老工人看到后‘咦’了一声,问道:“新来的,你这是干什么?”
钱进解释了一下:“这鞋子我穿好些日子了,鞋底磨平了,很容易滑倒,所以我给它增加点摩擦力。”
“足球运动员在草坪上踢球要穿钉鞋你知道不知道?这就是咱老搬的钉鞋!”
老工人笑了:“哦,这样啊,那看来你是相当有文化的小同志,马上就高考了,你准备考哪个大学?”
钱进摆摆手:“我不去上大学,我啊,这辈子要在咱供销系统里发光发热!”
他这话是随口说的,但却说的是心里话,所以显得格外认真。
老工人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
钱进注意到后问道:“怎么了?”
老工人急忙扭头,说道:“没什么、没什么,那个什么,新来的,你是不是在咱单位有领导亲戚?”
钱进哈哈大笑:“你逗我玩呢?谁家亲戚把家里后生送到甲港当老搬?”
“再说了,我要是有亲戚当领导,你觉得你能指使的动我吗?”
老工人也笑了起来:“是,有道理。”
钱进从兜里戴上套袖,又拿出两个布口罩。
自己戴上一个也送给老工人一个:“喏,老同志,戴上这个就不那么冷了。”
老工人拿到这新口罩后翻来覆去的看:“哪来的?这针脚真好,是个好东西。”
钱进暗道当然是好东西,这是他在商城买的复古布口罩,一个要两块钱呢。
这话不可能说出来,他就笑着说:“我媳妇缝的,怎么样,好手艺吧?”
“你媳妇好能耐,准是国厂的。”又有老工人凑上来看,对针脚赞不绝口。
钱进现在是富豪,很大方,又送出去一个口罩。
老工人看着他连连点头。
钱进暗道装什么逼呢,我又不是你孙子,你一脸欣慰个啥!
一箱箱橘子汽水被装卸工送下船,钱进用小推车开始推。
他推了一车发现轮胎也需要防滑,于是找了麻绳又给小车轮胎绑了起来。
其他老工人看了后啧啧称奇:“咱干了多少年的活,怎么就没这么个心眼子?”
其他小推车单轮也绑上了麻绳草绳。
鞋子有铁条防滑、小推车有麻绳防滑,这样干起活来安全许多。
搬运活是枯燥的力气活,需要力气需要技巧不需要思考。
钱进便回忆昨天晚上的事,盘查有没有失误之处。
他是临时起意想到用假古董坑洋鬼子的,这些白皮太坏了,把港口的工人当傻子糊弄,他不得不出手。
起初他想的很简单,只是买一批假古董拍照,将照片送给洋鬼子,跟洋鬼子直接交易,能坑多少算多少,主打一个出气解恨。
但这样有个大问题。
洋鬼子信不过他一个陌生人,这样会导致对他手中文物古董的怀疑。
恰好邱大勇向他提及了贾有成此人,且提到了贾有成的走私生意跟洋鬼子有关。
钱进立马就想到了,贾有成应该跟这次开鬼市的洋鬼子有联系。
同时他查到了贾有成是民国生人,并总拿年轻时期闯过江湖来吹嘘。
于是钱进制定了个计划。
他先化妆成江湖人物,最合适的就是《鬼吹灯》里的搬山道人。
因为这帮人既是江湖人,又跟古董文物有直接关系。
另外《鬼吹灯》很火,商城里有众多周边,他可以用相关道具来掩饰自己的青涩,降低了扮演江湖人的难度。
就此他耗尽脑中所有文言文细胞,给贾有成写了一封文绉绉的信,骗得贾有成与他见面。
之后他只需要糊弄贾有成就行了,糊弄洋鬼子的工作成了贾有成的事。
靠着鬼神难辨的仿文物古董、逼真的手枪打火机、以假乱真的金条,他成功糊弄住了贾有成。
贾有成为了能拿到高额提成,果然帮他联系上了一心想买文物古董的普瑞斯等洋鬼子。
洋鬼子们信任贾有成,仿文物古董做的又逼真,他们还没有鉴定能力,这样他们不打眼谁打眼?
钱进用文物古董换到了洋鬼子们手里的人民币、外汇券和手枪弹药,计划大概就算完成了。
但这时候他还得给贾有成三成收益。
钱进怎么可能会分给他真金白银?
于是他就利用贾有成对黄金的热忱,制定了个黄金折扣抵收益的新计划。
贾有成贪婪,且没怀疑他的身份:毕竟洋鬼子们去看了他带来的文物古董还全部买走了,这足以证明他东西没问题,身份没问题。
说起来很高兴,这事在两帮人里形成了一个错误但巧妙的闭环:
在洋鬼子眼里,这些文物古董是贾有成朋友所属,值得信任。
在贾有成眼里,是洋鬼子们鉴定了文物古董为真所以才掏钱买下。
这样贾有成没怀疑钱进身份,当钱进表示还有颇多黄金可以低折扣卖给他时,他不出意外的亲自跑回去拿钱了。
而之前钱进拿到钱和外汇券清点的时候,就已经全送入商城上架了。
同时他在商场买了冥币塞进包里扔到外面主动让人监视,大大的降低了外人对他的怀疑程度。
等到贾有成离开,他在阴影里收起金箱子便也离开了。
至此,计划彻底完成。
但没有完美完成。
要说计划能完美完成,应该是他用假黄金换走贾有成回去拿的那6500块钱。
可钱进告诫自己不能太贪婪。
贾有成要是不贪婪,那他这次计划绝对不可能成功。
同样他担心自己太贪婪会导致计划功败垂成:
以贾有成的多疑和谨慎,一旦带钱回来再见到他提供的黄金,恐怕会当场检验真假。
那时候钱进想走可就走不掉了。
要知道当初在防空洞的时候贾有成没有检验黄金真假那是有特殊原因的。
第一是因为事发突然,他被钱进震慑到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第二是因为钱进占据主动权,只给他接触黄金的机会没给他检查黄金真假的机会,然后便扔到了海里。
如果是要用黄金做交易,贾有成不可能不检验真假。
钱进也是好不容易克服了心中对最后6500元的贪念,见好就收,才能稳妥的回了家。
另外这一趟收获足够可观。
光人民币一共收到了两万四千元:
有九千元是洋鬼子们积攒兑换加上办鬼市赚到的,有一万五千元是贾有成提供的。
另外还有一箱子的外汇券。
钱进不知道洋鬼子们从哪里搞到这么多外汇券。
可他昨晚回去后检查过了。
是真货。
箱子里的外汇券涉及好几个省市,看品质绝无作假。
古人有云,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钱进昨晚上算是印证了这句话。
此外他还赚到了五把手枪、十个弹匣和二百发子弹呢。
堪称是在77年一夜暴富。
最让他满意的是,整件事情里他几乎没有留下关于自己的痕迹。
皮头套、络腮胡和假发他昨晚已经处理了,世界上再没有搬山道人的存在。
唯一一点痕迹存在于邱大勇身上。
贾有成要查只能查送信的邱大勇。
不过这方面钱进也提前做好了准备,他叮嘱过邱大勇要一问三不知。
到时候贾有成也没辙。
毕竟他是走私犯不是治安员。
明面上他不敢找邱大勇的麻烦,私下里他的势力又没有邱大勇的势力大。
总之钱进觉得这次计划从制定到执行已经足够完美。
美滋滋的思索着,他配合其他老工人将汽水啤酒全给送入了仓库里。
期间不断有老工人加入队伍,钱进注意到他们胳膊上都戴着‘劳动光荣’的袖标。
可他不记得市供销总社在甲港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支搬运工队伍。
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雪粒子还在乱砸。
钱进抖了抖衣服对老工人喊:“老同志,临时任务完成了,我得回去干我的常规任务了。”
老工人冲他笑着摆手:“钱进同志,要是我猜测不错,那我提前恭喜你了。”
其他参与了搬运工作的老工人也冲他笑。
这让他莫名其妙。
怎么个意思?
怎么还恭喜自己?恭喜什么?
他满腹疑惑去了办公室工棚。
没进门先听到工棚里传来哄笑,他推开门,十几个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搪瓷缸里茶叶沫子浮在表面,工人们都在愉快的喝茶。
看到他进门,胡顺子说道:“我以为今天下雪,你小子偷懒不来了呢。”
钱进说道:“肯定得来,我还没迟到呢,刚才是去饮品区帮忙来着。”
工人们看到了他近乎结冰的鬓角,这事他们再熟悉不过。
大冷天干活太猛,汗水来不及顺鬓角结冰了。
老拐伸手进他后背一摸,震惊的说:“这天气能干活吗?你真去干活了?”
钱进点点头解释说:“我来的时候被一个老工人给截住了,说是饮品区有突击任务,于是我就忙活了一阵。”
“对了拐叔,你的手表暂时还没有要回来,不过……”
“肯定要不回来。”穿羊皮袄的王大头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开,“你要找的贾有成住院了,据说快要死了。”
钱进此时尽量别人让自己跟贾有成联系在一起,于是他默不作声。
可其他人围绕这话题热聊起来:
“那老梆子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算计去医院了吧,听说是心脏出问题了,算计太多,心脏压力太大了。”
“我怎么听说是他半夜去冬泳出的问题?”
“他是爆发什么急病了,我有个朋友在港务局清洁工大队,他说三鬼子吐血了……”
角落里传来咳嗽声。
据说在单位总部有亲戚关系的二彪拎起热水瓶里灌水:
“我跟你们说,三鬼子跟咱没关系,他死活咱不用关注,咱该关注的是——宋鸿兵他出事了。”
好几个人立马贴了过去。
李成功说道:“这不是必然的事吗?美帝客货轮办鬼市,结果就抓到他一个人……”
“不是这件事!你个新兵你懂个蛋子!”二彪鄙视他。
好几个人点头:
“这不是大事,没人承认鬼市的存在,宋鸿兵一没买二没卖,单位不会把他怎么着。”
“他上头有人的,否则你以为他一个懒蛋怎么干到了咱甲港的大队长?”
“鬼市后面还开了,要是上头要严查这事,它还能开?”
胡顺子踢了脚二彪:“到底怎么回事?别哔哔赖赖,给我开门见山、大刀阔斧。”
二彪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他是挪用仓储运输部的资金出事的,记不记得那天他说他丢了照相机?”
“那个照相机的来头肯定有什么说法,嘿嘿,宋鸿兵真把那个照相机给弄丢了,他得给人家赔钱,结果他昏了头,竟然把魔爪伸进了公家账户……”
狂风起,雪粒子突然被吹的杂乱。
胡顺子的心情也很杂乱:“那他完蛋了?”
“绝对完蛋了!”二彪指向办公室墙壁。
锦旗旁边最新张贴了一份红头文件:《关于开展反资本主义腐化作风运动的通知》。
王大头眯着眼睛喝了口茶水,说:“只要上头要查咱们宋大队,那他肯定会完蛋。”
“咱都知道他什么人,这些年下来他克扣咱多少钱、收咱多少礼?想找他办点事,不被他敲下块骨头是休想办成。”
“再一个他平时可没少乱伸手,我听说他家里、他爸妈还有弟弟妹妹、舅子们的家里全都塞的满满当当!”
老拐看向胡顺子。
胡顺子一反常态二话不说,只顾着叼着烟使劲抽。
李成功也注意到这点,傻乎乎的问:“胡工头你怎么了?你也搞贪污了?”
胡顺子:“啊?什么——贪污你妈啊!”
烟头飞了过去。
李成功委屈的说:“那你怎么听了这消息后会害怕?”
“我害怕你妈!”胡顺子没好气的骂了一声,“我是他娘的在盘算自己能上位大队长职务的可能性!”
大家不说话,用露出的笑容做出了回答。
钱进一看这个就知道他没有可能上位。
手下人甚至不去吹捧他。
由此可知……
上午一直下雪。
没法出工,于是有些工人索性回家,钱进也早退了。
他本想回去研究昨晚的收益,结果被告知学习室有事:
缺厕所!
学习室几百号青年聚集在一起,这就是几百个饭桶水桶几百个造粪机器。
当然这些跟钱进无关,备考生们不用他养着,在家里吃饭在家里上大号,一般人是早晚上一次大号就够了。
可是撒尿不行。
特别是钱进为了防止低血昏迷事情再次发生,他开始往水桶里加葡萄。
这年头老百姓家里都缺!
保温桶的热水里加入葡萄,备考生们为之疯狂,有事没事就得喝口甜水。
这下子来问题了。
喝水多了要撒尿。
偏偏这学习室是仓库改的,附近没有居民社区,导致没有公共厕所。
他们要上厕所得跑出去一里地。
平时还好,青年们就当学习之余运动一下,可现在下雪了,再跑那么远上厕所就很不方便了。
钱进闻讯而去,此时还下着雪呢,街角几处无人地方便有尿骚味在打转。
“得亏是冬天,要是夏天可麻烦了,这尿骚味能把二十里地外的农民勾过来。”突击队员向东无奈的说。
另一个突击队员蔡振国指着墙根的冰块说:“这是尿冰,得有三指厚吧?”
谁尿出来的不言而喻。
有块冰层里还冻着半张《解析几何》的草稿纸。
钱进看向雪地里的脚印。
在这里小便的男生太多,都走出长征路线来了。
“钱总队,这事怎么弄?”向东问道,“居民投诉到居委会了,魏主任紧急让我找你解决这个事。”
“她说撒尿还不要紧,就怕到了晚上有人在这周围拉屎!”
钱进用鞋子在墙上踢了一脚:“还能怎么办?修!”
“修厕所,大不了刨穿冻土层,咱们怎么也得给教室配上个正经茅房!”
陪同他的两个突击队员全懵了:“啊?”
“钱总队咱们不光要通厕所,这次还要修建个厕所?”
钱进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里面学生叫我什么?”
“校长!钱校长!”
“我不是校长,可大家伙瞧得起我给我起这么个绰号,那我得对得起绰号的内容!”
他直接去找魏香米。
女主任现在把主战场转移到了居委会,她平日里没有特殊会议都不去房管所上班了。
冬天居委会确实挺忙,分煤分冬菜,组织除雪组织救灾,光是大活好几样。
好不容易得了闲暇,魏香米泡了杯茶在办公室里听歌。
钱进敲门,魏香米急忙关了录音机。
看到是钱进进门,她主动给泡了杯茶:“天气冷吧?你有没有去看看你那宝贝学习室的情况?”
钱进点头,递给她一盘磁带:“看过了,得修厕所。”
魏香米打眼一看很吃惊:“呀,是那边的靡靡之音?你哪里来的?”
钱进说道:“甲港前两天有洋鬼子搞了个鬼市,我在鬼市上淘到的宝贝。”
“魏主任你爱听歌,我就给你带过来了。”
魏香米恍然大悟:“外国人在船上办的鬼市?我有所耳闻。”
然后她又笑起来:“你要修厕所找我批条子是吧?怕我不批,拿这个贿赂我?”
钱进摆手:“咱们是一条壕沟冲出去杀敌的关系,要给街道的考生们修个厕所至于还用贿赂你吗?”
魏香米说道:“也对,应该是我贿赂你,得辛苦你们劳动突击队了。”
泰山路的学习突击队教室全城南区都有名气,不少领导干部亲戚家的子弟在这里上课,以至于名声都传到市里领导耳朵里了。
实际上这事是钱进办起来的,可在街道这个层面上、在公家领导干部们眼里,功劳是魏香米这个新晋居委会主任的。
所以现在办好学习室也是泰山路的事了。
魏香米得知钱进愿意带队修厕所,就召集居委会的干部们开紧急会议。
现在这年头街道上要建起一座新公厕,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魏香米主持了会议。
钱进拿出一张张用作业本背面誊抄的纸张,每一张上红手印按得密密麻麻,所有纸张的标题都是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
恳请街道领导批准为革命后代办实事。
建公共厕所自然得居委会出钱。
会计挺为难:“魏主任、钱总队,现在已经是年底了,咱们一年预算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有钱修公厕?”
“特别是之前张红波在职的时候,他乱了不少钱,我估计咱们元旦都没有福利了。”
钱进现在可是财大气粗。
他商城上架了一堆十元大钞呢。
这样他就站起来说:“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在此立下军令状。”
“学习室厕所不占用咱街道任何财政资源,完全由我和两位兼职老师以及六百位同学负责筹集!”
“我们认为自己的事情自己办,我们群策群力,有信心有能力完成筹款工作!”
会计没话说了:“要是这样,那我赞成为年轻人们修一座公共厕所。”
为了避免被钱进误会自己是跟他对着干,女会计还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下:
“其实我堂弟就在里面学习,如果要筹款,我愿意捐两元钱!”
其他领导没话说,纷纷表态要捐款。
因为他们都享受到了好处!
谁也没想过,起于微末的泰山路学习室如今能搞到这个规模。
可以说这已经成了泰山路的一项面子工程,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都感觉身有荣焉。
甚至宣传干事还表示要大干特干:“要建就建个带沼气的!”
他正了正胸口的‘学习毛选标兵’铜章,从笔记本里找出一张《大众日报》的剪报:
“魔都工人群众用沼气照明做饭,咱们街道为什么不能修个能利用沼气的公厕出来?要废物利用嘛,要积攒所有资源支持社会主义建设工作嘛!”
魏香米笑了起来:“曹干事,沼气池的修建是技术工作,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个人来说做不到。”
“如果您能做到,您要是能搞出沼气来,那我肯定给您在市里申请个社会主义新长征旗手的荣誉。”
曹干事不说话了。
其他人哄堂大笑。
魏香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就通过一下批条内容吧。”
“钱总队已经找专家算过了,起码得红砖两千块,水泥十袋,铸铁管六米——这可是需要去民兵训练场临时调拨的战备物资!”
钱进又拿出一张纸给众人传阅。
这是一名工程师备考生临时给出的设计图:
在学习室东侧的空地上,用红砖砌个带化粪池的简易厕所。
屋顶铺船帆防寒,墙上开窗户透气,其中女厕所十五个坑位,男厕所是五个坑位配两条小便沟。
提议顺利通过。
工程紧急,劳动突击队停下其他工作,全体动工修厕所。
下午教室开始进行匿名捐款。
其中钱进捐两个月的工资,魏清欢、魏雄图各自捐出了一个月的工资!
此外人民流动食堂以小集体的名义进行了大额捐款。
一百元!
于是当天上千块的资金就到位了。
实际上里面有一半是钱进的钱,魏雄图和魏清欢两人根本没钱,都是他出钱两人赚名声赚口碑。
魏清欢还在夜校上班不知道这件事,魏雄图知道后不好意思要自己拿钱。
钱进拍拍他肩膀:“你的钱攒着给你妹妹当嫁妆吧,这个钱我来出,你谁都不要说就行了。”
“我之所以要以你俩的名义出,最主要的原因是204房的归属权。”
“你们毕竟不是泰山路街道的户口,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能让街道居民们认可你们在204住的合情合理。”
房子是魏雄图的软肋。
204是他的家,他已经感受到温暖的家,必须保住的家。
这样他就感激的说:“那全靠你了,你付出的太多了。”
钱进其实还不好意思呢。
他付出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已经把学习室当自己饭碗里的菜了!
那仓库建筑质量真不错,空间又足够大。
所以他一早想好了,等备考生们上大学了,他会以人民流动食堂的名义拿下仓库当办公室。
以后国企改制,人民流动食堂迟早会成为他们这些人的企业。
那时候他想把仓库一起弄到手。
等到海滨市开始发展房地产事业了,这座仓库的价值得以亿为单位计!
当天下午还在飘着雪,学习室东边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
镐把、锄头、铁锹尖啃上冻土的火星子,从下水道里惊吓出来好几只老鼠。
刘大壮往手心啐口唾沫,铁镐抡出个满月,虎口震裂出血线!
“这地比钢板还硬啊!”徐卫东叼着烟屁股,烟灰掉进刚挖的浅坑。
他昨晚上了夜班,中午被钱进从被窝里给拖了出来。
有在东北农场下乡的知青来帮忙。
干柴洒在地面上点燃。
红彤彤的火苗舔舐着冰层,融化的雪水混着灰烬渗入地下。
好些人围着火堆取暖。
青年们的脸膛被火焰映照的红艳艳,上面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红砖卸车时,连女学生都来帮忙。
她们用劳保手套垫着砖块,在雪地里传成两条长龙。
砖面上‘海窑1977’的印章模模糊糊,落到地上后红彤彤的像给雪地盖了排朱砂章。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集体劳动。
邱大勇那边得知要给学习室盖公共厕所也赶来了。
他们当中有能工巧匠,带着墨斗线进行现场规划,也根据地质给出建议:
“地基不用挖这么深,建厕所不是盖大楼,你们要往下挖一尺半?就现在这天光挖地基都得两天了!”
有懂土木建设的考生进行辩论:“海滨土质太软,春化后尤其软,地基不够的话肯定有沉降问题!”
知青搬运工说:“没问题的,土质软没错,可下面全是石头层……”
钱进拍板:“特殊时期特殊解决,厕所需要尽快投用,不必那么麻烦了,就下挖半尺得了。”
铸铁管抬来后接入街道的污水管,结果不够长。
邱大勇见此挥挥手,带着几个壮硕搬运工知青就去了他们之前住过的防空洞。
防空洞里有特殊时期遗留的排水管,更长更粗。
但这样跟铸铁管的口径接不上。
邱大勇行动派,抄起瓦刀削掉管口的冰坨子:“小意思,同志们,别愁眉苦脸的,咱们改就是了!”
他在雪地上画了个漏斗状的衔接器图纸,给钱进几个主事的人讲解起来。
有机械厂的工人备考生闻讯而来,这是行家,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衔接器的铸造拼凑问题。
有工人备考生去所在工厂翻出来废铁皮,有人将家里不用的铁管送来,机械厂那边给他们走了后门,天快黑时终于给焊出个异形转接头。
中国传统文化一直讲究人多好办事。
这是真理。
备考生里有好几个知青下乡时候学过瓦工、当过泥水匠,他们的本事在今天派上用场。
在他们牵头下,红砖水泥飞快的结合在一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地基上长出来红墙。
此时天已经黑了,钱进想说第二天再干。
但傍晚时分雪停了,青年们干的热血沸腾、热气冲天。
他们想早点将厕所完工早点能投入使用,这样就可以全心全意备考了。
于是他们拒绝钱进休息的提议,喝一碗热水继续干。
一批青年累了,又有一批青年接上。
别看都是学生,却都有一副干活的巧手。
钱进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伟人指示下的部分含义: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这年代的青年们过的很不好,很痛苦,可他们确实变得很强大!
他们同时拥有知识和实践的双重本领。
如果真爆发毁灭级世界大战。
这批人是有能耐再创造一个新世界的!
北风卷着地上积雪往人脖领里钻。
王东、周耀祖等人下班后得知劳动突击队的新任务,顾不上吃饭也赶紧来忙活。
白炽灯被拉了出来。
公共厕所的主体结构建成,有青年顾不上自己冻僵的手指,立马上去抹灰浆,抹的平平整整。
钱进劝说:“差不多看过眼就行了,同志们,咱们是修厕所不是修礼堂!”
青年笑道:“以前我刚下乡的时候,我们那批人用不惯旱厕,生产队就给我们专门修了带蹲坑的厕所。”
“我们的生产队长是个体面人,他要求把厕所修的漂漂亮亮,因为他认为,甭管世道咋变,人总得有个体面地方拉屎!”
灰浆迅速冻结。
接下来就可以在上面写字。
这时候是魏雄图登场。
钱进摸出瓶红漆递给他大头毛笔,他单手抓笔在墙上写下‘厕’字。
最后一笔没刹住,红漆顺着砖缝流下来,倒像给寒冬划了道血口子:
向寒冬宣战!
创伤寒冬!
战胜寒冬!
剩下的是收尾工作。
仅仅12个小时的时间,一座厕所凭空出现!
钱进最后拎了白酒过来,青年们都带着搪瓷缸和茶杯来喝水,于是也就有了酒杯。
一人一小口白酒。
雪停,阴云散开。
皎洁的月光又洒落下来。
钱进举起酒瓶说道:“同志们、同学们看到了吗?”
“只要你是月亮,阴云就不能永远的遮住你!你只要有光,那迟早还能遍洒大地!”
“祝你们在大学一帆风顺,干杯,各位同学!”
瞬间,“干杯”的呼声震动屋顶积雪激荡。
好些人跟好友手掌紧握。
他们守着一座注定以后会被人嫌弃的厕所,却像是看到了一座象牙塔。
魏清欢独自倚在电线杆上安静的看钱进。
她想,自己一生都忘不掉这样一个身影了。
(本章完)
第107章 新的待收编队伍已经出现(求订阅)
第107章 新的待收编队伍已经出现(求订阅)
海滨市风很大,夜风尤其大。
已经停雪,可当钱进等一行人从树下走过时,夜风吹动树枝摇曳,积雪还是会扑簌簌的打在他们身上。
钱进没有逃过这一劫。
他缩着脖子从泡桐树下钻过,恰好有枯枝断裂,积雪全砸在他栽绒领子上,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下窜,冻得他一个劲抽动。
“去小仓库先暖和暖和。”朱韬招呼他们到人民流动食堂的主场去。
学生们已经散场。
这个点散场对他们来说很正常,现在他们学习都会持续到晚上十二点,甚至有些学生熬夜到两点钟,等到六七点钟再赶去学习室。
钱进带着突击队、知青搬运队和魏家兄妹去往小仓库,里面两个炉子正在呼呼燃烧。
为了御寒,有人还拨弄了个火堆。
徐卫东商量钱进:“弄点夜宵吃吧?”
玉米棒子和木头混合的柴火在火堆里烧的毕剥作响,烟雾有点大,一行人刚进去就咳嗽。
有人摸出兜里硬成石块的馒头啃了两口,太冷太硬不好吃,又用棍子挑着放到篝火上烤起来。
钱进咳嗽着挥手:“烧炉子就行了,把这篝火赶紧灭了,开开门窗透透风。”
朱韬讪笑:“我寻思先给屋里升升温,烟多点就多点,烟火气更暖和。”
王东使劲在他肩膀上摁了一下子:“你可真是个人才!钱总队有你这样的属下是他的侥幸啊!”
点火的新任五队长给石振涛解释:“我们用了前头收拾仓库时候找出来的橡木废柴,按理说干橡木燃烧烟很少,不过今天这橡木怕是不纯……”
“开窗!”钱进下命令。
明天是礼拜天,一行人都不用上班,这样钱进就决定煮个夜宵吃。
有锅有菜有锅底,现成的火锅在眼前。
朱韬安排人手准备煮火锅。
徐卫东很遗憾:“我寻思你可以杀羊咱们喝羊汤呢。”
钱进当初从公社带回来的那只羊还在养着呢。
因为人民流动食堂做的麻辣烫生意需要很多蔬菜,导致每天都能收拾出大量脏菜叶、老菜梗之类的东西。
于是这母羊有口福了,天天吃的肚子鼓鼓囊囊,这些日子成功的增肥了一圈。
钱进说道:“要是大白天的还真可以杀羊,但现在天太晚了,算了,咱们就吃个火锅吧。”
“吃火锅也有好东西。”魏清欢将自家钥匙递给张爱军,“一开门的桌子上放着肉,你给拿来吧。”
张爱军火速回家。
等他回来肩上扛着半扇猪肉!
仓库里正取暖的百十号人惊呆了:“嚯,这大肉块!”
“怎么回事?小魏老师你杀猪来着?”
“怕是夜校给老师分福利了吧?”
魏清欢笑着点头:“对,我前年入校,这是头一次享受到福利。”
“是这样的,屠宰场有不少同志想参加高考,于是他们单位让我们夜校增了个班级。”
“为了表达感谢,就给我们学校送了些猪肉,老师们一人分了半扇……”
“真好!”知青搬运队的一行人羡慕到眼红。
王东等人也羡慕:“老徐你们打投所是出了名的好单位,发什么福利了?”
徐卫东:“发了个屁,你们国六厂呢?发东西了?”
王东:“发了,发了个鬼啊!”
众人哄笑。
还有人问周耀祖,周耀祖摊开手:“我们倒是发了毛巾,还印着工业学大庆呢,估计以前的存货,拿回家洗了三次脱线了。”
哄笑声更响。
高考一恢复,所有学校成了香饽饽单位。
邱大勇很客气的对魏清欢说:“小魏老师,这块猪肉可得有几十斤呢,足够你们一家过个好年的。”
“你今晚全拿出来给我们吃掉,这怎么叫人好意思?”
魏清欢笑的眉眼弯弯,说:“我跟钱总队学习嘛,有了好东西当然要跟同志们共同分享。”
“至于过年好不好跟吃什么关系不大,跟与谁一起过年有关。”
正要出门的钱进一听这话下意识说:“今年咱们一起过年啊!”
这是必然的事。
钱进是孤家寡人,魏家兄妹在海滨市也基本上可以说是举目无亲了。
他知道这回事,所以就这么接了魏清欢的话。
但这却让青年们联想翩翩:
“哟,小魏老师你和钱总队一唱一和啊。”
“这算是什么?钱总队你们是互相进行革命告白呐。”
“你俩在一起了?我不同意……”
“老徐你可以滚一边去了,人家郎才女貌还用你同意呢?”王东将徐卫东推走。
魏清欢被闹了个大红脸。
她本意是说,今年可以跟哥哥团聚过年,就算吃糠咽菜也比往年过年开心。
结果钱进接了这句话让青年们借机发挥了。
篝火燃烧。
映的女老师俏脸红红。
钱进回头一看就一个想法。
世间最美不过少女羞涩的红霞。
他冲魏清欢叫:“还不快跟我出去,你继续留在这里,他们不涮火锅专门涮你了!”
魏清欢起身笑着追他出门。
几十号人在后头起哄,将窗户上防寒贴的塑料纸震的摇曳。
钱进回去拿午餐肉、腊肉、香肠、
至于这些东西适不适合涮火锅他不管。
反正这年头只要是肉,只要放入锅里煮熟那就是让人抢破头的美食。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踩着路上积雪咔吃咔吃的响。
还挺悦耳。
钱进不好意思的说:“刚才我没多琢磨你的话,下意识就那么说出来,让他们误会了你的意思,抱歉。”
魏清欢握住他的手轻笑道:“干嘛要道歉?”
“他们没有误会,我就是那个意思!”
钱进迈出的脚步突然凝滞。
然后整个人热血沸腾。
夜风继续猛烈的吹,他感觉不到一点寒意。
魏清欢拽了他一下,笑道:“走啊,怎么还原地踏步呢?”
钱进拔腿拉着她的手跑起来。
这在当下是非常大胆的行为,一旦碰上居委会或者治安局的人还会被调查。
但钱进可不怕。
不管居委会还是治安局,负责查作风的队伍全是他把持着!
他可以不客气的说一句,现在对于整个泰山路,他就是说话最好使的几个人之一。
回到家里开门,黄锤看到两人急忙露出肚皮求爱抚。
钱进给它轻轻飞起一脚:“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别出来当电灯泡。”
黄锤归拢飞机耳,感觉这男人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小声点,别吵醒他们。”魏清欢拍了他一下后搂着黄锤给它挠痒痒,黄锤顺势倚在她身上。
四小和小汤圆全睡在里屋。
现在魏家兄妹白天没空,就是四小带着她玩,组成了五小阵容。
他们整天四处飞奔打快攻。
晚上有刘大甲这个大哥在,他可以哄着四个小的睡觉。
汤圆才四岁还没有性别意识,跟哥哥们睡在一起睡的心安理得。
五小在床上竖着睡,汤圆被护在中间。
两边的哥哥都是小火炉子,尽管天寒且屋里没有暖气火炉,她依然睡的舒舒服服。
钱进打开衣柜悄悄扒拉东西。
魏清欢去给他们轻轻的盖好被扑腾开的被子。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小汤圆胖乎乎的脸上,小胖脸上表情平静。
一时之间,魏清欢有些感伤:“搬到这里来住真是太合适了,小汤圆总算有了固定的玩伴,有了可以保护着她的人。”
钱进拉起她的手,给她戴上一块手表:“泰山路大家庭,缺了谁都不行。”
“你上课得看时间,我从洋鬼子的鬼市里换了个这个你瞧瞧。”
魏清欢往月光下一伸手腕,一枚红色表盘散发着晶莹的光。
这一看就知道是女士手表,风格优雅别致,造型清新浪漫。
国内手表都是千篇一律的古板,这种手表的美在当下是惊世骇俗的。
但钱进已经尽量买寻常款式了,这手表的时辰好歹还是阿拉伯数字,商城多数女表都是罗马数字甚至没有数字了。
表盘的阿拉伯数字用水钻点缀,装饰图案是一箭穿心,然后也用水钻点缀。
表罩做了高硬度镀膜处理,视觉清晰透光性极佳,月光照在上面就跟不受阻隔一样直接进入了表盘的碎钻中。
魏清欢多少有些文青范,顿时被这手表征服了:“真美!”
钱进很感谢鬼市的存在。
以后得多打听多去厮混。
鬼市的掩饰效果太好了。
就像这款手表他平时根本拿不出来,因为上面有英文。
如今可以堂而皇之给到魏清欢,魏清欢根本不怀疑它的来历。
但她担心钱进的安危:“你以后别去闯鬼市了,我哥说还是挺危险的。”
钱进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有数,我不搞杂七杂八的东西,在鬼市换到的东西也不去乱捣鼓,就是碰到好东西给咱自己用。”
“我会尽量小心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两人装了东西回到仓库。
突击队员和知青搬运工们像饿虎似的围坐在草垫上。
年轻人火力旺,加上有两个火炉子加持,仓库里热力滚滚。
张爱军解开袄纽扣,露出油光发亮的肚皮:“你俩干什么去了?约会去了啊?快点落座!我都闻见香味了!”
他抄起铁锹当开山斧,“这破煤球还挺硬,来,加把火,正主来了,准备开餐!”
两口铝锅里火红汤水翻腾,香味辣味随着白雾飘荡,让早就饥肠辘辘的一行人忍不住的吞口水。
“来,朱队,你带人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我把家里存货都弄来了。”钱进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入搪瓷盆里。
火锅咕嘟咕嘟响起来,月亮已经西斜了。
钱进将塑料小桶装的白酒分出去。
邱大勇拿下叼着的烟感叹道:“钱哥,你手里怎么这么多好东西?”
钱进低声笑道:“你是自己人,我不瞒你,平日里我总去黑市搞投机倒把,多多少少能攒点家底。”
“明天——不对,今天,今天是星期天,黑市热闹的很,要不要跟我去转转?”
邱大勇摇摇头:“算了,我不去了,我们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去了只会眼馋。”
“面条熟了,已经熟了,赶紧吃。”朱韬招呼着众人下筷子。
两锅面条顿时被清空。
热辣滚烫的面条汲取了汤汁最能在寒夜里填补人们心里的空虚。
唏哩呼噜的声音响起后,紧接着是舒爽的感叹声:
“美啊!”
“舒服了舒服了!”
“这一口真好,这什么啊?麻麻辣辣的真好吃!”
“哥们来口汤,朱队弄点土豆豆腐什么的给咱工人同志们尝尝!”
朱韬又把红薯、豆腐和土豆片下锅。
钱进一看竟然切出了状,惊讶的说:“你还有这个本事呢?”
朱韬嘿嘿笑:“我自学的,既然你让我带销售队伍,我总得有两手本事能镇住手下人。”
“这个叫‘向阳开’,象征着咱们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如一样灿烂!”赵波补充道。
钱进赞叹:“牛逼!”
徐卫东突然发出惊呼:“我的蛋呢?奶奶的,我蛋没有了!”
钱进无奈道:“我的同志哥,这里好几位女同志呢,你别……”
“不是,这锅里有我鸡蛋啊,我从单位食堂拿了两个鸡蛋吃了一个剩了一个没舍得吃,刚才偷偷放里面了。”徐卫东着急的用筷子在锅里捞。
锅里连面条头都没有了。
张爱军端着碗嘿嘿笑。
徐卫东闻声看他。
最后只能沮丧认栽。
从张爱军碗里抢吃的,与虎口夺食无异。
酒气与菜香在屋内蒸腾。
王东用搪瓷杯当酒碗,抓了把新雪放进去。
他举起装着混了雪水的二锅头说:“同志们,敬我们能在寒冬打硬仗、打胜仗的自己吧!”
“还是敬咱们的新厕所吧。”周耀祖开玩笑,然后一饮而尽。
大家伙开着玩笑,开开心心的喝了口酒。
有知青还在抓紧时间做题,邱大勇听了他喃喃自语后笑道:“x等于什么?x等于吃饱饭!”
魏清欢坐过去拿过还散发着墨油香味的试卷看,说道:“是三元二次方程式,其实很好解答……”
深夜时分,火锅渐渐见了底,朱韬又是一壶开水进去撒了一盒火锅底料。
随着大片肉下锅,众人开始满怀期待。
肉熟的慢。
钱进怕引发争夺结果都吃生肉,就招呼说:“大魏老师,来,指挥着唱首歌!”
魏雄图起身笑道:“来一首《我们走在大路上》吧?”
他站在两帮队伍中间,挥手做指挥,豪迈的歌声便响起来:
“我们走在大路上,高举红旗向太阳,伟大领袖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向前进、向前进……”
“万里河山红烂漫,人民革命胜利辉煌,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七亿人民斗志昂扬……”
一首歌唱完。
锅里油更浓,煮到泛白的肥肉片子在红油中翻腾着,众人开始争抢着下筷子,吃的满嘴流油。
煮的腊肉让知青搬运工们赞不绝口。
这个最有嚼头,混着麻辣味越嚼越有滋味,可以填饱肚子又可以解馋。
当下青年的肚子就是荒年的粮仓,多少粮食塞进去也塞不满。
钱进平日里吃的好,对油水需求不那么大,这样他不吃了,亲自去案板前负责切菜。
菜刀剁在冻白菜上的声响咔嚓咔嚓,现在是有什么下锅什么,反正都能清出来。
酒不够了。
有队员跑回家将家里存的地瓜烧拿来,瓶盖用牙咬开的瞬间,好几个搪瓷缸递了过去。
钱进看到还有捆粉条,吃惊的说:“哟,这是哪来的好东西?”
朱韬回头看了一眼:“哦,林子有个亲戚所在的公社办了个红薯作坊,专门做红薯粉条。”
“然后咱的企业搭上了这条线去买了一批,我们试了试,煮粉条很好吃。”
钱进点头:“粉条适合炖着吃,要是有粉丝的话更合适。”
一把粉条下锅,能吸走二斤汤!
张爱军从自己挎包里摸出来两个玉米饼,饼子浮在红汤上像黄金舰队。
知青搬运工队伍里头也有人自己带了干粮。
他们本来不好意思拿出来,如今看到有人带头,便也拿出干粮泡着吃。
经过集体劳动和共同会餐这么一搅和,邱大勇的知青搬运工队伍有点融入泰山路了。
钱进见此抹了把嘴巴陷入思索。
或许是时候收编这支很有战斗力的队伍了。
他有资源又有预知性,其实很适合带队伍,因为他能养得起人手。
这事不着急。
吃饱喝足,众人打着饱嗝各自回家。
五小睡了钱进的床,钱进只好跟张爱军一起住外间。
张爱军的呼噜声跟蛤蟆叫似的。
钱进受不了,搬着被褥去敲隔壁的门。
他宁可跟魏雄图睡一间!
今天他又得去夜市转悠,于是一早定了闹钟起床,结果他看到魏雄图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他疑惑的问:“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困啊?还是有心事?”
魏雄图欲言又止。
钱进说道:“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嘛,忸忸怩怩跟大姑娘似的干什么?”
魏雄图一咬牙,说:“你知不知道你打呼噜啊!”
钱进愣住了,问道:“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魏雄图摇摇头:“你就在我身边,我还能听错了?”
然后他又不好意思的说:“我没别的意思,但我睡觉轻,以后你能不能别到我房间里睡呀?”
钱进期待的问道:“那我去里间睡?”
魏雄图看了眼妹妹的闺房顿时色变:“别别,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乐意跟你一起睡。”
钱进哈哈笑:“我也跟你开玩笑呢。”
多少真心话是以玩笑话话说出来的呢?
他回205房间将提前收拾好的挎包带上,戴上帽子、口罩,蹬了自行车往九条巷方向奔驰。
不知不觉,1977年迎来了最后一个月,这对很多青年来说是多少年来最重要的一个月。
有些地方高考时间紧张,一个周后就要开考了!
钱进来到九条巷。
这次又没人收取名为‘保护费’的卫生费了。
并且九条巷的生意越发火爆,已经跟赶集似的,好些人在这里光明正大的摆摊了。
钱进换了新的硅胶头套,这次是个眉清目秀的光头小伙子。
他先自己在黑市里头逛游,很快发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一张永久牌自行车的车票!
因为金箱子的尺寸问题,他没法直接从商城采购自行车那样的大物件。
所以想要买自行车必须靠这年代的车票。
车票价格不贵,卖家要价50元。
钱进现在有钱,但不想当冤大头,便讲价说:“太贵了,四十元吧。”
卖家不高兴的说:“50元还贵?”
“实话实说,同志,你要是有空带这么一张票去乡下找个公社干部亮出来,卖个七十元八十元轻轻松松!”
“我本来是打算卖80元的,结果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张自行车兑换票,把客户给吸引走了,搞得我只能降价出售这张票。”
钱进心里一动,递给他50元买走了这张车票。
他询问了卖家,然后往黑市深处走,果然看到有十几个人围着个人在低声讨论什么。
这里卖的就是自行车兑换票。
手电光打在票上,钱进一眼认出这是真家伙。
供销总社奖励给他和魏雄图的就是这么一张票!
正是这么一张票,引发了他和宋鸿兵的矛盾。
这是顶级的紧俏货。
钱进挤进人群问:“什么价?”
卖票的中年人得意洋洋的昂起头说:“400元!”
然后旁边的人解释说:“这不是普通自行车的兑换票,是带加快轴的时髦货!”
中年人得意点头:“没错,告诉你们,这种票现在一般人可搞不到,干部家庭都搞不到呢。”
“我是有个外甥在供销总社上班,他孝敬给我的东西!”
钱进闻言猛然抬头盯着中年人仔细看。
进入黑市的人多多少少会做点掩饰,男的戴个帽子、女的包个头巾,像钱进就戴了大墨镜。
他摘下墨镜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用围巾挡住了嘴巴。
可透过嘴巴以上的脸来看,能看出这是个长相秀气的人。
钱进顿时猜到了他的身份。
这是路长帆。
魏雄图的大舅!
想起这一家子的丑恶脸庞钱进就生气。
钱进当时就想收拾这家子人来着。
奈何魏雄图突然爆发了火力要搞出人命来,搅乱了他的计划。
如今仇人再次见面,他直接眼红了。
稳住心神,钱进快速的琢磨、快速的制定了一个新的报复计划。
他露出笑容问道:“四百块钱有点贵吧?我没带这么多少钱……”
“四百块钱不二价!”路长帆很强硬的占据着主动权。
钱进说道:“来黑市的都是咱普通人家,谁会带着四百元这么多钱呢?”
“我现在手头上有两百元钱,但我还有侨汇劵!”
侨汇劵同样是硬通货。
它能用来购买很多特殊物资。
现在只有侨胞家庭和高级干部家庭能搞到这东西,所以侨汇劵又有了新的功用:
它是尊贵身份的证明。
路长帆顿时心动了。
两人讨价还价,然后钱进用两百元的现金加上两百元的侨汇劵换下了这张兑换票。
有人见此摇头:“小伙子不会做买卖,侨汇劵这么珍贵的东西你一比一的兑换成钱?”
还有人热切的抓住钱进胳膊问:“你还有侨汇劵吗?我这里有一百元,买你一百元的券。”
钱进无奈摇头:“没了呀。”
他暗道老子又不傻,当然知道侨汇劵比人民币还值钱,怎么可能跟你一比一的兑换?
之所以要给路长帆200元的侨汇劵,那是因为他回头还能拿回来。
其实他想给路长帆400元侨汇劵然后不给钱来着。
奈何一次性拿出200元价值的侨汇劵已经是惊世骇俗了,他要是拿出400元价值的侨汇劵,怕是又要引得抢劫犯尾随了。
钱货两清。
钱进拿走了这张兑换票,迅速的去阴影里拿出金盒子将拍立得相机下架到手。
路长帆带着钱和券开开心心又小心翼翼的准备离开黑市。
钱进打开闪光灯,躲在暗处给他拍了张照片。
灯光突然亮起。
周围的人全吓了一跳。
路长帆更是吓得跳起来——
这点外甥随舅,他的胆量比魏雄图大不了多少。
拍照结束,钱进收起相机迅速遁走。
周围的人发现没什么异常,又放下心来继续交易。
现在九条巷黑市的生意相当好。
两斤的全国粮票可换5枚鸡蛋,而布票在这里溢价高达官方价格的3倍。
工业券很珍贵,它可以用来采购三转一响,有好几个人设摊位专门兑换工业券。
然后钱进这次发现黑市里还出现了书摊,手抄本的《第二次握手》、苏俄小说《静静的顿河》、鲁迅未删节版作品等等,书不多,却很受青年们欢迎。
他凑上去看热闹,有人递给他一本《领袖语录》。
钱进看到这本《语录》很寻常,便摆摆手说:“我家里有。”
摊主嗤笑。
语录的封面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本古色古香的《红楼梦》!
钱进兴趣大起,问道:“什么价格?”
摊主低声说:“二十块!”
钱进倒吸凉气。
这是寻常工人半个月的工资!
他翻看了一下《红楼梦》的情况,掏钱买下了这本书。
这应该是解放前的东西。
繁体字。
除了《红楼梦》他还买了一套《水浒传》,都是繁体版。
继续在黑市逛,他发现的好东西越来越多:
有人用空心冬瓜藏了小鬼子的卡西欧计算器,有人在杂志里夹着黑色的尼龙丝袜,还有人竟然在兑换美元!
钱进大概猜到了。
这都是甲港工人闯鬼市的成果!
他去看了美元。
现在1美元兑换官方牌价1.5元人民币,在这里却能卖出5.8元。
钱进没带紫外线验钞灯,但他猜测这美元可能是假钞。
于是他看了看后便赶紧离开了。
最近九条巷不能来了,假钞美元会惹出是非来的。
钱进进入黑暗中摘掉头套改回身份,带着钢笔手表奶茶叶这些物资去找老韦。
老韦的摊位前有浓郁的巧克力香味。
钱进低头看,看到一个挺大的纸壳箱,香味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他挺诧异:“老尾巴同志你生意干大了,竟然能搞到这么多的巧克力。”
老韦笑着打开箱子:“我要是能干这么大的生意就好了!”
箱子里是散装的巧克力包装纸,上面沾染了巧克力渍,所以有香味。
钱进疑惑的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老韦解释说:“上面沾了很多可可脂,有个老师委托我采购这个。”
“他有本事提取上面的可可脂,到时候卖给食品厂,轻轻松松就是寻常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
钱进吃惊。
真是什么人才都有。
然后他又是心里一动:“能不能帮我联系上他?我这边知道有学校找老师,如果我能成功介绍过去,可以赚点介绍费。”
“至于工资——绝对能给出让他满意的价格!”
老韦点头:“没问题,肯定给你联系到位。”
钱进大方的给了十块钱定金,要是对方感兴趣,就让他找时间去甲港海鸥亭相见。
他猜测这个老师是化学老师,能在学习室里起大作用。
至于去港口见面是为了保全自己。
老韦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不能留下跟自己相关的信息,得找个借口说是帮一所学校找老师。
他委托老韦帮自己买一块魔都牌手表,也就是老拐被骗走的那种手表。
这事对老韦来说很简单。
老拐的手表是常见款式,他很轻松就从朋友手中找到一块。
钱进用新手表换了这块手表,这次黑市的主要目的就完成了。
临走之前他叮嘱老韦:“你最近小心点,有人在黑市捣鼓美钞,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些假钞。”
“一旦有人买到假美钞很可能报警,到时候这里怕是有危险。”
这条消息千金不换。
老韦很吃惊:“你能确定那些美钞是假的?我还准备换点呢,就是担心有假钞,所以一直没下手。”
钱进说道:“如果美钞是他们最近从甲港美帝鬼市里捣鼓出来的,那十有八九是假钞。”
“我去闯过鬼市,当时看到了有洋鬼子拿假钞糊弄咱同胞。”
他离开后老韦去打听消息,然后收拾东西也赶紧离开了。
钱进在黑市没换到大宗货品,所以他不着急回家,而是去把程华、徐卫东、王东等一行人全捣鼓了出来:
“走,立功去!”
(本章完)
第108章 如果你成为了仓储运输部某大队的大
第108章 如果你成为了仓储运输部某大队的大队长(求月票)
路长帆回到家的时候刚刚天亮。
他绕路去国营早餐馆买了平时舍不得吃的肉包子,自己先狼吞虎咽炫了一个,再拿起一个后犹豫了。
家里河东狮太猛烈,平日里把他治的服服帖帖,他不敢背着妻子偷吃东西。
尽管他认为买包子的钱都是他赚的。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再吃包子,缩着脖子钻回了机械厂工人新村。
此时怀里的油纸包还在散发热量。
黑市残留的乱七八糟味道粘在袄上,混着肉包子的荤香,引得楼下流浪狗一个劲尾随他抽鼻子。
“去,这畜生!”路长帆捡起块砖头狠狠的砸在狗身上。
流浪狗呜咽着离开,见此路长帆脸上露出笑容。
自己可不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三号楼的苏式红砖墙上,‘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标语被煤烟熏得发黑,他跺了跺脚底的雪走进楼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死九条巷里了呢!”妻子向红叉腰堵在门口。
路长帆习惯了这种训斥,但他今天觉得自己可以硬气一回:
“嚷嚷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去了黑市?”
“快回家,别让人知道咱家的事。”
向红鄙夷的看他一眼:“去过黑市怎么了?现在十家有八家去过黑市,你看人家谁害怕来着?”
“你就是胆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没有出息。”
儿子向明闻声出来:“就是,爸,我都跟同学一起去过黑市了,根本没什么好怕的,我同学说农村集市也那样,人家农民都不怕。”
“去去去。”路长帆脸拉长了。
妻子训斥他也就罢了,现在上高中的儿子也敢瞧不起他了。
真是反天了。
不过反就反吧……
向红看到儿子高大宽阔的背影露出个笑容:“幸亏儿子随我不随你,要是随你,咱这家子算是完蛋了。”
路长帆回到家里,摸出油纸包的动作像掏心肝。
他把九个包子在搪瓷盘里摆成莲状,松软的包子皮还散发着热气,向明眼睛顿时亮了。
向红的父母闻着荤香味赶来。
但向红还没动,没人敢吃饭。
路长帆去了卧室,主动掏出钱来。
向红数钱的手指快过车间流水线,十五张大团结在床上铺成扇面:“怎么回事?才一百五十块!”
她的眼睛瞪得滚圆,上手就去掐路长帆:“那是兑换票不是寻常的购买资格票!”
“我打听过了,寻常的兑换票就能卖二百六七十块,这还是带加快轴的新型自行车,你给我就卖一百五十元!”
“是至少五百元!”路长帆又掏出一卷外汇券砸在床上。
“我费了很大功夫找了个大客户,搞到了这个东西,足足二百元的这个东西!”
看到绿绿、不同面额的外汇券,向红心怒放。
她几乎是扑上去抱起了这些外汇券:“好东西呀,老公你真棒你真厉害,竟然搞到了这东西。”
“一五一十……哈,真是二百元的外汇券!”
“哎呀这次好了,就昨天我们车间的荣霞还跟我装呢,拿着十元外汇券跟我说她家里有什么洋亲戚,这次我拿十张十元外汇券给她看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老娘面前装!”
路长帆拿起罐头瓶里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皱眉:“凉了。”
“我给你倒热水。”向红变得殷勤起来。
后面两口子满面春风的出来。
向明着急的说:“妈,赶紧吃饭吧,我还得去上学呢。”
向红笑着说:“吃、吃,咱们都吃。”
她麻利地拿了8个包子,一人给分了2个,最后一个甩进路长帆掉了漆的铝饭盒。
路长帆不满的说:“凭什么我就一个包子?”
向红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眼,你想跟老娘玩心眼,告诉你,早得很!”
“谁家买包子会买9个而不是凑整买10个?肯定是你买了10个包子自己吃掉一个了!”
路长帆心虚,嘀咕说:“人家这一笼屉就是剩下9个包子了。”
向红不理他,说道:“厂里下月要评先进,得给主任送两瓶好酒。”
她舔掉指尖的猪油,瞥见丈夫闷头吃包子顿时生气:
“听不见我的话吗?”
路长帆无奈的说:“听见了,问题是去哪里搞两瓶好酒?”
“我跟你们说过,对魏家那小子好点,他现在去供销总社上班了,以后咱家有的是能用得上他的地方……”
“他是去当老搬,”向红撒泼似的掐腰,“一个老搬有什么用?让他帮家里搬冬储菜、搬煤吗?”
路长帆解释说:“他是老搬没错,可他有领导有同事,那些人在港口码头的有关系。”
“今天我去黑市就听到不少人说他们在港口的亲戚上了洋鬼子的船兑换到了好东西……”
“妈,我要带包子给刘建军!”向明多抓起一个包子往书包里塞。
结果书包一抖掉出来一本撕破的《数理化自学丛书》,里面有女同学照片飘落。
向红抄起鸡毛掸子抽在儿子背上:“小兔崽子,你是带包子给刘建军还是给这个姑娘家?告诉你,小小年纪别不学好!”
向明鸡飞狗跳跑出去。
向父慢条斯理的说:“长帆啊,你王叔的闺女在食品厂上班,傍晚你去送条大前门,她准有办法给你捣鼓两瓶好酒。”
跑出去的向明突然叼着包子又冲进屋里,说道:
“对了妈,李卫东他爸给他买了一辆大永久,现在他去夜校念书可方便了。”
“咱家不是也有个永久自行车的兑换票吗?我想……”
“你想个屁。”向红不耐烦的挥舞鸡毛掸子,“小孩骑什么自行车?让李卫东驮着你不就行了?”
他们家里头正在闹腾,铁门忽然被拍得震天响。
向明不高兴的去拉开门喊道:“谁啊?拍坏门你得给赔!”
门打开,十二月的穿堂风顿时涌进来,吹的门后《领袖同志去安源》的油画一阵摇晃。
“泰山路治安所的!”程华的翻毛皮鞋碾过门槛结的冰碴子,皮手套拿出个执勤簿给一家人看。
好几个人呼啦啦闯进来。
王东故意撑开双臂走路,武装带蹭过五斗柜发出脆响,这是他跟保卫科的师傅学的招,显得威严。
向红疑惑的盯着他们:“泰山路治安所?我们这里是少华山路,你们来我家干什么?”
路长帆却忍不住哆嗦起来。
他刚从黑市回来……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穿着蓝色制服的徐卫东又亮出了自己的红袖章:
“打投所的,我们和治安所联合办案,这里是路长帆同志的家?”
路长帆吓坏了,哆嗦着双腿站起来,哆嗦着嘴唇说:“是是,那那那……”
“闭嘴!”向红虎气的瞪了他一眼。
她故意把搪瓷痰盂踢到程华脚边,一股子怪味传出来,呛得治安员直皱眉。
徐卫东伸手指向她:“哎哎哎,你这个女同志什么意思?抗拒执法是不是?”
“行,要不然别在你家里废话了,跟我去单位,是去打投所还是去治安所,你自己选一个吧。”
向红掐着腰说:“告诉你们,现在是77年不是67年,你们休想一句话就把我们工人给带走!”
“我们一家都是光荣的工人,犯了什么罪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徐卫东看向后头的钱进。
老哥你说的对。
这家的老娘们是真虎啊。
向红此时也看到了钱进,顿时嚣张的喊叫起来:
“好啊好啊,原来是你这个老搬!你们还冒充起了国家干部,我要报警,我要抓你们!”
钱进索性亲自出马,说到:“那你赶紧去报警,正好我们几个单位联合执法还感觉力度不够呢。”
“二百元的外汇券啊,这可是够吃枪子的经济大案!”
听到这话向红也虚了,她虚张声势的喊道:“你说什么?怎么净说些我们不懂的话?”
钱进用钢笔帽敲了敲柜子:“不用装腔作势也不用演戏,我们这些单位要是没有掌握证据是不会随便进老百姓家里执法的。”
“我们不来虚的,你们也别以为我们是要诈唬你们。”
“事情从早上开始说吧,我们治安突击队抓捕了一名杀人犯。”
他拿出张照片拍在路长帆面前:
“这个人是一名惯犯,他擅长将经济犯罪和刑事犯罪结合起来。”
“根据我们调查所知,他最常用的手段是去黑市找一个有好货的投机倒把分子,然后高价抢购这件好货。”
“他以此来寻找富有的家庭,接着会尾随收了自己钱的投机倒把分子,等到时机合适就入户杀人,把钱再拿回去……”
路长帆只往照片上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黑、双脚一软倒在椅子上。
照片上这个人的样子他太清楚了。
戴大墨镜、穿西装的光头青年,正是此人用二百块钱和二百元面值的外汇券买走了自己的自行车兑换券!
钱进继续说:“算你家里命好,他本来已经踩好点准备找机会进你家行凶的。”
“但是我们已经追查他已久,为了防止他危害人民的安全,先前动手将他给办了。”
“根据我们对他进行的突击审讯所知,他今天早上在黑市跟你路长帆同志进行了交易……”
“瞎说!我家老路今天没出门,不可能去黑市!”向红抢着喊道。
说实话,她听了钱进前面的话后害怕了,没想到社会上还有这么险恶的事情,还有这样狠毒的坏人。
可听完全部的话她松了口气。
原来这坏人已经落入法网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结果门外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向红你这不是瞎说吗?你家老路没出门那谁去买的肉包子?”
是个倚着门口看热闹的中年胖妇女说话了。
她继续说:“今早我在我家门后都听到了,你家老路确实去黑市来着。”
“我还听见他让你小声点,你说现在十家有八家去过黑市,怕什么……”
“闭上你狗嘴!”向红跟受到挑衅的母老虎一样扑上去要打架,“你这个破鞋还敢到我家门口来?别脏了我家的门槛!”
钱进一甩头,王东上去一个擒拿手把向红给拿下了:
“这里正办案呢,少给我呜呜渣渣的!”
他知道进入保卫科后需要好身手,所以前些时间拜了张爱军为师,天天勤学苦练擒拿手。
如今终于有了展示机会,他擒拿的毫不留情。
向红父母见此赶紧上去闹事,哭天抢地、撕头发扯衣服。
程华亮出了手铐:
“我在此警告各位同志,谁再扰乱我们刑侦工作,那就等着戴上银镯子去吃牢饭吧!”
向红喊道:“政府我冤枉、冤枉呀!你们不能听信那个破鞋的话,我们两家有仇,我和她有血仇,不信你问问其他邻居……”
钱进不耐的说:“不用问,以你家里人的德性,你们怕是跟全楼的人都有仇。”
胖妇女笑道:“哎呀,同志你说的可太对了!”
钱进示意她安静:“女同志,你围观是可以的,公民拥有我们治安队伍执法时期的知情权。”
“但是在我们没有请你发声的时候,你尽量不要说话,不要打扰我们执法工作,好不好?”
胖妇女急忙点头:“对不起,领导,我不乱说话了。”
她只要能看对门向家的热闹就行。
钱进去对失魂落魄的路长帆说道:“路长帆同志,你因为涉嫌投机倒把和参与黑市经营业务被逮捕了。”
“不必抱有侥幸心理,我们不是因为你们某位邻居或者哪位同志的话而确认你从事了非法活动,而是有确凿证据。”
他又拿出一张照片给路长帆看:
“这是我们从杀人犯手中得到的一张照片,这里面的人是你吧?”
路长帆看着自己身处九条巷的场景,当场流出眼泪:
“政府,我我我都承认,我认罪,我争取宽大处理!”
钱进说道:“你这个态度很对,现在首先是把赃款交出来。”
“根据犯人交代,他是用400元钱和200元面值的外汇券买下你的自行车兑换券,那么请你把……”
“什么?!”向红又喊起来,“四百块钱?他瞎说,明明是150块钱!”
钱进直勾勾的盯着路长帆。
路长帆惶恐的说:“是200元、是200元,真的是200元不是400元!”
向红的双眼瞪成了斗鸡眼:“你马哥臭必,路长帆你敢糊弄我!”
钱进不耐烦的说:“你们不用演戏了,你们糊弄不了我们。”
“现在我们上门来调查你们情况,肯定是已经证据确凿。”
“你们演戏是没用的,这赃款必须追回,如果你们不愿意配合我们追回赃款的工作,那么就属于抗拒执法。”
“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坦白我真的坦白。”路长帆着急的说,“可我真的只收了两百元呀!”
钱进懒得多说,对徐卫东说道:“你带走吧。”
徐卫东顿时精神焕发。
终于可以在熟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执法英姿了。
亮个相吧,小宝贝儿!
他将打投所的手铐给甩了出来。
向家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
随着徐卫东开始拿人,向红终于不横了。
她迅速冒出眼泪,跟变脸似的开始哭哭啼啼:
“同志同志,你跟我家外甥是同事对不对?咱们是自己人呀!”
路长帆闻言跟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什么?他跟谁是同事?是跟大雄是同事吗?”
钱进摆手:“我们正在执法,你们的行为属于感情行贿,这是罪加一等的犯罪行为。”
“来,交出赃款,跟我们去单位。”
门口响起鼓掌声。
其中中年胖妇女股掌声音最是热烈。
这楼里好几个人被引来看热闹。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们都是被向红的大嗓门引来的。
这种情况下钱进不可能徇私枉法,直接一挥手,徐卫东接手。
向红还想求情:“领导别这样,领导咱们一家人……”
路长帆却陡然爆发:
“草你亲娘亲老子!向红,老子一辈子毁在你家手里!”
“早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别收大雄的兑换券别收人家好不容易立功得到的奖励,结果你非要你非要你非得要啊!”
“拿了兑换券我说咱换自行车,你非不让,你非让我去黑市他妈换成钱!你非逼我、你一直逼我,你害死我了啊!”
越说越是愤怒,他终于忍无可忍扑上去对妻子进行拳打脚踢。
向红长得也算膀大腰圆,平日里她能镇压路长帆并非全靠强硬性子和胯下软肉,还要靠她敢打敢拼的性子和过硬的拳脚本领。
奈何如今她被王东擒拿了,路长帆对她进行了无规则格斗,将她格斗的嗷嗷惨叫。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发出哄笑。
向家老两口想上前又被徐卫东和程华手铐威慑不敢动手,便只好撺掇孙子动手:
“向明你愣着干什么?”
“快去救你妈啊!”
向明悲愤欲绝,突然冲了上去。
徐卫东正要挡住他。
结果他冲向门口跑了出去……
钱进大开眼界。
首先,路长帆不愧是魏雄图的亲舅舅,两人这突然爆发的性子是如出一辙。
其次,向明真是个外强内怂的软蛋。
实际上向家全是软蛋,他们只能欺软怕硬。
以前欺负魏雄图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如今面对上门的执法机关软的像鼻涕。
一家人苦苦哀求。
钱进不管,先把钱和券给要了出来。
向红以为丈夫真卖了四百块钱,或者说为了能争取宽大处理她不敢跟钱进顶牛,反正她还真从家里翻出四百块交给徐卫东。
徐卫东开票。
这钱和外汇券都要先进打投所财务室再进国库,他们可一分不敢碰。
钱进没指望把这钱和券要回来。
反正他已经得到了自行车兑换票。
不亏。
或者从价值上来说他有点小亏,毕竟200面值的外汇券加两百元现金比一张兑换票的价值大多了。
但他不缺钱也不缺外汇券。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工具而已。
他之所以拿出200面值的外汇券是因为他之前查过,打投所根据涉案金额不同给案子定性不同。
从金额来说,涉案达到1000人民币级别的投机案要进行顶格处理。
涉及到外汇券的话,就是达到200面值级别的案子就得进行顶格处理!
后面事情不用他管,这是徐卫东的事了。
徐卫东查到一桩金额达到400元现金和200元面值外汇券的重案,这足够让他立下一功的!
路长帆作为直接作案人员、向红作为主谋和指使人员一起被拷走了。
看热闹的一群人欢呼雀跃,然后相关消息迅速从工人新村开始向外蔓延。
徐卫东路上问钱进:“那个杀人犯的信息怎么弄?”
钱进说道:“哪有杀人犯?”
徐卫东一愣。
钱进翻白眼:“那是我诈唬他的,我是在黑市看到了这桩交易,然后带你们来办案。”
“你到时候就跟领导说,是你今天一大早潜伏到了黑市里调查一件美元伪钞案。”
“结果伪钞没查到,查到了有人涉及关于侨汇劵的严重犯罪,然后你顺藤摸瓜把涉案人员给办了!”
徐卫东吃惊:“怎么还有伪钞案子?”
钱进将自己闯鬼市看到洋鬼子用伪钞糊弄工人的消息告诉他:
“我今天在黑市看到了有人用美元换钱,如果我没看错,他们手里的就是伪钞。”
“不过你跟你们领导说清楚,咱们的同胞都是受害者,要追究责任得追究那些洋鬼子的责任。”
徐卫东生气又无奈。
他们追究不了洋鬼子的责任,因为人家的船已经离港了。
钱进对此也无奈。
他其实一开始没看到洋鬼子们用美钞跟工人交易,毕竟他真正闯鬼市的时间不多,他知道那些洋鬼子手里有伪钞是在杂货2区交易的时候。
另外就是他还知道这些洋鬼子从事蛇头走线的买卖。
这买卖他没法举报,三个原因。
第一因为这不是人口贩卖。
是有些人想去美利坚打黑工赚外汇或者出去避难,他们掏钱给蛇头让洋鬼子把自己带出国。
如果钱进举报了这件事,那么这些人一旦被查下可就惨了。
此时要冒险去国外的多数是可怜人。
第二是洋鬼子们带着他提供的假古董文物呢。
要是港务局把这些东西查下了,一旦调查起来他这边也麻烦。
第三则是他要有个能拿捏贾有成的把柄。
根据他的估计,日后双方少不得还有冲突。
现在好歹是把魏雄图跟向家的冲突解决了。
算是误打误撞的一件事。
转过星期天是星期一,钱进去上班。
他到了班上直接将手表扔给了老拐:“拐叔,幸不辱命。”
老拐拿到手表眼睛一亮,赶紧仔细看起来。
看完之后他苦笑道:“这块手表跟我那块是一个牌子的,但这不是我的手表。”
钱进说道:“一样就行了,你戴着呗。”
“看起来那些洋鬼子坑走了不少咱们工友的手表,我委托的朋友不知道哪一块是你的,反正他只能弄回来这一块。”
胡顺子、二彪等人拍老拐肩膀:
“就是,小钱能找回一块手表就了不得了,要不是他你什么都没了。”
“你如果不想要这块表就给我,我乐意要。”
老拐赶紧收起手表:“没,胡工头,我没不乐意要,我就是说说情况。”
胡顺子不乐意了:“你看你的那个熊样,就好像我真会要你这块表似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问其他人:“我是那样的人吗?”
大家伙笑而不语。
你他妈当然是啊!
这还用疑问吗!
钱进干活之前先去海鸥亭看了看。
没有人来。
看来老韦还没把消息送过去,或者人家老师不愿意跟他合作。
他戴上手套准备干活,突然总社来了好几个人:“哎哎哎,哪位是钱进同志?”
钱进茫然举起手:“我是。”
其他人凑上来看热闹,互相咬耳朵:
“这不是政工科的人吗?”
“是,领头的是副科长付国成。”
“怎么了?小钱政治工作上出问题了?”
付国成招招手把钱进叫走,严肃的说:
“钱进同志,你跟我来一趟,去你们大队部办公室吧,我需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钱进心里咯噔一下。
出什么事了?
夜路走多了终于碰到鬼了?
政工科其他人没跟着去,而是留在了他们小队办公室:
“各位同志继续工作,但我们喊到名字的请来办公室一趟,首先是胡顺子同志。”
胡顺子心里咯噔一下。
出什么事了?
老子贪污受贿的事东窗事发了?
可顶多是几包烟几瓶酒的事,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
他进入办公室后惴惴不安的坐下,又跟坐了弹簧似的蹦起来,急忙掏出烟递上去:
“领导抽烟,来,抽烟……”
“你直接抽吧,胡顺子同志,”一个工作人员笑道,“别紧张,我们叫你进来是找你询问几句关于钱进同志的事情。”
胡顺子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来查我的!
那就好那就好!
他关心的问:“钱进犯什么错了?”
几个工作人员对视一眼,然后看向他:“你为什么这么问?”
胡顺子老老实实的说:“你们政工科上门,不都是因为这个吗?”
工作人员无奈笑起来:“我们不光负责调查你们犯错问题,还记录你们的立功表现和突出工作行为。”
“只是谁让你们平时立功不多、突出工作不多,偏偏是犯错多呢?”
“好了不废话了,先问问你对钱进同志的整体感觉怎么样?”
胡顺子平日里没少喝钱进送的酒,更吃过钱进请的大餐,前段时间人家钱进立功拿到奖品还折算送他礼物了。
这样他琢磨着自己一世英雄好汉,不能干出落井下石的丑事,就说:
“对钱进感觉怎么样?感觉很好!这小子是个人才,更是个好同志,可好了……”
工作人员们围绕他的工作和思想觉悟询问了不少问题,胡顺子拍着胸膛一个劲的说好话。
毕竟吃人的嘴短!
同样道理适合其他人。
尤其是今天钱进刚帮老拐要回来了手表,工友们更觉得他能量大、讲义气,是个值得结交的好同事。
轮到询问老拐的时候,老拐直接激动的拉起裤子给他们看腿上手术后的伤疤:
“1955年7月那年的台风雨燕登陆,我在一线抢救物资连续工作14个钟头,最后被狂风卷起的拖钩扎到腿,抢救足足一天时间!”
“我腿上这道疤你们看到了,45公分的长度啊,我当时差点断了腿,同志们,我还能站起来当时是奇迹!”
“组织上给我立功,要调我当领导,可我拒绝了,我不愿意去,我是搬运工,一定要在一线奋战,流血流汗不流泪、有苦有乐没怨言!”
“这件事我的档案里记得清清楚楚,单位的老同志们应该也有印象。”
“我说这些不是表功,而是告诉你们我是什么人,也要告诉你们钱进是什么人,他就是我年轻时候那样的人!”
“你们要是听信一些坏人谗言要对付钱进,告诉你们,我们一线的同志不答应!所有有良知的同志不答应!”
工作人员们看到他激动的眼睛泛红、浑身战栗,赶紧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没有谗言也没有举报,只有表扬信!”
“前辈!老同志!你放心好了,我们不是要给钱进治罪,我们是来如实的调查钱进同志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拐说:“好人、好工人、好同志,一心为党为国为人民,他从不为自己考虑。”
工作人员飞快记下他的话,让他检查后签名按手印。
一个个工人进入办公室后又出来,大家凑在一起互相讨论,然后摸不着头脑。
钱进那边进入大队部办公室后更摸不着头脑。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付国成递给他一把椅子后就问他:“你在泰山路有带队工作的经验?”
钱进说道:“是的,我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队长,治安突击队副队长,所以有一点带队工作的经验吧。”
付国成笑了起来,问道:“你还是个校长?”
钱进摇头:“那都是大家对我的戏称,我看到现在很多青年同志想学习考大学,但是没有合适的学习环境。”
“于是就改造了街道的一所仓库,让大家伙有个能聚集在一起讨论学习的地方,然后有些人跟我开玩笑,说我是仓库学校的校长。”
付国成抽了口烟点点头:“你拥有出色的组织能力啊。”
“在仓库学校你给学生们出题,今天组织上也要给你出一道题。”
“你看一下这张试卷,你有一个上午的答题时间,但我要提醒你,答题时间越短越好。”
说着他打开公文包,将一张纸递给了钱进。
钱进飞快的看了看。
确实是一张试卷,题目很杂乱,跟要参加高考一样。
有涉及到搬运货物、安排人手的数学题,有关于物理知识和化学常识的基础题,最后甚至还有一篇作文:
如果你成为了仓储运输部某大队的大队长,请从宏观和微观两角度阐述一下你将如何带队,如何缔造出一支精英队伍来!
另外请谈一谈文化进步与科学发展会对仓储运输工作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作为一名大队长又该如何应对这些改变?
看完这道题钱进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联想。
他震惊的看向付国成。
付国成没看他,走到门口去抽烟了。
(本章完)
第109章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求订阅)
第109章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求订阅)
钱进的劳保鞋底踩过一道道冰碴子,薄薄的鞋底搁的脚底板发疼。
但他宁可受这份罪也不去走旁边压瓷实的雪道。
积雪凝滞已经结冰,一不小心上去就是摔个大马趴成为笑柄。
然而他不能成为笑柄。
因为他是有可能要成为甲港大队新任大队长的人!
钱进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胡顺子抡着铁锹在铲搬运道上的积雪。
锹头刮过冰面的锐响像是指甲抠玻璃,让人压根发酸浑身猛起鸡皮疙瘩。
“小钱你回来了?”老拐叼着烟屁股从一个仓库探出头,赶紧出来打招呼,“付科长找你是去干嘛了?是去喝大茶吗?”
二彪赶过来,用冻裂的手掌拍打钱进的肩膀:“政工科那帮笔杆子没给你上老虎凳、灌辣椒水?”
“咱供销总社又不是渣滓洞。”钱进跺着脚往铸铁炉子跟前凑,炉盘上的铝壶噗噗冒白汽,他伸手烤烤火,“瞧你们说的,怎么还上老虎凳、灌辣椒水呢?”
“嘿,小钱……”
“钱哥你回来了……”
“钱总队,有没有什么事?”
其他工友看到他后纷纷扔掉手头活计赶来问候他。
钱进很感谢大家的关心,把情况做了说明。
魏雄图摘下劳保手套拍打钱进裤腿上沾染的灰渣,疑惑的问道:“让你去做题?这是什么意思?”
“政工科好几个人找我谈话,问你是不是偷偷往鬼市卖《参考消息》。”二彪严肃的说。
胡顺子给他一脚:“滚蛋,这时候少胡扯,你小子比我还不靠谱呢。”
他们都不明白政工科调查钱进的目的,出于关心便一起集合到办公室聊了起来。
铸铁炉子上的铝壶噗噗冒着白气,李成功用搪瓷缸给钱进倒了杯热水。
钱进道谢,把试卷题目给众人说了说,然后问道:“你们说是不是上头准备让我当大队长?”
哄堂大笑开始。
胡顺子摸摸他的头笑道:“你还挺有志气,准备绕过我这个工头直接跳到大队长的宝座上去?”
“其实你这想法还是保守了,你应该猜测他们是不是想让你当社长。”
“要当大队长,得是党员吧?”老拐掰着冻裂的手指头认真琢磨起来,“我记得你连入党积极分子都不是呢。”
魏雄图陡然抬头:“或许是钱总队的家庭成分好呢?三代贫农能顶的上个党员吧?”
墙上的双铃马蹄表开始报时,铛铛声盖住了钱进的讪笑:“我祖上是纯纯的资本家,估计他们剥削过的贫农都不止三代吧。”
魏雄图没话说了。
他还是头一次碰上家庭成分比自己还差的同龄人。
然后他又觉得不对。
怎么钱进成分这么差,还能在街道当队长?甚至他还能分到两套房子呢!
怎么人与人的差距,能这么大呢!
钱进也觉得自己当不了大队长,不管是资历、能力、成分还是身份,他确实跟大队长的职位差很远。
实际上他也不想当什么大队长,搬运工身份是他的跳板,他要去干销售或者采购。
但试卷考题确实给了他这种感觉。
胡顺子笑话完他后要离开,走了两步突然疑惑的回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钱,下雪那天你来上班迟到了,你说怎么回事来着?”
钱进说道:“有个戴红袖章的老工人找我去饮品区搬啤酒和汽水来着,我忙活了半晌午所以迟到了。”
胡顺子脸上渐渐露出惶恐。
李成功疑问:“咋了,胡工头?你情绪不大对劲呀,碰上什么倒霉事了?”
胡顺子给他一记老拳:“你他娘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碰上什么倒霉事了?”
然后他又迟疑的说:“不过你小子还真说对了,我可能要倒霉了!”
“那天早上来上班的时候,也有个老工人截停我来着,让我去饮品区帮忙。”
“你没去?”李成功问道。
胡顺子瞪他一眼:“这不废话吗!我能去吗!”
“饮品区有光头的队伍专门负责,跟咱有什么关系?我去凑什么热闹?再说那天又下雪,去搬饮品最是容易吃力不讨好!”
李成功点点头:“是这么个事,你没问题呀。”
魏雄图无语了:“小李,你还不明白工头的意思吗?”
“他觉得那可能是上级领导给他的考验!”
胡顺子顾不上干活,抓起帽子往外跑,急匆匆跑去其他几个小队打听情况了。
钱进没多想。
他对给搬运工当领导没什么想法,不期待所以也不焦虑。
但上班期间他还是心神不宁,总是去海鸥亭看看有没有人在等待。
一个白天,海鸥亭空空荡荡。
等到钱进下班了,这时候天色也黑了。
码头上的探照灯亮起来,钱进不死心,又去了一趟海鸥亭。
他一边走一边用冻僵的手指抠裤腿上沾的沥青,下午运输沥青这活是真要亲命!
天气冷,海鸥亭檐角上的铁马挂着冰棱子,八角绿漆铁皮桌空无一人。
他叹了口气要走。
可刚转身敏感的注意到桌面有变化。
他急忙走过去一看。
本来空荡荡的桌子上被人拍了一堆雪,雪层上有手指写下的o和ho字符。
化学老师来过了!
此外雪层里还半埋了一张纸,他抽出一看是张俄文版的《元素周期表》,边角焦黑似被火舌舔过。
钱进收起《元素周期表》往四周看,地上有脚印,他顺着脚印推着车子飞快的追。
还好,他来的挺及时。
钱进看到一个弯腰抄手的身影在踽踽独行。
这应该是个老人,身上穿着露出絮的蓝布袄,腿上裤子单薄,冷风往裤腿里灌,灌的他摇摇晃晃。
“老先生等一等。”钱进赶紧喊。
老人回过头来。
路灯下他的眼镜镜片已经碎了,镜腿用麻绳绑着。
粗略一看竟然有点艺术感,这位像是从《青春之歌》里走出来的老教授。
钱进热情的问道:“您好,您是一位化学老师吧?是不是您跟人约在海鸥亭见面?”
镜片后眯着的眼睛瞪大了,老人问道:“是你吗?”
钱进说道:“对,我收到了一张纸条,说是有一位化学老师约我见面。”
老人听后纳闷了:“啊?我也是收到了一张纸条,说是有个校长约我见面,想要雇我去给学生讲课。”
两人对视一眼。
都猜出了对方的小九九:他们不想跟黑市扯上关系。
这样两人尴尬一笑,老人先说道:“天气冷,你跟我去我工作地吧,隔着这里很近,咱们慢慢谈。”
路上双方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老人叫宋致远,他就在甲港临近的五台山街道烧锅炉。
之所以白天没能来,是因为他当时在上班,下班后赶紧来了一趟。
蒸汽裹着煤灰从铁门缝涌出,钱进跟着宋致远钻进锅炉房。
墙上挂着1974年的《抓革命促生产》日历,开门的风一吹,日历摇曳露出吊着藏在下面的一本书。
《无机化学》。
钱进去看了一下,这书扉页钢印被墨汁涂抹过,xxxx化学系资料室的前面被涂掉了。
见此钱进大吃一惊:“您不会是大学的化学老师吧?”
宋致远随手在煤堆上拿起块煤来,在地上飞快的画了几个图案。
钱进的化学知识上大学那会就还给中学老师了,他连蒙带猜的问:“这个是苯环吧?”
他只能认出这一个。
宋致远笑了起来:“你还知道苯环?今年要考哪个大学?”
钱进摇摇头:“我不考大学,我已经工作了。”
宋致远立马劝说他要考大学,理由充分。
钱进没法解释。
他总不能说自己身上有挂,所以不想去大学浪费时间吧?
有念大学的四年时间,他估计都干到市供销总社社长的职务了!
不过他也有理由。
他把自己办起学习室的事情告诉了宋致远,开玩笑似的说:
“您不是说上了大学,同窗就是人脉关系吗?”
“我现在组织了近六百号学生备战高考,一旦他们全考上大学,我就有六百个大学生的人脉关系了。”
宋致远听了他的话后很震惊。
容纳六百号学生的学习室!
这是大手笔,多少工厂都办不成的大手笔!
两人正在聊着天。
又有人磨磨蹭蹭的找来:“宋老师,能不能找您问点化学课的难题?”
宋致远毫不客气的说:“我懂什么化学?就是个臭烧锅炉的而已。”
“你去问煤老师吧,以前你们不是说这些黑煤块子比我对社会贡献更大吗?那你们有问题就问煤老师。”
青年尴尬挠头。
宋致远脾气很大,毫不客气的关上门。
他冲钱进举起手,火光映亮他右手的畸形手指:“跟人起冲突,我不服输,被人用老虎钳拧的。”
“那时候他们说我掌握的知识有问题,让我来给街道看锅炉,说这些黑疙瘩听不懂我的毒草理论。”
说着他用脚踢了踢煤块。
钱进能感觉到他心里的怨气。
这很正常。
但他感到奇怪:“烧锅炉是街道上不错的工作,我们居委会烧锅炉的周师傅可牛了,谁得罪他,他就不给谁家里打水了。”
宋致远笑了起来:“他肯定是成分过硬,并且还是有编制的正式工。”
“我不行,我干了十年多的临时工,就是个出大力的。”
钱进说道:“既然这样,您要不要去我们学习室当老师?”
“我们那里也没有编制,但有学生的尊敬和工资。”
“工资标准按照八级工的标准给!”
他能看出这位老师水平很高。
比魏清欢要高。
宋致远闻言吃惊。
即使如今距离高考已经没多少天了,他拿不了几天的工资,可人家能给他八级工的待遇还是很了不得。
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拒绝了。
钱进对于邀请他就职很有信心,因为他知道宋致远内心深处渴望这样的工作。
否则大冷天他不至于一下班赶紧跑去海鸥亭,并且在没有等到约定者的情况下,在雪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果然,宋致远提出了条件:“让我去,行,工资少一些也没事,但我需要你帮个忙。”
“你在黑市有关系吧?帮我搞一点奶粉!”
钱进立马说:“我跟黑市没有一点关系,不过要搞奶粉太简单了,我在供销总社上班,可以托朋友帮你搞到奶粉。”
“另外我能搞到侨汇劵,去友谊商店或者百货大楼的侨售专柜也能买到奶粉。”
宋致远顿时欣喜若狂。
钱进好奇的问他:“宋老师,您怎么需要奶粉呀?是给孙子或者孙女用吗?”
宋致远笑道:“是给儿子用。”
他从兜里掏出个碎布手缝钱包,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照片给钱进看:
“前些天刚收养的一个孩子,天生有条腿发育不全,爹娘不爱养就把他给扔了,我已经没了儿女,觉得这是一桩缘分就给收养了。”
钱进看照片,上面宋致远抱着个襁褓在呵呵笑。
他点头说:“明白了,您直接跟居委会请假吧,或者说您要是不好请假我找人帮你说一下。”
“奶粉的问题你无需担心,最晚明天上午就有人给您送过去。”
宋致远听他说的笃定,顿时就满口答应要回去换衣服跟他去学习室。
现在学习室里缺老师。
魏雄图一下班就赶紧蹬着自行车向泰山路狂奔。
但他还没靠近学习室被拦下了。
向红母亲穿着褪色的列宁装,怀里抱着个印有‘魔都’字样的铁皮饼干盒,盒盖上用红漆涂的喜字已经斑驳。
“大雄呀,救命呀。”向母的哭腔像生锈的门轴,让魏雄图不寒而栗。
旁边还有向红父亲和向明。
向父戴着狗皮帽,手里拎了个网兜,里头两瓶老酒在磕磕碰碰。
向明缩在阴影里,回力鞋尖不耐烦地踢着墙根的煤灰。
魏雄图被拦住去路只好下车。
寒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默默的往手套里哈热气。
向母见此立马将自己脖颈上的羊毛围巾摘下来要给他围在脖子上:“天冷,瞧把孩子冻的。”
魏雄图急忙后退。
他寄宿向家时,就在去年的差不多这时候,曾因不小心把这条围巾弄到地上挨过一记火钩。
向母不在意他的态度,还很关心的说:“你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
“还记得不,去年冬天你发烧到四十度,还是你舅妈拿了家里鸡蛋给你冲了水喝,才退烧的。”
向母掀开饼干盒给他看,里面保存的是红。
同时她冲向明喊:“小明,快过来叫哥呀!”
向明从牙缝里挤出冷笑,直接抱起双臂进行示威。
“魏老师现在出息了。”向父忍不住的阴阳怪气,“咱别在这里干站着,去魏老师家里坐坐,我给魏老师带了好茶,咱泡个热茶喝去去寒。”
听到这话,魏雄图下意识去抚摸手背的几个伤疤,
那是去年冬天他洗碗时候不小心打碎碗,面对向家人的责骂天天解释说天冷手冻僵了没拿住碗才摔碎的。
结果听了这句话,向父故意用开水给他手背上烫起好几个燎泡。
燎泡没有恢复好,如今留下伤疤。
他依然沉默。
向家三人有些挂不住脸。
向明直接冲动的说:“装什么蒜!你记恨我妈让你睡厨房是不是?不愿意帮忙是不是!”
魏雄图懒得搭理三人,叹气说:“我只是在学习室当兼职的老师,并没有管理权,向明要进去找我是没用的。”
“你们家里不一直说我是个没用的东西吗?现在我也没用。”
向明的回力鞋踢飞块煤渣,他冲出来喊道:“谁要进你们的狗屁学习室?是我爸我妈被抓了,你去救他们出来!”
魏雄图一愣。
什么玩意儿?
向母说道:“对,大雄啊,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个什么,你大舅什么人你最清楚,他能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你找帮你搬家那个朋友好好说说,让他把你大舅喝舅妈放出来吧。”
向父哼了一声:“就是去黑市换点东西而已,你偷家里鸡蛋吃的时候,我们也没扭送你去治安所不是?”
魏雄图抬起手皱眉问:“等等,我大舅和舅妈怎么了?他们被抓到哪里去了呀?我不知道!”
向家三人以己度人,坚决不肯相信他会不知道这件事。
向明气呼呼的吼道:“装蒜,你就要装蒜是吧!”
魏雄图也生气了,说道:“我没装蒜,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大雄啊,你非得逼着奶奶给你下跪吗?”向母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三人根本不信他的话。
魏雄图说道:“你们先听我说,我完全不知道……”
一听这话,向母咣当一下子真给他跪下了!
这把向明的脾气点燃了,他一脚踹在自行车上吼道:
“难怪我妈说你是条养不熟的狗,这两年我家里的饭还不如喂狗!”
地面很滑溜。
魏雄图不好发力,自行车被硬踹后他扶不住车,整个人连同车子一起摔翻在地。
不远处学习室大门被推开,魏清欢铁青着脸冲出来。
她下班后坐公交车过来所以快,然后发现哥哥比往常来的晚,就去门口看,刚才便看到了向家人围着哥哥的情形。
只是她跟向家人没关系,双方又互相看不过眼,所以她没露面。
如今看到哥哥挨打她勃然大怒,重重的推门飞奔出去。
外套在门上挂了一下,好几颗纽扣迸飞出去,擦着墙上的‘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标语在水泥地上滚出清脆的响。
这个梳着两条麻辫的姑娘此刻像头暴怒的雌豹,厉声道:“你敢动我哥!”
她顺手抄起根木棍甩向向明,向明抬起手臂格挡被敲了个正着,其实并不重,只是根甩出去的棍子落下时候拍在衣袖子上而已。
魏清欢本意是想先把他从哥哥自行车旁边逼退。
向明甚至没感觉到痛,毕竟冬天穿的厚实。
可向母看到外孙挨打顿时发出公猪被憔时候独有的哀嚎声,爬起来去撕扯魏清欢。
向父举起装了老酒的网兜砸魏清欢的头。
刚站起来的魏雄图大吼着扑上去。
魏清欢不是张爱军那等战斗力彪悍的狂人。
她避开向母的铁爪后没避开向父的网兜,肩膀被酒瓶狠狠砸了一下,砸的她下意识用牙齿咬住嘴唇来忍耐痛楚,同时甩手给向父一个大逼兜将他甩了个趔趄。
但这样向母撕扯住了她的衣服,要去拽她散落的黑发挠她脸。
而向明则架住了要去打向父的魏雄图,伸腿将他绊倒在低。
学生们这才惊觉变故。
第一排的青年们推开桌子冲出去,后面的学生也往外跑。
桌椅被推翻,大门被推开。
青年们跟洪水似的涌出去!
“大魏老师和小魏老师挨打了!”
“干他娘的谁啊竟然敢打到咱学习室地盘上?老子弄死他!”
“嘿,向明你小子竟然来报复大魏老师?兄弟跟你划清阶级界限,今天必须用人民铁拳喂你一头包!”
向明将魏雄图撂翻在地骑上去挥拳,最快的一个青年跟野狗一样冲上来,跑的太快刹不住车,将两人一起撞翻在地。
不过魏雄图已经翻了,所以他不亏。
更多的青年杀到。
这年头的青年都是街头混战出来的,下手凶狠。
有人直接用捆印刷纸的麻绳勒住向父的脖子,其他人拽住他胳膊小腿,直接给他一个人力五马分尸。
三个纺织厂女工按倒向母,其中一个彪悍的胖姑娘坐在她身上将她老奶压瘪成烧饼,抬手来回给她吃大逼兜。
向明被人拎起来一拳撂翻,又被人拎起来一拳撂翻,如此反复,脸蛋迅速被催肥一圈。
“把他们抓起来,别打了!”魏雄图捂着眼睛站起来喊。
魏清欢挺直腰,将手腕上的发绳快速摘下来挽起头发成马尾辫。
她也喊道:“停下,都别打了——让我来!”
向明狼狈的爬起来。
打眼一看。
自己的女神抬起梦寐以求的大长腿结结实实在他胸口来了一下子。
又被撂倒了。
一辆自行车快速的骑过来,车上人喊道:“怎么了?都停下、停下,怎么了!”
车后座的老头吓得死死拽住他衣服后背:“钱校长,稳着点!这地上都是积雪你别滑倒,我老胳膊老腿会断掉的!”
自行车很稳的停下。
宋致远松了口气。
然后就看到钱进横腿从后座扫了过来……
“哎哟我的娘!”老头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还好穿的厚实加上旁边有人,他滑了一下没完全摔倒被人扶住了。
钱进很尴尬,这么下车习惯了,加上这会着急他忘记后座还有人了!
他索性假装忽视了这点,快步走上去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在——嘿,向明?”
向明的胖同学说道:“对,钱校长是向明,这小子不是玩意儿啊,准是想进学习室结果进不来,他找大魏老师的麻烦……”
钱进却猜到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他想让学生们冷静先回去学习,由他来处理这件事。
结果有好几个人喊:
“还打了小魏老师……”
“我看见了,是用酒瓶砸的小魏老师肩膀,肯定很严重……”
“小魏老师挨打了……”
钱进立马将冷静抛到九霄云外。
向明爬起来叫道:“你有种!”
“我他娘当然有种!我要是没种你哪来的!”钱进掐住他脖子咣咣两记老拳。
向明这次成了不倒翁。
宋致远看的心惊肉跳,弱弱问左右:“同学,你们真是准备参加高考的不是准备打仗的?”
有没获得打人表现的青年着急的问:“这老头哪来的?”
“是不是那什么向明的爷爷?”
又有扶着宋致远的女生说:“不是,老同志是校长骑车带回来的。”
好几个青年发出遗憾的叹息声。
宋致远眨巴眨巴眼睛,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钱进扶着魏清欢已经问清楚了情况。
没说的。
“把人给我绑起来,扭送到治安所去!”
“打人打到我泰山路治安突击队头上来了?必须判刑!”
“大魏老师你和宋教授主持大局,我先跟小魏老师去处理这件事!”
魏雄图奇怪的问:“宋教授?”
好些学生也左右打听:“哪来的教授?”
宋致远苦笑一声,抬起手说:“我是略懂化学的宋致远,同学们好,你们可别打我,我上年纪了,不抗揍!”
有偷笑声响起。
钱进点了几个强壮学生,将向家三人绑在一起推搡向治安所。
向母哭哭啼啼的冲魏雄图说:“大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魏雄图要往上冲被学生拽住,他脱下鞋砸向向母。
钱进偷偷对魏清欢说:“我这大舅哥怎么娘们唧唧的?”
魏清欢也偷偷说:“比我这娘们还不如,以前住大学家属院的时候,我们孩子打架都得我护着他。”
“不过他要是被逼急了会不顾一切。”
钱进说:“兔子急了会咬人。”
魏清欢冲他挤挤左眼,回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三人被送去治安所。
黄永涛一听是来学习室打老师的,亲自坐镇要审三人。
魏清欢指着左肩说:“我这里被他们用酒瓶砸过,很疼,我想应该出了点问题。”
派出所有女文员,带她进办公室一看,出来后说道:“青肿了,淤血很厉害。”
钱进急了。
他还不知道这茬呢。
否则能这么轻松放过向家三口?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
钱进摁着向明开始挥拳:“你交代不交代!交代不交代!”
向明捂着头惨叫道:“交代什么?你让我交代什么?”
“是我爷爷砸的魏清欢,不是我,你打他、打他去呀!”
程华将钱进拉开,钱进给他一脚:“还不交代!”
黄永涛亲自给几人做笔录。
他对钱进说:“怎么着?要不要私了?”
钱进坚定的说:“按照最狠的办,这算群殴了吧?”
黄永涛安抚他说道:“总得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来处理,未构成轻伤以上的纠纷多通过调解或行政处罚解决。”
“你不接受调解,那就对殴打他人者处5到10日拘留并罚款200到500元。”
钱进很失望:“判的这么轻?”
黄永涛说:“咱得依法办事,行政处罚就是这样,除非殴打对象为老人、孕妇等特殊群体,可以把处罚加重到10到15天。”
“考虑到老师的情况也比较特殊,那我申请个拘留十天、罚款五百的顶格处罚力度吧。”
钱进同意了。
向母撒泼打滚的哭。
但没用。
一家五口齐齐整整,全被抓了……
(本章完)
第110章 关于钱进同志任职的决定(求订阅)
第110章 关于钱进同志任职的决定(求订阅)
加急给魏清欢做了笔录,钱进带她回家先处理肩膀上的瘀伤。
马路两旁和楼房背阴处,积雪承接了月光越发的洁白。
肾上腺素的功效已经过去,魏清欢连走路的时候都要皱眉。
她下意识想揉一揉肩膀,钱进摁住了她的手臂:“别动,绝对不能碰伤口,我们马上回去上药加冰敷,尽快恢复正常。”
魏清欢微微侧头借着月光端详他,看到了一张认真的脸和下颌处发青的胡茬,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钱进白她一眼:“笑什么呢?”
“笑你大惊小怪啰。”魏清欢轻声说,“没事的,我有经验,以前我肩膀挨过一记锄头,当时肿的跟馒头一样高,可我还是照样出工。”
“我有数的,这次没上次严重,我还能去讲课。”
钱进又心疼又恼怒:“还讲课呢,你得请假,哪里都去不了,卧床休息!”
魏清欢又笑:“我不是林黛玉那样的病美人,不是话本上的佳人小姐,我是坚强勇敢的新时代妇女,你不要担心啦,真的没事。”
钱进瞪她:“这事你必须听我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远处天主教堂的钟敲了7下,有夜鸟受惊乱窜,枝头的积雪簌簌坠落,碎在她发梢结成冰晶。
魏清欢要扫头发,钱进又摁住她胳膊:“别动,我来。”
钱进扯开劳保手套,指尖触到她细腻光滑的黑发。
雪不小心被扫进她领口。
女老师哆嗦了两下,雪白的后颈处雪融化,多了几滴晶莹。
两人踩着结冰的路面往家走,老式路灯在雪地上投出模糊的光晕。
钱进理直气壮的扶着她。
来往自行车上的骑士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有人借着灯光看清魏清欢的脸,顿时哀嚎一声:“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魏清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钱进:“别动……”
“这次没动!”魏清欢好气又好笑。
进了黑漆漆的楼道,钱进索性揽住她腰肢:“小心别踩空了,你肩膀不能再有意外。”
魏清欢头低的更厉害。
她的衣服在打颤。
到了门口她掏出钥匙说:“我自己能行,真是小事。”
钱进说道:“别小看这些伤害,你是姑娘家,本来气血就虚,如今受伤更是伤气血,得认真对待。”
“你去里屋,我回去拿药。”
迅速回到205,他用金盒买了点药,外敷内服全买了。
这方面他略懂。
因为他以前送外卖偶尔会摔倒,跌打损伤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麝香活血化瘀膏、多磺酸粘多乳膏搭配后药效不比云南白药差。
口服药用活血止痛胶囊、三七片,能止疼还能祛瘀。
钱进将铸铁炉子挪到里间,火焰熊熊,热量滚滚。
魏清欢背对窗户坐着,两条长腿晃呀晃,发现钱进进屋后她脸颊迅速变红。
小瓦数的灯光把她的侧影拓在‘井岗山会师’的挂历上。
接着,挂历上又出现了钱进的身影。
两个身影会师了。
“你得把毛衣褪一下。”钱进往掌心哈气,白雾在玻璃窗上迅速结成霜。
魏清欢声音发颤,着急的说:“我自己来。”
她的额头浮出了细汗,脖颈处的青筋随吞咽微微起伏。
钱进严肃的说:“你这是肩胛骨斜方肌受伤,右手够不到,反而过度拉伸更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这句话什么意思他不懂。
反正他已经尽自己所能,把关于肩膀受伤的医学术语,全给说出来了。
魏清欢慌张起来,连连摇头。
钱进将便宜老爹遗留的《赤脚医生手册》拍在她身边,说:
“我现在是医生,你严肃一些,不要乱想,医者父母心,不是,医者眼中无性别。”
魏清欢鼓起腮,用右手捏着衣领不配合。
钱进说道:“你看你额头上都疼出汗水来了,必须得抓紧时间治疗,不能耽误了。”
“我明白你不好意思,但我现在是医生嘛嘿嘿,咳咳,你是病人,咱就治病吧。”
“其实现在要是有女同志在,让一个女同志给你抹药也行,现在不是没有嘛。”
魏清欢横他一眼:“你少来,我头上才不是疼出来的汗水,是被你吓的。”
她又再次低下头:“我们认识才没有多久……”
钱进明白她的意思,很坚定的说:“但我会娶你!我肯定要娶你的!”
魏清欢猛然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
她咬咬嘴唇没有移开目光,仔细看钱进。
钱进郑重点头。
魏清欢又低下头,小声说:“去关上灯,月亮、月光够亮的了。”
钱进差点扯断灯绳。
他回来的时候,魏清欢已经解开了外套扣子,她自己用食指勾住领口往外轻拽。
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冷气。
确实很疼。
小半片后背露出来,她的手臂张合时候,一片薄骨在皮肤下清晰可见,如同蝶翼。
伤口在左肩胛骨正面,瘦削的肩膀在月光下白的像路上积雪。
细致锁骨凹陷处肌肤雪白滑腻,恍若天然盛放珍珠的贝床。
往后看,淤血已经浮现出来,晕成紫海棠色。
钱进用球蘸酒精画圈擦拭,凉意激得她后背浮起细小的疙瘩:
“我先消消毒,那个,你没有伤口所以用酒精最好了,酒精蒸发发凉可以起到收敛血管创伤的作用。”
“疼的厉害你咬这个。”他英勇的把手腕伸给魏清欢。
魏清欢右手握住他手腕拉上来,还真咬了一口。
轻轻的咬了一下。
钱进硬是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手指肚沾了药膏在皮肤上轻轻滑动,魏清欢的头越垂越低。
钱进突然发现她耳朵后面有粒可爱的朱砂痣,在月光下像未燃尽的香火头。
他轻轻碰了碰。
魏清欢立马拍他的胳膊:“别乱碰,那里没有受伤,我很清楚。”
钱进讪笑:“我以为是出血了,原来是一颗痣。”
两种药膏抹上。
他又用绷带给使劲缠了两层。
这是压迫止血法,很有用。
这个过程是最疼的,绷带压迫了伤处,魏清欢后腰弓起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然后她偏头咬住马尾辫。
但发丝间还是漏出了压抑的呜咽。
钱进用毕生巧劲给绷带末端打了个蝴蝶结歪在肩头。
他帮魏清欢整理衣服,手掌无意擦过她肌肤。
女老师脊背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汗珠顺着蝴蝶骨滚落,整个人的脖子都红了,耳尖更是红得能滴血。
钱进看去,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了当初罗慧娟送来的大红虾酥。
窗外北风扑打窗户玻璃嘭嘭响,却盖不住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很浓重。
魏清欢不经意间看到了钱进的目光,赶紧将衣服拽紧,哆嗦着说:“别、不能,会被抓起来判刑的!”
钱进不说话。
他去倒水让女老师服药。
女老师深感委屈,伸手推开他的胳膊:“你干嘛不出声了?你生什么气?”
钱进更委屈,说:“我哪里生气了?我是用所有的力量克制自己扑倒你的欲望呢!”
“现在我克制不住了……”
他冲魏清欢撞开双臂作饿狼扑娘姿势。
魏清欢笑起来,去拉开窗户又跑出去:“我去上课了。”
钱进无语。
果然是火红年代。
一个两个真有责任心!
他自己没事干,索性回去做买卖。
要卖掉《红楼梦》、《三国演义》。
要买奶粉和新一批次的麻辣烫料包,另外他准备再弄个关东煮出来。
关东煮虽然是鬼子的东西,但正所谓洋为中用、鬼为人用,这东西煮蔬菜是一绝,冬天相当霸道。
钱进先将《红楼梦》上架。
他预测的没错。
这套上下两本合集的红楼梦是1927年由魔都文敏数据印行的精装本,竖版繁体字,两本合集价值是八万整。
《三国演义》情况类似,出版年代更晚一点,是同一出版社在1932年印刷发行的古籍。
它价格便宜些,是四万五千块。
但这一趟黑市之行赚到了十二万五千块,钱进已经很满意。
至于要采购的物资都不贵。
婴儿奶粉他直接买了五罐。
什么君乐宝、什么飞鹿、什么飞鹤、美赞臣、爱他美,他全买了。
就是不买伊利和蒙牛家的。
之所以买五罐这么多,是因为他买的都是一百多克的小罐装。
同样品牌同样品质的奶粉,小罐装单价比大罐装便宜很多。
五罐奶粉全改装进密封袋里,罐子扔到炉子里转圈焚烧,上面的包装信息便被烧没了。
晚上钱进安排人骑车送宋致远回家,第二天他去顺路找了宋致远,将一小包奶粉交给他:
“这是专门供应孩子喝的奶粉,长个又长肉,据说是洋货,我朋友闯鬼市买的。”
“另外你以后骑我自行车去泰山路吧,我暂时跟朋友同骑一辆。”
宋致远连连感谢。
他尝了一口奶粉后露出疑惑表情:“这里面加了豆面吗?怎么有股子豆腥味?”
钱进哪知道一段奶粉为什么会有豆腥味?
但他知道这奶粉肯定没问题。
于是他就胡诌八扯:“里面加了深海鱼油那种东西,所以有点腥味,对小孩发育有好处,你信我就行了,我还能骗你?”
宋致远给小孩冲奶粉。
开水冲泡,放到温热再喂孩子。
钱进没养过孩子但他记得这样不对:“你干嘛用开水冲泡?你得用温水,冲完以后直接给孩子喝。”
宋致远解释说:“这是化学问题,影响固体物质溶解度大小的因素有三个,溶质的性质、溶剂的性质还有温度……”
钱进一听人家是专业的,只好不再质疑。
他溜达着去了单位,然后被已经上班的几个人给围住了,纷纷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他。
这把钱进看的菊发紧:“怎么了?又有什么事了?”
胡顺子失魂落魄的给桌子来了一拳:
“我昨天去找其他小队的工头问过了,下雪那天他们都碰到了老工人求援去饮品区协助搬运。”
“结果这些狗下的一点党性和觉悟都没有,他们一个也没去!”
李成功提醒他:“胡工头,你也没去。”
胡顺子叫道:“我也是个狗下的玩意儿!”
听到这话,钱进回忆在饮品区搬货时候的场景。
好像确实有些反常地方。
特别是他回忆起了完工离开的时候,找他去帮忙的老工人冲他说过一句话‘如果我预料不错,可以提前恭喜你了’。
再联系胡顺子打听到的信息,当时恐怕是上级领导给他们大队长候选人进行的测试?
胡顺子正是这个意思。
他沮丧的一手抱头一手拍桌子:“上头搞什么?以前任命大队长不是这样呀,怎么现在还搞试探的套路?”
钱进问道:“以前是什么样?”
老拐讲解说,首先是提名候选。
放在仓储运输部选大队长这件事上,就是部门的部长根据岗位需求提出候选人名单给政工科和劳资科。
接下来是资格预审,政工科要核查候选人的“三龄两历”:年龄、党龄、工龄;革命经历、工作经历。
再就是民主评价,要去倾听候选人领导同事和服务对象的评价。
后面进行个别谈话考察。
政工科和劳资科会组成个考察组,要对候选人开展一对一谈话、测试工作能力,重点了解其政治立场、工作实绩、群众基础等情况。
最后市供销总社党委会讨论,讨论出结果了进行公示,这时候新任大队长就可以上位了。
魏雄图听完以后帮钱进分析:“也就是说,上次政工科来找我们询问钱总队的情况,就是在进行民主评价?”
“副科长把钱进叫走去做考题,恐怕就是个人谈话考察了?”
老拐面色复杂的点头。
又是高兴又是羡慕。
钱进倒是有些不自信:“我觉得你们都想的太好了吧,光是资格预审那一关我恐怕就过不去,我成分不行。”
“如果今年跟往常不一样,不看成分了呢?”二彪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如果今年的资格预审就是找老工人现场拉你们去干活,看你们的思想觉悟和劳动表现呢?”
胡顺子忽然仰头发出狼嚎声:“嗷呜……”
钱进赶紧隔着他远点。
怎么跟得狂犬病了似的?
他老老实实干活,不搞精神内耗,专心致志等下班,好再去给魏清欢换药。
外敷内服加上绷带保护,这次魏清欢的伤势恢复的很好。
下班以后女老师乖巧如小媳妇坐在自己床上等着钱进。
钱进很严肃的进行检查。
检查结果是肌肤真滑溜,弹性真好。
嘿嘿!
皮下出血48小时内要压迫止血、冷敷收敛伤口,过了48小时后就得热敷活血、推拿祛瘀了。
钱进早就在等这个时刻的到来。
当天上班时候他无比亢奋,硬生生推着小车干出了跟胡顺子一样的劳动量。
胡顺子酸溜溜的说:“哎哟,小钱,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钱进乐呵呵的说:“你这话没错,我明白你意思,工头不管你信不信,我压根不在意什么大队长小队长的职务,我高兴是因为我处了个对象。”
胡顺子感兴趣的问:“奶多大?”
钱进没法跟他正常交流。
别说他还不清楚魏清欢的大小深浅,就是清楚了也不可能跟任何人去聊这件事。
那是自己的媳妇!
他改了话题胡聊瞎侃,就在此时一张大红告示贴到了他们办公室外墙上。
第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是李成功,他跑过去一看喊道:“是市供销合作总社的红头文件!”
正在干活的工人们全停下了,一窝蜂似的跑过去要看文件。
可他们看到张贴文件的人后全缩了,畏畏缩缩站在一旁。
钱进也去了,心情难免紧张澎湃。
但他不用看文件,看到张贴文件的老工人后就知道自己还真是猜对了!
因为这个老工人就是那天招呼他去饮品区协助搬运工作的老同志,只是他今天跟上次不一样,没戴着竹编安全帽,也没佩戴那个褪色的‘劳动光荣’臂章。
老工人冲他笑,说道:“我那天说什么来着?要提前恭喜你呐!”
工人们看到他后畏畏缩缩,纷纷点头哈腰:“杨部长。”
钱进诧异的看向老工人:“您是……”
“咱们的杨胜仗杨部长。”老拐赶紧提醒他。
钱进吃惊的看向杨胜仗。
这是个部长形象?
虽然仓储运输部的部长不是什么国家部门部长那样的高职,但起码是个25级以上的领导——
从建国后到现在,各企业机关单位还没有出现科级、处级、厅级之类的职级称谓,统一实行在1956年制定30级行政级别体系。
这套体系里最高为国家领导人的1级,最低为30级,比如普通勤杂工什么的。
其中在30级里,真正称得上是领导岗的怎么也得25级往上。
所以钱进就猜测杨胜仗最低也是25级,实际上供销总社地位独特,同样领导职务这里级别会更高一些,杨胜仗恐怕是22级甚至21级的领导。
钱进没有见过他,确实不认识他。
胡顺子认识。
他哭丧着脸说:“杨部长,单位不地道啊。”
“我都听小钱说了,你亲自去找他干活他能不去吗?你要是找我,我肯定也去呀!”
杨胜仗冷笑一声:“所以我怎么可能去截你?我们每个去截你们这些工头、候选人的,都是你们不认识的人。”
“我截钱进同志可没有任何私心,而是我看过名单,发现我不认识且不认识我的就这个钱进同志!”
“实际上你们当时只要去了饮品区都能看到我,都能明白这次让他们协助工作的含义,可你们不争气啊,你们这些老兵他妈一个没有去的呀!”
他伸手在钱进肩膀上使劲拍。
即使隔着衣钱进都感觉有些疼。
老部长手上老茧比胡顺子的还要厚!
他摆摆手说:“你们不用招呼我,看单位的通知吧。”
魏雄图文化水平最高,被推到前面念了起来:
“海供发〔1977〕字第238号,
关于钱进同志任职的决定,
各科室、直属单位、基层供销社:
在深入贯彻党的十一大精神,全面落实领导人“抓革命、促生产”重要指示的新形势下,钱进同志自入职以来,以高度的政治觉悟和革命热情投身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具体表现为以下突出贡献……
经海滨市供销总社党委1977年12月4日第17次党委会研究,并报请市商业局党委备案(海商党备字〔1977〕61号),决定破除论资排辈旧习,破格提拔钱进同志为仓储运输部甲港大队代大队长(暂26级干部待遇),自即日起主持全面工作……”
最下面是市里供销合作总社党委公章,大红公章色泽刺眼。
魏雄图念完上面的内容,回身冲钱进挥手笑。
其他人也回身。
但一时之间没有声音。
这样胡顺子的声音分外清晰:
“啊草!政工科那帮人来调查你情况的时候,我以为他们要办你,为了保护你,我拼了命的给你说好话,就差点说你是我爹了!”
“结果呢?结果你现在成了我的祖宗!你竟然成大队长了!”
“早知道那天我肯定得污蔑你啊!”
懊恼之情,不加掩饰,玩的就是个真实。
好几个工人纷纷跳出来跟他划清界限:
“胡工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这是完全要不得的想法呀。”
“小、那个钱大队多好的人啊,你看这上面说的多好,保卫国家财产、发扬集体主义精神、促进青年成长、维护社会治安,他不当大队长,天理不容!”
“这话一点不假,党委为什么破格提拔钱大队?因为他太优秀了,我早就看出来了,哎哎哎,钱大队你怎么在我身后?”
钱进给了李成功一拳:“你们行了吧,没看上面说了吗?我是代大队长,指不定哪天这个代字就摘掉了。”
“不可能。”好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钱大队你肯定……”
“什么不可能,应该说是必然的!”二彪反应很快,出口反驳。
其他人面面相觑:
“有点乱了,咱们从头捋一下,通知上说钱大队是代大队长,他说的是把代字摘掉?”
“那没错啊,钱大队你肯定用不了几天就能把代字摘掉了,你就是我们甲港的大队长!”
“对,你要不是大队长,天理难容!”
钱进跟工友开着玩笑,然后请杨胜仗进办公室抽烟喝茶。
杨胜仗摆摆手:“咱们工人阶级不搞这一套,你当了大队长是靠真材实料。”
“后头你得戒骄戒躁,紧密依靠群众,带领甲港大队全体职工,为加速实现四个现代化宏伟目标作出新的更大贡献!”
钱进听的肃然起敬。
老同志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
正的发正!
等到杨部长离开,钱进先在小队工棚办公室的主位坐下。
胡顺子在门口很幽怨的看着他。
老拐拍拍他肩膀说:“别看了,这是大队长。”
钱进虽然不稀罕搬运工大队长这么个职务,可还是很唏嘘。
这是自己第一次踏上拥有职级的领导岗。
搬运工们不干活了,跑来在两边站定,跟旧社会官府衙门里的衙役似的。
特别是有些人手里还拄着扁担,他们往地上戳一戳再喊个‘升堂、威武’那就齐活了。
钱进掏出烟来给他们挨个散烟。
一行人表现的受宠若惊。
钱进说道:“各位工友、各位同志,你们知道我小钱什么人,但在其位谋其政,以后我得带队伍,可就没法再跟各位称兄道弟了。”
就像在突击队里一样。
他可以照顾每个人,却不能再跟每个人插科打诨、狗屁倒灶。
上位者必须有威严。
搞活动的时候可以打成一片,正式工作的时候要有距离感。
钱进一挥手说:“你们继续干活,小魏你跟我走,咱们得换个办公地方了。”
大队办公室可不是工棚了,是个正儿八经的小仓库改建所成。
这里面办公人员不多,以前平日里仅有宋鸿兵这位大队长、刘金山和王浩这两位副大队长。
因为人手少任务重,两位副大队长不是闲职。
其中刘金山算是助理,要负责宣传和组织工作,王浩算是秘书,负责统计和安排工作。
办公室外的宣传栏也贴上了红头文件。
这份文件已经抄送给了各基层单位。
刘金山和王浩等在里面。
看到钱进到来,两人赶紧起身主动打招呼。
王浩多多少少有些尴尬,毕竟钱进上个月才入职,在他眼里是个新兵蛋子,结果如今上到他头上来了。
刘金山却丝滑的完成了角色转换,赶紧招呼钱进落座:
“钱大队,请坐、请坐,这是您的座位,我已经给您换过椅子了。”
钱进笑眯眯的说:“刘队长客气了,换什么椅子?以前椅子不是挺好?”
刘金山故作神秘的挤挤眼,说:“以前椅子是宋鸿兵坐过的,那是贪官的椅子,怎么能让您新官上任坐这椅子呢?不吉利!”
魏雄图下意识摇摇头。
这是个奸佞之辈。
钱进落座也招呼两人坐下:
“你们两位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的前辈,我一介新丁运气好加上组织栽培,才侥幸坐在这里,以后少不得你们多多指教。”
两人连忙笑着说不敢。
现在这年头,各种单位的领导班子都是草台班子,各种工作开展的糊里糊涂,遇到出错一句‘革命需要’就糊弄过去。
像大队办本来是个很重要的基层指挥站,因为宋鸿兵无能,这里成了摆设,每天就干两件事,一是查岗二是派发工作。
至于工作完成情况和效率之类的根本没人管。
工人干活全凭自觉。
不过这确实是工人的好时代。
钱进要工作对接单之类的东西,刘金山两人一脸茫然。
他又要以前宋鸿兵的工作日志,两人直接一摊手:没有这种东西。
钱进没辙:“那宋鸿兵这个大队长每天干什么工作,没有个统计、没有点记录?”
两人摇摇头:“这个没有。”
钱进无语了:“这个应该有。”
王浩实打实的说:“这个真没有。”
钱进直接找了个本子:“以后有了。”
“另外王队你拟定一份通知给各小队负责人,咱们尽快要开一个碰头会。”
王浩问道:“找人口头通知不就行了?”
钱进笑了笑对魏雄图说:“老魏你来拟定吧。”
这都是什么草台下属?
只要安排合理,不应该是领导让干什么下属去干什么吗?怎么还先质疑?
他隐隐有预感。
自己这条27年的咸鱼,要在新岗位上发光发热了,弄不好会混成一条鲨鱼!
(本章完)
第111章 开上货车去支农(求月票)
第111章 开上货车去支农(求月票)
从建国到现在,供销总社都是可以跟商务部相提并论的大单位。
海滨市是现在国内十大城市之一,市所属的供销总社在全城内也是数得上的大单位,光说仓储运输部的甲港大队就有上百搬运工之众!
这些搬运工总共分成了8个队伍,每个队伍从10人到14人不等,合计105人。
然后8个队伍不是像劳动突击队那样命名为一队二队,而是以小队长的名字来命名。
比如钱进之前跟着胡顺子干活,他们那支队伍就叫胡顺子队。
甚至小队长还不叫小队长,叫工头……
这看起来很乱,但却是有历史原因的。
搬运工早年不分队伍没有队长,称呼老大为工头,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今。
而以工头名字命名队伍起初是学习部队用英雄名字命名连排班,比如部队有杨根思连、郭忠田英雄排、黄继光班、李青山班等。
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各队伍也用了队里劳模、先进工作者们的名字来命名。
到了七十年代为了激发工头们的荣誉感,激励工头们带领手下工人奋力干活,改成了用工头名字来命名队伍。
于是钱进接手的就是什么于水根队、宋跃富队、赵国强队、胡顺子队等等队伍。
他光是记清楚自己手下队伍名字,就费了两分钟……
这样他都无语了。
改革,必须得改革!
临下班之前,于水根、宋跃富、赵国强们陆续到来,他们是来拉关系、送礼物的。
可钱进防着这事了,他提前下基层队伍去干活了……
恰好胡顺子队下午要搬运食盐,这是硬活。
每年冬天供销社都要出售大量食盐,因为现在冬天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都要腌咸菜。
忙活到下班时间,钱进拍拍手招呼魏雄图跑路。
寒风卷起漏出的盐面往人脸上扑,这滋味不好受。
魏雄图蹬车,钱进把大队长的袖标特意戴好。
他现在成红袖标收集者了,劳动突击队队长、治安突击队副队长,如今又加上了海滨市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甲港大队大队长的袖章。
这次袖章上字多所以小,在当下是很独特的,反而更引人注目。
钱进不能低调。
他手头上总外漏出好东西,所以得让街道居民知道他身份不一样。
然而用不着红袖章帮忙。
他回到筒子楼后碰到一楼李老太端着搪瓷盆要去洗菜。
一碰上,老太太就露出了慈眉善目的笑容:“小钱,你在单位当官啦?”
钱进不确定老太说的是他的新头衔还是说刚知道他在街道上的职务,因为按理说他在供销社的新头衔不会这么快传回来。
结果李老太说的还真是这个:“你们看小钱人家多低调,人家现在当上供销社的大队长了,愣是不显摆。”
“这就是年轻人的觉悟,把国家交给这样的年轻人领导咱们才能放得下心。”又有老人赞叹。
钱进跟魏雄图对视一眼。
彼此脸上都有清晰的疑惑。
老人们怎么知道的?
钱进知道他们很八卦,可却不知道八卦信息怎么能传播的这么快。
答案很简单。
下班之前就有工头去找他没有找到,这些人先后来了钱进家里准备送礼……
正是通过这些人的嘴巴,筒子楼里的大爷大妈才迅速知道了钱进高升的消息。
钱进回到家,家门口一字站开三个工头,各个手里都拎着挎包。
挎包里头没少装东西,鼓鼓囊囊能通过开口看到不是一条香烟压着罐麦乳精,就是大包的向阳红饼干露着头。
钱进打眼看到工头们劳保鞋下的黑胶底,条件都不错,穿的还是军需品。
四小领着汤圆趴在门边往外好奇的看。
刘三丙看到钱进窜出来问道:“前进叔,你当贪官了?”
刘二乙上去给他脑袋一巴掌。
刘大甲呵斥道:“瞎说什么呢!”
三个工头表情尴尬。
钱进跟他们握手,招呼他们进屋里喝水。
三人带的礼物他留下了,但他当场进行了回礼,一人一包茶叶两瓶带着特供二字的白酒。
三位工头更尴尬了:“不是,钱大队,这像什么话……”
“钱大队我们就是过来认认门,以后有什么紧急工作需要找您好有个地方寻找……”
“是,没有收领导东西的说法……”
钱进挨个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上班的时候是领导,下班以后都是同志。”
“同志们第一次上门按照咱海滨的传统习俗给我带礼物,我很高兴。同样按照习俗,我给你们回礼,你们也不能拒绝,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这话一出,三人必须得带上礼物走了。
他们下了楼看看挎包里的东西,彼此咋舌:“钱大队大方啊!”
“这跟宋鸿兵那饕餮完全不是一回事,宋鸿兵当大队长三年,只有咱给他送东西的份儿什么时候还收过他的东西?”
“往后看、往后看吧,也有可能是钱进向咱示好呢,毕竟他小年轻,要带队还得靠咱支持呢!”
钱进收拾了三人带来的东西。
饼干、麦乳精、香烟,主要是以这三样东西为主。
饼干里头有一包金鸡儿童饼干,小饼干造型是小公鸡的样子。
他随手递给五小,五小开心的簇拥着饼干带着黄锤往楼顶窜。
筒子楼里其它小孩已经眼巴巴在等着了,饼干拿出去他们便齐刷刷伸出手。
钱进去205看到魏清欢没回来,就去学习室抓人。
经过锅炉房的时候,老周探出半个身子,搪瓷缸里泡着的茶叶撒出几片:
“钱总队,你在单位高升了?真快呀,你可真是人才!”
钱进苦笑:“哟,周大叔你都知道这事了?消息传得才是真快!”
老周得意洋洋:“我这里是咱社区的情报站,有什么事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那什么,以后你工作上忙,没时间打水,家里的热水我包了,我给你家里早晚送水!”
钱进摆手:“谢谢周大叔,但我家里人少,炉子烧两壶水就够用了。”
“有公家的热水你自己烧它干什么?自己烧水不用煤呀?把这煤省下来等进了三九你多烧几块它不暖和吗?”老周毫不掩饰自己的性情。
钱进冲他抱拳笑了笑,快步去了学习室。
透过门口玻璃往里看,魏清欢正在讲课。
她握粉笔的手在刚启用的大黑板上嗤嗤的写,石膏灰簌簌落在灰色外套前襟。
女教师转过身时,发髻散落的青丝拂过冻得通红的耳垂,让她忍不住揉了一下。
这一幕让钱进知道她是刚下班赶过来,耳垂受冻后突然遇暖发痒。
钱进在外头等了一会。
等到她讲完了一个物理知识点轮到宋致远上台的时候,便赶紧开门给她使眼色,把她叫出来。
魏清欢小声问:“干嘛?”
钱进指了指她的肩膀。
魏清欢露出笑容:“好多了,比上次我受伤好的可快太多了。”
钱进说道:“先回家,我给你治疗一下让它好的更快。”
魏清欢向来大方,可她终究有着这年代姑娘家的保守,耳垂顿时更红了:
“你干嘛,等晚一些再用药,再说我感觉……”
“不是给你用药那么简单。”钱进认真的说,“我得给你更换绷带的情况,不能一直这么紧的压迫你伤口,后面需要活血化瘀了。”
“再说你还没吃饭呢,赶紧回去吃饭,收拾好了再赶紧回来给同学们答疑解惑。”
“我跟你说,今晚有好吃的,一种你应该没吃过的干果!”
魏清欢脸上有欣喜一闪而过:“什么?”
钱进低声说:“有人给我送了点礼物,里面有种边疆地区的干果叫巴旦木,看起来跟大杏仁似的,但可好吃了!”
魏清欢更欣喜:“我知道这个,是不是还要配茯茶一起吃呢?我看过《那拉提上的向日葵》,书里是这么说的。”
两人开开心心回家。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他还没推开门听到了熙熙攘攘的动静:
“……你们说是不是真的呀?别是老徐自己用萝卜刻了个章给钱总队弄了个假通知吧?”
“滚!”徐卫东骂,“我虽然干过这种事,可在正经事上我敢这么干吗?”
“钱总队真的高升了,成他们那支搬运队的大队长了!”
魏清欢诧异的看钱进。
钱进冲她眨眼睛:“你哥没说呢?”
魏清欢摇摇头:“学习室工作太急了,我俩都没来得及说话。”
屋子里十几名治安突击队员挤作一团。
王东带来的地瓜烧在搪瓷缸里冒着热气,不知道谁带来了猪头肉,用铁盘装了放在炉盖上蒸的冒香气。
钱进一进门,众人就吆喝:
“哟呵,领导回来了!”
“定的几级干部待遇?是不是得26级啊?”
“以后钱队长这个称呼可是名副其实了……”
钱进感叹:“你们也知道这消息了?我说你们整天不干活,光瞎打听消息是吧?”
“我们没打听,咱街道的百货大楼那帮人一早得知了消息,是他们找我们打听你的事,我们才知道这事的。”米刚说道。
钱进恍然。
百货大楼作为供销总社的基层单位,自然接到了他升职的通知。
王东说道:“我是凑巧,我们科里发了高粱酒,你这里好菜好肴多,我寻思把酒拿过来找你喝点,结果碰到他们几个……”
他指向一行人画了个半圆:
“钱总队你真升官了?你才去了几天呀?没有俩月吧?你干到大队长啦?”
钱进点点头:“其实……”
从他口中得到确切信息,屋里氛围顿时爆炸:
“真厉害,钱队不愧是钱队,简直是升官机器!”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钱队这么牛的人,他去哪里都能闯出一番事业来!”
“这必须得庆祝庆祝,咱穷哥们里也出来干部了?”
徐卫东问钱进:“给你定的是什么级别?”
钱进说道:“就是你们猜的26级。”
徐卫东吃惊:“供销社这种单位真好,我们所里副主任才是个26级!”
钱进这属于三级跳了。
搬运工是30级,但功勋搬运工或者老资历搬运工可以长职级。
前面钱进和魏雄图反走私立功,其实两人已经升到29级了。
一行人闹腾着要庆贺。
现在人民流动食堂生意火爆,特别是一下雪天冷了,麻辣烫更是受欢迎。
小集体企业有钱,等于他们也富裕起来。
钱进寻思这种事是该庆祝,就说:“那把同志们叫一起热闹一下,王东你这孙子不是一直惦记着我那头肥羊吗?今晚杀了,炖羊吃热乎的!”
“好啊!”王东一拍大腿很激动:“我主刀,我下乡时候住在杀猪匠家里,杀猪杀羊的小意思!”
钱进给他们分配工作,一行人忙活起来。
他带上药膏赶紧去204。
媳妇儿的伤势要紧!
魏清欢回屋后拿出教案本看知识点。
门嘎吱被推开,有人偷偷摸摸进来,女教师赶紧把教案本按在怦怦作响的心口。
门轴吱呀作响关上。
魏清欢关灯拉开点窗帘。
夜初的月光洒在她的脸庞上,一时之间难说谁更皎洁。
看到钱进进屋,女教师从教案夹里抽出支英雄牌钢笔,笔尖在月光里微微发颤。
钱进问道:“你要扎我?”
“什么呀?”魏清欢被他的话逗笑了,“是给你的贺礼。”
“以后你当领导了,要用笔的地方多,这支钢笔是我们学校刚发的福利,你看笔尖还是新的呢,送给你用了。”
她将钢笔给钱进插进上衣口袋,又给整理了一下衣服端详他:
“嗯,很搭配。”
这支钢笔是上级单位给各学校老师统一配的教学工具。
它上面有1977·10·21的数字,这是官宣恢复高考那天的时间,这也是所有学校起死回生的一天。
钱进轻车熟路给她解开衣服说道:“谢谢你,今天我会给你好好推拿的。”
“放心,我跟随名师学过推拿手法,这方面是专业的。”
名师是小鬼子籍贯,手法是在电脑上学的。
这点没说,怕吓到女老师。
女老师已经被吓到一时失声:“还得推拿?”
钱进说:“没想到我还会这手吧?跟你说吧,以后你嫁给我等着享福吧,哪里腰酸背痛我都能给你推拿了。”
女老师忍不住用小拳拳捶他胸口:“你都是钱大队长了,肯定跟你享福呀。”
“你怎么升的这么快?”
这事让任何人知道了都吃惊。
供销总社那可不是一般的单位,那里人多关系杂,升职是很难的事,不光要有本事还得熬资历、立功劳。
钱进手上抹了药膏开始按摩,下手很轻。
他抚摸着红褐色伤处像在抚摸元青:“这事说起来还有你的功劳呢。”
“应该是有不少备考生给我们单位写感谢信了,因为通知上列举了我升职原因,很重要的一条是服务青年群众,符合了我们单位的服务本质。”
“这点我得感谢你,”钱进的鼻息开始浓重,“要不是你提议我办学习室,我哪能这么快升官?你可真是个贤内助。”
手从蝴蝶骨下滑到纤纤细腰。
魏清欢本来在垂眸转动着茶杯,听了钱进的夸赞她露出笑容。
然后又慌了:“不要、别,马上就有人来了……”
钱进知道这年代不能乱来,也知道不能违背魏清欢的意愿让女老师为难。
他说道:“我手滑了而以,话说,咱们俩要不然扯证吧?”
既然两情相悦,那还磨蹭什么!
浪费时间浪费他的巅峰!
魏清欢的身躯陡然僵直,又迅速放松。
她捻着钱进的袖子抬起头看他,很认真的看了一会,轻声说:“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是托付终身。
钱进笑道:“是不是感觉有点不值?自己好好栽种了二十多年的白菜,就让这样一头猪拱了。”
魏清欢也笑,说道:“胡说八道。”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在段副校长家里那次,其实我就相中你了。”
“当时我为什么那么轻易罢手?本来我做好打算,我不要脸了,段副校长要是不给我分房子的承诺,如果我不能带着孩子找到个住的地方我那晚就不走了。”
“结果你去了,我当时很不好意思,觉得很丢脸,你让我起来,我只好起来……”
听着她不好意思的话,钱进大感不可思议:“你当时还看中我了?我那么帅吗?”
魏清欢点点头:“不光帅,还有一股子精气神,而且我当时以为你是治安员,觉得你能给我带来安全感。”
“那会我的处境不好,我想,要是能处个治安员的对象,好歹不会再被一群盲流纠缠。”
钱进恍然大悟:“结果我只能勉强算半个治安员。”
魏清欢笑道:“与什么岗位没关系,我当时眼光很准,你果然可以给我带来安全感。”
闺房之间,一时之间柔情蜜意,风光旖旎。
钱进正准备上个垒,外面脚步声跟猪跑似的:
“钱总队?钱总队呢!”
“坏了,出意外了!”
魏清欢赶紧推开他:“快走,王东找你。”
钱进调整了一下炮口,先开窗吹了吹寒风才出门:“干嘛呢?大惊小怪的,出什么意外了?”
王东沮丧的说:“那头母羊怀小羊了,我说它怎么肚子那么大呢,还以为是吃菜吃多了,结果是怀孕了!”
钱进愕然问:“它怀了?你已经把它杀了?看到羊胎了?”
王东说道:“还没杀呢,我把它绑了准备下刀子,感觉它肚子不对劲,摸了摸以后感觉更不对劲。”
“正好学习室里有个下乡时候学过兽医的,我让他看了看,果然是怀胎了。”
钱进说道:“行吧,没杀最好,咱把它养起来,等它生了小羊咱就有两头羊了。”
张爱军也在外头,看表情还挺紧张的。
钱进注意到他的表情后问道:“不是,你什么意思?你当时真对那母羊做什么了?”
张爱军立马摇头:“绝对没有,我是怕你怀疑我做什么了,怕你觉得那羊怀了个人头羊身子或者羊头人身子的怪胎。”
钱进无语。
老子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科学青年好吧!
他说道:“首先,人和羊之间有生殖隔离不可能怀孕,其次,我对你充满信心,当时你就是被冤枉了!”
这是实话。
好些日子来他跟张爱军差不多形影不离,他发现张爱军还不如他像耂渋畐呢。
张爱军情绪很稳定,欲望更稳定,绝不是能干出草羊这种事的人。
结果张爱军最缺的便是信任。
见钱进如此相信自己,他一时很感动,暗想待会一定要多吃点肉,蓄养力气好好保护领导。
如今钱进确实是领导了。
吃晚饭的时候魏香米踩着雪来到筒子楼给钱进送贺礼。
结果一进门正撞见赵波用《人民日报》包着卤烤猪下水准备开切。
“要死了,拿革命刊物裹荤腥!”她气的柳眉倒竖,手里网兜叮当作响。
魏香米很给力,送来了四瓶白酒,两瓶是海滨大曲,两瓶是当地黄酒,另外用报纸包了一些油炸生米和一捆腊肠当下酒菜。
“钱队长双喜临门!”她摘下红围巾露出笑容,“一喜高升,二喜……”
说到这里她看向魏清欢。
这把钱进惊呆了。
魏香米是特务啊?打听消息快也就罢了,怎么还知道他跟魏清欢想结婚的事?
还好他想多了。
魏香米看到魏清欢在这里关心的说:“小魏老师你肩膀伤势怎么样了?我有瓶红油想给你,正好在这里遇见你了……”
钱进还想知道她口中的第二喜是什么,结果队员楼小光突然拿出二胡说:
“魏主任你来了正好,一起喝酒。”
“我给你们拉二胡助个兴,先来个《祝酒歌》还是来个《庆功令》?”
“别拉《大出殡》就行了。”
“嘿,这个还真是我拿手好戏,啥时候给你们来一段?”
其他人也招呼她:“对,魏主任上座!”
“魏主任和小魏老师坐一起……”
屋里很乱。
魏香米也忘了没说完的第二喜,跟队员们乐呵呵的聊了起来。
她很关心人民流动食堂的经营情况。
朱韬带着账本给她看,话里话外眉飞色舞:“生意很好,可以说形势一片大好,祖国江山处处红。”
“不过生意太好需要的食材多,现在除了白菜土豆和萝卜,其他的都告罄了。”
赵波抹了把嘴说:“对,魏主任你正好在这里,帮我们解决一下这问题呀。”
“特别是豆腐问题,我发现冻豆腐特别热销,可副食品店一天就供应那么点豆腐,还限量供应,我们完全不够卖!”
魏香米也无奈:“要不然你们还是求助咱们钱队长吧,他在供销总社应该路子多一些。”
“街道这块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冬储菜是上级单位按人头配发的,我顶多把我家那一份留给你们人民流动食堂,其他的可没有了。”
钱进问道:“粮食呢?我们是餐饮类小集体企业,工商上总得保障给我们供应粮食吧?”
魏香米说:“粮食能买到,这个居委会可以跟粮食局直接联系。”
钱进说道:“那帮我们买黄豆吧,正好要周末了,我礼拜天得去下乡。”
“到时候我跟乡亲们商量一下,看看他们能不能办起个豆腐坊,到时候咱提供黄豆,从他们生产队采购豆腐、豆皮、豆浆。”
魏香米点点头:“黄豆很紧俏,但应该可以搞到一部分……”
双方一边吃饭一边聊起了人民流动食堂的话题,倒是把钱进的升职给忽略了。
钱进自己并没有很重视这次的升职。
可是大队长职务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性。
以往他下乡都是骑自行车。
如今他是仓储运输部的大队长,尽管他管的是仓储和搬运工作,可运输那块的大队长卖他面子,得知他要下乡支农,直接给他批了一辆小货车。
跃进nj130轻型货车。
这是一款功勋卓著的老车。
它于1958年投产,仿苏嘎斯51型卡车建成,2.5吨载重能力适配城乡短途运输,从出现到今天已经20年时间,遍布了各地运输单位。
钱进看了一下,这车用的是汽油动力,6档变速设计,5个前进和1个倒档,跟未来的小货车差不多。
他开过小货车,掌控这车轻轻松松不成问题。
正好运输部司机周日还有事,钱进就跟他说自己开车。
司机挺担心他不会开车乱逞强。
结果钱进带他上车转了一圈,他立马竖大拇指:“行了,钱大队,你这技术可以,是个老司机!”
“不过你得小心点,这老同志不好伺候,它虽然是72年改进款式,可还是采用纯机械式油刹,刹车响应慢,并且超载容易失控。”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我拉不了多少东西,不会超过一吨。”
司机放下心来:“行,那你用吧,这车的油底壳漏油问题没法解决,不过我前几天检修过没事,你只要上下车的时候注意点行了。”
“汽油已经加满了,要是不够用你直接去加油,油票什么的不用管,咱这牌子就是油票!”
他拍了拍车前窗里头挂着的牌子:
海滨市供销总社运输大队,如有问题,请协助开展工作。
霸气!
钱进琢磨一下自己有车了,那这次就得带点硬货过去。
星期天他没带上张爱军带了黄锤出门,到了野外看周围没人只有白毛风,他就拿出金箱子在车斗里开始采购米面粮食。
撕开袋子将米面倒入准备好的麻袋里,包装袋野外焚烧。
大风一吹,灰烬消散,什么都没了。
忙活了一个多钟头,车上堆积了一袋袋的粮食,沉甸甸的,看着便让人心里满意。
这可是好东西了。
货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摇摇晃晃开进了红星刘家生产队。
大冷天孩童们依然在外面疯玩,看到有汽车出现,他们眼睛亮了,纷纷追逐在汽车后头喊:
“小汽车呀真漂亮,嘟嘟嘟嘟喇叭响……”
“是小货车,二蛋赶紧出来,赶紧来看小货车……”
“跑快点,看看能不能爬上去……”
这年头汽车在农村是稀罕物,有些孩子甚至没有见过汽车,看到车子冒着烟慢悠悠的开,他们太好奇了。
钱进一看真有孩子要爬车,吓的赶紧减速探头出来喊:“造反啊?待会停下车随便爬,现在不准上车!”
车子慢悠悠。
有皮实孩童根本不听劝,抓着车斗后挡板就翻了上去,然后又原路跳下去。
车子行驶间有惯性,跳车的孩童栽了跟头。
但他们一点不怕也没事,爬起来哈哈笑,反而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得意。
钱进气的停下车要去揍他们:“别扒车!不准扒车!刘二蛋!再扒车扣你爹的工分!”
结果孩童们不怕,反而看清他的样子兴奋的上来围着车头喊叫起来:
“是前进叔!”
“前进叔开上小车了!”
“我要去跟队长爷说一声,前进叔开小车来了……”
黄锤也从车上跳下来。
旁边孩童下意识往后躲。
这么一条溜光水滑、高大粗壮的黄狗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待在墙边晒太阳的土狗们看到来了个新家伙,呲牙咧嘴闷吼着围上来。
黄锤见此大怒,用凶猛的扑击表达自己的意思:
老子还没死,尔等永远是崽子!
它扑上去摁着一个就咬,其他狗去闻它屁股,炸起的颈后毛便慢慢落下了。
狗子们互相闻沟子,迅速跟黄锤缓和了冲突。
有些狗看着大变样的黄锤一个劲发呆。
黄锤得意的昂起头使劲摇晃皮毛,炫耀的心思挂在了狗脸上。
它围绕着老树转圈,抬起腿来撒尿。
凑热闹的老汉看见后笑着说:“到底是城里狗,尿都带着汽油味。”
(本章完)
第112章 共同富裕,拉动产业配套(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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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吠声和孩童们的喊叫声吸引了一些晒太阳的老人到来,他们看到小货车后脸上也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一年到头可很少见到汽车进入生产队呢。
今天天气挺冷,没出太阳,铅云压得比社员家的屋顶还要低。
钱进虽然是开车来的,可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冻得发青。
他下车后就搓手跺脚。
今天风太大了,得亏没有骑自行车,否则得把脸吹成腚。
这年头的车真不好开。
因为他的呼吸,挡风玻璃上都结了蛛网似的冰,刚才他开不快也有视野受阻的原因。
他跟老人们打招呼。
有小孩已经跑向生产队办公室。
他们的帽耳忽闪得像受惊的鸟翅膀,摇来摇去摇的飞快:“来汽车了!来汽车了!前进叔开着汽车来了!”
办公室门窗紧闭在开会。
刘旺财听闻钱进开车来了很吃惊:“小猛,你看清了,开车的是你前进叔?”
领头的孩童气喘吁吁的说:“准没错,他已经停车下来了……”
“因为我猛子哥爬车往下跳摔倒了,前进叔怕他出事所以停车了,嘿嘿。”后面的少年用袖子抹鼻涕,笑的很欢乐。
小猛更成熟,听到这话意识到不对转身跑。
刘旺财抓起帽子砸上去,吼道:“王秀兰,追上他给我狠狠的揍!”
刘有余捡起帽子递给他,两人抄着手、顶着风去了村头。
老远看到刷了绿漆的小货车,两人加快脚步:
“钱进这次怎么还开车来了?”
“他家里有领导,条件好,调一台车不成问题。”
等两人走到跟前还没跟钱进打招呼呢,先看到了车斗里码得齐整的布袋垛。
每个袋子外面都用红漆写了字:“海粮储陈粮销售”。
字迹刚干。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北风呼呼的往嘴里灌。
刘旺财指着车斗吃惊的问钱进:“这里面是?”
钱进爬上车斗费劲的将袋子竖起来,说道:“五百斤小米,五百斤地瓜面,还有一千斤的玉米面。”
“全是陈粮,但品质没问题,你们放心的吃就行了。”
此时已经有三四十号人前来围观。
听到他的话,本来指着车子议论纷纷的老人们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给我们拿来的?”刘有余忍不住爬上车看起来。
钱进笑道:“对,给咱队里拿来的,支援咱农村社会主义建设工作的粮食。”
刘旺财招呼他先开车去生产队办公室。
大冷天发动汽车还挺费劲,钱进轰轰轰的发动起汽车,好些孩童往车上爬,嘴里还在唱着歌: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爬上那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车站和铁道线上是我们杀敌的好战场……”
钱进示意老队长和会计上车。
刘旺财笑呵呵的爬上副驾驶,刘有余没上车,把一个辈分高的老汉扶了上去。
老汉也笑呵呵:“咱这辈子还没坐过小汽车呢,没想到快入土了,坐上汽车了……”
钱进看到没人再爬车,踩下油门慢慢开车:“你们要是想坐车,待会我开车带你们转一圈。”
“不过没什么意思,坐这货车还不如坐牛车,摇摇晃晃搁屁股。”
刘旺财说道:“不用不用。”
“我看报纸,现在国家石油紧张,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呀,这车是货车,它的柴油要用来拉货,不能浪费在咱社员身上。”
车子开到办公室前停下。
钱进招呼刘旺财上去看粮食。
一个布袋子打开。
里面是金灿灿的小米。
有穿大襟袄的老太太忍不住爬上来看,她粗糙的手攥着崭新的粮袋,指甲深深掐进粗布里:
“这袋子好,城里真好,装粮食的袋子用的是好布呀,能缝一身好衣裳了。”
这倒是事实。
钱进买的布袋装粮食也能送给生产队裁剪后当布匹用。
刘旺财也想打开个布袋看,旁边刘有余已经打开一个了,吃惊的说:“队长,快看。”
“这城里的玉米面怎么磨的?真细呀,跟白面一样细呀!”
钱进说道:“人家是用电磨磨的,那东西插上电,磨起来嗖嗖快。”
刘旺财小心的捻了点玉米面放进嘴里,笑道:“好,真好。”
“这个电磨是好东西,磨出来的玉米面还甜滋滋的呢!”
27年玉米品种跟当下已经完全不同,玉米面品质跟如今有相当大的提升。
钱进吃过现在的玉米面。
粗糙,甜度低,只是能填个肚子而已。
刘有余问两人:“领导、队长,咱怎么着?把粮食送仓库去?”
刘旺财挠挠头,有些为难:“领导,这东西你给我们?老话说的好,无功不受禄啊。”
钱进说道:“首先,你们别叫我领导就叫我钱进。”
“其次,有功,你们大大的有功啊!”
“最后,全搬下去,你们还能让我再开车拉回去?这可很耗油的!”
刘旺财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挥手说:“开搬,咱不干矫情的事,领导给咱队里东西咱就接着。”
“卸车!招呼一队劳力过来卸车!”
其实没有多少粮食。
很快,几个青年被就近叫来,他们有人扛着扁担,有人拎着麻绳,还有个半大孩子举着红缨枪——刘旺财给他后脑勺一巴掌让他别捣乱。
粮食卸下去,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这个细!比俺家筛了三道的还细!”
“城里这粮食磨的好,这么细的玉米面吃起来还能剌嗓子?准不能。”
“小米袋子系好,一点不能浪费!”
钱进被招呼进办公室。
妇女队长从抽屉里掏出个油纸包,三层包裹里是块沾着蜂蜡的槐蜜:“咱庄稼人就这点甜东西,给领导泡个水喝。”
钱进不客气。
他喝了口热水拿出一张集体采购证给刘旺财看:“这是我用这个东西买下的。”
“都是储存很好的陈粮,粮食局要用今年新粮换陈粮,价格要的低,我一想咱生产队要过冬了准缺粮食,那我买下来不正好?”
“回头要是有人知道你们队里来了粮食,问是怎么来的,你们就说你们生产队委托我买的。”
刘旺财卷着烟说:“就该我们队里自己钱买,领导你了多少钱?”
钱进摆手:“不是钱的事,你们快放心的吃吧,别跟我瞎客气。”
刘有余则接过他的集体采购证看,羡慕的说:“这是好东西,我在公社开会看到过。”
这张采购证是钱进在调味品商店所得,确实很有用,是个好东西。
钱进又拿出自己的新袖章给他们看:“以后队里缺什么,你们该跟我说就跟我说,不必客气,咱关系硬的很。”
这个红袖章上字迹多而小。
刘旺财拿过红袖章眯着眼睛读:“海滨市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甲港大队大队长——嚯,你现在是在供销总社干上大队长了?”
钱进点点头。
办公室里几个干部对他一脸敬畏。
真厉害!
供销总社的大队长啊,这称呼一听就是大官。
王秀兰说:“你这是多大的官?”
钱进故作谦虚的摆摆手:“没多大,手底下也就一百多号人吧。”
惊呼声顿起。
钱进估摸着这下子队里没人再去怀疑他带来的商品喝物资有问题了,更不会怀疑这些东西的来路。
王秀兰向左右说道:
“咱公社供销社里的售货员只能管自己,他们就是小兵,但看到咱庄户人恨不得把眼睛抬到头顶上去,对咱动不动就呵斥就笑话。”
“看看钱领导,人家手下一百多号人的大官,当初来支农跟咱老农民一样往玉米地里扎,时时刻刻跟咱坐在一起,什么架子都没有,真是越大的官越亲近农民。”
众人钦佩的点头。
刘有余说道:“这还用说?那些人根本没有点觉悟,他们懂什么?”
“钱领导什么人?他什么家庭出身?这觉悟能一样嘛!”
钱进讪笑。
我孤儿家庭……
后面场院上蒸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王秀兰领着几个妇女去生产队仓库支取地瓜面和豆面,准备混上今年队里磨的新玉米面给钱进做饼子吃。
很快王秀兰又回来,低声跟刘旺财说:“领导怎么还给带了细粮?”
刘旺财一惊。
钱进说道:“一袋子大米一袋子富强粉,是我个人支援咱队集体的粮食。”
刘旺财没客气,跟王秀兰说:“那混上富强粉蒸饼子,准好吃。”
钱进现在钱多票多甚至还有侨汇劵,不过生产队用不上侨汇劵,他给队里带来的还是钱跟票证:
“这趟回去我还得采购点蔬菜,咱都按照城里农贸市场的价格买。”
刘旺财摆手:“那哪里行?我们哪能……”
“还是我们支援生产队的建设,”钱进打断他的话,“其实怎么回事呢,我们劳动突击队的同志搞了个小集体企业,类似干饭店。”
“生意不错,收益很可观,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什么。”
“另外买点蔬菜还不算什么,我这次来是想跟你们谈一件事,咱队里能不能建起个豆腐坊呢?”
他指了指集体采购证:
“这个东西可以帮你们搞到黄豆,我们居委会也能帮上忙。”
“所以你看,你们只要出场地、出人、出家伙什,然后就能出豆腐、豆皮。”
“到时候我们的小集体企业来收购,我算过了,刨去黄豆的成本,你们队集体一个月弄个三百五百的收支不成问题。”
刘有余立马说:“这不少钱啊!”
钱进点点头:“肯定能有这个数,你们放心行了。”
刘旺财合计一下,说道:“这买卖咱必须做,因为咱以前做过!”
一听这话,钱进大喜:“你们以前做过豆腐啊?怎么不做了?”
刘旺财叹气:“刚弄大集体的时候,我们队里干过豆腐坊也干过粉条厂,后来都做不下去。”
“做豆腐需要大豆,咱这里太少了,另外豆腐价格还是贵,没多少人家舍得吃。”
“粉条厂是好几个生产队都在干,一个公社四五个粉条厂,根本挣不到钱……”
说着他连连摇头。
钱进说道:“那现在干吧,黄豆我们企业来提供,豆腐我们企业来收购,你们只管干活好了。”
刘旺财开始盘算起来:“石磨咱有现成的,煮黄豆的大灶大锅也有,豆腐布好办,承接豆浆的木磨盘没了是吧?不要紧,让木匠自己做几套。”
“千斤顶和出豆腐的压榨箱还在吧?我记得在仓库看到过?”
王秀兰急忙又去仓库看了看,回来高兴的点头说:“有,都有,木磨盘也还有两套。”
刘旺财笑起来,说道:“这样就剩下弄个卤水了,咱海边人家还能缺卤水?”
“这生意能做,几天功夫就能干起来!”
钱进说道:“行,那你们放心的干,我回去就采购黄豆托司机给你送过来,你们赶紧做豆腐。”
“鲜豆腐、冻豆腐、豆腐皮都要,有条件做出豆干来更好!”
双方议定,用不着签合同,正事便办完了。
钱进有些日子没来队里了,社员们又准备了一些老物件给他。
他先找了当初卖他包浆竹制笔筒的夫妻,说道:“我找人看过了,你们那个笔筒是老物件,但确实不值得一辆自行车。”
“我可以给你们一百块钱,回头可以帮你们家里搞一张自行车票,到时候你们家里再攒点钱,就能去买一辆自行车了。”
钱进以为两口子对此会不满意,毕竟他们当时口口声声要一辆自行车。
结果听了他的话,两人还挺高兴:“能值一百块呀?”
“领导我们没想买新自行车,我们什么家庭能骑上个新车子?我们的意思是能换一辆自行车就行,旧车子也可以!”
钱进恍然大悟。
现在一百块确实可以买到一辆品相寻常的旧自行车。
那这钱他省下了,说:“下次我托人来送黄豆,到时候给你们捎一辆自行车过来。”
“好!”夫妻俩很高兴。
依然是现场定价,直接结算。
钱进这次在队里收购的老物件没什么价值,合计起来不到两万块钱。
红星刘家生产队没水了……
正事忙活完,就是吃饭时间。
午饭很给力。
刘旺财无论如何都要再杀一头猪,钱进劝他劝不住,只能跟着他回家。
12月的北风卷着海上涌来的水汽,把刘家的土坯房刮得呜呜作响。
“钱干部可算来了!”刘旺财媳妇掀起灶间门帘,白茫茫的热气混着肉香扑出来。
有个妇女来帮忙,正蹲在墙角用小刀刮土豆皮。
冻红的手指在陶盆里翻飞,菜刀刮擦声混着灶膛里劈柴的爆响,很热闹。
生产队喂养一年的肥猪就是香。
钱进嗅着这单纯的荤腥气,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他不缺肉吃,可这天寒地冻能吃上两口炖肉确实舒坦。
刘旺财领他进屋,介绍说:“今天这个猪好,它嘴巴挑,别的猪吃猪草吃的直哼哼,它得吃橡子果,是队里娃娃去捡橡子果养大的。”
钱进笑道:“那我得谢谢咱队里的娃娃,这样,下次过来我给他们捎两斤水果。”
刘旺财拎着铁皮水壶往搪瓷盆里倒热水,盆底印着的红双喜早褪成粉白色。
钱进洗了把手说:“我去厨房看看,不是去搭把手,我是去先偷吃两口。”
听他这么说,刘旺财嘻嘻哈哈只好让他进去。
厨房灶台上的大铁锅咕嘟作响,浓白的蒸汽顶着木头锅盖震动。
偶尔拉开锅盖看炖肉的情况,每每这时便有热气如龙腾空。
刘旺财媳妇用铁勺撇浮沫,介绍说:“你上次给家里捎了大料过来,今天料给的足,肉肯定香。”
钱进说道:“到了年关大料用的多,回头还给你们捎带——放心,咱现在有饭店了,国家专门给咱特供大料,我们都用不了!”
厨房里的妇女听后纷纷露出艳羡表情。
钱进本想帮忙搭把手,但饭菜已经准备差不多了,他帮忙将干粮端上桌,这就是唯一的活了。
今天的干粮是饼子,焦黄的玉米饼子垒成宝塔,热气腾腾透着粮食的香气。
进屋以后刘有余在开心的哼小曲:“腊月里来雪飘,工农兄弟心连心……”
“还没进腊月门呢。”刘旺财调侃,又对钱进说,“咱会计钻钱眼子里去了。”
“他一直愁俺队里这个财务问题,你给我们送来个能赚钱的好买卖,可把他乐坏了。”
钱进说道:“那以后有他乐的,我现在认识的人多、接触的单位多,以后肯定还有别的买卖能介绍给咱队里。”
刘旺财抽了口烟保守的说:“有一个就行了,干多了怕叫人眼红举报,现在抓到长资本主义尾巴的,还是要割掉的。”
钱进笑而不语。
明年就不割了。
很快炖肉上桌。
满屋子人都咽了口唾沫。
刘旺财媳妇的勺子在大盆里画圈,暗红的肉块在浮着油水的汤汁里沉浮,裹着油脂的白菜叶像玉兰般舒展。
好几个粗瓷碗围成个圈,刘有余准备添酒。
钱进坚决拒绝了:“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这是国家给我们司机定下的纪律!”
其他人硬劝,钱进硬是拒绝。
他最后拿出了杀手锏:“我过几天可能要结婚了,当然是先去领证。”
“这时候我可不能出任何意外,绝对不能喝了酒开车!”
话题顿时被拉开。
干部们纷纷打听魏清欢的情况。
钱进总算免了今天这顿酒。
中间搪瓷盆里的炖肉颤巍巍冒着热气,刚上桌的炸带鱼透着鲜劲:
“来来来,领导你先动筷子!”
刘旺财用筷子尖挑开块带皮的肥肉,蜜色的肉皮抖出三迭浪,露出底下雪纹的油脂。
他恭请钱进下筷子:“这东西结实,吃一口长二两。”
钱进不需要长肉,他挑了块瘦肉。
正如刘旺财媳妇所说,今天的肉用足了料,加上本身是好肉,确实香的让人停不下筷子。
吃橡子果长大的猪确实不一样,这肉带着一股山野的清新滋味,这是其他猪肉没有的滋味,更是27年猪肉比不了的美味。
不光肉好吃菜也好吃。
白菜吸饱了肉汁,叶脉里渗出的汤汁烫得人又是哈气又是点头:“美啊!”
看到钱进吃的心满意足,老队长笑容也是心满意足。
他用粗糙的指节敲着碗沿:“咱领导爱吃这一口,明年发动全体娃娃到处去捡橡子果,咱多喂上几头!”
钱进说道:“明年让娃娃们好好上学,以后都去考大学。”
北风猛烈,门帘被掀起,肉香窜出去飘得满院都是。
外头刨食的芦鸡突然惊得飞上草垛,原来是几条狗被肉香味引来,在院子里直打转。
美味热乎的一顿饭下肚,钱进收拾东西就要走了。
他这趟不光来刘家生产队,还要拜访另一个团队,有另外的事情。
钱进去开车,刘旺财媳妇硬往他挎包里塞了两个铝饭盒,打开以后一个是洁白的猪油,一个是金灿灿的猪油渣:
“自家熬的油渣,没什么好东西,就拿这个给你对象尝尝,你一定告诉她,俺刘家的老百姓都盼着她能来做客。”
钱进摸出块油渣含在嘴里。
酥脆的油脂在齿间爆开浓香,这东西几乎是当下最珍贵的食物。
一行人出来送他,钱进让他们回家但没人听他的安排。
这样他只能深踩油门。
老式引擎轰鸣惊飞了路边枯枝上的寒鸦,挎包里的铝饭盒叮当作响,车子摇摇晃晃开走。
钱进先去了一趟高坪生产大队,再度拜访了综合管理科科长林海的表妹。
这次他能当上大队长,林海起到了一定作用,他不能忘本。
给林海表妹送了些生油、白、饼干点心等紧俏物资,他又给林海捎回去几样土特产。
搁置土特产的时候他在副驾驶看到了个粗布包袱。
这不是他的东西。
钱进好奇打开以后,里面是六枚被保护起来的熟鸡蛋。
底下压着张烟盒纸,上面的铅笔字歪歪扭扭写着:“给开铁牛的领导补补身子,感谢领导包容孩子调皮捣蛋。”
这让他忍不住叹气。
他只以为孩童们在车上乱窜是新奇好玩,却没想到有人贴心的给他准备了礼物。
天冷了鸡下蛋下的少,这么六个鸡蛋怕是得攒半个月甚至二十天。
收起鸡蛋他开车去铁匠铺。
冬天的铁匠铺成了好地方,像个喘粗气的大火炉,推开门那热气呼哧呼哧往外喷。
黄老铁哼哧哼哧的抡铁锤,火星子溅到哑巴油光发亮的围裙上,烫出了不少新窟窿。
钱进踩着满地煤渣走进来,正嘴里哼着《沙家浜》的蔡老六顿时狂喜:“呀,领导来了?”
“赶紧把新打的六把钢弩拿出来给领导看看,领导肯定用的上。”
“谢谢蔡师傅,你们还在忙活啊?”钱进把印着泰山路居委会红章的介绍信拍在铁砧上,“组织上请诸位师傅进城参观学习的信儿没送过来?”
此前人家帮他打造黄金盒子的时候,他就提出过要请铁匠们进城逛一趟。
恰好如今他升职搬运队大队长,更得请铁匠们进城了。
不仅是吃喝玩乐,更要办一件正事。
他在甲港烧的第一把火,需要老铁匠们帮忙。
这方面他刚上任时候就做好了准备,还特意托人给黄老铁带了口信。
“领导你别拿我们这些大老粗开玩笑。”黄老铁抹了把络腮胡上的煤灰,露出被火星子燎伤的粗糙皮肤,“咱这抡大锤的手,进城去给社会主义抹黑?”
钱进拿走钢弩又掏出一盒蓝金鹿香烟分给他们:“你说这话是给咱社会主义国家抹黑,工农联盟是我们国家的主体,你们更是国家的主人!”
“我托人给你们带了信,你们没看?”
几个人哄笑:“我们都是文盲大老粗,扫盲班里找老师拿的几个字早还给老师了。”
“只有哑巴倒是学的认真识字了,可他识字有啥用?字在他脑子里是饺子进茶壶——有嘴倒不出!”
钱进无奈:“你们这样误我大事!”
黄老铁见此认真起来:“领导,你不是带我们进城去吃吃喝喝,真有事?”
他又解释:“我们看不懂那封信,但你送来的信我们肯定得好好贯彻里面的指示,所以找公社文书给看了。”
钱进说道:“真的有事,真的要找你们帮忙,绝对不扒瞎!”
一听这话黄老铁立马开始解下皮围裙:“行,同志们,回家赶紧拾掇一下子,咱们别耽误时间,别给领导耽误事。”
钱进笑道:“不耽误,我开车来的,咱们待会一脚油门就进城了。”
铁匠们听说可以坐车进城,顿时更加期待。
钱进说道:“把老婆孩子都带上啊,我答应过你们的条件可必须做到!”
铁匠铺顿时炸了锅:
“带他们娘们孩子去干啥?”
“不够给领导找麻烦的。”
“她们能帮上什么忙?去给领导帮倒忙确实一把好手。”
钱进强硬的说:“带上,让嫂子们知道各位老哥在城里也是有干部朋友的!”
铁匠们何尝不想带家里人进一趟城?
他们只是不想麻烦一直给他们帮忙的钱进,这些实在汉子自认对不住钱进的好意。
既然钱进把话说到底了,铁匠们嘿嘿笑着回家。
洗脸洗头换衣服。
奈何他们打铁多年,煤灰铁屑已经浸润了茧子里头。
黄老铁看着跟平时差别不大的四个老伙计唏嘘的说:“咱除非把身上的皮给扒了,否则是洗不出什么样新样子来。”
钱进浑不在意,上去揽住他肩膀说:“你们身上的茧子伤疤不是埋汰东西,是劳动人民的勋章!”
他们的家眷洋洋洒洒一大堆,除了哑巴其他人都有媳妇孩子,不过哑巴把照顾自己的哥嫂带上了,所以人挺多。
还好钱进是开着车来的,车斗打开,宽松阔绰。
“领导,这里有好些猪肉。”先上车的老狗媳妇拉开一扇草席后说道。
钱进一惊,不用看也知道。
刘旺财杀了一头猪,除了中午炖着吃的肉,其他全给他放车上了。
他应该能猜到这点的。
此时没法回去了,钱进把猪肉收拾好,让孩子进驾驶室,让大人挤在了车斗里。
这在当下一点不寒酸,对于铁匠们的媳妇来说,甚至很值得炫耀。
公社路口人来人往,她们碰到熟人就热情的打招呼:
“市里的领导请俺们一家子进城转转……”
“咱也进一趟城,看看城里的大楼有多高……”
“今天跟着领导沾光,去海滨城里下馆子……”
黄老铁见此瞪眼睛:“一群丢人玩意儿,你们是光腚拉磨——转着圈丢人,赶紧上去!”
钱进哈哈笑:“不着急,今天下午咱进城,晚上去国营饭店吃顿饭,到时候不回来住了,我请你们住招待所。”
“明天我带你们去我单位转转,然后找个车把你们送回来……”
这下子连铁匠们也忍不住想炫耀一番了。
他们经常跟公社和县里农机单位工作人员打交道。
据他们所知,就是公社干部去了市里都尽量当天返回,舍不得在市里吃国营饭店、住招待所。
小货车突突开到了市里,钱进先领着他们去逛百货大楼。
一群人在车斗里冻的手麻脚麻,可进市里看到一栋栋楼房、看到川流不息的自行车、看到在乡下没有的公交车,他们顿时热血沸腾。
蔡老六得知要去百货大楼,很不好意思:“领导,不是办正事吗?先去给你办事吧,是不是要修什么铁器?”
钱进摇摇头:“不是,正事明天说,得带你们去我单位才行。”
“现在咱去百货大楼转转,我看嫂子们都带上票了,到时候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咱就买下!”
钱进现在在泰山路名气大到独一无二。
一手掌控劳动突击队、治安突击队,亲自办起规模庞大的学习班,更重要的是牵头办了居委会前任主任,这些事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名气。
对于百货大楼他的存在还不一样。
作为供销总社的基层单位,钱进升官的通知当天便抄送了过来,他们看过了通知上关于钱进升职的理由,在这里钱进名气尤其大。
他一进门,对客人们爱答不理的售货员们全露出笑容。
白洁对他态度最夸张。
因为钱进绊倒了骚扰过她的张红波,她一直想感谢钱进。
于是今天钱进进门,她直接从自行车柜台所在的北门迎了过来:“哟,钱大队,什么好风把你吹我们这里来了?”
钱进指了指畏畏缩缩的铁匠和家眷们,说:“回了趟老家,带亲戚们进城来转转。”
“哥们我现在算是发迹了,不能忘掉帮过自己的老家人嘛。”
白洁其他时候看到乡下人就会翻白眼,此时却竖大拇指:“钱大队实在人。”
她想了想对几个妇女说:“我们大楼今天刚到了一批瑕疵布,是国二厂的跳纱布,但跳纱不多。”
“你们要不要买点?不要票而且价格打对半呢!”
妇女们一听眼睛亮了。
黄老铁的媳妇心直口快:“跳纱不怕,染黑了照样做袄裤!”
这种瑕疵布属于好货,哪怕在城里也抢手。
毕竟不要票还便宜很多。
白洁带他们去纺织品柜台,这里墙上桌子上挂的搁的全是各种布料,看的妇女们眼缭乱流口水。
瑕疵布搬出来。
妇女们刚摸到就展现出堪比抢收麦子的战斗力。
黄老铁媳妇攥着块藏蓝卡其布不撒手:“这跳纱位置好,做衣服在胳肢窝,不染色也能遮住!”
纺织品柜台的售货员撇嘴要笑,白洁给她使眼色暗暗指了指钱进。
售货员的笑脸顿时露出来:“这还有灯芯绒,做个袄里衬多好?它就是带点霉斑,回去晒几天太阳,霉斑变云彩!”
说着她又搬出一些布匹。
妇女们的钱全用在买布上了……
铁匠们则在五金柜台看直了眼。
蔡老六第一次看到电动砂轮机,售货员演示的时候吓得他倒退三步:“乖乖,现在还有这样的科技产品?”
老狗不服气,他趁售货员不注意,把展示的铁砧样品敲了个遍:“还是咱手工锻的瓷实!”
他跟钱进说:“领导你单位要是需要铁砧跟俺说,给你造好的!”
钱进笑着说一定。
他领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副食柜台转悠,一人塞了五毛钱让去买果。
没心眼的孩子真去买了硬果,有心眼的孩子把钱交给母亲,回来跟小伙伴分享硬果。
钱进给柜台里的小伙递了支烟:“在学习室还行?”
小伙下班去学习,今年也要考大学。
他恭敬接了烟说道:“我认为我进步很大,谢谢钱校长。”
“我算什么校长,别闹笑话。”钱进赶紧摇头。
等孩子父母过来了,小伙拿出来几个红绳扎口的袋子:
“同志你们买点这个回去给老人孩子,都是碎饼干,我们单位便宜处理,平日里五毛一斤,现在只要一毛,多合适?自己吃还不是一样吃?”
妇女们一听,掏裤裆、抠袜子,又拿出珍藏的钱来开始买碎饼干、融化之类的残次品。
等他们离开百货大楼时,不管大的小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
黄老铁等人面对钱进的态度更加恭谨。
他们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领导的地位和能力。
钱进浑不在意:“你们是误会什么了,里面的同志算是我的同事,人家觉得我是带着老家亲戚来,故意给我面子呢。”
黄老铁等人赔笑:“是是是。”
哑巴的哥哥瞪媳妇,暗地里说:“我让你对我弟弟好点,你整天横横儿的。”
“告诉你,别瞧不起人,我家里爷爷辈那也是有本事的手艺人,当时他就在这市里头做活,大家大户打银器都得找他。”
“还有对我弟弟好点,别瞧不起他,指不定啥时候他就碰上贵人了。”
哑巴嫂子缩着头弱弱的说:“我今天这不割了块劳动布吗?今天过年给他缝一件新衣服。”
哑巴哥哥满意的点点头。
其它妇女孩子都很满意。
扯来的新布检查再检查,还张开手丈量尺寸。
这看的黄老铁生闷气:“人家售货员同志用尺子量的,你们那巴掌比尺子准?”
妇女们讪笑,纷纷收拾起布匹。
孩童们则转悠着要碎饼干、要融化块吃,不得一时空闲。
钱进招呼他们:“百货大楼逛完了,先找个地方坐坐去。”
“待会我找人带你们去看一场电影,《万里征途》,这是一部彩色故事片,好看。”
“看完电影就该吃饭了,今晚请老哥嫂子们吃国营饭店!”
黄老铁受宠若惊:“别看这个吃那个了,领导,有啥事就领着我们上吧,我们都是干活的命,享不了福!”
钱进说道:“干活是在明天,你们得去我工作的单位,到时候你们要结合我们工作环境和我的要求,给我打造一批很重要的工具。”
“你们不用着急,这活不好办,到时候有你们给我帮大忙的地方!”
(本章完)
第114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求月票)
第114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求月票)
铁匠们摸清门路后,这趟差事就算办妥了,请他们进城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钱进不可能发布任务就把人家送走。
他挽留一行人留在城里,安排了治安队员带他们逛公园、看电影,怎么也得玩到下午再走。
中午下了班他匆匆忙忙回到筒子楼,屋里还支着煤球炉子,得赶在饭点前整桌硬菜,他得在家里请人吃一顿饭再走。
毕竟他是要委托铁匠们打造一批重量级工具。
按章程。如今老铁匠们二话不说应下义务造模车的活计,等样板成了再找领导协调生产,这路子可就活泛多了。
按照正常流程得层层报批,从单位通过到单位找红星公社管委会,公社请示上级单位,上级单位通过审批最后给铁匠们下任务……
总之公文得在档案室转上三五个圈,这活才会进入开工阶段。
如今老铁匠们直接义务帮他打造一批模板车,这是很大的人情。
因为按理说铁匠铺没有上级调度来的钢铁资源,他们什么都干不了。
是铁匠们用多年积攒节省下来的老本来帮他,不只是要出力气,人家还得出真东西。
钱进明白这道理,所以进城后才会尽心尽力的招待人家。
等模板车设计生产出来了,钱进可以带着车子去见领导,到时候再协调各单位进行大规模生产。
相比之下,显然是他带着实物去找领导更容易成事。
如果他只是空口白牙去申请,领导未必当回事。
回到家里钱进掀开煤球炉上的双耳铁锅,里面混着香菇干与老姜片的浓汤正在咕嘟冒泡。
油在汤面炸开金黄色的礼,香气弥漫了满屋,让孩子们一个劲抽抽鼻子。
这是魏清欢的杰作。
女老师特意在学生做考卷的时候急匆匆赶回来一趟,帮他准备了几道硬菜。
“都端稳咯!”看看鸡汤炖的差不多了,钱进抡着铝勺敲响锅沿,将鸡汤带炖烂的鸡肉匀进粗瓷碗里。
孩童们来帮忙,将一个个大碗放回桌子上。
然后蔡老六的儿子突然放声大哭,钱进一看,蔡老六的媳妇正在抽丈夫的后背:
“抽烟抽烟抽烟,整天离不开你那袋破烟!你烟灰往哪里磕呢?你往桌子上磕?你怎么不往你爹坟头上磕!”
蔡老六的儿子哭着委屈的说:“这个碗里落尽烟灰了……”
钱进笑着扔过去一个勺子:“舀出来一样吃。”
除了炖鸡还有煎鱼。
当裹着面粉的银鲳滑进铁锅时,滋啦声吸引了孩童们过来看。
一条条今天刚上岸的小鲳鱼在豆油里蜷成金元宝,鱼皮绽开的纹路滋啦啦的冒油。
钱进翻鱼,很快炸鱼的香味开始爆发。
另外还有鸡蛋炒大葱、油炸生米、午餐肉、清炖肉等等硬菜。
清炖肉是钱进在商城买的罐头肉加热而成,里面有浓浓的肉汤,跟面条一起煮,吸了肉汤的面条比肉还好吃。
这玩意儿完全是科技与狠活的杰作!
“来来来,同志们吃!都吃!”钱进将菜上桌,招呼众人赶紧吃饭。
十几双筷子在盆沿撞出金戈铁马,一行人吃的喜笑颜开:
“今天可算是过年了。”
“什么过年,我嫁你家快二十年了,这些年合起来没吃这么多肉。”
“这趟进城咱是上天当神仙了,神仙无非也就这样。”
“这是实话,全公社谁跟咱一样吃国营大饭店、住供销社的招待所?有这么一茬,咱这辈子值了!”
钱进笑着说:“哎呀,狗师傅你别这么夸张,以后你们还得来送车子呢,到时候再来一顿。”
“真的?”蔡老六的媳妇瞪大眼睛问。
蔡老六用筷子敲她眼前的碗:“老爷们的事,跟你娘们有什么关系?”
蔡老六媳妇直接的说:“你横什么横?你钱了还是用你票了?你再这样回去我不给你日了!”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
蔡老六没脾气。
黄老铁啃着鸡脖子看热闹:“有句话没错,咱这趟确实跟当神仙了一样。”
“瞅瞅这几个小的,下巴油亮得能当公社拖拉机的后视镜了。”
吃相最文雅的是哑巴,他拿着炸到酥脆的小鲳鱼每一口都闭着眼细嚼,不放过一口的好滋味。
钱进摸出剩下的黄盖波汾给众人匀了:“听我的,下趟还得都来,到时候再好好吃一顿。”
“好!”众人纷纷喊。
酒足饭饱。
钱进看看时间,他委托乔进步找的卡车应该快到了。
这样他抡着铁勺敲了敲铁锅,最后一滴肉汤流入碗里,蔡老六的儿子一口抿了下去,然后开始打饱嗝。
油在小孩的前襟洇成地图了。
老狗逗他:“大鹏,回去这衣服不能洗,要放锅里熬油。”
小孩瞪着眼说:“我知道,《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穿衣浸入盐水里,晾干后再穿在身上去给红军送盐,这样也能送油。”
大人哈哈大笑。
楼下响起喇叭声。
钱进赶紧带他们下楼。
他先给司机送了一包烟一瓶酒,说道:“马哥,今天你跑车?让你受累了啊。”
司机拿了烟把酒还给他:“钱大队你别客气,咱都是哥们,帮忙是应该的。”
钱进把酒强行塞下,又摸出包大前门,挨个给铁匠们递烟:
“我们单位以后肯定要搞四个现代化,到时候咱这四款推拉车能立大功,这事可得指望你们了。”
蔡老六说:“多余的话你别说,我们就是把骨头抡断了,也得给你抡出这些车子来。”
钱进道谢,送他们上车。
黄老铁最后上车。
钱进递给他一个小册子。
黄老铁打开很吃惊:“呀,是结构图!”
这是钱进在一本《实用劳动工具车》里找到的相应结构图,他把相关图纸撕了下来,粘在一起交给黄老铁当参考。
可惜黄金箱子还是太小,要是个头足够,他可以直接弄几个原型出来比照着做。
至于怎么解释来路?
不用解释来路。
铁匠们对他完全信任。
就像这次他给出图纸,黄老铁没有任何疑问,他仔细翻看了一遍收起图纸上车而去。
卡车突突开走。
车斗扬起黄尘,不知谁家媳妇扔下来半布袋炒生,喊道:
“农民没啥好东西,扛了一天的生果,领导你留下凑活着吃。”
这趟进城,铁匠们和家属算是收获颇丰。
便宜价钱买了瑕疵布、买了碎饼干,看了电影、吃了饭店还住了招待所,他们简直没有一点遗憾!
送走他们,钱进很忙。
大队长这工作可以摸鱼,但必须得把工作先做好。
还好,这份工作不难。
否则宋鸿兵那水货也干不了。
下了班,钱进回家带上下乡时候从林海表妹苏向红家里拿回来的礼物,又骑车去了林海家里。
这次他算是轻车熟路了。
看到他带着东西上门,林海夫人放心的将他让进门:“又去高坪了?”
钱进笑道:“对,礼拜天下乡了一趟。”
今天林海正在沙发上就着旁边小桌上的台灯批阅《统购统销季度报表》。
台灯旁边的茶杯里飘出茉莉茶香,混着暖气管里时不时出现的水流声,让这个夜晚变得有声有色。
钱进挺羡慕的。
海滨市还没有进行集中供暖,只有一些好单位的干部楼安装了暖气管道进行单独供暖。
不用说,供销总社就是这样的好单位。
林海让他坐下,笑道:“我该怎么称呼你?钱大队还是钱总队呢?”
“叫我小钱才对。”钱进把姿态放的很低,“林科长,这次我能荣升大队长全靠您……”
林海猜到他要说什么,立即摆手:“后面的话别说了,再说我就得请你出去了。”
“是的,你们甲港大队提名大队长人选的时候,我提到了你的名字,但我告诉你,钱进同志,你能当选全靠你的努力付出。”
“主持为各行各业的有志青年们办起个高考突击学习班,这是一件让咱单位都长脸的好事。”
学习班在社会上产生的影响超出钱进预期。
魏清欢确实帮他一个大忙。
林海夫人帮他泡了一杯热茶,然后帮他收拾带来的皮包。
包里东西繁多,有干辣椒、有晒干生米、有海米有干海参,还有自己晒的鱼干、自己打的虾酱。
“您表妹特意叮嘱我来着,这虾酱是她自己捣的,用的都是刚捞上来的鹰爪虾,她说你吃不了咸又爱吃这个味儿,所以她没怎么放盐,你们小心别放坏了。”钱进扒拉开辣椒串,露出底下用报纸包着的罐头瓶。
林海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柔和起来。
另一个皮包里有肉冻、江南羊糕、午餐肉等等食品。
林海夫人说道:“这可不是我家小妹托你送来的东西吧?你可拿走……”
钱进笑道:“这是我下乡的哥姐托司机顺路捎回来的一点特产,今天带来请你们尝尝。”
“不过没有好东西,特别是这个羊糕味道比较独特,我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林海拿来看了看递给林夫人,林夫人见此便收下了。
她说:“你是不是打听过我家老林的饮食习惯?他冬天还真爱吃点羊肉。”
钱进笑着说巧合而已,暗地里琢磨这冬天谁不爱吃羊肉啊?
林海看到他拿着个笔记本,就挪过台灯问道:“是不是有工作上事情?”
钱进点头:“林科长,您是我的贵人,我不瞒您,这次上门又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这次下乡不是单纯支农,是去跟红星公社铁匠铺联系了一下。”
“是这样的,之前我做搬运工的时候,因为劳务繁重我有时候就瞎琢磨,琢磨出来四样工具……”
他打开笔记本,里面是一张画在《参考消息》空白处的潦草推车设计图:
“这是草图,您看笔记本我重新绘制的结构图,我想设计这么一款车子……”
他将四款车逐个介绍出来。
林海的目光慢慢锐利,表情也逐渐凝重:“好东西,你们年轻人脑子真是活泛!”
“难怪现在咱全国总社的书记说,各级领导干部必须得从基层开始提拔,因为实践出真知,基层的同志才知道工作的正确开展方式。”
“你这四款车子很新颖,我是文职干部,不懂工科的活。但我能看出来,它们确实可以大大减轻一线搬运工的工作压力。”
林夫人听后好奇的上来看:“还有八个轮子的车?这得多长呀?”
钱进给她看草图。
车子后面三个轮子的布局让她看呆了:“还能这样?”
钱进提前做了功课,他用泡沫和竹签给四款车做了简易模型。
27年的商城有儿童玩具。
这些儿童玩具推拉车都是等比例缩小的工具车,因为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所以厂家将工具细节复原的很好。
钱进照着玩具做的,更简陋可用起来没问题。
他给林海夫妇演示。
八轮拉车顺利滚上台阶。
林海看后更是激动:“好,好,这个设计太巧妙了。”
“钱大队,我看你们仓储运输部今年的劳动模范已经出现了!”
钱进故作谦虚:“我是瞎想瞎琢磨的,主要是我对象是个物理老师,她知识比较丰富,给我提供了技术支持。”
林海抚摸着泡沫模具说:“你这个对象是贤内助呀,就像我的对象一样。”
林夫人笑着给他一记脑崩。
林海问道:“你把这些工具拿给我看,不只是先让我长长见识吧?说说,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是钢材不好解决还是轮胎轮毂不好解决?”
钱进坦诚的说:“现在是需要一批橡胶和塑料块,以后如果要投产这四样小车,那铁匠铺那边所有原材料都不好解决。”
林海的综合管理科对后勤有管辖权,他拍腿说道:“那你找我是找对了。”
“不过应该上班期间去找我,这是公事,我完全支持你办好的公事。”
钱进没想到林海这么支持自己要技术革新。
毕竟国家刚经历了十年特殊时期,按理说这时候的领导干部们很保守才对。
他这点没猜错。
他把自己先找铁匠打造样品的考虑告诉了林海,林海听的点头:
“上级的领导们考虑问题更全面,他们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到几百人的饭碗,所以确实不那么容易接受改变。”
“你先打造出一批样品,到时候再带去给领导们看,效果更直接,领导们更容易做出判断。”
钱进点头:“是的,林科长您说到我心里去了。”
“我打算在我们大队拿出几支队伍做实验,到时候统计各支队伍不使用工具、使用不同工具的情况下生产力数据。”
“正如您刚才所说,实践出真知,把实践数据一起交给领导看,肯定更有说服力。”
这是以后要论证一款工具性能最基础的测试方案,林海却听的感觉新奇。
他对妻子说:“看看、看看,中央为什么要恢复高考?因为我们国家的青年当中蕴含着无数的天才。”
“必须得让他们接受更高层次的文化熏陶,必须得让他们发挥更强的主观能动性,这样我们才能更好的建设社会主义。”
然后林海兴致勃勃的说:“你把急需材料的清单交给我,我负责批条子。”
“这件事必须办的要快,要争分夺秒!”
林海不是官场混子,他是1960年凭本事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大学生,最赏识有知识能本领的人。
这次他主动挽留钱进在家里吃饭。
钱进想走都不行。
他还拿出来一瓶五粮液:“我平时不喝酒,但你今天带来的四款一线工人搬运车值得我为它们喝两杯。”
事情办的漂亮,钱进又喝了酒,回去的路上尽管寒风呼啸但他不感觉冷。
前途一片光明啊我的钱哥!
好事还接二连三。
星期二上班期间,不光是林海托人给他送来批下的条子,政工科还派人通知他参加一个培训班。
港务局主持的反走私培训班。
钱进因为有实战立功表现加上当初学习班上那篇发言稿写的言之有物,港务局方面有领导很赏识他,邀请他将发言稿内容做详细补充,到时候去培训班为学员们上一堂课。
这是相当大的荣耀。
搬运工在各港口工人里地位最低,而负责反走私工作的海关和治安两方面工作人员却是地位最高的那一类。
于是钱进能去给他们上课,光是这事传出去都让他手下的搬运工们感到骄傲。
钱进这边看到通知后急得挠头。
他有个屁的文字组织能力?
但他换角度一想这是好事。
他可以正大光明将魏雄图从一线调到大队办公室里了。
同时看到综合管理科帮忙开的物资供应单,钱进又开始研究怎么去攻略顶头上司。
按理说他应该先跟顶头上司汇报这工作。
可以钱进对杨胜仗的了解,这事怕是到了杨胜仗那环节就会被卡住。
到时候一旦被卡住他就没法执行了,否则就是跟顶头上司对着干,那能行吗?
所以他决定来个独走暴动式的工作流程。
届时杨胜仗同意他推行试用新型小车的方案是最好不过的,那样钱进就可以获得政策上的支持,由单位出资生产,不用铁匠铺再消耗自己的小金库了。
如果杨胜仗不同意,那他就不推广新型小车广泛使用,先打造一批模型出来内部试用。
钱进自己掏腰包给手下工人增加几样新工具,杨胜仗总该没话说的。
现在他的操作方案属于下属把准备工作做好了,上级领导拍板做决定即可。
拍板同意有可立即执行的方案。
拍板不同意也有可立即执行的方案。
于是做好准备后钱进让魏雄图帮自己写稿子,他自己跑去找杨胜仗。
刚出门,胡顺子把他给截住了。
胡顺子有气无力的说:“钱大队这是要去哪里?”
钱进看他这衰样问道:“我要去找领导办点事,你怎么了?怎么这个熊样?生病了还是碰上什么困难了?”
胡顺子说:“钱大队你说对了,我是碰上困难了,大困难!”
“唉,其他队的工头都知道你以前是我的兵,结果转个头掉个腚的工夫,我成你的兵了。”
“唉,他们都笑话我,这样我还怎么开展咱队里的工作?”
钱进一听笑了:“这么回事啊?简单,我能帮你办。”
“怎么办?”胡顺子问。
钱进说道:“你别干工头了,让拐叔当工头吧,这样咱俩就不相干了……”
“相干、相干,非常相干。”胡顺子立马精神抖擞,“其实我刚才搁这里跟你开玩笑呢,嘿嘿。”
“是这样的,钱大队,我之所以说我这个工头的工作没法干了,是我队里人突然少了一大截。”
“本来我队里人就少,所以上头当初才把你、小魏和成功分到我队里。”
“现在你和小魏都走了,康信念那条老狗又称病不上班,我人更少了呀!”
这是事实。
钱进说道:“放心,你队里是我的娘家,我还能让娘家吃亏?”
“你当我为什么去找领导?就是要去给你要人!”
胡顺子顿时喜出望外:“讲义气,你真讲义气!”
钱进让魏雄图写了一份增工申请公文,让胡顺子签字。
胡顺子开开心心离开:小钱真行啊,吃水不忘挖井人。
中途忽然挠挠头:不对呀,小钱要去给我找领导要人,不应该提前准备好增工申请吗?怎么还得等我去了现写?
他琢磨一番,没琢磨出个一二三,便索性不琢磨了继续去干活。
钱进去了市供销总社,直奔部长办公室。
杨胜仗的办公室像座革命历史博物馆。
墙上的旧扁担挂着‘支前模范’锦旗,玻璃板下压着淮海战役的功劳簿,连铁皮暖壶都套着印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绒布套。
当钱进展开推车设计图时,杨胜仗表现跟林海不一样。
他也挺感兴趣的,但听过讲解后摇摇头:“你想法很好,但以后要少想多干。”
“歌里怎么唱的?咱们工人有力量!咱们不需要搞这些里胡哨的东西。”
“我不想翻老黄历,可有些事得告诉你们年轻人,四八年转运弹药,我们部队当时的支前搬运队那些同志用肩膀挑着三百斤的箱子还是健步如飞!”
钱进苦笑。
老干部们确实为祖国江山流下了数不尽的汗水。
可也不能没苦硬吃吧?
但他知道职场上有个潜规则,就是不要妄想说服你的领导。
这样他不争辩,绝对不让老同志感觉到自己要挑衅他的权威,直接低头垂手摆开洗耳恭听的架势:
请狠狠的教育我吧!
果然,老工人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闯劲、有想法,这是好事,但是需要记住,万事以稳为主!稳定压倒一切!”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搬运工队伍靠的是什么来取得劳动成绩?”
“靠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难的精神!”
“可是最近两年我发现咱们的工人同志们出现畏难情绪了,没有吃苦耐劳精神了,这种情况下你还要设计减轻他们工作力度的工具,不是更助长他们偷奸耍滑的歪风邪气吗?”
钱进赞同的点头,说道:“是的,杨部长,我在一线的时候也发现了,同志们畏难如畏虎啊。”
“大家完全没有人心齐、泰山移的劳动信念了,更没有我多吃一点苦、别人少受一点罪、祖国更快走一步的想法。”
杨胜仗一拍桌子说:“是吧?你也发现了?你的洞察力真不错。”
“看来这个问题……”
钱进说道:“这个问题必须得重视,必须要解决。”
“我的想法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光凭同志们的劳动积极性来完成任务了,直接给他们制定劳动计划,要加考核,完成考核的有奖励,完不成考核的要惩罚!”
“拿胡顺子队来举例,如果搬运煤炭,他们现在一天也就搬运个二十吨。”
“直接把任务提升到三十吨!用三十吨的标准来考核他们!”
杨胜仗浓眉紧蹙。
我一个激进分子都觉得你提议激进。
钱进说道:“部长你不要以为他们干不完,没问题的,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他们肯定能完成这样的劳动任务。”
“即使凭借现在的本事完不成,等给他们换上点新工具了,他们总能完成……”
听到这里杨胜仗笑了起来。
他能当领导可不是靠溜须拍马也不是靠功劳簿,而是有真材实料:
“你小子想方设法要我支持你进行工具改革啊?”
他又说:“你刚才的想法不对,小钱,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要合理利用工人的劳动能力,而不是不能压榨工人的劳动能力。”
“另外我说一个不支持你生产这些工具的根本原因,现在国家条件差,工农业发展都有困难,咱们应该想方设法为国家节省劳动资料,而不是去浪费劳动资料!”
“你这些车子都是纯铁精钢的,好家伙,这么一台车子能造多少个铁锨锄头?这点你有没有想过?”
钱进急忙解释:“骨架确实是钢铁材质,但用料最多的车板可以用木头材料。”
“再一个我们可以先生产几台车子放到一线去试一试,如果有了这种新工具的加持,工人们可以在没有遭受生产力压榨的情况下就能翻倍完成劳动任务,这岂不是好事吗?”
老工人坐下喝水。
他沉思了一阵点点头:“行,我是希望咱们能为国家建设做出越来越多贡献的。”
“那就这样吧,我帮你联系工厂看看能不能生产出这种小车。”
钱进急忙说:“我已经联系了一个公社的铁匠铺,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就开工。”
杨胜仗拿起烟斗开始吸烟,笑道:“好小子,我看用不着我下令,他们已经开工了。”
钱进连说哪能哪能。
领导们真是不好糊弄。
钱进还有点私事,就跟杨胜仗套近乎:“领导您刚才说支前搬运队的事,您解放战争时候是在支前队伍里头?”
“我在下面的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来着,他们队里有一户人家就是支农民兵后人。”
杨胜仗挺感兴趣:“是吗?他有没有说长辈是哪支支前队伍的?”
钱进摇摇头:“您是哪支队伍的?回头我跟他聊聊,说不准还能找到故人。”
杨胜仗笑起来:“恐怕够呛,我其实是在野战部队干政委,早些时候在晋冀鲁豫野战军,后来解放战争部队改建,我被调到了三野。”
“解放海滨的时候我兼职负责了一部分后勤工作,就是支前民兵总队的运输工作。”
钱进大惊。
他以为老工人只是个支前民兵,运气好进入供销总社一步步熬到了这职位。
现在听来怎么这是高级军官的履历?
他吃惊的问道:“那、那您……”
后面的话不好问下去了,他意识到这点后讪笑一声闭上嘴巴。
杨胜仗摸了摸粗糙的头发说道:“奇怪我怎么从部队转到供销系统?”
“建国后军政工农大调整嘛,52年我们原晋冀鲁豫的政治委员都脱离部队去政府政务院当了副总,我被调整到供销系统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到供销系统来,还是当时我们老政委指点的呢。不过我没什么能耐,就是身子骨不错,能干点活,嗯,现在负责咱们市的仓储运输工作,为人民服务。”
钱进更吃惊。
晋冀鲁豫野战军不就是刘邓大军吗?
那么老政委……
杨胜仗没给他继续聊下去的机会。
近乎倾泻的交谈几句后,他挥挥手说道:“行了,我看你没问题了。”
“你先打造这些车子看看吧,看看它们的造价,看看它们的能耐。”
钱进磨磨蹭蹭。
他又问:“还有别的事?没事了赶紧上班。”
钱进拿出增工增员申请书说明情况,最后公正的给出评价:“胡顺子队那边确实缺人。”
杨胜仗咂咂嘴,说道:“应该给他队伍里调几个人。”
“嗯,我跟劳资科说一声,再加几个临时工编制过来。”
钱进说道:“人员方面,能不能考虑一下已经在港口工作的知青?”
“第一给他们安排工作,第二他们是熟练工,上来就能干活。”
杨胜仗摆摆手:“这是劳资科的事情,招工是一件很复杂的工作,涉及到多个单位协同,咱们不要把手伸的那么长。”
“不过你的提议挺好,他们条件确实适合加入咱单位的一线,可以优先考虑他们。”
钱进精神振奋。
杨胜仗只要愿意接收港口知青搬运队成员,那他就能操作!
这样老部长批了条子,写了仓储运输部需要增工增员的申请。
钱进拿了条子,说顺路给送过去,开开心心的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同志又看向墙壁。
以前老战友用过的老枣木扁担依然高悬墙头,宛如一柄丈量时代的标尺。
只是这尺子,到了新时代就要增添新刻度。
他叹着气摇摇头,目光深邃。
(本章完)
第115章 送礼有学问,饭店有空缺(求订阅)
第115章 送礼有学问,饭店有空缺(求订阅)
夕阳余晖洒在洋房的红色鱼鳞瓦上呈现出铁锈色,今天明明有太阳但很冷。
傍晚时分,石板缝里流水成冰。
国营副食店门口,有狸猫探头探脑。
钱进和邱大勇骑车经过,惊得它纵身跃过旁边的标语墙,顺着墙壁三两下爬上屋檐,踹断几根冰棱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渔港的汽笛声隐隐约约传到街道来,路口嘹亮的广播声从喇叭口淌下来:
“会议指出,教育战线和全国其他战线一样,形势大好。广大干部、教师热烈响应国家号召,为建设四个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培养人才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亿万青年为革命学习文化科学知识,为国家发展需要即将踏上考场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检验……”
钱进问道:“咱们省里也快要高考了,你那边的战友们准备的怎么样?”
“啊?”邱大勇猛然回过神来,“我我没听清,钱哥你说啥?”
“那什么,你说我们这趟去找领导能行吗?能把礼送进去吗?”
“我听说你们单位劳资科的崔科长是老革命,最铁面无私了,好几次有人给他送礼,他都扔到了大街上去。”
钱进笑道:“肯定能送进去,你看我的吧。”
“送礼是一门学问,就跟治病要对症下药一样,送礼也得送对地方。”
他今晚赶着提前下班,就是又要去见领导。
见市供销总社劳资科科长崔虎。
胡顺子队里缺人,既然杨胜仗答应补人,那他就想让劳资科从知青搬运队里补人。
他打听了崔虎的情况,针对性采购了点商品,找到邱大勇一起去拜访崔虎。
邱大勇自己带上了礼物,他把一个小包死死系在腰上,说是从老林场里带回来的宝贝。
不过他估计自己送不出去,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已经打听过领导的脾气了。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
自行车铃铛声、煤球车的吱扭声和补锅匠敲打洋铁皮的叮当声汇聚在一处。
穿衣的男孩们抽着陀螺掠过石板路,木鞭梢甩出的脆响惊散了在地上啄食的麻雀。
钱进看到三轮运煤车前面绑着块木板,上面有‘五台山路12号楼’的字样,顿时眼睛一亮。
这样他给邱大勇使了个眼色让其等着,自己骑车去找抽陀螺的孩童。
一把奶塞给他们,带头的少年把胸膛拍的嘭嘭响。
然后他们加快速度拐进了五台山路。
等煤球车也在路口拐弯要进入五台山路时,他们突然窜了出来。
由于孩童们跑的匆忙且突兀,煤球车为了避开迎面而来的孩童使劲拐弯,结果一下子翻了车!
孩童们嘻嘻哈哈逃跑,送煤工气的破口大骂。
煤筐摔落,上面剥落的红漆字迹更模糊,煤球四处翻滚,在暮色里滚成满地黑珍珠。
钱进见此赶紧招呼邱大勇去帮忙:“同志,别着急。”
两人扶起车子、一人一个筐子,手脚麻利的将煤球放回去又给抬上车。
工人感激不已,挨个握手:“麻烦你们二位了,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我要写一封表扬信!”
钱进甩手说:“瞧你说的,我们青年人随手办点事还得要表扬信?这觉悟得叫人笑话。”
“老同志你忙你的吧,我们还得去见领导呢。”
工人看看两人满手的煤污很是过意不去:“唉,你们这可怎么见领导?对不住,都是那帮兔崽子……”
“小孩嘛,就是这么鲁莽,不必去责怪他们,反正他们也没给国家给你们单位造成什么损失。”钱进露出豁达笑容。
“再见了同志,我们先走了。”
他领着邱大勇迈轻快脚步往前走。
邱大勇疑惑的问:“那些孩子?”
“是我让他们窜出来把车带倒的。”钱进露出贱兮兮的笑容。
邱大勇更疑惑:“这图啥?咱手弄的脏成这样怎么去领到家里?”
钱进神秘兮兮的挤挤眼,说:“山人自有妙计。”
主要是他不确定自己的打算能不能成功,不敢提前说,否则无法成功要被邱大勇在心里嘲笑的。
这运煤车是给五台山路12号楼的几个单元送煤,很巧,崔虎就住在12号楼的1单元。
而他看到运煤车今天送的是相当珍贵的无烟煤球,于是就猜测可能会给崔虎送。
崔虎确实觉悟高,他没跟林海一样住条件更好的供销总社干部楼,住了一座老筒子楼。
可钱进觉得这毕竟是单位里大权在握的领导,单位不能因为他觉悟高就不给他配干部福利。
而高级的无烟煤球就是专门配给供销总社大小干部的,钱进之所以清楚这点,是因为他这个大队长如今也给配了一定额度。
12号楼就在眼前。
骑二八杠的女工摇铃拐进里院,车把上挂的网兜里,带鱼尾巴正从孔洞往外滴答咸水。
几个单元楼里,窗户飘出的煤烟在社区上空编织出一层灰绸。
烟味混着馒头的麦香、辣椒的辣味还有谁家煎咸鱼的焦香在横冲直撞。
钱进找到劳资科长家斑驳的朱漆门,门外一台蜂窝煤炉子的火苗正舔着铝锅底。
旁边放了一筐的无烟煤球。
这让钱进心里安定几分。
他们叩门,屋里响起东西落地的闷响,然后有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拉开门警惕的往外看:
“谁?”
钱进说道:“崔科长,我是杨部长手下的兵,今天上门来想找您咨询点事,还请您老同志帮帮我们新兵,给指点一下工作。”
他是见过崔虎的,或者说崔虎去见过他,给他搞过一个小型表彰大会。
但抬头担心这层面子还进不了崔科长的家,所以把杨胜仗搬了出来。
钱进一直以为杨胜仗没当过兵,只是支前民工但立过功受过嘉奖所以进入供销系统。
现在刚知道原来杨胜仗不但当过兵还是高级军官来着,那他自然要这么自称了。
因为崔虎也一样,是一位真正当过兵、杀过敌的军转干部。
这两人职级一样,性情相仿,在工作上打交道又多,所以关系不错。
听到钱进自报家门搬出了老朋友,崔虎皱了皱眉打开门放两人进屋。
看着两人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东西,崔虎又想关门可两人已经进来了。
这样他表情就很不好看,一个劲的皱着眉头斜眼看人,把邱大勇看的一个劲讪笑。
钱进快速扫了眼屋子。
崔虎家里跟林海家里完全不同,家电家具很少,猫很多!
四白落地的墙皮被猫爪挠出抽象画,一入门墙角煤堆旁立着褪色的铁皮饼干桶——里面盛着拌了鱼内脏的棒子面糊,正有腥气往外冒。
客厅除了桌椅板凳柜子外没什么家具了,更别提家电。
桌子上放着饭盒和摞着的各类报刊合订本,这貌似是家里唯一没有猫的地方,其他地方猫很多。
人造革蒙皮的木椅裹着军用毛毯,塌陷处陷着两只酣睡的狸猫。
这是单位配发的办公椅,扶手上‘海供xx’的红漆脱落严重。
还有一只虎斑猫占据着地上个破旧的海绵坐垫,一只奶猫蜷在藤编暖壶套里,这东西貌似已经改造成猫窝了。
还有几只老白猫在木板床上撕扯着旧军装玩,加上躲起来的几只猫,怕不是得有十几只的数量。
钱进看猫,猫也在看钱进,有几只还试探的想要靠近他。
崔虎让他们进门后不给安排座位,更别想着有倒水喝的待遇。
他直接站着抱双臂问两人,并且做出不认识钱进的样子:“你们是杨部长手下什么兵?要找我问什么?”
钱进正要说话,有只大黑猫跳起来利索的钻进他的手提包里。
崔虎赶紧去抓猫。
结果其他猫见此纷纷往钱进身上钻,一时之间崔虎没法问什么了,只能挥手跺脚的喊:“去去去,一边去!”
钱进抚摸着一只小三笑:“没事没事,估计是闻见我身上的猫味儿了。”
崔虎有些诧异:“你也养猫?”
钱进向来是个撒谎精,撒谎手到擒来:“我没养,因为我养了一条狗,没法再养猫了。”
“不过现在流浪猫挺多,没人管,我有时候弄点东西喂给它们,喂的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它们愿意亲近我,可能给我身上留下气味了。”
“对了,我知道崔科长也喜欢猫,还给你家里的猫带了点礼物呢。”
他打开手提包,里面全是拆出来的小鱼干。
特殊年代得配特殊形象。
这些小鱼干全是边角料,在商城价格很便宜,跟白给一样。
可扑上来的几只猫却不是被小鱼干引来的,钱进先拿出用报纸包成一团团的小鱼干,又给拿出来个被他碾碎了又重新使劲碾压在一起的草料球:
猫草球!
却又不仅仅是猫草做成,里面还有猫薄荷、缬草和虫瘿果,对猫非常有吸引力。
特别是猫薄荷这种植物,对猫的吸引力格外大。
当然并非所有的猫都对猫薄荷感兴趣,所以钱进将好几个猫草球剥离包装携带,却也只吸引了几只猫上前来。
这几只猫对猫草球很感兴趣,一个劲的往钱进身上爬,爪子撕扯衣服嗤啦嗤啦响。
崔虎第一次看到自家的猫这么主动的去找人要东西,他的兴趣和好奇心全起来了,问道:
“这是什么?”
钱进讲解说:“是一些草末经过强力挤压而成的东西,里面有缬草,缬草是中药,可以缓解情绪、安神镇痛什么的。”
“猫喜欢这种草,因为崔科长您养猫您知道,猫很容易情绪激动,所以它们喜欢能让自己安静下来的缬草。”
“里面最多的还是猫草,猫草可以给猫催吐,它们要是吃的不好或者肠胃不舒服,就可以吃猫草来给自己催吐催排便。”
崔虎恍然:“噢,确实,我家的猫经常跑出去吃草。”
钱进说:“你没注意到,它们吃完草会吐,因为平时它们容易吃进一些毛发什么的进肚子里,全靠猫草催吐来保持健康。”
其实猫草对猫的重要性不止于此。
但说太多没用。
有些知识超出这个时代了。
钱进把猫草球交给崔虎:“崔科长你这个要收好,平时不用得用塑料袋密封起来。”
“因为它里面还有一种草,会让猫开心兴奋,你家里养一只猫还好,养的猫多了,容易让它们打架。”
“但你偶尔拿出这东西给猫舔一舔啃一啃很管用,它里面有中草药,能治病,比如猫没用食欲了、无精打采了、口里有味道了,都能治。”
崔虎看着这些草球,一时之间陷入为难境地。
他从不收礼。
钱进进一步介绍:“崔科长,都是自己搜集的杂草做成的东西,不是买的也不是找人要的。”
“我就是看猫经常吃什么草有什么用,然后捣鼓出这么个东西来。”
这猫草球被他进行了二次加工,加工痕迹非常清晰,饶是崔虎老江湖也没看出毛病来。
几只猫看到球球转移到崔虎手里,又开始往崔虎身上爬。
它们不怕崔虎,抢夺的更加嚣张。
见此崔虎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他请两人落座,还一人给递了一支烟。
没有过滤嘴的丰收烟。
崔虎解释了一句:“家里没好烟,我平时总抽这个。”
“这个好,我们也抽这个,有劲。”邱大勇实在人,当真点燃一支抽了起来。
崔虎见此倒是露出笑容。
钱进把众多的小鱼干、虾干也放下:“我去红星公社的渔村支农,搜集的不值钱边角料。”
“这个在渔村没人要,都是喂猫的,但确实是喂猫的好东西。”
“我委托他们给晒干了一些,带回来喂流浪猫,流浪猫还真喜欢吃。”
他抓出一把鱼干放在地上,这下子连睡觉的猫也爬起来了,哄一下子扑上来开始争抢。
这些边角料不是常见的冻干鱼干,而是自然晒干的东西。
相比冻干鱼干更有嚼劲,在这年代也不会让人看出问题来。
崔虎见此咕哝了两句话,钱进没听清他说什么,可能是说他太客气了之类。
然后科长的接待更热情,他拿来一个搪瓷盘,里头是瓜子生水果。
钱进连连道谢。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喊道:“老崔,给你送煤球来啦!”
钱进心怒放。
路上的心思没白费!
他使了个眼色,邱大勇第一时间去打开门。
送煤球的老工人抬头一看他,顿时露出笑容:“哟,同志是你啊?”
钱进跟崔虎也出来。
老工人指着两人对崔虎笑道:“他们俩是你手底下的小兵?俩小子好样的!”
崔虎问道:“怎么回事?”
老工人把自己的车子因躲避小孩侧翻,两人上去帮忙捡煤球的事情重复一遍:
“老崔你当时没看到,路上过往可不少人,不少还是咱这条街上的,我平时给他们家里送煤,他们一口一个张师傅谢谢你。”
“结果在街上我翻车了,他们看都不看骑着车就走了,我知道,他们怕沾了手弄脏了衣服,我理解。”
“所以这就更显得你这两个小伙计的觉悟高了,你把他们教的不错!”
老工人也是古道热肠。
他记得钱进说过这是来领导家,于是就在领导面前把两人夸出来。
崔虎听后确实高兴,拍拍两人肩膀勉励了一句:“好样的。”
钱进两人又赶紧帮忙卸下煤球进行收拾。
最后送煤工摆摆手离开,还给两人加油:“工作上要好好干啊!”
两人纷纷称是。
这次再回到屋里,氛围可就好多了。
崔虎不客气,说:“你叫钱进对吧?新任的甲港那边大队长。”
钱进暗道自己是撒谎精,领导也不遑多让是个戏精。
你给我开过表彰大会还能不认识我?
崔虎问道:“你找我来干什么?”
钱进不耍心眼,他把胡顺子队的情况先摆出来,又介绍了邱大勇的知青搬运队队长身份:
“邱大勇同志的情况我很了解,他们搬运队全是知青里头好样的,很符合咱们单位招工需求。”
“像我们甲港那地方劳动强度大,一般的知青受不了,所以我认为举贤不避亲,我应该推荐他加入我们的队伍!”
一只猫跳到崔虎怀里,崔虎慢慢的撸猫。
他看向邱大勇的手。
手掌手指全是黑煤灰,可这浓重的黑色却掩饰不住上面层层老茧。
考虑了得有一两分钟,崔虎说道:“明天把街道和个人情况给我送到办公室去吧,我跟同事们研究研究。”
“领袖说的对,青年要到需要他们的地方去奋斗,如果甲港的搬运工作适合你们,组织上不会阻拦你们前进。”
对于他这样性格的领导,能把承诺做到这一步已经很罕见了。
邱大勇大喜,赶紧起身道谢。
崔虎摆手:“我不给你们帮忙,组织给我的这份工作,我只做对的起这份工作的事。”
这样纯粹的人,没什么好聊的。
但直接就这么走人那太过分了。
还好钱进有所准备,且崔虎这个养猫的爱好此时可以用。
钱进从猫平时的活动范围开始聊,得知这些猫经常出去玩,他又拿出个小瓶子递给崔虎:
“外面什么跳蚤蜱虫之类的寄生虫可多了,有的在它们皮毛里有的在它们身体里,所以崔科长你得注意给它们做驱虫。”
“我下乡是在琼州,咱们都知道那地方虫子可太多了,跟着渔场一位兽医老师我学了一些驱虫剂方子,给狗给猫给猪马牛羊都能用。”
“这些药粉你用指甲盖挑着给它们吃,一只大猫就这么点足够了。还有这种药水,你给它们点在后颈皮毛上就能驱虫……”
德国拜耳,驱虫神药。
崔虎可以接受这种礼物,他挺满意:“嘿哟,钱队长你本事真大,什么都会一点?”
钱进拍邱大勇说:“这位同志会的更多,我是学了些奇技淫巧,邱大勇同志会的都是劳动技巧。”
邱大勇解释说:“我擅长修个门窗桌椅板凳什么的,要不然崔科长您看您家里有没有要修的什么东西?我给您露一手。”
崔虎被他耿直的样子都笑了,说道:“很巧,我也擅长这个,所以家里的东西都被我修过了。”
他又说:“你们杨部长也很擅长这个。”
提到了杨胜仗,钱进便问了一句:“崔科长,我们杨部长以前还是部队主官来着?”
崔虎沉默了一小会,答非所问的说道:“杨部长人生履历很丰富,是个有心气、有觉悟、有主意的能耐人。”
“你们找老工人也能打听出来,他曾经在首都供销系统里上班,前些年出了点事,他受到牵连被下发基层锻炼,自己选择来了咱这个他战斗过的老地方。”
“他现在的仓储运输部长,是从你们这个职务一步一步干出来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向他学习。”
说完这话崔虎就没有聊天欲望了,嘴巴抿的很紧,嘴角往下弯。
钱进闻弦歌而知雅意,看看手表就说天色不早了不打扰了我们该走了。
崔虎没挽留两人,不过临走的时候给钱进送了一包块。
毕竟钱进给他送的东西全是他的必需品。
月上半空。
梧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
寒风吹来,落叶翻滚。
邱大勇攥着手提包的手抖得像筛糠,他一点感觉不到寒冷,反而后背在出汗。
“钱哥!”他猛地扯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外套,露出贴在腰部紧紧绑着的红布包。
“其实我这次过来还带了一支老山参,是当初在兴安盟林场朋友好不容易找到的正经百年老山参,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没舍得给家人也没卖给收购站送给我了。”
“本来我寻思它有大用,回城可以把这东西送给领导,结果压根用不上,也得亏我没拿出来,否则我看咱俩能被赶走。”
钱进说道:“对,我一早跟你说了,你听我的,千万别自作主张。”
“来之前我都把情况调查清楚了,这位领导结婚早,孩子生的也早,结果48年白狗子反扑,因为他的身份,他老婆孩子全被白狗子给杀害了。”
“从那之后领导就不再关注自身家庭问题,改成了养猫来陪伴自己。”
“所以给他送礼没有用,得给猫送礼!”
邱大勇点头:“是,确实是这样。”
“那我把这支老山参送给你,但我不是给你送礼,是给你兄弟送礼。”
钱进愕然:“我哥?你还认识我哥?”
邱大勇哈哈笑,用眼神往他下三路瞟:“你跟小魏老师结婚以后,以小魏老师的魅力,这东西迟早用得上。”
“另外还有鹿茸什么的,我到时候都得给你整点。”
钱进说道:“别瞎说,我火力凶猛的跟重机枪一样。”
“用老山参泡酒喝,能把你重机枪提升成连射机炮!”邱大勇一句话让钱进收下了老山参。
钱进还假惺惺的说:“咱们自己人你别搞这一套,你当咱是演《智取威虎山》呢?上山拜码头还得给三爷送点东西?”
“以后你上班了就在码头给我好好干活,这比什么参都管用——嘿,咱们还跪下了?”
他这正说着,邱大勇突然单膝跪地。
这架势吓钱进一跳。
表忠心也没这么个表法,这都是求婚的姿势。
结果邱大勇仔细看自行车漏气的轮胎,突然跳起来一脸激动的大骂道:
“我草,哪个不要脸的戳了咱俩的轮胎!”
钱进凑上去一看,自行车轮胎确实破了道口子。
邱大勇气的要骂街。
这是他兑换出来的崭新自行车,平日里对它比对自己都要珍贵,今天不是来见领导他还舍不得骑呢,昨天弟弟偷偷骑了一会他还把弟弟揍了一顿。
结果如今崭新的轮胎被人划破了。
看着被刀子豁开的外胎和内胎,看着这辆眼看不能用的自行车。
能扛二百斤麻袋还走路虎虎生风的大青年,一下子被气到眼角含泪:
“哪个狗日的畜生啊,凭什么划我车子,你有种给我站出来……”
钱进怕被崔虎听见,只能吃下哑巴亏拉他离开。
这次代价不小。
四条轮胎全被划破了,外胎内胎全破,显然无法再用。
两人阴沉着脸推车回家,邱大勇含泪发誓找到作案者后会拿刀子豁了他的腿来报仇。
钱进安慰他,然后路上怎么聊也聊不出作案者身份。
带着满脑袋雾水,他推开自家绿漆门。
顿时,一股羊肉的香气迎面发动了偷袭。
他大吃一惊,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正在炉子前忙活。
炉子上管大宝放了铁丝网上,网上是肥硕的羊肋肥排。
只见油滴不断落进炭堆,“滋啦”声里有草原上篝火燃烧的动静。
“嘿嘿,兄弟你来了?”管大宝扭头冲他笑。
钱进上去跟他开心握手:“大宝哥你怎么来了?怎么、怎么这直接忙活上了?”
待在门口闻香味的刘三丙急忙说:“前进叔,你走了没一会管大伯就来了,他说他今晚要给你弄一顿好吃的。”
说着他使劲抽了抽鼻子。
真香!
“小子,继续去扒蒜,吃肉不吃蒜,肉味少一半!”管大宝的围裙溅满油星,活像幅抽象派画作。
他抄起粗大铁网翻动羊排,焦色的蜜汁裹着孜然粒在炭火中散发着令人心动的美味。
隔壁204的炉子也被端了过来,铸铁锅里煮着羊肉,奶白羊汤咕嘟冒泡,管大宝在烤肉的间隙还抽空看了看火候,撒了把枸杞进去。
钱进上前帮忙,管大宝甩手让他离开:“你忙你的,待会让你尝尝大哥烤羊排的手艺。”
“我实话跟你说,一般领导干部吃不着这个!”
钱进笑道:“这是肯定的,我都没怎么见过这道美味佳肴。”
他去屋里看,桌上已经放好了腌菜碟:绛紫色的蒜泡在陈醋里,辣白菜的红油正与雪里蕻的翠绿交相辉映。
管大宝带来个铝饭盒:“里面是羊油,你媳妇手艺不错,肯定会烙饼。”
“等后头有空了,你让她给你烙羊油饼,绝对好吃。”
钱进点头称是,又问道:“大宝哥到底有什么好事,你怎么今晚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管大宝赶走小孩,然后压低嗓门兴奋的说:“兄弟,你给我那个喷药太厉害了!”
“我实话告诉你,往日我在你小嫂子面前坚持不了几下子,自从有了这东西,我哪天晚上都能弄个十几分钟半小时!”
钱进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哑然失笑:“大宝哥你说你,这至于吗?”
管大宝认真说:“怎么不至于?你老哥我这辈子不好别的,就好俩字,食色!”
“食我自己能解决,这个色真是我内心的痛楚啊……”
他后面告诉钱进。
原来前些年管大宝原配妻子去世了,去年才刚娶了个漂亮服务员小姑娘进家门。
结果管大宝自己不争气,弄的在小媳妇面前总是抬不起头。
小媳妇趁机拿这个拿捏他,总对他父母孩子横挑鼻子竖挑眼。
管大宝在单位里威风八面,在家里却是窝囊至极。
钱进可谓是帮他解了燃眉之急,今天他歇晚班,有了时间立马来表达谢意。
自然,他要表达谢意就是做一顿丰盛晚饭了。
结果也是巧了,钱进带着邱大勇去给领导送礼了,但他得知钱进没吃饭,便索性把家伙什凑齐,自己先忙活了起来。
这样正好。
钱进回来的时候几道菜都差不多了。
管大宝带了半只羊过来,炖羊腿、烤羊排、孜然羊肉、爆炒羊杂全给安排上了。
钱进赶紧去把魏清欢和魏雄图叫回来,邱大勇运气好,也可以留下享受一顿。
这年头国营饭店大厨开小灶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
管大宝的羊肉炖的很好。
魏清欢小口啃着贴骨肉,羊脂在她唇间涂上油彩,灯光一照有光泽流动。
滋滋冒油的烤羊肋条最受欢迎。
钱进拿起一根肥瘦相间的肋条在粗盐粒里打个滚递给小汤圆,小汤圆抱着肋条吃的满口流油。
四小都在呲溜羊汤,他们跟张爱军要比赛谁喝得多,张爱军以一对四,不落下风。
钱进给他们五个的羊汤里加水,理由是羊汤太热会烫伤人。
他给魏清欢的是原汁原味的奶白羊汤。
女老师小口啜着奶白羊汤,忽然被汤底浮起的枸杞呛得满脸泛红。
钱进急忙给她拍背,却让她不好意思了,一时之间更是霞飞双颊。
大冷天又是喝羊汤又是吃烤肉,这一顿饭吃的钱进头冒热汗,浑身熨帖。
连吃带喝差不多了,管大宝改成喝九宝茶,他慢慢的喝着茶说:
“老弟,还记不记得咱第一次见面我跟你说,政府认为现在国营饭店数量太少、厨师不够用,让我们培训徒弟扩大营业规模的事?”
钱进下意识点头:“记得。”
管大宝问道:“老哥我要带八个新徒弟,而我在饭店里有点面子,我们书记给了我两个自由人选。”
“我给了我亲戚一个人选,你看你这边有没有需要?”
钱进一愣,大为欣喜:“可太有这个需要了!”
厨师呢!
能培养一个厨师肯定要培养。
倒不是为了进国营饭店。
他知道改革开放以后个体户饭店遍地开,国营饭店生意会很快滑坡,这时候进去当厨师其实差不多是48年当国军,没几年好日子了。
可是他们的人民流动食堂将来必然向饭店转型,这种情况下要是有个国营饭店大厨出来掌灶,对于初期的宣传工作有很大便利。
另外别管改革开放后怎么样,当下国营饭店的岗位全是好岗位。
因为家家户户勉强解决了吃饱肚子的问题,老百姓都有吃不好的问题。
所以现在还有很多人想进国营饭店。
这种情况下能安排一个名额是很牛的事。
而且钱进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甚至都不需要去托关系找门路,人家大厨已经上门发出邀请了。
那他肯定得把握住这机会。
吃过饭管大宝要回去,钱进又给他拿了一份回礼。
管大宝正要拒绝。
钱进露出个暧昧笑容。
管大宝顿时回以耂渋畐都懂的微笑。
钱进给他准备了药片和小药粒,这次可没乱给东西,都是他觉得管大宝很有必要的补药:
“这个片是护肝片,你吃油腻吃的多,应该还有脂肪肝,吃个护肝片对身体好。”
“这药粒是好东西,苁黄补肾秘药,是老中医自己亲自配的药,一次用这个小勺舀一勺,专门用来滋补肾阴、强筋壮骨用的,它对肾虚腰酸有奇效!”
这药是好药。
本来是胶囊,钱进让四小一颗颗拧开倒出药粒重新放入药瓶包装。
本来钱进给自己也准备上了。
不过现在他有了老山参,这药应该用不上了,于是送给管大宝。
(本章完)
第118章 病好以后就领证(求月票)
第118章 病好以后就领证(求月票)
宋鸿兵!
这算是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张爱军将宋鸿兵的脖套撕扯下来,将人撕扯到钱进跟前。
钱进的手电光柱劈开雪幕,照耀在这张熟悉的中年面孔上。
宋鸿兵此时很狼狈,衣衫褴褛是被黄锤撕扯的,头上身上都有雪,鼻尖还挂着冰碴子,劳保手套只剩下一只,另一只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面对钱进,宋鸿兵猛地僵住,手里断锯条‘当啷’砸在柔软的雪地里。
钱进凝视着他问道:“宋大队,您怎么来偷我自行车呢?”
“小钱,你这说什么我不懂,不是,你们把我扑倒在地上干什么?你们这是要犯罪呀!”宋鸿兵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不忘倒打一耙。
钱进说道:“宋大队,现在您就别耍歪心眼子了,这只会丢人现眼。”
“你看看你这些家伙什……”
他抖擞开宋鸿兵带来的挎包,哗啦啦掉出匕首、改锥、扳手、钳子、半包大鸡烟之类的东西。
“您应当知道我是泰山路治安突击队的副队长吧?宋大队,您看看您带来的东西,再看看给我自行车上留下的痕迹,您以为您能糊弄的了咱们治安员同志的火眼金睛?”
钱进一脚踩住扳手,金属的凉意顺着拖鞋往上爬。
出来的太着急,还没穿好呢。
警报声惊醒了筒子楼里不少人,只是天冷他们没有出来看热闹。
但204这边听到了隔壁摔门声,魏雄图掐着一根火钳出来张望,魏清欢想出门被他塞回去。
可魏清欢很强硬,一把推开哥哥走出去。
看到钱进没有穿外套她又赶紧回屋去,找到挂在墙上的衣跑来给钱进穿上:“这是怎么了?”
钱进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我和你哥的领导,之前一心想栽赃陷害我们这两个兵,结果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给坑害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魏清欢感叹。
宋鸿兵气得跳脚,吼道:“谁他娘把自己坑害了?你们狗男女少在这里污蔑我!”
天寒地冻。
钱进怕媳妇受寒,就甩甩头示意张爱军将人抓进屋里去。
宋鸿兵作英勇就义姿态,昂头摆出桀骜样说:“有种你打我一顿,今晚我认栽!”
钱进往周围看看,他低声说:“没人出来,邻居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咱们把他杀了,尸体煮熟了喂狗。”
“你们看他既然来偷我自行车,肯定不会把行踪透露给别人,大雪又掩盖了他来咱这里的痕迹。”
“这样等雪融化了,估计才能有人察觉到他失踪,可那时候他尸体早就被黄锤给消化了……”
宋鸿兵脸唰的煞白。
魏清欢皱眉思索:“黄锤恐怕消化的没那么快,不过不怕,我可以去学校实验室调一瓶子王水出来。”
“那东西连黄金都能腐蚀,腐蚀个血肉骨头简简单单……”
“我告诉你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宋鸿兵叫道,“救命啊!”
张爱军赶紧捂住他的嘴露出为难之色:“领导,这个杀人的事它犯法啊。”
钱进乐了:“我吓唬他呢!你看他那嚣张的样子,不吓唬能行吗?”
张爱军松了口气。
他这才松开掐着宋鸿兵脖子的手。
宋鸿兵捂着脖子拼命喘气,喘的太快忍不住咳嗽起来。
钱进和魏清欢吓一跳。
张爱军刚才真要掐死宋鸿兵呢!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冲彼此吐舌头。
宋鸿兵却猛的暴起,冻僵的手肘撞向钱进肋下,两人翻滚着摔倒在楼道里,搪瓷脸盆被踢得哐啷乱响。
筒子楼里陆续亮起灯,有人推开气窗骂:“大半夜演《奇袭白虎团》呢?”
张爱军急忙将宋鸿兵抓起来,宋鸿兵哭号:“杀人了、杀人了!”
隔壁打了个哆嗦:“怎么回事?”
钱进说道:“抓了个偷车贼,这会想要浑水摸鱼想办法逃跑呢。”
露面的邻居便说:“这种贱皮子先打他一顿再扭送治安所去。”
发现是钱进家里的声音,左邻右舍、楼上楼下又缩回头去。
钱进家里惹不起。
宋鸿兵傻眼了。
钱进懒得废话了,他进屋穿衣服让张爱军也穿衣服:“送他去派出所!”
“别!误会,误会了!”宋鸿兵赶紧叫,“刚才这个人死掐我脖子,我真以为你们要杀人灭口!”
钱进不管他说什么,回屋拿出个手铐给他拷上了。
魏清欢像妻子一样将自己围巾给他围在脖子上:“路上小心点,小心他狗急跳墙。”
宋鸿兵要被这话气死了,骂道:“你这娘们真是蛇蝎美人,蛇蝎美人啊!”
魏清欢向他微笑点头:“不用你废话,我知道我是美人,但我这美人不是给你欣赏的,你等着去坐牢吧。”
宋鸿兵意识到钱进送他去治安队的事是真的,于是改了态度:
“小钱、小钱,今晚的事情是误会,你听我解释一下好不好?”
“解释就是掩饰,你还是去牢里跟狱警解释吧。”钱进毫不留情。
宋鸿兵说道:“你听我说,行,我承认,我今晚寻思来偷你自行车。”
“但我没偷成对不对?”
钱进说道:“这是我警惕性高,否则你肯定能偷成,上次在杨部长家楼下,是你割了我和我朋友的自行车轮胎吧?”
宋鸿兵愕然:“不是我,我没有去过杨部长家楼下啊。”
钱进冷笑:“承认了?”
宋鸿兵叫屈:“我承认什么?”
钱进看向魏清欢问道:“上次在杨部长家楼下,是你割了我和我朋友的自行车轮胎吧?”
魏清欢立马吃惊的说:“别污蔑人,我什么时候割你自行车轮胎了,我没割过任何人的自行车轮胎。”
钱进看向宋鸿兵:“老师给你标准答案了,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宋鸿兵一时语塞,又放软语气说:
“是,是我割过你们两人的轮胎,当时我那是偶遇,我看你竟然到了我们街道,于是我就割了你们轮胎。”
“不过我可以赔,我陪你俩新轮胎行不行?”
钱进说道:“别废话了,去治安所,必须送你去坐牢!”
宋鸿兵这东西贼心眼很小。
这种仇人最膈应人了,他们不敢下狠手,却会一直找机会阴人,所以必须送去牢里。
宋鸿兵自然不想去治安所,喊道:“我赔钱、我赔你们一人一辆自行车!”
“用不着。”钱进冷笑。
不算商城,光是77年的现金他就有快三个万元户了,还用得着别人赔自行车?
宋鸿兵哀求道:“钱队长、钱大队,咱们好歹同事一场,俗话说一日夫妻不对、俗话说低头不见抬头见,咱们以后难免还得打交道对不对?”
“你放我一马,怎么赔偿你说的算,我其实就是想偷你自行车撒口气。”
“你都取代我当了甲港大队的大队长,我都被开除了,你还不能让我撒口气吗?”
这件事钱进还真不清楚。
市供销总社对宋鸿兵的处理结果进行了保密,外面只有小道消息。
钱进问过刘金山,结果刘金山对他态度很敷衍,说不知道内情,只知道宋鸿兵被免职了。
免职跟开除是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
钱进没想到宋鸿兵竟然被直接开除了。
这下他乐了:“太好了,原来你被开除了?说说,怎么回事呀?”
宋鸿兵跟他讨价还价:“我告诉你怎么回事,你放我走。”
钱进不说话了,拉着手铐往外拖。
宋鸿兵惊恐,只好一五一十的说出真相:“我借了海关稽查处副主任王恩科一台相机,那相机很昂贵,结果丢了。”
“王恩科很生气,逼着我把相机还给他,可相机被洋鬼子抢走了,我怎么给他呢?”
“没办法我只好想要再给他买一台,我没那么多钱,就动起了咱们部里的公账,去部里挪用了钱,没想到不巧合,被人给抓到了,唉!”
钱进幸灾乐祸:“这不是不巧合,这是太巧合。”
“还有你满嘴谎话,以为我会信你的?又说丢了、又说被洋鬼子抢了,谁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宋鸿兵涨红了脸。
却最终没说出真相。
他知道一旦说出自己借照相机其实是想拍钱进和魏雄图闯鬼市的照片去举报两人,自己今晚更得不到好。
钱进一心想送他去治安所。
宋鸿兵一看百般求情没用,顿时急了:“你敢送我去治安所,我告诉你,你的工作也干到头了!”
钱进失笑:“哟呵,你是吃了狗屎打哈欠——口气不小啊?”
宋鸿兵坚持的说:“我是不是吹牛你以后就知道,实话告诉你,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非要跟我作对,我有办法对付你!”
“我在甲港干了半辈子……”
“你活到现在有半辈子吗?”钱进纳闷,又恍然大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短命。”
宋鸿兵要气死了,可他不能进治安所,便忍着怒气还想跟钱进讨价还价:
“你现在放我走,我保你开春还能再升一级。”
“你现在要是非得送我进治安所,你这个冬天熬不过去,单位肯定得把你给撸了!”
钱进说道:“我再升一级就是大队长变部长,你要是有这个本事你自己怎么不当部长呢?”
宋鸿兵一时语塞。
张爱军拖着他便往外走。
宋鸿兵挣扎着大叫:“是,我没法让你更上一级,可我有办法让你干不下去!”
“你看着吧,你看着吧,你手下人都会造反,他们肯定会一起举报你,他们绝对不会听你的话!”
泰山路治安所里亮着灯。
治安员们都已经回家睡觉了,是治安突击队派人轮流来值班。
于是……
宋鸿兵还是在钱进手里!
他路上已经做好打算了,自己进入治安所肯定咬死不承认犯罪,就说今晚来找钱进问点事结果被栽赃陷害了。
可是等他被拖到治安所门口的时候,里面两个红袖章迎出来对钱进就点头哈腰:
“钱总队你怎么来了?”
“这还抓了个人?钱总队威武,咱们治安队全靠你的带领才行。”
宋鸿兵的计划戛然而止。
他转身想跑却被张爱军一脚踹在门口的柳树上,树杈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盖住了他裤腿上结成冰碴的尿渍。
钱进进入治安所烤火。
两个治安员捏着拳头开始审讯宋鸿兵。
今天是五队队长石振涛带着一个叫黄旭日的青年值班。
他们两个都不爱说话,特别是石振涛更是沉默寡言,有什么事先动手,信奉拳头底下出真理的行事准则。
两拳头砸上去。
宋鸿兵意志垮了:“钱进我刚才有一点没说实话,我不是被开除了,我是被免职了。”
“你别让我留下案底,我不能被开除啊。”
“我求求你,你放我走吧,你放我走,以后我肯定让所有人都服你、都听你的,你要是不放我走,我真有办法让他们跟你对着干……”
钱进问两人:“你俩是没吃晚饭吗?要不然我给你俩准备个夜宵?”
石振涛闷着头,跟四十年老光棍新婚夜碰上了个小黄似的,摁着人专心致志的使劲怼。
宋鸿兵是个软蛋,挨了几下子硬的老实了:
“别打了别打了,我承认,是,我前两天趁着钱进和朋友去崔虎科长家里的时候,我拿刀子豁了他俩的轮胎……”
“我今天晚上想来偷自行车,我寻思今天下大雪,等他们楼里人都睡觉了,用锯子锯开锁,然后推着车直接去黑市卖掉,下雪掩盖痕迹,神不知鬼不觉……”
“钱大队你放我一马,我肯定报应你不是报答你,我报答你!”
钱进看到笔录出来了,就让他签字按手印。
宋鸿兵看着红彤彤的手印,流下了绝望的泪水。
钱进拍拍他的肩膀说:
“你别怪我,宋大队,我是治安突击队副队长,我的工作是有纪律的,那就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他又对石振涛两人说:“你们刑讯逼供嫌疑人是违反纪律了,回去一人写一份检查,下次不准再这样了哦。”
“你们大晚上值夜班挺辛苦,那什么,我家里正好炖了个鸡汤,给你们俩送个鸡汤过来下碗面暖暖身子。”
他家里自然没有鸡汤。
可是商城里有各种罐装鸡汤,他回去买了几罐出来倒在锅里加热,亲自给两人送了过来。
这鸡汤都说是无添加,然而那香味馋的黄锤一路流哈喇子,鲜香可口的不像话。
钱进怀疑厂家撒谎了,这是无添加出来的味道?
香味同样让石振涛两人流口水,下进挂面之后,热乎乎的汤水软乎乎的面。
两人围着炉子吃的就一句话:“哎真香!”
这么一折腾都快午夜了。
钱进打着哈欠回去睡觉。
一觉到天亮。
外面铮明瓦亮。
他推开窗户一看。
其实太阳还没出来或者说夜晚没结束,只是暴雪过去了,月亮出来了。
月光照在皑皑白雪上反射着银光,让人感觉天亮了。
外屋的张爱军还在打呼噜。
钱进一时之间睡不着了。
他感觉了一下自己身体里那充沛的生命能,觉得自己暂时用不上邱大勇给的老山参,索性送进商城看看价值。
这年头养殖人参还没有出现,所以他手头上的肯定是野生人参。
再一个邱大勇说是大兴安岭里的百年老山参,钱进不知道他有没有夸张,但从外表看确实是好东西。
这根山参是干货,主根粗壮呈人字形,表面密布螺旋状横纹,纹路多且细密却很清晰
它的须根保持的很好,柔韧细长,数量不多,稀疏分布在四周,上面有小珍珠点似的突起。
灯光照在上面,将表皮照成了黄褐色,颇有光泽,竟然跟人皮肤中的油性皮肤似的。
钱进不懂人参这种东西,前世在网上看有人说它有药效是假的也有人说老祖宗用了几千年结果还不如你个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懂的多。
但他感觉自己手头上的人参是好东西。
不需要任何专业知识,很直观的说就是,这老山参让钱进特别喜欢,下意识的喜欢。
另外一种能给他类似感觉的是黄金!
钱进认为,如果说是这样的老山参拿到现实去给人看,肯定没人会当着面说它‘没卵用、虚假宣传、全是炒作’。
这么想着老山参进入商城:
野山参·84年参龄·兴安岭寒温带原始森林特产参种·71.22克,990000。
钱进挠挠头,认真的开始数位数。
嗯。
没错,九十九万!
这看起来跟个老梆子似的的东西价值99万。
他很平静的把人参下架拿出来看,又重新上架。
这次他滴了眼药水才去看的。
9后面四个0。
没毛病。
九十九万!
钱进躺在床上知道事情大条了。
他这下子更睡不着了!
自从上次将存款全买黄金打造了个金箱子,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大额进项了。
不过他不着急,毕竟他不急着用钱,等明年改革开放了他有的是地方可以四处去搜罗值钱物件。
可他没想到。
没想到明天和意外竟然是意外先来了。
意外的暴富起来了!
这99万来的相当突然,它没让钱进做好心理准备,硬生生就怼了进来。
把人怼的心砰砰乱跳,浑身酸软无力。
原本不算寒酸的商城存款,一下子变得豪横了!
钱进索性打开窗户吹冷风。
老祖宗真是说的对啊,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他一个善意改变了邱大勇等人的命运,邱大勇用百万级别的资金回报了他。
冷风一吹,冷静了。
钱进没有着急把老山参卖掉。
从价格上就能看出它的珍稀和珍贵,而这还是收购价呢,以商城这二道贩子的尿性,如果上架以后价值指不定翻到哪里去。
这种老山参确实是宝贝。
所以他决定先留下来,除非着急用钱买黄金或者其他昂贵商品,否则没必要卖掉它。
钱进将老山参上架,开开心心钻回被窝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后面好像有人在叫他。
他没反应过来,懒洋洋的没说话又继续睡。
然后额头开始温热。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魏清欢恍恍惚惚出现在眼前:
“钱进、钱进,你感觉怎么样?能不能坐起来?我需要送你去医院,你现在发烧的很厉害!”
钱进感觉自己心跳的很快。
他握着魏清欢的手放在胸膛,开玩笑的说:“原来是发烧了,我还以为是见了你所以才心跳这么快。”
魏清欢不好意思,说:“你是感冒啦。”
钱进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感冒吗?”
“因为着凉了呀。”魏清欢说。
钱进摇摇头:“不是,因为你让我失去了抵抗力。”
魏清欢想笑,最后板着脸说:“你烧糊涂啦,说什么胡话!”
她温柔的给钱进揉了揉胸口,又扶着后背坐起来,去倒水用勺子舀起,轻轻吹过后给他喂进嘴里。
小汤圆搂着黄锤站在里屋门口惊恐的看着他。
钱进用沙哑嗓子笑问道:“怎么了?姑父变得吓人了?”
小汤圆突然哇哇大哭:“姑父你是不是要死了!”
黄锤用脑门顶她下巴蹭了蹭,以此安慰她。
钱进一听这话好悬没有眼前一黑。
魏清欢更是头一次在钱进面前对小胖丫发火:“你个熊孩子瞎说什么呢?不许胡说八道!”
小胖丫哭着说:“我我妈妈就是这样,我妈妈,呜——”
魏清欢面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她拉开抽屉摸了几块奶给小胖丫:“去找一二三四哥哥玩,姑父是感冒了,跟你妈妈不一样,你别哭了。”
再哭她也要哭。
其实她也害怕。
钱进先前都烧迷糊了,还是酒精擦额头、擦胸口,擦了一下后才好转。
张爱军和魏雄图在外间面面相觑。
魏清欢走出来说:“你俩挺大的老爷们,都愣这里干什么?”
“大军哥你去找魏主任紧急预支点塑料布,把窗户给封起来,这窗缝漏风呢。”
“哥你去给你妹子请假也给你队长请假,估计他三五天没法去上班……”
她干脆利索的指挥,将几人安置的井然有序。
四小得知钱进躺在床上不会动弹了顾不上穿鞋砰砰砰跑下来。
魏清欢手一挥,让他们穿好衣服带汤圆去堆雪人打雪仗。
钱进感觉自己跟阳了似的,确实烧的挺厉害。
军大衣裹着两床被仍止不住打颤。
他往窗户看,这时候才意识到昨晚雪停了以后有多冷。
窗棂结着半指厚的冰,北风顺着墙缝往里钻,并不猛烈,却寒意深浓。
魏清欢先给他喂水,又拿出水银体温计给他测了一下。
“三十九度呀。”女老师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她将冰凉的手指搭上钱进额头,手上有姜片味道混着雪膏的甜:“烧成这样不能在家里呆着了,我们得去医院。”
钱进倒是感觉还好。
主要是他有过阳了的经历,就摆摆手低声说:“我没事,自己有数。”
魏清欢瞪他一眼:“这时候还硬挺着,当自己是炼钢炉?”
钱进咳嗽一声,一勺水立马出现在唇边。
他喝下水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真有数,你别担心,先让我在家里好好静养一下,要是体温继续攀升咱再去医院,好吧?”
魏清欢想了想,只能点点头:“外面风很冷,先不出去也好。”
她给钱进掖好被子,回204带着铁簸箕回来收拾了煤灰。
随后火星子开始在炉膛里噼啪炸响,火焰燃烧,映得她鼻尖沁出细汗。
随着炉子升起来,姜汤的辛辣味开始弥漫。
魏清欢背对着他搅动小锅,蒸汽氤氲中,毛衣勾勒的腰身被炉火照耀得玲珑有致。
很快她端着搪瓷碗坐到床头。
姜汤浮着金黄的蛋,底下沉着去核的红枣。
魏清欢舀起一勺吹了吹,腕上的手表顺着小臂滑落,露出截莹白如玉的腕子。
“领导请张嘴。”她板着脸下命令,小勺却体贴地斜了四十五度,正好贴合钱进嘴唇。
一勺一勺的姜汤喂完,张爱军带着透明塑料布赶回来。
魏清欢又回去找了图钉,跟张爱军一起配合着对窗户进行密封。
窗外的雪光很亮,给她镀了层毛茸茸的银边,垂落的马尾辫随着动作轻晃,钱进看的心神安宁。
自己现在可比阳了时候爽多了!
他脸上被魏清欢跟美容养颜似的贴了一层姜片,又喝了滚热姜汤,感觉精神好了一些,脑子也清明了一些。
显然他昨晚折腾的太狠了。
又是穿单衣追宋鸿兵,又是扭送宋鸿兵去治安所,又是凌晨开窗吹冷风。
结果出来个重感冒。
这真是no·zuo·no·die了。
得亏他来到77年总干活锻炼的身体素质很好,否则这次有可能直接被送入火化炉。
204的蜂窝煤炉子被抬了过来,窗户被封门紧闭,两个炉子一起烧旺,屋子里很快暖和起来。
魏清欢褪去衣服,露出藕荷色布衬衣。
她蹲在炉前捣腾火焰,火光照得耳垂上的烂银坠子忽明忽暗,照的她身影越发妖娆。
又是一口锅坐上去,这次熬出来的是瘦肉粥。
粥里有黄绿白菜叶,是最嫩的那种。
她一边给钱进喂粥一边无奈的感慨:“要是有皮蛋好了,我做的皮蛋瘦肉粥不太腥,你会喜欢的。”
钱进说道:“只要你做的,我都会喜欢。”
黄锤打了个哈欠拱开门出去。
魏清欢急忙关门回来就笑:“狗都听不下去了。”
吃过饭后她又开始张罗药。
两家都没有感冒药,魏清欢穿上袄围上围巾去买药。
钱进这边商城有的是针对重感冒和发烧的特效药,尤其是布洛芬,这东西很厉害且没有副作用。
但他只是感冒,这年头不至于连个感冒都对付不了,于是他就安心的等待魏清欢回来。
等了好一阵外面传来脚步声,快却轻柔,像昨夜的暴雪落在琴弦上。
门推开女老师快速闪身进来以尽量减少寒气的涌入。
她摘下围巾抖落树梢落下的雪,露出的鹅蛋脸鼻尖冻得微红,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冰晶。
外套脱掉,露出的腰肢比西洋建筑的尖塔还纤巧,钱进侧身看的津津有味。
魏清欢拿出药物,自言自语说:“先吃安乃近。”
一直没出汗的钱进听到这话愣是出了三分汗水。
安乃近?
传说中血条降低到20%一颗药下去恢复到99%但将99%锁定为血条上限的神药安乃近?
他还不如刚才把布洛芬弄出来呢!
大药片子送到他跟前。
温柔的眼神就在后面。
美人恩重情更浓。
钱进只能吃下去。
魏清欢又买了酒精回来,她找了一团,反手在脑后扎辫子:“轮到我给你按摩了。”
她给钱进脱上衣,从额头、脑后到前胸后背,用酒精球使劲的搓。
钱进歪头不动。
如同死鱼。
只有眼睛死死的盯着魏清欢俯身时的领口。
密封的屋子里两台炉子全力燃烧,并且又煮红姜茶又煮粥,现在还有一个炉子上煨着小米粥,屋子里很热,所以魏清欢便只穿一件衬衣。
或许是这年头女性少有专属内衣,或许是冬天有厚外套遮掩用不着内衣。
总之。
很好看。
特别是此时下垂中,钱进看了以后明白了钟乳石这名字的命名多贴切。
浑圆硕大又洁白。
魏清欢很努力的帮他擦拭酒精,随着她身体摇曳,时而洁白无瑕,时而晶莹剔透。
魏清欢偶有所感猛然惊恐起身。
钱进突然说:“小魏老师,我发现你这个人不适合谈恋爱。”
魏清欢顿时把什么感觉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顿时提起来了。
钱进继续说:“适合结婚!”
“等我病好了就去领证,不等高考结束了,病好了就登记结婚!”
女老师的心又落回肚子里。
她仔细盖着被子喜滋滋的说:“你这么容易就被感动呀?我才照顾了你一会呢。”
钱进翻过身来看看被子,又侧过身去。
魏清欢擦拭手,又端来红姜水:“你得多喝水,我问了大夫,感冒发烧必须多喝水,只要多喝水就好的快。”
钱进此时很喜欢喝水。
因为只要张嘴就行了。
但喝完水他突然问:“喝水多了肯定想撒尿,那么问题来了,我感觉我现在没法出去上厕所……”
“我给你去借个尿壶用。”魏清欢扭头看窗外说。
钱进说道:“不是,你听我说完。”
“我感觉我现在浑身很软,没法自己尿尿……”
女老师急忙说:“我让刘家老大老二来扶着你——你可别瞎想,咱们还没领证,领了证、领了证也不行!”
“你个混蛋!”
她看钱进哈哈笑,便知道自己被调戏了,举起手爬上床去拍他。
钱进一看有此良机还等什么?
直接把姑娘给搂到了怀里。
魏清欢试了试他额头,松了口气:“有点退烧了,比我早上进来那会好多了。”
“你别闹了,再睡一会,大夫还让你多卧床休息。”
钱进硬是睡不着!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了,又被面香唤醒。
他扭头往外看。
魏清欢背对着他在案板前揉面。
围裙系带在纤细的腰间打了个蝴蝶结。
她踮脚取橱柜上头放的香油瓶时,露出一截白皙的纤腰。
香油瓶稍微高了点,她几次踮脚够不着,便跳起来去拿。
像雪地里蹦跶的小白兔。
不对,是大白兔!
钱进枕着手臂开始畅想美好生活。
(本章完)
第119章 纷至沓来的探望(求订阅)
第119章 纷至沓来的探望(求订阅)
一天暴雪,今天出太阳了。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子里,在地上照出老远。
不过窗户刚封了塑料布,阳光不如往日灿烂,模模糊糊的混着房间里的燥热,有点暧昧。
外头响起了劳动突击队嗷嗷喊的声音。
今天来大活了,家家户户都要参与除雪的工作。
钱进感叹:“这么重要的日子,结果我生病了,唉,真是不巧。”
魏清欢过来给他掖被子:“行啦,我知道你觉悟高,可这时候你什么也别瞎想,好好养病最重要。”
指头被粉笔磨出茧子的手放在他额头试了试。
女老师心头安定一些:“应该降到三十八度以下了,来,我扶着你再喝点水。”
钱进喝了水,魏清欢搬来板凳坐在两米开外,细白的手指绞着毛线围巾穗子。
阳光照在她身上,有细碎的光斑跳进敞开的领口。
见此钱进故意咳嗽且把咳嗽声拖得老长:“小魏老师,你听外头这北风嚎的,坐那么远能听见我说话?”
“听见了,你老实点吧,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魏清欢头都不抬,还能不知道他什么臭打算?
钱进盯着她发红的脸颊,忽然掀开被子:“小魏老师啊,我这床板硌得慌,你过来给我摸摸看,这是哪里硌人呢。”
魏清欢慌忙起身,两步上来给他摁住被子:“你怎么比小孩还熊呢?不懂事吗?”
“你发着烧好不容易出汗了,掀起被子干什么?”
“我心跳的很快。”钱进把她的手按在胸口,“真的,不信你摸摸,你摸到了吗?你知道我的心在哪边吗?”
“当然在左边。”魏清欢认真尝试。
钱进含情脉脉的开始上土味情话:“不对,是在你那边。”
魏清欢自然知道自己被调戏了。
她触电似的抽回手,却不小心又撞掉了床头小桌的搪瓷缸,不知是慌是羞,女老师耳垂都发红了。
她急忙赶弯腰去捡,绷紧的布料勾勒出浑圆的弧度,看得钱进眼睛发红。
土味情话在以后见多识广的姑娘们面前是油腻。
可在这个纯洁时代,却是最能打动姑娘,因为她们单纯。
泼辣直接的爱,在她们看来最真诚。
此时街头的三接头大喇叭开始播放起《我为祖国献石油》,嘹亮的歌曲盖住了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钱进的手指爬上她纤腰,魏清欢跟炸毛的小母猫一样跳了一下:“你干嘛呢?你要是再这样不老实,我就送你去医院打针!”
话是这么说,可她声音比往常柔软的多,眼波流转、唇角含笑。
钱进断定这不是警告是勾引!
他便果断蜷成一团:“哎哟我、哎哟我娘来,不舒服……”
“你又骗我!”话是这么说,魏清欢赶紧过来扶他。
“你在我旁边躺会儿,你看你多累呀,一直忙活,脚不沾地。”钱进往里挪了半尺,牡丹床单上腾出块热气腾腾的凹痕。
魏清欢使劲摇头:“我才不累,我下乡时候一个上午挑五十担水都不累,再说我没有一直忙活更没有脚不沾地。”
“你有。”钱进坚持,露出含情脉脉的色样子:“你在我脑海里一直转来转去。”
魏清欢受不了:“你别这样子,我我我害怕。”
钱进便不调戏她了,认真的说:“你这么累我心里过意不去,把你累倒了怎么办?当然我很乐意照顾你,可你生病了我得多心疼你?”
“再说了马上高考了,那些备考学生还指望你去帮忙冲刺呢。”
“最重要的是,你要是再累病了,咱们怎么去领证?我能出门了咱就给居委会打申请,然后去领证!”
魏清欢伸手指戳他额头:“你保证不动手动脚,向领袖同志保证。”
钱进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向领袖同志下保证不合适,我拿我去世的父母来发誓,否则……”
他等待现实像偶像剧里那样发展,魏清欢会怕他发毒誓而用手捂住他的嘴。
结果女老师盯着他冷笑:“快点,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钱进无奈:“否则就让他们二位把我带到地下去见列祖列宗!”
魏清欢这才放心的坐在床头。
两条长腿一搭,劳动裤紧绷起优美的线条。
老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钱进拉着她说:“你躺下歇歇,真的,好好休息一下。”
魏清欢贴着床沿躺下,绷直的身体像块门板。
钱进侧过身来搂着她。
女老师怒视他:“你!”
“我琢磨了一下,咱们得多拍几张结婚照,然后挑选最好看的一张贴到结婚证上去。”钱进一脸认真。
魏清欢被他套进话题,有点害羞又期待的问:“那样多浪费钱呀?”
钱进的手不动声色的往上挪:“你放心,咱家以后不用为钱担心……”
结果魏清欢不好糊弄,立马伸手去挡住他:“我就知道、就知道!”
“你怎么那么讨厌呢,我跟你说,你发过誓的。”
钱进说道:“对啊,我发过誓。”
“我向我去世的父母保证,我的未婚妻一旦上床我就得摸摸她、亲亲她,否则就让他们二位把我带到地下去见列祖列宗。”
“夫人,你也不想让你老公被鬼带到地下去吧?”
魏清欢气的拧他:“你怎么这么坏呢?再这样我就走了!”
钱进抱住她将头拱进怀里去。
到这里了你往哪里走呢!
不过也就到这个地步。
毕竟还没结婚。
他得尊重人家。
魏清欢无微不至的照顾加上两人头一次的相拥让钱进沉迷温柔乡。
他不想生病。
可要是生病了能跟魏清欢突破距离进行亲热,他倒也乐意。
然而老话说的好。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钱进好不容易把魏清欢哄上床,搂着未婚妻在一起甜蜜蜜的聊着天。
仗着发烧有特权,他把毕生的土味情话今天全说出来了。
说的魏清欢一个劲说他不要脸却又一个劲的听。
然而门外响起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魏清欢俏脸生慌,下意识的坐起来:“不会是冲咱家里来的吧?”
钱进沉重的说:“当然会。”
“而且是来熟人了,否则黄锤能不叫唤吗?”
果然脚步声越来越近。
魏清欢急忙要下床。
可屋子里很热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然后外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眼看人家要进来了,慌张之下她手足无措。
钱进拉起被子说:“先躲一躲,不管谁来了我让他们赶紧滚蛋!”
魏清欢乱了阵脚。
她没经历过这种事,顾不上影响好不好,掀开被子钻到了靠墙一面去。
“钱总队啊!”门板咣当一声撞在石灰墙上,朱韬拎着铝皮饭盒冲进来,“嘿哟,好热啊!”
钱进怒道:“你们来干什么——不是,关上门!好不容易积攒了点热气!”
朱韬对后头的赵波喊:“关上门,钱总队这里好不容易积攒了点热气!”
赵波又往后喊,他们这一群来了六七个人,一个个军大衣上还沾着麻辣烫的红油星子,活像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伙头兵。
几个人都带了东西,不是拿了个铝饭盒就是怀里抱着个冒热气的搪瓷缸子。
朱韬关心的问:“你是发烧了?怎么不去医院?”
钱进伸手将衣服团在身边,让人看不出被子额外的鼓鼓囊囊。
然后他伸手进被子里,懒洋洋的说:“这年头感冒可不兴去医院,咱工人阶级讲究个硬扛病魔、战胜病魔。”
魏清欢天生丽质,以前吃的没什么营养,也没有洗发膏洗头,结果头发还很滑溜。
于是他就跟撸猫一样撸了起来。
“我听说你烧到三十九度五了,这样还要硬扛?”朱韬掀开饭盒,里面拥挤着十来个溜圆的鸡蛋。
钱进示意:“放下东西你们可以滚蛋了。”
朱韬挠挠头:“钱总队你这话说的,我们得关心你啊。”
赵波展示自己带来的搪瓷缸:“钱总队,快把这革命营养液喝了,我家里熬了牛骨汤,这是头锅,补气又壮阳。”
后面其他队员七嘴八舌的说:
“钱总队您老可要挺住啊!”
“您得注意健康,咱们人民流动食堂的麻辣烫汤底全指望您把关呢!”
“你们他妈说什么屁话呢!钱总队您保重健康,革命的事业还需要您来给我们带队,现在您的身体可不仅仅属于您,还属于咱们泰山路全体劳动人民……”
钱进服了。
他本来都硬了。
愣是被这群货给搅和软了。
赵波摘下狗皮帽子,端着搪瓷缸要凑上来:“你瞧瞧,这是今早现熬的骨头汤,搁了半斤胡椒面。趁热乎,发发汗!”
钱进赶紧挥手:“别靠近我,小心传染你感冒。”
这货低三下四的样子真像个狗汉奸。
赵波英勇的挺起胸膛:“我不怕,能跟钱总队你得一样的感冒,这是……”
“我求求你们了,我病了,需要休息,你们别折腾我了,让我休息吧。”钱进怕闷死媳妇,撑开了一点缝。
这伙没腚硬舔的样子,更像个狗汉奸了。
赵波几人对视一眼,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钱总队需要休息。”
“这样咱们走吧,不过钱总队这里怎么没人照顾呢?小魏老师呢?咱钱总队对她多上心啊,她还去上班了?”
“我不是挑事啊钱总队,我有个表妹……”
钱进说道:“我跟小魏老师马上就领证了,你就干点人事吧,你有妹妹我有朱韬兄弟,朱韬兄弟还单身呢!”
朱韬疯狂点头,然后又疯狂摇头:“赵队他表妹我见过,这么说吧,小魏老师那张脸就算让滚油泼两遍都比他妹妹强三分。”
赵波骂骂咧咧。
钱进实在没心情也没精力跟他们扯淡,摆摆手说:“我知道你们想逗我开心,但我真的不行了,不是人不行了,是累的不行了。”
“走吧,你们走吧。”
众人只好垂头丧气的离开。
临走之前朱韬说:“你们先走,钱总队这里不能没人照顾,我留下照顾他。”
钱进说道:“小魏老师去上厕所了,她一直照顾我呢!”
赵波听了说:“那钱总队你别跟她说我表妹的事啊。”
“另外这牛骨头你趁热喝,真的能治风寒。”
钱进接过搪瓷缸。
这货确实下狠心了,估计家里杀了个卖胡椒粉的。
一口汤下去他被呛得连打三个喷嚏,鼻涕泡差点掉进汤里。
魏清欢探出头来长长的松了口气。
屋里本来就热钱进还在捂汗,这样她在被子里更热,额头鬓角的黑发黏在肌肤上,鹅蛋脸热到泛红。
“看什么呢?快拿我衣服。”魏清欢捏他一下又摇头,“别,你别动弹,我自己去……”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朱韬几人的声音:“哟,魏主任来啦?”
“魏主任真是爱民如子,哈哈,待会你也爱爱我们呗,一起出来铲雪吧。”
魏香米没好气的说:“我们当然会出来铲雪,瞧你们这觉悟,就怕自己多干是吧?”
“你们赶紧去干活,我去看看你们钱总队然后也就干活了,对了,你们钱总队情况怎么样?”
赵波说道:“看起来还行,喝了我家的牛骨头估计更行了。”
魏香米问道:“小魏老师在里面?”
“没有,里面空无一人。”朱韬说。
“那钱总队不是人?啊?他是不是人?”
几人斗嘴离开。
已经穿上衣服的魏清欢听到朱韬的话后顿时绝望了。
钱进拉开被子说:“犹豫什么?赶紧回来呀。”
外门被拉开的声音响起。
魏清欢来不及脱衣服了,只好就这么挤进去。
钱进刚放下被子,门帘又被掀开。
居委会主任魏香米踩着锃亮的黑皮鞋踏进来,藏青色列宁装口袋上别着红彤彤的领袖像章。
她带了个扎红绸带的柳条筐,进门后娇笑一声:“钱总队长,组织上听说你病倒,特意委托我给你送温暖来了。”
钱进苦笑:“至于这么正式吗?”
魏香米笑道:“开玩笑让你心情愉快点,不过我真是代表咱街道来看望你。”
“这是居委会的慰问品——十斤生姜、五斤大葱、两瓶水果罐头、一斤红、一斤桃酥、一包饼干,还有一斤果。”
“规格可以吧?告诉你,这是看望老干部的规格!”
钱进盯着那筐堆成小山的生姜,恍惚间以为自己要改行卖红姜片了。
这年头妇女同志们的力量真不是盖的。
二十多斤东西,魏香米一条胳膊给挎过来了。
就是罐头瓶子……
“怎么有点绿啊?”钱进看着水蜜桃罐头表面的绿色有点害怕。
魏香米解释说:“嗨,这是前年过年的东西,去年开春就打算发给五保户,结果忘在仓库了。”
她又满不在乎的说:“不过你放心,我有数,里面桃子没事,坏不了,你刮掉上面那层绿的一样吃。”
钱进刚要张嘴。
魏主任又问:“怎么了?你介意?”
“要是介意我给你换成钙奶饼干或者汽水什么的,不过不如水果罐头实惠。”
钱进苦笑:“不介意,一点不介意,反正没长蛆。”
魏香米点头:“对嘛,不影响吃,不信等你尝尝,还是一样甜。”
“对了,你身体素质挺好的,整天跟一头公牛似的强壮,怎么突然病倒了?真叫人心疼。”
最后的话说的很温柔。
钱进解释说:“昨晚抓了个偷车贼,不过没事了,魏主任你挺忙的,要不然你先忙?等中午有空了再过来呗。”
魏香米娇笑:“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要赶我走?”
“哪能呢!”钱进讪笑。
您感觉可真准。
魏香米往四周看看,问道:“小魏老师没来照顾你?我听说你俩处对象了,是吗?”
钱进说道:“是是是,不只是处对象了,魏主任你正好来了,我正准备跟咱居委会申请一下,我准备跟小魏老师结婚了,等我病好了就去登记。”
魏香米说道:“嗨呀,你们年轻人着什么急?小魏老师是个好姑娘、好同志,我可喜欢她了,但是!”
“你俩认识时间不久吧?我怎么记得没俩月呢?怎么这么着急要结婚?”
钱进说道:“我俩其实一见钟情了。”
魏香米白他一眼:“别搞这些资产阶级和封建地主阶级的糟粕。”
“姐是过来人,姐告诉你,婚姻是大事,革命伴侣是要陪伴终身的。”
“我非常喜欢小魏老师,我非常赞同你跟小魏老师在条件成熟以后结成革命伴侣,但是!”
钱进无语。
烦死了。
魏香米那边苦口婆心:
“姐得劝你一句,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俩要多相处、多了解,你刚回城不到半年,平时总在劳动突击队接触一帮男同志,这样着急结婚可不行。”
“那什么,从这周末开始你别去支农了,姐给你介绍几位女同志接触一下,从中选一位合适的当革命伴侣。”
钱进无奈的说道:“真用不着,刚才赵波还给我介绍他妹妹来着……”
“他妹妹不行,”魏香米乐了,“他表妹是吧?我见过,虽然说寻找革命伴侣更重要的是思想和素质的匹配,但相貌也得凑活的过去。”
“你知道的,我从不在人家背后说坏话,可我得说句实话,小赵他表妹。”
犹豫了一下她为了影响还是打了个比方:“抗战年代,鬼子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见了可能都不会去侮辱她。”
钱进忍不住笑了:“那我得见见……”
肋间一阵生疼。
他解释说:“一般丑的我不见,可丑成这样的我想开开眼界。”
魏香米批评他:“你这想法可不对,人家又不是自愿长的丑,你可以不去跟人家谈对象,但不能笑话人家。”
钱进弱弱的解释:“您说的对,我突然有点累,想歇歇。”
魏香米说:“感冒发烧就得多休息,这么说定了,礼拜天我给你介绍我大侄女跟你认识。”
“放心,姑娘相貌比小魏老师只差一丢丢,学问比她只差一点点,可家庭成分比她好一大块!”
她穿好衣服离开。
钱进喊道:“大军哎!”
门打开,张爱军探头进来。
钱进说:“锁门,从外门给我锁门,有人来问就说我睡了。”
张爱军点头离开。
魏清欢脸上流汗。
她出来以后愤怒的看钱进。
钱进问道:“你要不要喝点牛骨头?赵波家的头盆汤。”
他又无奈解释:“大家跟我逗乐子呢,哪是真要给我介绍对象,人家都知道咱俩处对象了!”
魏清欢擦汗,突然笑了起来:“我也跟你逗乐子,还能真冲你发火?”
“人家给你介绍对象是人家的事,又不是你的事。”
“可热死我了。”
她用手扇风,简简单单的肥皂味竟然也很好闻。
门锁锁了一上午。
钱进总算好好歇了歇。
到了晌午头不行了,徐卫东顶着满头冰碴子撞进门:“怎么还锁着门呢?赶紧打开,得时不时查看他情况,他要是烧迷糊过去咋弄?”
张爱军解释:“里面有人。”
魏清欢急忙开内门招呼:“大军哥,开门吧。”
门打开。
徐卫东眼神飘忽不定:“小魏老师,我来的不是时候呀。”
魏清欢接过他手里的挎包,说道:“怎么不是时候?你来任何时间都是好时候。”
“别瞎寻思,锁门是为了让他好好休息,他上午睡了一觉。”
徐卫东恍然大悟。
他进门就嚷嚷:“兄弟你这身子骨不抗造啊,怎么回事,还没结婚你骨头怎么就成糠萝卜了?”
钱进把昨晚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徐卫东一听有人来偷他自行车,顿时拍大腿说道:“你下次叫上我,这种人必须得当场先打他一顿!”
魏清欢给他倒了一杯茶。
徐卫东摆手示意用不着:“我不是来喝茶的,是来给我老哥治病的。”
“来,家伙什拿出来!”
他从挎包往外掏。
掏出来一个个的小罐罐。
钱进看着古色古香顿时眼前一亮:“是不是古董?”
徐卫东说道:“72年的古董?”
“这是拔火罐的家伙什,我家72年买了给我爹拔火罐用的,不过我爹没用上,它其实是新家伙。”
钱进使劲摆手。
可别来这一套。
就徐卫东那技术,他怕自己被拔熟了。
徐卫东跟他极限拉扯:“你快来吧,不用不好意思,我好不容易才逮着个感冒的……”
“把他轰出去,小魏老师把他给我轰出去!”
“轰谁呀?”邱大勇笑声从外面响起。
钱进眼睛一亮。
这是大哥来了!
百万大哥!
钱进坐起来招呼他坐下:“大勇你怎么也来了?”
邱大勇说道:“我刚才回来准备吃饭,听说钱哥你感冒了?怎么回事,这天能把你给感冒着?”
“是不是身子骨太虚了?把我那天给你的老山参泡上,那东西管用。”
钱进暗道我就是把我自己泡了也不能泡那老山参。
为了保住老山参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是气血的事,我是身子骨成糠萝卜了——这是咱们徐大夫给的诊断。”
邱大勇一拍手说:“那我带的礼物真带对了。”
他从挎包里掏出个报纸包,层层揭开是块油光发亮的物件。
“虎骨!”徐卫东震惊的问。
邱大勇诧异:“你还认识这个呢?”
钱进感兴趣的问:“还真是虎骨啊?你能弄到这个?”
邱大勇解释说:“跟老山参一起带回来的,都是准备用来给领导送礼的。”
“不过我们全是野狐禅,连路子都找不到,或者说这就是老天爷的天意,这些东西是给你准备的呢!”
钱进没客气。
虎骨可是珍贵东西!
估计在商城又是个好价格!
他留下虎骨却不让邱大勇空手而回,直接将魏香米送来的红点心等等东西交给他。
另外他还给了邱大勇两副羊毛毯子:“你那边有女同志,天冷了,被褥怕是不够用吧?”
“先拿两副回去应应急,回头我再帮你捣鼓东西。”
邱大勇赶紧摆手:“你这是干什么……”
“你别跟我瞎客气,”钱进脸一沉打断他的话,“你以后再跟我客气那别叫我钱哥了!”
邱大勇吸了吸鼻子,他默默的接过东西低声说:“钱哥,我啥都听你的。”
钱进笑起来:“这才是好哥们嘛,你给我的老山参和虎骨我跟你客气过吗?”
“整天不学好,学着瞎客气,这点你必须跟卫东学,卫东不要脸,从来不客气。”
徐卫东正在找东西吃,头也不回的说:“我当你夸我了,谢谢。”
因为老山参的珍贵性,钱进约了邱大勇等自己病好了再一起吃顿饭。
一百万啊一百万。
这是目前最大的单体商品价值。
下午他继续和魏清欢腻歪。
安乃近退烧没的说。
他下午几乎不怎么烧了。
这让魏清欢松了口气。
因为发烧容易在下午反复,到了晚上再烧起来,如果下午不怎么反复,那就病好有望了。
下班,夜色降临。
门外传来叮铃哐啷的响动。
黄锤吆喝了一声,魏清欢又吆喝它,它便夹着尾巴跑进来钻到了床底下。
双开门冰箱一样的胡顺子扛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挤进来,军大衣肩头还沾着面粉:
“钱大队,单位里给你批了病号补助!”
他把袋子放桌子上打开,白的挂面瀑布似的淌出来:
“上等精面做的龙须面,足足三十斤!咱们的杨部长说了,感冒就要吃热汤面!”
其他队伍的工头呼啦啦的进来。
好几个年轻工头看到灯光下的魏清欢后当场直了眼。
老工头赶紧给他们送上肘击:“咱是来看钱大队的,不是来看大队夫人的!”
王东正好也来了。
他是个e人,没有距离感,看到有个工头拎着个大袋子特意凑上去闻了闻:“这啥?”
“嚯!腊肉?”
“不是腊肉。”拎袋子的工头于水根讪笑,“是单位给特批的陈年火腿,当年腌的时候盐放多了点,好吃,坏不了。”
王东赞叹:“供销社就是不一样,这东西好啊。”
他又看向满满当当的工头:“这是不是就叫工人阶级探病团驾到了?”
工头们没人空手来。
八仙桌上堆起小山——
肉食副食、鸡蛋点心、果干果、水果罐头麦乳精这些东西自不消说,肯定应有尽有。
此外还有稀罕物,什么东北的木耳西南的干菌,西北的肉干东南的海参,反正全是好东西。
王东有一点没说错,供销系统里这些人不管是大头目还是小头目,有一个算一个,平时都没少捞,家底都很厚实。
“好家伙,知道的说是探病,不知道的当供销社开仓放粮呢!”钱进哑着嗓子打趣。
工头宋跃富不着边际的拍马屁:“主要是钱大队有能耐又照顾我们这些当下属的,我们心底记得您的好呢。”
“如今您感冒了,我们肯定把自己平时舍不得自家用的东西给您拿来,您的健康最重要。”
一行人连连点头:“是这么回事。”
探望病人没什么好说的。
钱进询问了今天的工作,又让他们这两天多上心,说自己回到单位后肯定会好好照顾众人。
并且他做出承诺,最近几天要在国营饭店摆一桌菜宴请众人。
众人一看心意到位便满意离开。
但205不缺客人。
周耀祖又带着两包饼干来了。
甚至还有脑筋灵活的备考生带礼物来看他……
最后魏清欢服了:“钱总队,您可好好保重身体,否则多少同志因为你而牵肠挂肚不能好好工作?”
“你们单位的这些小领导呀,我看……”
她连连摇头。
钱进拉她的手进怀里,继续土味情话走起:“不要抱怨,要抱我。”
可怜魏清欢从小到大哪经历过这些?
她偏偏最吃这一套。
整个人都软了。
(本章完)
第120章 权力斗争从意气风发开始(求月票)
第120章 权力斗争从意气风发开始(求月票)
钱进以为自己感冒当天就好。
其实这是安乃近给他的错觉。
晚上他又发烧了。
不过还好这年头没什么厉害的细菌病毒,他只是受寒而已。
第二天魏清欢又照顾了他一天,连吃药带发汗加上补充营养,第三天终于进入恢复期。
钱进开始筹备结婚登记。
这年头结婚不是很简单的事,流程相当复杂。
首先组织要确认双方年龄、婚姻状态及政治审查结果:
钱进需向市供销总社的政工科提交书面结婚申请,由政工科审核没问题后开具一张《婚姻状况证明》。
同样道理魏清欢得给人民夜校递交同样材料,同样需要一张《婚姻状况证明》。
其次还要带上户口簿去找所属街道居委会,确认户籍信息与婚姻登记地的一致性。
没问题后,小夫妻两人才能去革命委员会下设的婚姻登记所进行登记。
当然去登记的时候得自己准备符合格式的照片。
钱进打听清楚了流程,但魏清欢给他放了鸽子。
高考在即,女老师确实太忙了。
她为了照顾钱进请了两天假,这两天里找她的人都找疯了。
这事情上钱进得尊重她的意见,既然女老师希望高考结束后再登记,钱进只有答应。
毕竟距离省内高考仅仅五天时间。
钱进请了三天假后必须得去上班了,因为港务局、海关、治安局联合举办的反走私学习班要开始了!
魏雄图充实了钱进给出的资料,将一篇演讲稿变成了一份讲课稿。
这是他的强项。
稿子上标注了什么时候讲什么,怎么活跃气氛,怎么引导学生提问。
钱进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就开始看,等到16号学习班开始,他已经掌握的差不多。
学习班就在甲港的港务局礼堂进行。
清晨,钱进蹬着借来的自行车先去单位上班,车把上挂着的黑色皮包撞得饭盒叮当响,跟这年代的工人一个样。
车子从甲港的传达室经过,看门大爷对他印象深刻,看到他出现从传达室探出半个身子:
“钱大队,有几天没见着你了,出差啦?”
钱进解释:“生病了,前头那场大雪我去抓了个小偷,结果在雪地里折腾太久,感冒了。”
他递给大爷一根烟。
大爷点头致谢:“噢,老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不得多休养个两天,怎么着急来上班?”
“哟呵,今天是有什么大事吧?可算见着你穿四个兜了!”
钱进低头瞅了眼藏蓝中山装。
这是魏清欢昨晚下班后熬夜帮他加工出来的衣服。
用了大舅子一直没舍得穿的一套中山装进行加工,借了魏香米的缝纫机,给他改的相当好。
原本这件中山装只有两个口袋,魏清欢在前襟加了俩假口袋,乍看倒真像干部装束。
钱进解释说:“你还真是火眼金睛,港务局在咱这边办反走私学习班,给我面子,让我也登台说两句。”
老汉笑道:“这还真不是我自夸,我多少年下来见了多少人呢,一眼就能看出事来。”
“你行,立功多、升职快,港务局的反走私学习班我知道,这是厉害人才能去的地方,你要发达了。”
钱进笑道:“老叔可别寒碜我,我只是去露个头而已,然后还得回码头扛大包呢。”
他进入办公室,刘金山、王浩都在这里,两人看到钱进进门纷纷起身打招呼:
“钱大队你好了?多请几天假嘛,一定要好好养身体。”
“钱大队早上好,不要紧了吧?来我给您倒杯热茶,这一路上冰多雪滑可不好走,您歇歇。”
钱进向两人道谢,说道:“这三天的工作日志给我拿来看一下。”
王浩拉开抽屉,刘金山笑道:“在我这里、在我这里,我今天来的早,又把工作日志好好补充了一下。”
他解释说:“以前没有这东西,如今刚搞,我文化水平不高,所以修改的多。”
钱进夸奖几句话后坐下看日志。
没什么问题。
按照他的预期,前两天受到积雪影响,8个搬运工队伍的劳动量应该会比较小,工作干的比较少。
结果这三天工作量都挺大,八个队伍将送来的货物全部按照计划入库或者协助运输大队给送走了。
这让钱进很高兴。
很好。
这场大雪对他们的工作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他对魏雄图低声说:“看到没有?真心换真心呀,我真心对待工头们,工头们也真心支持我的工作。”
魏雄图挠挠头说:“我感觉不大对劲,咱俩都是搬运,你看那帮人是这么有觉悟的样子吗?”
钱进想了想说:“确实不是,但你要考虑到我是新官上任,往往要烧三把火的,他们得怕火烧到自己。”
“再说了,现在不同往常,前两天这些小头头去看我的时候你也在,他们的表态你也看见了,他们还能糊弄我这大队长?”
“那是老寿星吃了砒霜打着灯笼上厕所——嫌自己命长去找死。”
魏雄图只好呆呆的点头。
他对人情世故这块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既然工作如常进行,钱进就可以放心的去参加学习班了。
他赶往港务局办公楼。
学习班已经开班了。
小礼堂门口挂了‘严厉打击走私犯罪活动’的横幅,两边墙上贴了标语,估计是天气原因,糨糊还没干透就给冻住了。
他亮出身份,政工科的工作人员跟他热情握手:“钱进同志,可算把您盼来了!”
两人进入小礼堂后室,这里也挂着横幅——严厉打击走私贩私,保卫社会主义经济成果。
从这里可以看到礼堂内情况。
钱进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往里看,看见礼堂里已经坐满穿笔挺制服的学员。
小礼堂左右两边有台阶,上面堆放了十几个木箱,敞开的箱口露出缴获的走私商品,用红漆写了‘罪证xx’的编号。
“这是课程安排,您先过目。”工作人员递来一张油印表格,纸页上还带着印刷机的余温。
钱进扫见自己的名字排在上午十点钟,标题是《供销系统反走私经验大讲》。
另外有个副标题,叫三查三看三筛选,将反走私之路进行到底。
现在讲台上有一位讲师在讲课,题目是《从船舶油料损耗看流通环节漏洞》。
工作人员给钱进介绍了一位领导:“这是本次学习班负责人,咱们海关稽查与执法部的缉私办主任周青云。”
这是大领导!
钱进毕恭毕敬的握手,解释道:“周主任真是抱歉,本来我应该提前两天来拜访您,向您汇报我这次授课的计划。”
“奈何身体不争气,感冒发烧的挺厉害,一直到今天才恢复的差不多。”
周青云不客气,上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说:“注意健康呀,钱队长,你还是有点发热。”
钱进诧异。
他确实还有点发烧,低烧,但他不确定周青云是真本事一下子试出来了还是只是客气一句。
要是能试出他的低烧,那这位领导还是很厉害的。
因为钱进一路吹冷风,额头上的温度跟正常时候差不多。
拍了拍钱进胳膊,周青云又表示了理解:“生病这种事谁也不想碰上,可碰上了就没辙。”
“拿我来说吧,我这两天也很不舒服,后面的烂糟牙又给我使劲了。”
钱进仔细看他指向的左侧腮帮,确实有点发肿。
工作人员说道:“可能是这两天咱们学习班开课,您事情比较多,上火了。”
周青云摇头:“老毛病喽,时不时的就得折腾一下我。”
“算了不说了,钱队长你的讲义我看了,写的很好,你不用额外向我报告,按照这讲义去讲就行了。”
“待会讲案例多来点实的,这帮小年轻净学理论,连走私的柴油都闻不出味儿。”
这一堂课结束是十分钟休息时间,然后钱进的课便紧锣密鼓的安排上。
小礼堂主席台上方挂着马恩列斯毛的标准像,底下乌压压坐着的学员像按单位分了田垄:
左边海关是灰制服搭配绒线帽,右边治安局的蓝色制服齐齐整整,中间港务局则穿劳动布工装。
此时学员们结伴去上厕所。
钱进站在门口往里看。
好几个人过来冲他笑:“同志,借个火?”
后面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则摇头笑:“这是钱教员,你们找教员借火?”
要去抽烟的几个学员很吃惊:“啊?”
钱进诧异的看向皮肤黝黑的青年:“同志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青年狡黠一笑,说:“你想不出来?”
钱进知道对方要考自己。
他可以不必理会,毕竟他们不是一个单位的。
但这事不难,因为这属于顺着答案找解题思路,于是他正要回答,却心里一动说道:
“想不出来,这可太不容易了。”
皮肤黝黑的青年撇撇嘴,显然对教员的能力嗤之以鼻。
他正要解答,钱进将火柴交给那几个抽烟的学员,走向黑汉子低声说:
“跟我来一下。”
两人走向讲台,钱进说道:“其实很简单,上课这两天你可能已经认全了同学,也可能是你见过我。”
“更可能是下一堂课要开始了,我一个陌生面孔出现在礼堂门口,这样看一下课表上下堂课的教员名单,猜出我的身份不难。”
“你刚才的同窗没有猜出来不是他们没这个本事,是他们没有想到这点。”
“我说这些什么意思呢?同志,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黑青年沉默了。
不要自作聪明。
更不要自作聪明了还显摆。
十分钟休息时间结束,高音喇叭播放《东方红》。
周青云作热场主持人。
他拽了拽卡脖子的中山装领口说:“同志们,上个月就在这个甲港我们查获了今年最大的走私案,其中一部分走私品就在现场展览。”
“正是因为这起走私案的发生过,经市委和省港务、海关等单位研究决定,各海港对重点船舶实行‘三查三对、三看三筛’的制度。”
“想必大家都知道,侦破了这起走私案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身边的钱进同志,而钱进同志并非是我们单位的一员,他供销系统的一名工人,那他怎么做到拥有如此的警惕性和斗争性的呢?”
“下面请钱进同志传授实战经验!”
掌声像涨潮般响起来。
钱进上台,等掌声结束后他说道:
“各位同志都知道,我是个老搬,不是科班出身的老师,所以咱们这堂课氛围轻松点,通过聊天讨论的方式来共同学习。”
台下来的多数是新兵是青年,性情单纯热切。
听到这话便有人冒出一嗓子:“钱队长,听说那批货里有邓丽君?”
哄笑声中,不少青年等着看钱进热闹。
现在邓丽君的磁带是违禁品,不便拿出来聊。
钱进直接指向发问的青年,说道:“好问题,但你不该问我,因为我当时只负责抓人,具体搜查走私货物的工作由你们治安单位负责。”
“所以你如果好奇就去问问你的前辈们,当时确实缴获了一批录音带,现在恐怕还锁在你们单位的保密柜里吧?你可以让他们打开给你看看。”
发问的青年赶紧缩脖子。
周围的人开始笑话他。
钱进拍拍桌子,从实战角度出发开始举例:
“三查很重要,查看船籍、查看载重,然后查看它们船舶日志里头登记的用油量,核对船舶海上航行距离和载重能算出用油量,进而推算出它们中途有没有捣鬼……
“我们供销系统曾经有这么一桩案子,查货单发现对方声称运载硝铵化肥,但流向单显示接货方是刺绣厂……”
“外船尤其要仔细调查,这艘船是小鬼子的金雀号,它旅途中停靠过香港、基隆……这是三筛法中的筛轨迹……”
“这样确实不能断定它有什么问题,所以还得看它其他他时候的表现,比如它选择大雾天靠港,这符合‘筛装卸’里非正常作业时段特征……”
一桩桩实战案例分析过后。
钱进从皮包里拿出来一沓的油墨复写纸发下去,青年们看后很新奇,上面标题是《走私犯心理分析图》:
“各位相信我,你们要好好研究这个方向,以后会给你们的工作提供巨大帮助!”
犯罪心理研究在国内还没有出现,在国际上都没怎么开始应用。
钱进此时提出这个方向,要是有人能专心研究并取得成绩,那可以弥补国家在犯罪问题研究方面的一个空白。
他的讲课内容主体是日后一本反走私教材书。
只不过他提炼了核心内容后交给魏雄图润色,如此一来内容详实且很多调查方向新颖,让没有文化的反走私新兵们听的大开眼界。
钱进给现在这些人当老师是真的绰绰有余。
从学习班的这些职工们表情能看出来,随着钱进的讲解他们确实学到了东西。
尽管钱进说可以自由讨论,但越往后出声的越少,都在飞快的记笔记。
课程一直到中午结束。
到了时间钱进还没有讲完,下面的职工便纷纷挽留:“钱老师,继续讲。”
“再来一段……”
钱进将手里厚厚的课程讲义展示出来:“我讲的不好,但我准备的不错。”
“这份讲义我不会带走,会交给周主任,由周主任传阅给你们。”
“各位,咱们都在港口工作,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很,我很欢迎你们去我们办公室做客。”
“谢谢大家给我面子愿意倾听我的讲课,谢谢大家的掌声!”
他鞠躬下台离开。
掌声更是热烈,好些人站起来鼓掌。
周青云在门口接应了钱进也向他鼓掌:“钱进同志台风真好,你适合做老师啊。”
“我听说你在你们街道还办了个学校?难怪你今天发挥这么好。”
钱进解释了泰山路学习室的用途,最后把勋章的一班给了媳妇:
“我未婚妻是老师,我未来的大舅哥曾经也是老师,这一切都是跟他们学的。”
他把讲义给了周青云。
周青云很感谢他的贡献,给了他一把崭新的海鸥手电。
这个是好东西!
这是魔都产的一款大功率铁皮手电筒,公安系统标配装备,一般人是买不到的。
有了这款手电筒,钱进以后可以把自己在商城买的大功率手电拿出来使用了。
有人询问他的手电为什么这么亮,到时他用警用海鸥手电来打掩护即可。
收下手电筒他看了看周青云有些发肿的腮,说道:
“我父亲曾经认识一位医术挺厉害的老中医,他有一款药专门治疗牙疼,如果周主任您愿意,我可以送给您试试。”
周青云很欣喜:“行呀,那你给我试试,说实话,这个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我的牙疼病呀,是真把我折磨坏了!”
钱进答应回去给他找药,然后心情愉快回到办公室。
他嘴里哼着歌,一时之间是志得意满。
推开门。
杨胜仗阴沉着脸在看他。
钱进赶紧解释:“杨部长是这样的,港务局、海关……”
“我知道,他们找你去讲课,去传授反走私经验,这是好事。”杨胜仗直接打断他的话。
“我赞同你去协助这些单位开展工作,可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得把自己工作做好?”
“把自己本职工作,先做好!”
语气很硬,很不满意。
钱进疑惑:“领导我……”
“你什么你,当反走私标兵很威风吧?”杨胜仗扔给他一份《海滨日报》。
头版照片里钱进和魏雄图胸带大红,虽然黑白照片看不出的颜色却能看出两人的意气风发。
日报标题很大很夺目:码头卫士智擒走私犯,红色精神耀海港。
钱进更疑惑了。
这张报纸他清楚。
前些天市供销总社开了个先进分子学习班,他作为代表上去发言,事后报社记者来采访他和魏雄图拍了这照片,写下了这份报道。
当时第二天新闻就见报了,魏清欢特意买了好几份做成剪报进行收藏。
然而杨胜仗现在给他看这份报纸是什么意思?
钱进看对方没解释而只是生气,便主动发问:“领导,请问您现在拿出这张报纸是需要我做什么?”
杨胜仗笑了,气笑了:“你问我拿出来需要你做什么?”
“搞笑!”
“这不是你精心保存在你抽屉里的东西吗!”
钱进心里咯噔一下。
妈的有人害我!
他抽屉里肯定没有这报纸。
于是他立马就说:“请领导相信我,我从没有往抽屉里放这张报纸。”
杨胜仗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了:“报纸是我自己在你抽屉里发现的,你意思是我放的?”
钱进急忙摇头。
“那是你同事是你工友放的?”杨胜仗继续问他,“我倒要问问了,他们放这么张报纸在你的办公桌里图什么?图用你的光荣事迹讨好你?”
“还有,这报纸如果不是你放进办公桌保存的,平时你总看他干什么?”
钱进说道:“我要是说我从来没有在单位看过它,领导你肯定不信。”
杨胜仗说道:“不止你一位同事和工友跟我说过,你在办公室里看过这个东西。”
钱进呆住了。
一时之间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突然有多人联手栽赃陷害自己?
因为就在三天前他生病的时候,这帮人还带礼物去看过自己。
如果他们要陷害自己,那应该在礼物上做手脚更好。
现在来看礼物没问题,反而是用一张报纸来小题大做,这是什么意思?
先真心去看望自己,又在背后捣鼓自己?
想到这里钱进心里顿时出现答案!
三天前他们去看望自己时候,还没打算坑害自己,是这两天有人策反了几个人来对付自己。
是谁呢?
宋鸿兵!
钱进想起了雪夜治安所里,宋鸿兵对自己的威胁:你部放了我,我有办法让你当不成大队长!
只有宋鸿兵符合这个条件。
一是因为对方发出过威胁,二是宋鸿兵直接被拘留待审了,所以他无法做到一早把指令发给工头们,而是这两天刚通过探视者发出指令。
这样就能解释大队的头目们曾经给他真诚送礼,如今又积极的陷害他。
钱进不说话。
杨胜仗一拍桌子说:“你沉湎于过去的光荣我不说了,年轻人嘛,立功了难免会在功劳簿上躺一躺。”
“可你好歹把本职工作给我干好它!”
“三天了,加上今天第四天了!你们这个大队基本上已经瘫痪了!”
钱进知道坑害自己的人里肯定有刘金山这一号。
因为今天他看过刘金山给的工作日志,上面显示他生病请假的日子里各小队都积极工作了。
显然工作日志是假的。
他转头看向刘金山。
刘金山瞥了他一眼,目光与他相交后,赶紧吞着口水低下头。
标准的做贼心虚。
杨胜仗继续说:
“你知不知道你当大队长这件事,是多位领导不能接受的?是我力排众议要启用新人,想给咱们部里带来新风气。”
“结果你就给我这么做?本职工作不干,跑去别人单位的学习班当老师?”
钱进默不作声的让他批评。
杨胜仗批评的口干舌燥,刘金山低眉顺眼给他端上茶杯:“领导您喝水。”
“嗯。”杨胜仗点点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友好。
钱进心里告警。
不好,自己的位子要出事。
果然。
杨胜仗喝了口水后说道:“我今天过来要传达部里一个关于你工作上的通知……”
“领导能不能让我说两句?”钱进急忙开口。
他猜到了答案。
部里要将他暂时解职,很可能由刘金山这位二把手来代职工作。
如果这件事发生,那他以后想翻身就更难了!
杨胜仗问道:“说什么?”
钱进说道:“杨部长您是否知道宋鸿兵被泰山路治安所抓捕的事情?”
杨胜仗正要喝水,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什么?还有这事?”
钱进一看,心里松了口气。
他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立马说:“宋鸿兵被免职后,嫉恨我取代他成为大队长,对我产生报复心理。”
“他跟踪我,先是趁我和朋友停车办事的时候用匕首划烂了我们自行车的轮胎。”
“三天前晚上大雪,他又想去偷走我自行车泄愤但被我们楼上住户发现并成功抓捕。”
“我就是那天晚上听到喊声没穿衣服出来抓贼感冒的!”
杨胜仗很吃惊。
办公室里刘金山也很吃惊,他竟然也不知道消息。
钱进更稳了:“宋鸿兵被扭送进治安所后威胁我放弃对他的控诉,否则就让我好看,要我当不成这个大队长。”
“我本来第二天想向组织和领导汇报这件事,汇报他的威胁,可偏偏不巧我当天夜里重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五,烧的头脑迷糊忽略了这件事。”
“但今天上班的时候我回忆起了这件事,尤其回忆起了他当时威胁我的话。”
“他说他手里有很多同事的把柄,同事们贪污受贿、乱搞男女关系、以权谋私等等各方面的把柄,他会用这些把柄威胁这些人来栽赃陷害我!”
“我本来想以不变应万变,看看都有谁遵从他的指令陷害我,只要谁陷害我,那就证明他有把柄被宋鸿兵给拿到了!”
这番话真真假假。
他不知道宋鸿兵怎么能指使刘金山等人坑害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手里有这些人的把柄,威胁他们对付自己。
因为宋鸿兵这人很擅长抓人把柄,比如当初他为了对付他和魏雄图就想要拿相机去拍两人闯鬼市的照片当把柄,所以钱进产生了这个推断。
再一个斗争期间先扣屎盆子准没错。
管他是不是真的呢。
即使宋鸿兵并非靠手里的把柄威胁刘金山等人对付自己的,即使自己说错了,钱进也不害怕。
杨胜仗哪知道宋鸿兵手里有没有这些人的把柄?
大不了他去问宋鸿兵,宋鸿兵说没有。
到时候钱进继续扣屎盆子,就说宋鸿兵不承认呗。
这种事本来就容易变成罗生门。
杨胜仗脸色阴沉的厉害,手底下的兵竟然烂成这样,这是他一位老革命无法接受的事。
他一拍桌子怒道:“你说的是真的?”
钱进说:“领导你给泰山路治安所打电话,立马就能得到印证!”
“另外很显然啊,领导,咱们刘副队长就有把柄……”
“你别瞎说啊!”刘金山急怒交加却还是一副软柿子样,“钱进你少污蔑人!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这是污蔑,这是诽谤,这是诽谤啊!”
钱进问道:“如果你没有把柄被宋鸿兵拿捏,你为什么帮他陷害我?”
刘金山反应很快:“谁、谁陷害你了?我哪里陷害你啦?”
钱进冷笑道:“最直接的一件事,我今天上班的时候是看过工作日志的。”
“工作日志是你给我的,结果上面不但没说过去三天同志们没有工作的事,反而说过去三天同志们加班加点在工作!”
他对着杨胜仗趁热打铁:“领导,您想一想,我是从搬运工干起来的。”
“我再混账也不可能说,手下人三天不干活我什么事都没有,拍拍屁股去其他单位参加学习班吧?”
杨胜仗不是傻子。
他是认可钱进的劳动积极性这一点的。
于是他点点头,问道:“你们大队现在还有工作日志?那工作日志呢?”
钱进看向王浩。
王浩一直沉默不语、置身事外。
杨胜仗冲他吼道:“王浩,怎么回事!”
王浩老老实实的说:“钱大队履职之后,确实要求我们写工作日志。”
“我这三天也写了工作日志但被刘副队长拿走了,今天早上是他把日志交给的钱大队……”
杨胜仗看向刘金山的表情有些狰狞了:“日志!拿出来!”
刘金山急忙打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找出工作日志给杨胜仗:
“领导,就是这份日志,上面说明了这三天工作无进展的情况。”
钱进冷笑道:“那上面也有我的签字或者批注吗?”
“制作每天工作日志是我发起的工作,我总不能看一眼就直接扔掉吧?”
“不管我是认真工作还是敷衍工作,哪怕我是表演,我也得在上边划拉一笔吧?但上面怎么干干净净!”
杨胜仗狠狠的拧了刘金山一眼。
又看向王浩:“你没有什么能说的?”
王浩想了想,客观的说:“今早上钱大队看日志时候,我感觉不对劲。”
“因为钱大队看的很仔细,我认为当时日志上的内容挺多的,所以钱大队才会看的这么仔细,并且我可以证明,他当时往日志上做了批注。”
“杨部长您现在拿的这篇日志是我写的,上面没什么内容,如果钱大队看的是这一份,按理说他不至于看的那么仔细。”
剩下的自不必说。
钱进的冤屈被洗刷了。
杨胜仗将日志拍在桌子上,板着脸说:“我先去给治安所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然后他又对刘金山说:“你知道我的脾气,最好这个钱进在撒谎,否则你叫我抓到的话,你得被治安所带走!”
刘金山面如土色,疯狂摇头:“没有没有,部长,钱钱钱大队他说的不客观,没,我真没有……”
杨胜仗最后看了钱进一眼,表情很不满意:“当领导最重要的是能带队伍,要能打硬仗、打胜仗!”
“如果带不了队伍,那就早点回家养孩子吧。”
他将日志带走。
刘金山一脸生无可恋的想追上去。
钱进拦住了他,笑容很狰狞:“刘副队长想去哪里?咱们先聊聊,你对我有误会呐。”
“宋鸿兵要去坐牢了,你要是出事也得步入他的后路,所以咱们好好聊聊,我作为你的同事、你的领导,一定有办法保住你!”
这帮狗日的兔崽子!
他当了领导后没对下面的小头目们进行权力更迭,本来是出于仁慈,结果成了妇人之仁。
那没说的。
开始收拾他们,开始换自己人上位!
(本章完)
第121章 大清洗,换班底
第121章 大清洗,换班底
刘金山面色难看,坐立不安。
王浩低着头看《劳动生产规范书》,好像是在看黄书似的,全神贯注。
钱进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带着海水潮气的寒气涌进来冲淡了杨胜仗留在室内的旱烟味。
正午阳光灿烂,港口全面苏醒,起重机、龙门吊不断转动,远处货轮鸣笛声贴着海面滚滚而来。
钱进拿起刘金山的茶杯倒了热水,还贴心的放上了自己带来的茉莉茶:
“刘副队,喝口茶,抽支烟,咱们俩好好聊聊吧。”
王浩闻言起身走人。
老同志果然不一样,很有眼力劲。
钱进递上一支烟。
刘金山没接,抬头横了他一眼:“真是没想到,钱大队,你是年少有为、青年俊杰。”
“宋鸿兵这个狗蛋子玩意儿,果然跟以前一样靠不住,原来他已经被抓起来了,难怪他突然要对付你!”
钱进不说话,强行把烟塞给刘金山并掏出火机点燃。
刘金山只能闷头抽烟。
办公室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嘭!”办公室大门被推开,撞在石灰墙上的闷响惊得刘金山一哆嗦,烟灰落在他打了补丁的鞋上。
大舅哥冲了进来:
“杨部长还在吗?”
“啊,不在了?”
钱进无语的看他:“你一惊一乍干什么?你刚才哪里去了?”
魏雄图说道:“刘副队长派遣我给各小队送安全生产通知书……”
说到这里他怒视刘金山:“原来你是为了调开我好向杨部长污蔑钱总队,现在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老王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刘金山眯着眼睛问他。
魏雄图冷笑:“你别管谁告诉我的……”
“这事就老王知道。”刘金山笑了起来,“除了老王还能是谁跟你说的?”
魏雄图一时窘迫。
确实是这么回事。
刘金山安慰他说:“没事,老王应该把事情告诉你,他是个人精,他跟我不一样。”
“我能干到副大队长全靠送礼,他靠的是会站队,一步步走上来的。”
“现在来看,老王是给钱大队站队了,这样来看我没别的路可走,钱大队,我老刘对不住你,确实是私下里搞小动作陷害你了,你要怎么报仇怎么来吧。”
钱进把印着‘安全生产’的搪瓷缸往办公桌上一墩,缸底磕出个带茶渍的圆印:
“刘副队,我说句难听的,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可以去泰山路打听一下我钱进是什么人,从8月回城到现在,我从街道最底层的劳动突击队队员开始干,干到现在的街道劳动突击队和治安突击队双队长。”
“我上个月加入的咱甲港大队,又从搬运工开始干,干到现在的大队长。”
“你觉得我是靠什么干起来的?”
刘金山低头一个劲的吸烟。
钱进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找你报仇有什么好处有什么用?除了能解气还能干嘛?”
“刚才你听到杨部长走之前对我的批评了,他希望我能带队。”
“我要是跟你这个副手结仇甚至对付你这个副手,这是能带好队伍的样子吗?”
刘金山的心思活泛起来,忍不住抬头看钱进。
钱进又递给他一根烟:“说说吧,宋鸿兵怎么威胁你的?”
“这事的根子是宋鸿兵不是你,也不是下面哪个工头。”
“所以我要对付的是宋鸿兵,你们是我要争取、要团结的对象!”
刘金山难以置信,却又满怀希冀:“钱大队,您大人大量?”
钱进摆手:
“我不大量,我是为我自己着想,杨部长提醒我了,要想坐稳大队长的位子就得会带队,那我听他的,我好好带队。”
“所以当务之急是咱们团结一心对付宋鸿兵,宋鸿兵已经被抓了。”
“你们手里有把柄被他拿捏住了是吧?”
刘金山看向他。
舌头连连舔嘴唇却不出声。
显然正在天人交战。
钱进见此就冷笑一声:“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你还对他抱有侥幸心理?”
“不是!”刘金山咬咬牙,“实话实说,钱大队,我是不想离开狼窝又入虎穴啊!”
“你说的对,他手里有我把柄,我现在很怕把柄会落到你手里。”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
他感觉钱进比宋鸿兵要可怕。
就像他打比喻说的那样,宋鸿兵顶多是一头狼,钱进是一只虎!
还是年轻力壮那种猛虎。
这家伙吃起人来可是不吐骨头的!
钱进说道:“那你的把柄是什么?能不能销毁?如果可以销毁的话,我帮你搞到手由你销毁它,行不行?”
然后他又警告说:“你想清楚,刘副队,宋鸿兵这人太贪了,他要是拿着你的把柄,那他会一直想办法吃你。”
“难道你以后想一次次的听他威胁、一次次任他摆布?一辈子当他的傀儡?”
这话有道理。
刘金山何尝不想摆脱宋鸿兵的控制?
他终于被说动了,说道:“钱大队,我这人眼皮子浅没见识,之前得罪你的地方,请你务必海涵。”
“我是猪油蒙了心才听宋鸿兵的指示来对付你,我错了,我向您负荆请罪!”
钱进给魏雄图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行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刘金山说出真相:“前两年我犯了个错误,跟一位女同志勾搭上了。”
“结果不知道怎么着,这事叫宋鸿兵发现了,宋鸿兵不是个东西,他竟然跟踪我偷拍了我俩在一起的照片!”
“他不光这次是用照片威胁我,以前他也威胁我来着,威胁我老老实实给他听话办事!”
钱进心里一乐。
还真被自己猜对了。
自己的推断能力真强啊!
不过宋鸿兵这孙子是个人才,他跟冠希哥有一样的爱好,喜欢拍照。
可惜生错年代了,他要是生在21世纪那去当狗仔估计能出人头地。
钱进起身背手在办公室里转悠。
刘金山眼巴巴的看着他,指望他能想出个帮自己解决麻烦的好办法。
然而钱进压根没在想什么办法,他就是在转圈:
人不能久坐,坐半个小时得站起来活动一分钟,这样对健康有好处。
皱着眉头转完圈,他问刘金山:“照片内容你看过了?到什么地步?”
刘金山沮丧的说:“只看过一部份。”
“至于到什么地步?到了照片一旦曝光,我不光得丢工作还得去坐牢的地步,坐牢年限比他宋鸿兵偷自行车要长多了!”
钱进明白了。
让人拍了果照。
他沉吟一声又问:“你不知道宋鸿兵已经被抓进治安所了?”
刘金山摇头。
钱进问道:“那他怎么威胁你的?就是通过什么手段来指挥你陷害我的?”
刘金山说道:“是他大儿子来找我,他大儿子给我一封信,宋鸿兵这公狗日的在信里说他现在不方便出面,要我联合几个工头整你。”
“他说只要把你整下去他还能回来当大队长,到时候就把照片还给我。”
然后他急忙为自己辩解:“钱大队,我们确实对不起你,可我们都没办法!”
钱进笑道:“没事,我理解,我要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也只能被人拿捏嘛。”
“那这次都有哪几个工头帮你一起对付我?”
刘金山稍微犹豫了一下。
钱进摇头起身要出去:“算了吧,你还是……”
“不是、不是,钱大队您别走呀。”刘金山急忙拉住他。
“您得给我时间想想,我得需要时间组织语言。”
“是这样的,我只知道宋鸿兵还拿捏了其他工头配合我对付你,但具体用什么拿捏的他们我不清楚——不是我不告诉你,钱队,这些事他宋鸿兵不可能让我知道呀!”
钱进微笑道:“是,确实是这样,那他都安排了谁来配合你呢?”
一听这话,大冷的天,刘金山脖颈的汗珠顺着劳动布领子往下淌。
最终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占上风。
刘金山艰难的说道:“杜峰、寥易强、古家帅,他们三个带头不开工,其他人跟着不开工。”
钱进问道:“胡顺子那边也不开工?”
刘金山急忙说:“他是第一个跟进的!”
钱进暗骂一声。
这个孙子!
他现在是明白了,胡顺子是纯粹傻逼,只能利用不能收为心腹,否则迟早变成心腹大患。
然后刘金山又弱弱的补充一句:“我炮制了一份假通知传了下去,说是、说是钱大队您您,就是我真罪该万死,我真是太坏了!”
话说到半截他开始抽自己的脸。
啪啪啪的声音很响亮。
下手挺狠。
钱进摁住他的手腕和颜悦色的说:“没事,我说过了,这都过去了,我不追究你责任。。”
“你实话实说,你以我的名义炮制了什么通知啊?”
刘金山讪笑道:“停工休息的通知。”
钱进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呀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
看到钱进当真不发火,刘金山高兴坏了:“以后绝对不这么做了,钱大队你放心,我以后肯定踏踏实实跟你干。”
“以后我就是你身后最坚定的支持者,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不撵鸡,你让我玩屁股我不日批!”
激动之下,口不择言。
钱进说道:“那么当务之急是先让各小队开工干活,现在港口挤压的货物可不少了。”
“等到各小队开工了,咱们空下来,我就开始帮你去找回把柄进行销毁。”
刘金山积极的说:“这事简单,杨部长得知咱大队过去三天一直没开工,他到来后第一时间让各小队复工了。”
“不过古家帅他们那三个小队估计没动静,他们还想着怎么给你使绊子呢。”
钱进问道:“这可怎么办?”
刘金山嘿嘿笑:“我虽然不知道宋鸿兵拿捏了他们什么把柄,可我手里也有他们的把柄。”
“钱大队你瞧好吧,我马上让他们跟顺毛驴一样乖乖干活!”
用不着钱进出马,他迅速派人去把距离最近的寥易强叫来。
寥易强是个总是脸上挂笑的强壮汉子,进来后主动递上烟卷:
“领导们找我有什么公干?”
钱进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
刘金山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一脸义正言辞的说:“老廖,这里没外人,那我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们已经知道宋鸿兵暗地里指使你干的坏事了,他现在已经被治安机关逮捕了。”
寥易强当场脸色垮了:“什、什么?”
刘金山说道:“钱大队什么都知道,咱们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所以今天我叫你来呢,是给你提供一条回头路,你别想着暗地里给钱大队使坏了,老老实实回去干活,好好的干活,行不行?”
寥易强急忙说:“不是,刘队长我不明白你意思呀,我不是一直在好好干活吗?”
“你一直好好干活结果脸上连个汗滴都没有!”刘金山一拍桌子怒吼着起身。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既然这样我不跟你客气了,74年你在起重机吊钩上动手脚的事要是传出去……”
话到这里,刘金山嘿嘿一笑,坐回去翘着二郎腿开始喝茶。
钱进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
这byd妥妥反派嘴脸!
寥易强愤怒且慌张,他握紧拳头说道:“刘队长,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啊,你……”
“你什么你,你话说对了一半,确实往日无怨,可你现在不跟着钱大队好好往前奔,那咱就近日有仇!”刘金山摆出忠心耿耿的架势。
寥易强抿着嘴唇往外看,最后使劲点点头说:“明白了,我明白了。”
“钱大队我这就回去带弟兄们干活,您们是大人物,我们小角色惹不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肯定带我的弟兄好好干!”
寥易强之后是古家帅。
同样的套路。
刘金山先是摆明情况让古家帅弃暗投明,然后嘿嘿笑起来,露出被大前门熏黄的牙:
“要是领导们知道你们队里经常丢失的商品都被你小舅子捣鼓到黑市去了,老古,恐怕你日子不好过呀!”
古家帅的手按在条凳边沿,指节泛着青白。
他盯着钱进说道:“钱大队,给条活路,弟兄是背地里说过你坏话,但不至于要把弟兄逼上绝路吧?”
“我家里好几口子都靠我在码头上当杠力赚口粮,你不至于把弟兄们赶尽杀绝是不是?”
钱进笑而不语,扭头看向办公室文件柜上那尊镀铜的“铁人王进喜”塑像。
这是单位颁给先进工作部门的奖品,甲港搬运队曾经也是一支拥有优良作风、拥有光荣历史的队伍。
刘金山替他说话:“钱大队什么时候逼过你了?”
“这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宋鸿兵完蛋了,被抓了,不管你们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放心,钱大队有本事给你们抠出来。”
“你们别多想了,老老实实的听他指挥好好干活,这是唯一能走的路!”
古家帅无奈,当即表态立即回去好好复工。
同样的手段又对付了杜峰。
刘金山舔着脸找钱进请功:“钱大队,我帮您把麻烦事解决了。”
“您放心,这三个队伍不当刺头,那咱大队就没有刺头了!”
钱进缓缓点头:“干的很好,刘副队,这才对嘛,这才是领导让咱们一起搭对子、组班子的意义所在嘛。”
“你的麻烦事也是我的麻烦事,但下午得上班,咱们走不开,等下班吧,下班就帮你去找回照片来。”
刘金山有些踌躇:“能行吗?”
钱进笑道:“我既然答应你了,那一定行!”
他用钢笔尖挑开面前的《大众日报》,继续说:“宋鸿兵的大儿子给你送的信儿?那你知不知道他大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会去哪里?”
“他有没有不良爱好?”
刘金山点头如捣蒜,说道:“有,他还真有。”
“这小子今年十六岁,比我还好色,有一次我偷听到宋鸿兵训他,据说他偷看学校女厕所的时候被门房老头给抓到了。”
钱进一听,笑了:“那你没想过从他身上下手弄点把柄,跟宋鸿兵进行交换?”
刘金山叹气说:“怎么没想过?不过、呃,不过咱不是那样的人,我跟宋鸿兵那公狗草过的东西终究不一样。”
钱进看他这熊样用脚后跟也能猜到,他肯定这么干过,结果没抓到人家的把柄。
这次钱进就要抓宋鸿兵大儿子宋首都的把柄。
很好抓。
下班后刘金山去找宋家找宋首都,他给了宋首都一摞书。
宋首都打开一看,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这是你爸当时留在我那里的东西,”刘金山让他赶紧藏起来,然后和颜悦色的说道:
“大侄子,叔已经知道你爸的事了,他被治安所逮捕了,所以这些书你可得收拾好了,不能让外人发现。”
“现在来说你爸的事它不是大事,偷了一辆自行车嘛,这事还有活动空间。”
“可是现在你爸的死对头想整他,人家知道你爸没少往家里捣鼓公家东西的事,已经举报给上级领导了,恐怕这两天就有人来你家里调查。”
“所以你最好今晚赶紧把家里不该有的东西处理一下——嗯?怎么处理?丢哪里去?你别丢了呀,你丢了那多可惜,你得去黑市,叔领你去黑市咱们卖掉!”
第二天一早。
两人肩挑手拎的摸着黑、顶着寒去了甲港的黑市。
没等进去呢,一队红袖章打着手电出来了,直接上去将两人围住。
宋首都赶紧要扔东西,结果刘金山一把拽住他喊起来:“领导,我要举报、我要举报!”
“打投所的,”徐卫东露面,将手电筒照在自己的红袖章上:“怎么回事?全抓起来!”
刘金山急忙控诉宋首都:“领导我举报,他老子贪污了公家东西,这小子今天想去黑市给处理掉,我怎么能跟他同流合污呢?”
宋首都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大少年,见此一幕直接吓呆了:
“我没有,我不是,我冤枉……”
徐卫东是带着队伍来办案的,真的有案子要办。
他给宋首都上手铐,常胜利则跟同事一起将准备用来进行黑市交易的商品没收,打着手电一一登记。
宋鸿兵贪污的东西实在多。
常胜利最恨这种人了,咬牙切齿的对宋首都说:“你等着去坐牢吧!”
宋首都吓得抱头哭:“不关我事,其实不关我事,都是我爸弄的东西……”
钱进见此就知道事情好办了。
他将宋首都就近带入个仓库,用手电照他的眼睛。
宋首都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墙根硝碱斑驳的痕迹上缩成团黑斑,一时之间恨不得自己也能缩成个黑斑逃避现实。
仓库里头阴冷潮湿,通风口漏进来的碎冰被风吹的往人身上拱。
钱进和颜悦色的说道:“小同志,我们实话跟你说吧,你父亲的情况你恐怕不了解但我们都了解。”
他展示自己的红袖章也示意其他人展示红袖章:“你父亲已经落网了,他现在数罪并发,组织上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所以今天我们逮到你不是偶然,最近两天我们单位一直安排人在你家门口盯梢呢,就等着你家里转移你父亲的犯罪证据。”
看着一个个带着国徽的红袖章在眼前飘过,宋首都吓得裤裆发黑。
钱进看氛围到位了,便说道:“现在你明白当前情况了,对吧?”
“你知道我们也知道,你父亲还有一部分犯罪资料被他藏起来了,现在我们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由你来提供那些资料。”
“只要你提供出来,今晚的事情我们可以考虑你年少不懂事,放你一马。”
“否则!”
钱进将手里杯子‘啪’的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宋首都惊恐的哆嗦起来。
魏雄图在旁边柔声劝说道:“小宋,我们也不愿意这样,可这事怨不得我们,谁让你父亲贪污公家东西呢?”
“是他违法在前啊,我们不得不执法在后,否则国家损失谁负责?流失的人民财产怎么办?”
宋首都抱着膝盖惶恐的说:“可可,领导,我不知道我爸把那什么犯罪资料藏在哪里了啊!”
钱进说道:“你最好知道,否则我们只能去你家里搜。”
“到时候要是搜出来什么《少女之心》、什么《红色高跟鞋》,甚至还有洋鬼子光屁股书,小宋,你知道到时候你什么下场吗?”
宋首都顿时明白过来,叫道:“你们这是给我下套!刘大叔,你给我下套、你竟然给我下套!”
刘金山给他传达消息的时候送了几本书,钱进从商城买出来的当下禁书以及一本金发美女写真照片集。
写真照片都是擦边照,在27年并不违法违禁,可在当下那就很违了。
另外他在闯鬼市的见过,这年头洋鬼子把《公子》杂志往国内倒卖,出现一本洋妞写真集属于正常。
钱进说道:“是,我们给你下套了,可你怎么不想想我们为什么不给别人下套?”
“还不是你父亲犯罪了!”
“再说了,我们下套你就钻?有人送给你违禁书你就收下?那是不是有特务给你塞个漂亮个姑娘到床上你也要?!”
魏雄图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你还年轻,别因为你父亲的错误而毁了自己的人生。”
宋首都泪流满面,最终还是认同了这句话。
他还年轻。
不能去坐牢!
更不能因为藏了禁书去坐牢,否则到时候他即使出狱也没法回到街道、没法去见同学们。
黑市交易被抓还能在身边人口里获得一句‘有路子有勇气’的赞誉。
如果是看黄书被抓,到时候身边人就会骂他一句‘猥琐流氓’了!
他擦掉眼泪鼻涕表态愿意配合。
钱进问他:“你能找到你父亲藏起来的犯罪证据吗?他可是嚣张的说了,那些东西谁都找不到。”
宋首都抽抽噎噎的说:“能找到,我知道他把一些重要东西藏在了我爷爷奶奶家里。”
一听这话,钱进暗道一声侥幸。
要想得到宋鸿兵的机密私藏,还真就得靠他身边亲近人才行。
本来他是打算抓了宋首都去威胁宋鸿兵来着,可他仔细考虑之后放弃了这个打算。
因为宋鸿兵有可能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宁可儿子被拘留也不会交出这些资料来。
毕竟宋首都真正的麻烦就是一个要去黑市卖东西,至于家里藏了禁书这属于栽赃陷害,还真不便于公之于众——
首先刘金山就不希望这事公布出来,到时候警方追究他责任,他怎么办?再把钱进供出来?
出于综合考虑,钱进选择了试探宋首都这个单纯的少年,而不是去跟老奸巨猾的宋鸿兵正面交锋。
宋首都被诈唬住了,一早敲开爷爷奶奶的家门,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用红墨水涂抹了‘机密禁开’四字的牛皮文件袋。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牛皮材料。
钱进打开后里面有不少照片,其中就有刘金山跟和前凸后翘少妇的合照。
不过照片中只有刘金山跟少妇勾肩搭背的图像,并没有他所说的果照之流的攒劲照。
钱进见此很失望。
他本来以为要是有攒劲照就直接背刺刘金山将这货一起送给组织处理掉。
结果就这?
这些照片顶多让刘金山停职反省一段时间,甚至可能都不会停职反省,只是给他党内通报或者记过处理而已。
而这样的处理尺度可不是钱进想要的。
刘金山拿到照片后也很懵逼:“啊?跟他说的不一样呀,他他他,这公狗入的混账玩意儿,他果然是在诈唬我!”
钱进问道:“什么叫果然?或许有那种照片只是被他藏到别的地方了呢?”
刘金山摇摇头说:“应该不至于,这又不是两国谍战较量,还得玩狡兔三窟的把戏。”
“以我对这狗草的了解,他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所有把柄资料应该放到一起。”
“另外他早先威胁我的时候就只给我看过这些搂搂抱抱的照片,所谓的床上照仅仅是他口头表述而已,我好几次要求看看床上照,都被他推三阻四的给拒绝了。”
钱进明白了:“所以你之前就猜测过,他并没有那种照片?”
刘金山沮丧的点点头:“对,只是我不敢冒险,我不能赌,所以让这狗草的给拿捏了!”
钱进说道:“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以后不用担心了吧?”
刘金山使劲点头:“对对对,以后不担心了,钱大队这全靠你呀。”
“你说我、你说我以前真是昏了头,我竟然跟你对着干,我可真是混账玩意儿啊!”
说到这里他连连抽自己大逼兜。
这次可实际多了,那是真使劲抽。
钱进摁住他肩膀笑道:“没事,不知者无罪,是吧?以后咱们好好配合就行了。”
刘金山感恩戴德:“钱大队您这是大好人,不但不怪罪我还帮我大忙。”
“往后您看好吧,我绝对为您鞍前马后、上刀山下火海不皱眉头!”
钱进回应他一个呵呵。
我信你那我是猪!
刘金山想看看其他工头的把柄,钱进将文件袋直接交给了张爱军。
他拍拍刘金山的肩膀说:“有些东西咱还是不要接触为好,交给组织,由组织来定夺。”
刘金山吃了一惊:“啊?钱大队,这些东西要是交给组织上,咱大队可就得经历一场腥风血雨啊!”
钱进说道:“我有什么办法?作为组织上的干部,我拿到了某些人为了一己私欲损害组织和人民利益的证据,难道就视而不见?”
“刘副队,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
刘金山打了个哆嗦急忙说:
“没没,钱大队,我以您为指路明灯,您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你指路,我冲锋,绝无二话!”
钱进笑着点头:“很好,这才对嘛。只要咱们大队部保持稳定,全大队的天就塌不下来!”
“天亮了,你去吃饭吧,我研究一下这件事怎么处理为好。”
他要好好看看这份甲港大队的百官行述。
作为从底层突然窜起的领导,本来他就对于怎么带队感到为难。
别看他生病了工头们都去看望他,可那就是面子工程,这些人心底绝对没把他当回事。
这点从此次针对他的阴谋就能看出来。
有刺头带队,八支队伍竟然全部罢工了。
这就说明八个工头没把他当回事。
因为下雪歇工三天这种事是从没出现过的,属于反常情况。
但凡钱进在他们眼里有威信,他们就不敢真停工,即使想要停工也得向上反馈意见得到上级单位确切答复后才行。
可八个小队全停工了。
这样钱进就没办法了。
他必须得树立威信!
树立威信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从来都是杀鸡儆猴!
比杀鸡儆猴更好的办法是什么?
大清洗!
然后换上自己的班底!
(本章完)
第122章 以后要听钱哥的
第122章 以后要听钱哥的
宋鸿兵这个人干物流浪费人才了。
他应该去搞人力、当间谍。
文件袋里全是一份份个人档案,八个工头在里面全有位置。
此外上百号的搬运工,里面也有六十多号。
档案内登记信息有多有少,少的就比如老拐这种老实人,简简单单的记载了某年某月某日占取单位某某物品为个人所有。
多的就是杜峰等几个工头。
他们有很多侵占集体资产的情况,另外钱进仔细看去,还看到了更严重的犯罪行为:
杜峰参与了夜间利用舢板小船接驳走私冻品牛肉、牛百叶、牛肚等货物,还通过驾驶鱼排参与了一些外国农副产品流入黑市的工作。
寥易强军利用职务便利,在甲港修缮码头期间盗窃工地钢筋、铁板等建材300余斤,通过海上运输销赃。
古家帅更过分,他负责过75年夏季的夜间装卸工作,然后勾结港口一个看门人,通过伪造出门证,当时盗窃了不少东西……
钱进看完以后都懵了。
难怪这些人会被宋鸿兵拿捏,难怪这些人今天跟钱进对峙的时候,说出‘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之类的话,原来他手下全员恶人啊!
说是全员恶人倒是夸张了。
很多搬运工都有违纪行为,从事了违法行为的终究是少数。
八个队长里有五个涉嫌严重违法,让钱进吃惊的是胡顺子这个贪心货竟然没有严重违法行为。
宋鸿兵对他的登记就是,某天占用一尺布、某天偷了几个罐头、夏天某日喝了几瓶啤酒却声称啤酒被打碎,又或者某天单位会餐,从食堂偷拿几个鸡蛋回家等等。
反正小偷小摸不断,大事不犯。
而小偷小摸这种行为在搬运工队伍里是无法完全断绝的事。
就拿钱进和魏雄图来说,两人就拿过一双回力鞋。
甚至别说他们俩了,刚上班不到一个月还是临时工的李成功当时都拿了这双鞋。
看了这档案钱进头疼。
要是把资料全给送上去,估计他这支队伍真得塌掉半边天。
钱进琢磨之后,当即骑上自行车去找杨胜仗。
天塌了也该是高个子顶着。
事情具体怎么做让杨胜仗做决定,要头疼也让他这位部长头疼。
至于工头们的前程?
这个钱进管不了。
谁让他们违法的?
违法也就罢了,谁让他们跟他钱进作对的?
他钱进只是做了一个守法公民、合法领导该做的事罢了。
部长办公室里,杨胜仗正在抱着大包子看刚送来的报纸。
钱进把文件袋给他送上去。
包子不用吃了,报纸也不用看了。
杨胜仗整个人气炸了。
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唇哆嗦的像中风。
最终他不知道看了谁的违法行为记载,愤怒之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这些狗日的东西!”
“你们怎么敢的!”
钱进垂手不语。
杨胜仗发泄一通怒视他问道:“你已经看过了,是不是?”
钱进点头后又摇头:“只看了很少一点,我看的胆战心惊就赶紧把所有资料给您送来了。”
杨胜仗一条眉头抖动,满脸都是恚怒之色:“这就是宋鸿兵私下里记载的东西?”
“他宋鸿兵明明发现了属下的违法行为,结果一不制止二不上报,他竟然自己记录下来用于威胁员工给自己干私活?!”
“他怎么能胆子这么大?这还是要为人民服务的干部吗!”
杨胜仗愤怒的起身,背着手走来走去,一度想要将墙上挂的扁担摘下来去打人。
这把钱进弄的尴尬不已,赶紧上去将老工人给劝住:
“领导您先息怒,你先息怒,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事情肯定得解决,但您去把他们打一顿没有用呀,恕我直言,算了我不直言了。”
杨胜仗推开他重新回到办公桌后坐下。
他举起搪瓷缸重重灌了一口水,结果又呛咳的厉害。
钱进给他拍后背。
他一把将钱进推开,问道:“你小子鬼灵精,我问你,你现在是大队长了,碰到这种事怎么办?”
钱进立马说:“我未必还会是大队长。”
“你还敢将我的军?”老工人气的拍桌子。
但他是真正觉悟高、思想纯粹的人民干部,奖惩都是对事不对人。
这样他平静一些后坦然说:“昨天我太生气了,说话做决定都有些冲动,差点犯了大错。”
“在这件事上我向你道歉,钱进同志,我冤枉你了!”
钱进没想到杨胜仗会主动道歉。
这可是一名有功劳、有苦劳在身的老干部,没想到这么能放得下身段!
他没话说了:“领导您言重了,只怪咱单位里小人太多,他们联起手来坑害您。”
杨胜仗叹气,手掌重重的拍在牛皮纸袋上。
暴怒之后冷静下来,他开始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全部法办,那甲港大队基本上就废了,等于是打断了骨头。
即使把他们法办,那仓储部其他几个大队呢?还有运输部呢?
他一直担心运输部的司机犯错误,注意力主要盯在这些人身上。
结果没想到,仓储部先出了问题。
或许运输部也出问题了。
他默默的对自己说,只是现在的年轻人、现在的人脑子灵活的很,把他这样的老头子糊弄的团团转。
事情该怎么办?
他注意到钱进在用灼灼目光盯着自己,显然在等自己的决断。
短暂的沉思之后,杨胜仗掀起办公桌玻璃板,从下面压着的照片里挑选出一张。
那是1949年他作为接管干部站在甲港码头的老照片。
刚年满三十岁的杨胜仗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背后是刚刚升起的新中国国旗。
而此刻,照片里的壮年汉子也用灼灼目光盯着三十年后的自己。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杨胜仗说道:“钱进同志,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我想问你,你认为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钱进决然的说:“生病了,就得治,犯法了,就得抓!”
“小错可以纠正,大错只能法办!”
杨胜仗的食指关节敲在桌面上,很用力,震得搪瓷茶杯里的水面微微颤动。
他又问:“可是治病讲究治本,抓了他们是治标不治本,谁能说后面上来的人不这么干呢?是不是?”
“甚至后面上来的这些人啊,他们可能干的更狠!”
“所以我想考校你一下,你有没有办法彻底解决仓储搬运这条链上的犯罪问题?”
钱进摇摇头:“这是人性,没有办法可以彻底解决。”
老工人很失望。
钱进想了想又说:“但可以想一些办法来控制类似的犯罪行为。”
他做出将这份资料上交的决定之后就猜到了领导会问这个问题。
这是常规操作。
所以他有所准备。
杨胜仗来了兴趣,问道:“那你说说看?”
钱进假装思考,掰着手指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然后还要了纸笔又写又画。
这把杨胜仗的瘾头给勾起来了,一时之间顾不上骂这些不争气的手下,满怀期待的看钱进。
钱进停下说:“领导,我现在汇报……”
“不用来这一套那一套的了,直接说你的对策。”杨胜仗一拍桌子。
钱进说道:“我将从五点开始说起,先说第一点,叫做岗位背景审查与权限分级。”
“这个背景审查您很熟悉,就是咱们说的查成分、查阶级。”
“但还要查的更严格,要查有没有登记在册的违法犯罪行为、要托人打听平时的信用和责任心,上岗之后要签署一份诸如《守法承诺书》或者《廉洁承诺书》之类的东西,在承诺书上写明犯罪后果。”
“所谓的权限分级就是得把岗位更细致化,按职责划分操作权限,不要像现在这样了,所有人都是搬运工,所有活都是搬运工负责。”
“你像出入库起码得单独安排人来负责,每次出库入库都得双人盘点并记录。”
杨胜仗本来只打算听一听,可钱进说的很详细,他听的眼睛越来越大最后忍不住拍桌子问:
“这是第一点?后面还有四点?”
钱进说:“对呀。”
杨胜仗打开笔记本说:“那你说慢点,让我记一下,首先是查阶级查成分,然后怎么着来?”
钱进只好又重复一遍。
重复完毕他说道:“第二点是咱们单位往后要标准化操作流程……”
“别着急,你先叫我看看我记录的准不准。”杨胜仗头也不抬的挥挥手。
他用钢笔在本子上扫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嗯,是这么回事,第二点。”
“第二点怎么着?要咱单位往后标准的操什么?”
钱进听后咳嗽。
杨胜仗还以为他说的太多嗓子不舒服,也不在乎什么卫生不卫生、私人不私人——他们这种老革命不讲究这些东西。
反正他直接把自己搪瓷缸递过去:“喝一口水润润喉。”
钱进谢绝,继续说:“咱们这个部门必须要有明确的制度,比如可以起名叫《搬运作业规范》什么的。”
“到时候明确货物交接时必须核对的一些东西,核对完了要签字,最好这个签字还执行终身责任制,以后一旦查出问题不管人去了哪里,只要没出国就得负责。”
杨胜仗深以为然的点头。
钱进说道:“反正这一点的重点是规范,任何东西任何事情都要规范化,减少个人自由裁量空间。”
“这个有道理,继续说。”杨胜仗笔走龙蛇,比听课的小学生还认真。
钱进说道:“第三点是监督机制。”
“要设置专门的检查和抽查环节,负责人不定时随机抽检货物进行突击复秤。”
“如果条件可以,需要设立多个这种检查监察负责人,通过数据交叉比对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违纪违法行为的出现。”
杨胜仗的笔迟疑了下来,说道:“还要增加人手?”
现在他们部门就已经有些冗员了。
钱进说道:“不必增加人手,领导,你还记得我准备的那些新型劳动工具吗?”
“我可以像你保证,一旦采用那些工具,劳动力数量需求可以锐减,或者说个人劳动能力可以大增。”
杨胜仗点点头。
爱屋及乌。
他现在已经不那么反感改革劳动工具这件事了。
“继续说,继续说。”
钱进说道:“工作上不能吃大锅饭了,要实行奖惩制度,最好是阶梯型的奖惩制度。”
他想了想摇头:“算了,阶梯型太复杂,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咱们就先实行奖惩制度。”
“对于抽查检查全月无异常记录者进行奖励,有异常者就要惩罚,该罚款的罚款,该停职反思的进行停职反思。”
“第四点是进行培训,比如每季度或者每个月开展一个职业道德之类的培训,培训期间要展示那些存在违法违纪的行为和个人,以此震慑他们、警告他们。”
“第五点是要透明化工作环境,这时候要建立检举通道,允许有觉悟的同志去检举那些违纪违法行为并给予他们奖励……”
听到这一点,杨胜仗忍不住摇头:“这不是鼓励内斗了吗?咱们工人阶级可不能搞这一套。”
钱进说道:“是的领导,您说的对,可问题是那些违法违纪分子还算咱们工人阶级?”
“工人阶级团结一心、绝不内斗,一旦违法违纪就开除工人阶级!”
杨胜仗苦笑:“现在社会上有一种声音,说我们老同志都太激进,你们年青同志则圆滑。”
“我看呀,你比我们还激进。”
“但是这些蛀虫,这些喝人民鲜血的蚂蟥,确实得激进的对付他们!”
杨胜仗想起那些违法违纪行为又生气了。
钱进反正汇报结束了,他不说话只倾听。
杨胜仗重新将记录内容扫了一遍,越扫越满意。
不是对内容满意,而是对钱进这个年轻人满意。
脑子活。
有原则。
是个好同志!
杨胜仗合上本子起身看向他,郑重其事的说:“钱进啊,我现在很庆幸昨天没有武断的将你停职让你反思,否则我将犯下大错。”
“但是鉴于违纪违法分子就在你我眼皮底子下,我作为你的领导、一名老同志老工人,一定要告诫你,时时刻刻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万万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去做违法违纪的事情啊!”
钱进郑重的说道:“请领导放心,但凡是单位的一草一木,我都不会往私人兜里装,我只拿我自己的东西,绝不碰别人的和公家的东西。”
老工人点点头:“你要说到做到,而且你不光要自己这么做,还要监督好你的人,让他们也这么做!”
钱进说道:“一定会监督好的。”
老工人又问:“你们甲港那支知青搬运队一共有多少人?”
“你负责任的告诉我,他们的品行怎么样?你能不能管的好他们?”
钱进说道:“他们总人数是六十余人,品行自然有高有低,但是我绝对能管的了他们,或者说我可以用规章制度管的了他们。”
“领导,干工作不能光靠个人觉悟,还要靠规章制度来约束!”
杨胜仗说道:“好,我知道了,邱大勇那几位同志的资料我看过了,崔科长昨天刚来找我讨论过这件事。”
“按照崔科长的意思是择优选两人录用,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你做好给队伍换血的准备。”
说完他抓起红色电话机的手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转盘被咔嚓咔嚓的摇动,很快他的声音坚定有力的响起:
“保卫科吗?现在立刻去甲港大队,给我控制以下人员,古家帅、杜峰……”
从工头名字开始念起,足足念了一连串三四十个名字。
钱进暗暗感叹。
老革命就是不一般,打过仗的野战军干部就是不一样。
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乱了阵脚,果敢勇猛,该下重手就下重手。
但做出这个决定对任何一位领导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手下变成这样子,杨胜仗也得负责任。
他站到窗口打开窗户。
寒风凛冽,吹的他白头发摇晃。
钱进赶紧往旁边躲。
老铁,我还低烧呢!
透过窗户往甲港方向看,如今楼房低矮,供销总社的办公大楼又高大,他能看到码头方向的桅杆。
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钱进听,杨胜仗一字一顿的说:
“那是多少好同志用鲜血冲刷出来的海岸线,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可不能让他们鲜血白流!我们不能以一己之私,让他们白白牺牲!”
凝视了甲港一会,他转身从文件柜底层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历年先进工作者和他的合影照片。
他从中挑出一张给钱进:“宋鸿兵曾经也是先进工作者,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
“还有古家帅,这个同志我很有印象,还行,胡顺子这个同志停住了,我刚才最担心的就是他。”
“这小子干活是把好手,可偷鸡摸狗也有能耐,每次跟他单独谈话,他走的时候不是摸我一盒烟就是拿我一盒火柴……”
杨胜仗说着笑起来。
钱进暗道这还真是胡顺子的风格,这货是个混不吝。
杨胜仗给他放了个假:“你是重感冒刚好,今天不必一直在岗,先回去吧。”
“甲港要乱,你是坐镇不住的,我得亲自过去。”
“明天开始你帮我收拾残局吧,记住要收拾好,如果不知道怎么收拾你就跟王浩商量一下,本来今天我准备让王浩这个同志来暂代大队长职务的。”
钱进一愣:“我以为是要让刘金山暂代呢。”
“刘金山?”杨胜仗哈哈笑,“这个同志可不行,说实话,我今天没在这个袋子里看见他还很吃惊呢。”
说实话钱进也吃惊。
刘金山肯定是干过不少违法违纪的行为,但不知道为什么宋鸿兵对此没有记录。
或许他觉得用照片已经足够威胁刘金山了,所以就不去记录其他方面的事情。
反正他记录这些违法违纪行为不是为了举报,是为了拿捏人家。
钱进提前下班。
他知道这是杨胜仗保护自己。
毕竟他一个新大队长,上任之后没几天队伍就遭遇大清洗,这对外说不过去对内更是要遭受质疑。
杨胜仗是个好领导,他自己没管好的队伍自己来负责,不找属下背锅。
就凭这一点,钱进就愿意跟着他好好干。
回到家里,钱进没事干拿出虎骨塞进商城准备看看价值。
结果上架后没有定价,商城不收!
可能这玩意儿是真虎骨,未来国家不允许交易,所以这个商城还怪守法的咧。
既然商城不收,他就买了酒瓶子自己塞进去泡酒喝。
领证之后他会跟魏清欢同居,到时候这身子骨不知道顶不顶得住。
前两天他可是试过了,女老师的大长腿很有劲!
想起魏清欢,钱进很心动。
女老师最近照顾他很辛苦,白天晚上还要上班,他得好好报答人家。
那就做一顿美味的晚饭吧。
下午钱进从商城买了东北酸菜出来,这天适合吃杀猪菜。
特别是上次从生产队带回来的猪肉还没有吃完呢,还留了大块的肥肉和排骨,他买了猪肝和血肠放案板上,正好可以连酸菜一起炖上。
蜂窝煤炉子上的铝锅里放上猪肉剃下来的大骨头,钱进蹲在炉子前拿火钳翻动着煤块,火星子噼啪炸开,火焰熊熊燃烧。
铝锅放上去,很快就开始响起咕嘟声。
熬到第三遍添水时,汤色终于泛起奶白,油星子聚在锅沿凝成琥珀色的圈,像给这锅骨头汤镶了个让人垂涎的边。
他现在自己吃的东西往贵的买,这次买的酸菜不错,酸冽的气息冲得人嘴巴里一个劲冒口水。
菜刀切下,菜帮子在他手里脆生生裂开,刀刃切过纤维时发出细密的嚓嚓声,案板很快堆起一大堆的酸菜丝。
上好的酸菜菜叶发黄,宛如纤细金条。
他正在美滋滋的畅想着待会吃大肉喝酸汤的舒爽,门外过道传来胶鞋敲击水泥地面啪啪啪的声响,钱进握着菜刀的手一顿。
冲自己来的啊。
他看向黄锤。
黄锤正蹲在炉子边探头探脑,一边烤爪爪一边闻骨汤香味,闻的是狗眼眯成一条缝。
钱进给它脑门来了一巴掌:“吃吃吃,光想着吃,来人了!”
黄锤换了个他够不到的地方继续眯起狗眼。
钱进明白了。
这来的是熟人。
果然门口响起敲门声,邱大勇喊了一嗓子:
“钱哥,在家吗?”
钱进拉开门。
三道黑影裹着寒气挤进来,为首的邱大勇摘了狗皮帽子,露出剃得发青的头皮,两个手下抱着鼓囊囊的网兜,麻绳勒着啤酒。
“钱哥!”邱大勇进门二话不说就是深鞠一躬。
钱进拽着他肩膀拉起来:“这干什么?嘿,你后脑勺怎么了?怎么有那么一道大疤?”
邱大勇不知道什么时候剃得头,现在看起来还真有点黑涩会的味道。
主要是他后脑勺上那条蜈蚣似的疤格外狰狞,相当唬人。
后面一个青年嘿嘿笑:“去年卸船时被吊索砸的。大勇哥命大……”
邱大勇给他一肘子:“现在是解释这的时候?你们没看我干嘛呢?”
两个汉子急忙跟着弯腰鞠躬,网兜里的酒瓶撞得叮当响:“钱哥,谢谢您。”
钱进又扶他们两个,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你们仨被录用啦?”
“不是仨,是六个!我递交的六个名单全录用了!”邱大勇激动的眼眶泛红。
“还不止六个,很可能不止六个,劳资科去下通知书的同志让我把队伍里所有兄弟姐妹的档案都给统计出来,一起送去他们科里给领导看……”
他身后叫苏少兵的青年更激动:“劳资科动作真快呀,我还寻思就算咱的活有着落也得等个半个月二十天呢。”
钱进说道:“不是劳资科动作快,是咱们仓储运输部动作快。”
“决定录用你们的不是劳资科,是咱们的杨部长,都坐,我给你们讲讲内情。”
他把宋鸿兵对付自己然后反被自己抓,宋鸿兵又找人对付自己然后又反被自己一把干掉的消息说出来。
苏少兵冲动的站起来喊道:“妈的,原来是这棺材瓢子割了自行车轮胎?老子去烧了他的家!”
“烧饼!”邱大勇踹他一脚将他踹了个趔趄,“钱哥说话呢,他妈的以后领导发言你乖乖的听,有什么话等钱哥说完你再哔哔!”
苏少兵急忙点头哈腰:“是是,我刚才太激动了。钱进您继续说,我仔细听着呢。”
钱进最后叮嘱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是这件事在没有出通知之前你们别往外传,自己知道就行了,毕竟不是光彩事。”
“只要消息走漏了,就你俩的责任!”邱大勇指着两个手下重重的说。
钱进讪笑:“也可能是我的,我嘴巴大。”
三人笑起来。
此刻大骨头已经炖到位了,原始而纯粹的香味混着煤烟在屋里打转。
三人情不自禁的瞄向三屉桌。
上面全是酸菜、肉、血肠、猪肝之类的好东西。
钱进二话不说:“今晚你们留下,烧饼去把另外录用的三个兄弟给我叫过来,今晚我这个大队长给你们办个接风宴。”
“这哪能啊,钱哥,我们不能光占你便宜啊。”邱大勇急忙拉住要往外跑的烧饼。
钱进说:“生活里你们叫我钱哥,工作中叫我钱大队,那我就得有这个当哥的、当领导的风范。”
“烧饼,去,把弟兄们叫过来,今晚咱多多少少的喝点。”
苏少兵嘿嘿笑:“大勇哥,我不是不听你的,是咱大队长下命令了,军令如山啊!”
钱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这么说就对了,以后我才是领导。”
邱大勇立马说:“那就听领导的,以后你们不用听我的,都听领导的,因为我也得听咱领导的。”
钱进拍拍他肩膀:“私下里都是哥们,没必要搞谁听谁的那一套。”
“不过一旦上了班我丑话说前头,你们必须得按照我的指示去工作,不准搞以前小山头那一套,更不要胡乱向货物伸手!”
邱大勇挺起胸膛严肃的说:“钱大队你放心,谁要是敢动公家的东西,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我要是动了公家东西,你也不用放过我!”
钱进点点头:“这可不是说笑,都以为供销总社好东西多,可以占便宜的地方多。”
“以前是这样,以后绝不行。”
“但你们放心,跟着我进了公家单位,我不会让你们吃亏,只要你们给我把活干好了,我亲自给你们请功,一定让你们吃福利吃到饱,光明正大的过上好日子!”
三人一起点头。
邱大勇从军大衣内兜掏出盖红戳的通知书,手指头在‘海滨市供销总社劳资科’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工作上钱大队说什么我们做什么,生活里钱哥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实话实说,我们哥几个打死没敢想能进供销总社吃上商品粮,钱哥,多谢……”
“哎呀,谢的话不说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行了行了,烧饼喊人,你们俩给我打下手。”钱进拦住他。
“对了,大勇,你在东北插队的,那杀猪菜你得熟啊。”
邱大勇仔细藏起录用通知书,笑道:“这必须熟啊,钱哥我刚才进屋看到这些酸菜就想问你是不是要做杀猪菜。”
“来,钳子,咱俩下手让钱哥歇着,这小活咱俩就能解决。”
竹匾里的猪血肠并排在一起,肠衣透出玛瑙般的暗红。
邱大勇洗了手拈起菜刀在窗台上蹭了两下当做磨刀,然后将血肠颤巍巍地横在案板上,刀刃切下去几乎感觉不到阻力,断面露出蜂巢状的气孔,让他赞不绝口:
“钱哥你有能耐,这哪里的血肠?里面血豆腐嫩得能映出人影。”
钱进说道:“好不容易托农贸市场的赵主任帮忙弄了点,这是屠宰场内部福利,他们偷偷留下猪小肠,用上午刚杀新猪的猪血灌的。”
邱大勇再次赞叹:“里头有行家,灌肠的时候准拌了葱姜水和五香粉,我闻出味儿来了。”
“猪血里怎么还有油呢?”钳子奇怪的问。
邱大勇说道:“对,要不吃起来咋那么香?”
“我跟你们说过好几次林场的杀猪菜有多香你们不信,哼哼,今天你们跟着钱哥沾光,让你们开开眼。”
切好的血肠片码在粗瓷盘里,像迭了层红玉印章。
旁边搪瓷盆里是卤好的猪肝,密布的血管纹路宛如老树盘根。
邱大勇是行行通,菜刀斜着下刃,切出来的肝片薄如蝉翼。
钱进直接掰了一块下来分给他俩:“先过过瘾,然后别用刀切,手掰肝更好吃。”
邱大勇嘿嘿笑,拿了块猪肝仔细吃起来:“钱哥你也是行家,海滨市没有手掰肝的说法,都不知道猪肝就得这么吃,好吃又过瘾。”
钳子吃着卤猪肝赞不绝口:“谁卤的啊?真香,一点没有腥味,也太好吃了吧,比猪肉还要吃咧。”
钱进说道:“我老哥是国营二饭店的大组长,你说谁卤的?”
酸菜不能直接下锅炖,不够香。
钱进另起炉灶,冷锅热油。
凝固的油脂遇热化作金汤,酸菜丝倒进去的瞬间,水汽裹着酸香炸开,糊在墙上的报纸顿时被蒸汽洇得卷了边。
他抡着锅铲翻炒,酸菜从土黄色渐渐炒出蜜色,泛着的油光让人心里发痒。
烧饼带队,很快又有三个强壮青年进门来。
他们也提了网兜,里头是苹果罐头和当下稀罕物鸡蛋糕,数量真不少。
钱进笑道:“哟呵,哪里搞来的好东西?”
有个身板只比胡顺子小一号的青年不好意思的说:“我爸厂里的中秋节福利,一直没舍得去领,今天来钱哥这里,我爸让我全捎上。”
钱进说道:“这是给钱哥带的还是给钱大队带的?”
青年没明白,邱大勇急忙说:“肯定给钱哥带的。”
钱进说道:“那罐头我就收下了,鸡蛋糕带回去给家里老人吃吧。”
“我不是说场面话,你们过来吃饭带点东西我很欢迎,但不要带过分贵重的东西,毕竟我是你们的领导了,咱绝对不能养成私下里送礼的习惯!”
几人还要劝说他收下鸡蛋糕。
钱进招呼他们:“废话干什么?赶紧过来切菜啊,我还得再去弄几块肉呢。”
人口子多了,肉也得多。
刘家送的半扇猪肉今天可吃出来了。
肉煮熟切成麻将牌大小,然后一块块铺在酸菜上。
好肉完全不一样。
肥肉层透如水晶,瘦肉纹似松针。
肉片在滚汤里翻了个身,油脂儿便星星点点浮上来。
血肠不能早下,得等酸菜炖出绵劲,猪肝更要掐着钟点。
天色早早黑了下来。
钱进骑上车去接女老师回家。
魏清欢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很担心的皱眉:“怎么这么热呀?你不用来接我,我还能丢了呢!”
钱进说道:“这大冷天你就是摸家里头的石头它也热,我戴着帽子能不热吗?”
“说实话我真怕你丢了,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路上让盲流子绑走怎么办?”
魏清欢拍他后背:“还没娶呢。”
钱进调转车头:“那我先取点东西,你等我一下。”
魏清欢奇怪:“要取什么?”
“娶你呀。”钱进嘿嘿笑。
魏清欢看看周围的人,顿时含羞带怯:“你真是油嘴滑舌。”
钱进发现这年头土味情话可一点不土,魏清欢竟然很喜欢听这种话。
于是他蹬着自行车开始绞尽脑汁的套路女老师:
“你能不能别说话。”
“我没说话呀,你听的是别人声音吧。”
“不是,就是你的,我满脑子里都是你的声音。”
拍后背。
“你最近沉了?”
“有吗?”
“有,在我心里分量越来越重。”
又拍后背同时伴有嘻嘻笑声。
回到家里,锅盖跳动,不断有白汽从四处喷涌。
蒸汽里混着大骨的醇、酸菜的冽、葱的鲜、肥肉的香,让人胃口大开,
钱进路上说过邱大勇六个人的事了,所以看到满屋大汉,魏清欢没奇怪,先祝贺他们入职供销总社。
邱大勇嘿嘿笑:“谢谢小魏老师……”
“叫什么小魏老师,以后叫嫂子,我跟魏清欢同志在高考结束后就去登记了。”钱进说道。
魏清欢落落大方的承认。
两人各自所属的街道或者单位已经通过了他们递交的结婚申请,这在当下比订婚还有效力,已经等于是半合法夫妻了。
青海碗里早备好了蒜泥,石臼捣出的蒜蓉泛着微黄色。
滚烫的香油浇下去,“滋啦”一声激出冲天的辛香,酱油顺着碗沿进去一搅拌,烧饼当场赞叹一声:
“不用吃肉,光吃这蒜泥我能下两个饼子!”
邱大勇他们带来的是错版标啤酒,他用牙齿咬开盖,钱进摆手:“大冷天喝啤的?得喝点白的!”
“你还有点低烧呢。”魏清欢担忧。
钱进立马说:“我不喝,我听媳妇的话,让他们喝。”
邱大勇等人起哄,却没有强行要求他喝酒。
说是朋友,但地位已经有了差别。
钱进给四小和汤圆先舀了一小盆的肉和血肠,又给黄锤扔了根骨头。
黄锤趴在桌子底下啃的咔咔作响。
小汤圆夹起片颤巍巍的血肠,在蒜酱里滚了三滚,暗红的肠衣裹上酱汁,一口下去胖腮上全是笑意:“真好吃。”
钱进挺佩服她:“这么小就这么能吃辣?”
“只要是能吃的,管他辣还是苦她都能吃。”魏清欢笑容中多少有点酸楚。
钱进招呼她吃肉。
但杀猪菜的灵魂在血肠。
上好的血肠进嘴里,咬下去的瞬间,外层弹牙的肠衣与内里嫩滑的血豆腐在舌头上共舞,滚烫的汤汁混着蒜辣直冲天灵盖。
冬天没有比这更好的食物!
当然其他配菜一样出色。
酸菜吸饱了牛骨与猪油的精华,嚼起来脆中带糯。
五肉的肥脂早已化成无形,唯留满口荤香在舌尖缠绵。
最绝是舀勺酸香浓汤浇在米饭上,金黄的汤珠顺着饭粒滚落,扒拉进嘴使劲一嚼,咸鲜喷香里还能窜出丝酸菜心里没退尽的甜味——
几个孩子扒拉筷子跟起飞了似的。
天色越晚,窗外的寒气越浓,北风呼啸声越大,越发显得这顿饭吃的爽。
铝锅仍在煤炉上咕嘟着,骨汤的蒸汽四处冒,玻璃上的霜被热气呵出个圆洞。
邱大勇摸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举起酒杯:“来,同志们,感谢咱哥咱嫂子的款待啊,以后跟着钱哥好好干!”
“敬咱哥咱嫂子,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钱进摆摆手:“感谢兄弟们的好意,这个祝福先不着急。”
“我们过几天领证,但得晚点办婚礼,因为我还得琢磨一下我俩的婚房呢。”
这是下一步的重要工作!
(本章完)
第123章 心腹上位,交好大港缉私办(求月票
第123章 心腹上位,交好大港缉私办(求月票)
晨雾裹着煤烟泰山路上弥漫,王东郑重的站在路边拾掇自己的军大衣。
这是保卫科刚发的新货。
崭新的绿布里塞了厚实的,大冷天穿上也能捂的人浑身冒汗。
即使是在国六厂这样的好单位,也只有他们保卫科等个少数几个核心科室才能享受如此好的福利。
晨起上班的居民们很给他面子,看到这崭新的大衣纷纷问:
“东子,穿上新衣服了?”
王东对于这种话多少有些不悦:
“老欧你他娘以前叫我东子我不挑你理,现在我在国六厂保卫科上班了,你仔细想想该叫我什么?”
老欧当面不能拂他面子,急忙说:
“王保卫、王保卫,你瞧我,没睡醒就出门了,嘴瓢了!”
王东露出笑容:“你刚才问我什么?这衣服是吧?哈哈,这军大衣有来头……”
他全方位的介绍了军衣的来历和不凡之处,最后把毛茸茸的领子竖到耳朵根,蹬着自行车悠然往外骑。
车筐里铝饭盒叮当乱响,震得车前杠上‘国六厂保卫科’的红漆字直掉渣。
“王科长留步!”斜刺里蹿出个穿藏蓝中山装的青年,车把一横拦住去路。
王东猛捏闸皮,后轮在结冰的路面划出条白印子:“嘿,钱总队你又来寒碜我啊?”
他琢磨一下又畅想:“奶奶的,说不准在你的英明领导下,我以后真能当上科长咧。”
“科长?我看你是去刻章。”钱进哈着白气摘手套,从挎包里摸出一副皮手套扔给他。
“保卫科讲究警容警貌,别戴那破玩意儿了,戴这个。”
皮手套通体漆黑,外面是真羊皮,里面是厚羊绒,防风防水又防寒,保暖能力极其出众。
王东拿到后一下子喜欢上了,高兴的嘴巴咧到耳朵后:
“好东西、好东西,谢了,钱总队,我可不跟你客气,你给我东西我真拿着。”
钱进摆手:“拿着呗。”
王东从兜里摸出包大前门要递给他,然后尴尬:“嘿,你不抽烟,弄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了。”
钱进说:“要表达感谢很简单,耽误您五分钟,帮我办点事。”
“怎么啦,小鬼,是需要同志我帮你去打法西斯鬼子吗?”王东戴上手套跟他开玩笑,然后十指交叉试了试,更是满口赞叹。
“钱总队,你这是从德棍手里搞到的货吗?我记得74年看南斯拉夫的战争片《67天》,那里面法西斯军官就戴这个,老威风了。”
钱进说道:“你也威风吧,我今天找你是让你查个人,你们单位的,他叫白东风。”
“这人你一查就知道……”
“我不查我都知道,”王东积极的说,“他是你父亲的徒弟,我刚上班的时候同事得知我跟你的关系后,特意提他来着。”
“钱总队咱自己人,我不跟来虚的,实话实说,你这个师兄的口碑可不咋好。”
钱进来兴趣了,点点头说:“仔细讲讲。”
王东说道:“他在后勤上班,跟你老爷子一样的活,仓库保管员。”
“然后仓库总少东西,我们保卫科里怀疑是你那师兄捣鬼,但我们查过几次没查到他的证据。”
钱进若有所思:“这样呀,行。”
“你继续查他,这次换个方向,查他家庭,查他现在住的房子。”
“但是必须记住,切勿打草惊蛇!”
王东很给他面子,摸出红皮工作手册记录起来:
“没问题,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不过我多嘴问一句,查他这个干什么?”
钱进说道:“他家现在住着我家房子呢。”
王东震惊:“啊?”
钱进解释说:
“我老爷子病退之前在你们的工人新村分了一套房子,这可不是集体住宅,就是归属于他名下的住宅。”
“结果我现在回来却住不进去,被白东风一大家子给强占了……”
“反了他了!”王东笔尖在‘白东风’仨字上使劲戳了一下子。
他的急躁脾气顿时爆发:“我他娘带人给你赶走……”
钱进摆手:“同志哥,以后别冲动,做事要多动动脑子。”
“我回来后没找到房产证件,肯定让他拿走了,所以我让你先调查他和这房子的情况,然后我们对症下药收拾他!”
王东急忙点头:“这是大事,房子是大事。”
“不过既然是你父亲的房子,你就算没有土地房产证也不是问题,去补办一份不就行了?”
钱进叹了口气:“这么简单我还找你去调查?我让魏主任给我查过,那套房子现在在他们街道上有户籍,是白东风的。”
“所以我现在需要调查清楚情况,再做决断。”
王东愣住了。
房子在白东风名下,白东风住在里面,这不就是白东风的房子?
这事钱进现在也摸不准情况。
反正根据日记里的记载,房子应该是在钱忠国名下,怎么变成白东风名下他还没搞清楚。
现在房子是不能上市买卖的,所以要么是钱忠国给前身写的信里撒谎了,要么就是白东风动了什么手脚。
钱进倾向于后者。
“不是房产证上是白东风的名字,是房子户籍写了白东风的名字,你明白这之间的区别吧?”
“我猜白东风可能偷走了房产证,伪造了一份证件,然后找关系先把自己户籍落了上去。”他把猜测告诉了王东。
王东有点搞不懂了:“你是托魏主任调查的这件事?然后魏主任调查了房子户籍,没有调查土地房产证?”
“她在房管所上班呀,为什么不直接查房产证信息?”
钱进解释说:“因为房管所里头关于土地房产证的信息非常多,而且不在她们单位是在区局里,查起来很费劲。”
“而户籍查询可简单多了。”
“她已经是咱街道的居委会主任,直接跟你们厂工人新村所在街道的居委会联系,就能查出一套房子的户籍是怎么回事。”
王东明白了,问道:“那么,你认为土地房产证上其实还是你家老爷子的名字?”
钱进点点头:“对,可魏主任已经查到户籍不是我家老爷子的身份了。”
“于是我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不好再麻烦她去费心思查土地房产证信息了。”
“如果有了证据,我到时候再去麻烦她,那她给我帮忙就属于伸张正义了你明白吧?”
王东说道:“明白了,那这事得赶紧办。”
“我们单位的工人新村我去过,家家户户新房子,宽敞又明亮。”
“哪像咱们这筒子楼,你瞅瞅,”他往上指指晾满尿布的阳台,“家家三代挤通铺,跟外国人说的贫民窟似的。”
“对了,这是大事啊,我进单位后应该第一时间办这个事,你怎么不给我说?”
钱进哂笑:“你已经知道白东风这个人很难缠了,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小心对小心,麦芒对针尖!”
“你刚进单位的时候他肯定防备着你呢,现在一直没事,估计他防范放松了,正好可以调查他了。”
王东说道:“明白了,一上班我就偷偷调查他。”
钱进拍拍他肩膀:“一定小心,还是那句话,别给我打草惊蛇。”
“行了,冲吧!”
他话音散在寒风里,人已经蹬车走人。
真冷!
王东跺着冻麻的脚上车,墙头残雪簌簌落下,有人从二楼往下扔垃圾。
他嚷嚷着喊:“刘婶,你家老白菜梆子掉我脖领里了,别这么往外乱扔东西了,得爱护街道啊。”
二楼探出个妇女的脑袋:“嘿,稀奇事,东子你小子现在还知道个爱护街道?这不是你半夜在街道拉屎的时候了?”
王东缩着脖子离开,嘀咕说:“你奶奶的,哥们我现在是王保卫!”
“钱总队等等我,咱一路走呀,聊会天。”
两辆自行车后面分道扬镳。
昨晚一顿杀猪菜出了汗,今天感冒彻底好了,整个人又开始生龙活虎。
海边风格外大,把甲港码头铁门上的标语牌刮得哗啦作响。
上面红色仿宋体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在风中蹦跶,倒是挺有活力的。
钱进踩着二八杠拐进供销总社所属的仓库厂区时,老门房从传达室探出头,帽耳扇在风里扑棱:
“钱大队,你们单位昨天可出大事了,你们杨部长一直忙活到天黑,让保卫科抓走了好些人……”
他话没说完,工头于水根从斜刺里钻出来:“你掺和什么话茬子呢!”
然后又对钱进赔笑脸:“钱大队您来了?来来来,把自行车给我,您去办公室烤烤火,赶紧暖和暖和。”
钱进看到他劳动布工装沾满冰碴,活像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腌萝卜。
这是在此等候自己良久了。
他没客气把自行车交给于水根,自己挎上包匆忙赶往办公室。
一推开办公室的铁皮门,热气滚滚来,他的搪瓷缸里泡上了茉莉茶,看到他后,刘金山第一时间续上了滚水。
胡顺子这货也待在办公室里,正蹲在铸铁炉子旁烤馒头片,焦糊味混着煤烟往人鼻孔里钻。
钱进进门,他直接把馒头皮递上去:“要想好滋味,烤馍就茶水。”
“钱大队,你吃你吃,我特意给你烤的呢。”
钱进无语。
他坐下后招手:“给我劳动日志。”
王浩苦笑:“钱大队您别为难我了,这哪里还有劳动日志呢?咱大队现在名册都保不全了。”
于水根推开门进来,几个人都在眼巴巴的看他。
钱进说道:“看我干什么?上班呀,前几天积压了多少存货你们比我清楚,怎么啦,还要坑我呢?”
所有人疯狂摇头。
刘金山尴尬的笑道:“今天我老刘要拼命,不坐办公室了,去一线跟搬运工同志们同甘共苦去!”
钱进说道:“刘副队长,什么叫去一线跟搬运工同志们同甘共苦?咱们俩现在也还是搬运工呢。”
“是是,钱大队教育的是。”刘金山急忙开拍。
胡顺子莽撞的说:“货物是得搬运,可咱当下先聊点重要的……”
“把存货入库就是当下最重要的事!”钱进陡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发火了。
“大雪当天部里下发通知休息,这个我知道,可后面你们怎么还休息?单位不用运转了?”
胡顺子嘀咕:“后面也有通知啊……”
“你看到啦?”刘金山跟被泥鳅钻了菊似的蹦起来,“你看到通知啦?”
就是他假借大队长之名伪造的通知,所以这会最着急。
不过这份通知并没有下发到所有小队,他只给杜峰、古家帅等少数工头看了看。
这些工头对外宣传大队部安排休息,于是随着他们的小队休息,其他小队纷纷攀比也不干活了。
钱进看他们狗咬狗,冷笑着将昨天在家里规整过的积压货物搬运安排通知拍在了桌子上,然后亲自出去参与最紧急的搬运工作。
其他人没话说,也纷纷收拾东西往外跑。
宋跃富小队里,作为工头的宋跃富正在训话。
他穿的军大衣上补丁摞补丁,看起来粗犷简朴,跟平时衣冠楚楚的样子完全不同。
大家都被昨天下午突如其来的抓捕工作吓坏了。
八个工头四个落网。
现在最害怕的并非是被抓走的杜峰等四人,是还留在单位里的胡顺子这四人!
看到钱进出现,宋跃富急忙带手下工人敬礼。
钱进来了个前进间回礼,说道:“15号卸下来的苹果还在外头吗?你们还没有入库?”
“知不知道低温对水果蔬菜的伤害有多大!知不知道你们是在犯罪!是在损毁国家财产、人民财产!”
宋跃富被训的不敢抬头。
钱进将手套摘下来扔在地上,帅气的脸上全是煞气:
“给我听好了,今天水果蔬菜不能入库,明天也别用杨部长出面,你们自己去保卫科报道。”
“就以工作失误导致大量损毁国家财产的罪名去自首,争取一个轻判。”
宋跃富等人噤若寒蝉。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这次他们的偷懒反而给了钱进立威的好机会。
他后面不说话,闷着头一个劲干活,工人们干劲十足,毕竟大队长已经身先士卒了。
各工作区一片热火朝天的架势。
他们必须得加快速度干活。
天公不作美。
九点钟天上飘起了盐粒子般的碎雪。
“下种了!”宋跃富捏了一把看了看,脸色沉重。
种是对小冰雹的俗称,用来形容小冰雹的个头。
钱进见此将手里的活放下,说道:
“现在工人数量不够了,今天有六个好劳力办入职,我去劳资科看看能不能给加快速度。”
“今天有新劳力到岗?”宋跃富脸色一喜,“是邱大勇那帮知青吗?不过按照政策政审要半个月吧?”
钱进不意外他知道消息。
这些工头并非庸俗之辈,他们不少人有领导亲戚。
钱进随口说:“估计是特事特办了。”
“你们好好干,既然前头享福了,那今天就受苦吧。”
汽笛声撕裂寒风袭来,给工地增添了几分惨烈色彩。
钱进蹬车冲上堤岸,抄近路去了单位。
按照正常流程,新搬运工都是去劳资科签字,然后自己去所属大队报道。
钱进今天过来抢人,劳资科知道他们情况,就迅速走了流程将邱大勇等六个强壮青年交给了他。
六人全是膀大腰圆的好小伙子。
钱进摸出牡丹烟散了一圈,说道:“不废话了,又下雪了,情况你们昨晚清楚,今天要加班加点的狠干。”
邱大勇点烟,脸上有自信之色:“钱大队你放心好了,我们给你准备了点惊喜。”
“同志们,走,准备血战!”
钱进笑道:“咱们着急但不是急在这几分钟,我给你们也准备了个惊喜,来,合个影留个纪念吧。”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台相机,并不是他从宋鸿兵手里搞来的珠江7型双反相机,而是一台当下很常见的海鸥120:
“走,都来办公楼前拍个照!”
六条汉子顿时乱了阵脚。
钳子拼命捋平翘起的衣领,烧饼把露的袖口往背后藏。
邱大勇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把蓬乱的头发使劲往后抿。
烧饼则跑去了厕所,出来的时候乱如野草的头发全抿的整整齐齐。
邱大勇吃惊的问:“你他娘撒尿抿的啊?”
烧饼笑道:“瞎说什么,里面有个水龙头,我今早过来上厕所时候看到了。”
其他人蜂拥要去。
钱进说道:“别浪费时间了,就这样子拍几张吧,以后拍照片的机会多的是。”
他们站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朱漆字下面,天上飘雪,地上有积雪,在上下皆白的环境映衬下,这些字红得刺眼。
今天报道,六个小伙子穿的很正式,哪怕是借也借到了一身中山装。
他们胸口别着领袖像章,上面口袋则挂着钢笔。
市供销总社灰扑扑的办公楼前,六人表情严肃又激动,满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拍下了几张照片。
六人没有自行车,钱进直接一挥手,在单位门口找了一辆卡车把他们接回去了。
都属于仓储运输部,司机们虽然瞧不起搬运工,却得给搬运工大队长一个面子。
来到工作前线,六个生力军立马改变了局势。
他们虎背熊腰,一麻袋苹果扛在肩膀照样健步如飞。
见此宋跃富不得不赞叹一句:“老把式就是好使!”
雪势渐大,仓库的铁皮屋顶积雪刚融化,如今被小小的冰雹砸得噼啪作响。
邱大勇弓着腰往板车上摞苹果筐,劳动布工装肩头早就落上一层雪,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凝成冰,整个人像一尊白色悍将。
旁边有人突然指向侧前方惊喜的喊道:“嘿,湘君她们来了!”
六十多道身影撞破雪幕,补丁摞补丁的袄连成灰蒙蒙的云。
领头的青年扛着撬棍,劳动布工装胸口挂着‘边疆第二建设兵团’徽章,逐渐褪色的红字在风雪里像团将熄的炭火。
邱大勇抬头看去,冲后头的钱进喊道:“钱大队,我们给你准备的惊喜到了!”
钱进抬起头看去,冰碴子顺着风往他脖领里钻。
他自然能认出来,这是知青搬运队来了。
这些人曾经如此气势磅礴的帮过他一次。
于是钱进快步走过去帮邱大勇的衣服拍了拍雪,说道:“你又把你的兄弟姐妹全给调过来了?”
邱大勇咧嘴笑:“昨晚听你说了甲港大队的情况,我就知道得让他们过来支援。”
烧饼在旁边帮腔说:“咱都是知青,知青办事不掉链子,再说我们六个刚加入大队,这叫投名状……”
“投你吗呀,”邱大勇给他脑门上来了一巴掌,“投名状是土匪用的!”
他拍掉自己头上的积雪,主动迎向众人:“你们来的比我预料的早。”
伊湘君笑道:“你们上班的比我们预料的更早,要不是耗子偶然过来看了一眼,我们还以为你们得十点十一点才能报道呢。”
钱进过来招呼众人:“同志们来帮忙,我不客气,但是今晚我管饭,你们也别客气。”
知青们纷纷说好,不少人开始蹲下打绑腿做好干活准备。
烧饼嬉皮笑脸的说道:“钱队长,能给女同志申请劳保手套不?湘君她们手都冻裂了……”
“全都有,”钱进晃了晃办公室钥匙,“还给你们准备了别的,这个晚上再给你们。”
六十多号人的加入,现在甲港大队搬运工人数还要超过平时。
人多了钱进便不再一线搬运,而是改成了巡视全线,调遣搬货顺序。
午饭哨响时,雪还在飘。
钱进把所有人全招呼进一间空仓库里。
装沥青用的铁桶里放了木柴,点燃后火焰烧的很旺,但带着股奇怪的臭味。
搬运工们分帮结派,各自围着铁桶拿出午饭说笑着吃了起来。
从饮食水平上能看出差距。
供销总社的搬运工们手中铝饭盒多多少少有肉有荤腥,知青们的铝饭盒里只有零星油。
有的搬运工带着罐头,打开的铁皮罐头往火焰上一烤,里面油浸浸的猪肉立马香味弥漫,让周围的知青直咽口水。
钱进没预料到邱大勇会让朋友们来帮忙,所以他没提前做准备。
这样他先让大家放下饭盒一起开个集体大会,缓冲一下饭菜质量带来的差距。
他把邱大勇六人介绍开来,然后对着四个已经没了工头的小队说道:
“邱大勇、苏少兵、李大千、老拐,你们四个暂时编入这四支小队,暂任小队长。”
大队长有任命小队长的权限,不过一般还要由部长审批。
钱进知道杨胜仗会全力支持自己,现在自己的临时任命就是以后的正式任命。
四个小队剩余的搬运工自然不太服气被外人领导,按照潜规则,每个小队的工头都是由队伍里成员选出。
可钱进才不管他们服气不服气呢。
不服气去保卫科!
寻常时候他这个刚上任的大队长要是随意任命工头,肯定会引发搬运工们的不满甚至是罢工。
如今特殊情况,工人们人心惶惶,没人敢跟他顶牛。
倒是烧饼有些慌,低声说:“钱大队,我不会带队呀,我就会自己干活。”
钱进说道:“不会带队找你大勇哥询问,他会教你们的。”
他又把所有工头叫到一起开个短会:“咱大队的情况你们比我还清楚,昨天我不在但你们在,队里剩下多少人你们都了解了。”
“现在工作任务重,咱们队伍编制不做处理,等后面我们再开个正式会议,把所有工人打散重新编队。”
邱大勇一听这话松了口气。
他擅长带队,知道空降领导要带领一支成熟的陌生队伍和带领一群散兵重新建队在笼络人心方面的难度差距有多大。
发布了这个消息钱进挥挥手示意散会。
他中午还有个重要安排呢。
但于水根四个老工头对视一眼,纷纷将他围住了:“钱大队,咱们务必再好好聊聊呀。”
钱进问道:“聊什么?”
“你给句准话,”于水根担心的问,“这回到底要倒多少人?”
钱进说道:“我绝不骗你们,这事我不清楚,不过既然你们昨天没事,按理说后面只要不犯错也没啥大事了。”
“过去的旧账怎么办?”胡顺子心直口快的说,“咱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七零年闹台风,海滨市里物资供应不上,全大队可都分过港口的面粉!”
“老胡!”宋跃富一脚踢翻旁边烧着木头给人取暖的铁桶,“你别瞎说。”
胡顺子嘲笑他:“妈的,老宋你还是那么怂,敢做不敢当?”
钱进踩灭火焰,说道:“我只是大队长,不是咱单位的社长,不可能知道这么重要的事。”
“你能问出来,杨部长很看重你,我们都能看出来,否则昨天就不是他来抓人是让你负责抓人了。”于水根说道。
钱进说道:“我不会去问的,但如果杨部长问我关于你们的消息,我会竭尽全力保住你们!”
胡顺子松了口气:“果然是我胡顺子队走出去的好汉,跟我一样,豪气干云!”
如此沉重的氛围下大家伙还能笑出声来,那只有一个可能。
五人中出了个傻逼。
胡顺子还自作聪明的提醒其他人:“手脚都干净点啊,不干净的赶紧回去找找有没有账本账单什么的,赶紧烧掉,烧干净。”
钱进冷笑:“账本可以烧,人心这本账可烧不干净。”
“作为大队长我奉劝你们一句,以后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说完他拎着挎包走出去。
外头刚开始消融的积雪又开始加厚。
海关甲港办公楼的灰砖楼顶积着半尺厚的雪,天气阴沉屋子里亮着灯,檐角冰棱在窗口露出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钱进停下车,劳动布鞋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声,门卫正要拦他,他摇了摇手里的挎包说:“给周主任送药治牙疼的。”
门卫点点头:“知道周主任办公室在哪里吗?上三楼拐角就是。”
这个办公室很好找,上面有缉私办的铭牌。
海关跟供销总社一样阔气,办公楼里安装了暖气片,钱进敲门感觉木头门都是热乎的。
周青云对于他的到来很吃惊:“呀,钱队长,你怎么来了?”
钱进看向他的脸颊,牙疼毛病肯定加重了。
天冷身体免疫力差,很多毛病会加重。
此时这位缉私办主任也顾不上形象,招呼了钱进就用搪瓷缸捂着脸缓解疼痛。
他面前是一张《参考消息》,头条是“全国科学大会在京召开”的报道。
“周主任,这是我委托一位老中医配的药,专门治疗牙疼牙龈肿的。”钱进解开绳,油纸包里里面是一个个的小纱袋。
纱袋开眼很小,所以即使是碾碎的药粉混入里面都不会漏出来。
钱进在得知周青云害了牙疼病之后,就准备跟他结个善缘。
他知道治牙疼有个标准药方,就是甲硝唑片和布洛芬片联用,一个杀菌消炎一个止疼。
其中甲硝唑是一种抗厌氧菌药物,针对牙周炎、牙髓炎的炎症很有作用,能减轻炎症反应也能缓解由炎症引起的牙痛。
布洛芬更是大名鼎鼎,它也有镇痛、抗炎的作用,但更厉害的是镇痛。
所以二者联合使用,甲硝唑可以针对病因进行抗感染,布洛芬则能缓解疼痛症状,协同作用可以迅速改善牙周炎、牙髓炎导致的牙痛。
当然二者用药都有禁忌事项。
比如甲硝唑有缓释片有胶囊等不同形式,钱进因为不能保留药片,就不能用缓释片,否则缓释片一旦碾碎药效发挥起来可是相当乱七八糟。
周青云眯起眼,疑惑的问道:“能有用吗?”
“我不太用中药,不起效呀,我以前身体好那阵都是用止疼药,但现在有胃病了,以前吃的止疼药不敢吃,吃了反而胃疼!”
说到这里他无奈的笑了起来:“你说有意思不?吃了止疼药不但不止疼,反而更疼了。”
钱进笑道:“不管什么药,都讲究对症治疗,您试试我找老中医配的这个药。”
“这是首都一位名中医给配的,我记得家里还剩下一些,就回去找出来给您拿来。”
然后他拿出一个小药包给他看:“里面都是清热解毒去火的东西,即使不能治疗牙疼,喝了也有其他好处。”
小药包的主体是冰七宝茶。
他给周青云泡了一杯,药片苦涩的气息被冰掩盖混成了一股子怪味,说是中药味没人怀疑。
周青云呷了一口,茶汤在舌根转了三转,他笑道:“味道不错呀。”
“叮铃铃……”
他办公桌前的电话机响起,钱进摆手示意自己要离开。
周青云将他拦住了:“你是反走私的标兵,我这里的工作没必要瞒着你。”
“你坐,外面下着雪呢,你等一会,看看待会雪能不能停了,实在不停你再走。”
他接了电话,连连点头:“对,今天凌晨扣的那批渔船有问题,船舱夹层里发现的,嗯,全是东洋的录音机……”
钱进不动声色的往四周看。
这办公室里也有录音机,一看标志又是索尼的东西。
至于来路不用说。
周青云挂了电话,跟他聊了起来,竟然相当热情。
他告诉钱进:“如果你不来,我后头还想着再去找你一趟呢。”
“你提供的讲义特别好,我们领导看了内容后拍案叫绝呀,现在国家又恢复高考又召开科学工作者大会,我们认为中央要重视文化科学工作了。”
“所以我们想编纂一本《反走私专辑全录》,到时候想用一下你的内容。”
钱进自然说欢迎。
两人聊着聊着天,周青云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抱着膀子皱眉头看钱进。
钱进被他看了个不吱声: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周青云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摸自己的脸颊:
“刚才咱聊在兴头上我都忘记了牙疼的毛病,嘿,刚才突然想起这茬事,我发现已经不疼了!”
钱进看看时间都过去快半个小时了,布洛芬也该起效了。
周青云站起来走动着试了试,脸上露出惊喜笑容:“嘿哟嘿哟,真不疼了哎,不是我忘记这回事了,是这回事真没了!”
钱进也露出笑容:“看来这药还真管用呢。”
他的笑是真情实意。
因为周青云一开始说了,他用过止疼药结果引发了胃疼的毛病。
所以钱进不知道布洛芬会不会引发出这毛病。
还好,布洛芬不愧是大众版止疼神药,着实有效!
这样钱进放心了,看看雪还在下他就说:“我不等了,还得回去工作呢,今天我们那边很忙。”
周青云见此没挽留他,但给了他自家的住址和电话,也要了他的住址和单位电话:“既然你忙,我不挽留你,回头有机会一定要坐坐。”
“关于走私和反走私工作,我看你是相当有经验呀。”
这话把钱进说的心脏猛跳:“不是不是,我没什么经验,我都是听单位老同志说的,他们在一线接触的人多,听到的事也多。”
周青云哈哈笑:“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我还能怀疑你干走私生意?”
“告诉你吧,既然我们开学习班找你当讲师,就去你们街道调查过你的情况。”
“你是好同志,我们单位比你们单位还清楚呢!”
钱进讪笑。
得了,以后还是少跟你们打交道吧。
周青云亲自送他下楼。
路上他问道:“这药得喝多久?“
“连服十天吧,记住,严格忌酒!”钱进哈着白气,“您这病根在牙根里头,得把毒火拔干净。”
他顶风冒雪赶回单位。
这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因为下午刚到上班时间,杨胜仗裹着大衣钻出吉普车来视察甲港工作了。
正常来说这种天气,搬运工作都得停下。
雪地湿滑容易滑倒,不仅会导致货物受损还会导致工人受伤。
可甲港大队哪有停歇的资格?
他们必须加班加点的干!
一下车,大鞋先在厚厚的积雪里踩出两个深坑。
老工人抬眼望见库房外堆积如山的麻袋、竹筐和箱子,眉头拧成个疙瘩。
天公不作美,即使有他亲自签的督办令,积压的商品物资还是难以清空。
“老领导当心脚下!”得到消息的钱进小跑着迎上来,劳动布工装肩头和头顶全是雪。
杨胜仗冲他摆手:“我不是老的不能动了,我还是一条扁担能挎三百斤弹药箱的搬运工!”
他带着钱进沿着搬运通道前行,慢慢的,开始感到惊奇:
“昨天我来,这边至少有一百吨的货呢,全入库啦?”
“哎这边的水果蔬菜也搬了?我最担心的就是这批物资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快,他的目光凝滞于一处:
二十多个青工正扛着麻袋穿梭如蚁,补丁摞补丁的袄湿漉漉的,这是积雪被身上余热给融化所成!
“哪来的生力军?”杨胜仗看着这些工人问道。
不等钱进回答,他自己能说出答案:“邱大勇那几个人,把他们队伍全给叫来啦?”
钱进默默的点头。
“胡闹!”杨胜仗使劲一甩手,“这不是人家的工作,不能仗着有这个关系让人家来帮忙。”
钱进诚恳的说道:“是他们主动给要求的,邱大勇带队本事很厉害,他手下这帮人得知我们大队的困境,无论如何都要来搭把手。”
“我承他们的人情,今晚借钱也得招呼人家吃一顿好饭。”
杨胜仗不说话,带着他挨个场地转了一遍。
转完之后他们找了个高出站定。
老工人遥望在风雪中穿行似水、奔走如风的搬运工们,目光复杂。
寒潮把他们的呼吸提炼成白雾,在货堆之间凝成一团团热气。
杨胜仗突然说道:“宋鸿兵违法违的好啊,他要是不违法,你这把刀还得被封在刀鞘里。”
“现在你已经出鞘,那要给咱们单位带出个刀阵来!”
“另外昨天我找邱大勇他们谈话的时候,听说他们有些同志挂了临时户口,住的是房管所临时住处。”
“那样不是长久之策,咱部里有几间空宿舍,你先让他们去住下吧,大冷天的,好歹有个正儿八经的落脚之地啊!”
钱进大喜。
好领导就是不一样。
有麻烦他真给解决呀。
(本章完)
第126章 搬运大赛,又得新车(求月票)
第126章 搬运大赛,又得新车(求月票)
尽管一个白天没下雪。
可是晚上海风很大,吹的树枝摇晃、积雪坠落。
雪没落地被夜风又卷起来,邱大勇刚出街道澡堂的大门又给吹回去了:
“身上有没有汗水?外面很冷。”
张爱军哂笑:“别跟个娘们似的,这点风算什么?74年冬天我们训练武装泅渡——操,真他娘冷!”
他出门后哆嗦了一下子,也不知道说74年冷还是这会冷柜。
地上白雪皑皑,路边灯光昏黄,如此一来夜幕不是纯粹的黑色,变成了罕见的深蓝。
在他们头顶,澡堂的红砖烟囱正吐着灰白的絮状烟雾。
德占时期留下的铸铁路灯在积雪中投下昏黄光晕,骑二八自行车的工人们弓着背顶风使劲蹬车。
劳动布袄后襟结着冰碴,车把上晃荡的铝饭盒叮当作响。
轮胎碾过电车轨道时溅起雪水,张爱军和邱大勇一起骂娘,陈井底则用手比划。
张爱军看着有趣便呵呵笑:“哑巴你干啥呢?你们骂人怎么一个劲往前指?”
哑巴无语。
他掏出个破本子用铅笔在上面写字,邱大勇一看,说:“快回,领导等。”
“哦,他不是跟咱俩一样骂街,他意思是让咱赶紧回去吃饭。”
不用陈井底提醒另外两人也加快了脚步。
旁边筒子楼有人家推开木格窗,蒸腾的雾气裹着白菜炖粉条的香气漫出来。
从楼道口走过时,一楼有人家的煤球炉子上铝壶在突突冒着白汽,收音机里吕剧团的《小姑贤》唱腔混着铲子刮铁锅的声响,在街道上热气腾腾的流淌。
三人都饿了。
邱大勇裹紧了因为灰太多而油光发亮的军大衣,踩着冻硬的积雪往回走。
张爱军走在他后头,鞋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突然之间邱大勇回头骂道:“大军哥你不是人啊,你这么大的个子躲在我后面让我给你挡风?”
“你心眼子咋这么多呢?不行,你走我前面,我走小陈前面。”
张爱军虽然被骂了却高兴。
不错,哥们心眼子就是多。
途经锅炉房的时候老周看见了他们,喊道:“大军过来,给钱总队捎两壶热水回去烫烫脚。”
他戴着手套用铁钩子勾炉膛,火星子窜到外面雪地上滋滋作响。
或者写了名字或者写了住户家庭号码的暖水瓶在地上列成沉默的卫队
老周挑了两壶水给张爱军,看到他们人多,又给他们加了两壶水:
“也给大魏老师和小魏老师家里添一壶水,特别是小魏老师一个姑娘家,天冷没有热水可得遭罪。”
张爱军看到两人一人只提了一个暖壶要说话,邱大勇又说:
“还是大军哥心眼子多,你看咱只有一个暖壶,提着偏沉,大军哥一手一个暖壶这平衡性多好。”
张爱军闻言暗暗笑。
哥们从来都是心眼子多。
万家灯火时分,临街小楼窗棂上凝着冰,糊窗户的《大众日报》被灯光和炉火映得发亮。
刚换岗的治安突击队踩着厚鞋巡逻,手电光扫过他们,纷纷跟张爱军打招呼。
忽然有辆满载白菜的三轮车碾过冰面时候打滑,车斗咣当一声撞上了宣传栏,惊起旁边树木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治安队见此赶紧上去帮忙:“同志没事吧?”
陈井底也要上去,张爱军拉走他:“这不是你的铁匠铺,没什么事,咱赶紧回去吃饭。”
霓虹灯亮起,泰山路的胜利电影院前人来人往。
陈井底新奇的看着一面面闪着黄白光芒的窗户,城里的晚上跟乡下完全不一样。
进入楼道后更不一样,人间烟火气正在爆发。
蒸虾酱、煎咸鱼的咸臭味纠缠在一起,萝卜丝炖虾皮的鲜味很独特,不知道谁家炸鱼了,那股香味让三人肚子咕噜响:
“准是炸带鱼!”
“不对,是炸鲳鱼,这是鲳鱼的味儿。”
“是带鱼,就是带鱼,你再犟我揍你啊。”
“是,确实是炸带鱼的味儿。”
张爱军成功的威胁过邱大勇后并不满意,到了204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住脚步,凝重的抬起手臂拦住两人。
邱大勇心提了起来,手悄悄摸到了裤兜里的折刀:“怎么了?”
张爱军鼻翼翕动,最后郑重其事的说:“领导在熬大骨汤!”
北风把205传出来的香气扯成丝缕,混着胡椒粉味道的浓香在寒夜里格外分明。
他推开门掀起帘子,更浓的香味混着热气汹涌而至。
钱进正用铁钩子勾着煤炉的通风口增加火势。
桌子上放了一个个的大海碗,在灯泡下泛着漂亮的釉色。
“回来的挺及时呀,掐着点来的?”钱进搅和锅里的面。
张爱军反问:“领导你用了大骨汤?”
钱进说:“对,昨晚正好……”
张爱军立马冲邱大勇呲牙:“怎么样?以后还跟我犟不犟了?爷们的嗅觉厉害吧?我说是大骨汤就是大骨汤,我说是炸带鱼就是炸带鱼!”
邱大勇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大军哥你牛逼。”
张爱军放下暖瓶得意的说:“那肯定了,实话告诉你吧,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我最喜欢跟俺连里的军犬比嗅觉了。”
“我闻闻嘴里的味就知道一个人吃了什么。”
他捏开黄锤的嘴巴闻了闻,皱眉:“你去哪里吃的屎?”
黄锤打了个饱嗝。
钱进真服了:“你俩是真的狗。”
大铁锅里乳白色的骨汤咕嘟作响,长而宽的面片如银鱼入水,在沸腾的汤里翻腾。
案板边摆着青粗瓷碗,里面是切得方正的卤水豆腐丁,还有用酱油煨过的五肉粒——钱进买了现成货。
“起锅吧?”张爱军吞口水。
钱进说道:“小魏老师还没回来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魏清欢清脆中略带绵软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黄锤已经将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隔壁的小汤圆听到后欢快的跑出去准备迎接来自亲爱姑姑的抱抱。
结果她出门后只看到亲爱姑姑的一抹翘臀,很快翘臀也没了,人已经进入隔壁。
魏清欢穿着军大衣走进来,围巾上被风吹来的雪粒在暖气里迅速融成细碎的水钻。
这年头海滨市根本还没有服装审美,别管男人女人,御寒都靠军大衣。
但魏清欢脱去大衣后露出了一件月白色高领毛衣,凹凸起伏的身段被紧身毛衣勾勒,乌发用红绸带松松挽着,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
这就很有美感了。
钱进把最大那只蓝边海碗推到她面前:“给你用最大的。”
魏清欢捶他:“我可吃不了。”
汤圆在后头喊:“姑姑抱抱,姑姑汤圆一起吃最大的。”
魏清欢将她扛在肩膀上试了试:“又沉了。”
骨汤泛着琥珀色的油光,刀削面边缘薄如蝉翼,中间鼓着莹润的弧度。
正主回来,豆腐丁和肉丁全下锅,屋子里的香味更动人。
肚子里的咕噜声跟夏雨后的蛤蟆叫一样,此起彼伏。
钱进开始舀面。
张爱军积极的往前凑:“领导我爱吃豆腐,你让我多吃点豆腐。”
钱进往后推他:“管理好你的口水,别往锅里喷,锅里已经有调味料了。”
豆腐丁确实好吃,吸饱了汤汁在锅里沉沉浮浮,它沾染了肉粒上的油水,分外动人。
钱进迅速舀上面和汤,热气在灯光下蒸腾:
“自己加胡椒粉啊,有小孩吃饭,我加的少。”
魏清欢闻言用铝制汤匙舀起半勺胡椒粉,手腕轻旋着撒进碗里,细白的指尖映着瓷器的冷光。
张爱军、邱大勇和陈井底端了饭碗开始狼吞虎咽,吃的稀里呼噜。
钱进震惊:“不烫吗?”
邱大勇含糊的说:“外面很冷,顾不上烫不烫了。”
相比之下魏清欢人长得美吃饭动作也美。
她挑起一筷子面条,红唇微微嘟起吹散热气喂给小汤圆然后才自己吃,等到面片入口时睫毛轻颤,吞下面片后又舒服的轻叹一口气:
“真好吃。”
钱进嘿嘿笑:“爱吃以后继续给你做。”
现成的面,配套的料,只有豆腐丁和胡萝卜丝是他自己切的。
冬天很适合吃汤面。
热乎乎的汤汁顺着喉管滑下去,椒的麻与骨汤的鲜在舌尖炸开,几口下去人的后背额头就沁出了细汗。
陈井底一个劲竖大拇指,对着钱进连连点头。
魏清欢吃了面,留下豆腐丁和肉丁给小汤圆,小汤圆吃了一半又给她推回去。
钱进拿过碗来,勺子在汤里搅和,从下面将所有的豆腐丁和肉丁全舀给媳妇。
魏清欢分给其他人,说道:“我吃饱了,得赶紧去学习室了。”
她起身到钱进身边小声说:“帮我刷碗哈,最近你辛苦了,还要给我准备晚饭。”
“马上高考就要开始了,等高考结束了,我给你当媳妇,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刷碗哈。”
钱进也小声说:“没事,我应该的,以后也不用你照顾我,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公举……”
魏清欢感动坏了。
真是个绝世好男人让自己碰上了。
一见钟情果然靠谱。
她的毛衣下摆掠过钱进胳膊,带起一阵雪膏的暗香。
钱进托着腮看她背影。
很期待。
斜刺里凭空冒出来一条手臂,张爱军哼哧哼哧的说:“领导,再给来一碗。”
“只有汤了。”钱进面无表情。
张爱军说:“你等着,我去拿块饼子,饼子泡这个汤也绝对好吃。”
小汤圆也举起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姑父,我也要,要汤汤。”
钱进捏了捏她的小胖腮嘿嘿笑:“姑父还给你留了面面呢。”
“小汤圆,姑父给你好吃的,以后你要听姑父的话好吗?”
汤圆郑重其事的点头:“我听姑父的话,最听姑父的话。”
钱进说:“从今晚开始,你要让爸爸搂着睡喽。”
汤圆抹了抹嘴、摸了摸鼓鼓的小肚子,放下大瓷碗离开了:“吃饱啦。”
钱进无话可说。
高考在即,魏清欢、魏雄图忙的离不开学习室。
于是钱进给魏雄图放了两天假,反正再过两天就要高考。
清晨寒风卷起雪混着无处不在的煤烟在海湾上空盘旋。
钱进蹬车先载着陈井底去供销总社所属的招待所,办入职很简单,因为陈井底是正儿八经的临时工,只是过来顶班的而已。
他一上班就有一堆活,要修的门窗便超过十扇。
招待所后勤的维修工具齐全,陈井底看到后满意点头,冲钱进比划起来。
钱进递给他个小笔记本:“用这个写字吧。”
小本子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绑了一支圆珠笔,精致且实用。
陈井底有了这本子后再写字就很简单了,把本子往上衣口袋里一塞,一点不耽误事。
他赶紧写上‘谢谢’。
钱进拍他肩膀:“不用谢,你安心的干,有事托人打电话,本子上有我办公室和居委会的电话号码。”
蹬上自行车他赶紧去上班。
工作安排已经下发,钱进背手去海边,踩着结冰的缆桩跳上二号泊位。
昨夜新到的‘跃进号’货轮开始吐货,十吨琼州红、十吨广粤姜、二十吨腊肉火腿,还有林林总总其他货物上百吨。
大活!
日头刚爬上船头,二号泊位的积雪已被劳保鞋底踏成黑泥。
搬运工们推着小车开始赶工,口里哈处的白气跟火车烟囱排气似的。
大家伙面有苦涩,他们眯眼望着货轮甲板上那堆货箱,活像望着一座大山。
钱进知道工人们已经很累了,这种情况下光靠下要求没有用,得换个战斗方法。
他站在海边任凭寒风猎猎吹动工装,西伯利亚归来的海鸥迎风翱翔。
“钱大队。”老拐用撬棍拍了拍箱子,“开干吧?”
钱进转身问道:“都来了吗?”
今天是甲港搬运工大会战,八个队伍不分区域,全汇聚于一处开工。
看着列队的工人,钱进冲远处仓库招招手,邱大勇一声吆喝,工人们将新型小车拉了出来。
这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搬运工们很有经验,推车的几个人只是把小车带过来就已经感觉到不一样:“这车看起来挺毛糙,我刚才推起来感觉很轻快。”
钱进接过一根撬棍敲打八轮拉车的钢架:“这玩意是货运专家刚设计投产的新型搬运车,针对不同货物由不同车型应对。”
“用好了,它们里面任何一辆车都能顶十副肩膀!”
胡顺子往结冰的手心啐了口唾沫,抓起自家用了五年的独轮车:“老祖宗传下的家什,不比这铁疙瘩强?”
钱进可太感谢这个双开门了。
他浑身上下最像冰箱的地方其实还不是魁梧的身躯,是他的脑袋瓜子。
问:胡顺子脑袋跟冰箱上层有什么相似之处?
答:看起来都很大,实际上都很空。
钱进正想组织个活动来检验小车对劳动力的解放程度,可如果是他直接安排那就没意思了。
如今胡顺子适时地出来反驳,他赶紧接话:“人家是货运专家设计的,货运专家还比不上你个老搬懂的多?”
他怕胡顺子被自己的权威压制不敢反击,就又鼓动了两句:
“是,你胡工头是个老把式,是,你胡工头拿过劳动模范,是,你胡工头在港口有工作经验,可我还是觉得货运专家懂的多。”
“他们懂娘们懂的都未必有我多。”胡顺子用傲然的态度证明钱进瞎鸡脖子担心了。
他继续说:“你看看这些铁疙瘩,有的轮子那么小,有的板子那么长,这是干啥呀?上台唱大戏吗?”
“要我说这些东西准没用,快别浪费精力去了解它们了,咱该干咱的就干咱的,这些破逼烂吊扔一边去。”
钱进说道:“你要是觉得这车子不行,那你敢跟它们比比吗?”
“怕是不敢吧?你怕是只会嘴上硬吧?”
胡顺子急了:“谁不敢?钱大队你现在确实是我领导,可你在我手下干过活的,我的本事你清楚吧?”
“谁只会嘴上硬?说句实话,我浑身就是嘴软,其他地方都硬的叼一样!”
“所以比就比,我还能怕这些破逼烂吊?”
他一脚踩在自己的小推车上。
木制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去年补的槐木挡板又裂开道缝。
钱进努力表现出上头的样子,摘下帽子摔在货箱上:“今天卸这船南方货正好可以比一比,我还真不信你胡顺子这么厉害。”
“老拐就你们队里人跟胡工头队里一样多,那你们用新式车,胡工头用老家伙,比一比!”
胡顺子听后狂笑:“你让我跟老拐比?你自己问问他敢不敢?”
老拐恼怒:“胡工头说啥呢,谁是老拐比?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工头!”
“比就比嘛,我站大队长,大队长说这些家伙什好使那它们肯定好使!”
胡顺子乐了:“行,你现在胆子变大了。”
“不过你别着急舔大队长的沟子,你看看他那个帽耳朵,随风飘摇的样子像不像两面投降的小白旗?”
老拐很上头,问道:“大队长,赌啥?”
钱进说道:“咱老搬需要力气需要肉,我向上级单位申请,你们参赛的两个队所有队员一人一斤肉,输了的把肉给赢了的,怎么样?”
胡顺子眼睛瞪得跟狗卵一样圆:“赢的人两斤肉?”
“对!”
“那行了,嘿嘿,同志们跟我上,今晚回去让老婆炖肉吃,炖两斤!”
钱进说道:“你们先别急,先让老拐队伍熟悉一下这十台车子。”
老拐一个呼哨,他手下的九个工人选了一辆车开始熟悉起来。
钱进过去帮他们讲解,平板推车适合什么情况、双轮长杆手拉车又适合什么样的货物。
工人们都是货运老手,尽管刚接触这些工具,可是很快便熟悉了用途。
胡顺子那边等不及了,抱着膀子说:“别磨蹭了,我还得领肉回去给媳妇交差呢!”
“昨晚没交差吗?”于水根笑嘻嘻的说。
胡顺子挺了挺胯:“一晚上交了八回!”
“夜尿挺多啊,前列腺废了吧?”宋跃富震惊。
胡顺子指着他瞪眼睛:“等会再弄你!”
双方准备好。
钱进一声令下,所有队伍开始忙碌起来。
平板车上摞起一袋袋红,护栏平板车则装散货,这两个车都是四轮的,搬运工推着就能走。
雪后地面滑溜,可平板车四个轮胎一起使劲四平八稳,老拐哼着《咱们工人有力量》,车轱辘在泥水地里溅起水。
胡顺子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独轮车在泥水地里太滑溜,必须得分神费力气的保持好平衡。
长杆手拉车修长,摞起一箱箱货物后能推着走也能拉着走,要卸货的时候将它往前一掀,货物一股脑落在一处地方。
李成功毕竟是菜鸟。
他推小车本来就不行,今天地面又滑溜的厉害,一个不小心人仰车翻。
“让开,废物篓子,力气都使在娘们身上了?”胡顺子夺过他的独轮车,脖颈青筋暴起如盘龙,硬生生将车子带货物一起给掰了过来。
他使着劲怒吼:“还有爷们操不开的批!”
这一幕看的钱进眼神发直。
真牲口啊!
可是他们用的推车都是经年使用的老车子,有木头车有铁架子车。
冬天太冷,铁架子的焊接点容易开裂,金属疲劳在这个季节格外明显。
胡顺子正吼着呢,车轴突然‘咔嚓’一声断裂,绑好的袋子这下可固定不好了,嗤啦嗤啦的全滑落在地上。
钱进赶紧去帮忙。
红落入泥水里可不行!
有袋子包装也不行,只要渗入泥水那它就毁了。
胡顺子这下可懵了。
钱进骂他:“草草草,一天到晚光知道草,工作不是草出来的!”
“你们别为了获胜就图快,告诉你们不能毁了货啊,货物有损毁要十倍扣分!”
胡顺子哀叹一声,竟然唱了起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干了一个小时,胜负就分出迹象来了。
老拐他们队的整体劳动力水平要差于胡顺子队,其实胡顺子队的搬运能力是八支队伍最强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主要就是胡顺子一个能当三个使。
但新型车一个能当两个使,而且更省力气、运输起来更安全。
十辆新型车中,那两辆小八轮今天表现尤其厉害。
它们是专门用来应付爬坡工作的,搬运工还要负责装卸船。
品字形轮胎可以爬轮船上一些小坡小槛,胡顺子队只能靠双手搬运将货物送下船装小推车,老拐队伍用小八轮往上拉就行。
一个小时后钱进说:“停下算账吧?”
胡顺子这人是嘴比骨头硬,说道:“停什么停?我刚热过身来,正要发威呢,再干一个小时再说!”
一个小时后他又说:“停什么停?我刚来了劲,正要展现呢,再干一个小时再说!”
二彪急眼了:“你快干死我算逑!”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中午该下班了。
老拐车队方向仓库满了,门口插上了一面红旗在寒风里猎猎作响。
胡顺子蹲在自己队伍的仓库门口往里看:“有没有人来偷我们的货?怎么才半满?”
钱进递给他一支烟。
胡顺子接走了一整包。
钱进服气:“你真是,算了算了,这事怪我,我怎么能拿一包烟来找你呢?”
“行了不废话了,你们输了,肉输给人家老拐队伍了。”
老拐那边扬眉吐气,他将有些瘸的那条腿放在平板车上说道:
“50年我就在这里上班了,那时候才20岁,哼哼那时候我哪个月要是不拿个先进个人或者劳动模范,我下个月吃不进饭去!”
是男人就有好胜心。
他自从腿受伤后,劳动能力锐减,可心里还是憋着一股不服气。
今天这股不服气如火山爆发,毁天灭地。
他竟然带队赢了以能干著称的胡顺子队。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谁都不看好我,偏偏我最争气!
而这还是他上任工头第一战,结果打赢了,这一仗的意义不亚于志愿军入朝作战后首战便歼灭南伪第6师一部,打出了威风!
他抚摸着平板车感叹:“真是好东西,人家能当专家是有原因的。”
“这车多了轮胎,平衡性就是好,冬天干活可要轻快多了。”
感慨之后他想擦一下车把,却发现车把内侧还刻着行小字——钱进领导,多拉快跑。
他愕然问道:“钱大队,这车哪里铸造的?怎么还有你名字呢?”
钱进过来低头看了看,哑然失笑:“是在红星公社的铁匠铺里铸造的。”
这让老拐更茫然:“货运专家设计的东西,让公社的铁匠铺来造?”
他又看看车体:“这铁匠铺倒是好手艺。”
钱进说道:“你还真以为是货运专家设计的?是我设计出来的。”
撂下这句话他就吹哨下班。
下午还得继续干。
还得继续统计数据。
胡顺子连饭顾不上吃了,坐在仓库门口怀疑人生:“我能输给老拐?”
“我能输给老拐!”
于水根说道:“你怎么死脑筋呢?你那是输给老拐的?你那是输给新车子的。”
胡顺子更委屈:“我还能输给新车子?”
“我还能输给那些丑吧唧的新车子!”
于水根说道:“机器这东西就这样,它们像女人,你光外面好看不行,得里面水润暖和,嗯,这用起来才舒服。”
得知新车送到,下午杨胜仗亲自过来查看战果。
钱进将比赛统计信息交给他。
每一台车拉货所用的时间精确到秒,他一直在卡着表统计的。
杨胜仗看着不管推车拉车都是如风行走的工人们忍不住点头:
“这些车子是好使,可惜太耗费东西了,一辆平板车的轮胎够四个独轮车用了。”
钱进说道:“不一样,它们用的轮胎是多,可都是小轮胎,独轮车那轮胎多大呀。”
“再说了,领导,珍贵的劳动力永远是人,生产资料是为人服务的,生产资料迟早会过剩。”
杨胜仗摇摇头:“国家现在最缺的就是生产资料,过去十年给国家带来的损失太大了。”
钱进不予评论。
但四款车的劳动能力确实让他叹为观止,临走之前他说道:
“明天给我把车子推到单位去,把表给我,我得给领导看看,让领导来做决定。”
钱进才不管领导怎么决定。
大不了自己委托铁匠铺生产这四款车,事实证明它们对于劳动力的提升作用就是很大!
临近下班,钱进统计出了四款新型小车的工作情况,并口述模式,让魏雄图写了一篇汇总。
随后他带上汇总报告又借了一辆小货车,将四款车各选了一辆送去市供销总社办公大楼。
此时正要下班了,有些老油子打时间差早退,骑着自行车要出门。
钱进避开川流的自行车大军,带着李成功等人推着四辆车进门。
宣传栏前忽然传来一声带笑的招呼:“钱进同志、钱进同志!”
钱进好奇扭头看去,是个裹着军大衣的青年兴奋的冲他挥手。
青年大衣如大氅般披在肩头,露出的胸兜上别着两支英雄钢笔。
钱进打眼一看,对方的名字出现在脑海中。
张丹心。
他和魏雄图参加学习会的时候,双方都曾经向宣传科的彭主任递交过发言稿,最终是钱进被选为上台讲话代表。
当时单位还奖励了他一张自行车兑换券,被他换给了张丹心。
此次相见两人就是以自行车兑换券切入的话题。
张丹心上来跟他握手,笑道:“上次多亏你仗义援手,我昨天刚接到了弟弟的回信,他换到了自行车,有了自行车后去给牧民看病可方便多了。”
钱进说道:“那就好,咱也算是为祖国边疆发展做贡献了。”
“贡献很大,我弟弟得知你的热忱帮助后,特意给你邮寄了一点边疆特产小礼物,可惜我没料到你能来单位,所以我没拿。”张丹心说道。
钱进笑道:“这谁能料得到?你来单位办公大楼干嘛?”
他看到了张丹心手里的浆糊刷子,有些疑惑的问:“来贴什么东西?”
张丹心说道:“是的,贴中央下发的新精神。”
他有些得意的昂起头继续说:“我运气好,宣传科缺人,上次彭科和赵科看了我的文章觉得我笔杆子还行,就把我调来了。”
钱进一愣。
他下意识想说什么没好意思说。
张丹心观察力很敏感,立马发现了他的反常,问道:
“怎么了?咱们的革命友谊是经得住物质考验的,咱们是好同志,你有话说话呀。”
钱进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那个,当时四份发言稿,好像魏雄图那位同志的文采最好吧?”
张丹心点头:“对呀,可是宣传科跟他联系了,他不愿意来,他就要待在你们甲港大队。”
钱进愣住了:“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丹心笑道:“这种事肯定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宣传吧?”
钱进说道:“不是,我现在是甲港大队的大队长……”
“哇塞。”张丹心下意识咋舌,“你可真厉害,你升的真快。”
钱进摆摆手:
“老张我没别的意思,没有炫耀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如果宣传科要调魏雄图进去,我这个大队长应该能得到通知吧?”
张丹心说道:“这我不了解,可能是先私下里接触魏雄图询问过?”
“反正他是拒绝了,这个我能肯定,因为赵科对他很有好感,赵科亲自去找过他,这是赵科跟我说的,我是捡了他的漏,嘿嘿。”
钱进询问了他入职时间,明白自己没得到通知是正常的。
学习会结束没几天,宣传科就调人了。
那时候他还是个搬运工呢,甚至还是被大队长针对的搬运工。
赵科长去找魏雄图想将他调入更能发挥他笔杆子本事的宣传科,魏雄图坚定的拒绝了,表示要跟他一起奋斗在第一线。
这是个很傻的决定。
钱进恨不得现在就去揍大舅哥一窝窝。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了,钱进此时不能有太多表示,否则张丹心脸上不好看。
他就恭喜张丹心被调入市总部,之前他们可都是一线工人。
张丹心说道:“我也得恭喜你,你真厉害,已经成为大队长了。”
“我们大队长不是一般的厉害,瞧,他还是机械专家,帮我们搬运工设计了四款新劳动工具。”李成功找到角度赶紧拍马屁。
张丹心震惊:“啊?你们这些车是你设计的?难怪我说我没有见过呢。”
“真是些宝贝。”他蹲下来敲打两轮推车的支架,铁管发出清越的回响。
“原来你还有这一手,还会设计生产车子呀?厉害厉害,钱大队我说实话,我对你还是缺乏足够的了解,你是越了解越厉害。”
钱进哈哈笑:“我也对你缺乏足够的了解,你是越说话越动听!”
张丹心试了试四辆车的运输能力,他随口问道:
“你能改造车子,我那里有一辆三轮车你要不要?或许可以用来改造成新的什么工具。”
一听这话,钱进的眼睛倏地亮了。
三轮车?
他现在可太缺这玩意儿了!
或者说人民流动食堂太缺这玩意儿了!
麻辣烫是冬季生意,他必须得抓紧时间扩展业务规模,现在最受限的就是运输工具。
他感兴趣的问道:“那车什么情况?”
“不是,老张我记得你很缺自行车呀,当时你想获得上台发言资格不就是获得自行车奖励送给你边疆的弟弟?”
张丹心解释说:“说对了,这三轮车就是我早前为弟弟搜寻自行车时候找到的家伙。”
“三轮车比自行车还适合给医生当交通工具吧?”钱进疑惑。
张丹心笑道:“可三轮车怎么送到边疆去?你换给我的那张兑换票,我贴了一张加急邮票就给送去了。”
“三轮车怎么送?还不止这个呢,我哪有能耐找到一台好车?我找到的三轮车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三个轮子坏了仨,得需要给它动个大手术才行!”
“算了,光说是说不清楚的,你要是需要待会下班你跟我回去,正好你可以顺路拿我弟弟给你的谢礼。”
钱进痛快答应。
两人分道扬镳。
一个继续张贴通知,一个去送车送报告。
杨胜仗现在对他很好,特意给他批了个条子,五百斤的领肉票、五百斤的领油票。
钱进见此很震惊。
看到条子上的内容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胜仗说道:“不是给你的,你可别学宋鸿兵私自截留单位给工人的福利。”
“下午去甲港的时候,我听说你安排工人比赛是有奖励的?总不能让你自己出奖励吧?”
“另外你要结婚了?政工科不说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呢,你小子对我保密什么?”
“你结婚需要什么列个清单,单位能帮忙的地方会给员工帮忙的,这不是我走后门,这是咱单位给干部们的福利。”
钱进立正、双手垂在双腿外侧低头行礼:忠诚!
他带着条子开开心心的出来。
现在供应科下班了,得明天才能领出直兑票来。
这种票就跟自行车兑换券一样,不用钱,凭票领肉、领油。
难怪供销总社这种单位难进。
待遇太好了!
他汇合张丹心去看车。
张丹心给他介绍这车子的来历,原来这车还大有来头呢。
它原属于一家国营面食店,车把上曾绑过红绸。
它也去过甲港,七五年港口吞吐量破纪录时,这车给甲港搬运工送过一千份白菜肉包。
不过如今转向轴磨损眼看不能用了。
面食店所属的商业局批了八块钱残值,要么被人买走要么进炼钢炉脱胎换骨为人民的社会主义事业再接再厉。
张丹心当时搞不到自行车,死马当活马医,八块钱买回来寻思找个修理工好好捯饬捯饬给弟弟用。
后来仔细一琢磨,货运问题难住了他。
诚然,火车货运可以运送大件,可是从东部沿海到西北边陲,光是货运价格就够买半辆新自行车了。
“再一个我当时找修理工来研究过,人家师傅摇摇头说,这轮胎跑马路都费劲了,去了边陲跑荒漠那三天两头等着爆胎吧。”
“再后来你把你的自行车兑换票换给我了,哈哈,它就彻底没用了,如今在院子角落里趴着吃雪。”
张丹心不想坑钱进,所以把方方面面都给讲清楚了,目的是让钱进不要抱太大希望。
来到他们筒子楼后院,扫开一堆雪才看到了这辆破三轮。
邱大勇懂行,上去研究了一下。
车斗的绿漆掉得斑驳,链条盒里卡着海边特有的盐碱锈。
他说:“但三角车架是锰钢的,前叉的减震弹簧还能用,轮胎主要是老化了,小破口挺多,咱们正好有好胶水,可以给它缝缝补补再三年!”
钱进问道:“能用?”
邱大勇点点头:“太能用了,最不济也可以拿回去让给弟兄们练练手,为咱们以后的修车铺子积攒经验。”
这车有个好处它是专用送餐车,车斗有一段做了保温层处理:
铺了两层石板,中间夹锯末。然后炉灶可以直接坐上面,它有预留的位置。
朱韬、赵波等人最近走街串巷做买卖,对这种三轮车的功效最了解。
他们看到这台车像得了宝贝似:“国营饭店的送餐车啊?”
赵波仔细擦拭链条,这链条上锈归上锈,可却没有断裂处。
这算是捡了个漏,估计车子报废前被做过保养,换了一套新链条和脚蹬子。
脚蹬子里的滚珠也生锈了,邱大勇卸下来从积攒的工具箱底层摸出个油纸包,说:“里面是去年帮铁路维护道闸时攒的滚珠。”
“车铃是好物件,国营店里有好东西,它是铜的!”说着他卸下锈成青绿色的铃铛,砂纸打磨后露出‘1971’的凸纹。
打磨加清洗再上油,最后邱大勇试了试,铃舌撞击的脆响很悦耳。
钱进拿出了胶水和胶皮,又拎了一小桶油漆出来。
当天晚上邱大勇忙活到了十点钟,最后给钱进交出来一辆溜光水滑的三轮车。
除了三个轮胎外胎很显旧加上车斗铁板有凹凸,其他地方粗看起来跟新车似的!
钱进将车子给朱韬送过去:“人民流动食堂二号车归队了,明天两辆车一起去服务人民群众!”
(本章完)
第127章 钱校长全心全意为考生服务(求月票
第127章 钱校长全心全意为考生服务(求月票)
回到家里,黄锤积极的摇摆尾巴。
它欢快的在门帘底下拱来拱去,掀起了门帘导致冷风‘嗖嗖’往里钻。
四小正围着铁皮炉子烤地瓜,小汤圆骑在刘大甲脖子上,估计他们刚回屋,脸蛋冻得通红,活像供销社柜台里摆的搪瓷娃娃。
“好吃姑夫!”小丫头张开手要抱,脑袋上翘着两根冻硬的麻辫。
钱进从兜里摸出一把高粱饴分给四小。
四小帮忙看孩子看的挺好,小汤圆跟着他们四个天天瞎疯变得皮实很多,由小胖丫变成了小壮丫。
现在她不是个小煤气罐了,变成了个小炸弹。
下雪天四小还去给钱进找酒标烟标,钱进最近很忙没注意,看到抽屉里那一捆一捆的晒干酒标才知道他们干了多少活。
他赶忙把四小叫进来:“这么冷的天你们还去剥酒标?别去啦,不要手了?”
“手伸出来。”
钱进挨个检查四小的指头。
刘二乙的手掌结着茧,食指有道新鲜的划痕,是撬酒瓶盖时让玻璃碴划的。
孩子们耳朵垂肿得像熟透的桑葚,在煤油灯下泛着紫红的光。
刘三丙给他看自己的手:“没事,天冷还挺好的,我们帮收购站的叔叔大爷去打热水,他们给我们用温水来泡酒标。”
钱进一看四小手上没有冻疮,放心了一些。
但他们耳朵垂已经生冻疮了。
没人在意这点,这年头不管城里乡下的孩子,冬天手上脸上耳朵上还有脚上生冻疮是标配,不生冻疮才是稀罕事。
这样他想了想,关上门拿出金箱子,从商城里买了军帽。
两顶大帽子、三顶小帽子,但相对五小的脑袋来说都有些大。
正好。
当下老百姓给孩子不管买衣服裤子鞋子还是帽子,都愿意买大一个号的。
孩子长身体,得多穿多戴上两年。
他买的是绿色涤纶布军帽,整体跟当下年代流行的戴护耳军帽差不多,甚至前头都一样缝了个红色五角星。
当然,细节自然不一样。
这军帽能对头部进行全面防护,对于小孩来说甚至可以保护住脖子,绝对温暖舒适。
帽子都有三层,外层粗布中间内层是里衬。
钱进买的军帽外层用了优质面料,很能抵御寒风。
中间是加加厚,保暖效果很好,里面的填充的很均匀,防护力十足。
内衬最有讲究,亲肤柔软又有透气性,摸上去滑溜溜的很舒服。
等五小再一次跑进来的时候,钱进就把帽子分给他们:“戴这个,都戴上这个。”
刘大甲和刘二乙很懂事了,看到军帽后喜不自禁,都知道这是好东西。
刘三丙欢呼一声:“哎呀,是军帽呀,这是干部子弟戴的帽子呢。”
他把帽子扣在头上,帽檐直压到眉毛,活像电影里的小八路,这样他又兴高采烈的挥手喊:“潘冬子!我是潘冬子!”
刘四丁拿到帽子看向上面的红五角星,嘴里立马唱起《闪闪的红星》。
小汤圆脑袋太小,戴上帽子后慌张的胡乱挥手:“啊,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钱进给她往后拽了拽帽子露出眼睛,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开心的喊:“又看见啦,姑夫我刚才以为我瞎了呢。”
这把钱进逗得直笑。
四小戴上帽子往外跑,迫不及待去找小伙伴炫耀。
汤圆在后头拽着帽子护耳着急的喊:“哥哥哥哥等等我,我腿短跑不快……”
手里有了肉票,钱进毫不犹豫立马从商城买肉出来炖菜吃。
这大冷天,白菜猪肉炖粉条实在太给力了。
另外今天还加上了豆腐一起炖。
刘家生产队托人捎带一大块豆腐过来,还捎来了口信:他们队里的豆腐坊已经办成了,如今出产豆腐了。
今天好消息不断。
钱进心情愉快,决定去学习室看看情况。
主要是得去把媳妇叫回来吃饭。
学习室仓库改建,里面人多,总有人进进出出上厕所,为了保温,门内也挂了一面被改的门帘。
钱进推开门帘子进去,五百平米的穹顶下,灯光雪亮,将人影投射到糊满新报纸的砖墙上。
一张张报纸被热气蒸得卷边,在光晕里像极了招展的旗帜。
“校长来巡查了?”
老教授宋致远蹲在煤炉旁捣鼓火势,他看见钱进来了便直起身打招呼。
粗布蓝工装前襟沾着粉笔灰,头发乱糟糟、胡须乱糟糟,断掉的眼镜腿用胶带随便粘着。
可是精气神比以往好多了,满脸红光,满脸笑容。
钱进冲他笑,递给他带来的奶粉和维生素滴油:“我是什么校长?我是队长。”
现在学习室比刚建起来的时候好多了,学生们自己在建设这座教室。
充当门帘的被是学生拿来的,十多个炉子和煤炭是学生拿来的,有十几块小黑板拼接的大黑板也是学生们搞出来的。
他们很多都已经上班了,工厂物资富裕,他们想方设法往教室里捣鼓东西,完全把这学习室当娘家了。
黑板上代数公式与化学方程式如藤蔓纠缠。
穿劳动布袄的学生们挤在木板搭成的长桌前,人越来越多了,钱进打眼看去全是一个个后脑勺。
不断有人举起手臂提问题,这就像雨后丛林里长出来的新树苗。
魏清欢看到他来了摆摆手算是打招呼,却无暇跟他卿卿我我,每次她给一个学生讲题,后面就有十几个学生等着。
“第七遍了,超重失重题还是做不对。”有梳麻辫的姑娘难受到抽泣,冻疮裂开的手指在《数理化自学丛书》上划过,上面全是笔记痕迹。
旁边的学生哀叹着安慰她:“物理就是最难了,水平速度恒定,竖直速度随自由落体变化方程式我都记不住……”
“我现在最怕受力分析问题,总是容易漏力,静摩擦力、电场力、磁场力,唉,真难呀。”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我草,咱们学的是一套书吗?我还在学质点啊。”
钱进一听对最后说话这男生投以怜悯眼神。
你这个水平参加高考干什么?
重在参与吗?
魏清欢逮着一点空,终于能跟情郎私聊几句:
“你看那边的几辆二八自行车,那是县里公社知青的,他们骑四十公里地赶来学习。”
钱进咋舌:“我知道他们很拼命,没想到这么拼命。”
有些学生一边吃饭一边学,一个饭盒盖半敞着,露出的地瓜面窝头上牙印发白。
钱进再咋舌,这东西得硬成什么样!
魏清欢说道:“他们确实很拼命,我给你说的这些知青的情况根本不算什么。”
“这里面有部分考生因家庭出身或者因为社会关系不行,以前推荐上大学,他们被推荐制排斥,完全没机会去大学。”
“如今高考恢复,终于获得公平竞争机会,他们全成了拼命三郎!”
希贤同志有开天辟地的魄力。
他恢复高考第一个条件就是明确要求各所学校取消“单位同意才能上大学”的限制。
确保工人、农民、知青等群体均可自由报考,以此来打破阶层固化。
钱进很希望以后有机会去见见这位为华夏开启新时代的伟人。
他这里正在感慨,所有灯泡突然熄灭。
黑暗来的悄无声息。
钱进赶紧将魏清欢搂到怀里:“我保护你……”
“你少来啦!”魏清欢拍他胸口,“这是教室,别乱来,一边去。”
停电了。
这年头停电的事很常见,家里头一晚上不断两次电有些人都不舒服。
仓库陷入的黑暗很短暂,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惊呼,只有人划亮火柴去点燃蜡烛。
很快火光照亮了学生们的脸膛,一支支灯烛被点燃,庞大的仓库里多了几百个火头。
金红色的火焰徐徐跳动,像冬夜里的银河坠落在1977年的仓库里。
钱进叮嘱几个负责人:“可得注意用火安全,这里人多树多木头多,一旦失火可麻烦了。”
宋致远说道:“早就防备着这事了,所以我们要求学生们必须用蜡烛不准用煤油灯、嘎斯灯之类的油气灯照明。”
“教室的火灾都是油料导致的,比如煤油灯、火油灯撒了油,点燃后火势没法控制。”
“用蜡烛没这个问题,哪怕引燃了课本只要一巴掌下去也能灭火。”
说着话他抓起搪瓷杯灌了口凉水,喉结滚动时扯松了中山装的风纪扣。
又有人举手询问。
他立马放下杯子走过去。
魏雄图给学生们讲解作文题,主题是“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奋斗”。
讲完作文题好几个学生提问《鹬蚌相争》的古文翻译。
钱进看着那些学生伸长的脖子,感觉他们就是一只只鹬。
他想了想这个形容不对,他们其实是蚌,所有的学生都是蚌。
仓库教室是海底,七百多只蚌正在孕育珍珠,只待春风化开冰封的海,他们就要去海面上吞吐月光,修炼成神。
钱进没法把魏清欢叫回去吃饭,只能待会过来送饭。
他们出门的时候有自行车火急火燎的骑过来,骑士支下车子避开钱进后一步跨进门,兴高采烈的喊道:“吴俊朗、吴俊朗,加急电报!”
“首都高考试题已经出来了,朋友加急信件给邮寄了一份过来!”
好些学生兴奋的站起来。
魏雄图快步走过去说:“给我,我马上抄写到复印纸上进行印刷,今晚就得一人一份赶紧做。”
钱进看着火热的氛围,对高考有了新认知。
他回到家里,王东正在拿着个乒乓球弹来弹去,黄锤坐在炉子边斜乜他。
钱进疑惑:“你干嘛呢?打乒乓球?”
王东嘿嘿笑:“没有,我逗你狗呢。”
钱进更疑惑:“你在逗我的狗还是我的狗在逗你?它没有去玩乒乓球呀,是你一直在自己玩给它看。”
王东顿时愣住了。
钱进说道:“得了得了,你小子是进人菜园偷人瓜,逗人孩子想人妈,你来干嘛?”
“汇报关于白东风的情况啊。”王东叫了起来,“你给我下的工作任务,怎么自己还忘了呢?”
钱进讪笑:“哦对,是有这么回事。”
然后他又理直气壮:“你说你什么工作效率?我都把这茬子事忘了!”
最近确实很忙,有些边角料小事被忘记了。
“得,你是领导,你贵人多忘事,白东风的家庭情况大概查实了。”王东摘下帽,从身边手提包里拿出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他。
“白东风家里父母俱在,父母资料在里面,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俩刁民。”
“比较有意思的是他现在的媳妇是个二婚对象,名字叫孙玉兰。”
“然后你猜怎么着?孙玉兰的户籍地址和他白东风一样,是我们厂一处家属院,可那家属院早被改建成厂澡堂了!”
他展开泛黄的婚姻登记表附表,指尖点在去年三月份厂里开具的允许结婚证明上。
钱进知道王东的调查时间为什么会比较长了,这小子很野,把人家的档案都给偷出来了。
这东西正常情况下可不让无关人等看,更不允许私人拿走。
钱进问道:“这说明了什么事?”
王东说:“说明一件大事。”
“说明你老爷子工人新村的房子应该还没有落在白东风的名下,否则他干嘛不把媳妇的户籍地址落在我们厂的工人新村里?”
钱进摇摇头:“不能,魏主任没必要拿这事骗我。”
王东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当初猜得对,他拿走了老爷子的土地房产证,自己伪造了这么一张证。”
“后来老爷子户籍被注销,他把自己的户籍给弄了过去,可他没有真的土地房产证,于是他后头不敢再去迁媳妇的户籍。”
“因为他可能是担心再拿出那份假冒的土地房产证被工作人员看出问题,也就是说,他侥幸成功了一次,后头不敢冒险了!”
钱进说道:“对,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王东继续说道:“我调查过了,我们厂里给白东风分配过房子,就在这个老家属院里。”
“你现在住的这个205,是白东风他老爹白勤快作为泰山路老住户,由街道分配给他家住的地方。”
钱进问道:“那这个老家属院呢?”
王东说:“不是说了吗?被改建了,他家那一部分去年六月份被改造成了澡堂子。”
钱进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白东风愿意将自家房子贡献给你们厂里改建?厂里给他什么条件作补偿?应该给一座房子吧?”
王东摇头:“没有,他发挥觉悟,将厂里分给他的房子还给了厂里。”
“然后!厂里给他提了职级,你父亲去年病退后,他就接替你父亲的岗位,成为我们厂里的仓库保管主管。”
钱进缓缓点头:“显然,有猫腻。”
“有猫腻的地方多的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当初工人新村分房会议签到簿。”王东抽出一迭复写纸给他看,“你看有意思没有?”
钱进从一个个字迹迥异的名字上扫过去,很快发现了问题。
没有他父亲的签名。
竟然有白东风签下的名字!
可问题来了。
当初他父亲分到了房子,白东风没有分到房子。
另外这是复写纸留下的复写字,上面的人名都是蓝色复写笔迹,白东风的笔迹也是蓝色的,却是蓝墨水写下的。
王东拿起纸透过灯光给他看。
别的地方纸张厚度均匀,唯独白东风签名这一块单薄的透出一点光来。
钱进明白了:“他用刀子刮掉了我父亲原来的名字,写上了自己名字!”
王东点点头。
钱进当场一拍黄锤的狗头:“这贱人!”
王东说道:“不是一个贱人,他身后肯定有人帮忙,否则他一个仓库保管主管能接触到这么机密的东西还进行修改?”
“要知道我能拿到这些资料,是我把你给我的手套送了我们科长,他出面才给我搞到的!”
钱进欣然的笑了:“行,王保卫,你这次立功了,你干得好。”
“组织上再送你一双皮手套,不,送你两双,让你穿一双换一双。”
现在王东查到的资料很有用。
白东风虽然住在钱忠国的房子里,并且还在想办法改变户主身份,却没有走完所有手续,所以媳妇户籍这一块他却没有搞定。
钱进猜测那套房子的土地房产证上,依然是钱忠国的名字。
那他需要尽快动手夺回房子了。
现在要对付白东风已经有了一个重要证据,伪造公文信息。
他仔细合计了一下。
如果土地房产证上还是钱忠国的名字,那么他可以去补办这么一张证,然后凭借继承权去赶人。
他现在办不出这个证来。
白东风之所以可以嚣张的住在那座房子里而不担心钱进和哥哥姐姐去寻回,原因就是钱忠国已经去世,户籍都被注销了。
这样钱进缺乏有效证明去补办这张证。
没有土地房产证,房子户籍已经在白东风名下,那么他们兄弟姐妹抢不了房子。
空口白牙怎么抢?
何况国六厂工人新村的住户全是本厂员工。
到时候左邻右舍十有八九会偏袒白东风,毕竟白东风是仓库保管主管,还是有一些实权的。
他们兄弟姐妹呢?
全是盲流一样的回城知青。
这点来看国六厂的住户没有帮助他们而开罪白东风的理由。
偏偏钱进这边有一个bug。
魏香米正是区里房管科的人!
他可以走人情关系,通过魏香米帮自己重新补办一张证,到时候他就拿着证直接去赶人。
工人新村的房子是分配给工人本人所属,享有所有权。
跟街道所属分配给个人居住不一样,这个只有居住权。
所有权可以继承。
居住权不行。
王东送来的资料很有必要,钱进就留下了。
他也挽留王东在家里吃饭:“你可给我立大功了,来,坐下等着,今晚请你吃顿硬的。”
本来他只准备吃猪肉白菜炖粉条豆腐,这个煮了一大锅,不过既然请客喝酒自然得有下酒菜。
很简单,酒鬼生、猪皮冻,再来一锅红烧肉即可。
自然,这三样东西都是他在商城买的成品。
酒鬼生已经撕开放入瓶子里,这个倒出来就能吃。
猪皮冻切片。
他所谓的红烧肉确切的说是东坡肉,成品就是塑料袋包装,放锅里回回锅就行了。
十二月的海风在筒子楼外呼啸,却穿不透糊着塑料纸的窗户。
钱进掀开锅盖,猪油香味混着白菜的清甜伴随腾腾热气传进了王东肚子里。
王东松开腰带嘿嘿笑。
今晚我的嘴巴要大杀四方!
钱进给媳妇做的菜,讲究。
他炖的豆腐是沾了鸡蛋液煎至金黄色的煎豆腐,一块块豆腐在浓汤里沉浮,带皮五肉的油脂已经融化了,粉条吸饱汤汁后变得半透明,王东看的嘴馋。
钱进递给他大瓶白酒:“今天让你占个光,这菜不算什么,这酒才是好东西呢。”
“虎骨酒!”王东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迫不及待的倒酒。
白酒灌入搪瓷缸里冒起漂亮的酒,晃出细碎的星光。
酒鬼生盛在印着‘劳动光荣’的搪瓷盘里,红辣椒青麻椒在灯光下泛着油亮亮的颜色。
王东顾不上还没开席,直接说:“钱总队这里就咱俩人,我可不客气啊,我得先尝尝。”
钱进说:“嗨,你跟我客气个鸡毛,你先喝两口,反正我酒量不行,跟不上你的速度。”
“大军,你陪着东哥先喝上。”
这样正好。
王东就注意不到他撕开包装袋拿出东坡肉进行二次加工的过程了。
牙齿咬碎生发出脆响,王东一口下去震惊了:“这是谁发明的吃法啊?生跟辣椒麻椒一起油炸?太好吃了。”
张爱军冲他轻蔑一笑。
头发短见识短,这玩意儿哥们早吃上了。
钱进说道:“我自己发明的,不错吧?”
王东使劲点头:“以后咱的人民流动食堂等着发大财吧,钱总队你这厨艺真是绝了。”
颤巍巍的猪皮冻又被端上来。
棕色的胶、白色的猪皮,搭配在一起最适合下酒。
切开的东坡肉在铁锅里滋滋冒油,钱进用铁勺轻敲锅沿,肥瘦相间的肉块便跳进粗瓷碗。
他端上桌的时候特意说:“色是我拿啤酒厂淘汰的麦芽熬的,你尝尝,这味道应该不错。”
深褐色的浓汁裹着肉块,滴落时在碗底积成小小的镜面。
王东迫不及待的伸筷子,筷子头戳破肉皮,油脂浸润的纤维瞬间绽开,混着葱姜的焦香冲进鼻腔。
钱进开门吆喝:“四小子大胖丫,吃饭啦!”
这一句话即可。
现在的孩子都是吃货。
“当年下乡,我们拿冻土豆用酱油水炖了当红烧肉吃。”王东灌了口白酒,酒气混着白雾喷在结霜的窗玻璃上。
钱进用铁勺搅动铝锅,粉条裹着豆腐滑进他碗里,烫得站起来直蹦哒。
门推开,刘三丙进来后吃惊的说:“东叔你噎着了?”
王东说道:“是烫着啦。”
一人一碗猪肉白菜炖粉条豆腐,剩下的得给魏清欢和魏雄图、宋致远三位老师留存。
胖丫头看到后使劲鼓掌:“姑父姑父,好多肉肉!”
王东也赞叹:“钱总队你这哪来的肉票?天天都是过年啊?”
钱进冷笑一声:“肉票?看看哥们这里是什么!”
他赶紧拿出今天刚到手的肉兑票给王东看。
王东惊呆了:“五、五百斤!你们市供销总社待遇这么好吗?”
钱进压低嗓门说:“不准出去瞎说啊,因为我要结婚,领导特批给我的。”
王东说:“你放心,我肯定谁也不说。”
钱进放心个屁。
这货的嘴巴是仅次于徐卫东的大,只要他们两人知道了消息,约等于全突击队都知道了。
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他得让队员们知道他家里为什么常年不断肉。
王东向他敬酒:
“钱总队,我跟着你可算是跟对了,娘的,说起来当初你刚入队那会我还挤兑你来着,这个我不对,我自罚一口。”
咕嘟一口酒下肚。
王东又说:“钱总队你对我真是费尽心思的好,以后我话撂在这里,我他娘要是不听你指挥,我就如同杯中酒!”
咕嘟又是一口。
王东接着说:“难怪钱总队你一定要加入供销总社,连打投所、七胶厂还有国六厂都看不上,原来供销总社确实待遇好。”
“那什么,我祝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再来一口啊……”
张爱军摁住他又要抬起的手臂,满脸狐疑:“你是故意混酒喝吧?”
王东尴尬的哈哈大笑:“叫你看出来了。”
张爱军冷笑。
我心眼子多多呀,你还想糊弄我呢,骆驼进鸡窝——没这样的门!
酒过三巡,猪皮冻表面凝出细密的水珠。
王东用筷尖挑起一块,胶质在舌尖化开时,海盐的咸鲜与桂皮的辛香次第绽放。
这把他吃的眉开眼笑。
五个小崽专心致志的干炖菜。
白菜帮子在锅里炖得透明,吸饱了猪肉的荤香。
钱进舀起一勺浇在米饭上,米粒瞬间染成酱色。
他倒给小胖丫,把小胖丫吃的两个腮鼓成小仓鼠。
后面他们吃完饭了,魏家兄妹也没回来。
钱进送王东出门又等了一阵,魏清欢还没回来,这样他怕凉了饭,重新加热后用被一裹,带着润喉药去了学习室。
仓库学习室的电线和他家里不是一条主线,此时学习室里还没有来电呢。
这个点了,七百多支蜡烛竟还亮着四百余支,星星点点,烟雾萦绕。
学生们的眼睛在烛火后面亮晶晶的,像一对对不肯熄灭的星火。
“三位老师先歇歇,无论如何先吃口热乎饭!”钱进强行把人拽过来。
拽魏雄图和宋致远的时候拉手腕,拽魏清欢的时候轻轻揽着腰。
饭盒打开。
已经肚里空空的三人开始吞口水。
铝饭盒里除了白菜猪肉炖粉条豆腐,还各有一块红烧肉。
魏清欢悄悄的把红烧肉和炖猪肉给了一个枯瘦的姑娘。
钱进当没看见。
地上散落了好些草稿纸,他去捡起来,却看到有几张破桌被拼凑成床铺,有个穿劳动布袄的男生蜷在上面,冻疮裂开的手指还攥着铅笔。
钱进低声问魏清欢:“怎么还有睡觉的?”
魏清欢轻叹一声:“那是个下乡没回城的知青,老三届的大哥。”
“他不擅长搞关系,同地方下乡的21个知青已经回城12个了,剩下9个有7个已经结婚有一个在当地公社卫生所上班了,等于就他自己落下了。”
“所以他必须要考上大学才能回来,所以他也最拼,夜以继日的学习,困了趴桌子上睡一会,睡的腰不了他要打地铺,这天怎么打地铺?我找桌子给他拼了个床。”
钱进问道:“这样的学生多吗?”
魏雄图指着墙角的化肥袋,印着“胜利化肥厂”字样的麻布袋被拆开铺成床褥:“得有几十个呢,晚上留下睡这个。”
“他们都是下乡的知青,来回一趟太费劲,这次能来还是坐了公社的拖拉机。”
魏雄图咀嚼着豆腐含糊的说:“几十个不行,今晚住这里的多,明晚更多,都想临考之前突击一把。”
钱进摇头:“这绝不可取,机器要保养,人更要蓄力。”
“他们必须得好好休息,白天怎么学我不管,晚上必须回去睡觉。”
“但凡在城里有家有亲戚的必须得回去睡,如果确实没有,那把桌子凑一起给他们当床用,可是一定要休息!”
有备考生抬起头苦笑道:“没用,钱校长,我们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太激动了,马上就要高考了,马上就要决一死战了!”其他人跟着说。
还有人担忧的说:
“我看《青年报》的报道,根据初步统计今年考报名人数达500万之多,最终只能够录取20万左右,唉,一百个考生录用四个大学生呀!”
“就这样的消息,怎么能叫人睡得着?”
有个姑娘叹气说:“我把我奶奶以前开的安眠药拿出来了,明天晚上我得吃安眠药。”
钱进听了大惊:“别啊,不能吃安眠药。”
“安眠药是能让你睡着,可第二天容易引发宿醉效应,头晕、嗜睡、难受,很容易导致思维混乱、记忆力下降,直接影响你们考试状态。”
“这个我有办法,我去医院给你们开点药,你们等着吧。”
他把给三位老师带的药先分给他们:“你们吃上这个。”
魏清欢的是甘桔冰梅片,另外两人的是复方草珊瑚含片。
都能清热解毒,给咽喉消肿止痛,但口感不一样。
钱进回去用商城买了谷维素和维生素b1片。
这两种药当下都有了。
他看报纸介绍过,谷维素是1971年完成了国产,维生素片还要更早。
不过现在人不知道谷维素拥有疗养神经或者说中枢镇静作用,这方面的医药价值还没有得到开发。
这两款药合用能改善睡眠质量,而且不会有副作用,当然它们的催眠效果也比不上安眠药。
于是钱进给搭配了这年代闻所未闻的褪黑素。
回到学习室他给学生们分发了三个晚上的用量:“你们服用这个药再睡觉,另外今晚我给你们讲一堂课,这一堂课叫——”
冥想!
他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两个字。
“冥想配合服药,你们一定可以睡的很踏实!”
“到了考场上,你们一定会有很好的发挥,我这人眼光很准,虽然高考录取率只有4%左右,可咱们这学习室是风水宝地又有名师指导,咱们的录取率至少50%!”
(本章完)
第128章 一切就绪,只欠收拾东风
第128章 一切就绪,只欠收拾东风
简单的教导了备考生们冥想方法后,钱进把教课时间又交给了三位老师。
他也有工作。
周围居民区都有电,就学习室所在的这一片没电,他猜测应该不是线路问题是电闸问题。
于是钱进跑去找电工。
这个点了供电所值班室的铁门已经闭合,屋檐下更挂上了冰溜子。
钱进把二八大杠摔在雪堆里去传达室喊人。
透过结霜的玻璃,他看见里面有老汉正蜷在长椅上打鼾,充当枕头的是个绿漆工具箱,旁边摆着的搪瓷缸里还在冒着残喘的热气。
“师傅!师傅!”钱进拍窗拍的手掌生疼,“泰山路学习室断电后一直不来电啊!”
从绿漆工具箱能看出来,值班室里这不是个看门老头,应该是个老电工。
老电工装没听见,翻了个身露出后背补丁摞补丁的工装。
钱进喊道:“泰山路学习室里有七百个后天参加高考的青年,他们现在着急学习,说是再不来电要砸供电所!”
这下子老电工没辙了。
他是知道泰山路学习室情况的,也知道高压之下青年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于是他无奈的爬起来,嘟囔说:“又是你们那破线路。”
他摸出怀表凑近台灯看了看,说:“这个点修电路得算加班,得给所里打报告。”
“六七百人等着复习呢!”钱进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红肠的香味混着体温散出来,“麻烦师傅你去帮帮忙,回来喝点小酒岂不是美滋滋?”
老电工的喉结动了动,说道:“行了,收起来吧,我还能要你东西?”
“我自己的小闺女现在也在夜校补习,这些想考大学的青年啊,可怜!”
他把测电笔插进武装带后又补充了一句:“跳闸或者短路都好办,先说好,这个点了要是变压器烧了可没辙。”
钱进把红肠隔着窗户放在了办公桌上,还塞进去一小瓶二锅头。
老电工抿抿嘴唇用报纸遮盖起来,飞快的去往泰山路。
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检查电闸箱,一连查了好几个后来到学习室位置松了口气:“你们里面接了电炉子啊?”
“这里总闸的铜片已经烧出蓝斑了,你看看这保险丝,扭曲的熊样像个死蚯蚓。”
钱进欣喜:“能修吗?”
老电工说道:“算你们运气好,这老变压器没啥事。”
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个老闸刀,上面锈迹斑斑,印着‘红旗牌’的漆字已经残缺。
钱进仰头看到后苦笑:“老师傅,换个新的呗?”
老电工说:“你以为新的就是好的?过去十多年社会上啥样你不知道?告诉你吧,这64年的闸刀质量最过硬,你没塞酒和红肠我能给你这个?”
“搭把手,”老电工甩下手套,“把这截铜线咬直溜。”
钱进用牙撕开电线胶皮时,尝到了混合着铜锈和冰雪的腥甜。
老电工忙活一通,将电闸推上去。
光明重临的瞬间,不远处的学习室里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钱进摸遍全身,最后掏出半包大前门香烟。
老电工却摆摆手,他指着教室后窗——好几个人探出身来向他们敬礼。
来电了,学习效率更高。
吹灭的蜡烛被郑重的收拾起来,学习室里更加热火朝天。
钱进一直等到快十二点,魏清欢才疲惫的走出门去。
两人走在路上,踩着积雪嘎吱嘎吱。
魏清欢忍不住感叹一句:“好累啊。”
她又嘻嘻笑:“还好,再坚持一下就要解放了。”
乌黑的马尾辫在月色下一跳一跳,她身上的妩媚之色化作了孩子气。
钱进招招手要带她去205。
魏清欢立马抱紧双臂警惕的看着他:“肩伤已经好了,又要给我干什么?按摩放松?”
钱进一愣。
学会抢答了?
还好这次有备选方案:“不是,给你看一套结婚要用的东西。”
“真的?”魏清欢开心的进屋。
钱进打开小铁盒,银器碰撞的脆响让女老师很好奇。
十二月的月光分外清冽,透过斜切而入,银步摇的流苏簌簌轻颤,坠着的银珠摇摇晃晃,美不胜收。
纯银耳坠色泽比月光还要皎洁,另外有手镯、戒指和一条项链。
其中项链最是精美,带着银光的链子采取流苏坠子设计,中间有个蝴蝶结造型的银饰,充满少女气息,甜美灵动。
这蝴蝶结上镶嵌了很多同色锆石,在月光下闪闪发光,闪耀迷人。
魏清欢看清后后退半步撞到三屉桌,搪瓷缸里浮着茶碱的凉白开晃出涟漪。
她这一生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的首饰。
或许从书里看到过,但那只有文字,全靠她的想象。
这一刻,所有的想象具象化了。
钱进递给她:“我帮你戴上看看吧?”
“太贵重了。”这一刻她的声音比黑板报的粉笔字还轻,指尖却不由自主抚过闪光的蝴蝶结。
钱进说道:“是上次来做客的铁匠大哥们专门为你做的。”
魏清欢摇摇头,迟疑的重复了一句:“太贵重了。”
钱进说道:“放心,咱家会偿还这份人情的,这是人家给弟妹的新婚礼物,咱不能拂了人家好意。”
其实银项链是他在商城买的。
正好可以滥竽充数,鱼目混珠,浑水摸鱼。
魏清欢最爱的自然是银项链,她失神的说:“怎么会这么美丽呀?铁匠大哥们竟然有这手艺?”
钱进说道:“你还真说对了,他们没有这手艺打造银项链。”
“是这么回事……”
他把陈井底的家世说了一遍,只是改了陈玉楼送的礼物:“这银项链是他们爷爷打造的,其他的是陈井底打造的,但都是给你的。”
“来,我帮你戴上。”
不知道是被这套从未见过的华美首饰所震慑,又或者是被当下浪漫的气息所打动。
女老师这次没有拒绝,安静的任他摆弄。
月光从塑料纸漏进来,正巧笼住魏清欢全身。
银步摇插进发髻的刹那,垂珠扫过她修长的脖颈,月光透过银步摇在她的锁骨窝投下细碎的光斑。
银镯扣上腕骨的清音很悦耳。
项链系到脖子上,视觉上拉长了颈部线条,衬托的皮肤更加白皙。
钱进托起她的左手,给她无名指戴上了戒指:“好了。”
“还有耳坠呢。”魏清欢低声说。
钱进说道:“耳坠不戴了,我看着你们女人家用针穿耳朵的场景就害怕。”
“以后你别戴耳环耳坠了,虽然好看可是伤害肌肤啊。”
魏清欢轻轻地笑道:“我们女人家就喜欢这样,没事的,何况这还是银子的呢,银制品能杀菌。”
钱进只好开灯。
“不要,我能戴好。”她对着缺角的穿衣镜侧身,手指捻起耳坠穿过了耳眼儿。
钱进说道:“不开灯你怎么能看清呀?”
魏清欢说道:“你看不清吗?如果你看不清那就开灯吧,我有些不好意思。”
“这、这是话本小说里那些佳人小姐的玩意儿。”
钱进说道:“可你就是我的佳人。”
至于小姐还是算了。
不开灯也好。
更有氛围。
他拉着女老师的手说:“铁匠大哥们给你这套银饰我没有拒绝,主要原因是他们告诉我说银能辟邪。”
钱进突然蹲下调整她的鞋扣,说:“你天天走夜路去给知青补课,戴上这些能辟邪最好了。”
魏清欢低声说:“我哪能戴这些出去呢?会被领导批评、同事笑话的,我可以在家里戴给你看,戴着这些首饰很漂亮对吗?”
钱进笑了。
其实穿丝袜更漂亮。
裤里丝、丝中丝更是新的神。
魏清欢走到窗前让月光更好的照到身上首饰,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银戒划过鬓角时带起微凉的风。
月光此刻浸透了所有银饰。
步摇流苏在她发髻上流淌出一帘星瀑,绞丝银镯与腕骨间透出的肌肤莹白相映,项链盈盈有光,粲然生辉。
“像不像嫦娥奔月?”魏清欢难得露出少女情态,踮脚作唱戏的样子。
钱进难以掩饰爱意,搂住她在额头上啄了一下,说道:
“距离咱们去结婚登记只有一天了,后天他们去高考,我们就去登记!”
魏清欢说道:“两天吧,还是等22号高考结束的下午我们再去登记。”
钱进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我什么都听你的。”
魏清欢急忙往外跑:“等到领了证,我也什么都听你的,现在可不行!”
回到自己房间。
她解下银饰整整齐齐码在小盒子里。
最后还有项链没有摘下,她犹豫了一番,用牙齿咬了咬下唇,还是留下了这条项链。
她塞进了衣领里面,调整了一下蝴蝶结的姿势让它竖起来深入雪山峡谷不见:
“没人能看见它,我戴着也没关系的。”
12月20日。
距离高考只剩下一天。
海滨市城里头的考试氛围开始浓郁。
不少单位开始缺人,要参考高考的青年工人们请假了。
再一个还有些子女要参加高考的家长也请假了,这两天要忙活孩子的事。
甲港搬运工大队一切工作如常,他们这里头没有要参加高考的人。
有几个汉子的孩子准备参加高考,但他们媳妇请假在家照顾孩子生活,他们得继续上班。
雪后四天积压的货物全部入仓了,钱进检查过后安排各工头开始进行今天工作。
现在搬运工们老老实实,比在宋鸿兵手下的时候还要老实。
毕竟整个搬运大队有半数是钱进心腹了!
一切安排妥当他对刘金山招招手:“刘副队,我有点事得去找领导,这边交给你了。”
“你给我把人都盯紧了,工作一定不能落下!”
刘金山挺胸跺脚的下保证:“绝对没问题,不过钱大队你去找领导干啥?”
他还是担心钱进会收拾自己。
毕竟当初就是他牵头带队来坑害钱进的。
所以只要钱进要去找杨胜仗他就会担心。
但钱进现在不会动他,没有借口也没有必要,甲港大队被保卫科带走的人太多,他现在要做的是维稳而不是打击报复。
打击报复的事情可以等一等。
于是他将手里资料给刘金山看,把自己父亲曾经被人坑走房子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我得去处理这事,所以得找领导请假。”
刘金山听后震怒:“娘的,竟然有比我还损的人啊?竟然坑自己师傅的房子?这绝对不能饶恕!”
“我跟你说钱大队,这事我有经验啊不是,我听人说起过,所以我大概知道办。”
钱进笑眯眯的问道:“怎么办呢?”
刘金山急忙出谋划策,拿出了百分百的狗头军师架势:“这事很简单,我先给你分析一下。”
“你父亲徒弟不是个东西,他一早想霸占你家新房子,所以才会千方百计阻拦你们兄弟姐妹回城。”
“在你父亲死后,他应当是买通了帮你给父亲办理火、销户工作的厂职工,拿到了相关资料。”
“然后他带走了你家新房子的房本,自己做了个假房本,又找了街道居委会领导和厂里负责分房的领导,开具证明在街道上给你父亲销户,将他户口挂进了你家新房。”
“等到他们居住了一定年限,到时候就说土地房产证丢了,带上厂里开的工作证明、居委会开的长住证明,再加上左邻右舍签字证明,他就能办出新的土地房产证!”
“歹毒啊,这一招相当歹毒啊!”
钱进还真没想到能这么操作,他惊愕问道:“这孙子还能办出新的土地房产证?”
“可据我所知这土地房产证都是一式两份,个人手里一份副本,房管所还有一份正本。”
“他想要办理新证,房管所得根据正本给办理副本呀。”
刘金山郑重的说:“关系,这就是关系的重要性了。”
“把关系打通了,按照我刚才说的,厂里证明、街道证明、邻居证明三证齐全,完全可以办出一张李代桃僵的新土地房产证。”
“至于以前的正本?如果关系不够硬,房管所可以推说没找到正本,给你先办一个副本。”
“这样后面不出事最好,出事了房管所可以推卸责任就说当时没找到正本,经办人手续又齐全,于是一时疏忽被他钻了空子。”
“如果关系够硬,嘿嘿,”他冷笑一声,尽显反派本色,“房管所的人可以弄掉原来的正本,一个狸猫换太子换上个新正本就行了!”
钱进大开眼界:“还可以这么玩?这不乱套了?”
刘金山说道:“本来就很乱,不过国家也在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
“要想补办土地房产证是很复杂的,登报、开证明,尤其是长住证明,没有个五年八年的长住证明补办起来很费劲的。”
钱进明白了。
难怪白东风现在很老实,原来是在等待时间呢。
他把自己和王东没想通的另外一个疑问又提了出来:
“为什么他把自己户籍办进了房子里,却不把媳妇的户籍办进去?”
刘金山下意识反问:“现在房子户籍只有他自己?没有他家里人?”
钱进摇头。
刘金山思索了一下,试探的问:“你确定?如果你确定,那我刚才说的有一个环节是错的。”
“这个坏种比咱们想象的要聪明,也谨慎!”
钱进说道:“我确定,怎么了?”
刘金山右手握拳砸在左手上:
“他恐怕没有办假证,而是事前或者哄骗或者糊弄或者逼迫你父亲配合他签了文件什么的,由你父亲出面去居委会把自己户口挂到了你家房子里。”
“你父亲死后他销掉了你父亲户口,这样户籍上就只有他自己了。”
“后来没有你父亲相助,他就没办法把家里人的户籍挂进去了。”
钱进恍然大悟。
还他娘可以这么操作——
当下确实有这个漏洞。
跟九十年代起房产市场正规后不一样,当下房子特别紧张,存在一套住房里住两家的情况。
当然这种房产往往是在集体户的户头里,比如街道有一套大房子,总共有十个房间,那么这套房子可能住上两三户人家,两三户人家都可以把户籍挂在里头。
钱忠国在工人新村的房子不是集体所属而是个人拥有,但在这种政策背景下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
刘金山又给钱进提出了一个可能。
而且是个比伪造假土地房产证更站得住的可能给。
钱进问道:“如果是这样那按照你丰富的经验,我应该怎么进行反制?”
刘金山积极的说道:“很简单,趁着现在房管所还有正本,赶紧把个人持有的副本补办出来。”
“拿到副本以后立马按照继承权改成你的名字,再趁着你父亲徒弟家里没人的时候,找开锁匠去悄无声息的开门,开门以后把他家东西全搬出去,直接鸠占鹊巢——”
“不对,物归原主,这叫物归原主!”
钱进点点头。
他和王东商量的也是这么办。
正面角色认为应该这么办,反派角色也认为应该这么办。
很显然事情就该这么办!
但根据刘金山后面的推断,他还有个问题:“户籍怎么办?”
刘金山说:“你父亲房子是个人所有,他当时把自己户籍加进去肯定是打擦边球、走偏门了。”
“你到时候就要按照正规程序走呀,反正房产证都是你的名字了,还管他什么呢?”
钱进拍拍刘金山给他亲自点了一支烟:“行,多谢了,刘副队,你好好给我监工,可不能再出篓子了。”
刘金山受宠若惊,举着烟示意:“钱大队放心的去请假,我肯定把所有工作搞得明明白白!”
钱进骑车去了单位。
杨胜仗从笔记本里抬起头,他挠挠头,头皮屑下雪似的簌簌落在呢子中山装肩头。
端起的搪瓷缸喝了口水,他问道:“昨天刚来今天又来了?你小子现在跑的挺勤。”
钱进说道:“领导请恕罪,我今天又想要请假。”
杨胜仗笑道:“准备操办结婚的事情?你父母不在了,是哥哥姐姐回来帮你操办吗?”
“这个假得准,必须得批准!”
钱进摇摇头:“结婚就不请假了,我对象希望我能在新的岗位干出点成绩来,她支持我把工作放在私人生活的前面。”
杨胜仗一愣,眼角含笑。
钱进将相关资料交给杨胜仗,尽量简短的把父亲遭受的坑害说了出来:
“领导你看,这是白东风霸占我家房子的证据,我没有胡说八道。”
牛皮纸档案袋放在玻璃台板上,台板下压着的《人民日报》刊登着恢复高考的消息。
杨胜仗仔细听了他的话,打开档案袋看了起来。
钱进在旁边进行指示。
杨胜仗看完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真是反了天了,真是没有一点做人道德了。”
“竟然为了一己之力坑害师傅的房产,竟然为了坑害师傅还阻拦师傅的孩子回城,这人觉悟怎么这么低?怎么会有这样的害群之马钻进了国营工厂里?”
“他竟然还当了干部,国家之耻啊!”
“小钱,你准备怎么做?”
钱进说道:“我准备赶紧请个假把这件事办一办,先去房管所找主管领导调出我家房子的土地房产证正本,如果上面是他白东风的名字,那算我瞎胡闹。”
“如果是我父亲的名字,我必须得想办法把房子争回来。”
杨胜仗点点头:“城南区房管所的所长跟我是老相识,我帮你打个电话?”
钱进谢绝了他的好意:“这件事我想自己先去办着看看,咱走正规手续。”
杨胜仗再度点头,对他的选择深感满意:“好,那你尽管去办。”
“一旦正本是你父亲的名字,这件事就直接报警抓人!”
钱进才不会报警抓人呢。
王东帮他打听过了,因为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白东风侵占他人房产的事实:
改户籍这件事没有用,一旦刘金山的推断是真的,那他必然有洗白自己的准备。
钱进要对付白东风得分两步走,第一步拿回自家房子,第二步狠捶白东风。
当然这只是他的计划,具体怎么行动还得先看看土地房产证的正本情况。
钱进向杨胜仗道谢,准备带上资料离开。
杨胜仗拦住他问:“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一切不需要组织上提供便利?”
钱进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也有一件事想要麻烦组织。”
“我想跟我对象在22号那天领证,然后22号我们就是法律认定的夫妻了,可以正式住到一起。”
“那一天晚上我想住昆仑山路56号的银滩公园招待所。”
昆仑山路的前100号都是别墅,那是从民国时期开发出来的海滨市第一个别墅区。
其中56号别墅曾经归他钱家所属。
杨胜仗显然知道这个招待所是怎么回事。
这是海滨市的干部招待所,因为环境优雅服务好,被专门用来招待外地来海滨市的高级干部。
他一时有些搞不懂:“你要住银滩公园招待所?为什么要去那里住?”
钱进犹豫了一下,决定对这个很爱护自己的领导实话实说:“公私合营之前,那是我家的祖宅。”
“我父母去世了,没有直属的长辈亲戚了,于是我想带我媳妇回祖宅住一晚上,倒不是图享受什么,就是觉得我结婚没有长辈在身边,那就让我在祖宅的身边吧。”
杨胜仗缓缓坐下,说道:
“我当时看你档案说你是爱国资本家钱氏的后代,倒是没多想,原来银滩公园招待所以前是你家的呀。”
“我虽然参与了解放海滨,但并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你家祖上这么阔。”
“这个理由不过分,我帮你找领导订一间房试试。”
钱进听到这话头皮发麻。
那招待所竟然规格如此之高?
杨胜仗这种级别的干部都没有资格订房吗?
其实他心里有个想法,就是等改革开放、条件成熟的时候把那已经改为招待所的别墅弄回来。
现在我有一个想法变成我有一个梦想了。
老工人做事雷厉风行,当场拨打了电话:“韦社长,我是老杨,找您想委托帮个忙……”
他也实打实的将钱进情况讲了出来,电话里传来市供销总社社长失真的声音:
“是那个会搞发明创造的大队长钱进吗?”
“他的结婚,不需要单位帮其他忙、准备结婚用品,也不要请假还要继续上班?”
“好嘛,那么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嘛,让他去住401,那是咱供销总社的长期预留房,这个月没有安排,让他们小两口在祖宅多待几天嘛。”
钱进激动无比。
他挺身面对电话机,低头、双手紧贴裤缝:永远忠诚!
杨胜仗挂断电话露出笑容:“你听见了吧?不用我复述了吧?”
“401,那间房我去过,里面有个很大的浴缸,拉开窗帘就是公园和沙滩、大海,在里面住着舒服的很哟。”
钱进一个劲的感谢领导。
杨胜仗对他摆摆手,但在他走之前还是说:“结婚要用的烟酒茶还是准备个清单吧,我跟后勤那边说了,尽量给你备齐。”
“这不违反纪律,我上次跟你说过了,这是单位给干部们的福利,是经过总部批准的。不过不是免费备齐,是给你一次成本价采购的机会。”
“结婚这种事一辈子就一次,还是要好好对待,给自己留个好记忆。”
钱进笑道:“好的领导,您费心了。”
杨胜仗摇晃烟斗:“我对你费心是小事,你以后对工作费心是大事。”
“一定要在工作上干出成绩来啊,我的小同志!”
钱进下保证并蛋疼。
他其实一直想跑路去采购科室……
因为他现在是大队长,工作压力确实大,所以杨胜仗只给他批了一天假期。
领结婚证当天也得上班,毕竟那天不是办婚礼的日子。
钱进速战速决,直奔居委会而去。
高考在即,居委会工作也繁忙。
魏香米的主任办公室里没有音乐声了。
钱进敲门而进,她从堆砌的文件山里抬头,蓝布袖套上还沾着钢板蜡纸的油墨,肯定是刚油印了什么标语。
“哟,这个点你是稀客。”魏香米示意他自己倒热水。
钱进将资料袋递给他:“不喝水了,魏主任你今天务必给我帮个忙,大忙!”
“上次找你帮忙查国六厂工人新村的2号楼2单元602,你不是查到了只有白东风一个人的户籍吗?有问题,这混蛋坑了我家里……”
证据、推断他又摆了一遍。
魏香米摘下套袖归拢头发,说道:“看来我必须得去市房管局走一趟了。”
要想调房子正本看一眼不是容易事,而管事领导往往懒政,所以给了一些不法分子可趁之机。
得亏魏香米是房管所员工,在单位里有些人脉,这才能去接触到土地房产证的正本。
正本就不叫土地房产证了,叫做《土地使用权登记簿》,不准带离。
魏香米让钱进在窗口等待,她拿出来展示了一下。
白色的纸页间夹着张地籍图,那是用描图纸拓印的楼房平面图。
签名处是钱忠国三个字。
旁边另有鲜红的拇指印。
钱进心里顿时安定了。
魏香米明白他的想法:“要办出土地房产证来,得先登报挂失。”
她拿了一份《海滨日报》,上面有专门的遗失声明版块。
补办土地房产证按理来说不难,特别是他有关系。
可钱忠国已经去世,这就比较费劲了,哪怕他有关系!
这证需要本人补办,本人去世的情况下,要求继承人携带相关证件来补办。
前身的钱进是个单纯的小知青,回城之后被国六厂劳资科工作人员带着去办了父亲的火和丧葬事宜,相关证件被人一句‘单位需要’给带走了。
这样如果是前身那个钱进或者他的哥哥姐姐来补办土地房产证是很难的。
所以白东风不怕他们想夺回国六厂工人新村的房子,他知道这件事很难很难。
钱进这边也得走流程,需要钱忠国的证件。
问题是户口本钱忠国页已经没了,还好钱进回去翻箱倒柜,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了钱忠国的‘光荣退休证’。
塑封照片里的钱忠国还戴着1958年大炼钢铁时的柳条盔,那时候各单位各岗位都以炼钢工作为先。
登报挂失简单,钱进接受过《海滨日报》记者的采访,双方当时留了联系方式。
他去记者家里送了两瓶酒和一盒茶叶,记者连连说不需要送东西,报纸挂失是报社基本工作。
但钱进手里东西多,他需要打通各方面关系,所以无论如何让记者收下礼物。
这样记者不仅答应帮他挂上钱忠国的土地房产证丢失证明,还许诺以后有什么需要报社方面帮忙的事情尽管来找自己。
他能办的自己办,他办不了的找人办。
魏香米拿走《光荣退休证》又从居委会开了证明,王东帮钱进去国六厂劳资科里开了一张证明,这样资料齐全了。
钱进全力支持魏香米工作的好处这一刻显现出来了,魏香米投桃报李,也给了他足够帮助。
《土地房产证》还没有办出来呢,她已经给钱进办好了《地籍变更登记表》。
钱进要想继承家里这座房子并不容易。
因为合法继承人一共有四个,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呢!
魏香米帮钱进出主意,要想能最快速度将房产变更到他身上,得让哥哥姐姐填写一份自愿放弃房产继承表。
这样钱进可就麻爪了。
他自从穿越过来这四个月,没跟哥哥姐姐联系过,毕竟没有感情甚至不认识!
那么,哥哥姐姐会愿意把房子让给他吗?
钱进倒没有想剥夺哥哥姐姐的房产继承权,他就是不想让白东风这样的小人得逞。
于是他把情况跟魏清欢说了一下,魏清欢帮他拿主意:
“第一,将情况如实的告诉咱哥哥姐姐,他们也受到了白东风的迫害,无法回城。”
“第二,他们在乡下应该日子不好过,先给他们一些物质补偿。”
“第三,做下承诺,以后如果他们要以投亲身份回城,咱们家里愿意接受他们和他们的孩子!”
“第四,给他们写下承诺书,房产有他们一份,咱家不独占房子,房子四家共分,现在只是暂时为了加急办理房产证让他们写这一份自愿放弃继承书而已。”
钱进点头答应,魏清欢连夜帮他起草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家书。
21号清晨,钱进将抄写的四封信送入绿色邮筒,他回头看这座城市。
很多青年早早出现在街头巷尾,他们行色匆匆,紧张而期待。
高考来了!
(本章完)
第129章 高考与登记,难忘的一天
第129章 高考与登记,难忘的一天
其实天还没亮的时候,海滨市里头就开始人来人往。
因为时隔多年重新恢复高考,今年高考办的仓促,加上要考试的学生多且情况复杂,导致很多工作准备不全,这就让考生们受罪了。
比如说现在参加考试的流程跟以前和以后都不一样,大多数考生不是从高中教室进考场,是从机关单位、工厂矿场乃至农村生产队进考场。
于是没有提前发放准考证,一是缺乏有组织的发放条件,二是考虑到考生们会弄丢。
所以今年本省的安排是首先考生报名,报名成功以后政府安排考点,将考点通知给考生。
这样考生们当天赶到考点得再次报名,这时候考点老师要核对考生身份信息,核对通过才会下发准考证,让学生持证入场参加考试。
为此很多考生提前到考点等待,而今天虽然没下雪却是个大风天。
北风像把冰做的推子,把城区的草木都推成了光头。
钱进送信之后便赶往泰安路学习室,一路上经过学校,看到好些人在寒风里跺脚取暖。
各处考点熙熙攘攘。
海滨第二中学考点前,来自多元公社的下乡青年苏明远把军大衣领子竖起来,嘴里呼出的白气刚出口就被风撕碎了。
他不怕冷,怕的是这场能改变自己命运的高考出意外。
于是他反复打开帆布书包看里面那张油印的考点通知。
考点通知一直在。
他的同学也是同地插队的好友陈光招呼他:“明远别在这里受冷,走,去拐角避避风。”
公路拐角的墙上用红漆刷了‘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奋斗’,这是刚刷的标语,颜色新鲜且亮堂。
此时已经有几个穿着藏蓝中山装和袄的考生在避风了,他们正在传阅一本手抄版的《作文写作丛书》。
书本书页卷边泛黄,显然是倒了几手的旧物。
苏明远对作文毫无惧意,他不需要临时突击,只需要确保一切无意外。
于是他再次摸了摸帆布书包里的考点通知,油墨味透过粗纸渗出来,已经渗到了他手上。
有人注意到了他的淡然,问道:“同志,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头上还有雪?今天没下雪呀。”
“那是霜。”有姑娘说道。
苏明远说:“我们是下乡知青,今天早上四点钟起床坐了公社拖拉机来的。”
“那时候正冷啊。”有人咋舌。
陈光拿出自己的考点通知看着说:“不怕冷,只要能拿到这个通天梯就行了。”
“我一定会考上大学,明远,你也一定能考上大学!”
“特别是你,你帮公社领导写的每一份发言稿、给各种学习活动写的心得反馈都保守赞扬,你那笔杆子绝对天下第一,我看准能考上北大中文系!”
语气不容置疑。
因为他们要改命,必须得通过这条路。
“可把考点通知收拾好了。”一个戴军帽的青年提醒他,“今天风大,被吹走了通知可就找不回来了。”
陈光很乐观:“不要紧,只要知道是哪里考试就行了,待会领了准考证,把准考证保存好才最重要。”
“劳驾让让!”穿蓝布袄的姑娘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车筐里塞着用麻绳捆住的语文课本。
苏明远侧身时瞥见她的语文课本上缠着的绳子快断了,他想提醒一句,可姑娘已经冲着校门口去了。
前面学校门口已经聚起人群,灰扑扑的袄和藏蓝中山装混成一片,像退潮后搁浅的贝类。
“我的考点通知!”有尖叫声刺破晨雾。
穿蓝布袄的姑娘刚拐过弯,有大风呼呼吹过把她的书给吹的乱翻,一张纸被吹飞出来。
姑娘扔下自行车追着被风卷走的纸片狂奔,绒帽护耳在脑后扑棱得像受伤的鸽子。
人群涌动起来,七八双手同时伸向空中。
苏明远看见那张薄纸在晨光里翻飞,掠过‘海滨自来水厂’的牌子,最后卡在法国梧桐的枯枝间。
他急忙飞奔过去,拿出下乡时候练出来的攀爬本领上了树,一把拽住了考点通知。
姑娘见此向他鞠躬道谢,眼含热泪:“谢谢你,同志,要是丢了这个,待会领准考证准会有麻烦。”
苏明远跳下树木要递给她。
目光不经意间从考点通知上掠过,他的心猛然提了起来:“哎,你准考证怎么这样?”
姑娘疑惑的说:“我还没有领准考证呀。”
苏明远脸上明显有慌乱之色,他对陈光喊:“大光你过来,她的准考、她的考点通知跟咱俩不一样。”
姑娘纳闷:“海滨二中嘛,怎么还不一样?我这是居委会给送家里的考点通知,不应该有问题吧?”
陈光也纳闷,他跑过来看了一眼,亮出自己的考点通知:
“哎?你上面是海滨市第二中学?我们是海滨市第二人民中学,确实不大一样。”
赶来一起帮忙撵姑娘考点通知的人群里有热心人走来:“你们是哪里的考点?海滨市第二人民中学?那你们怎么来二中呀?”
苏明远茫然的说:“我们、我们打听过呀,海滨市二中……”
“这是海滨二中,你们是海滨第二人民中学,不在市里头,是在下面的峤密县,其实这所学校还有个名字叫峤密二中!”说话的热心人解释说。
还有其他人也懂行,说道:“对,二中和第二人民中学不是一个学校。”
“峤密二中真他娘神经病,干啥还得挂市里的名字?很多人搞不懂,总以为这是一所学校。”
“峤密二中就是市二中帮扶建起来的,并不是为了占市区的便宜……”
苏明远和陈光脸色全变了。
原本因阳光暴晒而黝黑的面皮变得煞白。
姑娘明白怎么回事,赶紧抬起手腕看:“现在是七点十五分,还好还好,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钟头呢,你们怎么来的?能赶过去吧?”
有刚才一起避风的人说:“能吧?他们是坐公社拖拉机来的……”
“公社拖拉机来市里供销社仓库来拉尿素的,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走没走!”苏明远慌张的说。
陈光则冲其他人喊:“老刘、石头,快把同志们通知一声,咱咱咱跑错地方了,咱考点不在这里!”
说到最后他急的要掉眼泪了。
苏明远拍好友肩膀安慰他,但也不无悲怆的说:“看来我是考不上北大中文系喽。”
四周人群哄然。
十几个青年跑过来,俱是满脸慌张。
又有考生询问怎么回事,得知情况后也慌张了:“什么?第二人民中学不在这里?我也是、我也去那个人民中学考点的呀!”
几处人群一阵骚动,汇聚到一起的青年已经有了三十号人。
北风掠过公路扫过他们,将一些人的眼泪给扫了出来,人群里发出呜咽声,不知道是凄厉的风声还是着急的哭声。
又有个青年快步过来说:“你们跟我去泰山路,那里有车,那里有大卡车,我看看能不能找钱校长把你们给送下去……”
泰山路学习突击队教室前很热闹。
距离近的考生或者步行或者骑自行车或者坐公交车去考点,还有半数考点比较远的考生准备坐车去考点。
大冷的天,考生们并没有待在教室里,都在外头寻找同考点的同学准备出发。
他们精神抖擞的互相打气、答疑解惑,从他们嘴里蒸腾起哈气白茫茫,像是一团团火焰。
钱进到来后,第一眼看到停靠路边的小货车和卡车,估计得有十多辆。
司机们聚集在一起抽烟吹牛,此时属他们最放松了。
他正要去跟司机们打招呼,附近的学生先把他拦下了跟他打起招呼来。
钱进点头回应,说道:“不错,你们都很精神。”
有三十多岁的中年考生笑道:“这两天晚上睡得挺好,昨晚一觉醒来天亮了,确实精神抖擞。”
“钱校长你给开的那个谷维素和维生素b1真挺好用,我跟我妈说了,她有失眠的毛病,准备用上试试。”
“钱校长要是我能考上大学你得占一半功劳,得亏你教的冥想放松方法了,前两天我可太紧张了……”
还有人向钱进激动的说:“钱校长多谢你给安排的教室,想想来之前,我们公社三十八个报考知青只能找个仓库围着火炉传抄课本。”
“别说热水了,连电灯都没有,全靠几盏煤油灯,当时到了晚上煤油灯就把我们的影子投到仓库糊满报纸的土墙上,就像皮影戏里的书生在夜读一样。”
钱进指着青年说:“行,你的文采不错,今天你语文考试发挥绝对好,作文肯定能成为范文。”
“你听我的劝,读中文系以后当记者,但是要当为人民老百姓发声的喉舌,别给资本家贪官污吏做肉喇叭。”
青年大受鼓舞,激动笑道:“您说我心底了,我也想读中文系。”
“以后我肯定帮劳动人民发声呀,怎么可能去给资本家和贪官污吏做肉喇叭?”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那你一定要牢记使命,不忘初心!送你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旁边的魏雄图跺着脚在雪地上画圈。
他昨晚通宵了,帮助学生们整理了考点信息,此时他军大衣肩头结着冰碴,手里攥着的名单被大北风刮得哗啦作响。
看到钱进,他把学生考点汇总递上去:“待会按照这个点名等车准没错。”
“钱大队,十一辆车,怎么样?老哥没给你拉胯吧?光是新解放ca10就有四辆,我们五队就这四辆!”乔进步从司机堆里探出头,缺了颗门牙的嘴里叼着大前门香烟。
这个四十岁的司机如今意气风发,跟青年考生们在一起,他感觉自己也年轻了。
他们车队今天组织的很应景,车头挂上了红绸子和大红。
魏雄图在硬纸板上写下了‘高考专列’四个字插在车窗玻璃上。
看起来像模像样。
钱进摸出喜庆的牡丹烟挨个递过去,一人又给抓了一把:“这是学生们的喜,提前恭祝他们登科的喜,咱们都沾沾喜气。”
司机们道谢,有年轻司机找他打听:“钱大队,他们几个的蛤蟆镜和皮腰带……”
“送完学生,高考结束后我请同志们下馆子,到时候什么都有!”钱进对他笃定的点头。
年轻司机笑了起来:“那就成!”
东方的鱼肚白变成了橙红色,太阳升起来,第一缕阳光撒落在了城市里。
街道上‘将无产阶级运动进行到底’的标语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大红漆。
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撞开朝霞,有人急匆匆赶来喊:“钱校长呢!钱校长呢!”
钱进挠挠头:“我连老师都不是,你们以后还是叫我钱……”
“钱校长!二中门口瘫了得有三十多个考生!”青年找到他后一路莽过来,气喘吁吁、脸色发紫。
“有些外地来咱这边下乡的知青把海滨市第二人民中学认成市二中,这会儿正在考点门口哭呢!”
周围的人听懵逼了:“二兔你说啥呢,海滨市第二人民中学不就是市二中吗?”
也有人明白其中区别说道:“你说啥呢,海滨市第二人民中学不在市里怎么会是市二中?它在峤密,应该叫峤密二中!”
送信的二兔急忙点头。
后面还有几辆自行车赶来,七嘴八舌的将二中考点前的事情说出来。
其中一辆自行车上有找错考点的考生代表,是苏明远。
他眼睛红红的说道:“钱校长,请您务必帮帮忙,否则我们就要一失足而成千古恨了!”
钱进明白了,他招手要了一杯热茶给掉眼泪的青年说:“别慌,任何时候都别慌,大老爷们慌什么?”
“你记住一句话,所有男同志都记住一句话,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放下心来,今天你们肯定会好好的去参加考试,什么事都不会有!”
安抚下激动的青年,他说道:“你们需要有汽车赶紧送去峤密二中是吧?咱这里有的是汽车!”
几个热心青年顿时面露喜色。
钱进看乔进步。
乔进步合计说:“峤密二中我知道,就是人民二中,隔着咱这里得有五十公里,不过都是平整好路,送过去没问题。”
“解放ca10能跑八十的速度,过去也就四十分钟。”有司机说道。
钱进问道:“那么这个时候咱是不是得帮一把了?”
他冲司机们喊:“司机师傅们,人民需要你们的时候到了!困难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
司机们一听这话,热血沸腾。
乔进步对个青年喊:“金海,你去送,你开车最快。”
有个汉子说道:“路上还有雪呢,你让金海跑?他太浮躁了,跑快了容易出事,还是我来送,峤密是我老家,路线上谁也没有我熟!”
“那你开我车,我车是新车,不怕路上抛锚。”有人将钥匙扔过来。
汉子说:“行,我这车也检修了,当然还是比不上新车。”
钱进喊道:“咱们这里有没有去那个第二人民中学不是第二中学考试的?”
学生们纷纷摇头。
魏雄图说:“咱这边有12个考生去第二人民中学。”
“我让他们昨晚就出发了,先去那边住亲戚家或者住招待所,不能早上赶路,否则着急忙慌、心浮气躁怎么能够发挥的好?”
司机上车,轰轰轰的发动了汽车。
钱进叮嘱说:“去了别着急发车,再等一等,怕是还有人跑错了地方。”
“路上不用着急,时间来得及,而且即使开考也不怕,开考半小时之内拿到准考证就能进考场!”
看着卡车远去的背影,钱进叹气说:“希望别有考生把第二人民中学当成第二中学,到时候要从县里找车赶回市里,怕是没那么容易。”
这边的学生也开始上车奔赴比较远的考点。
他们用不了这么多车,钱进留下了四辆汽车做临时安排使用。
他跟乔进步商量说:“咱的考生是用不上了,你们这车也闲不着,顺着市区内的考点你们转悠吧,绝对能收到不少粗心大意或者没搞清楚情况跑错考场的学生。”
“就当发扬风格做好事,去帮帮他们吧,说不准到时候还能赚几封感谢信呢。”
乔进步说道:“行,我带他们去转转。”
汽车全部离开。
考生全部离开。
熙熙攘攘好些日子的学习室头一次安静下来。
北风卷着零星的草稿碎片从门口掠过,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满满当当的桌椅在等待他们。
钱进去查看炉子里的火焰。
最后一簇炉火在他手里熄灭,青灰色的余烬里还蜷缩着半张未烧尽的几何草稿。
窗户玻璃结了霜,某位考生在上面用小刀刻下了‘金榜题名’四个字,也有其他人写了‘上大学’等字样。
朝霞喷涌,从玻璃上进入学习室的时候,柔光被这些字迹切割成支离的光斑。
魏雄图弯腰拾起零散的稿纸和油印试卷,收拾好以后足足有十几公分高。
钱进走过那些用砖头垫稳的瘸腿课桌,糊墙的报纸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内容,被靠墙学生写满了各类题目演算过程。
魏雄图站在讲台位置凝视一张张桌椅,面色怅然。
钱进说道:“大舅哥,走吧,锁门了,咱们该去上班了。”
“怎么,舍不得这里?”
魏雄图叹气说:“我真喜欢当老师呀。”
钱进说道:“所以你拒绝了宣传科的调令?”
魏雄图说道:“那倒不是,是我当时觉得你需要帮忙,你当了大队长,身边总得有个笔杆子才好。”
钱进心头涌过暖意。
他拍魏雄图肩膀说:“你信我好了,再过个十几年吧,我一定让你当校长!”
魏雄图以为他吹牛逼呢,揶揄说:“你是校长,钱校长嘛。”
钱进说道:“这在以后未必不能成真!”
他知道改革开放后,国家就会逐步允许社会力量参与办学,打破了此前完全由公办教育主导的局面。
虽然具体哪年开始的不清楚,但起码九十年代甚至八十年代就会民办中专了,以后还会到处有民办大专。
一旦改革开放他赚钱还不简单?
到时候办学校。
正儿八经的办学校,为社会主义教育事业做出点贡献。
凭借对未来的了解,他一旦办专科学校绝对能培养出人才,因为他知道很多行业的技术发展方向。
逐渐合拢的门扉将霞光挤成金线。
大门关闭。
朝霞连同一些过去被锁在了这座大房子里。
魏雄图从门窗玻璃看进去,看见讲桌上还静静的躺着支英雄钢笔,笔帽上的红五星正对着他。
那是他的红墨水钢笔。
门口红纸在寒风中岿然不动,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
秋去冬来,囊萤映雪;春回夏至,折桂蟾宫!
他默默的挥挥手,暗暗地说:同学们都要金榜题名呀。
两人骑车去上班,路上能看到好些匆匆忙忙赶往考点的考生。
有乡下知青在前往考场的拖拉机上仍抓紧最后时间背诵口袋里的知识点纸条。
好些人一边骑车一边背诵古诗词。
有满面风霜的青年人往考点一步步挪,两人上去打听才知道这几个人是从附近下乡的生产队走来的。
钱进问了考点位置,赶紧合计公交车路线,帮几个青年买了车票送上车,让他们坐公交车去考点。
但也有些意外情况爱莫能助,一名35岁的“老三届”考生眼镜摔碎了,钱进也没辙,考生急的不行:“我是高度近视,没有眼镜连字都看不清。”
魏雄图只能给他出主意,找了块比较大的镜片说:“你凑活着来吧,用一支眼镜看这个镜片,当放大镜用,只能这样了。”
钱进想到修自行车的胶水,从挎包里拿出一瓶胶水给粘了下镜片。
这胶水也能粘硅基玻璃,就是胶水挥发很熏眼睛,但总比当睁眼瞎要强。
他们一路到单位,钱进哈哈笑:“咱好事做了一箩筐啊。”
魏雄图也笑。
妹妹找了个特别善良的男人当丈夫,这点很好。
到了单位,讨论话题也是今天的高考。
刘金山说:“我看还有人带着孩子去考场,一个当爹的背着个婴儿,说是孩子的娘自己回城了,把他们爷俩扔下了,他要考试,只能带着孩子。”
魏雄图感慨:“这是带着‘小战友’上阵啊!”
钱进问道:“这能行吗?孩子在教室里哭,其他考生怎么答题?”
刘金山摇头:“不知道,反正他真带孩子进考场了,我亲眼看见的。”
王浩笑道:“我看到一个有意思的,红星小学那个考点有乡下来的考生。”
“他家里人一起来送他考试,结果人家老师给考生发了准考证,他家里人以为拿到了大学录取书,直接放鞭炮了!”
刘金山轻蔑的说:“这些乡下人就是傻乎乎的。”
钱进问道:“说你爷爷呢?”
刘金山一愣,随即尴尬:“啊?钱大队您也是乡下人?不是,您跟他们不一样,您……”
“不是,我是听说你爷爷是乡下人来着,所以你刚才那评价不也适用你爷爷吗?”钱进打断他的话。
刘金山嗫嚅说:“可可可,我爷爷确实傻兮兮的。”
钱进摇摇头。
没话说了。
这孙子可太不孝顺了。
魏雄图看着时间说道:“现在开始考试了,第一门是语文考试……”
各考点的考场里坐上了学生。
解放卡车在市二中逗留了二十分钟,最终又接了十多个跑错考场的学生,然后一起将他们送到了五十公里外的第二人民中学。
苏明远、陈光等人拿了准考证坐下后,依然心情惶恐。
可是等到监考老师进入教室,当试卷分发发出了沙沙声。
苏明远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
他想起那个跟自己差不多大青年校长说出的那句话:
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他深吸气接过卷子大概扫了一眼。
今年因恢复高考匆忙,各省都是自主命题。
本省的语文试卷只有三道试题,其中特别标注理科生只需要写作文就行了,另外两道题不用写。
短短一页纸上九行题目,作文题为“难忘的一天”。
这个题目他笑了起来。
今天就是难忘的一天,那个青年校长就是让人难忘的一个人。
有人跟他一样的感觉。
这自然是魏清欢。
今天她要监考,所以一早出门去了夜校考点。
还挺有趣的,上午考完语文后竟然有一名考生大胆的来找到她询问道:“您好,老师,请问您有没有对象?”
这种话题魏清欢经常遇到,但她从没像今天这样想笑:
“您好,同志,我现在就要出发去找我的对象,我们今天中午约好拍结婚照,明天下午考试结束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考生遗憾离去。
魏清欢可没有糊弄这考生。
上午考试结束她坐车回到泰山路,风很大阳光很好,树枝被吹的摇曳,又把阳光揉成大小碎片撒在路边。
魏清欢走到泰山路的国营照相馆等待,没事可干她从围巾下拿出喜欢的银饰项链。
蝴蝶结上的小玻璃在阳光下散发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芒,她只在书本上见过描写钻石才会有这样的光。
隔了一会她踮脚张望向来路,今天特意换上的白色回力鞋在雪地上碾出两个小漩涡。
照相馆的橱窗蒙着层冰绡,里面都是展示照,什么戴军功章的全家福、穿劳动布工装的返城知青照,还有姑娘妖娆的单身照。
魏清欢往下拉了拉围巾对着玻璃当镜子。
朦胧的倒影里,她看见自己鼻尖这次没有被冻红,她松了口气,又梳理了一下黑发。
背后传来‘吱呀’的刹车声,她转身时围巾扬起,露出开心笑容。
钱进的二八自行车把上挂着挎包,里面一如既往的东西不少。
“你们考试结束的还挺早,等急了吧?”钱进从车筐里摸出裹着套的饭盒,掀开时热气蒸腾,“给你带了饭,待会先吃饭。”
魏清欢说道:“先拍照,我看里面人挺多的,恐怕要排队呢。”
钱进自信:“就咱这个地位,还能连个插队的面子都没有?”
魏清欢便改口:“那我到时候先吃饭,咱不要插队,对你名声不好。”
钱进嘿嘿笑。
他停下车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抽出支腊梅,细长的枝条上还带着冰碴:“来的路上看到的,正好送给你做礼物。”
魏清欢把别在围巾褶皱里,暗香浮动,她笑道:“我是不是成了北高丽的《卖姑娘》?”
钱进说道:“不是,你是要成为我媳妇了。”
魏清欢笑着拍他胳膊,跟着他进入照相馆。
照相馆里头人确实不少,其中多数竟然是考生。
钱进听他们说话了解到,他们都是知青,这次来城里考完试,有的就要回城了有的还得在乡下等高考结果,所以就想拍照片留念。
照相师周师傅扭头看到了他,立马高兴的招手:“钱总队您时间宝贵,来,先给您拍。”
钱进摇摇头谢绝:“没事,中午有时间,我们排队。”
他带魏清欢找了个僻静角落。
魏清欢问道:“要在这里吃饭吗?”
钱进说道:“不是,是我要给你化个妆。”
说是他要给魏清欢化妆,其实还得指望魏清欢自己。
但这次化妆很简单,只是涂个口红、打个粉底,整理一下头发而已。
照相馆暗房的红光透过门缝,在地面投下一道暖色河流。
魏清欢看到他拿出小镜子后笑了起来:“你心可真细,我都没想到要化妆。”
“这小镜子好精致,真漂亮。”
钱进说道:“送你的礼物,我在黑市碰巧遇到的,你看这口红才好呢,是我用侨汇劵换到的。”
这口红外形古拙,但用了宫廷雕技术,有很纯粹的东方之美。
雕刻图案简单,是烟雨落。
他不懂口红色调和人怎么搭配,所以就选了个哑光水润版本,按照宣传说的这个百搭,因为它不会让嘴唇颜色大变。
买的粉底也很简单,只是用来遮瑕提亮的,目的是让魏清欢的脸色在强光下更红润更靓丽。
魏清欢对着镜子简单化妆又整理刘海,钱进在登记簿上签字。
两个人的名字签上后,照相馆的服务员提醒他:“钱总队,得写关系。”
钱进说道:“我俩明天去领证,今天写夫妻没问题?”
“要写革命伴侣。”服务员笑了起来。
终于轮到两人拍照了。
好事多磨,服务员过来问:“钱总队,能不能发扬一下风格让两位同志插个队?”
“男同志是铁道兵,下午就要随军去成昆线了,今天特意跟对象过来拍个照,他们时间紧张。”
周师傅急忙抬起头说:“该轮到人家钱总队了,怎么能给人家插队呢?”
钱进一愣,哥们现在在街道里这么有面子啦?
他赶紧往后退:“周师傅客气了,但解放军同志优先。”
“同志,谢谢了。”穿着解放绿的青年带着个腼腆姑娘冲他笑,先行进去坐下。
钱进摆手:“别,您更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习解放军嘛,您先请。”
周师傅冲他笑:“那钱总队您先等等,其实等会也好,我看后面没什么人了,待会我给你亮一下我的技术,给您好好拍个照。”
钱进挠挠屁股,不太适应这种谄媚的姿态。
魏清欢看的很透,低声说:“你是拿到人家什么把柄了,还是他有什么要求你的?”
钱进纳闷:“我不知道呀。”
解放军同志开始拍照了。
“靠近些!”摄影师老周掀起黑绒布,“男同志手搭在女同志肩上,要表现革命战友的阶级感情。”
钱进趁机又给魏清欢整理了一下头发。
褪色的金丝绒窗帘漏进冬阳,女老师低头整理外套领口时,脖子后细软的绒毛跟着颤动。
银色链子光芒晶莹。
犹豫再三魏清欢还是没有展示出来。
风格跟衣服并不搭配。
解放军和对象拍完,周师傅对钱进笑道:“钱总队您和小魏老师要拍个什么照片?”
钱进说道:“我们要结婚了……”
“呀,结婚免冠照?”周师傅急忙拱手,“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那我给你们多拍几张,到时候你们筛选一下,来两位同志靠近些。”周师傅相机后探出头进行指挥。
钱进堂而皇之的紧靠魏清欢,魏清欢试探的将头倚在了他肩膀上。
顿时,他嗅到了女老师头发上的皂角香,可惜照相馆里总有一股显影药水味,影响了他的性质。
女老师的小白鞋尖小心地抵着他的黑皮鞋,像两片谨慎试探的贝壳。
“不用这么紧,哈哈,稍微分开点吧。”周师傅又指挥。
钱进暗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呢?
他揽住魏清欢的纤腰说道:“就这么拍吧,周师傅,我觉得亲密点挺好的。”
女老师的膝盖碰到钱进涤卡裤子的褶皱,顿时瑟缩了一下。
她是出生于五十年代的传统女同志,跟钱进这样臭不要脸的未来钓丝不是一回事。
但她没有拒绝钱进的亲昵,默默的配合钱进的指挥。
周师傅确实很认真的给他们拍,别人都是咔嚓两下子解决,他们这边需要这样调整、那样折腾:
“女同志把鬓角整理一下,让耳环露出来,多漂亮的耳环,怕是钱总队送的吧?钱总队是个疼媳妇的好男人。”
“男同志头往左偏,哎对,钱总队你要显示出你那超出常人的饱满的革命精神。”
“笑容不用这么灿烂,钱总队牙齿露多了不好看……”
咔嚓声音响起。
“换个姿势,再来一次。”周师傅笑眯眯的说。
咔嚓了十几次才算拍完。
钱进心里犯嘀咕。
他看看后面暂时没有来人,索性说:“周师傅,您对我可是够好的呀,我很感谢您,所以您要是有什么事您直说。”
周师傅搓手:“嘿嘿,都说钱总队为人直爽,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您看出来了,我不废话,是这样的,我儿子回城吧,他没有合适工作,我想知道能不能让他去您劳动突击队干?”
钱进说道:“那没问题啊。”
劳动突击队正好需要补充人手。
周师傅嘿嘿笑:“那得劳您跟魏主任申请一下了。”
钱进哂笑:“这事我自己能做主,你让他明天去吧……”
魏清欢突然挡在他身前作势帮他整理衣领,趁机给他一个眼色。
钱进莫名其妙。
周师傅更高兴:“那我给您两口子再拍几张照片?”
钱进摇摇头:“今天就不必了,周师傅我后面再麻烦您吧,正好我有足够的日用工业品购货券,要不然回头您有空了,帮我俩拍几张全身照?要彩色照。”
胶卷、相纸等摄影耗材属于计划供应的工业品,需凭日用工业品购货券购买。
钱进手里不多,所以起初没想正儿八经的拍点结婚照,但既然周师傅有求于他,那他相信对方能有办法解决这问题。
果然,周师傅痛快的说:“没问题!”
钱进领着魏清欢出门,低声问:“刚才你给我使眼色干什么?”
魏清欢说:“事若反常必有因。”
“照相馆当家人的儿子想进个街道劳动突击队还得这么献殷勤?我的大队长,小心有鬼!”
钱进嗨了一声:“那你可能对我们突击队缺乏了解,现在我们突击队那跟其他街道不一样,我们相当牛逼。”
魏清欢不跟他争辩,笑着帮他整理一下衣襟后说:“晚上见。”
(本章完)
第130章 新婚之夜(特殊一夜求月票)
第130章 新婚之夜(特殊一夜求月票)
晚上下班钱进回家,一掀开蓝布帘是热气蒸腾而来。
魏清欢已经回来了,正穿着围裙在忙活。
她背对钱进伏案切菜,屋子里暖和只穿了件毛衣,于是纤细后转丰腴的线条便显露在钱进眼里。
钱进暗暗激动。
明晚!
明晚吃肉!
今晚也吃肉,案板上的五肉泛着油乎乎的光泽,肥瘦相间的纹路像精心烘培出来的多层蛋糕。
蹲在灶边的黄锤顾不上迎接他,扭头看了看他后便继续拼命用舌头舔嘴巴。
这条毛色如秋稻的土狗已经闻见肉香,尾巴在水泥地上扫出沙沙的响。
“下班啦?那我正好要下锅了。”魏清欢扭头嫣然一笑,顿时往铁锅里抖了抖生油。
滋啦声中,锅里腾起青烟。
魏清欢踮脚去取搁在柜子顶上的竹簸箕,一踮脚、伸胳膊,身上布料瞬间绷紧成优美弓弦。
从后颈到足跟拉出道赏心悦目的线条,胸前的毛衣被顶出朵含巨苞的怒。
佐料下锅,黄锤的鼻子抽动着,哈喇子几乎要滴落。
“姑父,饿饿!”小汤圆扒着门框探出脑袋,羊角辫上别着褪色的红头绳。
小胖丫戴着心爱的帽子、裹着蓝印布袄,更胖乎了。
魏雄图一把抄起女儿,胡茬蹭得她咯咯直笑:“闻着香了吧?你小姑这手绝活以前搁下乡时候,总能把全队的狗引来。”
钱进挽起袖子要帮忙:“今晚吃什么?”
魏清欢说道:“臊子拌饭,我今天下班早,去买了点肉又蒸了米饭,今天给你好好做顿饭吃。”
“你去歇着,不用你下手,我有空闲的时候哪用得着你来厨房忙活?君子远庖厨嘛。”
钱进笑着离开。
魏雄图回头说:“小清,要做肉臊子吗?那你辣椒多放,今天高兴,得多吃一点,辣能开胃。”
魏清欢看钱进,钱进正要说我也能吃辣,结果女老师叮嘱他一句:“我给你做五香的,吃辣伤胃。”
她习惯性抿鬓角秀发,耳后的朱砂痣被灯光照亮,可随着蒸汽弥漫又开始忽明忽暗,而她的眼神则变得湿润起来。
嗤啦声中,香辣味道开始阳台上横冲直撞。
魏清欢打开了没有封塑料布的窗户,油烟被西北风迅速带走。
肉臊子出锅装盘,她去揭开锅盖,浓郁米香中还有一股清香。
钱进去看,发现米饭里头混上了青豆。
小白与小青混在一起,好看又好吃。
“开饭!”女老师放下挽起的袖子端了两个搪瓷盆上桌。
五香肉臊子泛着酱色油光,生仁和瓜子仁在肉沫间若隐若现。
辣味的那盆泼了层鲜亮的红油,炸得酥脆的生米沉在底下,像藏在珊瑚礁里的珍珠。
魏雄图抽着鼻子凑过来,笑道:“还是老味道。”
学生参加高考,他心情轻松愉快许多,跟以往的沉闷大相径庭。
一人一碗饭,今天四小被老妈抓回去吃饭了,于是房间里人少。
只是张爱军这大肚汉在,所以吃的不会少。
肉臊子拌米饭,魏雄图吃了一口后辣得直吸气:“小清,你们监考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魏清欢笑道:“还真有呢……”
他正要说话,小汤圆扒着桌沿直蹦跶:“我要红红的!红红的油多!”
“很辣。”钱进说道。
小汤圆坚定的说:“不怕。”
魏雄图夹起一块辣味臊子在凉水里涮了三遍才敢喂她,结果她吃的丝丝吐气还是要吃辣的。
因为辣的油多。
钱进佩服不已。
这小丫头为了吃是真够拼的。
然后他又担心。
以后可得富养这胖丫,否则长大以后被人用几块肉骗走就不好了。
汤圆小小年纪已经展露出美人胚子,考虑到她父亲的颜值,考虑到外甥随舅、侄女随姑这句老话,她以后相貌身段差不了。
黄锤的尾巴扫到煤炉,溅起几点火星。
钱进赶紧吆喝它。
黄锤还以为要跟自己玩呢,站起来两条后腿撑地,舞弄俩前爪去扑钱进。
直扑裤裆而去。
扑的钱进面无男色。
魏清欢看着这一幕笑嘻嘻。
有个可以放心住的房子,有个喜欢自己饭菜的哥哥,有个小朋友,有个宠物,还有个喜欢的人。
这就是她对家最大的奢求。
魏清欢舀勺冬瓜汤给小姑娘浇在青瓷碗里,乳白色的浆液晃动着油。
小汤圆舀一勺子示意:“给吹吹,凉凉。”
小勺一晃,菜汤洒在黄锤鼻尖烫的它赶紧摇头打喷嚏,这下子它可不敢靠前了。
“你刚才要说什么?”钱进扒拉一口饭文道。
魏清欢说道:“我们考场有个老哥,把《毛选》垫屁股底下,说‘坐稳红神书,答题不糊涂'。”
“这也行?还能带书本进去?”钱进震惊。
魏清欢说道:“别的书不行,这个书我们监考老师不敢拦下。”
小汤圆听着大人的话,也去拿一本书放在小凳子上坐下,喊:“坐稳红神书,吃饭不迷糊。”
钱进舀了勺不辣的肉臊子盖在魏清欢碗里,说道:“今天下班时候我们在路上也听见个事挺有意思。”
“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考场,估计监考老师口音很重,他喊‘注意纪律’,结果后排考生听成‘注意鲫鱼’,举手就问,我没有鲫鱼怎么注意?”
魏雄图抬头说:“我听说城北区武当山路小学考场太小不够用,竟然让学生各坐课桌一头来考试?”
钱进大开眼界。
这他娘也行!
魏清欢又告诉他们最大的一个趣闻,有父子两人同时参加考试还被分到同一考场。
结果父亲因紧张写错准考证号,竟然写成了儿子的号。
“老师很为难,说别的还好,这姓名跟准考证号可不允许涂改。”
“你们猜怎么着?他儿子站起来说,要不然让我爸写我的名字用我考号,我写我爸的名字用我爸的考号,反正我们一家人,肉最后还是烂在我家锅里……”
说着魏清欢忍不住,自己笑出声来。
钱进跟着笑。
最后一块辣味肉臊子被张爱军刮干净,搪瓷盆底露出红色的“忠”字。
小汤圆已经困得直点头,油乎乎的小脸蹭在姑姑胸口上要去睡觉。
钱进把她抱给大舅哥:“乖宝宝要跟爸爸睡哟。”
小胖丫立马清醒摇头:“不!”
“没有不,以后都得这样了,如果你跟爸爸睡,姑父明天给你十个!”钱进威逼利诱。
小胖丫仔细考虑,跟他讨价还价:“十个不行,要九个!爸爸说了,九最大!”
钱进说:“成交!”
魏雄图苦笑。
这闺女真是杀了一手好价。
他抱着闺女要离开。
钱进亲热的拍他肩膀:“大舅哥你知道,我和小清明天去领证。”
“是啊,我知道。”魏雄图说道。
钱进更亲热了:“然后我们俩可就是两口子了。”
“当然了。”魏雄图下意识的说,然后又噢了一声,“你打算调换房间?”
魏清欢在后面拿手指戳钱进的后背。
这种话怎么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虽然这是结婚之后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却不能这么讨论吧?
她在后面小声说:“喂,你能不能别这样,这太丢脸了!”
钱进理直气壮的说:“就是啊,大舅哥你怎么能把这种话题摊开说呀?你真不要脸!”
魏雄图无语。
钱进塞给他一个信封:“我要说的话在里面,这件事得通过信件沟通。”
魏雄图拿着信封离开。
魏清欢笑出声来:“信里写了什么?写的是咱们怎么调换房间吗?”
钱进说道:“不是,我是告诉他,明天咱俩结婚后暂时不在家里住,而是出去度蜜月。”
这年头的中国社会在有些方面还挺与时俱进的,比如度蜜月。
现在小两口结婚也会度蜜月,一般用‘婚后旅行’来表达。
很多条件好的双职工冬天会去琼州晒晒太阳,夏天去东北避暑。
条件一般的会去首都或者魔都看看国家的政治中心和金融中心。
条件不好的自然就不会去旅行了。
度蜜月这个说法在民国之初就传进国内了,魏清欢明白他的意思后很诧异:
“啊?你要带我去哪里旅行?可我没有跟学校请假呢,而且咱们什么都没准备呀。”
钱进说道:“不是去外地旅行,旅行这件事以后有的是机会,等我找一台车,带你自驾游。”
“明天我是带你去一间招待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魏清欢却误会他的意思,顿时霞飞双颊,挽起袖子赶紧以刷碗名义避开后面话题。
但她没有拒绝。
毕竟结婚了就是合法夫妻,有些事自然该做。
在现在这个住宿环境下不适合做,那么招待所还真是唯一选择。
她对此也有一些心理准备。
现在住宿条件太差了,有些新婚夫妇家里两三个房间结果住十来号人,这种情况下小两口有时候只能去招待所。
钱进没解释,他很喜欢看女老师含羞带怯的样子。
女儿家最美的时候,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不胜凉风的娇羞。
魏清欢收拾碗碟要走,他拦下人赶紧说:“这大冷天你去刷碗?冻着你怎么办?”
女老师甜滋滋的笑。
真会心疼人。
钱进去用热水调凉水:“嗯,温水刷锅刷碗就没事了,绝对冻不着了。”
魏清欢抱胸看他。
钱进多看了两眼:“逗你玩呢,你做饭我刷锅,我这人一点都不大男子主义。”
“有朋友的弟弟从边疆邮寄了干果,这次又有巴旦木,还有无果和杏干,葡萄干更是给了一大包,后面你可以拿给你同事分一下。”
一听有干果可以吃,而且是很大个的巴旦木,女老师眉开眼笑的。
钱进推了张爱军一把:“瞪个大眼睛看我干什么?显得你很可爱吗?”
“眼睛这么大这么亮怎么没有点眼力劲?去刷碗呀!”
张爱军:我?
22号是高考最后一天。
很多人的命运就在这一天被决定了。
下午最后一科考完,钱进写了请假条进行早退,骑上自行车去人民夜校等待魏清欢。
年龄不同的考生们走出来,有的意气风发,有的愁眉苦脸,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魏清欢将收好试卷封存入档送走,便快步来找钱进:“哇,你怎么带这么大个包?”
钱进车把上没挂他习惯携带的挎包,而是一边一个大包。
他没有解释,等魏清欢侧坐后座,便踩着二八杠自行车去往民政局。
区里民政局是一座大院,里面好几个青砖小楼,大门口两侧各有标语。
一侧是早婚早生误终身,晚婚晚育幸福长。
一侧是提倡有计划地生育子女。
钱进哈着白气拦住戴红袖章的门卫:“劳驾,同志,办理结婚证明是在哪个楼?”
门卫点点头,用冻红的鼻子指了指墙上告示。
斑驳的石灰墙上贴着七八层新旧不一的通告,最上层红纸写着:
即日起恢复婚姻登记职能,原各单位签发的结婚证明需重新备案……
钱进疑惑:“什么?我们还没有登记结婚呢,今天是第一次来登记。”
门卫指向中间一栋楼:“那你们进去排队行了。”
钱进领着魏清欢进门,大厅里飘着煤球炉的硫磺味,长条椅上有不少夫妻在等待。
原来过去十年很多政府机关单位失去职能,民政局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这单位直接没了,群众结婚有的地方都没有结婚证了,就是单位或者社区居委会开一张婚姻证明,农村地区是公社给开证明。
今年海滨市恢复民政局职能,开始对过去的婚姻情况进行合法登记。
他们一进去,有穿劳动布工装的中年男人正举着张发黄的纸向工作人员喊:“我们是六八年结的革命婚,军代表给按的手印!”
还有人在问:“到底补办到几号了?我们从中午等到现在了。”
钱进脸色微变。
糟糕,今天登记不上?
还好初婚登记的和更换证件的在不同柜台开展工作。
初婚登记的快,因为只要有单位或者街道给出的证明,加上登记所需的材料齐全一般可以现场办理一张结婚证。
有些人的证明材料不符合标准,这样得集体审查会耽误时间,拿证需要几天甚至一两个礼拜。
而更换结婚证的可就麻烦了,他们只有婚姻证明,然后不同单位不同地方的婚姻证明还不同,导致需要多一个集体审核的过程,于是办理的更慢。
钱进两人去领了号,没半个小时,便有办事员从绿色木窗后探出头喊:“115号。”
办事柜台上有玻璃,如今玻璃已经破损,裂痕像蛛网般蔓延,将下面展示的新式结婚证切割的模模糊糊。
“单位介绍信,街道证明,户口本,照片。”工作员敲敲掉了漆的搪瓷缸,缸底沉着厚厚一层茶垢。
魏清欢解开袄扣子,从贴身衬衣口袋掏出个塑封袋,她的资料都被精心保存在里面。
资料齐全,工作员迅速审核然后点头:“男的25周岁女的24周岁,行,符合晚婚标准,那你们今天能拿证。”
检查过资料无误,他拉开抽屉取出印着“计划生育宣传员”的搪瓷牌别在胸前:
“现在提倡一对夫妇生育间隔四年,你们要为国家四个现代化考虑……”
钱进琢磨:“那我生孩子的时候得30啦?”
工作员说道:“国家指示是这样,你们今年结婚明年生孩子,难道还会有人把孩子给枪毙?”
钱进讪笑:“也是。”
两张结婚证拿出来。
像是两张小奖状,左边是领袖语录,右边则是常规的结婚证内容。
他们签字,工作员贴上照片将钢印狠狠砸上。
柜台微颤。
魏清欢侧首看向钱进。
这就是她以后最重要的人了。
现在结婚政策还挺好,工作员递给他们结婚证的时候同时从柜台下摸出个纸包,里面是水果:
“根据政策,一户八颗。”
水果已经受潮发黏。
魏清欢剥开一颗塞进钱进嘴里,指尖沾着化开的浆,她又轻轻吮吸。
工作员看看她秀美的样子又看看钱进大剌剌含着的样子,心里挺不舒服。
他有点后悔。
不该这么痛快放出结婚证的,要是卡这小子两天就好了。
很快他没有这个闲心思了,旁边更换证件的柜台发出争吵。
一个穿将校呢大衣的男人把证明摔在桌上喊:“故意卡我是不是?让你们领导给我出来!”
“知不知道我爸是谁?我爸是调走了不是被撸了,我们两口子的证是当时政府给批的,怎么就手续有问题了?”
钱进拉着魏清欢离开,蹬着车直奔银滩公园招待所而去。
自行车驶入昆仑山路,他们视野中开始出现一座又一座的欧式别墅。
魏清欢有些疑惑:“你怎么到这来了?你要去哪家招待所呀?”
钱进拐弯从公路进入鹅卵石路,车子铃铛被颠的叮当作响。
他说:“银滩公园招待所,你去过没有?”
魏清欢看着路边别墅没说话,她攥着钱进衣服的手微微出汗。
就在他们经过的一座别墅门口,墨绿色门廊下垂着鎏金铜牌,上面刻有“原比利时领事馆旧址”。
钱进也看到了,忽然哈哈大笑。
魏清欢疑惑的问:“我什么也没说,你笑什么?”
钱进忍笑说道:“我想起了一个笑话,你看看你能不能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隔着那男人远点……”
魏清欢听的满头雾水。
她无法理解这怎么能算是个笑话。
很快她便无暇思索这个笑话,自行车停在了一栋别墅门口,这里挂着牌子:
银滩公园招待所。
魏清欢下车驻足在铸铁雕大门前。
此时已经是傍晚,晚霞将大门上镂空鸢尾纹的影子斜斜烙在地面上。
庭院里,两株梧桐褪尽了黄叶,虬结的枝桠在赭石色墙面上织出镂空的阴影,它们枝头悬着干瘪的悬铃果,像凝固的褐色铃铛。
她试探的用指尖触到门廊立柱的凹纹,科林斯柱头上卷曲的茛苕叶纹路里,藏着几粒灰雀衔来的草种。
拼地砖从脚下延伸,穿过庭院进入别墅内正门。
与她多见的房屋玻璃不一样,这别墅的玻璃是赭红与乳白的菱形图案,干净崭新,高端大气。
钱进在门口停车不是为了让她欣赏这别墅的外景,而是有站岗卫兵拦住了他们:
“同志,请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钱进说道:“我们要入住。”
“请出示介绍信。”卫兵立马上来敬礼。
钱进从内袋掏出盖着市供销总社的信笺。
卫兵反复检查后还给他,示意他将自行车停进外面的车棚,只能是人进去。
大厅前台用介绍信换黄铜钥匙,钱进问:“请问一晚上房费是多少钱?”
秀气的服务员笑道:“同志,您不需要付钱,您住的401是分配给你们单位的预留房。”
钱进问道:“如果要钱呢?”
服务员说道:“两元钱一晚上。”
相比别墅的格调这价钱一点不贵。
但光有钱是住不进来的!
魏清欢没注意别人的交谈,她被这超出想象的奢华震撼到了。
女老师仰头望着巴洛克式穹顶,彩陶拼贴的圣母像一尘不染,上面悬挂了多面红旗,像是圣母在面向红旗虔诚祷告。
“这边请。”服务员拎着铜钥匙走在前面,灯芯绒布鞋踩过拼地砖引领两人上楼。
别墅没有电梯,就跟传统独栋大别墅一样,它的大厅有两道滑梯型楼梯接通楼上。
钱进走出两步,又回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失神的魏清欢。
上楼的时候魏清欢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楼梯的拼地砖是大理石材质,几乎被磨平的鞋底走在上面都有些打滑。
来到四楼,巨大的落地窗是一块块菱形玻璃拼接而成,于是暮色在这里被切割成菱形光斑。
服务员打开401后留下钥匙离开。
里面是个很大的房间。
夕照正透过弧形落地窗泼进来,将雕床柱的影子拉长在柚木地板上。
地面铺了厚厚的地毯,这种情况下赤脚踩在上面比穿着鞋舒服很多。
魏清欢关上高大厚重的橡木门,忍不住的问:“你说的住招待所,不会就是住这里吧?”
钱进说道:“对,就是这里。”
魏清欢欲言又止。
钱进问道:“怎么了?”
魏清欢弱弱的问:“你们供销总社的待遇这么好吗?”
钱进扔下包去搂着她:“是我给你的待遇这么好!”
“今晚可是你的新婚之夜,我总不能让你在204或者205里度过吧?”
魏清欢踩在软绵绵的地摊上有些不切实际的恍惚,她说道:“其实只要跟你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都差不多的。”
钱进问道:“真差不多?”
女老师不说话了。
她要去拉上窗帘,可刚轻触这面巨大的天鹅绒窗帘,绒布缝隙间便抖落出细小的灰尘。
海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吹起灰尘让它们在夕阳霞光中翩翩舞动。
丝绒流苏扫过她的肩头,痒得像春风拂过麦芒。
钱进从后面拥抱她的纤腰,本想合情合理上二垒,但一垒还没有突破呢,直接上二垒不符合程序。
而且当下这环境不适合上垒。
魏清欢直接倚在了他怀里,透过落地窗看向西南方向。
落地窗外。
夕阳正逐渐沉入海面下。
海水从染了晚霞的葡萄酒色恢复了它本应有的孔雀蓝,归港的渔船飘飘荡荡的隐入夜色。
银滩的细沙正将最后一缕夕照揉成碎金。
退潮后的滩涂上,几个赶海人匆匆忙忙的弯腰又站起、站起又弯腰。
再远处的礁石上有马灯亮起,那是夜钓人开始干活了。
魏清欢为此感觉到罪恶:
“是不是太奢侈了?”
钱进说道:“不奢侈。”
“算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房子曾经是我家的,是你公公的爷爷主持修建的。”
魏清欢转过身来呆呆的看着他。
眼睛瞪圆,嘴巴张开。
钱进见此不客气,当即掏出薄荷给她塞了一块,同时给自己塞了两块。
薄荷的清凉气息直冲脑瓜子。
钱进搂着魏清欢在大沙发上坐下,说道:“你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能住进这样级别的招待所?”
“现在明白了吧,以前这是咱家的祖宅,是咱的家产来着,我结婚了带媳妇回来看一眼,组织上还挺理解的,就允许了。”
魏清欢抚摸沙发,又抚摸旁边壁炉上的俄文铭牌,指尖扫过,一点尘土都没有:
“这是以前苏俄援助咱们市里工业时候他们专家的住处吧?”
钱进说道:“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只是当时盖房子的时候用了苏俄的东西。”
魏清欢对一切都很新奇,像小母猫一样踮着脚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钱进拧开黄铜水龙头。
魏清欢挤在他身边好奇的看:“怎么有两个水龙头在一起呢?”
钱进猜测:“应该一个出凉水,一个出热水。”
他拧动鎏金把手,果然如此。
魏清欢震惊:“这也太奢侈了吧?热水通入管道进房间?不用去打水了?”
钱进解释说:“不是,你没看到有暖瓶吗?暖瓶是打水用的。”
“这应该是用了暖气热水管道里的水,这水龙头是接通了暖气管道的支线管。”
“你没见过这种东西?我岳父大人可是知名学者、知名教育家啊。”
按理说魏清欢小时候生活应该很好。
女老师摇摇头:“没见过,你岳父算什么知名学者、知名教育家?他就是一位中学校长而已。”
“我小时候家境倒也不错,记得我上育红班的时候,家里还请过保姆呢,但等我十多岁,一切乱了,我家境就变得比较差了。”
她抚摸旁边的珐琅浴缸,轻叹道:“即使是我家条件好的时候,我也接触不到这样的东西。”
“甚至我在电影里都没见过,只在一些禁书里看过这种资产阶级享乐用品。”
浴缸的水龙头雕成天鹅曲颈的形状。
她试探性拧开热水阀,黄铜管道发出空腔共鸣声音,很快便有温水涌出。
水面倒映着屋顶残存的天使浮雕,她抬头看,上面的小天使被凿去了面孔,四周添加了时代标语,有些不伦不类却足够应景。
其实这招待所能如此奢华,也是大出钱进预料。
可惜他前世没住过五星级酒店,只在短视频里见过,所以无法切身比较。
太阳落山。
外面彻底黑了下来,只有海上飘荡的船只灯火和夜钓的渔火。
退潮之后开始涨潮,窗外的海逐渐变得很近,打开阳台门能听到偶尔的海鸥啼鸣伴随着连绵起伏的浪涛声漫进房间。
阳台上的铸铁桌椅冰冷,凝上个了盐霜,这就是靠海的缺点。
钱进试了试,这天气晚上不适合待在阳台,他又回去,用热水泡了两杯咖啡。
魏清欢过来将手臂搭在他弯下的背上好奇的看:“好香。”
“哥伦比亚的咖啡。”钱进拿着雀巢牛奶速溶咖啡煞有其事的说。
招待所有咖啡杯,魏清欢发现杯子上的小碟还印着“1972年广交会纪念”的红字。
她闻着咖啡的香甜味道,说道:“你真是什么都能弄到。”
钱进说道:“闯鬼市是良机,财富可以翻倍增值。”
魏清欢有些担心:“这是投机倒把了?”
钱进说道:“咱又不用来获利,算什么投机倒把?”
“再说,我是为了结婚提前准备了一点物资而已,还有这些是我们单位提供的呢,我们单位福利很好,对干部结婚有物质上的支援。”
他拿出干果又搭配了蜜三刀。
结婚之夜,这个是当下时代最甜蜜的了。
魏清欢坐下,笑道:“你下乡改造多年,怎么还这么会搞资产阶级这一套?”
但她反思了一下,自己怎么能这么喜欢资产阶级这一套呢?
坏了。
革命意志不够坚定!
钱进说道:“已经深入骨子里了。”
“来,咱们一起喝个傍晚咖啡,看看1977年的夜间海景。”
魏清欢笑:“晚上喝咖啡不是好选择,书上说会让人睡不着觉……”
钱进闻言笑容迅速升起,女老师笑容渐渐退去。
浪声透过窗户隐约的传上来。
潮汐在夜色中徐徐上涨,开始吞没沙滩。
远处海面上亮起更多的灯火,应该夜捕的渔船在工作。
魏清欢喝了一口香浓的咖啡,又吃了一口甜腻的蜜三刀。
此时此刻,她感觉人生享受莫过于此。
房间里一时安静。
钱进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她,看的很认真。
魏清欢感觉浑身发热,赶紧找话题:“我给你说个好玩的,你可别笑。”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喝咖啡,以前下乡的时候在知青点过阳历年喝过一次,觉得焦糊不好喝,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魔都的知青用炒糊的黄豆碾磨后冒充咖啡,往里加了精……”
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钱进也想说点下乡话题,可他没真实的下过乡。
他倒是有童年时代的农村生活经历,但相比七十年代,他那九十年代的农村生活已经算泡在蜜罐子里了。
于是他不说话,就看魏清欢。
魏清欢弱弱的说:“你说点什么吧,别看了,我害怕。”
钱进确实没话说,他看到房间里有收音机,就去打开收音机听。
可惜没电视,否则看个电视更好。
“现在播报天气,今夜到明天,晴转多云……”
收音机一打开是天气预报。
他换了个广播电台,播音员字正腔圆的进行高考播报:
“根据统计,今年全国高考报名人数达到了570万人,占我们八万万同胞的百分之零点七一……”
魏清欢环视房间环境,感叹道:“要是学生能在这样的地方准备高考就好了,他们能多考很多分的。”
钱进说道:“那不现实,不过让他们来转一转、看一看,告诉他们考上大学以后就能住这样的房间,估计他们大受激励确实能多考很多分。”
魏清欢摇摇头:“住这里才不现实呢。”
钱进说道:“会变成现实的。”
以后得想办法将这资产搞回来,改革开放后他足够有钱了,应该能买下来。
虽然这是国有资产可根子上是属于他家的东西,他手里还有地契呢,所以只要出高价可以买回。
连续换了两个频道,都在播报高考新闻,最后这个频道还播放了他们省内最近两天的高考信息。
钱进问道:“我们省里高考是最晚的吧?是不是今天已经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的高考结束了?”
魏清欢嚼着杏仁摇摇头:“东三省更晚,黑龙江应该是后天开考,大后天结束。”
钱进看看少了一半的干果和蜜三刀,说道:“少吃点,还有晚饭呢?”
魏清欢茫然的问:“你还带了饭菜?可是这里哪有厨房?”
钱进笑道:“不是,人家招待所提供晚饭,实际上这里提供三餐。”
魏清欢咋舌:“条件这么好呀,我以前住招待所,想吃早餐还得自己掏钱拿票买呢。”
银滩公园招待所的晚餐相当丰盛,是极有海洋城市特色的海鲜大餐:
清蒸梭子蟹的蟹壳泛着珍珠光泽,红烧大虾淋着红酒颜色的酱汁,还有奶油焗扇贝,凝脂般的白汁顺着贝壳纹路滑落,滴在印着青瓷纹的大盘里。
此外一人招待了一瓷盅的海参小米粥。
服务员最后从餐车还拿出一瓶葡萄酒。
见此别说魏清欢了,钱进都感慨:“你们这里晚餐真好。”
服务员笑道:“是你们房间的好。”
“你们单位一位姓杨的领导今天特意给我们打了个电话,说你们是刚结婚的夫妻,让我们今晚要给你们二位准备的好一些。”
钱进一听就知道了,肯定是大领导定好房间后,杨胜仗又帮他来要了更好的条件。
他能说什么?
忠诚!
必须忠诚!
现在他可算是理解全卡卡手下那帮阿西吧为什么能拼死效力了。
这要是战争年代外敌入侵,杨胜仗一声令下他愿意抱着炸药包去炸碉堡。
钱进也准备了酒,目的是当交杯酒。
如今不用拿出来了,领导给准备了干白葡萄酒,还是张裕酒厂出品。
牌子货。
床头对面桌子上的三五牌座钟敲响八下,月光爬上四柱床的帷幔。
钱进火烧火燎,但多少也感觉有些尴尬:“洗澡睡觉吧?”
“我先去洗,这样洗手间能暖和一些,待会我给你放好热水你再进去。”
魏清欢在跟他独处时候没有在外面的落落大方,总是害羞。
她知道要发生什么,所以更加害羞,蚊蚋一样说:“嗯。”
钱进火速洗澡。
泡澡?
不用泡。
越泡越烧。
他穿上当睡衣用的秋衣秋裤走出来,说道:“我托乔大哥从魔都给你捎回来两身睡裙,纯材质,舒服又保暖。”
“今天我拿了一身过来,待会你换上,免得着凉。”
魏清欢磨磨蹭蹭的走进去。
钱进给她调整水温:“放热水的时候小心点,别烫到。”
他用手心试了水温,差不多了。
魏清欢探头一看,吃惊的问道:“怎么还有瓣?我说里面这么香呢。”
水缸里洒上了干瓣。
钱进说:“估计是我们领导叮嘱的,招待所知道咱们新婚,专门给你们女士准备了这个,我给你全倒上了。”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是他准备的。
温水的香味却不是来自瓣,是他加入了精油。
今晚一定能给魏清欢留下一生中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在已有条件下,给魏清欢制造最好的体验。
女人都喜欢这一套。
魏清欢坐在浴缸边上轻叹道:“我从看到这别墅的时候就感到吃惊,进来以后惊了一次又一次。”
“但现在是最吃惊的时候,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呀。”
钱进搂着她亲了一口,叮嘱说:“擦干身体直接穿睡衣更暖和。”
睡衣挂在门后,很正常、很喜庆的大红色睡裙,主打一个柔软厚实。
这是牛奶绒夹的,里面有一层细密绒毛,触手很柔软。
整体三层加厚,包裹感极强,这年代铺着可以当褥子了。
“这个盒子里的是洗发液,我刚才用过了,洗头发效果很好,要不然说人家这招待所高级呢。”钱进把东西准备好出门而去。
他还给留了毛巾架上的浴巾。
估计招待所没打算冬天让人泡澡,它只给准备了毛巾。
所以钱进刚才在里面临时进商城买了两条浴巾和香皂、洗发液,一切准备充足。
魏清欢坐在浴缸上咬嘴唇,她瞥见镜中自己脸蛋酡红,像现在市场上经霜打后的红富士苹果。
屋子里温度高、湿度大,门上的水汽渐次凝结成溪流,蜿蜒着落到五六十年代重新铺就的地砖上。
魏清欢目光茫然的看着睡衣和其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指尖在雾面玻璃上无意识滑动,勾出个模糊的爱心,又慌张的擦掉。
这次泡澡的时间格外的长。
她不知道怎么出去面对丈夫,另外也想多泡一会。
真的很美妙、很舒服。
钱进不催她,因为他也挺紧张,祖传手艺活练过多次,可实战经验全无,待会表现得靠智人老祖宗留在他dna里的经验了。
直到浴缸里的水满溢了。
魏清欢知道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她做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起身赤脚踩在菱格纹防滑垫上,身上水珠顺着凝脂肌肤滚落在马赛克瓷砖上。
她擦干后想穿上秋衣秋裤,但看看上面的补丁实在跟房间环境和氛围不搭,便听从钱进安排只穿了睡裙。
果然又暖和又舒服。
比穿衣服舒服多了。
她打开门缝,有灯光漏进来,这样她赶紧说:“喂,你关上灯。”
“说老公请关灯。”钱进笑。
魏清欢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也笑起来:“老公请关灯。”
灯光熄灭。
魏清欢裹着裙推开门,湿冷的空气迎面而来,等她出来钱进从背后拥住她。
有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模模糊糊的照进来,在地面上流淌着梦幻的蓝与橙。
湿漉漉带香味的发丝垂在丈夫肩头,魏清欢能感觉到空气里正在酝酿出某种令人微醺的气息。
有咖啡香也有葡萄酒香。
她感觉从心到肌肤都在颤栗,低声说:“别别,老公别这里,咱们得上床。”
钱进说道:“别着急,是咱们得喝交杯酒呢,否则我们领导送来的葡萄酒岂不是浪费了?”
魏清欢接过酒杯,指尖颤抖的厉害。
交臂时要俯身,睡裙的领口荡开涟漪,白皙的锁骨窝深入酒杯。
海浪声从窗户缝隙渗进来。
魏清欢感觉肩头冰凉,随后温热。
有葡萄酒倒进了锁骨窝,她轻轻拍了拍伏在眼前的肩膀,低声说:“你怎么什么坏会什么?”
钱进在她肩头说:“我们资本家后代就是这样子的。”
“走吧。”魏清欢裹紧睡衣轻唤,声音被布吸去大半。
钱进一把将她抱起。
这些日子在港口一箱一麻袋搬出来的力气很实在。
魏清欢急忙说:“还没有拉窗帘……”
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全开,月光穿过露台雕铁栏,像匹庞大的流动素纱,照在床上,自她圆润的肩头倾泻至足尖。
白如银霜。
(本章完)
第131章 兵力壮大,军威赫赫
第131章 兵力壮大,军威赫赫
晨光穿透窗户照进来。
魏清欢疲惫的睁开双眼。
她习惯性的坐起来,肌肉有些被过度拉伸的酸疼。
白菜地被人刨的厉害。
随后昨晚的一切涌入回忆海。
新婚丈夫不复昨晚持续到凌晨的凶猛,此时悄无声息趴在床上——
头呢?!
魏清欢扭头一看正要温暖的笑,却只看到半截脖子,这把她吓得一哆嗦,直到掀开枕头才松了口气。
这人怎么跟小孩似的,睡觉能把脑袋睡进枕头底下去。
她小心的试了试鼻息。
没事。
女老师这下清醒了。
她发现睡裙皱巴成一团乱浪了,让她心疼不已。
等看到红上面斑斑点点的深色干涸残迹,她更是心疼,可得好好洗一洗了。
不过还好。
这睡裙是红色不是白色。
否则可麻烦了。
她系上扣子轻轻下床,地毯厚实并不冷,赤脚走在上面很舒服。
像下乡那会插秧时候走在泥地上。
但身体不太舒服。
她慢慢走到窗口往外看。
晨雾正在被朝霞瓦解成淡白色,海风裹着咸涩的凉意透过缝隙钻进来,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半。
不远处的白沙滩正被潮水慢慢濡湿,浪尖碎成千万片玻璃。
十二月的海水褪去了翡翠色,此刻更像揉碎的蓝宝石,粼粼波光里浮着几粒红褐色的礁石,让她又想到了睡裙裙摆上的残迹。
礁石不会消失。
她有些犹豫,也不想洗掉这些残迹,可如此一来这么好的睡裙就浪费了。
纠结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魏清欢犹豫再三去把钱进推醒了:“喂,你有没有请假?该去上班了。”
钱进猛然醒来:“上班?上天庭!”
“我草,我昨晚梦见我变成孙猴子了,被压在五指山下了,可悬没压死我……”
魏清欢顿时笑了起来,她把枕头的事说出来,夫妻间的第一个早晨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开始了。
她没有请假要去上班,于是钱进就没了其他念想。
其实魏清欢还挺想请假的,昨晚有伤口,多少有点不舒服。
不过她觉得问题不大,忍耐一下便没事了,便还是决定去上班。
她从去夜校报道开始,无论有课没课,她都风雨无误的上班。
钱进也想让她请假休息,还给她提前准备了清洗液和能有效处理的药物。
药物里一个外用软膏是莫匹罗星,这能消炎杀菌抗感染。
内服的是氨甲环酸,女性的好朋友,能止血能消炎,还能美白祛斑。
魏清欢很害羞,却对丈夫的细心感动不已。
就是她有个疑问……
这个男人怎么比自己一个女人还懂!
钱进协助魏清欢处理了一下私人卫生,他自己也得去上班了。
单位厚待他,他更得厚待工作。
不过他得吃早饭又要蹬车送魏清欢去夜校,等他来到单位难免迟到了。
刘金山看见他立马狗腿子一样窜上去,将昨天的工作日志交给他又把今天的工作计划拿出来。
电话铃声响起。
王浩正要接电话,刘金山嗖一下子窜过去拿起来威严的说:
“喂,这里——哟,杨部长,您早上好,您早安……”
威严没过一秒变成谄媚:
“有新的工作安排?那您跟我们大队长说。啊?对啊,我们大队长来了,他肯定来了呀,他基本上不会迟到,每天都来上班……”
钱进接电话。
杨胜仗哈哈笑:“你个新郎官今天还来上班了?”
钱进讪笑:“不能耽误工作嘛。”
杨胜仗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行,不过我批准你这个礼拜可以迟到早退。”
钱进肃立。
忠诚!
等等,今天是礼拜五了啊。
那不忠诚了,或者只忠诚这个礼拜。
马上就是元旦了,再一个距离腊月只有十几天,市民们的采购热潮要来了。
所以供销总社各基层单位还挺忙碌的。
早上有一艘原本发往甬城的点心被截留到海滨市,他们得先搬运这批点心,以空出船只重新补货去往甬城。
钱进立马下军令状:“上午一定完成工作!”
杨胜仗笑道:“你手下人少,一个上午怕是搬不完这五百多吨货的。”
“这样,你手下那个工头邱大勇递交了三十五个人的名单,告诉他可以把这些人全叫过来先上班,你做好工分登记,以后一起结算。”
钱进惊喜:“那我们大队这一下子就差不多满员了。”
这是好消息。
言外之意邱大勇的那批知青搬运工可以编入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当临时工了。
有他这个大队长罩着,临时工们迟早都能成为在编工。
杨胜仗进一步阐述了答案:“肯定让你满员,劳资科、政工科最近在加班加点,这个礼拜你们大队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钱进放下电话让王浩去喊邱大勇。
邱大勇戴着竹编安全帽正干的满头大汗,他擦着汗水进来:“报告!”
“钱大队,什么事?”
在外交待工作安排的魏雄图跟着回来。
钱进面对他还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泡了一杯茶上去:“魏老师喝茶,天挺冷呀,你可注意别感冒。”
魏雄图莫名其妙:“你这么殷勤干嘛?又要我写什么报告?”
钱进无语。
我是那种人吗?
他坐回去对邱大勇说:“今天工作量临时增加,办公室人员全得上一线。”
“这样也不够用,你把上次整理的那些兄弟全叫过来,上头领导给答复了,没有意外的话都能进咱大队,所以今天直接上工,我按照临时工的工分进行登记。”
邱大勇顿时欣喜若狂,拿起竹编安全帽往外跑:“我这就去喊人!”
钱进沉思一下,拿出单位发的肉兑票给王浩:“王副队你去换二十八斤肉,待会发给老拐队伍。”
王浩点头,骑车离去。
刘金山则掀开炉子从里面摸出俩烤地瓜,跟上供似的双手交给钱进:
“钱大队,吃点暖暖肚子,待会干活有劲。”
钱进确实需要攒攒劲。
昨晚他印证了一件事,一夜七次郎不是文人的杜撰,黄大小伙子的初夜老猛烈了。
不过却不至于又是下不了床又是腰腿酸软,他确实感觉精力状态比往日差点,却可以照常干活。
今天工作紧张,他得亲自带队。
带队蹲在码头啃烤地瓜。
冻硬的帆布手套蹭着搪瓷缸子,里头结着冰碴的茶水晃出个半月牙。
天气刚进一九就这么冷,钱进不敢想腊月什么样。
其他人也在吃烤地瓜或者喝热水。
泊位上那艘两千吨级的‘辽货18号’正在接受检查,检查结束他们就要开工。
所以此时需要休息。
甲板结的霜在太阳里泛上了铁青色。
邱大勇的翻毛皮鞋踢得冰碴子乱飞,劳动布袄领子竖得老高,在他身后几十号精壮小伙子拎着麻绳、扛着撬棍跑来。
新兵源抵达。
钱进把最后一口地瓜皮扔给盘旋的海鸥,抬手看了看时间:八点五十五。
吃午饭之前必须将活干完。
胡顺子走过来大剌剌的掐着腰、挺着肚子,看向海面的目光悠远。
钱进问道:“咋了,又想起你爷爷了?”
胡顺子说道:“那倒是没有,我看见那边俩海鸥迭在一起,你说它们俩是不是在耍流氓?”
“哪呢?”附近几个工人好奇的凑上来。
胡顺子拿劳保手套敲他们的脑袋:“干正事的时候畏畏缩缩,不干正事的时候争先恐后,你们可真行。”
钱进无奈:“你过来就是皮一下?”
胡顺子说道:“不是,我想问你又调用了知青搬运队啊?是不是今晚还要请他们吃肉?那你今晚可得喊上我,别跟上次似的自己偷偷吃。”
钱进摇摇头:“这次不吃肉了,我没调用他们,是单位调用他们,他们马上入职编入咱们大队。”
“另外上次我也没有偷偷吃,我吃肉怎么还得偷偷吃?”
胡顺子大惊。
甲港大队要新增这么多人手?
邱大勇兴奋的带人到来,呼啦啦将钱进包围住。
大家伙已经很熟悉了。
知青们热切整齐的喊道:“钱大队!”
钱进站起来招招手:“同志们,不废话了,具体什么情况,你们大勇哥应该在路上说过了……”
结果知青们纷纷摇头。
邱大勇上来点头哈腰的说道:“钱大队,这种好消息肯定需要你来公布啊。”
钱进笑道:“你公布也一样,不过既然你没公布那我来说。”
“估计大家猜到了,咱们单位在考察过你们的情况后,决定录用大家进入咱甲港大队……”
话出口,欢呼声呼啸而起。
邱大勇举起手臂过头顶,眼含热泪、使劲鼓掌。
他们这帮人,总算回城又立住脚跟了!
知青们玩命鼓掌,正如钱进所说,当邱大勇招呼他们带上家伙什跟自己走的时候,他们已经猜到了答案。
可真正听到官宣消息的感触还是不一样。
他们不再是游击队,不再是被码头上司机、水手、各单位员工称之为‘土耗子’的一帮人,他们从此被收编了!
“万岁!万岁!供销社万岁!”
“终于有单位了,终于有编制了!”
“甲港大队!没说的!钱大队,干啊!”
寒风凛冽,知青工人队伍热血沸腾。
远处王浩骑车回来。
车把手两边各挂了个竹编长条形筐子,里面自然装了已经切好的大肉块。
钱进用拇指蹭了蹭冻到发麻的眉骨,将两个筐子拿出来放到了老拐进去:
“上次比赛的奖品,每个队员两斤肉,老拐工头你负责发放。”
“还是那句话,你们大队长我一口唾沫一个钉,答应大家的事绝对不会食言。”
“今天的工作各位工头已经传达下去了,没说的,两横一竖就是干、两点一力就是办,同志们没问题吧!”
搬运工冲他喊:“没问题!”
老拐队里的搬运工尤其积极,聚集成一堆嗷嗷的吼叫。
再加上更积极的那帮知青搬运工,全部队伍立马进入战斗状态。
动员成功,开始干!
钱进身先士卒。
他将粗布当绷带用,把腰板绑的结结实实,戴好劳保手套,爬上船将一箱箱点心往下搬。
刚开始干活。
跟他站在一起的魏雄图拉了他一把指向港口深处说:“哎?你看来的那帮人,我怎么感觉眼熟?是不是咱街道的青年?”
钱进眯着眼看去。
一群人乌压压的走近,前面是传达室的老头:“钱大队、钱大队,哎同志,你们钱大队没在办公室是不是在这里?”
钱进踩着舷梯下船,问道:“孙大爷,怎么了?嘿,小赵、小许,你们这些人怎么来了?”
传达室老头说道:“他们刚才成群结队的到来找你,说你是他们校长,高考之前组织他们复习来着,如今高考结束,他们来帮你干活!”
青年们咧嘴笑,七嘴八舌的嚷嚷:
“对,钱校长,高考之前我们空不出手来,高考结束我们没有工作,正好帮你干工作!”
“要是技术工作我们还干不了,到港口来当搬运工那没问题……”
“钱校长你给我们分配任务,嘿,大魏老师,我们来跟你干活了!”
钱进苦笑。
他爬上个箱子喊道:“同学们、同志们,不用,不用这么麻烦!”
“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组织你们复习那是顺手的事,不光是我出力了,实际上居委会也提供了场地……”
“我们来你手下干活,一样是顺手的事!”有人喊。
其他人跟着点头跟着喊。
还有人说道:“钱校长你不用劝了,我们一定要到你手底下来锻炼。”
“主要是我们不一定今年考上大学,要是落榜了,要是国家还允许我们明年考,那我们还得去学习室复习呢!”
冬季高考刚结束,恢复工作的教育部便下发了明年6月份正式恢复夏季高考的决定。
这让很多青年松了口气,他们觉得这次冬季高考事发突然,准备不够充分,可能考试发挥不理想。
可要是等到明年夏季还能参加高考,有半年时间缓冲,知识水平会大幅提高,到时候更有把握。
然而他们依然无法回到学校学习,这种情况下他们还得指望泰山路学习室。
钱进还没了解关于1978年夏季高考的新闻,但他自然答应收留学生们去学习。
他极力劝说青年们回街道。
并非是他觉悟高或者怎么回事,而是怕出事!
搬运工作劳累且危险。
他怕青年们受伤,也怕青年们不懂搬运敲门瞎积极,导致不必要的货损。
实际上随着杨胜仗把知青搬运队批下来,他手上现在已经有了近一百号人。
五百多吨货物而已,今天上午即使搬不完,那顶多加上半个下午能完活。
所以他不想让这些学生参与劳动。
他就是从学生走来的,深知这帮人是干啥啥不行,捣蛋第一名。
学生们却就是积极,他们还去找魏雄图请命。
魏雄图跟着热血沸腾:“算了,钱大队,同学们盛情难却,让他们干活吧。”
“正好今天工作任务重,有了他们上阵,能大大减轻咱工人们的压力。”
学生们顿时一片‘就是’。
钱进给魏雄图使眼色,低声说:“到时候摔伤了怎么办?不用多说,就说摔伤了一个两个的,我这个大队长要不要负责?”
没想到魏雄图还批评他:
“你不能因为害怕担责任,而消极应对组织工作,不能因此打消同学们的积极性。”
“实际上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有过于瞎担心,咱可以合理利用这些劳动力嘛。”
“另外我帮你给领导打个电话,汇报大队的情况,反正咱不会乱来的。”
钱进一琢磨倒也有办法可以规避学生们受伤或者制造货损。
他招招手把最有经验的老拐叫过来:“你今天别带队来回转了,组织上给你个新任务,你和魏雄图同志来带新兵。”
“你们专门负责入库工作,另外老魏你选几个数学好、做事仔细的学生出来,他们要负责清点和登记。”
“你们只负责入库搬运工作就行了,别的不要管。”
老拐咋舌:“能行吗?这帮学生娃细胳膊嫩腿的,入库可得爬上爬下,别摔了。”
钱进说道:“所以需要你这位老同志丰富的经验进行指挥嘛。”
“今天好好指挥,我可给你们队里发了28斤猪肉,一人两斤有富余,那是给你这位工头的福利。”
老拐一听使劲拍手:“没别的,就你说的那句话,两横一竖就是干,两点一力就是办!”
“我一定好好带领他们工作,有了他们,五百吨货是小意思。”
学生数量众多,至少六十人,专门负责出入库工作不成问题。
老拐组织学生们打开仓库准备工作。
钱进问魏雄图:“明年高考有什么政策?”
魏雄图说道:“我还不清楚,不过很多地方要沿用这次高考的条件。”
“比如为了体现高考公平性,为了能给过去十年错失深造良机的青年们提供弥补历史遗憾的机会,还是允许老三届等考生参加高考。”
“但是设立了条件限制,要求25岁以下青年才能报考明年的夏季高考,这条限制不太死,应该是部分超龄可表现优秀的知识青年,依然可以通过特批渠道参与考试……”
钱进问道:“你不想去重新上大学?”
魏雄图摇头:“我还是没有资格,第一,我当年是师专毕业并分配了工作,第二,我如今又分配了工作,然后人家限制年龄25岁了。”
他有些怅然。
但又习惯了命运对自己的蹂躏。
只要家人和朋友们一切平安就好。
钱进说道:“行吧,不过没事,你愿意上大学,过几年你有机会去上学。”
还有单位推荐参加考试这条路子呢。
到时候他也得去上大学,然后回来当大官……
仓库前嚷嚷了起来。
钱进带魏雄图过去看,学生们举着胳膊露出肱二头肌在吆喝:
“少看不起人,你没见前儿火车站卸煤?别看我戴眼镜,扛着二百斤麻袋走路都不带打晃的……”
“你们这一箱子商品五十斤而已,手拿把掐……”
“别仗着个头大说风凉话,我们不光会学习也会战斗更会劳动……”
钱进挤开人群一看,混子王胡顺子正被围攻。
这属于不出意外的事。
他吼道:“胡老六!你别在这里给我添乱,给我去船上当装卸工,不用干搬运了!”
胡顺子这人跟王东类似,还不如王东呢,他很容易上头。
钱进以为自己守着这么多人训斥他,他会发飙。
所以他随时准备喊“大军”来控场。
结果这次胡顺子没给他喊的机会,一听他发火直接缩脖子:
“不就当装卸工吗?当就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能干不了?”
学生们顿时哄笑。
海风卷着《祝酒歌》的旋律从港务局广播站飘来。
女学生们把麻辫塞进工作帽,男青年们则在老拐指导下往杠棒上缠防滑草绳。
工人们只需要卸货加上搬运,效率大大提升。
钱进去匆匆忙忙的干活,偶然间发现一帮手下人对他更加恭谨。
他不管下什么命令,这帮老油子立马闻声而动。
钱进纳闷。
虽然他已经是大队长了,可他年轻加上资历浅,其实搬运工们心里头不服他。
这是他为什么最近总是身先士卒的原因,也是他要开动员会的原因。
更是之前下雪后,工人们敢连歇三天不干活的原因。
今天搬运工们干活不惜力,没人偷懒了,连刘金山都把两条麻杆腿迈的嗖嗖快,撅着腚推着小车一个劲往前拱。
钱进看他累了个够呛,过去递给他一根烟说:“刘副队,先歇歇,你今天的工作积极性很高,我必须得当面表扬。”
刘金山咧嘴笑,露出烟熏大黄牙:“感谢大队长表扬,我一定再接再厉……”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以后会更努力,不过你们今天怎么这么卖力、这么老实呢?”钱进问道。
刘金山讪笑说:“钱大队,我们以前也……”
“你又要不老实了?”钱进打断他的话眯起眼睛皱起眉头。
刘金山深吸口气,老老实实的说:“应该是因为大家伙发现你后台过硬。”
钱进哑然失笑:“怎么会有这个发现?”
刘金山说:“刚才有你们街道的青年说,你在中央有背景,你们街道的居委会主任跟你斗,结果被你送去了西北植树造林吃风沙。”
钱进无语:“靠!”
刘金山继续说:“然后工人们还发现你手头上人太多了、力量太大了。”
“这帮青年看你跟看领导人似的,他们能不害怕?万一招惹你上火了,你发动他们去搞事,青年人没心眼子又冲动,他们真会去搞事啊!”
(本章完)
第132章 婚后夜晚美又乱
第132章 婚后夜晚美又乱
钱进更无语。
不过歪打正着,挺好,帮他在单位树立威信了。
海风掠过渔获码头,带起咸腥味打着旋往工人们身上招呼。
天很冷,可工人们忙活的满头汗水。
后面钱进正在指挥装卸工挪货,刘金山跑来找他,面对他的时候面含敬畏:“报告钱大队,杨部长来了!”
钱进问道:“什么事?”
刘金山赶紧说:“小的不清楚,请钱大队你去接待。”
钱进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的’……
这称呼都出来了!
刘金山现在对他跟对祖宗似的,弄的他很不爽,因为他本来还想收拾刘金山呢!
本来他没收拾刘金山第一是缺乏强力证据,第二是想要先借助刘金山这个副队长帮他稳定队伍,等队伍彻底稳定了就卸磨杀驴。
结果现在刘金山处处以他狗腿子自居,他不好再下手了。
老话说的好,不杀看门狗,不吃耕地牛,不弃结发妻。
钱进也疑惑杨胜仗为什么来甲港。
自从他上任,这来的太频繁了。
以往杨胜仗可能隔着三两天下基层一趟,但因为运输队和搬运队数量多,全海滨市转一圈,落到每个大队头上的频率是每个月才有一趟。
最近已经来了三四趟了。
不过他琢磨一下倒是都有原因。
第一次来甲港是给他下任命,第二次来是收拾他,第三次来是收拾违法违规分子,第四次来帮他立威同时查看挤压工作的解决情况。
这是第五次来了。
钱进去找他的吉普车,一直找到仓库口,看到他和学生们在谈话。
这让他心一紧。
未必是好事!
这帮学生指不定说什么,再一个让外人进入仓库重地属于违纪行为。
最重要的是,搬运大队竟然在不经他同意的情况下,允许社会劳动力参与工作,这更是危险的违纪行为。
钱进之前的担心更适用于杨胜仗,如果有学生受伤怎么办?到时候问责找到更高级领导,他这个主管负责人得委屈死!
看到钱进到来,杨胜仗收敛起脸上的和煦:
“怎么又来了一帮学生?得亏你还知道找人向我汇报一下,否则我都不知道我手下突然多了六十六个兵!”
钱进一琢磨,应该是魏雄图帮他打电话汇报了事情。
他苦笑着要解释。
杨胜仗摆摆手:“小魏电话里都说过了,这些学生娃啊,有满腔热血是好的,但社会是个大机器,各有分工,各需听从指令。”
钱进身躯笔直、点头称是。
杨胜仗又拍他肩膀:“不过你的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真不错,这帮学生娃对你是满心佩服。”
钱进说道:“他们很单纯,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我组织搞了个学习室帮他们,他们高考完了就非要帮我,我拒绝都不行,很无奈。”
“不过领导您忙您的工作,您放心,我会看好他们的,不会让他们惹麻烦。”
杨胜仗点点头:“嗯,这点我放心。你要是连这个本事都没有,我把甲港大队给你可就该不放心了。”
“另外我这次过来不是因为他们,韦社长给我来了个电话表扬了你,你还又上报纸了呢。”
说着他递给钱进一份《海滨日报》。
日报这个月办了个高考专题,结果今天的专题就跟钱进有关。
或者不客气的说,他占据了半壁江山。
一个是说组织办起泰山路学习室的事,这一点应该是报社采访居委会后写的稿子,虽然提了他但不多,主要是以居委会为主体进行介绍。
第二个则指名道姓说了他,说他两天高考联系车队设立高考服务汽车的事。
很多学生和家长将感谢信写到了报社去,强烈要求报社报道这件事。
特别是车队多次运送跑错考场考生这件事,更被报社赞扬为‘响应中央号召、学习马富精神’的海滨表现。
马富是如今运输系统里的明星,这位老同志解放前靠推独轮车谋生,1949年至市运输公司当板车工人。
1953年起,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今年他更是出席了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被国家授予了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
钱进一目两行的扫过报纸,说道:“我真没想到这事还能上报。”
杨胜仗说道:“这点我信,否则你就应该给我提个建议,让咱们仓储运输部出车去接送考生了。”
正是这个道理。
钱进也向他解释,其实一早是准备建议部里搞个这种活动的,奈何最近部里反腐反贪污行动开展的热烈,杨胜仗太忙,他把这事搁置了。
杨胜仗说道:“不用多余解释,我明白你的心思,这件事你做的好。”
“古人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你是无意做了这么多好事、善事,不是为了立功、为了博眼球,这分外难得,韦社长特意在电话里表扬了你呢。”
钱进立马一句:“全凭领导您的栽培。”
杨胜仗哼了一声:“少来这套,行了,我这次来是跟你通通气,搞清楚这报道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搞清楚了,我得回去了,你可看好这帮学生,千万别让他们好心办坏事!”
钱进立马下保证,他后面不去前线了,就待在这里守着学生们。
学生们搬运工作不行,可核实商品信息做统计的工作完成的很好。
加上他们负责往仓库转移,这大大解放了搬运工的劳动力。
本来一上午未必能干完的活,一顿突击给成功解决了,工人们还提前半小时下班了。
钱进也可以提前半小时去找魏清欢。
看到他骑上车子就要走,魏雄图喊他:“哎,钱大队,你中午还去哪里?”
钱进回头一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魏雄图说道:“学生们呢?怎么办?”
钱进挥手:“你统计清单后让他们先回家,告诉他们我去找单位给他们定制个奖章,每个人回头都有个劳动奖章。”
这东西也得商城来解决。
他记得浏览商品的时候看到过复古劳动奖状,比较简单但设计的挺漂亮,肯定符合这年代青年们的审美。
接上魏清欢,以吃饭的名义他给带回了招待所。
魏清欢还真以为他是带自己去吃饭的,正好她也喜欢招待所的环境,就欣然回房。
房间里卫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床铺重新规整,洗手间打扫的焕然一新。
魏清欢感叹:“咱们走之前应该先收拾一下的,给人家服务员增加工作量——你!不是吃饭!吗!”
“这就吃,这就吃!”钱进火急火燎的抱起她来。
然后他中午见缝插了回针。
魏清欢下午不得不请假。
她早上就感觉不舒服,中午再折腾一次,更是不舒服了。
白沙公园招待所的规格很高,每个房间都有电话,魏清欢便用床头柜电话打给了主管考勤的副校长。
高考结束,人民夜校工作便很少了,白天跟以前差不多基本上没有学生再来学习。
请好假,她倚在床头怒视钱进。
钱进解释:“其实我也疼,可我没办法,我们资本家的子孙就这样,容易被欲望控制……”
楼下传来手风琴声。
有穿海军呢大衣的姑娘在庭院里演奏《喀秋莎》。
悠扬的琴声抚平了魏清欢的怒气,她趴到窗口往下看,深深地被姑娘在阳光下演奏音乐的气质所折服:
“我一直也想学——你!”
她惊恐回头。
钱进在后面扶住她的腰说:“别回头,我只是抱抱你而已。”
魏清欢可不信他的话了,使劲推开他后不得不进行威胁:
“你怎么这么没有自制力?再这样我晚上不在这里住了,我回家里去住。”
钱进看看时间,悻悻地说:
“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话说你想学什么?学古筝吧?或者学琵琶?这两款乐器最符合你的古典美气质。”
话题成功转移。
魏清欢喜滋滋的问:“我有古典美的气质吗?可一直以来别人都说我像个狐媚子哎。”
钱进说:“那就学西洋乐器,学小提琴吧?”
魏清欢摇摇头:“我还是学口琴吧,别的乐器不好买!”
钱进一时不好接话。
因为金箱子还是有点小,别说钢琴古筝,连小提琴也买不下来。
他暗下决心尽快攒钱换个大箱子,实在不行把老山参卖了,那样他就可以很快凑到两公斤的黄金了。
下午上班,他还找刘金山、王浩等人打听了一下:“你们有没有渠道能买乐器?”
刘金山积极的说:“领导,我家里有好几样乐器。”
“口琴、笛子、箫、二胡,应有都有!”
钱进心里一动。
让女老师学吹箫是个不错的选择。
吹箫的少妇总是很妩媚,很有美感。
他心动,却很谨慎:“你家里怎么有这么多乐器?”
刘金山眼珠子一转。
钱进立马大喝:“给我说实话啊,否则领导以后要办你,我可不会帮你说话,因为我绝不能帮对我不说实话的人,这容易害了我!”
见此刘金山无奈,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我家没有这些乐器,可我们街道有个音乐老师叫老顾,那是一位老师傅,他会制作乐器,家里也保留了一些乐器。”
“我可以从他家里买乐器,或者我说真的,钱大队,我要去买他十有八九不肯要钱,因为66年我帮过他一个大忙。”
“那年有些群小崽子非要说他家里的乐器是四旧,要给收拾掉,老顾急疯了,为了保护乐器要跟人家拼命。”
“我当时刚来甲港大队上班,于是晚上帮他转移乐器藏到了咱们一个仓库里,从那以后老顾对我格外尊重,多次要送我或者送我家孩子乐器。”
“可我要那倒霉玩意儿啊不对,反正我不喜欢乐器,于是没要……”
钱进恍然的点点头:“你还干过这好事呢?”
刘金山弱弱的说:“钱大队,我不是坏蛋,我当初坑害您确实走投无路了。”
“姓宋的坏鸟威胁我,要不我把您搞下台,要不他把我送进监狱!”
“我确实对不起您,我认识到自己错误了,请您一定给我机会让我去弥补犯下的过错……”
“行了行了,这事我都了解了,等回头有空带我去那位顾师傅家里看看。”钱进打断他忏悔的话。
他才不信这货真忏悔呢。
无非是自己如今得势,他不得不低头罢了。
要是让这货拿捏到自己的把柄,他必然第一时间会搞自己。
刘金山就是这样的人!
但钱进宁可用这样的人也不敢用王浩,王浩总是不显山不露水,这种人貌似人畜无害,可仔细研究却容易让人不寒而栗。
刘金山抓紧时间表现自己,说:“钱大队,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晚……”
“今晚不行。”钱进露出笑容。
晚上下班他去了一趟国营饭店,带了几个饭盒回房间:
“托我管老哥做了几道菜,菜心炒豆干、土豆烧排骨、蒜蓉粉丝蒸虾,给你煮了个山药瘦肉粥,全都是你喜欢吃又不油腻的饭菜。”
魏清欢看着饭盒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有些开心又心疼:“别这么浪费,咱们要过日子呀。”
“以后还要养孩子呢,养孩子又得钱。”
钱进说道:“这不浪费也没钱,管老哥得知咱俩结婚了,他非得给你做几道好菜。”
“另外,也给我做了两道菜。”
韭菜爆炒猪腰,孜然牛宝。
魏清欢看他大口大口的吃饭,很奇怪:“这东西有腥气,以前不知道你还喜欢这口。”
“以前不敢喜欢,以后就喜欢了。”钱进解释一句又喝了口苁蓉补肾茶。
冬天天色黑的早。
两人吃了饭,天色便已经漆黑。
钱进拦住魏清欢收拾饭盒的手:“你去洗澡吧,我来收拾。”
魏清欢迟疑:“又、又要洗澡?这么早吗?”
钱进说道:“你别瞎想,我让你洗澡是让你换新衣服。”
“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托人给你带了两身衣服,你昨天穿了一身,今天我回去又拿来了另外一身。”
“待会你穿上看看,这一身不一样,又暖和又漂亮。”
魏清欢一听有新衣服穿顿时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但她还是假装不乐意的说:
“你总是乱钱,以后给我买东西要先跟我商量,不准再随便买东西了!”
过了好一会,浴室里传来女老师轻微的声音:“这衣服、这衣服,它是两件吗?”
钱进说道:“我不知道,是托人买的,人家说是现在女侨胞们最喜欢的款式。”
门打开,魏清欢落落大方的走了出来。
外面是一件很宽大厚实的粉色浴袍,她将手插入兜里笑嘻嘻的说:“看,这上面还有小动物图案哎,多可爱呀。”
钱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次不用关灯了?”
魏清欢故作随意的说道:“老夫老妻喽,当然不必关灯。”
暖黄壁灯从她身上投下一道身影在地毯上,浴袍宽大遮住了她妖娆有致的身躯。
她在地毯上走过,睡袍下摆扫过暖黄色光芒如同带起涟漪。
黑发带着水汽,温柔的眼神中略有潮意。
钱进笑容顿浓:“那你脱掉外面的睡袍给我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一件?”
女老师赶紧将双臂抱在胸前,脸颊酡红:“我里面什么都没穿。”
钱进噌的跳了起来。
“穿啦,我撒谎而已。”魏清欢急忙解释。
钱进却吃惊的看向她身后,伸手指着问:“那什么!”
魏清欢赶紧侧身回头。
钱进手一拉,她腰间的丝缎系带顿时解开,衣服自香肩滑下至腰肢,魏清欢惊呼一声赶忙转身,双手轻颤着去护住胸口。
有大手抓住她的手腕:
“转过来我瞧瞧。”
钱进的声音开始躁动。
女老师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便怯怯的拧腰。
转身时袍角扬起,露出丰腴白皙的大腿。
钱进的手指触到睡袍系带,魏清欢娇躯抖动了一下,露出里面的吊带内衣。
今天洗澡水依然用了瓣精油,于是她身上清新香气比昨天更浓郁。
钱进深吸气,手指轻挑,厚厚的睡袍外层从她身上滑落在地。
姿态轻缓,像银滩退潮时海水撤离礁石。
钱进拥抱住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问:“老夫老妻了,你还怕我呀?”
魏清欢的耳垂变红了,她掐着对方手臂低声说:“我怕疼,好疼的。”
然后她又用更低的声音说:“今晚你轻点,慢点。”
老座钟敲响。
魏清欢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旋转,再睁开时身下已经是云朵般的柔软。
散开的发丝搭在雕床柱上,在柔和灯光里泛着湿润的光。
钱进开始蜻蜓点水……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两人愕然。
满室旖旎就此消散。
魏清欢赶紧蜷起身体,像退潮时候浪向后翻涌,脖子上的银项链被抛起,一片凌乱。
这让钱进很生气,这个点了怎么还有人来敲门呢!
然后他仔细一听,还是三短一长的节奏!
魏清欢钻进了被子里,上次照顾钱进时候她练过,这次动作很熟练。
钱进只好穿衣服:“来了来了,干嘛啊?”
“昆仑山路治安所,为了革命,查夜!”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钱进透过门缝往外看,看见三个晃动的光柱和熟悉的红袖标。
他哪料到还能遇到这种事?
所以他没带自己的红袖章。
至此没办法,他只能打开门。
领头的治安员裹着褪色的绿袄,袖章上内容跟他熟悉的治安突击队内容一致,只是区域从泰山路改成了昆仑山路。
领头的是个中年人,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凌乱的床铺,定格在钱进胸口和脖子上的指甲划痕:
“同志,我们今天来调查发现有男女青年入住了这里,请展示你们的介绍信、结婚证、户口本!”
钱进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昨天猴急的要办入住。
领了结婚证以后放到哪里去了来着?
他飞快窜回去打开提包和袋子寻找。
没有发现!
治安队员们对视一眼,领头的点点头,一个青年说道:“我这就让队长上来。”
魏清欢的轻咳声响起,欺霜赛雪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葱白手指点向了书桌抽屉。
钱进打开松了口气,红绸布包着的结婚证端端正正躺在一盒雪膏旁,抬头“婚姻自主”四个字清清楚楚。
“昨天刚领的证?”治安突击队员看了时间后露出诧异表情,“你们怎么不回家?算了,明白了。”
这时候噔噔的声音响起,又有人匆忙上楼。
领头的不是治安突击队员,而是正经的治安队成员。
他人未走近先威严的问:“没有结婚证吗?没有结婚证的一概按照流氓罪带走,不管身份——呃,钱老师?”
钱进挠挠头。
对面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但他完全不熟悉。
对方摘下帽露出地中海发型:“前些天反走私学习班,您讲过三查三筛还有伪装夹带的十八种手法嘛。”
钱进明白了,这是港务局、海关、治安局联合办理的反走私学习班学员。
治安员挺无奈:“您说您怎么能做这样的事?钱老师,我恐怕……”
“咳咳,队长,他们有结婚证。”治安队员尴尬的解释。
治安员更尴尬:“你妈!人家有证你们把我叫上来干什么?户口本和介绍信有问题?”
“那没事了,有结婚证就没事了,这是咱自己的同志,信得过。”
钱进主动解释了情况:“证件都齐全,是刚才一时没找到误会了。”
“但我们还没有核实里面女同志的身份。”有个突击队员很负责任的说。
治安队员笑道:“不用核实了,人家都睡觉了,再说看看这时间就知道钱老师没乱搞,人家是两口子昨天刚领证嘛。”
钱进不想浪费时间,解释说:“对,家里人多,你们懂的。”
治安队员们敬礼准备离开,钱进回礼。
但最后他忍不住问了一句:“级别这么高的招待所,你们也检查?”
“查的更严,时不时能抓到各单位的高级领导借着出差名义跟下属耍流氓。”治安员铁面无私的说。
“另外,预祝钱老师早生贵子!“
被子里响起压抑的笑声。
钱进很尴尬。
他挥手送别四人,等脚步声消失在旋转楼梯,魏清欢已笑倒在雕大床上。
钱进回来,她伸出脚蹬他:“让你总是着急干坏事,幸亏遇到的是熟人,如果是陌生人,人家非要进来检查我身份怎么办?”
灯光随着足尖跳跃,小巧的指甲上隐约有流光溢彩。
钱进深吸一口气,以菲律宾运动员跳水的姿势扑了上去。
魏清欢闭上眼睛伸手抓住了枕头。
“咚咚咚!”
忽然又响起敲门声。
钱进惊弓之鸟一样弹起。
魏清欢踹开他又钻回被子里如同小老鼠回洞穴。
“又是哪位?”钱进急了。
外面响起刚才治安员的声音:
“钱老师,刚才打扰您了,我不知道您刚结婚,也没带什么礼物,就给您点了一份夜宵,请您和夫人享用。”
钱进使劲别起家伙,开门去道谢。
等他关门回来。
魏清欢掀开被子笑的枝乱颤:“待会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人来送夜宵呢!”
钱进发狠:“我吃了夜宵更有劲!”
魏清欢不笑了。
她眨眨眼,用被子挡着嘴巴劝说了一句:
“你的劲头得留在工作中,你别沉湎于这个,这不好,对身体也不好……”
(本章完)
第133章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丈夫啊
第133章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丈夫啊
12月24号,晨光从对合的窗帘之间照进来。
钱进今天自己起来了。
魏清欢不肯起,将他叫醒后自己装睡。
她今天得继续请假。
钱进扶着腰下床活动了一下,觉得昨晚魏清欢说的对,自己工作特殊不能纵情声色,得保存精力干工作。
这种事得适可而止。
不远处银滩的晨雾里,几个老渔民正把木船上的冰碴子铲下来。
勤劳的人已经开始享受劳动的乐趣了。
他劝说自己:“今天要好好工作,明天是礼拜天了,得下乡一趟了。”
“不管中午还是晚上,都需要好好休息,人不能成为欲望的奴隶!”
上午忙活。
中午回来吃饭。
魏清欢正在扫地,她看到地毯上有些宵夜的杂碎东西便弯腰去收拾。
钱进决定今晚一定要抵制住欲望对自己的操控,今天中午不用。
晚上魏清欢洗完澡哼着歌开开心心的出来,她侧首擦着头发问道:
“忘记跟你说了,下午给你收拾东西,怎么在包里找到一双长尼龙袜呀?”
“我看好薄,大冷天怎么穿呢?”
已经心静如水的钱进佛心大乱起波澜,他说道:“你穿上就知道了。”
第二天12月25号,起床的时候,钱进发现自己有点腰酸腿软了。
魏清欢奇怪的问他:“你昨晚没睡好?脸色不太好,眼窝有点黑。”
“对了,今天要下乡吗?我陪你一起去吧,夫唱妇随嘛。”
钱进咳嗽一声说:“不、不去了,没什么急事,咱们今天在海边逛逛,休闲一下。”
魏清欢疑惑:“这大风天气在海边逛?而且今天连太阳都没有,阴天呢,我怕又会下雪。”
钱进帮她畅想:“你想想,我们走在下雪的沙滩上,你穿着毛呢大衣,围着那条漂亮的围巾,到时候涂上口红——”
“沙滩白雪,蓝海碧浪,烈焰红唇……”
“狗日的,今天不戒色!以后戒色一个礼拜!”
12月27号,钱进下床后先活动了一下腰肢然后才出门。
他今天腿软。
昨天下了小雪,道路滑溜溜的。
(和谐一段)
这样他一分神车把摇晃,差点滑倒!
钱进气坏了,单腿支住车后他用手往车座上拍了一下子:“你他娘是堆失火——没救了!”
“行了,你已经有玩伴了,一辈子的玩伴,这不是单约,不用这么抓紧时间!”
他重新骑车,结果又差点滑倒。
这次怪不了小老弟。
是他腿软了。
钱进停车歇了歇,举起手发誓:“起码未来三天,我绝对戒色,要是做不到我就当太监。”
“当然,如果我妻子主动勾引我,那另算!”
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魏清欢现在怕他,恨不得跟他相敬如宾而不是做管鲍之交。
确实如此。
钱进上班去了,魏清欢松了口气。
婚后突然被上强度,而且连续上强度,她有些受不了,不是身体受不了,主要是心理受不了。
身体方面隐私处的伤口恢复的很好,钱进昨天开始帮她清洗又给她用药治疗,如今感觉舒服多了,她能感觉到那些药物有作用。
可心理这一关没有药能治疗。
女老师总感觉一个贤惠合格的妻子应该陪伴丈夫一起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而不是纵容他沉迷温柔乡,更不能让一名好同志堕落成欲望奴隶。
坐在窗前喝了杯醇香的咖啡,她又打开收音机一边听广播一边对着十里银滩发呆。
温暖的阳光照耀全身,暖暖的很舒服。
不知道发呆了多久,她决定下去走走,这么漂亮的别墅、这么幽雅的环境,不能光待在房间里,否则太浪费了这番美。
银滩的浪声透过窗户传进来,魏清欢披上钱进为自己准备的红呢子大衣。
这就是她的婚服了。
铜纽扣在晨光里泛着冷意,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有点小资情调,于是心虚的找出旧衣服上的领袖像章戴在了胸前。
她想出去逛逛著名的银滩公园。
迈步离开招待所,门岗上穿军衣的保卫员向她利索的敬礼。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回礼,刚走出去没几步有人与她擦身而过,然后门岗传来争执:
“同志您好,这里需要介绍信,请看一下您的介绍信。”
穿着考究的妇女没有介绍信,她表示自己只想进去看看,保卫员不让她进去,两人就因为此事争执起来。
最后又有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出来跟妇女低声说了几句,妇女不甘离去。
魏清欢犹豫了一番,改了主意低着头灰溜溜的往回走。
她也没有介绍信,担心待会回不去,可能会给钱进制造麻烦。
还好,门卫没有阻拦她,还再次向她敬礼。
魏清欢笑着点头回礼。
年轻的门卫脸上露出一抹窘迫的红。
回到别墅庭院,她决定在院子里逛逛,中午等钱进回来吃饭,趁着那会温度适宜,两人可以一起出去逛逛。
独栋别墅占地面积颇广,里面有小园林,虽然冬季多数植物已经颓败,建筑却不太受影响,还是有不少可以观赏的地方。
从铸铁雕大门前开始驻足,魏清欢仔细看了门上的镂空鸢尾纹隔栅。
转过身去,四层半高的别墅屋顶并非统一,多个房间的屋顶错落层迭,鱼鳞状红陶瓦间杂着几片新补的青灰瓦,像绸缎上的装潢。
檐角蹲踞的石兽很可爱,裂缝里钻出丛鹅掌草,让冬季也多了点活力。
二楼露台铸铁栏杆缠满枯萎的紫藤,豆荚已经干瘪,可是垂挂在雕栅格间随风摇曳却还是风情十足。
绕过主楼东侧,荒废的玫瑰园里疯长着冬青与野蔷薇。
铸铁架爬满忍冬藤,中间还有秋千架,她上去打了会秋千。
好冷。
三楼有钢琴声响起,是她从没有听过的一首曲子,温婉动人。
她好奇的想去三楼看一看,结果刚进门听到一声带着颤音的招呼:“咦,魏老师?”
魏清欢吃惊的看过去,看到了曾经同一宿舍的同事:“秦老师?”
秦老师全名是秦素梅,两人都是今年刚结婚。
在这地方碰到同事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素梅诧异于在此地看到她更诧异她身上那件大红呢子:“魏老师你这衣服真漂亮。”
“我结婚了,这是我丈夫送我的婚服。”魏清欢笑着解释又询问,“秦老师你这是?”
秦素梅今天改了在学校的朴素打扮,穿上了一身枣红格呢大衣,带上了首都毛线帽。
帽子上缀着个绒球,秦素梅一说话脑袋晃动它就摇晃:
“你知道我对象在市立医院上班,他在后勤工作,医院最近刚从首都协和请了一位专家来讲课,现在专家住在这里。”
“招待所有些东西专家用不惯,于是医院安排我对象过来给他送东西。”
她抬起手臂示意,网兜里有印了‘市立医院’字样的搪瓷脸盆、茶杯、毛巾、浴巾等私人用品。
同时,手臂抬起衣袖后退,露出她腕间崭新的五星海鸥表。
阳光下手表闪过金光。
五星海鸥表是国内最早做镀金表带的手表。
它搭载着17钻机芯,青年人里谁能戴这么一块表谁就是人群焦点、谈论对象。
简单介绍后她问魏清欢:“魏老师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魏清欢实打实的说:“我刚刚结婚,但我丈夫工作很忙,我们无暇去找个地方旅行什么的,于是他向单位申请带我来这里住一下。”
“我们,嗯,前天高考结束住了进来。”
秦素梅脸上的和煦笑容凝滞在了阳光中。
她下意识重复问了一遍:“住了进来?住在这个银滩公园招待所?!”
这间招待所在海滨市里名气不大,因为它跟普通人不搭边。
周围别墅区平时闲人免进,没什么人到这边来。
银滩公园倒是名气大,可是公园通往别墅区的门平时不开放,所以逛公园的市民也很少能来到这地方。
可是但凡知道这个招待所的人都清楚它的地位之高、招待规格之高。
秦素梅也是处对象的时候听丈夫炫耀性的提起过几次,大为向往。
但她婚后市立医院再没安排客人来住宿,她便一直无缘见其真面目。
前天她丈夫回家说了协和医院专家办理入住的消息后,秦素梅便起了来看看的心思。
正好专家专门研究细菌和传染病,有点洁癖,不愿意用招待所搭配的公共生活用品。
市立医院领导便安排后勤职工给专家送新的私人生活用品,她丈夫揽下了这个活,带她来了银滩公园招待所。
可是虽然来了,她进不了专家房间。
因为这年头保密工作很严谨,作为国内顶级的传染病专家,外人没有医院批准不准进入。
她怕被魏清欢笑话,故而没有说出这些内情。
这样得知魏清欢直接住在这里还住了两晚上了,她当场傻眼。
穿堂风吹过有些森冷。
魏清欢很聪明,她看出同事在招待所里的尴尬处境,于是有心想邀请同事去房间坐坐以避寒,却担心被视为炫耀而无法开口。
于是她想了想便询问道:“你对象呢?怎么只有你自己在这里?”
秦素梅叹气:“这个马大哈。”
“专家房间情况不一样,招待所得到命令,专家不在场不允许开他的房间,所以如果有人要进入他的房间必须得用他的钥匙。”
“结果专家早上把钥匙拿到医院去了,他没拿钥匙就来了,发现进不了门让我等着,他自己又回去拿钥匙了。”
魏清欢恍然,然后试探的问:“站着等不是个事,这里还挺冷的,秦老师要不然咱们先去房间里坐一坐?”
秦素梅满口答应:“好。”
她才没联想魏清欢会炫耀什么。
同住一个宿舍两年多,她知道魏清欢是个善良温和的姑娘。
否则被同寝室其他女老师针对,她不至于总是默默忍让而不针锋相对。
魏清欢推开四楼橡木门,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阳光很好,将彩绘玻璃照耀到闪光。
她脱鞋踩在地毯上,昨夜碰倒的白兰地酒瓶显眼的立在床头柜上。
女老师想起两人用这瓶酒做过的荒唐事,顿时脸色一红,赶紧捡起来放入垃圾桶。
她一边收拾一边招呼:“秦老师请进,你随便坐。”
但没有回音。
秦素梅踩着布鞋迈进房间后,便呆在了原地。
她抬起头往前看,视线被天板的枝形水晶吊灯割成碎片,白天自然不必开灯,阳光灿烂照进来,将每个切面剖成了漂亮的七彩棱。
从没见过样式的大床、茶几、沙发与桌椅,从没见过材料的柔顺窗帘,这里面有太多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她试探的走在厚实松软的地毯上,鞋底沾着的雪末洇湿了地毯上的缠枝莲纹,这让她大为尴尬。
魏清欢很理解她的感觉,所以她不去提,只是自顾自的忙活,让同事自己去缓解震惊的情绪。
第134章 小魏老师回娘家
第134章 小魏老师回娘家
时钟敲响,钥匙转动声惊醒了沉思的魏清欢。
钱进携着寒气撞进来:“本来想买点饭菜,但我早上打听了,今天中午吃黄鱼肉水饺,这玩意儿好吃,咱中午就吃水饺了。”
魏清欢赤足上前帮他脱掉外套,然后二话不说扑进他怀里。
她轻轻的掐丈夫的胳膊,闭上眼睛抬起头承吻。
钱进当场懵逼。
怎、怎么个意思?
他抬起头看屋顶的雕饰艺术品克制开始汹涌的欲望。
女老师像海关撕开火漆封条一样,摸索着解开了他的衣扣。
当皮带扣跌落在地毯上后,魏清欢忽然推他转身将他推在阴影里。
这实在太超出他的预料了!
钱进举起手:老天爷你看见了,你看的清楚点啊,是她先动手的,她先动手的啊!
我没有违背誓言,没有啊!
于是——
12月27号,破戒。
12月28号,不戒了。
12月29号,犹有余力。
12月30号,虎死不倒架。
12月31号,钱进郑重的说:“这次我认真的了,如果我还不能戒色一个周,就让我变成太监!”
魏清欢含情带怒的拍他一巴掌,说道:“快去找卫生纸,我来月水了,幸亏白天来的,如果晚上就要给人家沾染到床单了……”
卫生纸肯定不行。
钱进跑出去找昆仑山路的百货大楼询问了一下,结果售货员给他一个厚布条:
“你刚结婚吧?没见过这东西?你对象要的就是这个,把卫生纸折迭起来放进去就行了。”
钱进结结巴巴的形容:“有没有一次性的那种东西?就是它能吸血,然后、然后用完了扔掉就行了……”
“对呀,用完了扔掉脏卫生纸就行了,但这个你不能扔,否则多浪费呀。”售货员不耐烦的解释,“行了同志,就是这个,你买它就对了。”
钱进亮出同属供销系统的同事身份,售货员态度好了很多。
可是。
还是只有这个东西!
钱进终于确定了,起码现在的海滨市还没有卫生巾的说法。
不好办了。
他总不能从商城买了,然后解释说托人捎带的吧?
根本没人会相信!
托人捎带衣服捎带鞋子,捎带衣服的时候商场送了一双丝袜这都好解释。
一个黄小伙子托人捎带卫生巾这可就闻所未闻了。
钱进挺庆幸的。
得亏他先跑到百货大楼来打听了一下情况,想要照着这年代的卫生巾买。
要是他直接搞出个白胖子带过去,到时候真不好解释。
这条所谓的卫生带实在看不过去。
钱进叹气离开,准备去商城搜索看看有没有合理的替代品。
不行搞点吸血自己做……
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叫我继续追寻。你的一举一动,我却倍加留心……
卫生巾说起来到底是不是高科技产品他不清楚,毕竟男人很少有研究这玩意儿。
从材料上来说,钱进肯定搞不清楚,他不知道卫生巾都是由什么材料组成。
但从构造上来说他清楚,一个垫子加上个能吸水吸血的东西就是了!
捋清楚思路,钱进还得先回家拿出物资采购证在商城里研究。
他大概一找,还真有替代品。
商城有一款产品叫石墨烯可水洗布护垫绑带,这东西外形像是大款的卫生巾,防水透气还能防过敏。
它中间有绑带,可以放纱布条、布条或者卫生巾乃至纸巾之类的东西。
钱进又找到一款吸血卷。
这东西是用来裁剪厚给鼻子止血或者给别的地方出血进行止血用的,吸血能力很强。
于是他用捎带包裹厚厚一层吸血卷,再折迭成长条放到护垫上用前后两条绑带固定。
成活!
他拿到这个东西相当激动,这可能是大陆地区第一条自产现代化卫生巾。
一连制造了几条钱氏卫生巾,他蹬着自行车飞奔到回了招待所。
寒风扑面森冷,他却热血沸腾。
魏清欢看到他回来后明显的松了口气:“你干嘛去了?是不是去买卫生带了?”
“你怎么知道?”钱进一愣。
魏清欢说道:“这么久没有回来,显然不是只去买一卷卫生纸那么简单。”
“我所能想到的就是你去买卫生带,结果被人当流氓给送治安所去了!”
钱进哈哈大笑:“你猜对了一半。”
“嗯,你去买卫生带,但没被人送去治安所。”魏清欢没好气的说。
这几天她饱受蹂躏,又碰到特殊生理时期,下身很难受。
钱进亮出带子向她展示:“不对,我是给你制作了一个好东西。”
他兴致勃勃的讲解自己的伟大发明。
魏清欢惊呆了。
她一方面感动于钱进的细心,另一方面又恼怒于这货的没心没肺。
这是搞科研发明的时候么?
钱进催促她试一试。
魏清欢没好气的拧了他一下:“转过身去,你还要看啊?”
钱进说道:“老夫老妻……”
“老夫老妻就能接受凶杀现场了么?”魏清欢打断他的话。
钱进弱弱的说:“第一天而已,没那么严重吧?”
魏清欢下意识点点头要笑,陡然又反应过来:“你怎么那么懂啊!”
“还有在、在那个时候,我当时就感觉不对,你怎么懂这么多!”
钱进立马解释:“我们资本家的子孙就是这样子的,什么都略懂一点。”
魏清欢戴上钱氏发明又穿好衣裤。
感觉了一下,确实不错。
主要是贴身不下滑并且细腻不难受,走起路来也不碍事。
她满意了,心情顿时舒畅,便调侃的说:“把你的发明捐献给国家,到时候说不准可以填补国家一项技术空白呢。”
“如果国家可以生产这款用品,那你可对妇女卫生事业做出巨大贡献了。”
钱进嘿嘿笑:“我刚才打听过了,人家国外女同志用一种更好的东西,又简单又方便又卫生,等到时候我托人给你去找一找。”
“或者下次闯鬼市,我看看能不能找洋鬼子买到这款用品。”
魏清欢说道:“不用啦,这个挺好的,真挺好的,比我以前用的一迭卫生纸好多了。”
今天已经是月底,恰好女老师又来了亲戚,钱进就决定退房离开了。
当初领导在电话里说过,可以住这个月,当时他准备住两天就行了。
却没想到自己祖宅被改造成如此舒适的招待所,主要是魏清欢很喜欢这地方,所以他才没有提前离开。
如今是不走也得走了。
他对魏清欢摊开手:“没办法,谁让你男人的职位太低呢?”
“如果你男人能干到市里供销总社的社长,估计你这个社长太太就能长住这里了。”
这话是以玩笑的方式说出来的。
实际上触动了他的内心。
不能混日子了,以后要正儿八经在单位里发展,确实得想办法爬到社长位子才行!
魏清欢完全当他开玩笑,也开玩笑说:“行呀,那你好好干,我做你的贤内助,争取早日跟你享福。”
两人退房离开。
魏清欢走的干脆利索,期间头也不回。
钱进挺纳闷:“你不留恋吗?这几天你在这里住的可是相当开心。”
魏清欢淡淡的说:“我开心是因为跟你在一起呀,如果让我自己住这里,那我住一天过过新奇感就行了。”
“而且住在这里我感觉很不踏实,一天天的像是在做梦,现在梦醒时分到了。”
钱进顿时握住了她的手。
他妈的。
娶妻如此,奋斗锤子!
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王道!
他认真的问:“真的吗?你不喜欢这里?”
魏清欢认真的说:“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又不是苦行僧,只是我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而已。”
“我需要一个家,温暖的家;一个丈夫,你这样的丈夫,而不是一栋漂亮冷清的大房子。”
钱进明白了。
还是得奋斗。
到时候一家人住回这别墅里才是上上之选。
然而。
到底是升职当社长概率大呢,还是等改革开放经济活泛后把这别墅买回来的概率大呢?
啥是比亚说的好,这是个问题!
筒子楼楼道里的煤烟味比记忆里更呛人。
也可能是天气冷了,家家户户都生起炉子来了。
魏清欢将围巾慢慢解开,仔细打量着楼道里的墙皮、台阶。
钱进看到楼道里没人,便将手捂在了她扭动的臀肉上关心的说:“天冷,别冻着。”
魏清欢有点习惯了他的不正经,赶紧推开他手臂:“你干嘛呢?这不是家里,这是外面!”
钱进嘿嘿笑,问道:“怎么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是不是不习惯这环境了?”
他们在楼梯上转个角,看到有一滩冻住的尿渍。
天气森冷,黄色尿渍变成了一面边缘不规整的铜镜,倒映着旁边人家天窗里漏出的灰白色天光。
筒子楼的环境跟银滩公园招待所确实是天差地别!
但氛围也天差地别。
他们刚刚走上二楼,一声尖叫般的“姑姑”响彻天际。
声音相当惨烈,钱进忍不住打哆嗦。
汤圆裹着蓝底碎袄扑过来,羊角辫上系的红头绳左右甩动,跟个胖拿着似的。
魏清欢脸上露出姨母笑,蹲下就准备拥抱这宝贝崽崽。
结果两人打了个高度差:
小汤圆飞奔着冲上来跳起想来一个乳燕投怀,魏清欢是蹲下张开双臂想来一个大包大揽。
结果一个跳起来一个恰好蹲下……
要不是钱进在后头恰好扶住了魏清欢,那小媳妇刚回家就得被撂倒一次!
魏清欢抱住小侄女用俏脸蹭小脸。
红绳蹭过她颈侧,痒得像是春风撩过。
小胖丫将脑袋扎进她脖子里,喊道:“哇,姑姑你好香,你是香香的姑姑!”
魏清欢嗅了嗅,嗅到了孩子衣领里的樟脑丸和烤地瓜香:“嗯,你又香又甜,是不是吃烤地瓜啦?”
小胖丫得意洋洋的伸出一个巴掌说:“我一天吃这些烤地瓜呢!”
钱进大惊:“五个?”
魏清欢却熟知自家侄女的智商,问道:“是几个?”
“两个呀,上午一个下午一个!”小胖丫使劲摇晃自己的巴掌。
魏清欢给她摁回去拇指、无名指和小指头:“这才是两个。”
小胖丫亢奋无比,离开她怀抱到处跑:“这是姑姑教我的,两个!两个!”
钱进说道:“好了,你俩又不是好几天没见面,最近不是天天见吗?”
高考结束,人民夜校跟放假了似的,魏清欢没事干请了婚假。
白天钱进上班她没事干,会回到泰山路带侄女玩,有时候上午或者下午她会带着小胖丫一起去招待所,但晚上不在哪里睡,因为晚上她陪钱进睡。
小胖丫不满足:“可姑姑好久没有哄我睡觉了,已经这么久了!”
她又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跟比划了个‘耶’似的。
四小和楼里其他孩子在后头嘿嘿的笑。
魏清欢对他们招招手,刘三丙撒丫子跑过来喊道:“小魏老师你真漂亮呀,比以前还要漂亮。”
“是吗?”魏清欢俏脸露出喜悦的笑容,“你嘴真甜,是知道小魏老师要给你们分了吗?”
其他孩子嗖嗖嗖的奔驰而来。
刘大甲不好意思的看看女老师,说道:“小魏老师你真的又变漂亮了,你那的脸就像、就像就像刚煮熟被剥壳的鸡蛋一样,能发光呢。”
他又看向钱进,忧心忡忡皱起眉头:“前进叔,你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啊!”
钱进揉着腰尬笑:“是吗?最近老是加班。”
“你眼窝变深了,还变黑了,你嘴唇还很干,这几天你辛苦了。”刘四丁认真的说。
钱进心一跳,问道:“这几天辛苦了?你跟谁学的这句话?”
刘四丁说:“我自己会呀,你一直加班,当然辛苦了。”
钱进松了口气。
这个意思啊。
我还以为……
“嗯,这几天就是在加班,到了晚上就加班,能不辛苦吗?”魏清欢阴阳怪气的说。
钱进催促她:“不是要给他们分喜吗?”
魏清欢从衣兜里掏出,有菠萝、苹果、奶,几个小孩拿到了大白兔,兴奋的乱蹦哒。
刘大甲恍然的说:“喜?明白了,前进叔你跟小魏老师结婚了。”
钱进点点头,得意的说:“对,以后别叫小魏老师了,要叫前进婶子。”
“敢!”魏清欢急了,“叫阿姨可以,不许叫婶子!”
刘三丙对小胖丫说:“你要当姐姐了,我妈说,女人结婚了就会有生小孩。”
钱进将他推走:“嘿,你妈怎么什么也跟你说呢?走走走,小魏老师要去休息,别打扰她了。”
魏清欢进205,放下围巾看着熟悉的环境感叹:“回家了,真好。”
她脱掉衣服露出凹凸有致的身躯,钱进将她抱起来送到床上去。
“你混蛋啊,乱来!”魏清欢赶紧拍他、
钱进笑道:“我知道你来月事了,还能真的乱来?我是抱你上床而已,这叫公主抱。”
“不管是公猪还是母猪都不要抱,我说你乱来是——漏了!”魏清欢哀鸣一声。
钱进赶紧跑路。
筒子楼公用水房里有凉水顺着门缝淌出来,刘大甲立马带人去擦干净。
否则会结冰滑倒人。
见此钱进点点头,这孩子本性真不错。
汤圆跑回来,手指头在魏清欢脸上画圈:“姑姑身上香喷喷,像招待所小轿车里的阿姨。”
魏清欢帮她整理着小辫子笑道:“你还记得小轿车里的阿姨呀?”
天天出入银滩公园招待所,她们自然见到过领导夫人。
小胖丫点点头,突然压低嗓子学大人说话:“201的王婶说你住进银滩公园招待所就变金凤凰啦,是泰山路上头一遭呢。”
魏清欢喉头发紧:“这种话不要信,什么金凤凰银凤凰,汤圆永远是姑姑的胖凤凰。”
这年代孩子以胖为美为福气。
小汤圆用脑袋蹭她的脸,像小羊拱母亲。
她想了想跑出去,在父亲床头拿出来一条崭新的红纱巾:“爸爸给姑姑的,他说这是百货大楼橱窗里展示的迎新春特供品。”
魏清欢给她戴上,小姑娘臭美,开心的转来转去。
但就是不肯出门。
魏清欢问她:“你怎么不出去跟哥哥姐姐玩了呢?”
小汤圆咬了咬手指头,低下头不说话。
魏清欢哑然失笑:“怎么了?面对姑姑有秘密了?”
小汤圆摇摇头,再抬起头时,眼眶已经红了:“我怕我走了,姑姑也走了。”
“姑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魏清欢捞起孩子亲了一口。
汤圆一听这话,高兴的在她怀里扭成麻:“那姑姑今晚还讲大轮船的故事吗?上次说到会吐黑烟的钢铁大鱼来到了纽约港……”
魏清欢笑着点头。
钱进招呼一声:“媳妇我去上班了。”
魏清欢说:“路上慢点,小心危险。”
钱进斜睨她。
她无奈的闭上眼睛叹口气,酝酿情绪后露出甜滋滋的笑容说:“老公路上慢点,小心危险噢。”
钱进满意,给她一记飞吻后哈哈大笑而去。
魏清欢看向旁边的小汤圆。
小汤圆突然也学着给她一记飞吻。
魏清欢推开窗户对外面喊:“钱进!回家有你好看!”
外面有几个人抬头看:“哟,小魏老师回来了?”
“听说小魏老师住进了银滩公园招待所?说说里面啥样?”
“那可是招待大干部大领导的地方呢,72年8月柬埔寨的领导人西哈努克亲王跟媳妇莫尼克公主来咱海滨访问,就是住了那招待所的迎宾馆……”
魏清欢和气的打招呼,端起一个铁盘下去给老人们分分生瓜子,嘴里甜甜的叫‘叔叔阿姨’、‘大爷大娘’。
比嘴更甜的是。
老人们知道这是喜,魏清欢给的大方,他们拿的开心。
本来他们就对免费给街道孩子补习功课的小魏老师充满好感,如今一来更是喜欢她。
钱进准备的多,这东西在商城不值钱,他对魏清欢说是单位给的福利。
魏清欢听说过供销总社的领导干部结婚福利多这回事,没有多想。
于是她回到楼里大方的发,家里有人的便敲开门留下一大把果。
从一楼发到四楼,发的邻居们对她赞不绝口:
“真是好姑娘,钱总队上辈子修了多少福气,这辈子娶了个这样的媳妇?”
楼里有不少她的学生,有青年拿到没有喜色,沮丧的说:“小魏老师我考的不好,我考不上大学了……”
魏清欢安慰他:“没事,小钊,第一大学并非人生必过的桥、必走的路。”
“第二如果真想上大学那这次没考上不要紧,还有半年时间可以复习,说不准夏天能考个更好的学校呢。”
“你叫我老师,那你就记住老师送你的这句话——”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学生受到鼓励又燃起希望。
魏清欢拍拍他肩膀说:“学习室并非是这次高考结束就荒芜,老师和你们大魏老师还会去讲课的,到时候咱好好复习,备战1978年的高考!”
其他感觉考的不好的青年闻言后很高兴:“你们还给我们当老师?”
魏清欢说道:“你们只要想学习,小魏老师永远都是你们的老师。”
青年们感动坏了。
在他们眼里小魏老师可比在街道上呼风唤雨的钱总队可敬可亲多了。
这是女神啊!
筒子楼隔着近,听说有人结婚发喜,很快附近楼栋的人也来了。
老人小孩还有没上班的大人,纷纷赶来讨要喜。
魏清欢将袋子拿出来,来者不拒,一人一把。
结婚是她认为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本来她就不吝啬,何况此时此刻特殊情况呢?
老人孩子给喜,男人给喜烟,妇女姑娘给喜生喜瓜子这些喜果子。
连有些邻居都看的心疼:“小魏老师行了,意思意思得了,不用这么给。”
魏清欢扎起头发说道:“嗨,没事,大家伙不是来祝贺我们两口子吗?有好东西怎能不拿出来分享呢?”
“太浪费了呀。”心善的老太太叹气。
魏清欢笑道:“怎么会呢?老话说得好,这远亲不如近邻。”
“我们魏家没什么亲戚了,你们老邻居就是我娘家人,我的喜喜果不给娘家人给谁呢?你们吃什么都不浪费,都是应该的!”
她过去以外人身份跟楼里居民打招呼,有礼有节有分寸。
如今是以钱进夫人、205女主人的身份跟老邻居说话,语气和内容便不一样了。
一行人听的开开心心,纷纷说‘以后你有事娘家人给你撑腰’。
魏清欢眼波流转,笑颜如绽放。
她招呼了老邻居们,便专心等着丈夫下班回家。
等钱进下班回家时,1977年开始最后的几个小时。
马上,这一年就要过去了,全世界人民就要迎来1978年了。
(本章完)
第135章 1977过去了
第135章 1977过去了
钱进回到泰山路碰上了下班回来的王东,便用脚撑地说:“今晚去我那里跨年吧?”
王东疑惑:“什么跨年?不过去你那里行呀,随时都行。”
钱进解释:“从1977年去1978年,这就叫跨年,多有纪念意义。”
王东撇嘴:“我已经跨过32个年了,有啥意义?”
对钱进来说有意义。
他在这个世界快要两岁了。
告别王东回到筒子楼,他还没支下车子就有人冲他说:“钱总队,你可得对小魏老师好点,否则我们不答应啊。”
有老人出来拿白菜,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你娶小魏老师那是上辈子积德了,可不能学那些差劲男人喝点酒打媳妇呀。”
还有小孩说:“我们跟小魏老师阿姨是一家人。”
钱进疑惑。
什么鬼?
他讪笑着回到家里,正在琢磨这都是些什么事,结果推开门帘后闻到了香味。
他定睛一看。
蜂窝煤炉上的铝壶正喷出白龙般的蒸汽。
魏清欢正绾起袖管忙活,露出腕上被鱼鳍划出的红痕,案板上躺着条三斤重的牙鲆鱼,青灰色鱼皮在暮色里泛着水润的光泽。
“刘家生产队托人送来的,下午运输5队的崔哥来了一趟,说他去红星生产队卸货,刘旺财队长得知后托他给你送海货吃。”她介绍着说。
刀尖挑开鱼鳃,紫红鳃瓣鲜活得仿佛仍在呼吸:“刘队长还托话了,说多谢你帮他们办起来的豆腐坊,现在队里日子好过多了。”
说话间她剔出了透亮的鱼骨,丢进咕嘟作响的汤锅。
混着新鲜的海带结与姜片,腥气瞬间化作醇厚的白。
小汤圆踮脚看。
魏清欢给她小脑瓜一个脑崩:“隔着沸水热汤远点,必须要小心烫伤!”
小汤圆又跑到她身边踩着凳子好奇的看。
看姑姑剪掉虾枪、扯掉虾线,然后等待着做好吃的油焖大虾。
巴掌长短的对虾蜷在搪瓷盆里,虾脑在冰水中凝成玛瑙粒。
“明天早上我给你煮一个虾脑粥补一补。”魏清欢冲钱进露出温柔的笑意。
钱进忍无可忍,什么疑问都没了,他拥抱着女老师在额头吻了一下。
我老婆天下第一的好。
魏清欢用虾枪扎他:“守着孩子你别这样。”
但她显然很享受钱进对自己的喜爱,便忙活着哼起《红珊瑚》。
刘家送来的海货不少。
明天的1978年1月1日是礼拜天,钱进休息,便决定去一趟刘家。
过去一个礼拜他沉迷温柔乡,除了例行去甲港上班,其他不管是街道的工作还是下乡的事都没管。
没办法,魏清欢的身躯魅力太大。
魏清欢的厨艺本领也很大。
最后处理过大虾她开始忙活着做大餐,钱进说:“正好今晚我招呼了朱韬、赵刚、王东和徐卫东他们一起来跨年,咱们吃海鲜。”
魏清欢精神抖擞:“那我可得好好表现。”
这是她作为钱夫人给丈夫朋友做的第一餐。
钱进心疼她:“你是特殊时期,别忙活更别碰凉水,我来吧。”
魏清欢笑道:“我懂,用的热水,家里热水用不了呢。”
四小时不时去打水,钱进用的热水免费,锅炉房老周对他相当殷勤。
凉油泼进热铁锅,随后下锅的蒜末与干辣椒迅速炸出了的辛香,香味传出去,又迅速的惊醒了楼道里所有饥肠。
大虾已经开背,于是青灰色甲壳魔术般绽开变为红色,露出背部玉色肌理。
张爱军嘿嘿笑:“小魏老师的厨艺真厉害,好家伙,这味儿够上国宴了。”
他鼻翼翕动,喉结随着红烧大虾的滋啦声上下滚动。
魏清欢正忙活着,筒子楼突然断电。
她对此习以为常,立马麻利的点了蜡烛,同时炉火也透出红光,映得她眉眼如年画。
当十五瓦灯泡重新亮起时,饭桌上已摆开阵仗:
金黄的炸牙鲆鱼覆着椒盐雪,红亮的大虾披挂了色战甲,辣炒蛤蜊在大搪瓷盆里张开露出淡黄色的肉。
小汤圆抱着一碗白米饭在炉灶前快乐的晃悠小短腿,然后随着热气蒸腾,她指着锅里的鱼头叫嚷:“汤里开了!”
乳白的浓汤表面,柔软的鱼脑髓受热后正舒展成雪莲模样。
魏清欢过来封炉子减小火势,然后转身继续忙碌。
刚捕捞出海的鲅鱼肉剁成稀泥,混入葱韭菜末摔打上劲。
她往滚烫的鱼头汤里掐入鱼丸,圆滚滚的鱼丸入水后先沉后浮,撒上渔家给的紫菜末,鲜美的滋味满屋子飘荡。
刘旺财送来了渔家自己晒的黄鱼鱼鲞。
这鱼鲞用酱油、蒜末与砂腌透,叫做甜晒鱼鲞,用来煎着吃最好不过。
还有海鲜全家福。
魏雄图前几天买了个砂锅,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砂锅里层迭着海参、鲍鱼、对虾与鱼肚,浇着用蟹黄与鸭蛋黄炒的金汁。
这是今晚的镇场菜肴。
“尝尝味道怎么样。”魏清欢舀起一勺海鲜全家福汤汁。
钱进连连点头:“好鲜,我爱你。”
“正经点,有孩子呢。”魏清欢拍他胳膊,然后眉眼含笑。
她又用铁锅炖上了勺鱼籽豆腐羹。
白玉般的卤水豆腐是刘家自己的杰作,橙红鱼籽饱满,撒入豆腐上后随热汤飘荡,这道菜如同白色珊瑚礁间游动的红鱼群。
徐卫东拎着一挂腊排骨进门:“哎哟,真香,我走错门了?这是走进国营饭店了?”
魏清欢笑起来:“少捧人了,我一个家庭妇女而已,哪能跟人家大厨相提并论。”
徐卫东夸张的说:“兄弟媳妇太谦虚了啊,领袖同志可是说过,过分的谦虚也是一种骄傲,你可不能骄傲。”
外面街道上爆响二踢脚,孩童们热切的欢呼起来。
王东、米刚、邱大勇、新任一队长张建国、新任五队长石振涛等人陆陆续续到来。
张建国说:“不用等朱韬和赵刚他们了,他们八点之前回不来,中午和晚上是咱人民流动食堂生意最忙活的时候,他们现在准在为人民服务呢。”
钱进掀开锅盖看勺鱼籽豆腐羹的火候。
已经差不多了,于是他往汤里撒胡椒面。
王东赞叹说:“看见没有?钱总队现在派头不一般,撒个胡椒面带着给下属批条子的威严,是不是,大勇?”
邱大勇笑着说:“钱哥干啥都有派头。”
“少扯蛋,没事干去把外头积的雪铲了。”钱进说道。
他跟魏清欢商量:“我手里有一张电视机票,咱得攒攒钱买个电视机,否则朋友来了没事干,光会瞎扯淡。”
魏清欢说:“大事你做主,不过电视机太贵了,怕是需要四百元吧?”
钱进满不在乎的说:“人民流动食堂给我的发年终奖,正好可以买电视机。”
看着两人和谐相处的样子,其他人便凑一起嗷嗷的叫:
“哟,夫唱妇随。”
“真好,他妈的,这真好呀。”
“大事你做主——我老婆什么时候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钱进说道:“你们懂个屁,是,我家里大事我做主,小事我媳妇做主。”
“可一件事是大事还是小事,这需要我媳妇来断定。”
众人哈哈大笑。
菜肴上桌,外面响起敲门声。
徐卫东去打开门,诧异的说:“呀,老周你怎么来了?”
泰山路的老周多。
这个老周是国营照相馆的摄像师周师傅。
周师傅提着一块肥肉进来的,轻描淡写的说:“呵呵,刚才过来的时候菜市场有好肉,钱大队,我给你捎带一块尝尝。”
他这话说得很轻巧,仿佛菜场卖肉的水泥柜台前蜿蜒半条街的队伍不存在一样。
钱进将肉推回去,很坚定的说:“周师傅,别这样,你有事直说好了,我——嘿,把一件要紧事忘了!”
他本来想让周师傅给自己和魏清欢正儿八经的拍点结婚照。
而银滩公园招待所是个很适合拍照的地方,可他沉溺温柔乡把这事忘了,只能寄希望于以后还有机会住进招待所了。
听到他的话,周师傅脸上露出狂喜之色:“钱总队您记起来了?您可是答应过允许我家小山进劳动突击队呀。”
这事钱进更忘记了。
不过安排个街道青年进劳动突击队是小事,他说:“是,我答应了,我那周兄弟还没有进队伍吗?”
后面这句话是看着突击队的队长们问的。
队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诡异的震惊。
空气突然凝固。
王东见此开口,他将武装带拍在桌上问:“周师傅,你说的是小山?周山湖吗?”
周师傅怯怯的点头。
王东问道:“周山湖劳改结束了?他出狱了?不可能吧?我记得69年他被判了十四五年呢!”
周师傅小心的说:“对,他表现好,监狱领导给他缩短了刑期,上个月刚刚回家。”
钱进心一跳。
劳改……
出狱……
他无奈的看向魏清欢,魏清欢冲他耸耸肩。
无需言语,两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我说什么来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周师傅当初那么殷勤的拜托你肯定有问题。”
“还真让你给说中了,我不该贸然答应。”
可是钱进已经答应过人家周师傅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说:
“原来还有这回事,那什么周师傅……”
周师傅噗通一下子跪在碎瓜子壳上,呢子帽滚到五斗柜底,露出半头斑白:“钱总队,小山他现在走投无路了,我也走投无路。”
“没有单位接收他啊,不可能有单位接收他,你行行好吧,我实在没办法了……”
魏清欢急忙去扶起他:“周师傅有话好好说,不必这样作践自己。”
周师傅却不肯起身,他流下泪水说:“这一个礼拜了他还是进不了劳动突击队,前几天小山去居委会寻思办入职,却被轰回了家。”
“我没办法,钱总队,你这一个礼拜不在家,我找不到你,今晚听说你回来了,我赶紧过来,你别怪我让你坐蜡,我没办法……”
钱进将他拽起来,说道:“我这个礼拜确实不在家,可不是为了避着你不见面。”
“你把周山湖同志情况说说,明天让他去居委会见我,我跟他聊聊。”
周师傅急忙说:“小山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在农场管教说他八年不但没违规反而立功了,还救过落水的看守,所以监狱领导允许他提前七年回家。”
说这他从兜里仔细掏出一张足足盖了七个红章的《刑满人员安置令》。
安置令最下方有一行用红笔画了下划线的字:准予周山湖同志参加社会工作。
“让他明天去见我,我跟他聊聊,让他去突击队试试。”钱进叹气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年头犯罪的代价很大。
但他觉得,如果国家已经对犯罪行为进行了惩戒,并且认为犯罪人可以提前出狱并参加社会劳动,那说明已经改造成功了。
应该给人一条活路。
周师傅擦着眼泪说:“小山就在外头,我领他来了。”
门轴吱呀声响起。
周山湖立在门口,藏蓝色工服洗得发白,右手蜷在袖子里里像只受伤后躲藏起来的雀鸟。
这是个寸头青年,钱进感觉他不一定比自己大,不过劳教八年催人老,青年白头发比父亲还要多。
钱进招呼他进来,主动伸出手:“周山湖同志?”
周山湖迅速伸出双手跟他握手。
右手食指被剁掉了。
钱进的目光扫过去。
周师傅立马说:“他知道他过去犯错了,这次回来他当着我面切掉了食指,他坚定的要跟过去的犯罪分子划清界限。”
钱进默默点头,最终问道:“你有什么特长?”
周山湖立正用洪亮的声音说:“报告领导,我特长开锁、攀爬,还能拆炸弹。”
王东震惊:“拆炸弹?你还会干这个?”
周山湖说道:“报告领导,我在农场改造的时候因为手巧被边境拆雷班看中,接受了拆雷培训并且在工作期间成功拆除各式地雷54枚!”
钱进说道:“你有信心跟过去的自己告别吗?你有信心在未来的日子再也不会犯罪吗?”
周山湖再次立正大声说:“报告领导,我有信心跟过去的自己告别,更有信心在未来的日子里绝不会犯罪!”
“我认为我已经改新革面,我认为我能够成为一名为社会主义建设起积极作用的好市民!”
钱进说道:“那我给你这个机会,明天去报道。”
他看向几个队长。
几个队长或者低头或者挠头。
钱进说道:“你就跟着米刚队长干吧,要好好干。”
周山湖立马大声说:“报告领导,我一定会认真工作,不负您的期待!”
这一幕让周师傅忍不住流泪。
他从袄内袋掏出个铁盒。
劳改农场颁发的《排爆能手》证书下,压着张泛黄的服刑人员立功表彰奖状。
钱进觉得这样一个人是有价值的,不应该一棒子将人打死。
理由很简单。
他犯过罪犯过错,可政府已经用法律惩罚过他了,既然如今政府认为他可以重新踏上社会进行工作了,那自己应该遵从政府指导。
得到钱进的许诺,老周激动的一个劲擦眼泪鼻涕。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吃饭。
钱进将爷俩摁在桌子前,魏清欢给送上碗筷,周山湖见此立马要起立道谢。
魏清欢摁住了他肩膀,柔声说道:“这是家里,不是以前那地方也不是单位,来者是客,客人请不要多礼。”
一直板着脸的周山湖顿时低下头。
他使劲睁大眼睛鼓起了腮,努力将泪水憋了回去。
王东拍着徐卫东肩膀低声嘲笑他:“听说你曾经追求过小魏老师?”
“你他妈还真好意思的,回头我撒泡尿给你当镜子,你看看你配得上人家吗?”
徐卫东气了个半死却无话可说。
钱进招呼众人:“行了,不瞎扯了,一起吃饭,一起举杯。”
“1977年要过去了,同志们,我们都要跟过去的自己说再见,都要迎来全新的自己了。”
“1977年对我来说是非常不同寻常的一年,我会永远怀念它!”
其他人跟着举杯,纷纷大笑:
“谁说不是?以前咱是街道上人人笑话的盲流子,今年咱不一样了,又有地位又有工作了!”
“钱总队,我也会永远怀念这一年,怀念你领着我们弟兄改变命运的一年!”
“小魏老师,祝你们百年好合,祝你们白头偕老到一百二十岁!”
当晚氛围空前热烈。
好几个人喝多了,周师傅喝得最多,他拉着儿子的手醉醺醺的说:“你老子就会拍照片,没本事,没把你教育好。”
“以后我把你托付给钱总队和小魏老师了,你要好好向他们学习啊,你要重新……”
魏清欢截住他的话:“互相学习嘛,咱们钱总队缺点不少,手拙便是其中一点,以后钱总队也得向小周同志好好学习。”
送走众人,钱进又送魏清欢回去睡觉。
男人要少喝酒。
这玩意儿能壮阳。
他又想破戒了。
魏清欢服气了:“你能不能克制一下呀?你好好看看现在有那条件吗?”
“不说环境了,就说我的身体,我能行吗?”
钱进抚摸着她的脸颊说:“还有嘴巴。”
魏清欢愣是没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她不用钱进送自己回205了,反而将钱进塞上床盖上被子:“赶紧睡,别给我耍酒疯,我最讨厌耍酒疯的人。”
钱进确实需要好好睡了。
他明天还得早起去黑市转转呢。
魏清欢回到204的闺房,汤圆已在她的床铺上蜷成虾米。
午夜钟声响起。
1978年来了。
魏清欢给孩子掖被角,小胖丫翻了个身咕哝一声‘姑姑别走汤圆最爱姑姑’。
这一幕让女老师的心都化了。
小朋友接着说:“炸的肉丸子。”
女老师轻轻掐她的小胖腮。
她去拉上窗帘,发现窗外又飘起了细雪。
她知道自己的一生也会怀念这个特殊的年份。
(本章完)
第136章 收获爆棚特殊像章与红珊瑚
第136章 收获爆棚:特殊像章与红珊瑚
1978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很短暂,钱进起床后发现雪已经停了。
他穿好衣、戴好帽子,跟张爱军一起摸黑去了甲港。
甲港的夜晚比城里更热闹,远处灯塔扫来的光柱里,时不时有人影匆匆走过。
杂货区里的黑市已经开张,男男女女像一群从海底爬上岸的夜叉,密密麻麻。
钱进紧了紧领口,鞋踩碎结冰的海水,拎着一袋子好货进入其中。
潮水带着寒气往防浪堤上拍,有仓库里亮出手电光,几个汉子看看钱进的打扮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进入黑市。
甲港黑市分区,钱进绕过结冰的货箱堆进入珍品区,眼前豁然洞开。
三十多个用围巾或者围脖挡住脸的蒙面人打着手电筒在摊位上穿梭,光束扫过之处尽是稀罕物件:
南洋来的电风扇擦的干干净净,各种品牌、新旧不一的手表在木箱里码成方阵,小鬼子的三洋收音机天线支棱得像蜘蛛腿。
穿衣的贩子蹲在个汽油桶后,有人经过他便敞开衣襟,里面是宝岛发行的磁带。
“新到的海货!”有个络腮胡踢开脚边木箱,成捆的布料泛着亮光,“港岛裁缝铺里走出来的东西,知道西装吗?这全是做西装的好料子!”
有戴狗皮帽的老头更绝,直接拉起衣服袖子,露出手臂上挂着的五块崭新手表。
钱进溜达,在仓库拐角处发现了一个戴水手帽的老海狗。
这人面前红绸布上摆着一整套珊瑚首饰。
造型优美的项链、耳坠、簪子等首饰在电筒光下泛出血色,项链吊坠上嵌着的红珠足有纽扣大。
钱进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这年代还没有红珊瑚造假技术,那么这是——
“同志,深海红珊瑚?”
老海狗懒洋洋的看来他一眼不说话。
好东西不愁卖。
有人跟他压低声音说:“十块手表!海鸥牌、东风牌,应有尽有!”
自古以来红珊瑚都是顶级宝石。
面对报价,老海狗油亮的眼皮抬都不抬:“我要那么多手表干什么?要的是真正的好东西!”
钱进上去说道:“有钱有侨汇劵。”
老海狗终于抬起头来:“验验货!”
钱进从袋子里掏出个皮夹子递给对方,老海狗打开一看,崭新的大团结、各式额度的侨汇劵。
他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像火车鸣笛:“行!”
“五百块加上等额侨汇劵。”
钱进冷笑一声,夺回皮夹子就走:“你他娘当真是封建社会还是民国时期?我承认红珊瑚首饰很珍贵,可它们现在珍贵的有限。”
老海狗见此很稳的住,他不去阻拦钱进,两人比起了定力。
最后还是老海狗定力不足。
因为钱和侨汇劵是硬通货,首饰好看却不能当饭吃。
钱进大步走的头也不回,最终身后响起老海狗的声音:“兄弟,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啊,你好歹给个价。”
“二百块配等额侨汇劵!”钱进坚定的说。
双方展开讨价还价。
最终二百八十块钱加上等额侨汇劵。
钱进果断拿下了这套红珊瑚首饰,在古代这是贵族门阀的女人才能接触到的东西。
红珊瑚这种天然宝石很罕见,以至于在21世纪国家都禁止捕捞了。
这套首饰他应该不打算卖给商城了。
虽然他像换个大金箱子现在缺钱,可红珊瑚已经很少见了,做成首饰的红珊瑚直接是罕见。
他想留给魏清欢,以后在正式场合佩戴。
收拾了红珊瑚收拾后他准备继续逛,却有个妇女过来拦住他。
妇女看穿着不是当地人,因为她身上穿了国内还没有的羽绒服。
同时她耳朵上挂着两个金吊坠,这是钱进在海滨市也没有发现的东西。
妇女带人拦住他,展示了一个玻璃匣子。
里面躺着一串鸽血红珊瑚项链,每颗珠子都有龙眼核那么大小。
深红的颜色在月光下散发着动人的光,像是鸡血发亮了。
女人很直接的说:“苏拉威西岛的老坑货,郑和下西洋那会儿沉船里的。”
钱进不懂,疑惑的问道:“你是?”
女人微笑:“马来华侨,回国探亲,亲人太穷了,我想支援他们可带的钱不够,只好将自己的珍宝换钱。”
“五千元!”
钱进摇摇头:“没那么多钱。”
他警惕起来。
如果女人是华侨那这东西肯定有问题。
现在国内奢侈品市场完全没有出现,所以他能捡漏红珊瑚首饰。
可外国不是这样,这么一串红珊瑚首饰在当下的国外应当能卖出十倍价格!
女人叹了口气:“还以为碰到一个富豪呢。”
她没有纠缠钱进,收起盒子就要走。
钱进便疑问道:“你为什么不在你们国家出售呢?你们国家这样的首饰卖五万都没有问题!”
女人哑然失笑:“天呐,我不知道该说你见识广还是说你见识少。”
“你知道我们马来的情况,却知道的不多,这怎么可能卖五万人民币的价值?一万还差不多。”
钱进心动了。
这东西如果在马来卖的是一万,那来到国内探亲时候卖五千倒是可以理解。
他估算了这串红珊瑚项链的个头,决定冒险一试:“你们等我一下,我找行家过来掌掌眼,如果这串红珊瑚没问题,我可以给五千块。”
妇女欣然答应。
钱进假装去找人却暗地里拿出了二号小盒子,首饰个头小,二号小盒子就能装得下。
他把张爱军找过来,跟张爱军凑到一起瞎嘀咕几句,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将首饰往金盒里塞了一下。
上架商城。
定价一百六十万!
钱进果断从商城下架出来五打大团结。
他将钱交给妇女,再次拿下了这件首饰。
今天收获很大!
妇女将钱交给随行的男人,男人随机抽出几张用手电筒照着看了看对她点头。
双方达成交易。
继续转悠,继续大开眼界。
上次他来甲港黑市是为了钓鱼,所以没有好好逛,今天好好逛过之后发现这里好东西太多了:
苏修军用电台闪着绿光,日韩半导体成堆,港湾喇叭裤、牛仔裤像人皮一样挂在铁丝网上飘荡。
穿中山装的摊主用吴侬软语叫卖外国产品,戴红袖箍的稽查队员蹲在角落数钱。
他看到了卖电视机的。
很贵。
一台12寸的二手电视机竟然都能卖到400元,如果是金陵牌、红星牌和首都牌这些一线品牌那更贵,价格能上500元。
便宜点的是9寸电视机,钱进看着那跟折迭屏手机差不多的东西,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他转身时候撞见个卖像章的跛脚老头,军绿挎包里闪着异样的金红——那是1967年特制的夜光像章,铅玻璃里掺着真金箔。
钱进感兴趣的问:“夜光像章怎么换?”
跛脚老头淡定的伸出一根手指:“一块手表或者一百斤粮票加五十斤肉票。”
钱进当场惊呆:“你是要价还是要人命?”
跛脚老头说:“你问夜光像章说明你懂行,前些年这是大干部大领导家的子弟才能佩戴,你相亲时候佩个这个,姑娘家倒贴嫁妆也得嫁给你。”
钱进说道:“您说的对,所以这是前些年,现在像章不值钱了。”
跛脚老头给他看:“我这里全是好货,不值钱?你们手里的大路货不值钱而已。”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个最大的像章,比人的巴掌还大:
“这是69年特别为九大限量铸造的领袖纪念章,总数严格控制在1千枚之内,你看看这个庄重与尊贵。知道当时什么人能佩戴吗?只有参加九大的一千人才有资格!”
“再看看这个。”他拿出一枚上面是领袖头像下面是轮船的像章,这像章上有字却是日文。
“这是由小鬼子东京东方轮船公司精心制作的像章,采用铝合金材质,不仅质地优良,而且设计独特,是为了纪念中鬼两国之间友好情谊生产的。”
“知道这个是谁佩戴的吗?是送给咱们国家驻鬼大使馆工作人员的!”
他继续展示,拿出一枚特殊像章,这像章下面被一个手指大小的飞机模型驮着:
“这个来头可大了,你是不是看它做的挺粗糙?告诉你,这是56年歼-5战斗机首飞成功后,当时负责飞机生产的112厂设计生产的。”
“它是铝的,所以轻飘飘的,可它用的铝跟歼-5机身上铝是同一批次的!”
钱进被他说动了:“那你给个实诚价,我把你手里这几个珍贵像章全换走。”
跛脚老人说道:“我手里像章都珍贵。”
他拿着个挎包来换东西,里头像章怕不是得有四五十枚。
钱进说道:“实诚的要点东西,要不然就算了,你慢慢换吧。”
跛脚老人犹豫,问道:“你手里有什么?”
钱进说道:“全是硬通货,手表、钢笔、外汇券、粮票肉票煤票油票等等齐全。”
跛脚老人合计了一番,说道:“你包圆的话,那我要手表加票。”
“不多要,十块手表,五百元额度的外汇券或者五百斤的粮票、二百斤的肉票!”
钱进无语:“这还没多要呢?”
跛脚老人急了:“这些像章真是好东西,我从55年开始收集,要不是我工作特殊,想收集这么多像章那是休想!”
钱进问他:“你什么工作?”
跛脚老人警惕的说:“你是个菜瓜蛋子吗?这是在黑市能聊的话吗?”
钱进跟他砍价,这老人却很犟,咬死了价格不肯松口。
海平线快要泛起鱼肚白了。
很多摊位开始收拾,钱进不想浪费时间,给出十二块手表加上四百斤的省内通用粮票和一百斤的省内通用肉票。
老人将像章交给他,钱进想带挎包一起走,结果老人不给。
主打一点亏也不吃。
换完了像章,他展示出自己的存货开始换粮票、换肉票等物资。
时间不多了,他只好压低价格,倒是成功把手头存货给换出去了。
港务局的大晨钟敲响六下,稽查队的摩托艇开始巡港。
钱进立马撤退。
张爱军殿后,查看有没有人跟踪他。
还行,今天他虽然手头上物资交易的多,可一开始都是单对单交易,很是低调,所以没人盯上他。
钱进先行回家补觉,然后等着去单位开车。
今天礼拜天他要下乡,并且理由找好了,再次去公社铁匠铺拉一批小车。
这样他可以继续公车私用。
作为八九点钟的太阳,他就睡到了八九点钟,然后醒来反锁上门开始清点今日收获。
最大的收获自然是红珊瑚首饰,大项链最贵,自己就能在商城卖出160万。
全套的红珊瑚小首饰价值不差多少,能卖出142万。
这两样好东西钱进舍不得卖,跟老山参一起保存在了里面。
他将像章一起送进了商城,一个个的报价让他眼前一亮。
跛脚老人没忽悠他,介绍的那几款像章价格都很不错:
最贵的是歼-5纪念章,商城给了个八万五千块的报价。
九大限量纪念章是四万,小鬼子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纪念章是两万八。
被他寄予厚望的夜光纪念章不如人意,竟然只价值两千块。
其他四十八枚纪念章有贵的有便宜的,倒也卖出了十一万六千八百块的总价。
另外他做生意交易到了一个木头烟盒竟然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这是个民国货,是中山牌香烟的烟盒,不大,只能装十支香烟。
然后它正反面都有孙中山头像,其中证明是个铜板头像,背面是两个木头头像,右下角有李祖出品的字样。
钱进不知道李祖是谁,反正这烟盒卖出了八万块,几乎跟歼-5纪念章一样的价钱了。
前前后后几次收获,他的存款又冲着百万去了。
在当下要赚七十年代的钱不好赚,可赚商城的钱那是真简单!
魏清欢等他起床给他下了地瓜面条,下面卧着个荷包蛋。
当下的这地瓜面跟商城的不一样,一点不甜,做成的面条干巴巴的没有味道。
钱进决定以后买种子给刘家生产队,到时候由人民流动食堂采购新品种农产品,肯定能有很好的市场。
搂着魏清欢啃了一阵,他抹抹嘴去楼下开车。
单位的司机已经把车子送过来了,这次是一辆嘎斯69老式货车。
钱进没让张爱军跟车,他带上了黄锤。
要是有意外让黄锤先上,能不能打过对方先不说,起码可以给他赚到开车跑路的时间。
实际上他现在自保没什么问题了,商城有五把手枪,他出城之后就拿出一把别在后腰。
要是再碰到劫道的,他管这个那个,抽出枪来就打。
打死以后找地方埋起来,估计等到有人发现尸体的时候早是几场雪以后了,那时候车轮印肯定没了,以现在警方的能力没法破案。
路上到了荒野,他又开始从商城采购农产品。
这次不采购米面了,专门买黄豆,一波波的黄豆买了两个钟头,塞了半车厢。
这更坚定了他要造大黄金箱的野望。
现在箱子不够大,已经影响他的发挥了,起码得弄个一米边长的大箱子了。
公社铁匠铺的烟囱在屋顶吐着煤烟,北风席卷黑烟,把四周树杈和标语吹成灰蝴蝶。
老狗的铁锤正砸在淬火的犁头上,火星子溅到蔡老六补丁摞补丁的裤,燎出个新窟窿。
“狗日的!”蔡老六抄起火钳要打,听见有汽车轰隆轰隆的开过来了。
他心里一动迎出门去看。
果然是钱进开车来了。
十四辆结实的小推车在墙角列队,车把上还缠的红布条,高矮不一,风采独特。
钱进跳下车,老狗窜出来招呼他:“呀,领导又来了?这次十四辆车,你看看怎么样?”
这是正事。
钱进核实车况无误,抽出两条烟扔给他们:“尝尝这个,还没有出现在市场上呢。”
这是他今天在黑市的收获,新款牡丹烟,烟盒上还印着“试制品”的钢印。
铁匠们笑嘻嘻的上来分烟,一群待在铺子里取暖吹牛的社员羡慕到流哈喇子。
有老烟枪厚着脸皮上来招呼:“让咱跟着沾沾光,尝尝内部特供烟什么味儿。”
钱进解释:“不是特供烟,是新产品而已,估计过段时间就会上市。”
“上市咱也买不起。”汉子接话笑了起来,“带过滤嘴的烟,这都是给领导干部抽的。”
陈井底的哥哥陈玉楼也在这里,钱进递给他一个包裹:“你弟弟让我捎给你的,里头是他们单位上个月发的福利。”
打开包裹,里面有用报纸包裹的香肠还有粮票肉票布票。
陈玉楼喜不自禁:“好好,你们供销总社这单位的待遇就是好,他一个给招待所修门修窗的都有这么些东西?”
社员们围上去看。
看着白的肥香肠羡慕不已。
黄锤从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拉屎撒尿,浑身黄毛油光发亮,四个爪子比以往都粗大不少。
见此社员们更是感叹:“唉,要不老辈人都说呢,是条狗它也是托生在城里头好!”
钱进给黄老铁个小皮夹子:“这是我们单位给你们打造小车的谢礼。”
黄老铁摆手:“你们单位跟公社领导打过招呼了,领导给我们多记了工分。”
这事钱进知道,要不是他们单位拨款送铁送胶轮,铁匠铺哪来的材料?
但他还是摇头:“这我不管,我代表我们单位给你们的,你们就收下。”
黄老铁打开皮夹子看。
里面是全是票证。
他拿出一张肉票对着天光看:“乖乖,五斤猪肉票!够给六丫头换块布过年扯新衣裳了!”
马上就是腊月,现在农村家家户户都缺票,钱进送出票去可谓是雪中送炭。
铁匠铺更加热闹,风箱漏出的呜咽声里,社员们上来看这些票,他们用皲裂的手指数工业券,看到“1978年专用”的红印后啧啧称奇。
公社里头,今年的票还没有下发呢,他们还不知道怎么过年呢。
(本章完)
第137章 下乡视察,扩大生产队营业规模
第137章 下乡视察,扩大生产队营业规模
钱进又把黄老铁叫到一边,拿出张纸来给他看:“你带同志们再给我们单位弄两套炉子,你看看这个造型,越快越好。”
黄老铁凑上去看。
四条腿撑着个不封盖的长条铁盒子,他说道:“这个简单,两天三天的事!”
钱进说道:“用多少铁合计多少钱……”
“你这不是打我脸吗!”黄老铁打断他的话,“这么两个铁架子能用几个铁?领导你放心的拿去用,我们铺子里有耗损指标。”
“每年我们都攒下了,不瞒你说,我们也是有点家底的人。”
钱进笑道:“那感情好,还是那句话,正月里领你们去城里逛逛。”
“就等着这句话。”几个铁匠纷纷喊起来。
周围的社员们眼馋的不行,有的直接问:“领导,到时候能不能搭你个便车?”
钱进把火烧给黄老铁:“你们问他吧,这次我出车,他来组织人手。”
待在这里的社员们呼啦一下子把他给围起来了。
老狗哈哈大笑,用豁口的搪瓷缸给钱进沏茶。
茶水是拿炒糊的麦粒兑的,浮着层铁匠铺特有的铁锈色和一些干草。
钱进抿了一口,喉结滚动中,确实喝不了这东西。
老狗笑道:“不好喝吧?”
钱进说道:“老狗师傅,我可没有瞧不起你们的地方,可是喝这东西还不如直接喝水呢。”
老狗说道:“你先喝着试试,等你回去搂着小魏老师的时候再想想自己这句话说的对不对。”
钱进乐呵:“哟,你怎么知道我俩结婚了?”
老狗拍拍他的腰说:“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吧,骨头都被榨干了!”
“别瞧不起这东西,里面那个干草叫仙茅,传说以前天兵天将下来剿灭妖怪,武器没了,他们就将自己的血抹在这种茅草上,茅草你肯定知道,叶子跟长矛似的。”
“天兵天将给茅草叶子抹了仙血就成了兵器用来降妖伏魔,后来这种茅草就得了个名字叫仙茅草。”
“它们有个用处,干啥呢?男人喝了也跟装了根长矛似的!”
钱进乐呵:“嗨哟,还有这说法呢?”
一仰头,吨吨吨吨吨!
老狗说道:“这个比什么黄精黄芪好使,不信你喝两天试试吧。”
“我说过你结婚了教你我们祖传的老狗功,走,我进屋教你几手。”
起先钱进觉得老狗他们说的所谓‘老狗功’都是胡扯开玩笑的东西。
如今老狗真要教他了他才意识到,可能老狗真有点东西。
所谓老狗功就是若干锻炼动作,他看过后感觉有些动作颇为眼熟,前世刷短视频的时候刷到过,好些叫什么运动,专门锻炼男性能力的。
可惜那会他没有对象又约不着姑娘,觉得这辈子用不上,所以没学习。
如今老狗指导,他学的比谁都认真。
老狗跟他说:“每天早晚都要练,嗯,从一开始练几分钟开始,后面慢慢的锻炼到半小时。”
“你就练吧,几天可不管用,可你练上几个月,小魏老师在你面前绝对不敢大声说话。”
钱进如获至宝。
这趟铁匠铺之行,可谓是收获颇丰。
他要走人,社员们非常热忱的将小车送上车斗,压根用不着他动手。
钱进不吝啬,拿出一塑料袋的瓜子生递给他们:“光烤火有什么意思?吃着瓜子生喝着茶水才是生活。”
在社员们热情摆手中,他一脚油门开车去往红星刘家生产队。
这次生产队的孩童们有经验了。
虽然钱进换了车,他们也知道是谁开车来了,跟在后面又要爬车。
钱进呵斥他们,狗仗人势,黄锤从车窗探头出去汪汪汪的乱叫。
一群母狗闻声而来。
黄锤情不自禁的开始晃腿摇尾巴。
钱进瞥了一眼,老狗家传绝学不会还真从公狗身上学的吧?
这算什么事?
仿生功夫?
嘎斯69声音大,引来老人出门看热闹。
刘有余从办公室出来,手里土黄色的布袖子摇晃的跟一面黄色旗帜似的。
“钱领导又来了?你是真费心了。”刘有余不知道哪天掉了个门牙,豁牙漏着风,钱进好悬没听清他说什么。
刘旺财闻声而来。
他的烟袋锅在车身上磕出火星子:“昨天才叫人给你捎了些鲜货过去,你今天就来了,咋了,心里过意不去?”
钱进说道:“今天是星期天,我只有星期天才休息。”
“上次送的鱼虾蛤蜊可还鲜?”王秀兰笑着问。
钱进竖起大拇指:“鲜得掉眉毛!”
孩童们已经爬上车去玩起来,有人打开了麻袋看,叫道:“都是大黄豆!”
钱进说道:“这次我给你们送黄豆,应该够你们用上一段时间的。”
豆腐生意做起来了,刘家生产队跟人民流动食堂之间的买卖就开始了。
钱进把集体采购证交给了朱韬,他们买大豆送给刘家生产队。
但大豆历来是紧俏农产品,海滨地区又不产大豆,所以不太好买,特别是大宗采购更不好买。
这事朱韬跟钱进说过,还说到了腊月会更不好买,因为家家户户腊月里要做咸酱豆,都要买黄豆。
当地做咸酱豆是一年两做,三伏天可以做,冬腊月也能做,中间的时间却不好做。
于是钱进这次直接干了半车黄豆过来,以刘家豆腐坊的效率,这够用到正月以后了。
黄豆这种粮食分外漂亮。
钱进买的又是27年的改良品种,黄豆颜色黄,个头大,一把抓在手里沉甸甸的,让刘旺财欢喜的合不拢嘴:
“这次的黄豆好,又多又好!”
钱进解释说:“这是正经的东北大豆,前两天有一船货送到我们港口装卸,我就用集体采购证从他们手里买了点,人家按照成本价卖给咱的。”
“真好,你在港口当领导真好。”几个干部闻言赞叹。
刘有余问道:“队长,这怎么着?今天晚上不得招待领导再吃个猪?”
钱进说道:“你们杀猪没问题,不过今晚我不在这里吃了,时间来不及。”
“现在这天太短了,路况又差,我是新手不敢走夜路。”
“另外,今天咱们事可不少呢!”
刘旺财却不听他的话,笑道:“冬天里头自家领导上门,俺队里没有别的款待法子,咱就知道一个杀猪。”
“领导我知道你是好心有好意,怕吃了俺队里年底给社员的东西,没事,爱国猪已经全交上去了,现在剩下的就是咱自己吃的猪。”
“往年队里杀猪卖肉换钱给社员发工分,今年不用了,今年有了豆腐坊能赚到钱,另外你又给送来了粮食,这更不愁过年了。”
刘有余帮腔说道:“年关年关,今年有了领导你,只有年没有关了!”
刘旺财一挥手:“不管领导的安排,给我杀猪!”
顿时,杀猪号子响彻了打谷场。
杀猪匠杆子指挥几个汉子把一头二百斤的黑毛猪捆绑出来,挥手说:“按在门板上,今天弄它。”
“按老规矩,七成归集体,三成招待客人。”刘旺财说道。
杆子酣畅淋漓的杀猪,案板上肥膘最厚的后臀尖用麻绳系好,那是要悄悄塞进货车驾驶室的。
喝的茶也跟猪有关。
钱进从未接触过的猪油茶。
他抿了口混着猪油油腻感的茶水,忍不住怀念银滩公园招待所的那套骨瓷茶具。
喝过茶水暖了身子,钱进就要去看一看刘家的豆腐坊了。
这产业的成立跟他有关,这产业的应用更是跟他的企业有关,他必须得检查。
豆腐坊用了一座老仓库改造而成,外面有好几个多层木架,上面的盖垫摆满了冻成金黄色的冻豆腐。
这是好东西,它能吃进麻辣烫汤水,然后又有嚼头,所以备受欢迎,供不应求。
刘旺财推开门,蒸腾的水汽蔓延,钱进抬脚迈过门槛,水汽混着豆腥味往他鼻子里钻。
两个豆腐师傅在忙活,刘旺财一声‘领导来看望大家’,两人赶紧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使劲擦,板板正正贴墙站好。
钱进无语:“得了,大队长,你可别叫我坐蜡。”
刘旺财还推搡他:“你就是我们豆腐坊的领导嘛,去,跟同志们握握手。”
两位豆腐师傅已经主动伸出双手了。
钱进无奈的跟他们握手,说:“师傅们辛苦了,我们人民流动食堂很感谢你们的付出,特意给你们带来了一点慰问品,等下工后去你们生产队办公室领取。”
豆腐师傅们跟他握手的力度顿时大了好几分,点头哈腰连说‘感谢领导栽培’。
钱进苦笑:“别闹都别闹了,咱就是普通老百姓,我是过来看看你们豆腐的生产流程而已。”
刘旺财抄起葫芦瓢敲响泡豆的木桶,二十斤大豆在碱水里涨成漂亮柔和的黄白色。
一头捂着眼的骡子带动磨盘转起来,吱呀声吸引了一只狸猫好奇的观看。
“这是老石磨,光绪年间的物件了。”刘有余不无自豪的介绍说,“它有老豆腐味,磨出来的豆腐好吃着呢。”
一个师傅解开麻绳,粗布滤袋在木架上抖出片雪一般的瀑布。
随着石磨转动,豆糊顺着青石凹槽淌进铁锅,混着井水让屋子里的豆腥气更浓郁。
灶膛里的劈柴烧的噼里啪啦,刘旺财笑着说:“还是上次你们突击队来砍的柞木呢。”
他又问:“这批豆腐还得过段时间点卤,要留下看点卤吗?”
钱进说道:“不用了,我大概看看没问题就行。”
“那个,大豆注意保存别被耗子咬了,做豆腐可得注意卫生。”
刘旺财叼起烟袋锅痛快的说:“这个必须注意上,存黄豆的仓库都被检查过了,老鼠洞用石头塞的结结实实了。”
刘有余献宝似的捧来方还冒热气的豆腐:“领导你尝尝,这是鲜豆腐,香甜可口,可好吃了。”
刚出锅的东西都好吃,豆腐自然不例外。
钱进咬破焦黄的豆皮,舌尖触到内里凝脂般的嫩豆腐,确实不错。
豆腐坊不大,他看过没什么问题带刘旺财往外走。
刘旺财颇为期待:“不管豆腐豆干豆皮冻豆腐都能卖好价钱,这下子可好了,领导,你给我们队里是送来一个会下金蛋的凤凰鸟啊。”
“你不知道,”刘有余得意的说,“我们公社的生产队知道这事后都来参观。”
“他们也能磨豆腐,可他们买不着大豆,磨出来的豆腐只能在乡下便宜卖,可不像我们这样能卖进城里去。”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问道:“你们有船,公社有码头,那么你们这边渔获多吗?”
刘旺财说道:“我们队里的渔获不行,公社码头上可不少,我们公社实际上全靠这个海给撑着呢。”
钱进问道:“捕捞上来的碎鱼小鱼多不多?”
刘旺财立马说:“那可不少,就像前天刮十级北风,拖网船捞的全是断头货。”
有今天去过公社的社员笑道:“今天也不少,在码头上堆着呢。”
钱进一听精神抖擞:“走,去看看。”
刘旺财纳闷了:“去看那干啥呢?一堆破肚子断头的死鱼而已。”
钱进说道:“看看你们能不能收购,要是能买到,我给你们介绍个新买卖。”
“比做豆腐赚钱多很多的买卖!”
刘旺财、刘有余坐上卡车,钱进一脚油门下去,两人颠的东倒西歪。
明明不舒服,心里头却感觉得劲的很。
汽车开到码头前空地停下,一下车海风带着咸腥味将人扑的晕头转向。
碎鱼堆在下午的阳光里泛着残光,鱼鳃渗出的黏液冻成冰碴,像给死鱼戴上了水晶面具。
钱进弯腰拾起半截黄鱼,鱼尾冻的硬邦邦,从断面来看鱼肉很新鲜。
旁边小木屋里走出个老汉:“干什么的?”
“打小鬼子的。”刘旺财冲他开玩笑。
老汉看清他样子后也笑起来,又转身回到小木屋里避寒。
“老叔,以你的经验来看,这些碎鱼能出多少肉?”钱进一张开口,海风顿时给他一个口爆。
刘旺财的烟袋锅在冻鱼堆里挑了挑,有些拿捏不定:“六成,不,五成吧,鱼头不少,估计只能出五成的肉。”
他拿起个大鱼头给钱进看。
是一条鲅鱼的鱼头,跟个成年田园犬的狗头那么大,估计这条鱼得有一米二的长度。
钱进问道:“你们队里能买这些碎鱼吗?”
“买了干什么?”刘旺财纳闷,“它没什么用,一般都是趁着冬天天冷好保存,便宜卖去内地的农村里。”
钱进说道:“你们要是能买就买到手,我教你们做鱼丸!”
刘旺财问道:“鱼肉丸子?这个谁不会做?把鱼剃肉剁碎了混上葱姜水和韭菜末,掐丸子下锅就行了。”
“这东西想当费劲不说,用碎鱼肉做鱼丸子有个问题,它们死了不知道几天了,鱼肉不行了,不新鲜,做出的鱼肉丸子不好吃。”
“别说这些碎鱼了,你在城里应该知道,鲅鱼呀鲳鱼呀黄鱼呀,只要破了肚子,那它们就得便宜卖,为什么?味道不鲜美了不好吃。”
钱进说道:“这个我有办法,不鲜美不怕,加点东西就鲜美了,只要鱼肉别腐烂变质就行,我有办法让它们鲜美起来。”
他得给1977年的老百姓,增加点科技与狠活的震撼了。
不过他不是黑心商人,只在合理范围内使用食品添加剂,不至于影响食客健康。
另外他要做的鱼丸跟刘旺财以为的鱼丸还不一样。
渔民说的鱼丸那是纯鱼肉捏成丸,不好成型就罢了,实际上味道也没有多好。
他买过食谱看过讲解,好吃的鱼丸需要不少食材进行配比的。
这需要试试看,钱进也不是很有底气。
刘旺财便找看守碎鱼的老头要了个竹筐,捡好的碎鱼装了一筐回去。
温水泡开,王秀兰挽起袖子取鱼肉。
她是行家,握刀的手腕轻轻抖动,一条鲅鱼主骨便被剃下来,只留下灰白的鱼肉落在搪瓷盆里。
又是一条大黄鱼放上去,刀刃在鱼身上游走,鱼肉再次落下。
钱进招呼刘有余找了个小石磨,将鱼肉放上去捻了起来。
刘旺财亲自上阵,老头的胳膊上肌肉鼓起来,一点不比年轻人差。
粉白的鱼糜顺着青石磨槽淌下,混着冰碴的黏液竟泛着珍珠光泽。
有社员看了后疑惑的说:“这不糟践功夫吗?弄这个干啥呢?”
钱进假装回车上拿东西,进驾驶室后拿出金箱子采购了一包包红薯淀粉和味精出来。
今天只是试一试,不着急用正式配方来做鱼丸,所以用不着其他食品添加剂,味精已经够用。
淀粉全部倒入个瓮里,他将包装袋塞进炖猪肉的锅里头,把看火的妇女心疼的眉头直颤:“塑料袋,全是塑料袋子呀……”
钱进笑道:“这些塑料袋都有问题。”
他搪塞一句后,带上淀粉又让刘有余去找来鸡蛋取蛋清,按照记忆开始进行配比。
称重的鱼糜摔进木桶里。
粗盐、蛋清、味精和红薯淀粉按比例进去。
葱姜水搅动,里面的鱼糜可以捏出鱼丸了。
鱼丸清水下锅,一会的功夫水面上飘起油,热气蒸腾,鲜腥味很足。
钱进招呼说:“来,队长、会计,你们尝尝我调制出来的鱼丸。”
一人一个粗瓷碗,连鱼丸汤水加白的鱼丸被勺子舀进碗里。
刘旺财用残缺的牙齿咬破弹滑的表皮,鱼糜在舌面化开的鲜甜让他忍不住点头:“嗯,用了鸡蛋清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比咱自己捏的鱼丸更香。”
其他人也点头。
钱进吃了个鱼丸,比他前世买的冷冻鱼丸可好吃多了。
这生意准能做!
他跟老队长说:“今天来的着急,没给你们带上调料,其实做鱼丸还需要调料呢。”
“以后你们队里采购碎鱼,然后加一个鱼丸生产作坊,生产的鱼丸我们的企业全要。”
“价格的话,碎鱼我们企业买,鸡蛋、淀粉、调味料我们企业提供,你们出人工收拾碎鱼做鱼丸。”
“鸡蛋黄给你们,另外人工费用按十倍来出,让你们一个社员的劳动力可以赚十倍的工分,用这个价钱来结算,行不行?”
刘旺财脱口而出:“肯定行,那我们可占便宜了。”
生产资料不需要生产队提供,只需要提供场地和劳动力,然后就能十倍赚取工分,还能得到鸡蛋黄——
鸡蛋黄可是好东西。
一天下来积攒的鸡蛋黄价值,可比十倍工分还大。
商定了新生意,刘旺财热情招待钱进上热炕头吃炖猪肉。
钱进还需要一批海带萝卜,这个生产队内部就能够解决。
大豆被倒出来,麻袋里塞了海带和萝卜,又装了半车厢。
最后钱进要上车离开,拉开驾驶室门,里面又有一扇猪肉!
他想拖下来,说道:“你们不是要七成归功吗?怎么七成给我了。”
“带回去、带回去给你企业的同志分一分,这是咱老乡的心意,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猪肉能拿出手。”老队长给他把猪肉又塞回去。
钱进便没客气,回头送一批粮食过来还人情便是了。
反正他之前就有计划,过年之前送一批粮食给生产队过大年。
如今有了生产队的社队企业和小集体企业业务交易掩护,他送东西更光明正大了。
这次从刘家生产队带回去的东西可不少,不光猪肉、海带、白萝卜,他还从商城又买了一批关东煮调料,准备以刘家生产队的名义带回去。
人民流动食堂,该开展新业务了。
是时候给海滨市的人民加一点强度了,他们的钱包需要进一步解放。
(本章完)
第138章 欢天喜地,小集体企业发高薪
第138章 欢天喜地,小集体企业发高薪
得知钱进下乡回来了,星期天休息在家的王东、周耀祖一行人就来找他。
他们都知道只要钱进下乡回来,就有好东西可以吃。
即使没有也没事,就当大冬天没事干,晚上过来窜门子了。
王东领头掀起被改造的门帘,闻到了一股海鲜独有的咸鲜味道。
蜂窝煤炉上的铝锅从四周散发出白色蒸汽,有悦耳的咕嘟声有节奏的响着。
见此他立马眉飞色舞:“草,又有海货吃了!”
钱进将切好的海带泡进搪瓷盆,墨绿的海藻在清水里舒展成麻将块大小的片片,熙熙攘攘,煞是好看。
王东探头一看,期望变为失望:“草,钱总队,你这次拿回来的海货是这玩意儿?”
“嗯,今晚吃海带,吃白萝卜,吃鸡蛋。”钱进将海带倒入铝锅里。
里面有雪白的鸡蛋在随着沸水翻滚。
魏清欢估摸着火候,端起铝锅用火钳拨弄了一下炉膛,蜂窝煤炸出的火星子让刚进门的几个人纷纷贴墙站:
“有鸡蛋?嘿嘿,那多不好意思。”
“吃鸡蛋,行;吃海带和萝卜,不行。”
“哪那么多事?老徐待会就给你吃海带和萝卜,你们打投所食堂有的是鸡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钱进说道:“你们别着急,今天这个高汤可不是一般东西,是我在刘家生产队要了个秘方,好不容易买齐调料配出来的神仙汤。”
几人哈哈笑。
神仙汤也是汤,他们想吃硬的,不想喝软的。
钱进下午回家以后,便在铝锅里咕嘟上了关东煮调料汤。
这种汤的品质自然比不上27年便利店的关东煮原汤,更比不上小鬼子用昆布、鲣鱼木配鸡骨架熬制出来的高汤。
但科技与狠活不是盖的,调料汤味道也很好,足够横行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
他掀开锅盖,白雾伴随着鲜香扑上来。
锅里头刚带回来的豆干吸饱了汤汁,在沸腾的海带片间隙里沉浮。
照例一人一个粗瓷碗,钱进舀了汤汁倒进去,一人一个鸡蛋两块白萝卜、两片豆干加上一堆的豆腐片和冻豆腐。
王东用筷子戳着白萝卜举起来。
炖到稀巴烂的萝卜块顺着筷子滑到了他手指上,弄的他一个劲喊:“烫!烫!”
他把白萝卜分给徐卫东:“东哥我听说你最近便秘了?来,多吃点白萝卜排排气。”
“滚你娘的蛋。”徐卫东想去抢他碗里的鸡蛋,“我倒是听说你最近在国六厂大吃大喝搞得消化不良,还是别吃鸡蛋了。”
小汤圆将抱在怀里的搪瓷缸递上去:“叔叔萝卜给汤圆。”
王东嘿嘿笑着递给她。
他不爱吃萝卜,尤其不爱吃白萝卜。
下乡那些年冬天没东西吃,上顿青萝卜下顿白萝卜把他给吃怕了。
这年头冬天三宝,白菜萝卜土豆,谁都不还吃白萝卜。
周耀祖便先去啃萝卜。
他习惯先吃不好吃的东西,留着好吃的最后享受。
萝卜散发着热气、滴着汤水,周耀祖使劲吹了吹,轻轻咬了一口。
预期中的辛辣味没有出现。
炖的时间足够长,萝卜芯的蜂窝状组织里已经蓄满鲜汤,咬破的瞬间汤汁便迸射出来,像是海里灌入了海潮气息,鲜味十足。
他仔细咀嚼迅速吞咽,汤汁顺着嘴角滴到了劳动布工装衣领上。
于是他一边掏出手绢擦拭一边惊喜的说:“这个白萝卜好吃,钱总队你神了,白萝卜在你手里变成了美食啊,这东西可真棒。”
小汤圆吹着白萝卜从边缘开始啃,啃的眯着眼很开心。
她已经吃过了。
白萝卜比鸡蛋还好吃呢。
王东为了表示自己的彪悍放下筷子,特意用随身带的匕首扎起块豆干准备吃。
他不信周耀祖的话,笑道:“哟,周队现在也学会诓人啦?”
徐卫东、刘大力和石振涛吃起了萝卜,他们一吃一个不吱声,甚至顶着滚烫汤汁一边‘嘶嘶哈哈’一边往嘴里塞萝卜。
尤其是徐卫东,那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手雷,一个劲的挤眉弄眼像是被手雷给炸了天灵盖。
王东有点惊疑不定了:“你们为了糊弄爷们吃白萝卜……”
“谁想糊弄你?你算个锤子。”徐卫东咽下后哧哧笑他。
魏雄图冲他点头:“这个白萝卜炖的真好吃。”
众所周知。
大魏老师最实诚,从来不撒谎。
王东咬了口豆皮。
绵软,鲜美,滋味很好。
他狼吞虎咽的吃着说:“瞎说,肯定是豆皮好吃。”
徐卫东吃了口豆皮,又换回去吃第二颗白萝卜块。
王东见此有点傻眼了:“我我我,不是,小汤圆,你给叔叔一块白萝卜。”
小汤圆抱着搪瓷缸迈开小短腿狂奔:“我要去给哥哥吃。”
钱进试了试。
这汤汁适应了27年消费者求健康的生活方式,主打鲜味,没多少咸味。
78年的劳动者多数从事体力劳动要出汗,所以口味更重,更能吃盐。
他抓了把粗盐撒入汤里。
晶粒落在沸汤里发出像是小鞭炮一样的噼啪声,这是粗盐里有气腔,融化后炸开了。
沸水翻腾,越来越多的白色蒸汽弥漫开来,腥香味道从门缝窗缝传进楼道里,在筒子楼中酿出一股奇异的鲜味。
所有人都吃完了白萝卜,齐声赞叹:“好吃!”
“早就该想到了,白萝卜跟腥味最搭配了。”
“确实,白萝卜炒虾皮、白萝卜虾酱汤好吃的很。”
王东心痒难耐,举着粗瓷碗说:“钱总队,再给一块白萝卜。”
钱进遗憾:“抱歉啊东哥,一人两块这是算好了的,得给待会来的人留下萝卜,咱不能前头的吃完了后头的吃不上。”
王东眼珠子乱转,然后嘿嘿笑起来。
徐卫东小心的吃着鸡蛋骂他:“你狗日的又要冒坏水了!”
他猜对了。
后面赵波带人搓着手进来说:“娘的,真冷,你们吃什么啊?是不是炖鱼了?我在楼道里就闻见鲜味了。”
王东抢先一步给他舀汤和配菜,说道:“钱总队带了个秘方海鲜汤回来,给咱炖了白萝卜吃,来,赵队吃两块。”
赵波干笑:“我不太爱吃白萝卜,前两天我妈从农贸市场抢了四十斤,家里上顿下顿全是……”
“那我吃了吧,我最近便秘,需要多吃萝卜通通气。”王东慨然说。
赵波正要答应猛然反应过来:“我不,这白萝卜是不是好吃啊?你最讨厌白萝卜了。”
“给我!”
王东骂了一句。
但朱韬后面来了,王东亲热的拍他肩膀说:“朱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朱韬乐呵呵的说:“赵队不是回来更早吗?今天休息日生意好干,准备的配菜和底料全卖光了,我过来……”
“吃不吃萝卜?”王东这次直接问他,“钱总队给咱炖了点东西吃。”
朱韬摇头:“我不吃萝卜。”
王东不废话,赶紧吹着气开始啃起来。
一啃他眉头一挑,说道:“咳咳,这股味儿真不怎么样……”
钱进赞叹:“东哥你真是个戏精,我以前可没看出你还有这本事,以后我弄个剧组拍电影,选你当主角。”
赵波对朱韬说:“你被他糊弄了,这白萝卜好吃,比鸡蛋都好吃。”
朱韬不信:“鸡蛋最好吃了。”
赵波便冷笑:“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王东舔着搪瓷缸沿的汤渍,说道:“这汤底可真鲜,拌窝头准好吃。”
“这叫鲜汤煮,是我给咱人民流动食堂新准备的买卖。”钱进拿出一个麦乳精大玻璃瓶子,2l装的大瓶子里塞满了关东煮粉料。
其他人立马点头:“准能行。”
“这个跟麻辣烫不一样,麻辣烫太辣了,有些女同志受不了,这个好,这个女同志肯定喜欢。”
魏清欢重新给锅子里放入萝卜、豆皮、豆干和海带煮起来。
赵波说道:“明天星期一,上班的人多,肯定生意好干。”
钱进说道:“你们好好弄,明天晚上核算上月利润,给同志们发工资!”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了起来,一时之间欣喜若狂。
1978年的第2天,朝阳升起,阳光灿烂。
两台三轮车上增加了个新的炉子,炉膛里火焰熊熊,大锅里徐徐冒着白气,北风一吹,鲜味混着麻辣汤汁的滋味混成前所未有的新味道。
“搬稳当点。”赵波指挥几个队员将一串串菜肴送上车。
钱进买的竹签子可以反复用。
他们的串串菜不能打包带走,需要吃完留下竹签子反复利用。
食客们对此浑不在意。
现在社会上没什么一次性用品,‘浪费’和‘犯罪’在单位里还能划等号呢。
贪污和浪费都是极大的犯罪,这可是最高指示。
反而人民流动食堂如果不回收竹签子,到时候动不动被人扔一地,这还会受到批评。
七点整,第一波自行车流冲破海雾骑出来。
沸水翻涌带出来的腥咸气息吸引了冻到鼻子发红的早班工人。
朱韬试了试海鲜汤的味道,又往汤里撒了把粗盐。
不锈钢勺刮过锅底的响动吸引一些工人侧目,这声音让他们想起了当年下乡时候在知青点刮铁锅底的饥馑岁月。
“添点火!”赵波夹起蜂窝煤放入炉灶里。
上下煤块的蜂眼儿对齐,红彤彤的火焰顿时冒了出来,映得车身上“为人民服务”的红漆字愈发鲜亮。
两辆三轮车分开,赵波这一队专门往造船厂路口拱。
七点一刻,造船厂晨号刺破海雾。
头戴前进帽的工人们骑着车子涌出来,铝饭盒在帆布包里撞出带有金属质地的饥饿声。
赵波掀开汤锅盖,混合香味像颗炸弹爆裂,在零下十度的空气里横扫八方。
“这是啥新鲜玩意?”五级钳工老廖凑近后停下车单脚撑地探头看汤锅。
顿时,他的镜片上蒙了一层白雾。
赵波用铁勺搅动汤底的干鱼片说:“鲜汤煮,新式营养餐,专门给咱工人同志的工作热情添砖加瓦!”
萝卜块在沸腾的汤里颤巍巍摇晃,切的横截面吸饱了汤汁,阳光下展现出水润的晶莹。
立马有人递上钱和票:“五串冻豆腐、两串白菜、两串萝卜再来一筷子粉条,他娘的,这早上太冷了,耳朵要掉了!”
销售员们拿来个搪瓷缸飞快的放入配菜加上一勺红油汤,工人端过去开始狼吞虎咽,连呼过瘾。
吃完还回缸子和竹签,销售员用热水烫一圈就算洗完了,下一个继续可以用。
不过多数工人自己带了搪瓷缸或者铝饭盒,用不着食堂提供的餐具。
有人闻着香味看着腾腾热气心动,最终摇摇头:“不能吃辣了,胃疼。”
赵波赶紧招收:“这不是王工吗?来来来,今天我们给大家提供了新的服务项目,鲜汤煮!”
“一点不辣,主打的就是个新鲜可口、热乎熨帖!”
一份热气腾腾的炖萝卜和海带片送上去。
白色和绿色交融在一起,冬天里愣是让人看出了春天的味道。
工人接过去,咬了口萝卜的瞬间,滚烫的汤汁混着鲜甜,伴随着炖萝卜的诺软,在人舌苔上掀起一次海鲜革命。
他们简单枯燥的味蕾再一次得到了丰富,全新的味道全新的口感,让工人们吃的停不下嘴。
“再来三十串!”船厂女青工们围着餐车叫嚷。
有穿干部装的凑上来看,撇嘴说:“萝卜海带的有什么好吃的?没见识。”
赵波接过他的饭盒伸进汤锅,用钢勺舀起块浸透汤汁的萝卜:“主任尝尝,这是科学营养配餐,你自己来一口这个汤,试试鲜不鲜就成了。”
干部装抿了口汤水,鲜甜可口的味道让给他忍不住赞叹一声:“是好东西啊!”
钱进上班的路上碰到了这帮人。
造船厂就在甲港不远处。
魏雄图赞叹一声:“行,钱总队,看来这门生意又做成了,你可真厉害。”
钱进暗道你妹妹也这么说过,嘴上则说道:“这算什么?现在国家抓得紧,咱们小打小闹而已,要是以后能放开经济上的管制,我带你们去干大买卖!”
魏雄图赶紧劝他:“这已经是足够大的买卖了,全海滨市四个城区,谁不知道咱人民流动食堂?”
“差不多得了,你跟小清结婚了,别想太多,就踏踏实实过日子行了……”
钱进一句‘竖子不足与谋’,蹬车就走。
他还得使劲赚钱,以后好想办法买回银滩公园别墅的祖产呢。
又有十四辆小车送达,他们大队的工作效率倍增。
但上层没有传下消息来,似乎上个月给市总部送去的四辆小车掉海里了。
无声无息。
倒是哥哥姐姐的回信来了。
2号当天钱进下班回家,发现二姐的信最先到了。
信封上硬邦邦的,上面印着‘白山红火、建设光荣’的红戳,拆开来先掉出片打薄过的桦树皮,上面用小刀雕刻了个人脸。
是钱进。
信纸是从账本上撕的,字迹被冻疮膏洇得发晕:“小弟,展信佳……姐姐在长白山伐木队挺好的……”
“爸爸的屋子你留着,无需承诺,你已经回城还未婚,我和你哥哥们都已经结婚,唯有你还单身,这套房子留给你将来娶媳妇用……”
信件不长,可是每一句话里都透露着姐姐对弟弟的思念和爱护。
钱进看完后递给魏清欢,低声说:“我这几个月还没有给姐姐写过信,是不是太过分了?”
魏清欢说道:“确实太过分了,你怎么能不给他们写信呢?这是你的亲姐呀。”
钱进干笑:“我心里全是你。”
“少来,你这样可不对。”魏清欢瞪他,“我还以为你们姐弟有什么嫌隙,怕惹你不快所以没有问。”
“可是看这信你姐姐很爱你,她说给你邮寄了些长白山特产,肯定是她们一家在林场省吃俭用留给你的。”
“我们单位刚发了全国粮票和肉票做新年福利,姐那里肯定用得上,我给她邮寄过去。”
“还有妈的围巾,这应该让姐继承才对,特别是她在长白山冬天寒冷,这围巾能起大作用……”
钱进说道:“围巾不用了,我托人从东北捎带一条狐狸毛围巾给她,那个更暖和。”
他跟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根本没有感情羁绊,所以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
正好这几个月哥姐也没给他寄信,他乐得装糊涂,更不会去主动发信。
魏清欢琢磨着给二姐邮寄什么东西,反正喜是必须的。
钱进自己去了居委会会议室,今晚突击队老队员全到了。
发工资。
时间很快。
人民流动食堂已经营业38天,但11月的收入没有用来发工资,钱进说用来做采购资金了。
如今12月已经营业全月,必须得发工资了。
人民流动食堂两个负责人,刘韬和赵波共同负责,其中刘韬收钱收票,赵波保存账本。
发工资只发钱,票证被收集起来贡献给居委会了,由魏香米支配。
魏香米对钱进分外上心也有这个小集体企业的缘故。
她看到了这小企业的潜力。
钱进看账本。
每一天的收入清清楚楚登记在上面,有所有职工的签字。
12月份31天,小集体企业卖出了惊人的一万一千五百多块钱的营业额!
钱进曾经以为一个月能卖出三千五千就了不得了,毕竟这年代的人没钱。
可他还是小看了薄利多销的这个销量。
麻辣烫生意很火爆,因为汤里头有红油,很多人家舍不得用油,就比如刘有牛他们家里,一个夏天可能吃不上一斤油。
这种情况下买一毛钱的麻辣烫就能顺带着买到两勺汤水,里面可是飘着一层红油的。
很多人觉得这是笔合适买卖,于是热衷于隔三差五吃点麻辣烫补充营养。
钱进的底料全是商城买来的。
但他不能白送给小集体企业,这也要算成本费。
底料、蔬菜,豆腐、煤块,诸多成本核算下来,钱进直接扣掉了接近一半的五千多块。
这样还剩下六千五百块。
另外按照约定,每个人都有三十元的月收入。
钱进挨个发钱。
三张大团结发到手,票子不多可压手。
刘大力搓着钱向四周笑:“娘的,咱自从来突击队一年半了,还是头一次发这么多钱!”
“企业给发三十,劳动突击队和治安突击队一个月还有三十,这下子过年钱可有了!”其他人也兴奋的笑。
最兴奋的是王东、徐卫东这些已经被分配进单位的人,他们不领突击队补贴了,但是能领单位工资和这三十块钱的月薪。
这钱就很可观了。
王东向左右得意的说:“以前我一个月满勤拿回家十五块,我媳妇对我阴阳怪气,他妈的,一起睡个觉想换个姿势都不行。”
“现在哼哼,今晚看着吧,我今晚要一分钟换一个姿势。”
“那你不得换三个姿势?”徐卫东羡慕的说。
王东抬脚:“滚蛋!”
楼小光拦住他问道:“等等,东哥,今晚真能去看吗?”
王东对他客气了一点,毕竟他偶尔会去国营二饭店,那时候得靠楼小光帮忙装逼:“请滚蛋!”
发了工资。
钱进挥挥手,大盆子打开,里面是切好成块的鲜肉:
“来,分福利了。”
“一人两斤猪肉、两斤香肠,另外还有五十斤粮票、二十斤肉票、十斤油票。”
一听这话,会议室里爆炸一样响起叫声。
福利可比收入更震撼人心!
因为收入早就规定好了,一人三十块钱,只是今天头一次拿到现钱而已。
所以他们高兴却没有惊喜。
福利不一样,他们没想到第一次发福利就这么给力,比厂子里还要过瘾。
粮票、肉票、油票,这些东西过个肥年都绰绰有余!
钱进怒视他们:“闭嘴!都闭嘴!想让全街道都知道咱们的福利吗?”
队员们互相推搡,纷纷息声。
楼小光低声说:“钱总队,居委会都下班了,没什么事吧?”
钱进说道:“要是有人偶然回来呢?要是有市民听到有声音过来看热闹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众人纷纷点头。
这次鸦雀无声。
钱进低声说:“你们以为福利哪里来的?老天下雪一样下来的吗?你们以为是我变魔术变出来的吗?”
“告诉你们,是我从交给魏主任的票里面扣下来的!”
“咱这事不地道,可咱的小集体企业在立功,咱们肯定得有些特殊优待对不对?”
一行人纷纷点头。
徐卫东走出来压着嗓子说:“肉烂在锅里,都他娘别往外说,连家里人也别说!”
“家里问票是哪来的,就说队里周末要集体出工,靠出工干活赚来的!”
众人继续点头。
只要组织给的工资高福利多,那么我就是组织最忠诚的战士!
(本章完)
第139章 夺回房产
第139章 夺回房产
队员们看着发到手的实惠,一门心思的老老实实接受指挥。
其实这些票全是钱进自己掏腰包给的。
他在黑市赚到最多的就是各种票证。
发给队员们增加队员对突击队的归属感、增加对他的信服感,这是收买人心的必要程序。
开开心心收了钱和福利品,突击队员们后面几天干活更卖力,对钱进更是言听计从。
随后,大哥三哥的信也邮寄到了。
大哥的信在西北黄河上游插队,信封里头还有黄土。
他的言辞跟二姐相仿,让钱进自己在城里注意生活,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
最后谈到房子他写道:
“……大哥已经成家生子,恐怕无法回海滨市了,这套房子就由你继承,日后哥哥带你嫂子侄子侄女回去走亲戚,好歹能有个地方落脚。”
“自愿放弃继承书随信邮寄给你,另外你嫂子收拾了一些当地特产给你邮寄过去,应当会在信件到达一周内送达。”
最后送到的是三哥的信。
这封信件带着南国的潮气。
三哥同样关心了他的生活,随信邮寄了自愿放弃继承书,还一起邮寄了全国粮票。
只有二十斤!
钱进将信翻阅了几遍。
先骂前身不是东西。
哥哥姐姐们对他这个小老弟显然爱护有加,彼此之间应该感情深厚。
可前身光在日记里记他跟女朋友的前月下,关于哥哥姐姐的信息就是某天大哥给了粮票三哥给邮寄多少钱二姐给邮寄什么东西。
其他的再无涉及。
即使是哥姐邮钱寄票这种事,也往往是一语带过。
这样他穿越过来后,仅仅凭借日记要对哥哥姐姐产生感情是不可能的,甚至他看了日记后都不知道原身的哥哥姐姐是什么人。
另外他是魂穿,所以本身对前身哥姐没有感情,什么认知都没有,这种情况下他没法跟哥姐进行联系,联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哥姐没有来信,他更不会主动去写信联系。
因为他怕写信写出问题信息,被人家从信里看出他的问题来。
魏清欢不明所以,认为他对哥姐感情不够深。
实际上钱进很委屈。
不管名义上有什么关系,谁会对从未见过面的人有感情呢?
他对哥姐感情还比不上对魏香米的感情深厚呢。
毕竟魏香米是真给他办事了。
三封自愿放弃遗产承诺书送到,魏香米把之前登了挂失信息的报纸一起拿上,叫上钱进去补办土地房产证:
“你带着户口簿,街道证明信我来开,再加上你父亲的退休证,这样我争取今天给你办出证来。”
补办土地房产证的人很多,因为76年之前房子没有这个证。
以前房子两个来源,一是街道安置的集体产权房;二是工厂单位分配的房子。
前者个人没有产权,后者个人有产权可国家相关机构停摆了,没有办法办证。
于是从今年国家各机关单位恢复职能,开始补办证件,需要补办的人很多,速度很慢。
这时候魏香米在房管所的工作派上用场。
别人要等二十天三十天才能办出证来,钱进这边是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证就插队出炉了。
钱进签字按上红手印,简单的证书交到他手上。
房主姓名栏是手写的。
不再是钱忠国。
换成了钱进。
也是巧了,办证当天是9号的周一,如果提前一天周日能办出证来,他无需请假就能搬家了。
但是话说回来。
周日人家房管所还不上班呢……
上午办出证来,钱进当即带上证去找杨胜仗请了一天假。
杨胜仗很是护犊子,大笔一挥给他开了全天的请假条。
这请假条开的钱进都不好意思了。
他自从当了大队长那是隔三差五请假一回。
杨胜仗递给他请假条后又递给他一份通知,《关于各机关单位、工厂矿场加快职工住宅建设的通知》。
他说道:“国家要加快经济建设了,中央的新年讲话你看了没有?”
钱进摇摇头。
杨胜仗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是知识青年,可不能光低头看路,还要抬头看政策,否则走路也走不平稳。”
“中央提出,今年工作任务很重,要加快速度发展经济,还要保障人民衣食住行条件稳步提升。”
“估计咱单位会建新房,你如果继承了这套房产,那到时候分房的时候你怕是要往后靠了。”
这消息出来的很突兀。
钱进没想到市供销总社今年就要盖新房、分房子了,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先把父亲所属的房子拿回来。
特别是这套房子还是套三户型,除了没有厕所已经相当现代化,可以很好的改善他和魏清欢的居住条件——这点非常重要!
魏清欢的亲戚已经走了。
可他们没有过私生活的条件,所以亟需一套新房。
从钱进口中得到答案,杨胜仗便摆手放他走人。
劳动突击队正在干活。
钱进骑车狂奔而去直接点人:“石振涛,把所有人都给我带上,去纺六厂的工人新村一小区!”
1号晚上见过的周山湖也在上工,钱进对他招招手,周山湖下意识反指自己:“钱总队,叫我?”
钱进点头。
周山湖便屁颠颠的跑过去。
钱进问道:“你会开锁,那现在工人新村的防盗门锁你能开吗?”
周山湖吃惊的看向他,先委屈的大叫:“钱总队,我这些日子哪里都没去!任何违法犯罪……”
“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干了什么,是有件个人私事需要你帮忙,放心,不是违法犯罪行为。”钱进解释。
他掏出房产证给周山湖看,将父亲和白东风的过去讲了一遍:
“这孙子不干人事,为了谋夺我父亲的房子,他是费尽了心思,甚至还阻拦我们兄弟姐妹不能回城。”
“我父亲四个子女,临死之前他一个都没看到,我们也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你说这是什么仇?”
“然后他还想图谋我家房子,你说我能让他占了这房子吗?”
周山湖点头:“我明白了,那钱总队你放心,这锁我开的了。”
钱进问道:“你去那个里面好几年,这是新的防盗门……”
“一样的东西。”周山湖微低声说,“原理都一样,钱总队,我以前在道上有个绰号。”
“周万能,万能钥匙的万能!”
钱进拍拍他的肩膀:“那就看你的了。”
白东风家庭条件很好,一家四口住在一起,然后四口人都有工作。
这样上班日就是个搬家的好日子了。
石振涛还想帮他查查黄历,钱进说道:“咱们新时代青年还搞这一套?不管了,同志们给我上吧!”
突击队没出现一个有异议的声音。
一群青年和大汉蹬着车奔驰在路上,路上的人和车隔着老远便躲避一旁。
国六厂的工人新村一小区也在城南区,是在梁山路上,隔着泰山路的自行车程有十分钟左右。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梁山路治安所。
钱进委托黄永涛打过电话,于是他到来后表明来意,梁山路治安所便安排了一名治安员带治安突击队去监督搬家。
本来再从居委会叫上工作人员协同监督更好。
可是钱进担心梁山路居委会已经被白东风打通了关系,这会打草惊蛇,于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惊动居委会直接搬家。
反正他还找了王东来协从监督。
王东是国六厂保卫科的保卫员,这是国六厂的工人房,无论情理还是法理都说的通。
他们共同来到2号楼。
钱进对周山湖招手:“现在需要你来施展本事了,放心,这次咱是合法干活,你不但不会违法犯罪,还是立功行为。”
“不过以后你私下里可不能随便这么立功,要通过组织同意才行。”
周山湖咧嘴笑道:“我真的改过自新了,已经不想跟这种事扯上关系。”
“月初我家里人出去忘带钥匙,我都没有用手艺去打开门锁。”
“那你们怎么回家的?”米刚好奇的问。
周山湖轻描淡写的说:“我爬墙从窗户进去的。”
钱进竖起大拇指。
到位了,弟弟。
周山湖去2单元的602室踩点。
很快的去,很快的回,他往后指了指说:“家里没人,锁已经开了。”
钱进吃惊:“这么快?”
自己新招徕的这个手下要是用好了,这本事似乎了不得的大!
治安员和治安突击队员们面面相觑。
这伙人什么来头?
当真是领导口中的‘兄弟单位’同事?
一行人直奔顶楼而去。
门廊外摆放着冻白菜,钱进说道:“都小心,任何东西不许损坏。”
“领导,还请您和同志们给我们作证。”
治安员点点头:“那你们动手时候必须小心,千万别给我们所里惹麻烦。”
钱进下保证,然后一挥手说道:“不要怕麻烦,一个个的往里进人,从小件物品开始,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连一块卫生纸也不准留下!”
众人立马开动。
这么多人动静很大。
不过工人新村的房子造型很是现代化,它已经不是筒子楼了,而是跟27年钱进住过的八十年代旧楼房在建筑布局上更相似:
一层楼只有两户人家对门住,每一户都有厨房,但没有卫生间,一栋楼共用一楼伸展出来的卫生间。
601户门上挂着‘光荣之家’,有老人皱眉探头问:“又是闹腾什么?”
王东亮明身份,笑眯眯的去跟老人沟通了。
从门口开始往里收拾,一件件生活物品被搬下楼有序摆放在楼道门口空地上。
从小到大,依次排列。
白东风家条件着实不错,三转一响齐全,十八条腿的家具全有。
另外床上竟然还是放了一张弹簧床垫。
这是好东西。
钱进好悬没有克制住内心欲望给留下。
他跟魏清欢很需要这么一张床垫。
三点一刻,最后把木床分解开来搬出去。
钱进展开《房地产所有证》让王东签字。
国六厂保卫科的关系肯定得打通。
这时候再来看,他努力将王东送进保卫科的决定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一切收拾完了,特意翘班来帮忙的徐卫东看到钱进还是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看你不高兴个样子。”
钱进说道:“刚才我打量了一下,国六厂的工人心挺齐的。”
“白东风这人手腕圆滑,做事又很有一套,他跟不少住户关系相当紧密。”
“这样即使我拿回房子,恐怕在社区里住的也不会舒心。”
徐卫东认同的点头:“确实,这些人我太了解了,跟我一样的德性,帮亲不帮理。”
“不过要改变这个情况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白东风会不会配合我实施这个办法……”
一直到下午四点钟,白东风才得到消息。
不怪他在工人新村小区里的人缘差,主要是现在没有手机,要通知消息全靠居委会和单位里才有的电话机,上班时候要通知点事情还是很麻烦的。
钱进站在门口门口等到了白东风。
双方第一次见面。
白东风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国字脸上表情总是很严肃,黑头发修剪的一丝不苟,穿着中山装、胸口别着黑钢笔,一派干部模样。
他看到门口那些熟悉的东西后,整个人都爆炸了。
钱进通过他才明白,原来怒发冲冠是真实情况而非岳飞同志杜撰。
当时他的黑头发真的翘起来了!
白东风握紧拳头怒气冲冲的赶来,直接冲着钱进怒吼:“姓钱的!你违法了等着坐牢吧!”
钱进淡然的说:“看来您就是我父亲的徒弟、我的师兄了?”
“咱们以前没见过面吧,您是怎么一眼认出我来的?”
白东风伸手要撕扯他衣领:“你别管……”
张爱军一只手将他整个人给摁住了。
几十条青年和壮汉‘呼啦’一下子围上来。
白东风顿时冷静了。
他忍着怒气咬牙切齿的说:“好呀,看来你现在是拉帮结派做上了帮派组织的老大……”
“是治安突击队的副队长。”钱进将红袖章给他看,“你可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白东风下意识的使劲握拳,他死死盯着钱进说:“你加入了国家单位,然后就可以欺凌我们老百姓了?”
钱进问道:“此话何来?”
“姓白的,咱们别废话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回我自己家与你何干?反而是你这些日子里住我家,是不是该算一算房租了?”
他拿出红证书打开:“看好房产持有人的名字,钱进!”
白东风脸上终于露出惊骇之色:“你你你……”
钱进抢着说:“我我我,是的,这是我家了。”
“还有我来搬家可不是自己来的,是在你们街道治安所和你们单位保卫科的双方监督下搬家的。”
梁山路治安员露面点头。
王东则做出铁面无私的姿态,他从一卷被子里抽出一把短管猎枪:
“白东风同志,你得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这把枪是他们搬迁工作的意外之喜。
白东风竟然在家里藏了一把猎枪!
治安员拍拍他肩膀说:“白东风同志,算了吧,这是人家的房子,我们找有关单位检查过他证件的真实性了,也跟你们单位房管领导联系过了。”
“小区2号楼2单元的602当初分配给了你师傅钱忠国,在钱忠国同志去世后,钱进同志作为钱忠国的儿子,合理合法的继承了这套房子。”
白东风吼道:“他哪有资格继承!他还有哥哥姐姐,轮不到他……”
“我哥姐都签署了自愿放弃继承权的承诺书。”钱进拿出三张纸摇了摇。
白东风的表情终于开始出现惶恐。
他意识到自己小看了钱进。
人家是谋而后动。
然后一击致命!
钱进盯着他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没有好说的了,那就轮到我说。”
“第一,我家房子为什么是你在住?”
“第二,我父亲当真是生病去世的?而不是生病后被人耽误治疗害死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想要栽赃陷害泼脏水啊!”白东风愤怒的打断他的话。
“反而是我该问你,你父亲生病你们当子女的为什么不管不问?”
钱进也打断他的话:“我手头上有我父亲的信件,他老人家在信里说了,是你千方百计阻拦他召我们回城……”
“不可能,你父亲……”白东风下意识要否决他的话,可刚开口又闭嘴了。
钱进凝视他说道:“我父亲的信都是你邮寄出去的是吧?是你检查后邮寄出去的对吧?”
“只有你认为我们可以知道的消息,才会让它们出现在信上是吧?”
白东风满脸莫名其妙:“你瞎说什么呢。”
钱进冷笑道:“我是不是瞎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信里知。”
“告诉你,当初搬到泰山路的时候我父亲是病了不是死了,你去上班的时候,他可以跟楼上楼下邻居搭上话,由他们帮忙邮寄信件!”
白东风顿时吞了口口水。
治安员劝说道:“白东风同志,行了,别闹腾了,闹下去不好看。”
“这是人家的房子,人家要回来住,你们就给人家让出地方来吧。”
“你是他父亲的徒弟,说起来你们是一家人,何必闹出兄弟阋于墙的丑闻让人看笑话呢?”
白东风几次深呼吸压制住内心的愤怒。
房产证在眼前。
治安员在身边。
四周几十号青年壮汉虎视眈眈。
他慢慢的点头,对钱进说道:“我家的房子,我一定会拿回来的。”
“你伪造国家证件,这会坐牢的。”
钱进哈哈大笑:“我已经向你们单位政工科举报了有人在分房会议记录乃至分房人签名方面弄虚作假的事情了。”
白东风内心咯噔一下。
他明白钱进的意思。
更是意识到了这个对手的不好对付!
这小子怎么比他老爹还要狡猾机智!
这不对!
这小子应该是个单纯呆傻的蠢比才对!
(本章完)
第140章 白家的末日来到了
第140章 白家的末日来到了
黄昏,日头快要落下,国六厂北边小门被北风拍得咣当响。
工厂屋顶的烟囱汹涌澎湃的排放出黑煤烟,北风一吹,刮的厂区里到处灰蒙蒙的一片。
白东风的自行车进北门后飞快碾压过地面未能融化的冰碴子,穿过筒子楼间的煤渣路来到保卫科办公楼下。
他下了自行车摘掉劳保手套攥在手里,向着科长办公室狂奔。
快要下班了。
他太了解厂里这帮鸟同事的情况了,一旦下班他们会立马往家里钻。
所以他想要在今天还能讨回房子,必须得赶在下班前见领导,让领导们为自家出面。
诚然。
他知道602的房子不属于他,可他家里人在里头住的时间比钱家人住的时间更要长,连户口都已经被他想尽办法挪到那座房子下了。
这样来说,那房子不就该是他家的吗?
保卫科科长苏大同在办公室里头来回踱步,他手里把玩着十斤额度的肉兑票,计划着用这笔今天刚捞到的好处弄点什么吃。
这可是市里供销总社内部特供的票据,拿着这票去割肉,可以割到最好的腹五呢。
然后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一股森寒北风嗖的钻了进来。
苏大同瞪眼看过去,看到后勤上的同事白东风着急忙慌的进门。
他立马不动声色的将肉兑票收进了袖子里,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说道:“呀,是东风同志?你急匆匆的有什么事情呀?”
白东风急迫中保持风度,先给苏大同上了一支香烟。
苏大同摆摆手:“最近感冒了,抽这个咳嗽。”
白东风闻言将整包香烟都给留下了:“那苏科长你等感冒好了再抽烟吧。”
苏大同暗地里咂咂嘴。
这伙计难怪在单位混的那么好,确实有些手腕。
不过——
今天我可不吃你那一套了,没办法,谁让我已经吃了人家送来的十斤大肥肉呢?
那可是十斤!大!肥肉!
“东风同志应该不是来特意给我送烟的吧?有什么事直说,咱们都是自己人,没必要用烟开路。”苏大同说着习惯性扫了眼手腕。
嗯,快下班了。
哦耶!
白东风便把自家遭遇说了出来,特意强调了保卫科新人王东吃里扒外的举止。
苏大同听着听着严肃起来。
就在白东风以为自己告状有希望的时候,对方问了一句:
“那么,2号楼2单元602到底是谁的房子?我怎么记得当时前10号楼都是分给老工人了?”
白东风说道:“可他钱进比你我还年轻,他钱进不是咱国六厂的工人!”
苏大同赞同的点头。
钱进确实年轻,那小子出手可真大方,当初去国营二饭店请客,那一桌菜可是硬挺的很哟。
看到他点头,白东风更是心喜。
他恳切的说:“苏科长,他王东去帮个外人强占自家同事的房子,你说这是什么事?”
“我得批评他。”苏大同点点头。
白东风急忙说:“不只是批评的问题,还有我的房子,他王东竟然……”
“那房子是你的?”苏大同再次问。
白东风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
苏大同已经连续两次询问这个问题了!
于是他解释说:“那房子情况比较特殊,实际上它是单位分给我师傅钱忠国的。”
“我师傅的情况你了解,他这人觉悟高,当时分到房子以后呢他办了病退,就认为自己没资格得到这间房子。”
“恰好我那时候结婚需要个宽敞点的房子,又在单位拿了先进个人,于是他想转交给我,还把我户口先挂到了房子里头。”
“这一切都是切实可查的,都在梁山路居委会登记入册的……”
苏大同恍然大悟的说:“原来如此,那你把户口本、土地房产证带好,我这就拎着王东耳朵一起去帮你把房子要回来!”
“这个叫钱进的同志太过分了,竟然敢强占咱国六厂的房子,我看他分明是没把我苏大同放在眼里啊。”
白东风眼角抽搐了两下,干笑着说:“你知道我师傅身体不好,当时我体贴他不便出行,没去变更土地房产证上的姓名……”
苏大同问道:“那立下字据了吗?”
白东风说道:“我们俩是师徒,情同父子呀,这种事哪里用得着立下字据呢?”
苏大同往椅子靠背上使劲一撞,皱起眉头:“这可糟糕了,这怎么证明是你的房子?”
白东风说道:“我们家里人一直住在里面呀!”
苏大同翻了个白眼:“你们住在里面,你们就是房子的主人啦?”
“那我借厂长家的别墅住两天,我能说那别墅是我家的吗?”
白东风争辩说:“我们住的可不是两天几天,是……”
“哎呀,住几天不是重点,你平时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搞不清楚重点呢?”苏大同不耐烦了,眼看要下班了。
“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个人要查户口本,房子要看土地房产证!”
“老白,你当这是旧社会的包身工闹事?谁能闹腾就把东西分给谁?现在要讲组织纪律!”
外面的铁皮喇叭突然响起了铃声。
苏大同更是恼恨白东风了。
如果这厮不来耽误事,此时他已经愉快的骑上自行车去往菜市场肉柜专门买肥肥的、香香的五肉了。
白东风看明白了,苏大同这边不愿意给自己出头。
他赶紧去找主管房产工作的副厂长王德福。
可王德福已经不在办公室里了……
这把他给气的。
刚下班就跑人了?
组织纪律呢?
到底是谁无组织无纪律呀!
白东风心里生出浓重的怨气,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建设好社会主义事业呢?
他气冲冲的往回走,回到工人新村,发现大冷天里不少人待在2号楼四周看热闹。
不用说。
看的是自家的热闹。
此时他媳妇和父母都回来了,三人看着被井然有序排放在楼栋前的物品先麻后惊又怒还迷茫。
等治安员跟他们解释过后,他们当场愤怒到暴跳如雷,并一直暴跳如雷。
几十个青年和汉子站在楼道里,两个台阶站一个人,从一楼站到了六楼。
孙玉兰一度要冲进去,冲到二楼又回来了。
白母赵大红在外头拍着腿大骂:“哪个丧良心的搬空俺老白家……”
白父白江山则阴沉着脸掐腰站在家具堆里,他那枯槁的手指抠进工作服,指甲缝里泛着纺织厂浆纱槽的靛蓝。
有平时跟他家不对付的人在旁边冷笑,还有人一边喝着热茶水一边咂嘴,时不时还往外啐一口。
白江山怒视对方,对方举起茶杯说:“这茶叶渣子没法喝啊。”
白东风叹口气,打起精神来出场。
等看到丈夫回来,孙玉兰先是一马当前哭唧唧的扑上去撕扯着丈夫衣服要告状。
白东风咬着牙说:“我已经知道了!”
孙玉兰哭着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咱家被人占了、别人给占了呀,这可怎么办?他们很有权势,他们连治安员都给买通了……”
治安员听到这话恼了,指着她说:“女同志你别血口喷人,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你要是……”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信你们!”孙玉兰哭着喊。
有国六厂的好事者过来问:“白主管,到底怎么回事啊?”
白东风强笑着说了一句‘碰到了霸道的坏人’,然后他把妻子和父母带出小区找了个地方协商:
“房子不能让出去,这时候咱没办法,权势比不上人家,那就只能闹了。”
“把事情闹大,我就不信这个国家不是工人当家做主了!”
“这样,媳妇你听我的,我作如下安排,你们记好了……”
十几分钟后,孙玉兰跪在了梁山路居委会门前的水泥地上。
她特意穿了结婚时那件枣红袄,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居委会主任刘涛和妇女主任季金秀出来扶起她,她死拖着在地上哭:
“刘主任,你得给我家做主呀,社会上有坏人呀,这些坏人把我家房子给占了,这是要逼我死呀!”
她扯开衣襟给街道领导们看,露出脖颈上紫红的勒痕,让围观的老头老太们倒吸一口凉气。
季金秀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是他们给你勒的吗?”
孙玉兰梗着脖子重重点头,然后心虚的说:“是我自己要上吊勒的。”
季金秀撸起袖子正要去给女同胞讨还公道,闻言却只能半路停下脚步。
你他娘,真是个人才!
刘涛无奈的说:“小孙,别闹了,没有用,现在讲究落实政策。”
“今天人家是拿着证件、带着房管所工作人员过来的,我仔细查过了,房管局说那房子确实是人钱家的。”
孙玉兰噌一下子站起来,怒道:“官官相护!这是官官相护!没有我们老百姓出头之路了吗?”
“告诉你,那房子我住一年了我能不知道是谁家的?刘主任你们要是不管,那我找到市府去,找大领导去给我家主持公道!”
刘涛烦得要死:“你这个瓜女子——行行行,你不信我那你去问你男人,问问他那房子到底归属于谁!”
梁山路治安所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白江山佝偻着腰把儿子的户口本按在所长老陈的搪瓷缸下。
他哆嗦着嘴唇,老泪纵横:
“解放前小鬼子侵略咱神州大地,来到海滨占我家房子抢我家地,现在赶走了小鬼子赶走了白狗子,终于解放了,怎么还叫盲流子骑脖子拉屎!”
“这还是咱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吗!”
老陈在侍弄炉子,他用火钳夹起煤球添进炉膛,说道:
“哎呀老白,现在不跟以前似的了,连哭带闹扣帽子有效果,现在中央有规定,一切讲法律程序。”
他拿出一张红头文件拍过去:“这是省里下发的最新《治安管理条例》,你看看开头说了什么?”
白江山推开文件倔强的昂起头:“我不管,我反正就要我家房子。”
老陈不搭理他,他便一把掀翻长椅,把印着‘忠’字的搪瓷盆踢到门口。
盆里腌的雪里蕻撒了一地,有咸菜汤顺着砖缝渗进地下,还有咸菜汤则溅射到了墙上的值班记录本上。
很嚣张!
老陈急眼了,上去抓住他扭了起来:“你敢来我单位里闹事?你老小子以为这还是68年呢?这是78年!告诉你,你那一套现在不好使了!”
马上就要退休以为能享福的赵大红则在工人新村的大门前烧起了黄纸。
跳动的火苗舔舐黄纸后化为灰烬,被风吹的满大门口乱飞。
她哭着说:
“老少爷们、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们,这些坏胚子今天能来抢我们的家,明天他们就能抢你们的家呀……”
一群不明所以的老头在跳脚骂娘,老太则在陪她一起掉眼泪。
但有明事理的人上来说:“你们住的房子,不是人家钱师傅的吗?今天搬进去的是钱师傅的儿子吧?”
“那同志我知道,人家是好同志,在泰山路做了很多好人好事……”
赵大红听闻此言对仗义执言者哭号:“草你爷爷,我们家今晚住你家去。”
说话的人惹不起她,只能离开。
赵大红又开始烧纸,继续又唱又哭。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越来越冷。
本来跟赵大红同仇敌忾的老头老太们受不了这寒意,接二连三回家。
最终等孙玉兰和白江山灰头土脸的回来时,其中白江山还让人抽了耳刮子才得以回来时,门口已经就剩下赵大红一个人了。
他们没吃饭没喝水,大冷天着实受不了。
无可奈何之下,三人蹲在烧纸旁伸手烤火。
孙玉兰失神落魄的问:“该怎么办呀?”
突然窜出来个青年人,这人端着一盆水出现,冲着三人和烧纸堆泼了上来!
泼完转身就跑!
在场三人不是妇女就是老人,哪能追得上这么个青年人?
特别是三人还被泼了一身凉水,突然遇袭下都懵了,一时之间光会瑟瑟发抖,连骂娘都给忘了。
等到三人反应过来,孙玉兰嚎啕大哭、赵大红扯着嗓子骂娘、白江山跟失心疯似的打起了王八拳:
“呔呔,我手持钢鞭将你打,打死你个活王八……”
躲在暗处谋划的白东风听到声音不对头赶来,一看爹娘媳妇满身是水他吼道:
“这大冷天对你们泼水,这是行凶!这是谋杀!”
“走,去治安所告他们去!”
四人气势汹汹的走。
门口有人喊道:“哎,老白,你家这些东西要不要了啊?不要我可得拾掇了,摆放在这里占地方还不好看。”
白东风回头一看,有个高个子青年指着大门口的烧纸嚷嚷。
他觉得人既然离开拿这些东西留在门口已经没必要了,传到领导耳朵里不好听,就随口说:“不要了!”
“真不要了啊?东西还不少呢。”
“真不要了!烦人!”
治安所已经下班了,值班的治安员听着四人添油加醋的话后问了一句:
“看清那个青年什么样子没有?”
白东风回忆着钱家那一帮青年的相貌准备扣屎盆子,结果他还没有想到个具体样子呢,自家傻媳妇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那个坏蛋他头上包了个妇女的头巾只露出俩眼睛,哪能看清他什么样子?”
治安员犯愁了。
大冷天小区内外没个目击者,这可怎么查?
白江山说:“有目击者,怎么会没有?那会小区门里面有几个人在说话呢。”
治安员说:“行,那我去查查。”
一家四口立马给上强度:
“赶紧去查,必须抓到他。”
“要枪毙!不能放过他,这是谋杀!”
“一定要查查有没有幕后黑手,我敢说就是那个钱进搞的!”
治安员心烦意乱。
他想起所长老陈走之前指导的高招,就说:“你们先烤烤火,换上干衣服,可不能冻感冒了,这大冷天冻感冒了能要命呢。”
“然后我跟你们说句知心话,白大爷、白大哥,你们在小区里头闹腾没有用。”
“你们自己想想,里头住的是什么人?不都是白大哥你们单位有头有脸的人?你们闹下去不是丢白大哥的脸吗?这样有什么用呀?”
白江山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治安员摆手:“我没有任何意思,反正我就是觉得如果我家里让人欺负了,那我不在我家门口折腾,我得去他家门口折腾!”
白江山一拍大腿:“是这么个道理!”
“走,咱得去泰山路!你看我闹不死这破逼烂吊!”赵大红也想通了。
孙玉兰弱弱的说:“去了人家地头上,人家打咱们怎么办?”
“看把他给能的,那怎么就是他的地头了?”白江山吹胡子瞪眼来劲了,“我白家在泰山路住了三十年,从建国以后就在那里住。”
“他姓钱的去住了多久?他怕是还没有认清老街坊的门呢,而我,在那里遍地是朋友!”
“你说是不是啊,儿子?”
白东风此时心乱如麻。
他没别的选择,去闹腾吧,不管能不能讨回房子,反正不能让对方住的安心!
四个人换好衣服坐了公交车,下车后迅速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筒子楼:
李家老太在屋里骂没卵子的老头,张家媳妇手里菜刀正在费劲剁着烟熏火燎的腊肉,李家瘸子把收音机音量扭到最大,《祝酒歌》的旋律混着蜂窝煤的硝烟味在楼里乱晃。
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回到熟悉的主场了!
四个人怒气冲冲的上了二楼。
此时已经万家灯火,饭香绵绵。
不知道谁家在炖羊汤喝,汤里撒了胡椒粉,味道又香又呛,让人闻见都觉得暖和,更别说喝一碗了。
孙玉兰肚子在咕噜咕噜叫。
她刚要说话,婆婆赵大红怒视她叫道:“馋鬼!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那口吃的?”
孙玉兰气的跺脚:“谁惦记那口吃的了?我说什么了?”
赵大红一愣,支支吾吾的说:“你当我还不了解个你?你屁股往哪一翘,我就知道你撒什么尿。”
孙玉兰可不是善茬,双臂一抱轻蔑的说:“哟,婆婆,我屁股往哪翘是要撒尿吗?你问问你儿子,那时候是谁撒尿呢!”
白东风脸色一沉怒喝道:“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搞内讧呢?”
“赶紧想办法闹那钱家的小子!”
赵大红熟门熟路找到205,怒声说:“别急,这就开始了。”
她一把拽开门。
面前又出现个门帘子。
她一把拽开门帘子。
一条大黄狗扑上来直接来了一记乳燕投怀。
赵大红惊魂未定,吓得尖叫往后退:“娘哎娘哎娘哎!”
孙玉兰小时候被狗咬过最怕狗了,看见这条狗骑着婆婆跟赵子龙杀进长坂坡似的出来,她尖叫着往后跑:“救命救命!”
白家父子两人也慌张,一时之间不敢上前只敢吆喝:
“滚蛋,狗草的滚蛋!”
“吁吁吁!”
筒子楼里的住户闻声出来,204开门有妩媚俊秀的少妇冒头,吆喝道:“嘿,黄锤干嘛呢?滚过来!”
黄锤用狗爪踩着赵大红的脸钻进了204。
于是其他人家出来慢了,打眼一看:
一个老妇女正躺在地上哇哇大哭,两个男人凶神恶煞的站在她旁边!
他们赶紧出来问:
“干什么的?两个男人打一个女人?”
“怎么这里闹事?你们哪里的?嘿,那是不是老白?我怎么看着像老白?”
“哪能是老白?老白一家子早搬走了,赶紧去报警吧,怕是出什么事了……”
白江山着急而积极的喊:“是我,老姚大哥,是我白江山啊!”
廊道里没有灯光,老邻居们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个人影,很难看清具体样子。
于是有人拿出手电照过去,果然是记忆里熟悉的那几张脸:
“是老白和小白呀,你们怎么回来了?”
“老白你们两口子又干架了?小白你也是,怎么还跟你爹一起捶你妈呢!”
“听我一句劝,当娘的再不对她也是你娘,你当儿子的可不能打你娘,会天打雷劈的……”
白家父子着急争辩:
“我们没打她,是一条狗扑倒了她!”
“肯定是钱进养的狗,好啊,他养恶狗咬咱工人,他想造反!”
邻居们闻言纷纷摇头:
“说什么瞎话?黄锤是好狗,特别亲人,我孙子那次不小心踩着它耳朵里,它也只是跑了没咬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黄锤不会咬人。”
“不是,你们怎么会让黄锤给扑了?不是,你们这是干嘛呢?怎么又泰山路了?”
赵大红哭嚎着喊:“我就是被那狗给扑了给咬了,你们都是我亲近的老街坊,还能不了解我吗?我是说瞎话的人吗?”
“你不是谁是?”楼上有人下来说。
赵大红羞恼要去较量一番。
白东风拦住了她。
因为刚才说话的是住三楼的乡巴佬刘有牛,这乡巴佬胳膊可真有牛腿那么粗。
他把枪口重新对准钱进,一家三口对钱进开始声讨辱骂。
204的美少妇走出来,白东风看的心里犯嘀咕:这隔壁不是住杜刀嘴那一家子逼人吗?怎么又住了这么个美人呢?
美少妇美则美矣,表情很冷:
“你们骂谁呢?刚才是谁说钱进是个狗生出来的东西、是谁说钱进这辈子就是个草母狗的东西?”
赵大红挺胸向前怒吼道:“我骂的怎么了!”
美少妇走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手给她一巴掌:“你骂的就该打!”
后面一个俊秀男人从204出来,赶紧居中劝架: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小清你真是的,好好跟她对骂嘛,咱兄妹联手还能骂不过他们?”
妹妹只有一个人。
大部队不在家。
大魏老师很担心打起来妹子会吃亏。
果然。
魏清欢先动手,人家立马还手反击,三个人跟狼群似的窜上来要围住魏清欢打她。
有的去撕扯头发有的要掌掴她的俏脸有的推搡她高耸的胸口。
被狗吓得躲到楼梯口的孙玉兰一看动手了,赶紧挽起袖子来参战。
魏清欢彪悍的很,往哥哥身后一躲眼疾手快又是一记巴掌抽在赵大红脸上:“黄锤!”
黄锤闻声窜出来。
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起像天线,嘴巴张开那舌头鲜红的跟吃了死孩子血一样。
孙玉兰啊呜一声叫,跑到半截又往回窜。
205钻出来几个身影。
最小的一看老爸小姑正跟人打架顿时吓哭了,刘二乙闷头杀上去,飞窜起来腾空踹了出去。
刘大甲一把将刘四丁推向小汤圆:“看好妹子,老三跟我上!”
他又一把将刘三丙推向了人群。
刘三丙浑浑噩噩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堆屁股。
他被一个软塌塌的肥屁股拽倒在地,大怒之下抱住一条腿咬了上去。
赵大红顿时哭了:“哎妈,狗咬人了!”
刘大甲杀进战局。
刘有牛申请上阵父子兵。
不知道谁突然喊了起来:“小魏老师、大魏老师挨打了!”
“小魏老师大魏老师被人打上门来了!”
筒子楼里钻出来几个青年,最先砸过来的是201家的搪瓷痰盂。
这个1968年奖给“炼钢能手”的红双喜痰盂,用料扎实,相当结实。
有青年扔出痰盂叫道:“敢打我们的老师!造反啊!”
“小魏老师我来救你!”
又有青年拎着一根皮腰带窜上来。
腰带被挥舞的呜呜响。
划过白东风耳边时发出防空警报般的锐鸣。
三人顿时被打倒在地。
白东风年轻反应快,爬起来捂着头往反方向跑,却被刚下楼的青年一脚踹倒在地。
孙玉兰看到这一幕吓呆了。
她心里庆幸自己没有参与冲突,否则现在挨打的不是婆婆就是自己了。
楼上几户人家劝说:“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嘛……”
“哎呀老白你家里干什么?看在老邻居份上我让你停手,否则今晚有你家好看的!”
孙玉兰也混在里头说:“好好说话,不要打架。”
一栋筒子楼住户很多。
事情闹腾厉害了,几十户人家全出来了。
筒子楼靠的紧密,隔壁楼里人家听到声音也过来看热闹。
冲突的人群分开。
赵大红捂着脸冲魏清欢尖叫:“你谁啊你?好啊还有比杜刀嘴那臭娘们还凶的?你凭什么打人?”
她又冲熙熙攘攘的人群流出委屈的眼泪:“各位好邻居,你们可以作证,我没有招惹她呀,她上来就给我一个大逼兜!”
“我只骂了钱进那狗草东西……”
魏清欢抓了个东西扔过去:“钱进我男人,谁骂我男人我就揍谁!”
是一颗烂糊白菜。
赵大红躲避不及被糊了一脸,砸的踉踉跄跄。
白江山摆开架势吼道:“别拉着我,我今天要打死你这骚货!”
有老头忍无可忍走出来,吼道:“老白你个byd说谁骚货呢!”
“你要打死谁!我们看你是多年老邻居份上,咱们好歹曾经是老邻居,所以才没上去干你,你还蹭鼻子上脸!”
还有人出来说道:“姓白的,看在老邻居份上给你个机会,向小魏老师道歉!”
白江山惊呆了:“什么?我们被她打了,然后向她道歉?”
“还有你们也记得咱是老邻居?那你们帮谁说话呢?”
“刚才你们没看见吗?是这个骚狐狸样的娘们先打了我媳妇,我要打死她……”
听到这里有老住户没耐心了,撸起袖子吼道:“揍他们一家子!”
也有人说:“小魏老师说的对,嘴巴不干净就挨打!”
“我前几天刚说了我们是小魏老师的娘家人,你就给我打过来了?”
“老邻居个屁!跟你二十年邻居不如跟小魏老师当一个月邻居快活!”
“小魏老师给我们孩子上课,结婚给我家里的比你多少年给的都多……”
冲突在白江山辱骂魏清欢后全面升级。
这次动手的可不止是青年学生们了,楼里好些人家全上手了。
刘寡妇高举竹扫帚扑人,王老实从后头抱住白东风防止他跑了,李老太的窝囊老汉拿着拐杖当长枪,一个劲往赵大红身上戳……
三人被淹没了。
孙玉兰吓得浑身哆嗦。
这就是公公婆婆说的住了三十年的老街坊好邻居?
这还不如在工人新村闹腾呢。
在工人新村只是被人泼冷水。
这来了泰山路要吃拳头吃棍子呐。
倒是魏清欢劝说起来:“各位邻居各位大爷大妈哥哥姐姐嫂子婶子算了,有话好好说……”
刘有牛媳妇将她推开:“小魏老师你看着就行了,看嫂子怎么给你出气的。”
“我就一句话,嫂子家四个崽子不白吃你家大米,你看嫂子这拳头吧……”
她拎起白东风,几拳头上去白东风鼻血从下巴倒挂,跟吊死鬼伸了个红舌头似的。
邻居们一边下手一边吼:“还敢不敢欺负小魏老师!”
“我们可是小魏老师的娘家人,这是用喜喜果子承诺过的……”
“你说说你们敢上这里打小魏老师,还要打死她?我看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年代民风彪悍。
真敢把人往死里打。
魏香米被人喊来了,她拼死进去把人拽了出来。
白家三口子顾不上闹事了,慌慌张张捂着头往外跑。
好些人不解恨,开始投掷煤核。
蜂窝煤渣子、煤石头在白家人四周炸开黑色火,时不时砸在他们身上,砸的三人鬼哭狼嚎。
他们跑到街道上,筒子楼上有窗户打开,居高临下扔烂菜叶子扔煤块。
赵大红的红袄绽开絮,白江山的军功帽滚进污水沟。
白东风顾不上爹娘了,连滚带爬自己先跑。
跑着跑着突然惨叫一声:“哎我媳妇、我女人呢!”
孙玉兰比他们更早的回到了工人新村小区。
她站在大门口呆呆的看着月亮。
跟傻子一样。
晚上起雾了,月亮并不亮,月光更不耀眼。
然后白东风三人下车狼狈走来,他们穿破夜间雾气,如同烟中恶鬼露面。
看着孙玉兰完好无损的站在门口,三人都是勃然大怒:“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我们挨打你去哪里了?”
“你狗日的站这里挺美的嘛,怎么了?你成门卫了?”
孙玉兰呆呆的看着他们,说道:“没了,全没了。”
“什么全没了?你傻了啊?”白东风暴躁的吼她。
孙玉兰苦笑一声说:“家里东西全没了,我回来后就去家里东西,结果被人拿走了。”
“不知道谁说咱家东西不要了,治安员离开后,小区里很多人就来拿咱家东西,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了,都被拿走了……”
白东风愣了一愣,然后腿脚生风狂奔向2号楼。
皎洁月光照耀在大地上。
倒也不是什么都没了。
床板、橱柜这些大件还在。
但小件确实已经不见了。
他当场崩溃了。
更崩溃的是有人等在附近,看见他来了便一瘸一拐的上来对他说:“你来晚了,好拾掇的东西都被人家拾掇走了。”
“剩下这大件不好办,要不然咱俩合作?我要橱柜你要床,我先帮你抬走你再回来……”
“草你吗!杜瘸子,是我、是我白东风!”白东风吼道,“这我家东西,我合作你妈!”
杜瘸子借着月光仔细看他:“白主管?你怎么、怎么变成这鬼样子了?我还以为是拾荒的呢!”
“不是,你骂我干嘛?是你家自己不要的东西,咱小区很多人都知道呀,好几个人亲眼看见是你们、亲口说的,‘不要了’这句话的!”
“就是入夜那会在小区大门说的,你们自己说的,人家好几个人说听到了这话!”
(本章完)
第141章 白家人憎鬼厌,钱家乔迁新禧
第141章 白家人憎鬼厌,钱家乔迁新禧
白东风走在前头,白江山和赵大红两口子着急忙慌的跟在后头。
今晚天气不错,挺风和月丽的。
月光照耀楼前空地,本该堆着樟木箱、五斗柜、大衣橱和木头床等等诸多生活用品的位置,此刻却只剩几个大件东西。
夜风一吹,几张卫生纸在朔风里直打转。
“儿啊!咱家东西呢?!”赵大红着急的喊叫一声。
她怀着侥幸心理冲进楼道,楼道里干干净净,并没有被搬到楼道去。
她继续往上冲,一口气冲到六楼冲的两眼冒金星,可她开不了门。
门锁已经被换掉了。
对门601冒出老邻居的头来:“大红你别折腾了,人家治安员同志都跟我说清楚了,是小钱的儿子回来继承房产,这是人……”
“关你啥事,你个老不死的!”赵大红已经气的口不择言。
白江山气喘吁吁跟上来,拽了媳妇一把后问对门邻居:“他婶子,你看没看见刚才谁去楼下偷我家东西?”
老太太懒得搭理这两口子,摇摇头关上了门回去了。
赵大红猛踹602的防盗门却纹丝不动,她只能撕心裂肺的哭喊:
“丧尽天良啊……”
“先下去!”白江山知道家具不可能搬回家里,于是拽着媳妇又下了楼。
此时向来有主意的儿子也懵了,而儿媳妇更是瘫坐在砖头地上,只有手里死死抓着半截断了的铜锁在发呆。
白江山看的心里隐隐作痛。
这锁有来头,它是孙玉兰从娘家带过来的樟木箱上的好物件。
现在樟木箱没了,五斗柜、铁架床、裹着蓝布套的缝纫机,全没了踪影。
赵大红去撕扯杜瘸子,猛踹杜瘸子那条好腿:
“你们为啥偷我家东西?你们这些贼小偷,我跟你们当了这么久邻居怎么不知道你们都是些下三滥的贼小偷……”
“天杀的贼啊!把我家东西还回来,我家东风结婚买的被面还没用过,这些年我攒的钱、攒的工业券啊……”
杜瘸子呲牙咧嘴推开她:“我又没拿东西,你们搞我干什么?”
白东风从地上抓起一块冻硬的蜂石头作势要砸他的头:“杜瘸子你说!谁偷的我家东西!”
“不!这不是偷,这是抢劫!这是光明正大的抢劫啊!”
杜瘸子被他疯狂所威慑,老老实实的说:“你家东西下午全被搬出来摆好以后,很多邻居来看热闹。”
“入夜那会你们不是在大门口烧纸吗?”他往不远处的大门指了指。
“当时有人问你们了,这些家具家伙什还要不要,白主管你亲口说的不要了,好几个人都听见了……”
“我那说的是不要这些东西了?我说的是不要那堆烧纸了!”白东风忍不住大吼道。
“这就是抢劫,你少在这里给我打马虎眼,谁会不要家里的物件了?谁会啊?谁舍得不要新被褥新锅碗瓢盆啊?”
“我们家里还有钱呢,还有票呢!这些谁能不要了?”
杜瘸子急忙说:“我可是这么跟其他邻居说过的,可有人带头去拿你家东西,其他邻居纷纷上手,最后乱了套了,变成这个样子。”
他摊开手表示无辜。
白东风将煤块奋力摔在墙上,当即碎成齑粉,在‘邻里团结树新风’的标语上染出大片黑斑。
这事情可必须得报警了!
一家四口拽着个瘸子踉踉跄跄回了梁山路街道治安所。
值班室亮着昏黄的灯。
先前将四人糊弄走的治安员吴喜兆从搪瓷缸里啜了口高沫茶,美滋滋的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很快,安宁被四口打破。
吴喜兆看清四人来样后大吃一惊:“我草,你们怎么怎么这个熊样子了?”
“你们是不是去泰山路闹事被那个钱家的人给打了?我可以帮你们立案……”
“现在不管谁打谁的事,我们要报警,报警抓抓抓那个工人新村里的贼邻居、强盗邻居!”赵大红急头白脸的喊道。
吴喜兆满头雾水:“怎么回事?”
“你说!”白东风将杜瘸子推到前面去。
杜瘸子气呼呼的说:“你们欺负我个残疾人,好,让你们欺负我个残疾人!”
“当我杜家没人是吧?等着吧,等着我兄弟他们来给我报仇吧!”
“快说!”白东风跟白江山跟要撕了他一样,发出了异口同声的吼叫。
杜瘸子不高兴的将情况说明。
吴喜兆顿时认真起来。
白东风说的对。
这起码算是一桩盗窃犯罪行为。
杜瘸子争辩:“我们小区很多人能作证,有人问他白东风楼道前的物品是不是不要了,他白东风答应了两遍说不要了!”
吴喜兆摇头说:“他答应也没有用,因为他是误会询问者的意思了。”
“杜师傅你自己扪心问问,这年代谁会不要自家的生活用品了?不过日子了?”
白家人疯狂点头。
白江山说道:“小吴,你赶紧吧,赶紧去我们小区抓人,那些贼邻居、强盗邻居都抓起来,判他们的刑!”
“能不能抓那个钱进?”白东风多了个心眼,“就是他指挥人把东西搬出来的。”
吴喜兆摇摇头:“人家是房主,有权请你们家的东西。”
“再说人家清东西的时候是找了我们单位和你们单位保卫科两方面的同志去进行了监督,人家没有偷拿你们东西,这个治不了罪。”
赵大红急急忙忙的说:“先不管他钱进这狗操玩意儿了,先把我家东西要回来啊。”
“我家那是有两百多块零钱还有一张四千元的存折……”
“等等,”孙玉兰忽然问,“家里还有四千元存款?可我结婚的时候想要买块红梅收音机,你们为什么跟我说家里没钱了?”
白东风安抚妻子:“咱家里的事回头再说,先把枪口一致对外。”
孙玉兰抱起双臂,面含怒气。
你们有把我当一家人吗?
事情性质恶劣,牵扯人数多。
吴喜兆打电话给领导老陈,把所有治安员和治安突击队成员全给找了回来。
首先要统计丢失物资。
“三开门松木箱一个、樟木箱一个,五斗柜两个,铁架床三副……”
负责登记的女治安员抬头看老两口:“可不能瞎说,你们要对自己的话负责任,待会是要签名按手印的。”
白江山便打哈哈:“铁架床确实三副,一副是人睡觉用的,还有两副是孩子玩具。”
孙玉兰拉着脸补充说:“同志,我家那樟木箱上雕着一圈牡丹,这绝对是我们小区独一份的好东西”
赵大红也跟着补充:“五斗柜也是好东西,那是68年厂里授奖时用特批木料打的,门把手是鲜形状的,瓣里还嵌着铜丝呢。”
所长老陈不耐烦:“不用说的这么清楚,是不是你家东西,到时候你们一看就知道,大件丢不了,重点是小件!”
赵大红对家里小件东西如数家珍,一件一件的进行了登记。
尤其是涉及到钱和票证的时候说的数字格外精准:
“存折是四千元,现金有两百四十二块五毛四,这个月我们家里四个人刚开工资,还没来得及存起来呢。”
“然后票证多,两票是一千八百多斤、肉票是五百二十斤……”
女治安员不登记了,抬头震惊的看向老两口。
老陈目光炯炯,问道:“赵大红,你家里怎么这么多存款、这么多票证?”
赵大红心里慌张,急忙解释:“我家过日子呀,我家可过日子了,这都是多少年存下来的!”
老陈想到白东风的仓库主管岗位,脸上表情严肃起来:
“你们家的工资财产情况,我们一定会事后核实,跟你们单位核实、跟你们儿子儿媳单位核实。”
“继续统计!”
后面赵大红的声音就弱了许多:“油票,呃油票一共四五斤……”
“到底四斤还是五斤?”女治安员问道。
赵大红哭丧着脸说:“四斤,就四斤吧。”
白东风阴沉着脸走出治安所。
寒风卷着碎冰刮过他脸上,冰冷生疼。
他蹲在空荡荡的楼前,掏出烟卷以后却抖得怎么也点不燃香烟。
一切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搞不懂。
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到了现在烂成破渔网了?
自家应该可以稳稳拿下钱忠国这套房子的,他当儿子装孙子的伺候那老东西,不就是为了拿下这套房子吗?
事到如今怎么房子没了,家也要散了?
统计结束。
治安队和突击队一起出发进入一小区。
此时都已经快十一点了,几乎户户熄灯、家家入睡。
工人新村处处很安静。
于是随着老陈的声音通过铁皮大喇叭扩散向四方,就像夜里炸起了连环雷:
“各位国六厂工人新村的住户同志们请注意,各位国六厂工人新村的住户同志们请注意了!”
“白江山、白东风同志们家里搬迁,所有物品放在楼道口前头的空地上不翼而飞了,谁拿错了赶紧送回来,这不是小事……”
“这是阶级敌人破坏社会主义建设工作、是……”白江山抽空在旁边想上上高度。
老陈将他一把推开:“你闭嘴!”
有些人家的小孩被吵醒、吓醒,纷纷张开嘴哇哇大哭。
不少人家打开了已经熄灭的灯,骂声伴随着灯光一起出现。
老陈很头疼。
今晚自己要被骂惨了。
但他没办法,有人报案他就得办案,而且这次的事情确实有复杂性问题,只能硬着头皮来办案。
他继续喊话,锈铁皮喇叭口震得结霜的窗棂嗡嗡作响,有人家拉开窗户往下泼凉水:
“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家孩子刚睡着被你们吓醒了,上一天班好不容易想歇歇,好不容易哄睡了孩子歇歇,结果你们立马把他吵醒,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类似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陈只好拿出自己在梁山路深耕三十年的威严,硬生生压制住居民们的怒火和不满,让他们还东西。
断断续续有人蒙着头捂着脸的将拿走的生活用品还回来。
赵大红看的脸上终于露出喜色:
“老白,立柜回来了,这可是找你们厂里工会主任的关系买到的呢……”
“缝纫机回来了,这就好这就好,这可是我的宝贝……”
有人隔着老远把东西使劲一扔,一只印着牡丹0的白瓷痰盂骨碌碌滚到冬青丛边,声音又吓醒了刚睡的孩子。
忙活到半夜,送回来的东西不少可最重要的钱和票没有送回来。
老陈眉头紧皱。
他估计钱和票是回不来了。
拿了别的东西可以解释一句‘以为他家不要了’,拿了钱和票的怎么解释?
再者钱和票上没名字,被人拿走自然就成人家东西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钱和票是藏在了大件行李中,这样找到谁拿走的大件行李就铐回所里审问。
结果赵大红一句话让他偃旗息鼓:“我我,我怕被小偷给偷了,把存折用小铁盒装起来藏在了一只破鞋里……”
白江山不甘心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全被人一扫光,还是被平日里笑哈哈的邻居们给扫掉的。
他愤怒的浑身哆嗦:“这钱必须得找回来,老陈,必须得给我家找回来呀!”
“四千元,老陈,这是四千元!”
老陈无奈的说:“我们肯定会查的,但恐怕不好查……”
“挨家查,挨家挨户的查。”白江山不甘心的吼道,“现在就去查。”
老陈帮他顺气,说道:“今天都这个点了,肯定不行了,明天吧……”
“明天他们就把钱转移走了!”白江山打断他的话喊道。
老陈说道:“白东风你过来,你劝劝你爸。”
“你跟他说清楚了,这钱一旦找回来,我们必须得严查你家存款的来路。”
“据平时社区同志反映,你家生活水平相当高,天天阳台挂香肠腊肉,这种情况下怎么攒的四千元巨款?我认为你有必要好好向组织交代一下。”
白东风有气无力的说道:“爸,算了,算了,先去找地方住下吧。”
他已经心力交瘁。
赵大红更不甘心,那可是她一笔一笔存起来的赃款呀。
又急又上火,她掐着腰扯着嗓子冲楼座喊起来:“偷钱偷票的没良心贼!你要不要脸?我们白家还没死绝呢……”
“工人阶级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光了,你们都记清楚了,他们今天偷我家的钱和票,明天就会偷你们家的钱和票……”
“谁了我家的钱和票,祝你老婆怀孕生下来的只有屁眼没有孩子……”
602里头,徐卫东惊叹道:“钱总队,你这次得罪的可是一户了不得的人家啊。”
钱进说道:“说的好像我了得一样,他们了不得我也了不得,那大家碰一碰呗。”
“不过老徐你这孙子耍阴招是真行,没想到工人小区里的人也这么贪,你说了一句他们家里东西不要了,竟然就有人上来抢……”
刚天黑那阵在小区门口追着白东风问‘这东西碍事你们家还要不要’的就是徐卫东,他是站在纸钱后面指着楼前这些家具生活品问的。
不过角度原因,白东风没看清他抬起来的手臂,随口应和给了他发挥空间。
徐卫东咋舌:“你们别看我,我也是大开眼界。”
“本来我想的是被人拿走几个锅碗瓢盆、风衣裤子被面什么的就得了,到之后白家晚上回来大张旗鼓的搜罗,会招惹邻居们厌烦。”
“谁知道他们这里的人这么狠,仗着晚上视野不好,板凳椅子拿走就罢了,连立柜三屉柜都能给抬走!”
王东说道:“他们这叫习惯成自然,我们保卫科为啥工作任务重?就是因为得防着这帮人从厂里往外捣鼓东西。”
“之前宣传口号是‘工厂是我家,爱护靠大家’,现在是‘工厂是我家,东西别拿回家’。”
钱进乐呵:“我家的东西我拿回家里,这事办的没毛病。”
这么一闹腾有一点可以确定。
白家人要是想在工人新村联系老邻居搞事对付他可没那么容易了。
赵大红正在被拽走,因为她骂爹骂娘、怼天怼地,已经把全小区住户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了……
地图炮一开,她小嘴是谁也不爱。
赵大红被拖走。
小区终于恢复了平静。
钱进打开灯查看房间布局,前世习以为常的老式套三,面积不大,五六十平。
但没有洗手间只有一个厕所,所以显得卧室和客厅也挺大。
在场众人都没住上这样的新式楼房,对一切充满新颖感。
钱进安慰他们说:“以后咱的人民流动食堂也要盖楼,盖那种带电梯的园洋房,到时候一人一套房子,谁都少不了!”
大家或者大笑或者起哄。
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钱进却是很认真。
同时他也认真的布置了房子内的格局:“振涛,明天你不用去集体劳动了,带几个人给我把这边收拾收拾。”
“这有厨房,我已经让魏主任帮我申请了一个煤气灶,你去液化煤气站帮我领个煤气罐,这样咱们下次来就能开火了。”
“家具这块不着急,先能开火就行了,家具后面慢慢的添置……”
石振涛点头答应。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踏着夜色返程。
路上徐卫东让钱进小心点:“我在单位接触赖子多了,白家老两口子就是典型的赖子,他们不好对付,会非常难缠。”
钱进觉得这很正常,不难缠的话他们不会没脸没皮的去侵占钱家住房。
第二天他去上班,正在办公室里统计报表的时候接到了个电话:
“钱大队吗?快来办公大楼,你赶紧过来看看,有人把矛头对准你在闹事,他们把攒总社门前的光荣榜都推倒了!”
是刚调到宣传科的张丹心。
钱进一听勃然大怒。
白家人白天连班都不上,这是摆明要缠死他了。
既然这样,他就不客气了!
必须得重拳出击!
他骑上自行车去往供销总社,去了以后发现大门外没人,问了传达室大爷才知道,两口子已经被抬到接待室去了。
“抬?”钱进问道。
大爷乐呵呵的说:“对,跟抬年猪一样,架起来抬走的。”
“钱大队你是怎么惹了这么一家人?刚才你没看着,那男的用竹竿挑着面印了先进工作者的锦旗乱摇晃,那女的举着个硬纸壳标语,上面又是打倒官僚主义、又是严查资本家后代混进革命队伍等等。”
“两口子还喊着‘钱进侵占职工住房,请组织严查’的话,可能折腾了!”
钱进递给大爷一支烟,说道:“我去接待室看看情况。”
但他进大楼后被仓储运输部办公室的文员拦住了:“领导知道你会来,让我截住你并告诉你。”
“安心工作,别的不用你管,供销总社的人出去欺负人要吃纪律制裁,可外面的人想欺负供销总社的人那也是痴心妄想!”
“你相信领导好了,领导对付这些泼皮有的是手段!”
钱进对着供销总社门口的红旗忍不住敬礼。
现在的单位太给力了。
他躲在暗处看了看,很快保卫科的同事扭送着老两口出来了,塞进吉普车里一溜烟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
回到办公室他给杨胜仗打电话道谢。
杨胜仗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谢什么谢?单位要是连职工都保卫不了,还干什么事业?服务什么人民?”
“你放心的过去住就行了,私下里他们怎么闹你想办法,可要是他们敢闹到咱单位来,那你不用管,有的是人收拾他们!”
“侵占他人房屋被讨回后还敢闹事,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
这没说的了。
钱进下班后便开始张罗着搬家。
得知他们两口子要搬走,刘有牛夫妻、筒子楼里邻居纷纷出来相送。
刘三丙搂着钱进胳膊嚎啕大哭,哭的真情实意:
“前进叔啊前进叔,你别走,你不能走呀,你别留下我、别把我们兄弟留在这里,我们不能没有你……”
刘有牛上去捏着儿子肩膀拖回来:“你瞎哭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你前进叔出殡呢!”
他媳妇给他一拳。
钱进无语。
本来大家伙还没有那么联想,让他一说全联想到了。
刘四丁拉着小汤圆的手问道:“小妹怎么办?也要去梁山路住吗?”
小汤圆安慰他:“没事,四哥哥,汤圆还会来看你哦。”
“你又不搬。”钱进呵呵笑。
小胖丫眼睛陡然滚圆,瞬间通红,泪珠子巴拉巴拉往下掉:“姑姑、姑姑,你不能走……”
魏清欢拍了钱进一下,帮小胖丫擦着眼泪说:“姑姑只是搬家过去看看情况,不是去那边住。”
“你姑父还在泰山路街道任职呢,我们还是住这里的,只不过姑姑也有自己的房子了而已。”
钱进平时主要住筒子楼。
这边人也熟悉事也方便,他得继续带队,还得继续办人民流动食堂。
四小一听开开心心,刘三丙破涕为笑,鼻涕泡挂在笑脸上很滑稽。
劳动突击队没事干的人都过来了。
人手还不到一件行李……
钱进现在相当理解领袖同志那句话,人多力量大!
魏清欢给他们先添茶倒水:“同志们,今晚又要辛苦大家了。”
“小魏老师咱们都是自己人,你快别客气了。”徐卫东豪爽的拍胸脯。
“你什么东西都不用拿,轻轻快快、漂漂亮亮的过去就成!”
魏清欢拍拍手:“东西都在这里,那我真得先过去了,那边还开着火呢,不能离开人。”
下午钱进给她打了电话,说了今晚搬迁加上请客吃饭的事。
石振涛已经给他安装好了煤气罐和煤气灶,可以直接开火做饭。
实际上1972年海滨市的液化石油气供应就被纳入了国家统配计划,同期成立了海滨市国营液化煤气站,成为全市首个燃气供应企业。
不过那十年很乱,导致很多工作发展的很慢,现在海滨市老楼里市民还没用上煤气,依然靠炉子做饭。
但新建的工人新村全部设置厨房、安装了灶台,所以只要把煤气罐放好、把煤气灶装上,602便可以开火做饭了。
魏清欢坐公交车先走。
两辆三轮车停在楼下,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开始拾掇:
“这个槐木箱子的铜活页脆,找个小被毛巾什么的包裹一下,天太冷了,更脆了。”
“炉灶带过去,钱总队不是说今晚在那边吃饭吗?怎么坐?席地而坐啊!”
“来来来,让开让开,得带上几床被过去,没有床?我不知道,反正钱总队让带过去……”
很快要搬迁的物件收拾好,三轮车轱辘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混着一行人的说笑声清爽悦耳。
一群人赶到2号楼。
国六厂的工人家属们冷眼旁观。
他们不欢迎钱进。
毕竟钱进太能折腾了,昨天小区里发生的一切归根结底是他闹出来的。
钱进不在乎。
他的亲朋好友可太多了,用不着在邻居里开展新社交。
魏清欢早守在六楼门口,看到大家伙露面便开心的挥手:“进家里,快进家里来。”
一进门是厨房,她为了不妨碍搬运工作便退入里头。
煤气灶火焰熊熊,晚上映红了她的衣裳也映红了她的脸,蓬松的刘海下,光洁的额头闪着火焰般的光,像是年画里走下来的火妖女。
钱进搬着被褥进门。
她眼波流转间,似有春水漫过冻土:“里面那张床你准备的?”
钱进今天安排石振涛提前办了两样事情。
一是厨房安装好炉灶,二是买一张床并且组装起来。
钱进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挑逗。
魏清欢的脸颊在火焰映照中更是红到娇艳。
钱进看到后当场堆里失火,放下被子往厨房里钻。
魏清欢抄起徐卫东送来的斩骨刀。
哆哆多几下子,煮到稀烂的羊肋排在枣木案板上震颤,迅速瓦解成几块。
看看煮羊肉火候差不多了,她拿出白萝卜削成滚刀块。
手腕上银镯子叮当撞着案板,清脆有节奏。
人民公社食堂平时出摊用的煤炉也带过来了,钱进换上无烟炭,用铁夹网夹着羊肉开烤:
“我托人锻造了两个烤肉炉子,可惜还没有送到,什么时候我开车拿回来,以后咱们吃烤肉就方便了。”
朱韬问道:“烤肉好吃吗?”
魏清欢忍不住点头。
她对管大宝前些日子在家里展现的手艺记忆尤深。
钱进说道:“肯定好吃,待会尝尝就知道了。”
切片的羊后腿肉早用盐水揉搓过,蒜片嵌进肉纹里红白分明。
萝卜下锅,剩下的是个炖了。
魏清欢操刀继续处理菜肴。
这年头提起请客吃饭逃不过一道菜,红烧肉。
但凡是正经饭局都得有它镇场子。
魏清欢把肥瘦相间的五肉切成麻将块,刀刃与肉皮接触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迅速滚落在菜板上。
第二个煤炉派上用场。
铁锅烧到冒青烟的瞬间,她手腕一抖将冰送入滚油里化成焦色的漩涡,肉块翻滚着裹上晶亮的外衣,八角与桂皮的香气混着腾腾热气传入客厅里。
半锅红烧肉焖的咕嘟咕嘟响起来。
魏清欢又去关注炖羊肉。
她俯身搅动羊汤,身段流畅的摆出个江南小桥的造型。
钱进想要上桥。
魏清欢则只关注自己的羊汤,她满意的点点头说:“怎么样?”
钱进低声说:“美极了。”
魏清欢得意:“我也是这么感觉的。”
白雾里的羊汤正咕嘟咕嘟冒珍珠泡,她切了小葱和香菜搭配,只此青绿。
烤肉趁热吃。
一帮人已经拧开酒瓶子在分酒了。
各自带着搪瓷杯、各自带了铝饭盒,这年头会餐有好处,不容易造成传染病的交叉感染。
钱进将烤肉切碎装盘,上面放了平时用来串菜的竹签子。
正好用来扎肉块。
这样有个好处。
人太多他烤的慢,扎着肉吃可以雨露均沾。
大把撒上的孜然粉香味早就传遍了屋子,队员们馋的干咽唾沫。
如今烤羊肉上桌他们抢着塞进嘴里。
尽管钱进烤的火候普通,但孜然烤肉的香味足够弥补一切,让他们吃的难以置信。
烧烤可以烤万物。
但烤羊肉就是里面的王!
一盘羊腿肉上去便空了,好几个人在吆喝:“不够吃呀不够吃!”
魏清欢招呼他们来舀羊肉、羊汤:“尝尝我煮的羊汤。”
钱进在旁边说:“今天等于是招呼大家伙吃自助餐了,谁想吃什么过来要什么。”
搪瓷缸碰撞声叮叮当当。
奶白色汤面上浮着翡翠般的葱末,羊油珠在灯光下流转金光。
朱韬喝汤太急烫了嘴,含糊着喊:“嫂子你才应该去坐镇我们人民流动食堂,你这厨艺绝了!”
“这手羊肉炖的能开饭馆了。”王东啃着羊蝎子,油手在搪瓷缸上留下指印。
朱韬用筷子挑出骨髓,又烫得直嗦气。
钱进这次烤了羊腿要先挑最嫩的切下来喂给魏清欢吃。
魏清欢端着搪瓷盆出去送五肉,回来的时候月光正落在她发梢上。
厨房热气蒸腾她只穿毛衣和钱进给她搭配的保暖内衣,两件衣服都紧身,裹的身段婀娜多姿。
鞋子踩过煤灰,衬得露出那一点的脚踝雪白。
钱进看直了眼,魏清欢赶紧过来接手:“怎么还走神呢?翻面要快。”
她示范时手腕轻抖,油星子落入火里发出噼啪声又带起一道火焰沸腾。
羊肉香味渐渐冒出,孜然粒沾在焦脆的边角,味道独特。
魏清欢示意钱进先去吃饭,钱进摇摇头,羊肉烤好他挑着切了一块吹了吹喂给媳妇。
嫩肉在齿间爆出汁水,魏清欢回头嫣然一笑:“你先出去喝酒吧,没多少事了,我来烤肉,那天我跟着管大哥学过了。”
外面嘻嘻哈哈已经喝起来了。
钱进出去看,板凳当桌子,一搪瓷盆的红烧肉泛着油腻光泽,肥肉部分颤巍巍如凝脂,浸在酱汁里的鸡蛋吸饱了肉香。
旁边凳子上摆放了小菜,原来魏清欢提前拌了好几个下酒凉菜,这个打开铝饭盒就能吃。
魏清欢倚着厨房门口往外看,看男人们推杯换盏、口沫横飞。
自家男人也混在里面,但比其他男人更好看,更安静。
有人招呼他他便举杯子,没人招呼他就抬头冲自己挤眉弄眼的笑。
她收回目光越过结霜的玻璃窗,对面楼房灯光全亮了起来,隐约能看到厨房窗口的腾腾热气和客厅里一家人准备吃饭的身影。
已经万家灯火。
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吃饱喝足,钱进就以‘明天还得早起上班’的由头将人全给送走了。
魏清欢还要收拾厨房,钱进拉着她手腕进卧室:“明天让刘大甲他们过来收拾。”
丈夫火热的掌心,激得她肌肤生出火烧火燎的异样感。
她甩开手仔细检查门窗,确认都反锁之后才袅袅走进卧室。
看着钱进准备好的热水,女老师的红潮从耳尖漫到锁骨。
钱进从背后拥抱。
即使隔着两个人的衣衫也能感觉到彼此那股热气。
钱进抚摸着她的手腕,突然问道:“这链子你怎么也系在手上?”
魏清欢说道:“我还想问你,怎么送我那么多银手链呢。”
钱进嘻嘻笑,咬着耳垂喷着热气说:“这是系在脚腕上的!”
(本章完)
第142章 钱校长主持报志愿,钱队长办起新企
第142章 钱校长主持报志愿,钱队长办起新企业
距离腊月越来越近了。
国六厂内外是天寒地冻。
白东风慢悠悠走出来找了棵树后撒尿。
一泡尿哗啦啦的尿完。
他没有回去,而是在寒风里点了一支烟,倚着大杨树开始发呆。
没法回去。
只要一回到那个仓库改建的临时宿舍,他就能听到母亲的呜咽:“作孽啊,这铁架床的板子把我骨头硌得生疼……”
但待在外面也不舒服,不光是天冷还因为噪音大,旁边就是细纱车间,此时正要工作小组在加班加点赶制一批出口东南亚的精梳纱,机器轰鸣声穿透寒夜清楚进入他耳朵。
很烦。
往日他还挺喜欢这声音的,因为车间里机器日夜轰鸣代表工厂效益好,工厂效益好他这个后勤小领导就有利可图。
然而如今他住在了车间旁边,往日动听的声音此刻变成了钝刀刮他耳膜。
他不想住这地方,想想白天同事看自己眼神他就无地自容。
现在厂子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很多:
照顾生病师傅是图人家房子……
阻拦师傅子女回城见最后一面就为了占下人家房子……
贪污了不少东西家里竟然攒下了四千块钱……
等等等等。
各种流言蜚语不可避免的进入他耳朵,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不是流言蜚语,是事实。
倚着树干仰头看星空。
今晚没雾,苍穹万里皆为星河。
他在反思自己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地步的。
房子没了。
工人新村的房子被师傅的儿子夺回去了,他父亲去泰山路想要回旧房子,居委会答复是做梦都别想,泰山路已经人满为患了。
媳妇要没了。
从那晚上开始,孙玉兰就跟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是愤懑于他家里明明有四千元的大额存款,平日里却对她百般克扣,还骗她说家里的钱都用来大吃大喝了,没什么存款。
二是没了房子的男人不如流浪狗。
在他找到这个临时宿舍后,孙玉兰只看了一眼就收拾自己东西回娘家了,她说老娘黄大闺女嫁你二婚男人图什么?不就图跟着你后勤主管住工人新村、吃香喝辣吗,结果现在住狗窝?
当时父母被她话刺激到了,没有阻拦她而是任凭她离开。
现在再想把媳妇从娘家接回来,怕是不容易了。
越想越气,他忍不住一脚踹在杨树上。
树梢上积攒的余雪洒落下来,落在头上化成冰水顺着衣领流到脖子里。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还有什么时候见过来着?
他想起来了,1972年冬天他拜钱忠国为师,师傅领着他穿过雪地进车间纺纱。
当时进入车间后,师傅曾经语重心长的留给他一句话:
“做人就像纺纱,一根纱丝歪了整匹布就废了,坏念头可以有不能实施,一旦实施那人的一辈子就坏了。”
我的人生是不是坏了呢?
他正在惆怅。
突然一只后脑勺一疼,整个人迷糊过去。
等他醒来后,等等,自己是疼醒的!
有人在对自己拳打脚踢,把自己打的抱头惨叫:“救命!饶命!英雄好汉饶命啊!”
一道哨声响起,打自己的人快步离去。
白东风哎哟哎哟的爬起来,还没等着看清自己在哪里,后腰眼上被个铁管顶住了:“别动别出声,否则打死你!”
“我不动我不出声,”他举起手说:“同志,厂里的东西你随便……”
“少废话,姓白的,我这次来是警告你一声,管好你爹娘那两条疯狗,再去招惹钱家人,那么下次嘿嘿。”冷笑声中,冰凉的枪管顺着他的脊梁滑到耳根。
白东风听闻此言却不怕了。
虽然浑身剧痛可胆子壮了并且冷静下来了。
他还以为碰上专偷国营大厂的大偷了呢。
这种大偷心野的很,全是亡命之徒,为了一卷纺织布就敢杀人。
如今得知来人跟钱进有关他不怕了,他知道钱进有好单位有社会地位,不敢沾染上人命。
这样他忍着脖子和后脑勺的生疼转过头去看向来人,傲然说:“拿把破枪吓唬谁呢?”
“反正你们已经打过我了,有种就打死我,反正我现在一没房子二没老婆,活着也没什么趣味了。”
“倒是那钱进又有新房又有新媳妇还有好工作,我看我死了他怎么办——现在谁不知道我俩的新仇旧恨?我被打死了,政府先抓他!”
他想先装狠为强,镇住对方。
结果对方仰头大笑,摘掉帽子让他看自己的样子:
“政府抓他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怕你看见我样子,我不怕任何人看见我样子。”
“因为我打死你以后我就自首!到时候跟钱进有什么关系?嗯?!”
“实话告诉你,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钱进,是有人一千块钱和给我弟弟安排一份工作为条件,让我来收拾你。”
“所以你要是识相,你好我也好,咱们好好活。你要是不识相,老子一枪毙了你,然后向组织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白东风顿时慌了。
还有这操作!
这钱进到底什么来头?
路子太野了吧!
他赶紧说道:“同志,听我说,奥斯特洛夫斯基曾经说过,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生命很宝贵,怎么能用金钱和什么狗屁工作出卖给别人……”
对方不废话,拉动枪栓‘咔嚓’一声响,打开保险后将枪口顶在他额头上。
白东风可不是硬汉。
他双膝一阵抖动,顿时双腿一软跪下了。
对方俯瞰他冷哼一声,抬起手朝着天就扣动扳机:“嘭!”
巨响声中,火光四溅,一枚弹壳迅速弹射出来。
对方将枪口再度摁在他脑门上。
子弹出膛动能极大,枪口此时滚烫,直接顶在脑门上烫的他掉眼泪:
“行行行,不敢了不敢了,以后不敢去招惹他了!”
来人捡走弹壳转身离开:“下次再找上你就不是请你吃一顿打了,是请你吃一颗枪子!”
确定人走了,白东风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踉跄跄去找路。
其实他们就在国六厂旁边的火车线上,这地方只有火车经过比较荒凉,野草灌木丛生,刚才一时不察他没认出这熟悉的环境。
回到临时宿舍,他一头撞开铁门钻了进去。
赵大红‘哎哟哎哟’的声音适逢其会的响起:“作孽呀,真是作孽呀,我睡的都是弹簧床垫子,多少年没睡这木头板子了……”
白江山则坐在铁皮桶改造成的板凳上对着一枚郝建秀小组铜质奖章生闷气:
“现在什么世道、什么世道?连郝建秀小组的奖章都能扔,年轻人没有一点荣誉感了!”
白东风不说话,一头扎进床上一动不动。
赵大红没忍住,爬起来问他:“你怎么、哎哟,你不是去撒尿吗?叫汽车撞了吗?怎么成这样了?怎么裤裆都湿了!”
白江山闻言赶紧拽起他来:“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白东风没有发火的力气,他摆摆手,虚弱的说:“爸妈,算了,工人新村的房子算了吧。”
“咱的住处另想他法,工人新村的房子就断了念想吧。”
赵大红一瞪眼:“凭什么?咱可是……”
“凭我还想要命!”白东风悲哀的说,将刚才的遭遇重复一遍。
“他们真敢动枪?”赵大红难以置信。
白东风说道:“一命抵一命,人家一千块钱加上一份工作把这事给办了。”
赵大红难过的说:“咱家本来有四千块来着……”
白东风苦涩一笑:“重新攒,慢慢攒,只要我还在后勤当领导,还怕没钱吗?现在着急的是房子。”
“爸,你们机械厂不是快要分房了吗?咱该送礼就送礼吧,算了,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
看着儿子颓唐的样子,白江山一时无语,只能长叹一口气坐在了床头。
赵大红想发火却无处发火。
她最终只能扯起一条补丁围裙抹眼泪,围裙上‘劳动最光荣’的红字褪成粉白色,有些字迹几不可见。
震慑住白家人后,钱进的日子总算舒心起来。
当然他先让张爱军去无声无息的把人绑了出来,张爱军拳打脚踢他再戴上硅胶头套恐吓,总算把白东风给摆平了。
这样没有波澜中,时间过的很快。
无声无息的来到1月18号又进入19号。
19号就是腊月初一。
这一天还是省里学生集体报志愿的日子。
靠着看报纸、听广播,钱进才知道现在国家秩序被破坏的多厉害。
很多在他看来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当下是需要从头摸索的。
就拿高考时间来说,全国各省独立命题,独立设立考试时间。
就填报志愿来说也类似,有些地方需要高考之前先报志愿,不光报考大学还能报考中专中技。
海滨市所在的中原大省向来奉行四平八稳的发展政策,在高考上面也是如此。
当地高考时间晚,有足够时间去吸取兄弟省市经验和教训。
填报志愿时间也晚,老师已经阅完卷了,学生们也给自己估完分了,然后开始填志愿。
这一天学习室又热闹起来,海滨市教育局专门给泰山路居委会发布了招生学校的情况和具体专业介绍,足足有好几本书面材料可以查阅。
另外还给街道上一些张学校的招生通告,魏香米便交给钱进全贴在了学习室外墙上供学生们阅览。
这年头学生参加高考难,实际上报志愿更难!
学生们对所有学校都两眼一抹黑,除了海滨本地聊聊几所院校,他们顶多知道个清华北大。
钱进跟宋致远、魏雄图和魏清欢聊了聊之后,立马明白自己成了78年的张雪峰。
学生们填报志愿很随意,好几个人商量着要填写北大。
钱进看他们那个发茬就知道他们家没挖能处北大后代的祖坟,于是他赶紧叫停:
“别胡乱报志愿学校,第一志愿是非常重要的,关系到预选学校的直接录用名额!”
他对当下填报志愿也不是很清楚。
因为现在考生报志愿是先预选,预选人群里头再择优录取,国家给出的比例大约是1:1.5。
这个择优录取是要进行政审和体检,其中政审非常严格,既要审查本人政治表现,又要审查家庭成分、历史和社会关系。
这方面钱进不考虑,由更了解的宋致远和魏雄图考虑,他带着魏清欢教学生们怎么选择志愿。
在场的人一旦大学毕业都是八十年代大学生,绝对前途无量。
但也得选好专业。
理工科好选,八十年代就会出现‘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顺口溜。
国家现在理工科专业人才缺口巨大,这方面闭着眼睛选即可,主要跟兴趣挂钩。
这部分学生毕业了能进科研院所、国有工业企业,未来不能说飞黄腾达,可是过上小康生活甚至提升阶级不成问题。
文科没那么好选。
文科里面有一部分人好选,笔杆子过硬的报师范院校。
现在大学生只要进入大学就有补贴,师范院校在这方面没有优势。
它的优势在于中文系是个多面手,毕业后可以进入学校当老师——收入不高但节假日多并且八九十年代老师的社会地位高。
再一个中文系毕业生能进报社还能进机关单位给领导当秘书,现在多所师范院校就开设了秘书科。
另外钱进知道今年就要改革开放了,再过几年国家会急速推进四化建设,这样很需经济管理人才。
所以只要数学好、对数字工作感兴趣的或者家里出过财会工作者的文科学生,他就安排报财经类专业。
一旦大学毕业,这类专业毕业生多数分配到银行、审计、财政之类的部门,只要进去了,那他们这些人可以爽到退休。
再就是改革开放后,海滨市将迅速利用优良港口城市这个优势,成为沿海城市开放试点,对外贸易、国际贸易会成为九十年代国内各城市挑大梁的存在。
那时候敢于下海经商的,只要别作,基本上三两年都能开上桑塔纳。
所以钱进又指导对赚钱感兴趣、对外语有兴趣的学生报国家贸易相关专业。
再一个他鼓励学生们去上警校、学法律。
当下警校毕业不用考试直接分配当警察,学法律的大学生未来不是做律师,而是进法院检察院。
都是好单位。
当然报考的前提是根据分数而定。
这点是最难的!
因为所有学生都没有参考标准,各大高校已经十年没有录取分数了。
钱进便引导学生们避开北上广——现在很多学生和老师只知道北上广这三个大城市,所以报名的时候也盯着这三个城市进。
这导致竞争压力很大。
实际上如今东北西北西南都有不错的大学在蛰伏。
高考结束至今,学生们对于自己能考多少分大概有数了,因为今年高考题目少,大家能够记住题目也记住自己的答案。
最近几天阅卷结束,标准答案已经开始在小道消息里流传,他们能估出自己分数。
有信心的自然向着名牌大学高歌猛进。
没信心的钱进就让他们专门往小地方的大学报,他知道八十年代大学生多金贵,别管是哪个学校出来的,只要背着学位证那就是国家干部!
其它学校也在紧锣密鼓的填报志愿,各学校之间互通有无。
魏清欢得到了一个消息告诉钱进,当场把钱进震惊了:
“有一所公社中学的老师都是民办教师,中专、师专学历都没有,他们不了解大学填报志愿的门道,竟然让学生们第一志愿全填写清华、第二志愿北大……”
志愿一旦填报就不能修改了。
钱进让魏清欢和居委会给能联系上的学校打电话,让他们一定注意带那些没什么信心学生避开大城市的大学。
今年国家已经给出录取学生目标数字了,不会超过三十万。
所以尽量找小城市、不知名的院校,先找个学校混进去当大学生再说。
今天钱进又请了假。
他一天都在忙着帮学生报志愿,下午的时候周边不少下乡知青都来学习室咨询报志愿。
倒不是专门奔着钱进来的,钱进名头还么那么大。
是他们经过报纸宣传,知道泰山路有个专门帮助高考考生的教师组,他们是奔着学习室来的。
钱进本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心思,也帮他们参谋了学校和专业。
但他对所有学生都是一个态度:只提供建议,不诱导、不强迫,尽量公平客观的将自己对学校和专业的了解告诉考生们。
志愿单被统一收走。
接下来他们要等待的就是预录取通知书。
而钱进这边等到了一张新的小集体企业成立申报审批单。
这次是人民流动修理铺!
从维修自行车开始。
月初他就委托魏香米帮忙申报一家新的小集体企业,费十多天时间,上级单位终于审批通过了。
下班的时候邱大勇来到办公室,拿起搪瓷缸子仰头就是一阵吨吨吨。
钱进问道:“今天的活怎么样?”
邱大勇一抹嘴说:“八个队,肯定我们是第一。”
“钱大队你发明的这些小车太厉害了,非常好用,一个劳力能当两三个用,怎么上头还没给消息说要批量生产?”
钱进摊手。
他也不清楚只是给单位提供了明显能改革劳动力的发明,结果上头就是不给回复。
“还好商业局领导给回复了,”钱进将审批书交给邱大勇。
邱大勇打眼一看,白纸黑字:关于设立泰山路第二集体企业‘人民流动维修铺’的批复。
落款处鲜红的公章还洇着印泥,像朵开在雪地的腊梅。
赏心悦目。
他搓了搓眼睛又看了一遍,脸上露出笑容:“嘿,钱大队,咱们的维修铺终于成立了?”
钱进点头:“对,成立了,话说你安排的人手怎么样了?”
邱大勇说道:“天天在国营修车铺里转悠,跟着老师傅学的仔细着呢,肯定没问题。”
他挑选了五个手脚灵巧但体格一般的知青去学修自行车。
钱进问道:“老师傅们传授手艺吗?这事怎么没给我说?”
邱大勇嘿嘿想:“这怎么跟你说?不能事事都让你操心。”
“师傅们肯定不乐意白白传授手艺,咱嘴巴甜点,给师傅甜茶倒水请抽烟,再时不时帮师傅干点活,师傅怎么也得漏点本事出来吧?”
钱进沉思了一下,说道:“走,下班了,我直接去居委会,你把选的人给我带过来。”
自行车大军在城市里奔袭。
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推着自行车的人。
要么扎胎了,要么被拔了气门芯,少数是出了机械问题比如卡坏车链子之类,总之这门买卖当下能干。
他一路观察一路回到泰山路。
在他停下车不多会,邱大勇骑着车子带着五个青年热气腾腾的赶来了。
钱进都懵了:“你去印度进修来着?”
摩托车上坐七个人的场景他见过,可自行车上坐五个人这场景当真是头一次见。
邱大勇坐在车座子上蹬车,然后车梁上坐了两个,其中前面那个两条腿搭在车把外将背倚在后面青年的怀里,另外还有两个青年挤在后座上。
自行车后座已经做了加长,可两个人挤在上面还是吃力,那亲密无间的样子让钱进不得不进行一些联想。
邱大勇没明白他意思,下车后问道:“啊?去印度干啥?我没去过啊。”
钱进无奈:“这自行车上能坐这么多人?”
邱大勇说:“我最多只能载四个人,所以他们五个轮流着跑步,始终有个人跟着车子跑。”
钱进问道:“你这车能载四个人?牛逼!”
这自行车命不久矣。
五个小伙子都眼熟,身上军绿袄打着补丁,脚上踩着烂鞋。
到了跟前后邱大勇一声令下,纷纷挺直腰板敬了个礼:
“待业知识青年,向钱总队报到!”
钱进下压手腕:“不用这么正式。”
“那什么,我跟居委会魏主任申请一下,把你们五个的户口先挂在泰山路集体户下,然后你们加入我的劳动突击队,给你们安排一份小集体企业的工作。”
“劳动突击队工作是一天五毛钱补贴,然后小集体企业一个月是30元,所以你们保底一个月有45元的收入。”
青年们面露喜色:“好呀!”
“谢谢钱总队。”
邱大勇羡慕:“靠,我一个月工资没有45啊!”
钱进说道:“等你以后接替我的大队长职务了,别说45,54都轻轻松松。”
邱大勇赶忙摆手:“钱哥你这话说的,我能去想你的位子吗?”
钱进说道:“是你这话说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留在大队长位子上不动弹的人?这么没有前途?”
“告诉你吧,我的前途是星辰大海!”
邱大勇满脸茫然。
钱进无奈的笑:“跟你开了个玩笑而已……”
“哈哈哈。”邱大勇笑了起来,“看什么,笑啊。”
五个青年跟着笑。
这窘迫场景倒是把钱进给逗乐了:“行了说认真的。”
“我听大勇说你们五个最近都在跟着老师傅学习呢?学习成果怎么样?”
一个叫宋守仁的青年规规矩矩的说:“我跟着燕山路的王师傅学习,本来我就会补胎、修刹车什么的,跟着他学了以后,我感觉学到一些东西。”
“不过王师傅比较、比较谨慎,不愿意教我学东西,我只能在打下手时候跟着研究一下。”
钱进叹道:“有这种事,你们就该提前找我说的嘛。”
“他们找不到我,你得找我嘛。”这话是对邱大勇说的。
他继续问:“这个王师傅有什么喜好?”
宋守仁说道:“他喜好喝两口,长了个大酒糟鼻子,人家都管他叫王鼻子。”
钱进鼓掌:“今晚带你去拜师!”
“还有你们四个,你们跟着学习的师傅有没有什么爱好?咱们对症下药给师傅们送点东西,然后你们一边营业一边学习,一定给我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青年们一听来了精神。
要是有学技术的机会,他们肯定不能错过。
燕山路也是在城南区,隔着泰山路没两条街道,钱进先从这位王鼻子师傅开始下手。
他回家收拾了东西,出来以后单独带宋守仁骑车去还在营业的百货大楼。
宋守仁问道:“钱总队,咱们要买什么?”
钱进递给他一张票和一沓大团结:“要买自行车。”
“咱的修理铺干起来以后,你们总不能跑着去给人搞流动维修吧?”
“单位给你们一人配备一辆自行车——记住,这是单位给你们配备的,必须要爱护!”
宋守仁瞠目结舌瞪着他。
听说过有些单位福利好,原来这么好的吗?直接给配新自行车?!
钱进手里自行车票不少,都是几次去黑市前前后后换到的。
正好利用这次成立小集体企业的机会给洗白出来。
他叮嘱说:“这是企业给你们的福利,你们五个一人一辆新车子。”
“可是外人问起来,你们要说是你们自己带车上班,因为你们不是泰山路本地人,明白吧?”
“我们的小集体企业很抢手,本地户籍的居民一看他们进不去你们外人进去了,肯定有意见。”
“所以你们就说自己提供自行车来上班,然后等到企业盈利结算的时候,我会把自行车的成本给扣出来。”
宋守仁听的晕晕乎乎,一个劲点头:“明白明白,钱总队您用心良苦,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好好干活就行啦。”钱进拍拍他肩膀。
宋守仁赶紧挺直身体大声下保证:“钱总队放心,我一定成为单位里最上进、最认真的那个人,您指哪里我打哪里,打哪里我成哪里!”
对于小青年来说,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太有面子了。
特别是他们下乡多年,很清楚自行车在公社里头代表什么。
掏钱买车,宋守仁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自行车出来。
车头上绑了一朵红。
永久自行车就是牌面大,它是癞蛤蟆日青蛙——玩的还挺。
钱进将红摘下来塞进宋守仁挎包里。
宋守仁小心翼翼放好,生怕被挤压了。
钱进拍拍他的座位说:“行了,上车吧,这就是你以后的交通工具了。”
宋守仁再次下承诺:“我一定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
钱进笑了起来:“不至于,就是一件劳动工具而已,别故意糟践它行啦。”
“绝对不会。”宋守仁继续下保证还要举手发誓。
钱进甩甩手上车,带他进入燕山路。
路灯昏黄的照耀地面,北风卷起积雪像是在灯下撒了一层纱。
国营修理店的铁皮门半掩着,门缝里漏出团跟路灯一样昏黄的光。
钱进摸出包当地盛行的大鸡烟,拎着包和网兜进了门。
修车店里弥漫着机油与煤球炉的呛味。
六十瓦灯泡悬在顶棚,照着墙上一排“先进工作者”奖状通红,最新那张落款是1975年。
这是街道发的先进工作者奖状,不能说没实力,只能说跟宝宝们在幼儿园得到的明星宝宝一样水分比较大。
长了个大酒糟鼻子的矮个中年人蹲在千斤顶旁,正用锉刀打磨截链器的豁口,听见门响他头也不抬:“同志抱歉,今天下班了,您明天赶早?”
钱进暗道难怪你没拿到1976年的先进劳动者,这服务态度能拿吗?
“王师傅,咱不买配件。”他把网兜轻轻搁在拆了一半的凤凰车架上,两瓶特供白酒显眼无比。
“是我帮我同志找您拜个师,想跟您学点手艺。”
王鼻子终于抬眼。
他目光扫过宋守仁那身补丁袄,最终停在酒瓶上:“国营店不搞师徒那套,有招工指标自然贴告示。”
“王师傅他不是想进你们单位,就是我们知青人多车多,有个会这门手艺的人大家平日里方便。”钱进从挎包里摸出一瓶绿瓶小二,拧开盖子递上去。
漂亮精致的小酒瓶让王师傅好奇:“哎,这什么酒?有意思。”
钱进笑道:“尝尝,您尝尝怎么样。”
他使了个眼色,宋守仁赶紧从挎包拿出一本《人民画报》,打开以后捧了一把五香生上去。
钱进又送上散装的泡椒鸡爪。
王鼻子喉结顿时动了动。
他学徒时跟师傅总喝酒,最好的下酒菜就是五香生,如今又看到熟悉的搭配顿时意动了。
“前两年冬天,我们泰山路周会计的‘永久’车总掉链子,是您拿铁丝拧了个卡扣解决了毛病。”钱进给他戴高帽。
“后面两天半夜他闺女半夜发高烧,得亏你给修了车没耽误事,他就是蹬着那车送闺女赶到的卫生所,医生夸他去的及时,孩子当时是脑膜炎。”
王鼻子咧嘴笑:“是吗?嗨,咱为人民服务,学了这门手艺就是干这个的。”
“不过收徒至少得街道批条子。”王鼻子闷了口酒,拿起鸡爪吮吸一口汤汁。
泡椒的无敌鲜辣滋味直接让他大开眼界。
海滨市没有这款食品,得进入21世纪才随着现代化物流通过超市送到百姓手里。
他忍不住又来了一口酒,惊叹道:“这什么辣椒?味道真好。”
钱进解释说:“是川蜀那边多见泡椒,南方东西,知青朋友送的。”
“师傅您好这口?行,回头我让小宋给你送点泡椒,我们知青朋友时不时会邮寄过来。”
王鼻子抽了抽酒糟鼻,顿时软化了态度:“我看这个小宋机灵又灵活,他确实是个学修理的好料子。”
燕山路修理店不光修车,也修收音机、钢笔、手表这些物件。
不过主要修车,只是王鼻子涉猎广泛懂的多。
钱进送宋守仁过来当徒弟,也不只是要学修车。
王鼻子捻了两颗生米塞进嘴里,嘎嘣嘎嘣的香味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比副食店供应的生米好吃多了。
他狐疑的问:“你们五香生米哪里来的?我最爱这东西下酒,全市区副食店都吃遍了,没吃过这个口味的。”
钱进说道:“我在市供销总社甲港上干个大队长的工作,所以,你明白吧。”
“昂、昂,明白明白。”王鼻子态度顿时热忱起来,“原来小宋你这个大哥是市供销总社的?”
“行,小伙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干到大队长了,真了不起。”
“不过修车不是摆弄铁片子。”王鼻子抓起锉刀往一块卸下来的飞轮上划了一刀。
金属摩擦声刺得人牙酸。
他继续说:“你得懂这铁器吃过多少苦,挨过多少锤。”
“修理工也是这样,也得吃苦挨锤!”
宋守仁摆出英勇就义的姿态昂然说:“师傅你放心,我做好吃苦的准备了!”
王鼻子吸了吸大鼻头,忍不住又吃了一口泡椒鸡爪:
“行,你明天过来跟我学,别以为自行车构造简单好修理,其实里面门道深的很。”
钱进知道他是在自抬身价,就对宋守仁点头:“小宋,好好听你师傅的话,好好学!”
宋守仁说道:“钱总队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王鼻子还算讲究人。
钱进送礼舍得下本钱,五香生米送了五斤,泡椒鸡爪送了一斤左右,这在当下是好东西。
于是他给宋守仁回了一份礼,是一本《万国自行车图谱》,1952年版的,扉页还盖着“生产资料,严禁外传”的红章。
但打开以后没什么用,介绍的是各国自行车品牌和款式,并非是机械结构图之类的东西。
宋守仁翻看以后摇头:“咱国内根本没有这些东西,我应该看永久、凤凰这些自行车的图谱。”
钱进却看着古色古香怪不错,于是他要回去准备放商城看看,说不准能值点钱呢?
(本章完)
第143章 总社审批通过,前进新式推车
第143章 总社审批通过,前进新式推车
钱进的运气不错,他上门拜访的五个老师傅都顺利拿下,帮五个知青各找了修理工师傅。
其中第二家师傅拿下的最顺利。
正在收拾零部件准备下班的师傅一听他的介绍,陡然转过身来把手往衣服上一擦,赶紧伸出手:“钱进?泰山路——嘿哟,您是泰山路钱总队?”
钱进问道:“咱们,见过面?”
师傅笑道:“我家小子在您那里复习来着,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没认出一家人来。”
“我不知道小曲这同志是您弟弟,早知道有这层关系哪还用得着您跑一趟?行了,这徒弟我收下了,明天让他过来跟我学本事。”
一圈转过来,回到国六厂工人新村小区便是晚上。
魏清欢做好了饭菜等他回家。
打开门便是热气腾腾的白菜素馅大水饺。
然后还有个热气腾腾的素面朝天美少妇。
一连在工人新村住到了腊月初七,钱进才回到泰山路筒子楼去住。
因为第二天是腊八,魏清欢想给哥哥侄女煮象征福气与团聚的腊八粥,否则他还要坚持住工人新村。
早晨钱进被一声隐约的轰鸣声惊醒,什么东西爆炸了。
他费了十秒钟时间才清醒过来。
爬起身,明显感觉到腰腿没劲。
以往可不是这样,结婚之前他每天早上起床都感觉浑身跟打了气一样,到处紧绷绷硬邦邦的,干什么都雷厉风行。
现在他干什么都软塌塌的。
天空露出鱼肚白,泰山路街道上已经漫开蜂窝煤的呛味。
现在的节日氛围很浓厚。
因为日子不好过,物资匮乏,只有到了过节时候才能改善家庭生活水平,所以大人小孩都盼着过节。
天冷,钱进不想去水房洗漱,就站在阳台上一边刷牙一边往外看。
公交车已经发车,坐车的人不算多,普通工人学生要么骑自行车上下班,要么就走路。
送奶工的自行车铃叮铃铃划破晨雾,后座铁皮奶箱里玻璃瓶磕碰作响,他开始考虑给自己也订一瓶奶。
可他自己喝奶不像样,得给媳妇订一瓶。
问题来了,媳妇还有个侄女呢,那他得订三瓶。
还有问题,四小跟小汤圆天天在一起,还能让小汤圆自己喝,其他人干瞪眼?
要知道四小可是一直给他出不少力气呢。
不说帮忙看孩子分担了魏清欢工作压力这回事,就说四小现在还天天去给他搜集各种酒标烟盒火呢,上个礼拜天他们捡回来两本连环画,竟然卖出了四千多块钱。
这是他的四个小财神爷。
钱进最后咬咬牙刷,订吧,多订几瓶奶,提高一下生活质量。
居委会屋顶的大喇叭突然滋啦响了两声,播完《东方红》前奏又哑了。
路口断断续续出现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铝制饭盒,这是上班的工人出门了。
路面湿滑已经结冰,有中年人猛捏车闸,劳保手套在结霜的车把上打滑、车轮也打滑,好险没有滑倒在地。
后座的小闺女裹着红围巾跳下车又滑倒,结果坐在地上指着钱进他们这栋楼上直嚷:“爸,你看谁家腊肠?这么多呢。”
钱进拉开窗户往外看,果然看见住202的六婶临街木窗支起竹竿,十几串灌肠油亮亮地挂着冰珠。
这是准备上年货了。
很有生活气息的早晨,就是缺点烟火味。
钱进准备去隔壁看看媳妇炖的腊八粥,结果他才生出这念头,外面砰砰砰的有人拍门。
黄锤耳朵抖了抖,翻了个身继续睡。
刘四丁的声音着急响起:“前进叔、前进叔,不好了,需要你江湖救急啦。”
外间的张爱军拉开门问道:“怎么了?”
刘四丁往里闯,然后压低嗓门:“我找前进叔,老三那傻子舌头被铁栏杆粘住了!”
钱进纳闷:“什么玩意儿?”
刘四丁解释说:“有人传副食店昨晚往外倒排骨汤来着,倒在栏杆上,所以栏杆有股鸡汤味。”
“我大哥不信,跟人打赌,于是就叫老三去舔一舔,结果他舌头被冻住了……”
钱进服了:“你大哥跟人打赌,你三哥遭罪——我滴亲媳妇,你大哥真是个好哥哥。”
“另外你们兄弟脑袋瓜子里都差点事吗?人家往外泼排骨汤,栏杆上哪来的鸡汤味?”
“小点声,别让我爸妈听见,去年冬天老三舌头被粘过,我妈说要是再出这样的事,就不管他了,让他自己拽掉舌头上的皮。”刘四丁低声说。
钱进没有处理经验。
还是张爱军懂:“热水毛巾,小意思。”
副食店已经开门,腊月他们生意最忙,这会售货员正在黑板报上写“凭副食券供应熏鱼”。
已经有老人在排队等着采购,大冷天他们跺着大鞋,鞋底冰碴碾着石板缝里冻硬的烂菜叶咔咔响。
一辆小货车停在门口,司机抱着膀子呵呵笑,笑铁栏杆上粘着舌头满头大汗的俩孩子。
钱进一看,还不止刘三丙一个被套牢的呢,俩孩子跟股民似的,急的脚底板乱窜却无处可逃,嘴里支支吾吾却无话可说。
这个场景忽然让他想起了岛国爱情动作片里一个类似情景。
他感觉自己顿时有劲了。
下一次来个情景模拟。
看到钱进来了,刘大甲眉开眼笑迎上来:“救苦救难的前进叔!”
钱进用毛巾蘸了热水快速分开舌头与栏杆,喝道:“以后别调皮捣蛋了。”
刘三丙要哭诉,刘大甲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说:“听前进叔的,一切都听前进叔的!”
钱进又帮另一个小孩解冻,问道:“你小子怎么也被套上了?”
小孩抽抽噎噎的说:“我先粘住的,我哥哥跟三饼子哥哥打赌……”
“回家吃饭,赶紧回家吃饭。”另一个跟刘大甲年纪相仿的少年拽着弟弟狂奔。
钱进无语。
这年代小孩就是哥哥们的跟屁虫和玩具。
“砰!”
街角突然爆响,是爆米炉在轰鸣。
戴毡帽的老汉踩爆米机像踩缝纫机,铁罐转动的吱呀声里,攥着搪瓷盆和袋子的孩子们缩脖喊:“放炮咯……”
米香混着煤烟腾起时,整条街都带着甜味。
钱进吃惊:“这么早开始做爆米了?”
“天亮就开始。”刘大甲说道,“一进腊月门开始,每天都这么早爆啊,前进叔你在家里没听见吗?”
钱进恍然大悟,今天早上他就是被爆米声音吵醒的。
过去几天他一直住工人新村,早上哪能听到这声音?
刘大甲跟他说:“爆米老头一年就腊月到正月十五可以做爆米,所以他天一亮就开工,一直干到晚上。”
钱进心里一动:“听你的意思,这不是集体的买卖,是个人买卖?”
刘大甲使劲点头:“对,个人买卖,只有腊月能干,这时候算他给社会主义节假日增加喜庆氛围,不算是搞资本主义行为。”
钱进问道:“你们想吃吗?”
刘大甲巧妙的回答:“我妈都是等小年再给我们弄点爆米,她说平日里存多少都不够我们哥四个扒拉的。”
钱进说道:“下班叔叔给你们从单位搞一批玉米粒,叔请你们吃爆米。”
四小围着他转,一个劲的喊‘前进叔万岁、前进叔是红太阳’。
回到204,煤球炉的蓝火苗舔着铝锅底,魏清欢绾着松松的发髻在忙活。
碎袄外罩着碎布做的手工围裙,她伸长手臂踮脚隔着炉子去拿对面的干货。
晨光从结了冰的玻璃窗渗进来,给她脖颈镀了层蜜色,整个人妩媚滋润。
钱进赶紧上手:“别动,你隔着炉子拿东西多危险,来,我给你拿。”
魏清欢笑嘻嘻的拍他手:“往哪搁呢,我腰上有干货呢?”
魏雄图正要问什么,听到这话默默的消失。
大枣、莲子、栗子、生等等,东西备的很齐全,甚至还有挂着霜的柿子饼。
魏清欢摘掉一片柿子饼屁股上的干叶,掰下一块喂给扒拉着桌子翘脚看的小汤圆又掰下一块喂给钱进:“好吃吗?陕北柿子,我同事给的。”
“只有这四个了,今早煮粥用,其他的我分给同楼邻居了。”
钱进说道:“好吃是好吃,不过这八宝粥怎么还有放柿子饼的?”
魏清欢说道:“古方子了,这是传统。”
隔间响起魏雄图闷声闷气的声音:“南宋文人周密撰《武林旧事》说,用胡桃、松子、乳覃、柿、栗之类作粥,谓之腊八粥。”
魏清欢笑道:“这时候显摆起来了?往年咱就是一锅白米黑豆粥,喝的也怪开心。”
她又问:“你怎么起这么早?我寻思七点半再叫你起床。”
钱进叹气,把爆米放炮声说出来:“咱还得回去住,否则我天天早上得早起。”
小汤圆一听着急:“姑姑你说今晚搂着我睡,讲大海里有铁鲨鱼的故事。”
魏清欢笑:“你姑父自己去住,姑姑搂着你讲故事。”
一大锅粥炖上,她又挽起袖子准备下饭小凉菜。
钱进舍不得这大冷天让她的手去碰冷水。
魏清欢天生丽质,皮肤白皙惊人,前胸后背竟然没有一粒痦子,只有几个小斑。
可她手却粗糙。
自然是干家务活导致。
他拦住魏清欢回屋里去拿出几个咸鸭蛋:“蛋黄流油,嗨,你怎么还忙活呢?”
魏清欢切了萝卜丝,头也不抬的说:“拌个虾皮吃,很爽口。”
袖口拉下半截,手腕上的绞丝银镯滑下去,随着她切丝而叮叮当当撞着菜板。
咸鸭蛋切大块,青萝卜切丝拌着虾皮,淋上了刘家生产队送来的蟹酱。
腌芥菜疙瘩切得透亮,裹着辣椒面像琥珀裹了红纱。
魏清欢还想自己炸面鱼,钱进给刘三丙拿了两块钱,让他去用绳子拎回来一圈油条。
这样只剩下腊八粥。
铝锅端下来,旺盛的火苗窜起来,魏清欢的脸被炉火照的泛红,配着她耳垂上晃荡的瓣状银耳坠,一时之间就是人面桃相映红。
刘大甲跑上楼又下来,端着一大碗绿蒜:“我妈自己腌的腊八蒜。”
魏雄图不好意思的说:“那就我没出力?”
“你出闺女了。”小汤圆安慰他。
魏雄图更不好意思了:“我闺女出什么力了?”
小胖丫瞪大眼睛说:“我给姑姑喊加油呀,一直喊一直喊。”
钱进家里每次吃饭都是一大桌子人。
他很喜欢这种热闹场景。
特别是腊八节这样的团聚节日,人多才有人间味。
滚烫的粥倒入老瓷碗里,张爱军闷着头开始稀里呼噜。
钱进说道:“我的同志哥,慢点吃,哪天我让你饿肚皮来着?”
张爱军抬起头,说:“好吃,真甜,真糯。”
钱进吹了吹低下头去尝了尝。
粥很香。
他抬起头要赞叹一声,魏清欢拿手给他擦掉额头上在碗沿沾染的一点粥:“多大的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
“小孩吃饭不这样。”汤圆一点一点的吹着勺子里的粥,一点一点的吸溜。
钱进说道:“小孩白吃吗?不夸奖两句?”
“小孩不白痴。”汤圆认真说,“小孩都会数数啦,姑姑说我最聪明。”
钱进说道:“我是说你白白吃饭吗?”
他话没说完,汤圆明白了他的意思扭过头去说:“姑姑最棒了,最好看了,比小人书里的仙女还好看!”
众人都笑。
魏清欢解了围裙,露出毛衣掐的细腰:“快吃吧快吃吧,你姑父逗你玩呢。”
魏雄图端来个碗,干笑说:“再加个腌青瓜,我做的很不错。”
吸溜吸溜的声音和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来。
四小没舍得把粥喝完,端着碗要回家。
钱进大惊:“这么孝顺吗?还给你们爸妈留粥?”
刘三丙说:“不是,小魏老师煮的腊八粥很甜,我要等晚上插根筷子冻起来,到了早上就能当腊八粥冰棍吃了。”
汤圆顿时也闹着要吃腊八粥冰棍。
魏雄图严肃的告诉他小孩早上不能吃冰棍,小胖丫就喊:“我不听你的,听姑姑的。”
魏清欢更严肃的说,早上吃冰棍会拉肚子。
小胖丫就喊:“我有治拉肚子的药,我一边吃腊八粥冰棍一边吃药。”
钱进头大。
带小孩真费劲。
还是上班好。
今天六号码头堆着五百吨东北大豆,全是四轮小车负责运送。
钱进去视察情况。
老拐递给他一根烟笑嘻嘻的说:“钱大队你研究的这车子好使,没有这车子之前,我们用独轮小推车那要费多少劲呢!”
“我不抽烟。”钱进哑然失笑。
老拐也笑起来:“习惯了,领导来了先递烟。”
他检查大豆没问题准备走,刘金山骑着车子找到他:“领导来电话了,让你去办公楼找他。”
来到办公楼的仓储运输部办公室敲门,一声‘进来’中气十足。
杨胜仗指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又指向搪瓷缸:“给你准备好茶水了,就等你来。”
“尝尝,这是福建战友寄的大红袍,冬天喝了暖身又暖胃。”
“你先喝着,我去打壶水,去去就来。”
钱进赶忙招呼他:“我去我去。”
“你坐着!”杨胜仗一蹙眉头,威风凛凛。
钱进半个屁股挨着藤椅。
他抬头看去,微微一呆。
杨胜仗身后挂的半身像换了,建国后的领袖像换成了革命战争时期的主要领导集体像,其中领袖身边多了几位领导同志。
桌子上也多了一张相框。
他仔细看去,里面的杨胜仗还很年轻,穿着土布军服和十几名同样打扮的青年军人一起合影。
他们站在后面,前面是坐了五位领导,中间赫然是钱进前世看过很多次的一位:
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
他急忙重新看墙上的集体像,果然在里面找到了总设计师……
门嘎吱一响,杨胜仗回来又给自己倒水:“不用坐成这样。”
“你小子可真会表演,好像在我面前很谨小慎微似的,实际上我知道你小子可是个胆大包天的货!”
他伸手点了点钱进,看起来心情很好:
“今天叫你过来是好事,你发明创造的四款运输车都经过总部后勤装备处的审批了。”
说着杨胜仗拉开抽屉,掏出个裹红绸的证书。
钱进喉头发紧。
难怪一直没有消息。
他还以为市供销总社的高级领导们对小车不感兴趣,将事情搁置了。
原来车子已经被送到首都去了。
“咱社长去开会,亲自送过去的,你说你面子大不大吧?”杨胜仗又抖出一张文件给他看。
上面供销总社装备处的公章红得刺眼。
“四款改良车型全过审了,然后咱社里给你申请总部能评一个科学劳动能手的荣誉,要是评上了那可了不得,一年每个省只有五个名额。”
杨胜仗的茶杯磕在《装卸安全守则》上,震得桌子上新台历直摇晃。
显然对于手下人的荣誉,他这位领导也是与有荣焉。
钱进挠挠头,试探的问:“那么,总部的意思是要推广吗?”
杨胜仗说道:“肯定要推广,全国供销系统首批订了五千辆!”
“估计用不了多久,可能年后吧,你们大队就用上这车子了,知道这车子什么名字吗?”
钱进摇摇头。
杨胜仗笑道:“前进新式推车——不是你名字那个钱进,不过也是一个意思了。”
“你爹娘给你起名起的好,你看,这关键时候不就用上了?”
这超出钱进预料。
自己名字竟然跟一款推而广之的运输工具要联系在一起。
那没说的。
机械这块他能参考的资料可多,可惜他不是机械专业的学生,否则靠专业技术肯定可以飞快升职。
现在也能升职,不过是待遇不是职务。
杨胜仗兴致勃勃的说:“韦社长回来后很高兴,连连向我夸赞你,说你给咱单位长了脸。”
“他说有功就要嘉奖,你发明了四款实用推车工具这对全国的运输工作都有帮助,具体怎么奖还需要开会讨论,不过至少能给你提一级待遇,从26级提到25级去。”
“你自己怎么想的?奖励这块你有没有想法?我听听你的意见。”
钱进说道:“我没有想法,毕竟设计这四款小车初衷是为了减小我们基层搬运工的压力。”
“如今能提升职级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别的不敢有想法。”
杨胜仗一拍桌子:“少在我面前装老实,还不敢要奖励,怎么不敢?你刚结婚你能没有需求?”
钱进想了想说道:“说起这个,领导我还真有个想法。”
“你能不能再跟上面申请一下,让我去银滩公园招待所住一次?”
杨胜仗脸上的喜色为之消散,他皱眉问道:“你还住上瘾了?怎么了?那别墅就这么好住?”
钱进解释说:“不住也行,其实我是想拍点照片留作纪念。”
“上次我们进去住,没想到这点,后来想到了已经进不去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留下我们夫妻刚结婚时候的一些影像资料,以后上年纪了拿出来看看,我觉得一定很有意义。”
杨胜仗眉头展开,说道:“行,这事我给你提一提。”
“你小子可记住了,别贪图享乐,要牢牢记住自己的使命……”
“为人民服务!”钱进大声说。
杨胜仗将红绸包裹的证书递给他:“去工作吧。”
里面证书是发明创造被供销总社征用的证书,一摞子四本。
一项技术或者一项装备设备是一组。
钱进带着证书回到办公室,刘金山照例凑上来询问:“钱大队,领导找你什么事?”
“要法办你们这些漏网之鱼。”钱进斜睨他。
刘金山顿时面色惨白:“不不是吧,我不不不是漏网之鱼,我没干啥违法违纪的坏事……”
“吓唬你的。”钱进拍拍他的肩膀。
刘金山讪笑:“您可别这样,钱大队,我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您知道我胆小,甭拿这档子事吓唬我。”
钱进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你要是腰杆硬你怕什么?”
刘金山尴尬的左右张望:“啊?啊!对了,钱大队你不是要给你夫人买乐器吗?怎么不给她买了?”
钱进都把这茬事忘记了。
正好魏清欢高考结束后时间宽裕,确实可以让她学习一门乐器。
要是有舞蹈老师,他还希望她能去学一支舞。
到时候让他钱某人也体验体验当昏君的乐趣。
(本章完)
第144章 老乐器,两汉埙
第144章 老乐器,两汉埙
刘金山住在五台山路,这让钱进对他竖起大拇指:“住咱市供销总社领导干部大本营呀。”
“钱大队您别笑话我了,”刘金山踩着楼房阴面未能消融的积雪拐进一条小巷,“我家是在五台山支路上,住的可不是咱们供销总社的干部楼,住的是职工大院。”
穿过居民楼,有腊八粥的甜香正从各家窗缝往外溢。
有些人家早上来不及煮粥,于是晚上再喝腊八粥。
途经一间供销社的时候,刘金山进去买了一瓶老酒。
钱进说道:“咱们贸然上门,一瓶酒能够吗?好事成双。”
“来,同志,再给我拿一瓶老酒,那什么糕点是吧?一样一斤给我两样,算了一斤太少,一样来二斤吧。”
售货员不搭理他,看向刘金山。
刘金山疼的嘴角都歪了,冲售货员发火:“没听到吗?这是我领导,他让你拿东西你赶紧拿!”
售货员一愣。
这么年轻的领导?
他手脚麻利给装了酒又包了点心,还陪笑说:“我给了二斤二两,秤高高的。”
钱进自己掏出票和钱结账。
刘金山急忙阻拦他:“您这不是打我脸吗?”
钱进说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用客气,钱这一块我不可能跟你们产生任何纠纷。”
刘金山嘿嘿笑,连连说钱大队清廉。
高兴之下他哼起歌来,酒瓶叮当算是配乐,混着远处居委会播报《全国科学大会公报》的广播,在这古旧社区里倒是成了一支应景的曲子。
“就这儿。”刘金山跺了跺冻僵的脚,指向嵌在地平线下的半扇木门。
门楣上‘社会主义好’的标语斜挂着,底下露出半截斑驳的“天琴乐”金字。
繁体的。
这是海滨市筒子楼里的半地下室,南边窗沿跟街道齐平,一旦下雨雨势太大可得锁好窗户,否则水会淹了家。
钱进说道:“乐器怕潮湿,放这里能行吗?”
刘金山轻笑道:“昆仑山路上那些别墅阁楼不潮湿,他能去的了吗?”
他也不敲门,上去推开门掀开帘子。
刹那,有松香味裹着霉气扑面而来。
钱进进去看。
二十多平米的屋子里,到处是除湿的松木屑,恐怕有数百件乐器从水泥地摞到天板:
断了弦的琵琶横在雕太师椅上,唢呐铜碗反扣着当烟灰缸,最扎眼的是墙角有一架立式钢琴,琴盖上堆着搪瓷脸盆和铝饭盒。
“是刘大队长,贵客临门啊。”暗处传来沙哑的嗓音。
一个腰背伛偻的老人从蒙着蓝布的古琴后探出身,中山装口袋别着排黄铜哨片,头发白得像落了层松香粉。
刘金山介绍了一下:“老秦,这是我们搬运大队的大队长,是我的领导。”
老秦对于钱进职位大吃一惊。
这么年轻?
他明显尴尬起来,想说几句好话活跃一下氛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钱进没在意,天天的目光被一架传统乐器吸引:
这乐器比较高,琴首雕着飞天,漆面裂成龟甲纹,二十三条丝弦却绷得笔直。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竖琴吗?可怎么是飞天呀?竖琴不是洋玩意儿吗?”
老秦下意识要笑话他,刘金山瞪眼睛,他赶紧端正态度说:
“领导,这是咱中国人的竖琴,这是箜篌。”
钱进大开眼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老秦激动起来,对着他大声说:“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领导您懂行呀,这就是李凭箜篌引里的箜篌,您可以数一数,这正是24根弦。”
正说着他突然伸手捂住胸口,脚步一下子踉跄。
刘金山扶住他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哎哎哎,你老头可别激动了,是这个速效救心丸吧?”
“一粒、一粒就行了,得省着吃,我没事。”老秦大口喘气坐下。
他自己顺了顺气缓过来了,没舍得吃小药丸又给放回了小瓶里。
钱进傻眼了:“您老人家这是?”
“他有心脏病。”刘金山说道,“不能生气不能激动,反正不能见人就对了。”
钱进苦笑:“那你买酒干什么?心脏病人严禁烟酒!”
老秦无声一笑,说:“没有酒,有命还有什么意思?”
“你们拿了酒?来,给我,两位领导不嫌弃随便找地方坐,咱们一起喝点。”
他一看是老酒,便将炉子上的腊八粥端下来,放上个小陶瓷锅开始温酒。
三杯老酒下肚,炉火映红了墙上的工尺谱。
老秦名叫忘机,祖上五代制琴。
五七年时他把店铺捐了,去年政府将一部分物资还给他,他要了当初家传的门楣,找人换到了这个临时住所。
钱进心思活跃起来:“那您老家里可得有不少旧东西。”
老秦淡漠的说:“全是破烂玩意儿,是人家不要了我收拾回来的,能修好的修一修,基本上修不好了只能当废品。”
他一脚踢在个破鼓上,将鼓踢得乱滚。
刘金山不耐的说:“人领导诚心来找你,不是来找事,是来找你买个乐器,你别跟防贼似的。”
钱进给他提示:“你放心,老叔,咱们这里没外人,我就是想买个乐器送我新婚妻子。”
“同时我个人也比较喜欢乐器,所以呢,有没有那个咱们祖先……呵呵,你明白吗?”
老秦瞅了瞅两人,回去抽出一管跟竹笛似的乐器。
钱进接过去看,第一眼是竹节上的“昭和二十年”火印:“小鬼子的东西?”
刘金山腾一下子站起来:“嘿,老秦你过分了啊,我领导刚说了他祖先你就给他拿小鬼子的玩意儿。”
“这是尺八,小鬼子在隋唐年间从咱祖先手里偷学的乐器,”老秦鄙视他没有文化,“这件尺八跟小鬼子没关系,是咱中国人生产的。”
“上面的字是四五年小鬼子投降那夜刻的,投降书广播以后,海滨市那个宪兵队长在我店里剖了腹。”
钱进问道:“那这件尺八是哪年生产的呢?”
老秦说道:“就是四五年,但音色还很好。”
他拿起尺八摩挲一番,说:“给你们吹一首《妆台秋思》听听就知道了。”
乐声轻轻响起。
钱进不懂音律,却听出曲调里的婉转哀思。
“你们听我这泛音。”老秦突然按住孔,“尺八讲究一音成佛,这跟佛道两家的吐纳术同源。”
他吹出个长音,钱进听后连连点头。
刘金山佩服不已:“钱大队你这文化水平不低。”
钱进暗道我也没听出什么来,不过这不得点点头捧捧场吗?你不懂人情还是怎么回事?
刘金山则暗道其实我那话也是给你捧捧场,你不懂我刘金山还是怎么回事……
钱进直接问道:“这就是你店里最古旧的乐器吗?还有没有跟咱们祖先更接近点的?”
老秦看了眼刘金山后摇头:“没了,这就是最古旧的了,我一直想把它捐给博物馆,毕竟它上面沾了侵华小鬼子的血。”
“但我没有凭证,人家不收,不过也是因为它算是抗日物品了,留在手里能当个纪念品。”
钱进想想这个不适合送给魏清欢,问道:“我是想给妻子送一件乐器,您看您老有没有推荐?”
老秦从床底拖出个桐木匣,里面有考究的红绸缎。
掀开红绸,下面是把未上漆的二胡,琴筒已经蒙上青蛇皮,上漆就能用。
“这是用我手里最后一截紫檀打的,琴轴嵌了轴承厂废钢珠——新时代的老手艺。”
老秦摩挲着琴杆上的刻度说着话,言语之间颇有不舍。
刘金山问道:“这蛇皮怎么回事?”
老秦淡然说道:“没怎么回事,正儿八经蟒蛇皮,这是50年的皮子,算是新旧交替年代的一个见证。”
钱进有些犹豫。
让魏清欢学着拉二胡?
他对二胡倒是没有意见,可这玩意儿跟优雅知性很难划等号。
于是他进一步问道:“秦师傅,我是很诚心的,确实想给我夫人找一个适合她的乐器。”
“我没有瞧不起二胡的意思,可二胡让个女人去拉,我感觉还是差点意思。”
老秦又去倒腾他的腊八粥,酒壶端下来,煤球炉腾起青烟,将地下室熏得有些朦胧。
他闻言回头疑问:“你真是给你对象买乐器?”
刘金山生气:“嘿你这个老秦,我领导不是一进门就说了嘛,他刚结婚,要送给新婚妻子一件礼物。”
老秦纳闷:“那你领导进来又扯祖先又扯古物的干啥呢?”
钱进明白了。
老爷子误会了,以为他打着送妻子名号到他手里来淘古董文物呢。
实际上他也要给妻子送乐器,自己也要淘古董文物。
老秦继续说:“新社会妇女学乐器,讲究个响亮热闹。竹笛便宜,国营商店两块钱一支;古筝贵些,但能弹《浏阳河》……”
“听说箫声清雅。”钱进直接问道,“女同志是不是学吹箫比较好?”
老秦痛快的去拿出来两支或绿或紫的箫:“吹箫要练丹田气,比笛子难三倍!”
“五五年我教文工团那会儿,十个姑娘九个憋红了脸都憋不出个好声音来!”
“不过你要学箫的话,我这里有这个物件,你尽管拿一支回去就是。”
刘金山不遗余力的帮助钱进:“少用这种不值钱的东西糊弄我领导。”
“他要是想买笛子什么的还用来你这里?我记得你这里有个大件,我领导最公道了,他值得信任,你就拿出来让他看看吧。”
老秦泛起了嘀咕:“你说的是什么大件?”
刘金山伸长脖子左右张望,伸手比划出老长的距离:“这么大那个,用个描金的漆盒装着,盒子上还有牡丹缠枝纹……”
老秦明白了,去屋子角落里抽出一个长条形包装盒。
盒子打开是个苏绣帕子,他用手扫了扫,里面的松香屑扑簌簌落在地上。
一把四尺长的木制乐器露出来,它是一把琴,琴头雕着并蒂莲,十三根钢弦绷在鎏金雁柱上,共鸣箱上烙着“天琴堂庚子年制”的字样。
刘金山兴奋的一拍巴掌:“就是这个,当时你把这个当宝贝似的藏着,还是委托我给你藏的呢。”
“这是轧筝!”陈师傅指尖抚过琴梁,“宋朝《乐书》里记载的‘唐俗乐部之器’说的就是它,这得用马尾弓拉奏,可现在满海滨市都找不到一根马尾弓了。”
“它现在等于没有用了,所以我才没拿出来,可不是舍不得给你们。”
钱进犹豫。
马尾弓是什么他不清楚,可商城肯定有的卖,只是不知道大小,他现在能不能给买出来。
即使能买出来他兴趣也不大。
因为老秦给他演示过了,这东西不是弹奏,是拿着那所谓的马尾弓站在前面拉扯。
说实话,他看那拉扯动作很熟悉,跟拉大锯似的。
哪有昏君看半裸少妇拉大锯的?
老秦亲切的抚摸这张古琴,最后一狠心一咬牙:“既然领导……”
“领导不夺人所爱。”钱进赶紧阻拦,“刘副队你别插嘴也别拿话压他了,这样你去外面等着,我跟老师傅好好聊聊,行吧?”
刘金山讪笑着出门。
钱进把古琴盖子拍上,说道:“您放心,老爷子,我不是小鬼子,进门烧杀抢掠,我确实是认真找您买点东西,请教点东西。”
“不光是我,还有我对象,她买了乐器以后会找您请教怎么吹箫怎么弹琴,当然我们付学费。”
老秦一听他不要这个古琴顿时露出笑容,连连摆手说:
“领导您看中什么我送给您,可不能买卖,至于学习这回事吧,简单,你让你夫人来就行了,我一定好好教她。”
然后他又热情的说道:“我看您还没吃饭呢,这样我给您舀一碗粥,这里有带来的饼干,您凑活着吃点。”
掀开盖子,腊八粥的甜香暗暗浮动。
钱进溜达起来,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古筝:“那是古筝对吧?我夫人比较有古典美,那她学个古筝是不是很好?”
老秦吸溜了口粥,遗憾的说:“是古筝,我这里古筝好几把,还有琵琶什么的,但是都坏了,都是弦坏了没法使用了。”
钱进想了想,说道:“如果我能给你提供琴弦呢?”
老秦顿时站起来激动的说:“领导你要是能给我提供琴弦、松香这些东西,我这里的乐器你随便选随便挑,看中什么我都送!”
钱进的目光掠过墙角蛛网密布的琵琶,他还真没有什么想挑的。
老秦却给他拿出来一个盒子:“一进门我知道你想要找古物,可有第三者在这里我不敢拿,现在我可以给你看看这个。”
木盒子不大,上面雕龙纹凤,极尽精美。
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跟木盒形成鲜明对比,整体非常平庸。
它是一件陶器,比拳头大一圈,平底卵形,表面刻着的鸟兽纹是唯一装饰,放在地上容易让人当成一块土疙瘩。
钱进拿起来说道:“这个东西我有点认识,这是埙吧?”
前世短视频里曾经火过一段时间的这个物件,他有些印象。
“据说是仰韶文化晚期的陶埙,我有个博物馆的老朋友帮忙鉴定过,说是龙山文化东夷部落的祭祀器。”老秦声音低沉的说道。
钱进听后整个人都炸毛了。
仰韶文化晚期……
东夷部落的祭祀器……
这得是进国家博物馆的国宝了!
他震惊的看向老秦。
老秦忍不住笑出声来:“领导你信了呀?我跟你开玩笑呢。”
“你不看看这东西做的多精致,都已经开到五孔了,怎么可能是仰韶文化的古埙?”
“仰韶文化里的埙只有一个孔,只能呜呜呜的瞎吹,这是五孔陶埙。”
他拿起来仔细擦掉上面的灰尘:“其实这东西不是我的,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博物学老朋友的。”
“当年我替我那老朋友保存过不少东西,后来他随国军败退去了那边,临走之前把这个五孔陶埙送我做个纪念。”
“你懂古玩是吧?能看出它是古物来吧?”
钱进能感觉到这个五孔陶埙的年代感。
他发现这年头第六感比仔细学古玩知识更靠谱,因为当下没有做旧技术,没有假货。
所以拿到一样物品要判断它是否为古物,第六感很准。
于是他问:“那我能不能拿走这个陶埙?”
老秦摇头又点头。
钱进:“什么意思?”
老秦摇头说:“你要是拿走这陶埙送媳妇,我可教不了你媳妇,因为我不会吹五孔陶埙,现在会吹的人应该没几个。”
钱进说道:“那没事,我回去自己琢磨琢磨。”
老秦继续说:“你得付出点别的,这是旧东西,我朋友当时研究判断是两汉时期的东西。”
钱进心里狂喜。
他说道:“你想要什么价钱?”
老秦摇摇头说:“我不做买卖,想跟你换点东西,你有什么好东西吗?”
钱进说道:“外汇券怎么样?还有你修琴弦修这些乐器恐怕需要很多材料吧?”
“或者你给我列一个清单,我应该可以帮你找齐一部分材料。”
这个条件很有诱惑性。
老秦郑重点头。
钱进又补了一句:“你有心脏病,需要常备救心丸?这个我也可以帮你搞到,而且是外国货,效果绝对好使,比你吃的这些药效好的多!”
老秦将陶埙放入个古色古香的漂亮盒子里递给他:“成交了!”
(本章完)
第145章 人民流动修理铺
第145章 人民流动修理铺
钱进立下字据,带着箫和陶埙开开心心离开。
刘金山看他只拿了一支箫,还挺不好意思:“钱大队,对不住了,带你大老远跑一趟结果只买了个这东西,早知道还不如去百货商店呢。”
钱进心情很好:“没事、没事,去百货大楼只能买一支乐器,来这里重要的是能找到一位教乐器的师傅。”
“好了,刘副队早点回家,咱们明天上班再见。”
他蹬着自行车回家。
脚步声在二楼响起,魏清欢拉开204的门问他:“你今晚怎么回来这么晚?”
“去鬼混了。”他冲女老师挤眉弄眼。
魏清欢笑着拍他一下:“别总是不正经,赶紧洗洗手过来吃晚饭。”
“吃完晚饭去工人新村?”钱进满含期待的问。
魏清欢娥眉倒竖作势发火。
钱进摇了摇手中用缎子袋包裹的箫说:“有给你准备的礼物。”
魏清欢只好无奈答应。
钱进回家没着急去吃饭,先赶紧锁门拿出金盒将陶埙放了进去。
陶埙是在个漂亮木盒里。
结果商城给分成了两件商品:
周桓王宫廷五孔平底卵形雅埙(不可交易)。
清光绪御制紫檀雕云龙纹方形盖盒(1100000元)。
钱进搓了搓眼睛再次看了一遍。
没错。
就是这么两个东西。
他刚才忘记把陶埙从木盒里拿出来了,一起放入黄金盒里上架了。
结果商城自动分属为两样商品。
两样宝贝!
那盒子后面一连串的0已经无法震惊钱进了,毕竟钱进手上有根老山参,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可陶埙的身份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这是,周朝的东西?!
反正不是老秦所说的两汉古物。
周桓王是哪位他不清楚,但他平时跟着高考学生们复习,也会时不时看看历史。
他曾经在一本历史资料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具体内容不记得了,但他记得周桓王跟周幽王当时隔着很近。
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他可太清楚了。
两个隔着很近的周字辈王,自然是周朝的,具体东周西周他不清楚。
可是商城不给上架就说明它肯定距今年代很久远,不管是东周还是西周都不能上架!
这是国宝!
而且看看用来装这陶埙的盒子就知道了,这盒子是光绪年间檀木盒,并且带着一个‘御’字,说明是皇家用品,所以它定价昂贵。
门外响起汤圆的招呼声:“好吃的姑父,吃好吃的饭了。”
钱进没有选择卖出,直接将金盒收回小盒里挂脖子上。
先去吃饭!
这顿饭他胃口大开,筷子猛扒猛造。
魏雄图有些奇怪:“韭菜炒鸡蛋,韭菜炒菠菜,韭菜炒虾皮、韭菜丸子汤,主食还是韭菜盒子呐?”
他茫然的看向妹妹:“今天菜市场韭菜不要钱?”
魏清欢不耐烦的说:“不要票,所以我买了很多,快吃快吃吧,一天天的就你事多。”
魏雄图更茫然了。
我今晚下班回家除了打招呼只说了这一句话!
魏清欢给钱进舀了一勺丸子:“你尝尝这鱼丸。”
钱进点头:“味道挺好,很鲜美,媳妇你手艺越来越好。”
魏清欢笑道:“是朱韬送过来的,他们去红星刘家拉豆腐,然后这次还拉回来一些鱼丸。”
“给咱家里送来的是今天刚出锅的鱼丸,是刘队长特意叮嘱给你的,说是用整鱼的鱼肉做的。”
钱进恍然大悟:“难怪我说这味道比你亲手掐的丸子总归是差点什么呢。”
魏清欢笑着用手指在他脑袋上戳了一下:“整天呀,就你嘴里事多。”
魏雄图挠挠下巴。
这态度完全两样!
吃完饭钱进说了一句‘还得去那边房子看看今天送的家具’,然后蹬自行车带走了魏清欢。
进屋以后魏清欢先生炉子烧热水,同时抱怨说:“这里两天没生火了,你非要来干嘛……”
“别烧炉子了,晚上咱们得小心煤烟中毒,然后你用煤气灶烧水,那个还快呢。”钱进从袋子里掏出个电褥子铺到床上。
“至于冷?不会冷的,我给你准备好暖和的了。”
这电褥子在筒子楼都没法用,一打开筒子楼会跳闸。
所以钱进买了以后只试用了一次,今晚带到工人新村才算给它派上用场。
宽大的电热毯铺开,魏清欢在旁边好奇的观摩:“这是是什么褥子?还挺好的。”
钱进买的是双人电热毯,用了加厚舒绒,哪怕不通电也暖和,通电以后足够对付海滨市的冬天。
它的功率在27年的电器面前不够看,最大功率是180瓦,但现在这瓦数还有点太大。
钱进打开开关,房间里的灯光顿时暗下一些。
但没有跳闸断电。
见此钱进松了口气:“还好,这电网能扛得住。”
“电褥子啊?”魏清欢摸到了电热毯升起的温度后眼睛一亮。
电热毯在国内出现的很早,1953年的时候,首都电机厂便从苏联引进了生产技术,一直叫做“电加热保温材料布”。
一直到六十年代这东西都没有进入民用市场,专门配给医院、空军特殊岗位等使用。
直到前几年社会上才开始出现民用版,老百姓将之贴切的称为电褥子。
钱进打听过,现在全国只有两家生产厂家,一家是最早的首都电机厂,另一家是泸州元件七厂。
生产厂家少,产品也很少,海滨市只有几个大的百货大楼有售,而且往往一到货就卖断货。
之前杨胜仗问钱进结婚需不需要组织帮忙调配所需商品,其中就包含这种电褥子。
钱进自然看不上现在的电褥子,毛糙单薄不说还危险,时不时会漏电。
他直接从商城买,这褥子更厚不说,还能高温断电、一键除螨。
它用的是双螺旋发热线,发热线外头好几层包裹,pe安全保护套、安全温度保护层、抗老化绝缘层等等,足够安全。
另外它还能实时监测毯面热度,配备了防水阻燃,放水里也能用。
反正用这电热毯不用担心睡一觉后一床两命的事。
毕竟钱进知道自己多能折腾,普通电热毯的电热线真未必能够扛住他的折腾。
电热毯很快热乎起来。
魏清欢很欢喜,抚摸着问道:“你在哪里买的?我看过秦老师铺在宿舍里一床电褥子,只有那么一点大,而且是薄薄的一层毯子,不像这个厚实。”
钱进给她看电热毯上的铭牌:“别往外说呀,这是走私货,外国名牌。”
铭牌上全是英文字母,把魏清欢这个理工科女老师唬的一愣一愣:“会不会被人抓到?”
钱进哂笑:“你不说我不说,谁还能上咱家来翻被褥看看咱身子底下压着什么?”
“来,让我看看我身子底下压着什么,嘿嘿……”
魏清欢拍掉他的手:“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礼物?不是一根管吗?”
“是这个。”钱进把别在后腰的箫递给她。
绸缎很滑,一不小心脱离掉落,两人赶紧去捡。
魏清欢甩头,垂落的发梢蹭过钱进的脸,软软的、痒痒的,是洗发水的香味,这激得他喉结连连滚动。
“是箫呀?”魏清欢脱鞋上床看起来。
“这可是正宗的‘北箫王’手笔,以前都是给皇家贵族用的。”钱进煞有介事的说。
魏清欢狐疑:“瞎说吧?这箫上刻着1975呢,难道那什么北箫王还活到了1975年?”
钱进搂着她开始找:“哪呢哪呢?”
魏清欢偏头躲闪,耳后的朱砂痣在二十五瓦灯泡下泛着酒红色
她伸展胳膊扯了扯袖子,袖口滑落,露出截雪腕上的银镯晃动:
“当我是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好糊弄?告诉你,老师我也是在广阔天地炼过红心的女战士!”
钱进躺下,枕着双臂:“来,爱妃,给朕吹个箫。”
魏清欢尝试吹了一下。
声音凄厉。
钱进教导她:“我给你找音乐老师了,等你有空去找他学习,你老师说第一次吹叫开音,得对着月亮吹才算开音。”
煤气灶上的铝壶嘶鸣起来。
热水已经烧开了,那还吹什么竹箫?
他从后面揽住妻子。
“让开点,你手上茧子硌人。”魏清欢佯嗔,后背却贴紧丈夫的胸膛,“我得学习了,你去倒水。”
钱进低声笑道:“学什么?你自己会学吗?我教你个《二龙戏珠》、《梅三弄》。”
魏清欢忽然旋身,竹箫横在两人之间:“我说你怎么懂那么多呢?”
钱进无辜的说:“解释过了嘛,我们和谐家子弟就是这样子的。”
“油嘴滑舌!”魏清欢抬脚要踩,却被钱进用膝盖顶进双膝间。
钱进捉住她的赤足,眼光一瞥,脚踝处有一串银链折射着皎洁的月光。
竹箫滚落。
不见垂怜。
早上起床,钱进是被吹箫声给吵起来的。
吱吱呀呀的声音钻进他耳朵。
他搓搓眼睛,魏清欢穿着他送的大红睡衣在水泥窗台上吹箫。
腊月朝阳从工人新村的水塔后爬上来,洒下的晨曦如金箔似的贴在她未绾的秀发上,将面南的几缕青丝熔成金线。
湘妃竹箫抵在红唇边,魏清欢瞎几把吹,吹的怪开心。
她故意吵醒钱进。
钱进先呆呆的看,然后露出凶残笑意:“咱们还没有晨练过吧?”
女老师还没想到晨练的含义,但明白他笑容的含义,赶紧慌慌张张丢下竹箫换衣服说要去买早餐。
钱进只是虚张声势。
他现在心如圣贤,腰如腰斩,背有拉伤。
过了腊八节没两天,各学校开始陆陆续续放寒假,人民夜校放的尤其早,魏清欢正好有时间去学音乐。
她还带上汤圆一起学,汤圆挺有天赋,竟然只用了三天时间学会了吹口琴。
吹的绊绊磕磕,却已经能将一首《送别》给吹出来。
这让她成了泰山路的小明星,特别在筒子楼里人气很高,动不动就有人对她喊:
“汤圆小表演家,来一首口琴。”
汤圆就会像模像样的鞠躬,拿出小口琴呜呜的吹一首。
她早上吹上午吹中午吹下午吹晚上吹。
没两天就有人旁敲侧击:“哎小魏老师,小汤圆怎么不学新曲子了?”
筒子楼里住户再看到小汤圆,赶紧扭头装作没看见她。
有一次钱进下班回来看到小汤圆鞋带开了,便伸手指了指她的鞋子示意。
小汤圆低头看到要弯腰系鞋带。
住一楼的李老太偶然扭头看到她冲自己弯腰,顾不上痰盂自己先跑回家了。
钱进看的咋舌:“行啊,李老太这身子骨可以,她儿子闺女们有福气。”
时间就这么轻轻松松进入2月份。
邱大勇兴致冲冲来找他,得意的一甩头说:“钱大队,咱们人民流动修理铺的同志们可以出活了。”
钱进问道:“他们手艺学好了?”
邱大勇说道:“维修基本问题已经没事了,其实自行车无非那点事,不是轮胎就是车链子,顶多辐条刹车有事,要是转轴出问题,那基本上就该换车了。”
他跟钱进汇报,说修理铺五个人商量过了,他们以后上午跟随师父继续学习,中午开始就要骑车外出上班了。
钱进觉得这个主意完全可行。
他养着五个人也不能干吃白饭,五个人实际上要给自己赚工资呢。
这点他觉得没有压力。
毕竟胶皮有周耀祖帮他在七胶厂搞到了一批,胶水和工具他都从商城买到了。
一人一件多功能螺丝刀套装,再搭配个日常家用工具箱,修车已经绰绰有余。
维修铺自己也有家当,是一只刷着红漆的铁皮箱。
钱进打开看了看,里头装着扳手、改锥、铁丝和几卷绝缘胶带。
箱子上还刚刚用绿漆刷了字:流动中为人民服务。
钱进见此乐得哈哈笑:“不错啊,精气神有了,接下来就看你们手艺。”
“不过我对你们有信心,你们当初下乡挥舞铁锨锄头都挥出了把式,没道理回城干维修干不出个样子,是吧?”
五个青年五辆新车,确实精神抖擞。
要修车光靠这套工具还不够,打气筒、大水盆,车把上还得挂着大水壶。
邱大勇问五个人:“钱总队在这里,大家伙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宋守仁出来说:“有什么好说的?没说的,两横一竖就是干!”
有个结实的青年说:“要不然我说两句?我说两句心里话,你们也都知道的心里话。”
“钱总队我不瞒你,下乡时候我的修理手艺全公社都有名,临回城时我们生产队长就说我以后回城可能要跟修理工这活扯上关系。”
“为此临上车前他特意送我一个竹编工具箱,可惜在火车站被扒手摸走了。我当时还寻思,看来老天爷不让我干维修活。”
“但现在钱总队你又给了我机会,我肯定会用好这次的机会!”
他使劲拍了拍挎包,里面是泛着机油味的新工具,这让他想起在山里修水车时掌心磨出的血泡。
那时候还没有这样的工具呢,不还是干出成绩来了?
如今没有干不出成绩的理由!
钱进摸出五张盖着泰山路居委会钢印和人民流动修理铺红戳的《临时工作证》:“拿着这个。”
“从今天起,你们正式加入劳动突击队,以后修水管、通厕所、装电灯全指望你们了。”
“累是累了点、脏是脏了点,可你们这双手是咱街道乃至全城多少同志舒心过日子的指望,你们迟早能找到工作的意义,去吧!”
邱大勇搓着冻裂的手笑。
当初跟他回城的待业青年其实只有六个,但因为他仗义又能平事,陆陆续续就有其他待业青年乃至无户口知青投奔到他麾下。
没办法,他只能带着弟兄们有什么干什么。
他们不挑活,没资格去挑活。
当时邱大勇压力很大,一睁开眼就是六十多张嘴巴冲着他张开,这些嘴巴一天怎么也得吃两顿饭,那就是一百二十多顿饭。
他怎么解决?
还好运气来了,有人来给他解决了。
而且解决的很好,不光管解决吃饭问题还解决住宿问题甚至工作尊严问题。
看看五个兄弟一人一辆新自行车,再看看挎包里那些崭新的工具,他都为五个人感到高兴。
未来有指望啊!
钱进正要让五个人出发,魏香米推开窗户招呼他:“哎哎哎,钱总队钱总队,你中午回来啦?太好了。”
见此钱进很正式的跑进办公室:“魏主任,什么事?”
魏香米总是帮他办事,而他现在在泰山路上管的人很多,以至于有些人私下里总说有事找钱总队比找魏主任更管用、钱进比魏香米更像居委会主任这种话。
钱进严令要求突击队任何人不准说这种话,他不想当泰山路的居委会主任也当不了。
所以他不能跟魏香米起矛盾,否则魏香米一旦跟他斗起来,绝对是两败俱伤。
这样只要是公众场合他都会表现出对魏香米这位居委会主任的服从和尊敬,跟对待张红波完全是两个态度。
魏香米看钱进快步进自己办公室而不是让自己隔着窗户跟他吆喝,便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后她解释说:“水产局老家属院的铸铁水管冻裂了,好巧不巧那裂痕冲着他们201户窗口呲呢,你们得赶紧修一修。”
“我以为你在甲港上班还准备找石振涛呢,没想到碰上你了。”
钱进闻言说道:“我们现在不是成立了一个修理铺吗?”
“后面我会始终留一个人在学习室那边,要是有谁家修理东西或者修车子就过去喊人,不过他们都是新工人,未必能修好。”
魏香米欣慰的说:“想修好自己掏钱去国营维修铺,你们突击队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钱进看看距离下午上班还有半小时时间,他估摸着来得及,就把邱大勇和五个维修工全叫走了。
(本章完)
第146章 来之即战,战之即胜
第146章 来之即战,战之即胜
水产局老家属院也是筒子楼,距离钱进居住的筒子楼不远,两个社区算是邻居社区。
海滨市是海洋城市,港口和渔业是建国初的两大支柱产业。
所以水产局曾经权势滔天,最早分配到了家属院小楼。
这样他们失去了后发优势,分配的楼都是建国前的老楼,电网水网全是问题,平日里电工维修工见了绕路走。
为什么?在这里维修已经修出心理阴影了。
钱进不懂维修,所以邱大勇他们六个人派上用场了。
天寒地冻,不怪201住户急眼。
巨大的水压之下,水流从缺口往外喷,就跟有人在那里支了个呲水枪一样,冲着201窗口就呲。
悲剧的是201户是老窗户,木头早就腐朽不堪,愣是被水流给呲开了裂缝,这会他们家里人都在忙着拖地。
外墙水流结冰,粗看上去跟水晶宫似的。
钱进先用魏香米给的钥匙打开水井关闭了水闸。
他回来查看情况,铸铁管不只是裂开了,还有些歪斜。
然后裂口卡在承重墙与管子夹角区域,邱大勇踩着板凳上去看了看摇头:“这位置,国营自来水厂来了也得抓瞎。”
有水管维修经验的赵卫国也去看了看,说道:“天气太冷,衔接处冻裂了,后面突然水压上来了就给崩开了,这最好得换管道衔接口。”
钱进一听准备掉头走人:“那咱可修不了。”
邱大勇却不甘心。
宋守仁等人更不甘心,这可是开门第一战,要是来个开门黑那就太丢脸了。
其实钱进是那么说说,他有办法搞定这种小问题。
铁管有裂缝?
简单,找块干净铁皮再清理干净铁管外侧,跟打补丁一样用胶水粘住就行了。
27年的商城里头胶水种类可太齐全了。
他搜补胎胶的时候搜到过类似胶水。
可这东西现在没法用。
他要是让人特别是目前很多人看到自己只用一块铁皮沾上胶水就能够解决专业修理工焊接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怎么解释?
所以他准备把活交给专业的人来负责。
老家在东北的赵卫国却熟悉这档事,说:“今天能整,有土办法可以整。”
他摘下帽子递给钱进:“钱总队你帮我拿着,我怕沾了水没法戴。”
钱进说道:“你放心的上吧,同志,注意安全,人民和同志们都在热切盼望你顺利归来。”
赵卫国咧嘴笑:“怎么说的跟我要去炸碉堡了似的?”
其他人也笑起来。
赵卫国掏出游标卡尺量裂缝:“长1.3公分,最宽处2毫米,在我们老家这是小问题。”
“就这么个小空间,焊枪都伸不进去。”邱大勇哈着白气搓手,“我看得拧开管道换衔接口了。”
家属院有几个住户出来看热闹,其中有老汉说道:“坏了,拧开管道可费劲了。上次我见过他们维修,得从楼上往下拧,一节一节的拧。”
钱进说道:“大爷,上次应该让他们把衔接口都给置换了啊。”
老头无奈的说:“你当我们不愿意?我们恨不得把管道都置换成新的。”
“人家水厂同志不乐意呀,说我们是鼓动他们那什么浪费思想,他奶奶的,我就知道准还会出事。”
赵卫国说道:“衔接口裂缝导致管道倾斜了,咱肯定焊接不了,都是老铁皮,焊接也没什么用。”
“所以咱只能搞一个临时解决策略,老曲会木工,你刨个架子出来待会卡住管子。”
他比划着给众人讲解:“这个裂口不敢说到底怎么出现的。”
“可能是水管那边有磨损,天冷变脆水压大了呲开了,也可能是管道天长日久有点小歪斜了,今天受力不住给坠开了。”
“总之得预防是管道受力问题,所以在地下给它加个木架子。”
做过木工的曲东方看了看说道:“小事,斧子锯子和凿子咱工具箱里都有,给我个烂板凳就行。”
人群里立马有人说:“有,烂板凳家里有。”
一条板凳腿加固好几次已经没法加固的凳子拿来,曲东方打开工具箱开始操作。
住户们凑过去看,看到箱子里琳琅满目的工具纷纷赞叹:
“嚯,这好家伙。”
“人家专业的,比国营维修店的那些师傅还专业。”
“哎哟,咱们街道的劳动突击队现在进化到这个程度了?我看他们赶得上正规军的工兵了。”
赵卫国向邱大勇说:
“今天我看到正好华山路那边修路有沥青,去搞点沥青高温融化了,然后用纱蘸沥青堵缝,相当于给它做个包扎。”
他又向钱进说:
“纱要国三厂21支纱的防腐蚀纱,最少裹三层。”
钱进点头:“我这就去买,小意思。”
他正好趁机去商城把胶水买出来。
赵卫国跟着住户去关闭水闸,五大三粗的林勇解下武装带捆住水管,曾经在民兵队伍里练出来的蛮劲勒得铁管吱呀响。
钱进买回纱,曲东方已经打好了木架将水管给死死顶住了。
这样他就准备先行操作。
这胶水是个小物件,用他挂脖子上的小金盒即可买出来,价格便宜的吓人,五块钱。
将纱交给赵卫国,他又找赵卫国要了一张砂纸去打磨裂口。
赵卫国说:“钱总队,用不着打磨,沥青能糊住。”
钱进说道:“打磨一下我加个铁片进行缓冲。”
赵卫国纳闷这是什么操作,但他没有反驳钱进,老老实实继续忙活自己的。
火钩子勾着沥青去火炉上炙烤。
沥青沸点不到四百度,任何一种煤块的燃烧温度都能到四百度,所以可以把它给烤软。
多数人去跟着看烤沥青了,钱进趁着没什么人注意自己打磨管道的工作,便拿出胶水开始打补丁。
这胶水分ab两支,用的时候需要现场调制。
两支胶水调在一起是一种铁灰色的半凝固状物质,他糊在裂缝上又把一块铁皮给黏在上面。
行了。
耐寒耐高温,柔软防水。
这水管衔接口再用一段时间没问题。
沥青在炉子上烤软,腥臭的黑浆滴在纱上需要赶紧操作。
这是得再给铁管打个补丁。
时间紧急,赵卫国也顾不上问钱进补上的铁皮是几个意思,钱进直接说:
“我用胶水粘住了铁皮给你定位,就是那个区域,你全给糊上。”
赵卫国戴着厚实的手套在雪地里使劲搓了搓,将沥青布给糊上去堵住了。
糊了老大一块。
等到沥青冷却凝固,再打开水闸很顺利的过水。
赵卫国将耳朵趴在水管上听了听说:“没问题了。”
这栋楼的住户去水房拧开水龙头,果然开始正常出水。
不少人家站在管道创口下仔细打量。
沥青布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见此他们悬着的心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赞叹之声:
“厉害,真是厉害,咱街道劳动突击队可不比国营修理店差。”
“什么叫不比他们差?强多了!一句话喊来了,来了就能办事,这叫什么?”
“能打硬仗,作风优良!”
201户人家的婶子非要拉他们去家里吃一碗猪肉白菜饺子。
钱进拒绝:“我们得走了……”
“你们又不是解放军,还用得着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你们就是咱街道的劳动突击队,咱们一家人。”婶子说话很热情。
市民们就是这样,盛行实用主义。
只要你能平事,就算你是外国街溜子神我们也能信奉你当主神。
如果你不能平事,管你耶稣还是奥丁,统统一边去。
201户中午恰好包了水饺,结果吃饭晚了点,正吃着呢卧室开始进水。
所以家里有现成水饺,他们拉着人不让走:“哪有不收钱还不喝口水的道理?自己人不要搞的太客气。”
钱进看看手表说:“小宋你们五个要不留下吃口吧,婶子盛情难却,大勇咱得走,咱要上班了。”
邱大勇咧嘴笑:“成,咱俩撤,你们几个吃两口得了,别真实诚的留下吃人家的饭啊。”
宋守仁、赵卫国等人也都为打了个开门红感到高兴,连连说晓得晓得。
家属院的住户得知劳动突击队现在还成立了一个流动人民维修铺大感兴趣,有个老叔回家拿了个铁皮箱出来:
“哎,钱总队呢?走了?没事,那就送给他的手下。”
“哎同志们,这箱子是我以前收拾起来的一个维修箱,放我家里没用处,你们拿去用吧。”
宋守仁吃着香喷喷的白菜猪肉水饺直摇头。
噎着了。
他们其实中午没吃饭。
大叔笑道:“瞎客气。”
有人拿来油漆说:“四哥你别光说,给他们写上他们的招牌,到时候他们不拿也得拿了。”
很快铁皮箱上多了一排绿漆大字:泰山路劳动突击队。
毛笔一抖,最后的‘人’字一撇有些抖动,倒是正好,像突击队在奔跑。
五个人没好意思吃饱,吃过几个水饺垫了肚子后无论如何要离开。
婶子送他们出门:“以后过来当自己家!”
这让宋守仁五人心里热乎乎的。
他们彼此看看对方,都看到脸上飞扬的神采。
赵卫国说:“说实话,刚才钱总队说什么、说咱们你们的手是咱街道多少人舒心过日子的指望,你们迟早能找到工作的意义。”
“我当时不以为然,我寻思工作啥意义,不就是赚工资吗?”
“还有这公车呢。”宋守仁拍了拍崭新的大永久。
赵卫国咧嘴笑:“对,还有公车还有以后福利,反正我当时就这么想的。”
“结果我想的狭隘了,钱总队真是高瞻远瞩,他说的那才对,咱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
这一战着实重要。
他们以往没有工作有的甚至没有户口,是名副其实的盲流。
像他们这样的人最怕碰上社区热心居民了,因为会被盘问身份,很容易遭受歧视目光。
今天目光全是仰视的,今天的话语都是称赞的。
这把他们信心和积极性给打起来了。
五个人分开:“按照钱总队的要求,先留一个人在老窝,宋哥你留下吧。”
“让老曲留下,他崴脚还没好呢。”宋守仁做下决定。
“其他四个人往四个方向去,趁热打铁,把咱们人民流动修理铺的名气打出来!”
曲东方说道:“那你们加油,他们人民流动食堂现在名气大的很,听说给企业赚老鼻子钱了。”
“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肩膀,咱们不能比他们差!”
这两个活没法比。
可年轻人就是这样。
年少轻狂!
但是他们的信心并不盲目,因为当下自行车太多了,又缺少保养,很容易出问题。
赵卫国骑车刚出去两个路口,就发现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在雪地里跺脚。
他身旁倒着辆二八自行车,后轮外胎翻卷衬得四周积雪像是絮,内胎像条冻僵的蛇蜷在雪堆里。
“师傅,补个胎?两毛就行。”赵卫国见此立马骑了过去,支起车架就问话。
男人抱着双臂跺脚取暖。
他瞥见工具包上‘人民流动修理铺’四个字,纳闷的问:“你们是政府新设的维修队?”
“街道办的,专治自行车‘哮喘病’。”赵卫国咧嘴笑,拿出工作证给男人看。
男人扫了一眼说:“要是能补胎别说两毛,我给你三毛……”
“说好两毛就两毛,童叟无欺的价格。”赵卫国掏出军工刀削胶皮。
内胎爆胎撑开了外胎,很好解决。
赵卫国甚至不用拿出水盆放水检查漏气孔,轻轻松松给补了胎打上气。
中山装男人痛快给他两毛钱,开开心心的说:“我还寻思找人问问哪里有自行车维修站呢,结果你们送上门来了,嘿,你们街道真行啊。”
宋守仁也很快碰上了补胎的活。
路上有人扔了钉子,扎胎的人跳脚大骂扔钉子的杂种。
宋守仁骑车过去的时候问这人要不要补胎,结果被人直接拧着衣领扯住了:
“就是你扔的钉子是不是?告诉你,这种歪招爷们见多了!”
“前脚路上扔钉子,后脚给补胎,嘿嘿,你来的真及时!”
宋守仁红了脸。
知青搬运队在甲港战斗力爆棚、战斗名声远扬在外,靠的是什么?是真的能打、打了能赢!
他当场捏着拳头要开大。
但想想钱进的叮嘱、想想刚在社区享受的赞誉,他忍下怒气拿出工作证给对方看:
“我是泰山路街道小集体企业的,我们单位叫人民流动修理铺。”
“我们还有个兄弟单位叫人民流动食堂,实打实的跟你说,我们不搞这一套!”
“你尽可以我去的单位、我的街道居委会问问,我们不干这个!”
对方一听是泰山路的便松开了手,因为宋守仁骑出去还不远,这是沂蒙山路,算是邻居街道。
于是这人疑惑的问:“人民流动食堂是你们街道钱进领导的单位?朱韬经常在我们这里卖麻辣烫和鲜汤煮。”
“什么时候还有了你们这么个单位?没听说过。”
宋守仁将情况解释一通,说:“我们这个新单位的领导也是钱进,这骗不了人,咱两条街道隔着近,你随时能去问。”
这人帮他抚平衣领说:“噢,那对不住了,同志,我误会你了。”
“钱进的同事还是靠得住的,我堂弟堂妹都在他的学习室里补习来着……”
“那个学习室,现在就是我们单位的办公室,你不信去看,我一个叫曲东方的同事现在在那里上班呢。”宋守仁支下车子说道。
自行车车主讪笑:“真是对不住了,我确实误会了,那行,你们补胎吧。”
宋守仁放下大盆倒入水开始忙活起来。
早知道钱总队名声这么大,还解释那一通干什么?先提他名字呐!
补好胎他收两毛钱准备走人,结果被个红围巾姑娘喊住了:
“哎同志,到我家里来一趟行不行?不是,到我们楼道里来一趟,你看看我爸的车子能不能修理。”
宋守仁停车跟着进入筒子楼,楼道里弥漫着陈年煤烟味,然后四楼廊道墙壁上挂着辆自行车。
“我爸非说这车是厂里奖的‘功勋战友’,都这样了还想维修呢,你看看能修吗?”姑娘问道。
宋守仁仔细看,当场苦笑一声。
车链条锈蚀成赤红色,齿轮间都歪了。
“能修,确实没什么必要。”
“闸线得换,飞轮有三个齿要修,链条我给上一圈机油但不敢保证还能用,最好也得换掉。”
“还有车铃铛,车铃铛不行了。”
宋守仁摆弄几下车铃铛。
鸦雀无声。
姑娘诧异:“还真能用啊?”
宋守仁说道:“永久车的车架子好东西,车轮辐条没问题,等于它骨头还能支撑,我估摸着再用个十年八年没事。”
“不过要修理的话,最多可能得二十、三十块,所以看你们家里人意愿。”
姑娘想了想说:“你能修?”
宋守仁点头:“能,就是得全拆大修耗时间,怕是没两个钟头干不完。”
姑娘说道:“那你修吧,正好等我爸下班回来,我给他个惊喜。”
宋守仁撸起袖子闷头开始干。
这是大活。
一上班就碰上了大活,必须得干出点口碑来。
(本章完)
第147章 修理铺开门红,卤肉店紧跟上
第147章 修理铺开门红,卤肉店紧跟上
暮色像侵入海绵的墨汁,慢慢洇没了腊月里的海滨市。
泰山路的国营煤店要关门了,一些老太太和小孩子挎着铁皮簸箕到路上来扫煤渣,蜂窝煤渣子回去兑上黄土一样烧火。
不知谁家窗台晾的咸鱼忘了收,让海风掀得啪嗒啪嗒拍在墙上,有猫舔着嘴等在下面。
老式铸铁灯柱次第亮起,灯罩积着冰棱,在泰山路的路面上照出一个个暖黄的大光影。
雪地上跳房子的粉笔记号有些模糊了,几个小姑娘还是跳的不亦乐乎。
裹着头巾的妇女赶来,抓起一个小姑娘一边拍打她裤脚的雪泥一边骂:
“炉火烧塌了都不知道回家,非得烧了炉子才行!”
有临街筒子楼的二楼木窗推开,一搪瓷盆的脏水泼在路面上迅速结冰。
下班路上的工人骂声一片:“有没有公德心!有没有素质!”
慢慢的道路上下班的自行车少了,筒子楼、小洋楼和家属院的房子里亮起零星灯火。
钱进等在学习室门口抬头看,屋檐上挂满冰凌,像一柄柄倒悬的水晶锥。
邱大勇在路口往前后张望,张家的炖土豆、李家的炒白菜,左右住户家的窗户打开,饭香味往他鼻子里猛钻。
他陡然高兴起来,挥手喊:“卫国、卫国,就等你了,你可回来的真晚!”
穿着军袄的男人奋力蹬自行车,挎包里的工具、车把上的铁盆和铝水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两人一起来到学习室,赵卫国摘下劳保手套将手放在炉子上。
他指缝里嵌着洗不干净的黑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准备回程了,结果碰上个大活,城东一个伙计二八大杠断了大梁,好悬给他折腾起来。”
“确实大活,也就比我整修一辆老车子差点。”宋守仁更得意的说。
邱大勇招呼他:“钱呢钱呢?赶紧给钱总队拿出来。”
钱进坐在条凳上跷二郎腿:“什么叫给我拿出来?这是我们小集体企业的营业额。”
邱大勇嘿嘿笑:“对,把你们的营业额交出来。”
赵卫国愉快的开起了玩笑:“大勇哥你现在成劫道的了啊。”
他将用皮筋扎着的毛票和钢镚一起拿出来,钱进就着灯光开始清点。
钞票从一分钱到一块钱的票值不等,上面都有股链条油的铁腥味。
赵卫国问已经回来的人:“你们今天营业额多少钱?”
宋守仁将脚往旁边课桌一搭,倚靠在椅子背上说:“不多,四十来块钱吧。”
“嘿哟!”赵卫国当场惊叹。
这肯定是干大活才有的营业额,如果只是补胎,那得补二百个胎才行,他们四个一天都补不出来。
钱进迅速数清开始记账:“二十一块五毛钱,行啊,卫国,今天收入不错。”
赵卫国嬉皮笑脸摸出几张蓝边券递给他:“还有这个呢。”
钱进一看挺吃惊:“副食品券?还有用这个结算的?”
赵卫国解释说:“我去找商铺询问他们要不要服务,普陀山路的副食品店的送货三轮车出问题了,我给修好以后人家很感谢,特意奖励我这十斤副食品券。”
其他人凑上去:“还有这回事?普陀山路的副食品店真讲究呀。”
“今天卫国可是发了。”
“就我最少?那我明天得加把劲了。”
曲东方急了:“嘿,你们要加把劲没问题,反正明天我不在这里看老窝了,我也得去出工。”
赵卫国问道:“泰山路这么多住户,没人过来找你维修车子?”
曲东方沮丧:
“来了一个老太太让我修收音机,结果只是电池弹簧生锈了,我给打磨以后没事了,你说这情况我能收钱吗?”
“老太太过意不去,回家给我拿了几个苹果,待会咱倒是有苹果吃。”
宋守仁嘲笑他:“我们都在赚钱,你在赚苹果?老曲,你可出息了。”
曲东方生气:“瞧你们赚的这几个钱,瞧把你们臭美的。”
“我可打听过了,人家流动人民食堂一天三四百的营业额,人家可没跟你们似的,坐在飞机上吹喇叭——真能起高调。”
其他人顿时没脾气了。
钱进笑道:“好了,别急眼,今天老曲坐镇大营一样立功,这军功章上有他们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钱总队,还得有你的一半呢。”几人熙熙攘攘的说。
钱进说道:“反正咱都弄的挺好,你们今天收入真不少呢。”
这超出他预料了,他寻思四个人四辆车,一个下午能捣腾两块三块就了不得了。
毕竟补胎一个点才两毛钱,一下午补上十个胎可不算少了。
结果人民流动修理铺给了他惊喜,四个人的收入动辄是他预期的十倍。
宋守仁说了实话:“主要是钱总队你搞到的这个胶水好,抹一下上胶皮,五秒钟修好,结结实实!”
其他三人纷纷赞叹。
邱大勇叮嘱他们:“这都是钱总队从别的地方捣鼓出来的秘密产品,用的时候小心点,别他妈炫耀,让人查到咱这买卖可就得黄了!”
五个修理工急忙点头。
钱进准备带他们回家吃饭了,门外突然传来叮铃哐啷的响动。
老工人方二叔推着辆二八大杠找来,后轮辐条扭成麻:“钱队长,你们这里能修自行车了?给我看看呗。”
钱进皱眉:“二叔这都吃饭了你怎么才来?”
方二叔无奈的说:“你说我扛着这么个东西,回来的能快的了?”
“确实,叔你能把它扛回来算你体格好。”邱大勇调侃。
钱进看向五个修理工,他们纷纷拍胸脯:“不是大问题,费点时间,来,拆下来换辐条。”
蜂窝煤烧得正旺,宋守仁抄起鲤鱼钳卸飞轮,锈死的螺丝在煤油里泡出褐色的锈迹。
随后赵卫国举着电筒哼小调往下拧辐条,光束里翻飞的铁锈像小虫子。
这边正修着,门外涌进个黑影来。
街道邮递员扛着辆绿漆斑驳的邮电自行车过来说:“你们下班了没有?没下班无论如何帮我修一下啊。”
钱进帮他扛进车子来。
车链子绞了,这得截断补新链子。
曲东方赶紧招呼:“我来,这个我拿手。”
他也纳闷:“下午没人来,这到了晚上人不少。”
邮递员说道:“我下午不知道,还是晚上回家听人说咱街道也有了个修理铺。”
“这可方便多了,本来我寻思明天请假去沂蒙山路的国营修车店去维修来着,这下可好,人民不让我休息,我明天还得送《人民日报》。”
大家笑起来。
宋守仁问:“师傅,沂蒙山路的修车店口碑怎么样?”
邮递员说道:“白几把拉倒,不过隔着咱泰山路近,所以我经常过去。”
宋守仁把今天在沂蒙山路上碰到的第一位被钉子扎车胎的情况说了出来:
“我当时在那边扫了扫,扫出来十几个图钉,我觉得是被人故意放那的。”
众人顿时猜到真相,纷纷骂起了沂蒙山路的修车店。
这样学习室成了交响乐团。
扳手敲击车架是定音鼓,打气筒噗嗤声当和声,飞轮旋转带起金属颤音,时不时还有人摁一下车铃叮叮当当。
钱进说道:“今晚都在我这里吃,给你们弄一顿开业酒,说吧,你们爱吃什么?”
大家伙精神振奋,却不太好意思。
邱大勇踹了宋守仁一脚:“平日里就你嘚瑟,这会倒是学会客气了?”
“钱总队是大哥,大哥问了你们吃什么别客气,说吧。”
赵卫国哼哧哼哧的说:“钱总队,能不能给弄点猪头肉吃?”
“我说实在话,今天拿到副食品券后我看见他们店里有猪头肉,真馋人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猪头肉最好不过了,冬天猪头肉不怕坏,吃不坏肚子。”
“上次吃猪头肉还得是去年过年了,一年没吃真想这口。”
“这点不知道副食品店关门没有,要是还有猪头肉可太好了。”
钱进收拾钱票走人:“那决定了,就吃这个。”
已经是饭点时分,家家户户的饭香味满溢。
副食品店里飘出炝锅的葱香,钱进推开门进去一问,没有猪头肉了。
他出门后碰上治安突击队开始巡街,一队三个青年敲着铜盆沿街走,铁勺刮过盆底的刺啦声很刺耳:
“各家各户注意——防火防盗——关好门窗!”
钱进估摸着以后得买个铜锣换掉铜盆,这声音不对头。
他骑上自行车又去临沂路的副食品店。
途经百货大楼橱窗亮起彩灯,三色玻璃纸映着缝纫机与永久自行车,引得好几个姑娘驻足看。
这让钱进想起百货大楼秋冬也有卖熟食的时候,便进去问了问。
猪头肉是紧俏货,基本上工人下班时候就被抢购一空,现在根本买不着。
钱进便不去沂蒙山路浪费时间,回家去商城里买几斤得了。
他跟魏清欢说了一声请客的事,魏清欢着急:“现在才说?家里倒是还有你从红星刘家带回来的猪肉,可现在炖上来不及了。”
钱进说:“不炖猪肉,你做个臊子面吧,做你的拿手菜。”
魏清欢蹙眉:“你的精兵悍将们头一次来家里吃饭就吃面?钱进同志,不是那么回事。”
钱进说道:“还有别的,我这就去买,买现成的。”
魏清欢习惯性的挽起袖子,银镯和手表在灯光下闪着漂亮的光:“去吧。”
钱进去了205,锁上门买了猪头肉他顺便买了点卤蛋留着当早餐。
现在他把之前得到檀木盒卖掉了,累积前些日子的集赞,总额已经冲破两百万!
从没有得到过这么多钱!
真正值钱的应该是周朝那个五孔陶埙,这玩意儿送去海滨市博物馆能当镇馆之宝。
这是以后不允许出现在市场上、更不准带出国的宝贝。
钱进没打算卖掉它,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会去捐赠它,他准备留着当传家宝。
他查过了,周桓王那是东周第二任君王,这陶埙距今怕是得两千五六百年的历史。
有时候他吹响陶埙会感觉很不可思议。
二千五百多年前的声音呀。
很可能他和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一位君王听过共同的声音,这是多让人感叹的事情。
存款在手他不打算停留,买金条、造大金箱子!
他去隔壁,煤球炉子窜着火苗,魏清欢正挽着袖子揉面。
面疙瘩在她手底下翻飞,沾着面粉的腕子像揉着一团云:“着急吃饭吗?这面得醒一刻钟。”
钱进说道:“不着急,我还没去买东西呢。”
他溜达着出门,又去了学习室。
结果他去了一看,炉子上放了几个铝饭盒,里面是掰碎的玉米饼。
钱进疑惑:“你们饿的受不了啦?”
邱大勇实话实说:“这五个家伙全是属垃圾桶的,肚子特别能装……”
“你们!”钱进无语,然后一挥手,“我请你们吃饭你们就放心的吃,今晚吃臊子面配猪头肉!”
空闲下来的赵卫国用油渍麻的劳动布前襟擦擦手,他端下冒热气的铝饭盒用筷子将玉米饼子搅成糊糊:
“嘿嘿,钱总队你看着吧,待会我还得干两大碗臊子面。”
他喉结上下滚动两回,就把玉米糊糊给对付掉了。
钱进很无语。
邱大勇上来没话找话:“钱哥,刚才有同志来建议我们把铺子搬去电影院门口,说那里活好。”
宋守仁回过头来,手里拎着一串自行车链条:“这地方是教室,以后迟早还得还给学生,咱去电影院门口搭个帆布棚子,我寻思挺好。”
钱进沉吟:“这事不着急,你们先在这里用着,回头的事回头说。”
后面继续有人推着自行车来,穿蓝布工装的姑娘进门着急的问:“师傅能给瞧瞧吗?我赶着去国二厂上夜班。”
钱进解释说:“师傅们得下班了。”
姑娘叹气:“钱总队帮帮忙吧,现在其他修理店都下班了,我是打听着过来的。”
不等钱进说话,曲东方已经拎着辐条扳手过来了。
他半跪在地上查看轮胎情况:“撞什么上了?得纠正轮毂,这边两根辐条用不了了,还得换辐条,一根两毛五分钱。”
姑娘欣喜:“好的。”
曲东方蹲在地上开始忙活:“钱总队,要不然你们去吃饭吧,看来我的战役刚刚打响!”
钱进现在才切身的感受到当下社会对修理工的需求量。
难怪都说八十年代是捡钱的时代,只要一个人有胆量有技术,财源滚滚来。
21世纪修车厂的流动补胎业务是刚需,这年代给自行车流动维修也是刚需。
被动等待都有这么多生意上门,主动出击自然更多。
曲东方扭头看到姑娘手腕贴着小绷带,试了试车把说:“你手腕怎么了?”
“我是挡车工,让飞梭划的。”姑娘无奈的笑。
曲东方说道:“那我给你车把手卸下来点上机油,这样你拧车把会轻松一些。”
“不过你可得尝试着来,不要还是用以往那样的力气去拧车把,否则怕是会摔跟头。”
姑娘连连道谢,看向曲东方的眼神比看其他人温和一些。
钱进用脚踢了踢曲东方:“东方哥,那我们先去吃饭了,你自己忙活吧。”
曲东方摆摆手:“去吧,我自己能成。”
钱进叹气:“那你辛苦了,中午没怎么吃饭晚上又得吃的晚。”
然后他又低声说:“帮姑娘检查一下自行车,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曲东方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执行命令:“女同志你这闸皮子都快磨没了,换新的是三毛钱……”
钱进咳嗽一声说道:“你不是擅长以旧替新吗?”
曲东方眨眨眼,说道:“嗯,我用旧皮子替换一下,打磨过了一样能用,省下的钱买点别的。”
姑娘更是欣喜:“谢谢你,大哥。”
钱进带其他人离开:“我们先走,待会你忙完了必须过来。”
家里已经备好了洗手盆和热水,旁边放了肥皂。
魏清欢准备很齐全。
宋守仁四人第一次来不好意思,看到艳光四射的魏清欢后更是尴尬。
他们低着头一个劲的瞅冬储白菜,菜帮子冻得透亮,几乎能映照出他们的大红脸。
邱大勇招呼他们:“洗手、洗手啊,都愣着干嘛?”
魏清欢将面条端上桌,笑道:“五香味臊子出锅了,我再做个辣的。”
“大勇,你们兄弟能吃辣吗?”
邱大勇说:“无辣不欢!”
魏清欢回去忙活,开始炝锅。
铁勺舀一坨雪白的猪油,滋啦一声化在锅底。
葱爆香的瞬间,赵卫国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香,这用的是猪油,真香。”
案板上堆着切小块的土豆、胡萝卜,还有魏清欢不知从哪搞来的干黄菜。
魏清欢娴熟处理,臊子在铁锅里咕嘟起来。
钱进把锅子端下来,酱色的猪头肉颤巍巍的,蒸过之后香味十足。
猪耳朵没蒸,胶冻裹着耳尖脆骨,魏清欢见此说:“能吃辣我拌一下。”
菜刀背拍蒜,蒜末混着辣椒面泼上热油,刺啦一声激得几个人直咽唾沫。
铝盆盛着手擀面,一人一碗面,舀上橙红的臊子,油里沉着黑木耳、胡萝卜块和土豆块,再撒上小葱,色香味俱全。
猪头肉切得挺厚,猪耳朵则淋着油泼蒜泥辣子,宋守仁偷摸用手指蘸汤汁,被邱大勇用筷子敲手背。
赵卫国问道:“等不到老曲?”
钱进说:“咱们先吃,一人一碗面垫肚子,然后喝点酒,待会等老曲来了继续吃。”
“放心,面条管够。”
大家伙各自一个蓝边海碗,面条吸得呼噜响。
辣味顺着喉管往下蹿,额角开始沁出细汗,吃的他们拍案叫绝:“爽!”
散装白酒在众人手里转圈,一人一茶杯。
魏清欢解了围裙坐下,照顾着汤圆吃面。
钱进把他在学习室里的发现告诉几人,几人却没注意这细节,如今听闻后大感兴趣,纷纷八卦起来。
曲东方长的魁梧硬朗很有男人味,虽然帅气不如钱进,却已经是邱大勇一行人里的拔尖帅哥。
所以钱进觉得他和那姑娘真有可能更进一步。
当然社会风气的原因,今晚是不可能更进一步了。
曲东方到来后,他们立马问起来。
事实证明钱进没有看走眼,曲东方说:“她叫邓慧慧,跟钱总队一样住泰山路的,我俩的姥姥竟然是一个公社的,你们说多巧。”
众人纷纷开始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邱大勇诧异的问钱进:“钱总队你怎么看出来她对老曲有意思的?”
钱进更诧异。
老子是钢铁直男,你们是钛合金直男吗?
魏清欢帮他说答案,冷笑道:“他们xx家子弟就是这样子的。”
钱进寻思我臭显摆什么?这下好了,今晚炮火怕是得停。
有酒有肉有面条,一行人要走的时候摸摸肚子,滚圆。
海风穿过泰山路。
崭新的自行车停在月光里。
六个人你追我赶的打嗝,扭头看看彼此,这就是幸福生活的样子了。
钱进把张爱军打发了去刷锅洗碗,从后面环抱媳妇也想幸福。
魏清欢唉声叹气:“让我歇歇吧,你李白呀?铁杵磨成针?”
钱进嬉皮笑脸:“我跟你说媳妇,说正经事,我发现现在大家伙特别喜欢吃猪头肉。”
“这样人民流动食堂可以扩大经营规模卖猪头肉,肯定能赚到钱。”
魏清欢趴在床上让他按摩因为擀面条而酸软的肩膀,说:“当然了,猪头肉那么肥那么香,谁不愿意吃?”
“可卤猪头肉很麻烦,猪头哪里来?卤料怎么办?”
钱进在她翘臀上使劲:“都好办,猪头去找屠宰场,卤料去找我管大哥啊。”
管大哥未必擅长卤猪头,也没法帮他买到卤料。
可商城能!
他的竞争对手不是28年那些卤肉摊,是78年副食品店。
这就很轻松了。
魏清欢懒洋洋的说:“那你能解决猪头来源再说吧,实话告诉你,很难。”
钱进知道这事很难。
可事在人为。
他在单位里打听了两天,打听到海滨市好几家屠宰场场长们的信息。
其中长征屠宰场很适合他下手。
这家屠宰场在城北区,属于城郊结合部地带,他要是搭上关系后,每天去取猪头比较方便。
同时长征屠宰场场长郝文峰的儿子正要结婚,他已经给供销总社里关系不错的领导发了请帖。
最重要的是郝文峰家住国六厂工人新村,两人同住一个小区!
原来郝文峰妻子在国六厂财务科上班,于是工人新村分房子的时候,他家和钱忠国一样同属第一批分到了房子的家庭。
钱进住的是二号楼,郝文峰分到了25号楼,这栋楼属于楼王之一。
工人新村小区中央有个人工湖,25号楼在湖泊北边,属于湖景房。
钱进摸黑数到5单元的301室,干干净净的门框上贴着褪色的‘光荣之家’奖状。
走到门口,屋里传来《红梅赞》的歌唱声,他轻轻敲门。
很快音乐停下,有人打开一条门缝问:“谁呀?”
钱进做了自我介绍,包括在市供销总社的职务和在小区的居住楼号。
“噢,你是钱进钱大队长?”郝文峰披着大衣过来开门。
这房子和钱进家的格局是一样的,套三厅,当下的奢侈户型。
钱进进门是刷着浅绿色墙裙的白灰墙,墙壁上挂了相框,里面是‘先进工作者’和‘三八红旗手’之类的奖状。
水泥地擦得发亮,五斗橱上一座三五牌座钟的黄铜钟摆在有节奏的摇晃。
他估摸郝场长家住的人口应该挺多,因为客厅就有一些应该摆放在卧室的家具,比如占去半面墙的双开门衣柜。
进门后钱进先客气的轻鞠躬行礼:“郝场长,这么晚打扰你们了。”
郝文峰笑着招呼他落座:“不打扰,原来咱俩是邻居,我还不知道呢。”
屠宰场虽然不属于市供销总社管辖,可它的产品分配工作与供销总社有关。
所以郝文峰跟他们单位很多领导熟悉,也听说过钱进的名字:“仓储运输部里升大队长最快的年轻同志,你是后生可畏,国家希望啊。”
钱进连连客气。
客厅正中央摆着漆色斑驳的方桌,四条长凳腿脚裹着防磨的自行车内胎。
桌上盖着钩针蕾丝桌布,搪瓷茶盘里倒扣着印有“劳动光荣”的玻璃杯,热水瓶的红双喜在灯光下闪着光,最惹眼的是窗边有一台9寸黑白电视机。
显然,郝场长的家庭情况还是比较好的。
钱进落座后先注意到几张红底金字的请柬,于是他顺势将带来的礼物放到了桌子上。
郝文峰注意到他的目光,介绍了一下:
“我家二小子过两天要结婚,听说钱大队还未婚?你这样的好小伙子竟然单身,这可不行……”
钱进明白他是要扯介绍对象的话题,便急忙解释:“郝场长,我已经结婚了,不过我们是刚领了证,还没有办婚礼呢。”
“我正是听说您家的二哥要结婚,特意过来想请教一下呢。”
郝文峰把二儿子叫来:“小雷,过来认识一下咱们市供销总社的青年俊杰钱进钱大队长。”
钱进跟郝雷握手。
郝雷更是直接说:“闻名不如见面,钱总队风采非凡,比传闻中更是文秀英俊。”
原来郝雷在街道居委会上班,他听说过钱进在泰山路的操作。
毕竟能以劳动突击队队长的身份将街道居委会主任送去大西北治理风沙,这可是全海滨市蝎子粑粑——独一份。
钱进开了个玩笑,顺势从提包里掏出个红绸包裹:
“上门请教工作,赤手空拳可不好意思,正好我有好友得知我新婚送我一套礼物。”
“郝场长和二哥你们不要嫌弃,我借献佛,送给我二嫂了。”
借礼送礼在当下这个物资稀缺的年代是常事,钱进坦诚说出来,没人在意。
特别是他送出了好东西:
红绸滑落是锦盒,打开后一套纯银首饰在灯下泛起柔光。
它有镯子有耳环有项链有戒指,是一个风格的全套。
其中镯子上錾刻的并蒂莲枝蔓交缠,心嵌着米粒大的红珊瑚,最绝的是莲瓣下藏着弹簧簧片,轻轻一碰就颤巍巍地抖。
项链上同样是莲。
他介绍说:“莲生吉祥,福运安康。莲高雅圣洁、卓尔不群,它能象征女同志的娴静多姿,也有爱情纯洁、脸面永久的寓意。”
跟手镯的莲不同,这项链的挂坠莲更大,层层绽放,栩栩灵动,还喷了香水有香味。
这套银饰做过精细抛光了,在灯光下光滑细腻,闪耀着华美气息。
郝文峰的小女儿看到后顿时心动了,跑过来摇晃哥哥胳膊说:
“二哥二哥,你别送嫂子了,你送给我吧,我什么首饰都没有呢。”
这年代讲究清爽干净干革命,不爱红妆爱武装。
可是姑娘家哪有真不爱红妆的呢?
郝雷宠溺妹妹却更对媳妇上心,赶紧抱住锦盒摇头。
郝文峰知道钱进不是为了什么咨询婚礼来的,如今看到这套银饰更是喉结微动,面有动容。
这小子所谋甚大!
他媳妇好奇走出来看,说道:“哎哟,这做工不一般,我还是女伢子的时候,在老凤祥看老师傅打出过这么漂亮的首饰。”
“太贵重了,小钱你邻居上门来玩可不能这样,拿回去,一定拿回去。”
钱进坚决拒绝:“送给新婚夫妇的礼物哪有往回拿的?那不是把人家夫妻的福气都拿走了?”
妇女闻言笑了,不再拒绝。
郝文峰给他添茶,示意孩子们去一边闹腾,两人逐渐聊到了主题。
钱进提到了自己主持办起来的小集体企业,郝文峰点头:“人民流动食堂,我吃过你们的麻辣烫,真过瘾啊,大冷天吃出一身汗来。”
这是不出意外的事。
人民流动食堂的营业模式和经营主体都是这年代海滨市前所未有的东西,大众对他们的新奇感很强烈,舆论早就发酵到全城了。
钱进再度客气,然后说:“其实麻辣烫和鲜汤煮都是简单东西,无非从外地学一下配方。”
“我们单位的师傅真正厉害的是卤猪头肉、卤猪下水和卤猪脚。”
“你们单位需要杀猪的下脚料。”郝文峰点点头。
钱进也点点头。
窗外开始下雪,又是一场雪来了。
郝文峰先松了口气。
他担心的是钱进想来搞猪肉,猪肉的出货量是非常严格的,他这个场长能动的手脚也不多。
但作为场长他不可能没有权限,猪下水由他控制。
他思索了一下,问道:“你们需要多少猪头肉和猪下水之类?”
钱进说道:“这个还请您指点,我们这边口子比较宽松。”
郝文峰迟疑的说:“每天四个猪头、四副下水,这已经是能给你们的极限了。”
“而且这还得特殊审批,让你们街道给我递交一份‘新企业接受老单位扶持发展申请书’,我得给领导签字。”
钱进没有讨价还价,痛快接受了这份礼物。
正事办完就是喝茶。
两人聊起了供销总社的一些工作,郝雷过来添茶倒水,又跟他聊上了居委会工作。
聊的还挺开心。
钱进装了一肚子茶离开,临出门的时候指了指留在桌子上的红绸缎:
“我二哥要办革命婚礼,这是单位的同事凑了个份子,请你们务必收下,务必让我能把同事们的心意带到。”
郝文峰急忙去找红包要递给他,他已经快步下楼了。
拆开红包,里面是两张大团结,在此之间还夹着几张淡绿色的外汇兑换券。
郝场长的瞳孔猛地收缩。
郝雷拿出兑换券借着灯光看,一眼看到了“凭此券可于友谊商店购买进口商品”的铅字。
他咂咂嘴说:“爸,人家可是下血本了。”
郝场长叹了口气:“五个猪头、五副猪下水,这是我的极限了。”
“这个钱进难怪升的那么快,他手腕真厉害,换你小子,你舍得这么送礼吗?”
郝雷摇头:“我一辈子就待在街道居委会,不想升职也不想去别的单位,所以我不给谁送礼。”
郝文峰更是摇头。
犬子!
钱进哼着歌下楼,楼梯口一声询问:“心情这么好,办妥了?”
这吓了他一跳:“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魏清欢撑起雨伞:“我刚才看到雪下大了,怕你顶风冒雪的回去感冒。”
“最近感冒可凶了,我们学校好几位老师感冒了,上次你感冒那么厉害,我怕你这次再出事。”
钱进感动的搂住她肩膀:“我没那么虚。”
回应这句话的是一声冷笑。
钱进明白这声冷笑的含义后有些心里发虚。
最近身子骨好像确实被榨的挺厉害。
两人走出去,鹅毛大雪呼啦呼啦的往下飘。
小区里没有路灯,一片漆黑,魏清欢打起手电、钱进撑起伞,踩着积雪嘎吱响。
突然之间伞被挪开。
魏清欢惊呼一声,钱进抬头笑:“我想到了一句诗,你细品一下。”
“今朝你我同淋雪,已算此生共白头。”
魏清欢听后笑出声来:“第一句是平平仄仄平平仄,倒是符合七言律句平起式标准的变体。”
“可第二句仄平仄仄仄平平存在明显失律,尤其是第三字‘也’和第四字‘算’连续两仄,形成仄仄连用,不符合传统对仗联的平仄交替规则。”
钱进当场一个我草。
还好魏清欢接着就是一个拉长音的:“但是!”
“凭借同淋雪与共白头的意象对比,什么平仄都不重要了,情感表达永远大于形式规训。”
她抬头捏了捏钱进的下巴:“我喜欢这句诗。”
钱进立马柔情蜜意的回了一句:“而我喜欢你。”
魏清欢嘻嘻笑着回家。
绝口不提回泰山路筒子楼的事。
进门后她扫掉钱进身上的雪后转身走。
钱进问她:“干嘛去?”
魏清欢轻声细语的回了一句:“洗呀。”
钱进从劳保袄内兜掏出个天鹅绒盒子打开,水晶坠子碰着盒盖发出叮铃一声响。
魏清欢下意识回过头来。
钱进将盒子递给她:“我托陈井底的哥哥又给打了一套银饰送了郝场长二儿子当礼物,人家得知咱们刚结婚,托我转送给你这个。”
这是个玫瑰金链子挂粉色水晶项链,价格不贵,主打一个奢华漂亮。
它的挂坠是绽放的桃,瓣颜色真实,精雕蕊栩栩如生,瓣之间采用了磁吸设计,总有两片桃交映生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魏清欢吃惊的问:“这么美呀,得多少钱?去哪里才能买到?”
钱进笑道:“这是一种水晶,不是什么宝石,郝场长说并不贵。”
“但想要买还真是困难,他是托一个侨胞亲戚带回来的。”
“那咱们的银首饰恐怕还比不上人家的回礼呢。”魏清欢弱弱的说。
钱进说道:“你以为我光送他银首饰?我以人民流动食堂的集体名义,给他送了二十块钱红包和凑出来的一套侨汇劵!”
魏清欢咋舌。
钱进说道:“我没骗你,真送了这些东西。”
“不过你可谁都别说,这链子你戴着别人看不到,你自己喜欢好了,也别跟人家提起,否则人家会怀疑咱们非亲非故,郝场长怎么会送这么重的礼物。”
“来,我给你戴上。”
魏清欢开心点头,褪下外套,露出光洁的肩膀。
钱进解下了银链子换上了这条水晶链。
彩金链子落下,肌肤上荡起微凉的涟漪。
魏清欢偏头,让水晶坠子晃悠悠钻进领口,森寒触感让她在钱进怀里忍不住颤栗。
钱进的手掌还停在她颈后,顺着肩头轻轻滑落。
窗外雪扑簌扑簌的落下。
寒冬凛然。
室内有好春光。
(本章完)
第148章 新事业成型,大金箱出炉
第148章 新事业成型,大金箱出炉
第二天,居委会就给长征屠宰场打了扶持申请。
这样钱进安排了刘大力带韩红旗两人负责去取猪头和猪下水,也将由他们两人负责卤肉。
“明早四点就得出发,骑自行车直接去他们屠宰场。”
钱进解开袄扣子,掏出一个新账本。
“不用给钱,签字赊账就行,我已经跟他们场长商量好了,月底按统货价结账。”
他忽然想起什么,拍拍额头又补充一句:
“早饭不必在家里吃,去早餐店吃吧,嗯,一个人每天两毛五分钱的报销额度。”
刘大力和韩红旗咬耳朵:“在家里带点干粮得了,喝口热水吃下去了。”
“对,报销钱攒起来,一个月又多七块五的工资,嘿嘿。”
天不亮,两人骑上自行车往城北区游荡。
车前头安装上手电筒,哈气在灯光下凝成白雾。
车轱辘碾过结霜的柏油路,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屠宰场后巷的铁门挂着冰溜子,两人到了以后敲门拿出账本。
有穿着皮围裙的汉子给他们核实身份,然后将两个麻袋交过去:
“五个猪头,五副猪下水,只能给十个猪蹄子,都在麻袋里了。”
两人很认真的打开麻袋,寒气裹着猪头的腥臊涌出来。
韩红旗摸到猪耳朵上的检疫蓝章,冰碴子扎得他缩回手:“这冻得跟秤砣似的,准新鲜!”
居委会仓库外支起汽油桶改的灶台,两人得用松香给猪头脱毛。
一早钱进过来看了看,热气蒸腾中,两人忙活的脚不沾地。
刘大力跟他打了招呼:“钱总队,咱好不容易才求爷爷告奶奶的弄到这点松香,怕不是再来五个猪头就全用完了,以后怎么办?”
钱进点头:“放心的用吧,礼拜天就有可以用的东西了。”
这方面他早做好打算了。
商城有一种东西叫松香甘油酯,是高粘度松香块,专门用来给鸡鸭家禽脱毛、给猪头拔毛的。
松香甘油酯是食品级合成物,无毒无味,用来给猪拔毛太合适了。
唯一问题是这东西在商城一卖就是五十公斤一大袋子,他现在最大个头的金箱子也容纳不了它们。
所以钱进得升级金箱子,得捣鼓一个更大的黄金箱子。
还好他现在手头上的钱足够用了,他已经有二百二十万存款了,另外手里还有一台珠江7型双反相机,这相机很值钱。
因为品相近乎崭新,它在商城能拿到近四十万的定价。
钱进没舍得卖。
他打听过了,这台相机来头很大,价值很高——从商城给的定价能看出来。
原来在1969年,国家作出了要开发高档照相机的指示,由当时的第一机械工业部负责,然后安排下属的一些有技术能力的照相机生产企业对国外的高端照相机进行研究仿造。
其中,羊城照相机厂接到了研究、仿制德国生产的禄来中画幅双镜头反光照相机的任务。
经过省里的大力支持下,多方协助提供各种所需的原材料,该照相机厂终于在1969年底制成了两台样品机,命名为“珠江7型”,1970年又陆续试制了十台。
这相机在当下相当高端,性能很强猛,但因为数量少没有投入民间市场,被新华社拿走了。
于是珠江厂又投入了100多万元人民币,制造了大约100套零部件,但由于工艺及材料难于标准化,结果仅组装出10来套合格品。
这样出问题了,此时进口的禄来相机价格也就是两千元到两千五百元,仿制品的造价比人家的进口价格还高,根本无法进行工业化生产。
于是仅仅生产几十台之后,这相机就被迫停产,因此总存世量在当下也很少。
起初这款相机全数是交给新华社用的,后面慢慢的经过各种情况,有相机流入其他单位,其中流入海滨市的可能就是海关这一台。
当时宋鸿兵急着对付钱进,阴差阳错托关系借到了这台相机结果搞丢了。
借给他相机的人是个狠茬子,逼着他赶紧还相机,没有相机就要双倍造价的5000元赔偿——
别以为宋鸿兵被敲诈了,人家没有多要一分钱。
珠江7型除了样机之外,总共生产了两批,2500元是第一批机器造价,到了第二批价格就飙升到了5600元!
钱进打听后才知道,经过几年动荡,现在这相机没保存几台了,很有收藏价值。
所以他拿到手后在商城上架,一直就没有出售。
舍不得。
如今需要大金箱子,他舍不得也得舍了,最终就是到手260万元的存款,买下了接近三公斤的黄金。
如此一来,打造个一米边长的大型金箱显然不足为患。
钱进准备星期天去红星公社,今天就先把猪头和猪下水给卤出来,这批不卖,用来送礼。
卤料好解决,他买的是成品料包,价格不便宜,一个拳头大小的料包售价是50元。
当然商城也有几块钱十袋的那种卤料包,钱进觉得这种便宜货不值得信任。
光有卤料包还不行,要出好吃的卤猪头肉和猪下水,去腥工作很重要。
钱进还买了一种名为去腥王的调料。
这东西也贵,一包一斤要卖六十元。
这种调料里头是葡萄、麦芽糊精香辛料食品添加剂和各种食用香料。
反正主打一个科技与狠活。
但都是符合国家要求的可食用添加剂,诸如谷氨酸钠、二氧化硅之流。
钱进对它们挺有信心的,毕竟去腥还有料酒和各种葱姜大料帮忙呢。
准备出摊的朱韬闻着腥臊味过来了:“哟,大力,干上了?好好干,年底领导我给你申请个街道先进个人。”
刘大力呵呵笑:“朱队,我可谢谢你啦。”
钱进是人民流动食堂的总负责人,朱韬和赵波是两个副职,往下再细分小队伍负责人。
朱韬过来查看卤汤,闻了闻味后说:“是不是没放桂皮?我没闻见桂皮的味道呀。”
刘大力指向钱进:“你问钱总队,他给的配料包。”
朱韬又闻了闻味道,自言自语的说:“妈的,原来是我感冒了,嗅觉不好使了。”
日头爬到天边的时候,五个猪头开始依次拔毛。
钱进叮嘱他们:“必须得把卫生问题处理干净,这个猪头最难处理的就是卫生问题了。”
“只要处理好了卫生,那剩下的就是个去腥和进卤汤使劲炖,那时候你俩就轻松了。”
韩红旗抹了把鼻涕甩在地上:“放心吧,钱总队,我肯定把它耳朵刮的干干净净,猪鼻子里头也给它掏的干干净净。”
钱进对此一点不放心:“那什么,大舅哥,你记得给咱人民流动食堂写一份规章制度和工作纪律,大单位工作,纪律要严!”
魏雄图掏出笔记本,在工作计划上添加了新的一项。
他现在是钱进的秘书了。
韩红旗毫无所知,他往灶膛塞了把木头,自顾自的说:
“以前在公社的时候,每次杀猪我专门负责刮猪脸,钱总队你就等着瞧吧,我敢说咱队伍里没人刮猪毛有我利索。”
钱进点点头:“这个我信,所以才选你跟大力来配合,你俩好好干啊,我得先去上班了,晚上回来检验你们的工作成果。”
火苗窜上来,映得两人脸膛发红。
两人干劲很足。
虽然人民流动食堂已经有了鱼丸这款荤菜,可海鲜跟肉食还是不能比。
卤猪头肉、卤猪下水和卤猪蹄的出现,让人民流动食堂在供应菜式上有了能拿出手、说出口的硬货。
当天钱进特意提前下班。
暮色刚染红泰山路,他就已经骑车来到仓库。
魏雄图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说:“哎,你最近别这么忙了,我感觉你现在精力很差、整个人很虚。”
钱进喘着粗气说:“会不会是我喝虎骨酒喝的太少了?”
魏雄图摇摇头:“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看看你眼窝、嘴唇的,看看你的皮肤,以前你可不是现在这样子。”
钱进算算时间,说道:“没事,过不了几天我就恢复状态了。”
魏清欢快来亲戚了。
到时候他可以回回血。
两人停下车,刘大力走出来,手里还在串着菜呢:“钱总队、大魏老师,闻见香味了没有?”
钱进认可的点头。
五口大铁锅一字排开,每个锅盖四周都在往外徐徐冒白气。
火已经停了。
猪头肉和猪下水光是泡血水加上去腥就是两个钟头时间,再除去处理时间,实际上卤的时间也就小半天功夫。
但也足够了。
钱进揭开锅盖。
刹那间,浓白蒸汽轰地腾空而起,魏雄图忍不住赞叹一句:“这就是所谓的风从虎,云从龙!”
钱进回头看。
哪来的中二帅哥?
颤巍巍的猪头肉泛着酱色。他用菜刀划过皮肉,肥膘里嵌着的核桃纹路层层绽开。
钱进问道:“仓库里头有蒜吧?没捣个蒜泥?”
韩红旗摇头:“没准备那么充分,钱总队你现在要尝尝?”
钱进说道:“我想让你们尝尝,毕竟你们忙活了一整天,从天不亮忙活到现在,第一口肯定是你们的。”
刘大力和韩红旗对视一眼,顿时为之懊恼。
失算了,应该准备好蒜泥的。
毕竟老话说的好,吃肉不吃蒜,等于没吃蒜。
钱进有办法,用菜刀拍两头蒜,拍的狠一点也行。
蒜泥加上醋,这就足够了。
他切了猪耳尖分给两人,热肉碰着蒜泥,有辛辣味道被激的飞起。
刘大力两人闻着香味馋好一会了,顾不得烫,叼着耳尖直哈气。
嚼烂以后他也舍不得咽下,含糊的说:“香,绝对的,钱总队,这配料神了,绝对香!”
钱进留下两个猪头、一副猪下水和十个卤猪蹄,其他的猪头和猪下水全分给劳动突击队员们了。
人多,分到手里的东西不多,也就足够回去跟家里人一起品品味。
但福利嘛,总归是有多的时候有少的时候。
十个卤猪蹄有一半让钱进送给魏香米了,他们毕竟用着居委会的场地,还是得对居委会主任好好表示才行。
剩下的卤猪蹄则被他带回去跟魏家兄妹等人吃掉了,当晚黄锤吃撑了。
魏清欢担心它吃多了骨头会拉不出便便来,张爱军表示无所谓:“我给它通一通。”
钱进愣住了:“你怎么给它通?”
张爱军亮出军刺。
事实证明魏清欢的担心不无道理,第二天钱进准备去上班,发现黄锤一个劲呜呜嗯嗯。
它屁股蹲在地上好一会,起来走几步,然后又蹲下好一会,呜呜一阵后最终只能再站起来。
钱进心里一沉。
这货吃骨头太多,消化后在肠道里成问题了。
他总不能真让张爱军上军刺,还好这年代也有开塞露。
于是他买了开塞露给黄锤猛上了两个,总算救了黄锤一命。
黄锤这狗精明的很。
它越来越清楚谁是大爹,对钱进简直卑躬屈膝、言听计从。
1978年的2月6号,腊月十九,距离过年不到半个月了。
此时节气上进入冬六九了,海滨市的早晨不是一般的冷。
铁灰色的晨雾里,钱进往解放卡车的化油器喷了半瓶热水才打着火。
车头大灯劈开海湾飘来的咸雾,他踩着油门出行。
城里各居委会组织劳动突击队正在扫雪除冰,多数街道上的突击队员们死气沉沉,应付了事。
早班电车的辫子擦出蓝火,卖菜包的板车在石板路上咯吱作响,街道副食品店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马上是小年,好些人家要备年货。
国营理发店的红白转筒蒙着霜,像颗冻僵的薄荷,正月里不能理发,现在理发店门口排队的更厉害,甚至有人为插队厮打起来,帽子滚进结冰的排水沟。
到了城外道路不好走。
积雪结冰又落上积雪,还有汽车马车自行车轮胎碾碎的泥水也结冰,小卡车跑在冰路上竟然打滑。
钱进一看这可不行,赶紧临时从商城买了防滑链。
他给四个轮胎上了防滑链,这次再踩下油门,卡车跑起来可稳当多了。
城外枝桠结满雾凇,钱进把着方向盘往红星公社方向开。
路上孤单寂寞,他从商城里买了个收音机出来,刚听完了新闻广播,又滋啦的响起了《边疆的泉水清又纯》。
逐渐的路上没了人,只剩下他一台车。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等大箱子了,先在这里买黄豆买粗粮。
否则铁匠铺前人多,到时候人们看到他车斗空空可到了刘家后却又送了那么多粮食,不太好办。
忙活了两个多钟头,又是载满了半个车斗。
后面车子载重上来了,车轮啃在冰面上嘎吱作响。
钱进累的嘴巴发臭,喝水漱口摇下车窗吐出去,瞬间被山风拍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凝出朵冰。
车子又开出去,路边出现个红围巾姑娘。
姑娘穿着穿碎袄,挎着个竹篮拦车:“师傅,好心停停车。”
没有张爱军在身边,钱进很谨慎。
不过考虑到这只是个姑娘应该没有多大危险,毕竟附近全是平坦农田藏不了人。
再说有人也不怕,他身边带着黄锤呢,大事不妙黄锤先造,总有时间让他抽出枪来。
这样他就停下车往外看。
姑娘皮肤粗糙但五官秀气,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一笑还有个酒窝:“师傅捎一程吧,自行车掉链子安不上了。”
钱进警惕:“你哪来的?去哪里?”
“我去城里走亲戚,一大早上路回红星公社。”姑娘的口音也是红星公社那一带的。
钱进下车帮她装好自行车,让姑娘坐上了副驾驶。
姑娘小心的揭开篮子拿出鸡蛋递给他:“师傅,吃个鸡蛋吧。”
钱进摇摇头:“吃过饭了,不饿。”
路上姑娘老老实实,钱进估计自己是过于小心了,便跟她聊起来。
这姑娘特别活跃,小嘴叭叭叭很能说。
红围巾一甩一甩的,像团火苗在副驾驶跳跃。
钱进好心拉她一程竟然还有好报。
经过一个雪窝子时车轮突然打滑,姑娘往外一看赶紧喊:“使劲往左打轮子!这截路底下是龙须沟,前两天有你们城里卡车栽进去冻了一宿……”
钱进使劲打方向盘,变档脚底猛轰油门总算是开了出去。
他有些后怕:“怎么还有这么个地方,以前走的时候可没有。”
“你行啊,还知道往左打转轮。”
姑娘开心的笑起来:“嗨,别瞧不起人,我是我们红星公社两个女拖拉机手之一。”
“说实话我一直想学开汽车,可惜没有这条件。”
钱进没法帮她。
他还是无证驾驶呢。
姑娘又问他:“你说你以前也跑过这条路?但我看你眼生,经常跑这条路的司机我都认识了,你是哪个单位的?要去哪里?”
钱进含糊的说:“去红星刘家。”
结果姑娘眼睛一眨激动了起来,问道:“噢,你是经常去刘家支农那个城里干部对不对?我记得你叫钱进!”
钱进笑道:“这你都知道,附近的?”
“我是下马桥的。”姑娘开心的说。
钱进知道这个地方,彻底放下心来。
下马桥生产队跟刘家是邻居了,他当初跟徐卫东开着拖拉机就去支援过下马桥的秋收工作。
这样两人算是半个熟人了,姑娘便叽叽喳喳的问他为什么一直去刘家支农,还问他刘家现在办起来的豆腐坊和鱼丸加工坊是不是他支持的。
路上有个人搭话挺好的,不知不觉到了红星公社。
钱进说他得去铁匠铺,姑娘便自觉的说:“那祝你一路顺风,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领导你看我搭了你的顺风车,本想用鸡蛋当车费,你不要鸡蛋那你要什么好?”
钱进笑着摆手:“我是为人民服务,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图。”
“再见,女同志。”
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眼皮忽闪忽闪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卡车开到铁匠铺。
依然有不少人聚集在铁匠铺取暖吹牛,听到车响声黄老铁这次主动出来了:“哈哈,就知道是领导你来了。”
钱进笑道:“这次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得把人赶了,待会帮我打造一个大号的金箱子。”
黄老铁痛快的说:“行,这事你交给我办,今天我先给你忙活了。”
他进门去挥挥手赶人,说道:“供销社的领导找我们来打造个新工具,这需要保密,你们赶紧滚蛋吧,我这里不管热水了。”
取暖的社员们一边笑骂一边走人,走的时候眼神看过来,多少都有些艳羡。
他们知道城里领导又带来好东西了。
钱进自然是带了好东西来。
这次没带别的,带了点膏药、白酒加上一块猪头肉。
整个的猪头肉。
这在公社里头是稀罕货,四个铁匠围上来纷纷研究起来:
“大猪头啊,不得个六七斤?”
“这猪脸真肥,看着叫人咽口水。”
“城里猪脸卤的好,你们尝尝这个卤汤冻,味道真行。”
黄老铁跟钱进已经不再客气。
他抄起打铁钳子,钳住猪耳朵轻轻一撕,颤巍巍的胶质层在晨光里透出玛瑙色。
钱进说道:“待会喝两口酒,切点猪头肉再抓两把生米,今天可得麻烦黄师傅了。”
陈井底不在这里,他准备自己搭配黄老铁去抡大锤。
如此一来工作量倍增的情况下又失去得力帮手,黄老铁肯定得耗费更多力气,也得需要更多时间,所以他一早就来了。
黄老铁摆摆手:“我先去里屋干活,中午头再吃,留个念想,待会干起活来更有劲!”
“啥活?我们一起?”老狗问道。
钱进说道:“我跟黄师傅一起,我给他打下手,你们帮个忙,今天上午谁都别让进来。”
老狗点头:“行,你放心的去吧。”
钱进把黄锤拴在门口:“谁也别让进来,否则中午你没饭吃,你就是个我们的饭。”
黄锤听懂了,坐下扒着往外看,兢兢业业。
钱进已经买好了金条,拿出来后扔给黄老铁。
黄老铁看后毫不留恋:“寻思给你找个坩埚,那东西能融化黄金,咱就省事了。”
“结果乡下地方太偏僻,托人也找不到坩埚。”
钱进一愣:“坩埚融化黄金,你还怎么把它打薄?”
他倒是能买坩埚,商城有的是。
黄老铁笑道:“多简单的事,我做个模子不就行了?金水倒进去跟着模子走嘛。”
钱进一拍额头:“这事不麻烦,黄师傅,回头我给你托人买个坩埚,大学实验室里就有这个。”
黄老铁说道:“行,那今天咱们继续抡大锤!”
他把焦炭炉捅得火星四溅,夹着金条放进焦炭堆里:“这次不用煤气了,焦炭一样能达到差不多的温度,而且还好控制。”
“你第一次抡锤没数,自己数着号子,十八下就得回炉。”
说完他将军用水壶里的清水泼在铁砧上,滋啦腾起白烟。
钱进握锤的手心全是汗。
不是紧张是真的热。
烧红的金条像截凝固的晚霞,铜钳夹住的瞬间,他抡起大锤第一锤就下去了。
金条发出奇异的嗡鸣,震得虎口发麻。
“短了!”黄老铁干活的时候很严格,“我来,你看着我怎么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你打铁打金子都是这样,得顺着晶格纹路走。”
老铁匠布满烫疤的手掌覆盖锤柄,几下子上去金条就瘫软开来。
钱进有样学样跟着挥锤,将金板变成金片。
还是跟上次那样,金箱子是组装起来的,上下有个金盖子,然后一圈是主体。
这样黄金柔软,他可以折迭起来放入小一号的金箱里保存。
他已经有三个金盒子,现在这个是四号,尺寸最大。
外面响起黄锤的吼叫声。
钱进贴在狭小窗户往外看,蔡老六出去吆喝两嗓子又回来,黄锤坐下了。
两人忙活到接近晌午,成功把4号金箱子打造出来。
个头比钱进预想的要大。
边长得能达到一米五了。
炉火映照下,金灿灿的箱子上反射着深红色火光,看起来格外的美。
一朝回到解放前。
钱进自嘲的笑起来。
不过他心里很满意,这次能采购的物资可就更多了,不光能采购大件,还能一次性采购更多东西,比如买粮食他可以买一百公斤一袋子的了。
他把4号金箱子折迭,放入带来的木箱子里带出去锁进驾驶室。
铁匠铺大厅已经打扫干净了。
蔡老六问他们是不是干完了活可以开门了,钱进说是,他火急火燎的出门而去。
“六哥干嘛去了?”钱进尽管觉得不可能,可看他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着急去告密。
老狗笑着解释:“回家去让他媳妇攒蒜了。”
说着他把最大的一块铁砧上的焦灰扫干净,铺开旧报纸当案板。
本来已经将卤汤凝结成冻的猪头肉在火炉炙烤下变得柔软,石头拿来快刀切成大片。
钱进还扔了一袋子酒鬼生出来:“这个下酒不比猪头肉差劲。”
随后老狗端来一个搪瓷盆,里面蒜泥飘着油滴。
“行啊,还舍得放香油?”黄老铁擦着头上汗水说道。
老狗笑:“这领导来了还不得好好伺候?”
钱进拿出一袋麻辣椒盐给他们:“蘸这个试试,别有风味。”
白酒开了封,第一杯倒进火炉里,顿时火焰腾冲:
“先敬咱打铁的祖师爷太上老君。”
黄老铁倒酒,啜着酒眯起眼:“上次在这里吃猪头肉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其他人摇头,“得有点年头了。”
钱进挑出整条猪上颚脆骨,蘸了椒盐递过去:“黄师傅尝尝这个。”
今天黄老铁是出大力了。
黄老铁咀嚼的满嘴喷香:“是个好滋味,你这是哪里买的?不少钱吧?”
钱进喝了口含着铁砂的水,笑道:“一分钱没,这是我手下小集体企业自己卤的,现在我们卖这个。”
“以后你们老哥几个等着吧,猪头肉让你们吃到腻歪,今年过年我给你们也准备了猪头肉猪下水,一人一副。”
铁匠们欢喜的合不拢嘴。
酒过三巡,黄老铁又拿出个布袋子交给他:“上次去看你那里孩子不少,喏,给孩子打几个玩意儿耍着玩。”
钱进拿到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支支银光闪闪的刀剑。
他拿到手里吃惊的问:“铝的吗?不对,太轻。”
老狗笑道:“木头包了铝皮,怎么样,手工还行吧?”
钱进说道:“太行了,这东西拿回去给那几个小东西,不得把他们乐坏了。”
聊着天吃饱饭,他带上烧烤炉准备去刘家生产队。
铁匠们很给力。
一口气给他造了六个烧烤炉,这下子夏天都够用了。
卡车再次进入刘家生产队,孩童们还是追着玩,这次倒不怕车了,估计是被家长揍怕了。
钱进在生产队办公室前停下车,屋子里的人已经在外头等待了。
除了他熟悉的刘旺财、刘有余等人,他还看到了路上捎带过那红围巾姑娘。
姑娘看到他后蹦蹦跳跳:“怎么样,领导,没料到我们在这里吧?”
钱进还看到两个陌生面孔的男子,应该就是‘我们’了。
他客气的打招呼,刘旺财抽着卷烟问他:“听红虎说话,今天你送她回来的?还去铁匠铺啦?”
姑娘叫红虎,相当猛烈的名字。
钱进将卤猪头肉和一副卤猪下水拎下来递给他,说道:“对,正巧碰上她了。”
外人在这里,刘有余爬上车后表现的很低调,只是冲着刘旺财一个劲的点头笑。
刘旺财心里暗喜,脸上平静。
他向钱进介绍了身边两个中年人。
一个是红虎的父亲盛金顺,这是下马桥生产队的队长。
还有一个则是下马桥盛家这一族的族长盛成功,属于两位管事人。
介绍过后刘旺财冲三人笑:“你们三个来的巧,领导给捎带来猪头肉和猪下水,中午咱们可以好好喝一盅。”
盛红虎快乐的笑道:“在车上我闻见了酱肉的香味,但没好意思问是什么这么香,原来是卤猪头肉和。”
钱进跟她介绍了一句‘这是我们街道企业自己卤的’,然后对刘旺财说:“你们要是有事就先谈事,我去看看鱼丸加工坊的情况。”
刘旺财招手说:“领导你别走,人家下马桥是冲着你来的!”
(本章完)
第149章 下马桥生产队的请求
第149章 下马桥生产队的请求
即使大队办公室里升了炉子,可是因为门窗透风的缘故,这两间土坯房还是冻的跟冰窖一样。
来了客人,刘有余额外加了个火盆,一个陶盆子放在空地上,几个人围着火盆取暖。
墙上糊着的《人民日报》已经泛黄,1971年国庆社论的铅字在烟火气里模糊成灰。
钱进裹着军大衣缩在一角,看老队长刘旺财用火钳拨弄木柴。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烤火。
还是盛红虎这个姑娘活跃,她发现氛围不对,便从衣兜里掏出个纸包热情的招呼钱进:“领导,尝尝我们新炒的南瓜子,香着呢。”
钱进抓了一小把瓜子向她道谢。
盛红虎招呼其他人,刘旺财和盛金顺同时伸手。
两个露出的手腕上各有一款表,其中刘旺财戴的手表表盘崭新,而盛金顺的手表表盘已经碎裂并且表带缺失了一节,有明显的补修痕迹。
下马桥跟刘家属于难兄难弟生产队,农业情况差不多,经济条件也差不多。
盛成功给同伴使了个眼色,盛金顺咳嗽一声,说道:
“刘队长,我们借您这宝地跟领导说几句话,要是有说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帮我们给领导解释解释。”
盛成功补充道:“我们跟钱进领导是头一次打交道,可咱刘盛两大家子的友谊那是多少辈的事了,你是了解我俩的。”
刘旺财无声的点点头。
盛金顺挠挠脖子说:“我们之前早就听说钱进领导您是一位能人,有责任心、瞧得起农民,又有本事能把紧俏货搞到农村来。”
钱进平静的笑着说:“盛队长言重了,我跟你们其实差不多,就是能干点活什么,有时候过来帮老乡们一点忙。”
“有时候城里一些同志好心,会委托我帮老乡们捎带点粮食票证什么的,可不是什么能人。”
“来,领导你喝点茶叶水,喝着水说话。”刘旺财递上一杯茶,又往旁边火炉里添了几块煤。
炉子上的铝壶咕嘟咕嘟响,水汽顶得壶盖一跳一跳的。
盛金顺喝了口热水,说道:“领导咱们下马桥离红星刘家就两里地,这两里地里还没有人全是庄稼,要是没用这些庄稼地,我们两家子其实是一家子呢。”
“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么,我们两家子隔着近,其实彼此之间没什么秘密,东家子放个屁,西家子能听见。”
“今天得知您来了,特意过来是有桩事想请您帮帮忙,拉一把。”
钱进捧着刘旺财递来的热水杯不表态。
他透过热气氤氲中观察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虽然下马桥这两位主事人的年纪差不多大,但钱进能够看出两人性子不一样。
盛成功喜欢笑,可一到说话时眼睛微眯,皱纹里藏着精明。
盛金顺跟女儿盛红虎的性子相仿,喜欢直来直往,看人的目光总是热切。
“您二位有事尽管说。”钱进抿了口水。
盛金顺搓着手:“不瞒您说,我们听说红星刘家这边,能用老物件跟您换些紧俏商品?”
他压低声音:“我们队里也有些老东西,铜钱、银元、老家具什么的,不少!”
钱进低头喝水。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刘旺财表情有些局促。
因为钱进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得在这件事上保密。
他想要解释一下,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进早有预知。
他知道这件事肯定会传开,农村地区嘛,确实如盛金顺说的那样,没什么秘密。
其实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在刘家生产队未必能获取太多好东西,是计划以刘家为据点向周围辐射的。
结果刘家还挺宝藏,虽然没给他挖出很昂贵的古董文物来,却源源不断让他有收获。
如今他有4号黄金宝箱在手,已经对商城那边的财富不是特别着急。
这样他就做出了决断:
可以跟下马桥做交易,但是交易不能顺利展开更不能像在刘家生产队时候,直接跟社员们面对面交易。
他得让盛家人知道这交易需要多么小心,自己带来的物品多么珍贵。
于是钱进放下杯子,用平稳的声音说:“盛队长你和盛族长肯定是哪里误会了。”
“我是按计划调配生产物资,不搞私下交易。”
盛红虎急的要开口。
盛金顺急忙用脚踢了她一下,自己恳切的说:“钱领导别见外。”
“要过年了,社员们想扯块的确良布做新衣裳,弄点白包饺子。咱农村人实在,就想问问有没有这个方便。”
刘旺财适时插话:“顺子啊,有些事吧它就是小道消息,别听咱队里人瞎扯呼。”
“钱领导来是帮我们搞副业的,你也看见了,我们队里现在两个副业干的不错。”
“我知道,我知道。”盛金顺急忙道,“可我就是想着,既然钱领导能帮红星刘家,能不能也帮帮我们下马桥?”
他眼睛亮得惊人,目光越发迫切:“刘叔你是知道我们队里情况,年关年关,年年都是过关啊!”
“钱领导你有所不知,我们队有座老祠堂,梁柱都是上好的楠木,还有几块祖宗传下来的匾……”
“盛队长!”钱进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缓和下来,“这些东西现在可不兴乱说啊。”
盛金顺父女两人都是急性子,这种人会以诚待人却也容易走漏消息
盛金顺吞了吞唾沫,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屋里氛围开始尴尬。
盛成功咳嗽一声,给盛金顺使了个眼色。
队长同志讪讪地笑了笑,从兜里摸出包大前门,给每人散了一支。
烟雾缭绕中,盛成功换了个话题:“钱领导别介意,俺队长性子急,其实是这么回事……”
他吸了口烟,说道:“今年我们队里红薯丰收,想换点化肥,开春好种粮食。”
“另外刘队长知道,我们队里有个粉条作坊,能做红薯粉条,做的相当实在,味道嚼头没的说,全公社都有名。”
“县里领导前些天刚来公社考察,中午吃饭,点名要吃我们队里的粉条。”
钱进点点头:“哟,你们队里这是有一只金鸡呢。”
盛成功笑道:“领导高抬我们队了,唉,我们队里粉条做的好,那是舍得下好东西。”
“这事我不扒瞎,你问刘队长……”
刘旺财点点头:“他们队里都用好红薯做粉条,不像有些队里的粉条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也能拿来磨淀粉。”
盛成功说道:“我们粉条做的好,用的东西好,这样它价格难免比其他家的高一些,这在农村不好卖。”
“所以我的意思是,领导你看看能不能在城里给我们找个销路?看看哪家的机关单位食堂需要粉条,给我们介绍介绍。”
盛金顺点头:“对,城里人舍得吃好东西。”
钱进听后露出笑容:“原来是这回事呀,嗨,简单,我们街道有个小集体企业就需要粉条。”
“这样吧,”他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你们粉条我们的企业收了,回头我让我们的企业内领导过来考察一下,你们商谈价格。”
盛金顺和盛成功对视一眼,满脸欣喜。
钱进继续说:“下马桥的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年前我比较忙,过完年我去你们那儿做个调研。”
“我是供销总社的小干部,我们单位和我们工作人员的使命都是为人民服务。”
“到时候我看看情况,需要什么咱们按程序走,我跟你们两位队干部对接后来走,好吧?”
“那太好了!”盛金顺又活跃起来,“正月里我们队杀年猪,钱领导一定要来!”
刘旺财笑着打趣:“顺子,你这是要领导去支农还是赴宴啊?”
“都是,都是!”盛金顺咧嘴笑了,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齿。
“领导不瞒你说,我们那儿还有几个老匠人,会做传统的木雕……”
其他人给他使眼色。
盛金顺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说老物件,我说木雕啊,我听说城里人不是稀罕这个吗?”
钱进说道:“到时候一定去看看。”
谈话渐渐转到春耕准备上。
钱进一边应和,一边观察这两位下马桥的带头人。
盛金顺说话直,三句不离‘得改善社员生活’;盛成功则老练得多,总能把敏感话题绕到政策允许的范围内。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得到了钱进许诺,两位很是高兴,喝了两杯水就起身告辞。
刘旺财挽留两人留下吃卤肉,两人很有数,无论如何不留下,但盛金顺再三邀请钱进过年去做客吃肉。
钱进答应了他们,并且说到时候免费帮他们卤猪头肉和猪下水。
三人很高兴,出门的时候看着货车上那一袋袋的粮食,眼神都很热切。
尤其是看到车上还有好些鸡蛋,更是羡慕不已。
送走三个人后,刘旺财关上门,往炉子里狠狠添了把煤。
“领导我管教不严啊,社员们瞎说连累你,真是对不住你。”老队长叹了口气。
“不过下马桥情况我了解,他们比我们还穷,去年他们又有一艘船在海上遭了难,盛金顺刚当上队长,急着给社员们一个交代呢。”
钱进点点头:“没事,我既然选择跟咱队里社员做交易,就已经做好消息传出去的准备。”
“你不用担心,我都有数。”
“另外他们说的老物件是怎么回事……”
“嗨,哪个队里没几件传家宝?”刘旺财笑起来,“现在有机会了,都想拿出来换点实惠。”
他压低声音,“不过反动东西肯定没有,那是要犯错误的。”
钱进去查看队里的鱼丸生产情况。
全手工生产。
几个手脚麻利的老太太和老头在负责这件事。
剖鱼肉、剁肉浆、称重按配比调料,打鸡蛋留蛋清去蛋黄,掐鱼丸汆水,鱼丸出锅速冻……
一套流程很顺畅。
鱼丸汤被留出来分两份,一份是社员们领回家里泡饭吃,一份会被人民流动食堂带走做底汤。
钱进没留下吃晚饭。
寒风刺骨,他趁着太阳还好先行回家。
路过下马桥地界时,他特意放开油门。
下午的阳光灿烂,下马桥生产队比红星刘家更破败,土坯房低矮拥挤,只有祠堂的青砖门楼显得气派些。
这时候前面突然有人挥手,有个围着红围巾的姑娘从草垛里钻出来:“领导!”
钱进开车过去从车窗探身:“你这是干啥?怎么钻草垛了?”
话里有些揶揄。
不是他乱开玩笑,是在农村姑娘家钻草垛确实有点说法。
盛红虎浑不在意:“我知道你要走在这条路,在这里等你呢。天冷,麦秸秆草垛里暖和。”
钱进问道:“等我……”
“今天坐你车回来,我当时没带合适东西感谢你,这个给你。”她将一个袋子塞进车窗,“别拿出来,要不然我说你瞧不起农民。”
钱进正要客气。
她又说:“刚才那会的事,领导你可海涵呀。”
钱进疑惑:“什么事?”
红围巾姑娘笑道:“就是我们找刘家社员打听你情况的事,不怪他们嘴巴大,是我们队里穷,想着办法改善生活,去找他们问的。”
“我理解。”钱进打断她的解释,“过完年我去你们队里看看,有什么困难咱们按政策解决。”
姑娘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那说定了。”
钱进要把袋子给她拎出来。
盛红虎说道:“就是自家炒的生,领导你路上吃,再就是一点粉条,你回去尝尝,看看俺爸有没有吹牛。”
钱进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但他临走之前从车窗扔出去一张大团结。
一袋子生和粉条,这在腊月里都是人人喜欢的东西,价值可不小。
盛红虎捡起钱要塞给他。
钱进一脚油门,卡车开了出去。
他从后视镜望去,红围巾姑娘还站在路边冲他使劲挥手。
这个身影在镜子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
钱进知道,下马桥会给他带来不少收益。
可这是未来的事,至少得是正月的事。
他不打算太早的从下马桥收东西,他不能让人感觉他迫不及待的想收老物件。
这样当下他需要点东西来换钱。
4号大金箱子是他耗尽所有钱打造出来的,此时存款已经空了,只剩下几百块零头。
有商城在,赚钱很容易。
钱进转过两天来决定再去黑市转转。
小年即将到来。
城市里开始有年味了。
街头巷尾时不时就有啪啪的声音响起,这是孩童们放鞭炮。
到了晚上筒子楼里时不时就有嗷嗷的声音响起,这是有大人下班回家发现家里孩子偷拆了成串鞭炮出去放着玩,正在揍孩子。
2月9号的礼拜三是北方小年的前一天,钱进特意起了个大早。
他拉开被子,透窗的月光皎洁清亮,照出身边一具曲线优美、凹凸动人的娇躯。
女老师被吵醒搓眼睛,她感觉到自家男人那只手的热意,就换了个能享受的姿势:“讨厌,放下被子,真冷!”
“你这么早就去黑市?一定小心,最近城里不安定。”
钱进落手拍出一声脆响,肉浪摇曳中他以巨大定力穿上衣服:“放心,我肯定小心,其实没事,我都提前跟卫东打好招呼了。”
“大不了让打投所给抓了,我只是用点乡下东西去换点票,没什么事。”
魏清欢迷迷糊糊点点头,转了个身,又沉沉睡下。
钱进出门之前化妆,戴上了新的皮头套出门。
黑暗之中,咸腥的雾气像块裹尸布蒙在甲港上空。
钱进踩着结冰的柏油路往码头摸,军用手电筒用红布裹着灯头,在雾里晕出团血痂似的光斑。
进入甲港,远处传来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混着几声零星的狗叫。
进入78年,黑市越发壮大。
尽管上头三令五申打击‘投机倒把’,可老百姓总要过日子,所以总得找地方解决需求。
再一个上头现在跟以前不同,光动嘴不动手,即使抓到一些人,但一看是以物易物换东西而不是卖钱,他们基本上会放人。
这次钱进去找徐卫东打听情况的时候,徐卫东向他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
上级单位开会时候下了指示,以物易物不在重点打击范围内,重点打击囤积居奇和倒卖国有资产与人民重要生活物资的犯罪分子。
很显然,开放的春风越来越近了。
老百姓的生活感知力很强,他们其实也有类似感触,所以黑市的买卖才会越来越兴旺。
转过堆满渔网的仓库,眼前突然亮堂起来。
今天甲港黑市可热闹了。
(本章完)
第150章 摩托车的希望,黑市惊变
第150章 摩托车的希望,黑市惊变
上百盏煤油灯和手电筒把码头照得影影绰绰,人影在雾气中晃动如皮影戏。
叫卖声压得极低,却透着股热切:
“新到的确良布,不要布票!”
“正经的魔都大白兔,五毛一包!”
“自家腌的咸鱼,换粮票……”
钱进贴着墙根走,帆布包里照例是手表钢笔墨镜发卡扣子之类的东西。
手电灯光照耀在咸鱼摊上。
一条条咸鲅鱼的鱼肉透着黄色的光芒,很漂亮。
他摸了摸咸鱼试了试干湿程度,问道:“怎么换?”
“三斤粮票一斤。”老头眼皮都不抬,“或者一斤肉票,一包经济烟。”
钱进正要还价,突然一阵骚动从码头那边传来。
人群像被棍子搅动的蚁窝,呼啦啦往两边散开。
他踮脚望去,只见三个穿胶皮裤的渔民抬着两个藤箱,箱缝里渗出些腥水,在泥地上拖出几道亮痕。
“带鱼!新鲜的带鱼!”领头的渔民嗓门大得惊人,黑红脸膛上挂着海盐结晶,“半夜刚上岸的!”
钱进咋舌。
这是一点不怕被抓啊。
人群立刻围了上去。
他感觉现在黑市有点过于高调了。
看到这么多人围上去,钱进以为这带鱼里头有猫腻:
有些走私贩子会用不同海货给予不同商品以代号。
他火速换了两条咸鱼凑上去看,然后被挤到前排,闻到一股浓烈的海腥味。
藤箱盖子掀开的瞬间,银光乍现——条条带鱼像一把把出鞘的细剑,整齐地码在碎冰上,鱼眼还泛着玻璃似的光。
“怎么换?”一个穿蓝布袄的中年人挤到最前头。
渔民比出三根手指:“七毛五一斤,不要票。”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价钱比国营菜市场贵三毛钱。
有人就说道:“你们要价太贵了,四毛五不行吗?这都买的上一斤猪肉了。”
渔民笑了起来:“四毛五我他娘卖给你啊?我卖给公家不是更好?”
“四毛五,你四毛五你能吃上这样的鲜鱼?老少爷们都懂行,是不是好货我不多说,你们自己看,随便看。”
“还比得上一斤猪肉的价钱,你猪肉能有我带鱼鲜?你黑市七毛钱买的着猪肉?农贸市场的官家肉摊还八毛钱一斤呢,还得要票呢!”
另一个渔民补充说:“这可不是东海来的冻带鱼,这是眼下的鲜货,老人吃了补气孩子吃了壮骨。”
“想吃点好的,就来我们这里,但别舍不得手里的票子。”
钱进一看这里确实卖带鱼,他兴趣就不大了。
确实,鲜带鱼即使在海滨市也相当紧俏,生产力不行,市场里一个月难见到三次鲜带鱼,都是冰冻鱼。
一个蓝袄中年人咬了咬牙:“给我称五斤,这鱼不错,回去炸好存起来正月里招待亲戚。”
交易在众目睽睽下进行。
渔民从胶皮裤兜里掏出杆老式秤,秤砣锈得发黑。
“正好五斤!”渔民麻利地用稻草绳捆好鱼。
蓝袄接过时却眉头一皱,拎着鱼掂了掂:“不对吧?这能有五斤?”
“怎么不对?”渔民嗓门陡然提高,“我梁老实在这片卖了三年鱼,谁不知道我秤准?”
蓝袄不依不饶,从兜里掏出弹簧秤——这稀罕玩意儿引得周围一阵低呼。
钱进也是头一次在当下看到弹簧秤,原来现在就出现弹簧秤了。
带鱼挂上去,指针狠狠抖了几下,停在四斤二两上。
“好你个梁老实,”蓝袄得意的昂起头,“原来用的是短命秤!”
“日你娘的短命秤!”梁老实突然暴起,一巴掌砸在弹簧秤上落地迸出火星。
蓝袄手里的带鱼全落地。
银光闪现,如瀑布倾泻而下,散落一地。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
钱进被推搡着往前挤,看见梁老实的脸由红转青。
他羞恼的说:“你的秤准?你的秤是长命百岁秤?我的秤就是短命秤?”
“日你老娘的,你这是污蔑,对我们渔民的污蔑!”
“日你老娘的,你必须得想个办法给我们恢复声誉,否则你今天走不了,否则今天谁也别想买这个好带鱼。”
蓝袄生气,可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对方最后一句话是想利用大家伙买鲜带鱼的急切心思绑架民意。
结果四周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咒骂:
“黑心烂肺的!”
“投机倒把分子!”
“揍他个狗娘养的!”
蓝袄也是个冲动汉子,他一看民意在自己这边,抬拳砸在梁老实脸上。
这下麻烦了。
梁老实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同伴刚抬来的新箱子——这下可好,几十条带鱼在泥水里四散,人群大乱,有的躲闪有的伸手抢。
钱进正要后退,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得往前扑去。
混乱中不知是梁老实还是蓝袄,总之一个壮实的身躯重重撞在他背上。
钱进趔趄着扑进战团,军大衣立刻沾满鱼腥和泥浆。
“日喽都住手!”他本能地喊道。
但声音却被淹没在骂声中。
梁老实不知从哪抽出把剖鱼刀,雪亮的刀尖正对着蓝袄的喉咙:“老子今天给你放放血!”
“还有他娘偷老子鱼的,不留下钱就留下命!”
人群瞬间静了一瞬,接着像炸开的马蜂窝般四散奔逃。
钱进看见蓝袄两腿发抖却还硬撑着:“你、你敢!到时候惊动了治安员什么的,谁都得拘留!”
“你看看我敢不敢,”梁老实狞笑着往前逼,“看是他们来得快,还是老子刀快!”
“老子到时候跑了,看看他们去哪里找人!”
还有个汉子指向了钱进:“还有他,还有这小子,妈的,刚才他打我了……”
正要走人的钱进无语了。
无妄之灾!
结果几个渔民还真把他围住了。
钱进不废话。
他伸手往挎包里一掏,用来防身的手弩亮了出来。
手电光下,钢铁弩身散发着寒光。
“关我什么事?”钱进的声音不大,但带上了他发号施令养出来的威严。
梁老实愣了下,刀尖转向钱进:“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一块……”
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钱进掀开大衣下摆,腰上还鼓鼓囊囊。
“梁老兄,和气生财。”钱进的声音很平静,配合着自始至终的面无表情让人心生寒意。
他单手给弩上弦——这个动作他练了上千遍——如今娴熟的一逼。
手腕一转调转弩头,“嗖”一声响,一支箭头将带鱼头钉在了藤箱上个。
精准!
梁老实的刀尖微微发抖。
钱进继续说:“你的带鱼不错,价格有点贵也还行吧,给我来十斤,我家里兄弟多,吃的也多。”
梁老实一把将刀子塞回后腰:“这位大哥识货,来弟兄们,给大哥称十斤。”
钱进掏钱扔在地上:“八块钱,不用找了。”
梁老实笑:“大哥敞亮啊,咱弟兄们也别寒酸,给大哥秤高高的!”
“十二斤。”称鱼的汉子给钱进看准星。
钱进没放下弩箭,转头对要走的蓝袄说:“别忘了你的弹簧秤。”
蓝袄道谢,拿起弹簧秤缩着头走了。
渔民们收拾带鱼继续吆喝着做买卖,钱进这才放下弩。
远处传来哨子声,不知谁喊了句“市管队来了”,人群顿时作鸟兽散。
钱进拎起带鱼要走。
背后传来鼓掌声。
“好身手。”
钱进猛地转身。
一个穿呢子大衣的中年人站在仓库阴影处,手里把玩着副墨镜。
钱进看了他一眼就走人。
中年人一愣,急忙追他:“兄台,你那手射箭本事不错。”
钱进快步混入人群。
中年人见此摇头笑,旁边有青年阴沉着脸想追钱进,他拦住说:“官家来人了,算了,不值当。”
结果官家没来人。
刚才不知道是谁瞎吹哨子而已。
这样黑市又开始熙熙攘攘起来。
只是经过刚才的冲突,钱进感觉空气中飘着不同以往的躁动。
今天的黑市不太正常他想走人,可是他今天只买了咸鱼和鲜鱼,没买到能在商城赚钱的东西,他不太甘心。
于是他又逛了一下。
然后发现一门新生意。
有个一个戴毡帽的瘸腿男人靠在砖墙边,面前摆着几个蜡封的青霉素小瓶,标签已经泛黄:
“四环素,军医院特供消炎药啊!”
瘸腿男人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摩擦:“不管是感冒还是外伤,只要是感染发炎了,一粒见效!”
钱进抱着膀子观摩。
那些瓶口的蜡封明显是后封的,手法粗糙,有几瓶甚至能看到里面结块的药粉。
但围着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去年10月份才恢复的高考让无数知青拼命复习,不少人熬出了痈疮疖肿,正规医院的抗生素可不好开。
“多少钱?”好几个人争前恐后的问。
瘸子伸出三根手指:“按瓶出售,五块钱一瓶或者二十五斤的粮票。”
有年轻人咬了咬牙,从内兜掏出个手帕包,抽出五张印着车床图案的工业券:“工业券行不行?但我要两瓶。”
交易在众目睽睽下完成。
还有人掏钱也要买。
钱进心动了。
商城里消炎药无数!
年轻人当场撬开一瓶蜡封,倒出几粒药片在掌心。
本该雪白的四环素已经结成黄褐色块状,像没晒好的番薯干。
见此他脸色骤变:“不对呀,这药过期了吧?”
瘸子的表情纹丝不动:“小青年没见识别瞎说,这是军需物资,保存方法特殊,药效绝对没问题。”
“老子下乡的时候在卫生所上班,你放什么屁呢,”年轻人声音发抖,“这要么是药过期了要么是保存不大,都结块了,还那么用?”
“退我工业券!”
接下来发生的事快得让人眼缭乱。
瘸子突然从拐杖里抽出一把三棱刮刀,手臂一伸抵住年轻人腹部:“货出手不认账,黑市的规矩不懂?”
青年恼怒的说:“这是什么规矩?少糊弄人!”
“你卖假药还威胁人?”
两人嚷嚷起来,眼看又是一场冲突。
钱进悄悄退后。
这不是他该管的事。
可刚转身,他就撞上一堵人墙——是个穿旧军装的高个儿,左脸颊有道疤,军挎包鼓鼓囊囊地斜挎着。
“同志,要摩托车吗?”高个子压低的声音吸引住了钱进。
他将军挎包裂开条缝,向着旁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露出张盖着钢印的购买证:“战友遗物,急出。”
钱进的心顿时跳了起来。
摩托车?!
这年头老百姓买个自行车那要攒一年工业券,摩托车可是干部才配的稀罕物。
他早就骑够了自行车,一直想捣鼓一台车。
可现在买轿车不现实,私人没有能配轿车的,普通单位想配轿车也很难。
像他想买一台车,那只能通过人民流动食堂采购并登记企业名下。
然而小集体企业资质太低,国家不可能给批汽车采购证。
拖拉机倒是可以,问题是他在城里买个拖拉机干什么?
这种情况下有一台摩托车就很棒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购买证。
泉城轻骑“15型-75”摩托车!
这是当下社会上最常见的摩托车品类,血统纯正,国产名牌。
它诞生于1964年,当时泉城自行车零件厂以苏捷佳娃50型发动机为蓝本研制出来,然后以可靠的质量迅速成为各单位的首选。
钱进看过报纸上的报道,现在轻骑15摩托车年产量只有5000台,是绝对的稀罕物,连供销社干部都很难捣鼓到的稀罕物。
干部打扮的中年人明显感兴趣了:“什么价?“
“这是轻骑75不是轻骑15,很抢手,所以我得要二百块钱现金,并配一千斤全国粮票,或者等值的工业券、外汇券。”退伍兵的语气很硬。
虽然这只是张购买证,可是足够稀缺,所以能要的上价格。
钱进心动了。
他有钱有票,就缺一张购买证:“同志,我买了!”
大个子诧异的看向他,显然没想到一个满身鱼腥味、手里提着咸鱼的人能出得起价格。
结果后头又插进个尖细的声音:“我买,给我,我再出二百斤全国粮票,加五十斤肉票、二十尺布票!”
说话的是个穿中山装的小个子,腋下夹着公文包,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一副国企单位会计打扮。
大个子青年顿时吞了口口水:“真的?”
会计模样的人推开钱进,直接往退伍兵手里塞了沓票据:“来这地方没人能带上一千斤粮票,我先给你定金,你跟我走,行不行?”
钱进不想被人截胡,立马打开挎包说道:“我这里有一千斤的粮票。”
“兄弟你自己看,我这些东西换他个一千斤粮票不成问题吧?”
大个子和会计一起看挎包。
里面崭新的手表、钢笔等好物件让两人了眼。
但大个子犹豫之后还是决定跟会计做买卖:“同志,对不起,我想卖给这位领导。”
会计露出笑容。
钱进说道:“先等等,他出多少价码?没关系,他不管出多高的价,我都给你额外再加上二百斤粮票!”
会计眉头紧皱,露出阴沉表情。
但大个子摇摇头:“我答应卖给他,就卖给他了,人要讲诚信。”
“而且这些钱票,足够安置我战友的家庭了。”
会计露出笑容:“那你跟我走吧。”
大个子用手电照粮票:“我先看看你的东西。”
会计做出随意的姿势。
结果大个子翻了几张后猛然抬头看向会计。
会计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
大个子低下头继续看,然后冷笑起来:“这粮票编号不对劲啊。”
会计疑惑的说:“什么不对劲?你是说我用假票?笑话!我要是用了假票,那我欢迎你扭送我去治安所……”
“d0245678,d0245679,d0245680,”大个子打断他的话,冷笑声越来越响,“是不是假票我不敢说,可这连号的全国粮票?”
附近有看热闹的人闻言后立马大惊:“连号的粮票?草!是市管队的!”
市管队!
钱进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这个传说中的机构。
市管队跟打投所职责相仿但权限更大。
他正要思索这个很少出现的单位,会计突然掏出口哨吹了起来。
刺耳的哨音中,围观人群里突然亮起好几道特别刺眼的手电光柱,穿便衣的市管队员从四面八方涌来。
不知谁喊了句“市管队抄摊了”,整个黑市顿时炸了锅。
有人被人群冲的东倒西歪,有卖旧书的地摊突然被掀翻,一本《数理化习题集》硬壳封面砸在地上,碎片飞溅。
会计一把抓住了大个子:“把证给我拿来吧!”
大个子抬腿,会计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大个子扭头就跑。
见此会计爬起来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喊:“抓住他,先抓他!”
两个便衣从侧面冲出来,上下其手扭住了大个子。
钱进也跑,结果会计还指着他说:“别放过那小子,他是一条大鱼!”
第三个便衣朝钱进扑来。
没有时间思考了。
钱进不能落在这帮人手里,他转身冲会计狂奔,一把拽住会计挡在胸前一把从后腰掏出手枪,咔哒一声上了膛。
黑洞洞的枪口在月光下泛着蓝光,那个扑来的便衣顿时僵在原地。
“都给老子别动!”钱进自己都惊讶于声音的冷静。
他一把揪住会计的后领,枪管抵住这人太阳穴:“让市管队后撤!”
会计的眼镜歪在一边,浑身发抖:“同、同志,你这是抗法……”
钱进抬手扣动扳机:
砰!
子弹落在会计脚边。
“下一枪打膝盖。”钱进贴着他耳朵说,“我数到三。”
他还没开始数数,会计开始喊:“都后退、快后退!”
市管队员一片混乱。
大个子战力彪悍,刚才两个人只是趁乱抓到了他,但并没能控制他。
如今他趁着机会抬拳出肘,附近市管队队员惨叫倒地。
干翻两人他并不停手,继续冲其他围上来的队员动手。
只见他的身影在一群人里腾转挪移,市管队队员根本没有一合之敌,十几个人几下子被撂翻在地。
钱进惊讶。
这大个子战斗力怕是不亚于张爱军了。
撂翻这些人大个子冲他喊:“还不快跑!”
说着就消失在仓库拐角。
钱进拖着会计退到堆满渔网的死角,抬手用枪柄狠敲了会计脑袋。
会计哀嚎一声昏倒在地,钱进赶忙跑路。
结果会计又爬起来往队伍里跑:“我草我草我草!掩护我!”
原来是装死。
钱进骂了一声转身翻过一道矮墙。
背后哨声、喊叫声乱作一团。
钱进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狂奔,军大衣被铁丝网刮破也浑然不觉。
得亏这是他的主场,否则怕是要迷路。
拐过几个弯后,他闪进一间废弃的仓库,好久没有脚步声。
锅炉房外传来窸窣声。
钱进立刻举枪对准门口,大个子却冒出头来:“同志,别开枪,自己人!”
刚才得亏这大个子撂翻了所有队员,钱进才能脱身,所以这件事上两人算是合作双赢了一把。
钱进放下枪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大个子讪笑道:“只有你才能吃下我这张购买证了,我不跟着你跟谁?”
钱进叹气道:“我也吃不下了,刚才我还没有开摊呢,结果你看到了。”
大个子说道:“我看你这里东西多,如果没有钱和票,那么换你的东西也行!”
摩托车是好东西,可这采购证价值大,一般人吃不下,能吃下的不是一般人,他接触不到。
可如果换成钢笔、手表、发卡等值钱小物件,他就有办法换钱了。
钱进一听,也不跟他讲价了,直接将挎包里的东西全给他:
“二十块手表、二十支钢笔、二十副墨镜,还有一百多个发卡,足够换你购买证了。”
大个子正要咧嘴笑,陡然冲钱进握拳下垂同时贴着墙壁看向侧方:
“什么人!出来!否则开枪!”
(本章完)
第151章 下山虎到来,过小年欢乐(月底求月
第151章 下山虎到来,过小年欢乐(月底求月票)
天快亮了,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刻来临了。
甲港的海风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得人脸颊生疼。
钱进得到大个子的指示后急忙竖起军大衣的领子,双手持枪藏在角落里。
他暗暗叫苦。
今晚真是命犯太岁,太倒霉了。
不过甲港这黑市就是这样,很乱,几乎是全海滨市的黑市里出事最多的地方。
他从缝隙里往外看,月光洒在外头的地面上,照出满地油桶的轮廓,像一群蹲伏的野兽。
钱进感觉自己的后颈汗毛逐渐竖起。
外头太安静了,安静的吓人。
“出来吧。”大个子突然直起身,声音洪亮,很有底气,“这大冷天趴在仓库顶上不怕冻了肚子?”
寂静。
然后正对门口的一处小仓库顶上传出低沉的笑声,有人爬了起来,一伸手撑住边缘跳了下来:
“反侦察的技巧够精湛的,你肯定是退伍兵了?”
大个子不说话,警惕的看着前方。
对方也有几分本事。
仓库离地两米半,可他说跳就跳了下来,并且落地后顺势翻滚,几乎没发出声响。
月光照在他脸上,方头大耳,一道疤从左眉骨划到嘴角,像趴着条蜈蚣。
钱进认得他。
这就是刚才跟他打招呼的呢子大衣中年人!
“自我介绍一下。”疤脸汉子拍拍大衣上的灰,“道上兄弟给面子,叫我下山虎。”
大个子不接话,反而伸手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我说了,出来吧!”
下山虎咧嘴笑了,冲里头的钱进说:“这位兄弟眼生啊,道上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一头猛虎?”
“你刚才的手弩是自己手工打的吗?威力够大,这是能戳穿人脑壳的东西。”
“不过跟你那把勃朗宁大威力相比不算什么,你竟然能搞到大威力?兄弟,甩个蔓?”
钱进不语,只是握紧了手枪。
这是他从水手们手里获取的五把枪之一,勃朗宁m1935手枪。
他喜欢这把枪,因为它用的是双排弹匣,容弹量比普通手枪多一倍,容错率大,更适合他这种菜鸟。
钱进心跳漏了半拍。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他感觉很不妙。
自己一直闯荡黑市没出事,就以为这些地方很安全,其实1978年的治安跟五十年后根本是两个社会!
大个子的存在成了他的依仗。
于是他对大个子低声说:“你来主持,我给你当僚机。”
大个子迅速明白了他这句话,喝道:“我们兄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东西,各位,别藏着掖着了,都出来吧——”
“大油桶后面、我们仓库后面,还有趴在窗户下的那位,你们不是狙击手,别瞎藏了。”
“好眼力!”下山虎闻言伸出大拇指,然后提高了嗓门,“哥几个,都出来见见好汉!”
阴影里又走出三个人。
一个瘦得像麻杆,手里转着把蝴蝶刀;一个矮壮如树墩,肩上扛着铁棍;还有个戴眼镜的,看着像个会计,手里却端着把双筒猎枪。
钱进暗骂一声。
这怕是一伙悍匪。
他只带出一把手枪,现在再从商城下架已经来不及,于是他准备将手弩交给大个子:
“我弩箭给你。”
大个子微不可察点头,一只手往后伸。
下山虎却突然摆摆手:“别紧张,我们今天是来交朋友的,不是来干仗的。”
他掏出一包只有干部才能接触到的中华烟,自己叼上一支,把烟盒抛给钱进:“刚才看你开弩的英姿,起码练了十年。”
“这样的身手,在黑市换点粮票太屈才了吧?”
钱进接过烟,没点。
这烟来路不正,现在中华烟是特供,普通商店根本见不着。
“虎哥什么意思?”他装模作样的问道。
下山虎吐了个烟圈:“直说吧,我们一伙五人,从中原一路干到这海边。”
他扳着手指数,“百货大楼、五金交电、肉联厂,我们到一个城市干一笔,到现在不多不少,十笔了!”
当下治安乱而信息传递慢,所以很多案子并没有出现在民间或者只存在当地民间的传说中国。
另一个为了避免模仿作案,相关单位会封锁一些案件的传播,只有刑警队才知道内情。
下山虎说的样子挺骄傲,可钱进没听说过这些案子。
倒是大个子一愣:“你说的是肉联厂是不是泉城向阳肉联厂?”
“上个月高考期间,有人进去打伤保卫科两名保卫员,偷走了四万元巨款!”
下山虎皱眉:“竟然只是打伤?还以为已经把他们两个弄死了。”
他看向把玩蝴蝶刀的瘦子说:“杆子,看来你还是手软了。”
杆子满不在乎的说:“虎哥,最后不是我处理的,是秀才处理的。”
手持双筒猎枪的中年人低声说:“他们没看到咱们的脸,没必要杀人,没出人命的侦缉力度跟出了人命完全不一样,咱们没必要额外生事。”
下山虎大踏步冲他走过去,威势赫赫。
但是过去后却只是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声响亮:
“要不我说咱队伍里得有文化人呢?秀才说的对,没必要杀人的情况下就不要杀人,无端造杀孽,佛祖会怪罪。”
说着他还假模假样的冲西方双掌合十,稽首行礼。
然后他又对钱进说:“现在我们队伍还缺一个枪手,兄弟你能用勃朗宁大威力,绝对是个好选择。”
钱进不置可否:“我这把枪是凑巧得手的,怕是满足不了虎哥你的需要。”
下山虎走过来。
大个子指着他厉声说:“后退!”
下山虎举起手冲他笑:“兄弟的身手我也看到了,是个狠角色。”
“市管队那帮蠢货用连号票来钓鱼抓人,这真是最蠢不过的行为。”
“可你能一下子就发现问题,这洞察力绝对不是一般人。”
“兄弟,再结合你的反侦察能力,我敢说你跟我一样,在部队的时候是侦察兵,对不对?”
大个子说道:“你不是侦察兵,你甚至没进过部队。”
下山虎吃惊:“嗯?”
大个子指向沉默的矮壮汉子:“他当过兵,但不是在主力部队吧。”
下山虎开始专心致志的看向他:“老弟,一起加入我们队伍。”
“实话实说,最近我来黑市是踩点的,本想看看海滨市黑市行情。”
“结果看见两位兄弟大展身手,这是缘分,佛祖想让你们俩入伙,所以入伙吧,干一票够吃十年!”
仓库里静得能听见煤渣落地的声音。
钱进感觉大个子的肌肉绷紧了,弯腰后整个人像张拉满的弓。
他快速咀嚼着下山虎的话,从危机中发现有机会:
“虎哥抬爱了,”他故意露出犹豫的表情,“不过我听说国家要大力发展海滨市,所以去年自从华野那位首长上台,给海滨市派来不少精兵悍将。”
“其中治安局新来了一位领导,他是厉害人物,以前专门负责抓特务的……”
“屁!”瘦麻杆突然插嘴,“老子们有内线!公安局什么时候换岗,走哪条路线,一清二楚!”
秀才也忍不住说:“最不用怕的就是那帮庸才,他们全是废物。”
“闭嘴!”下山虎厉声喝止。
转向钱进时又换上笑脸:“兄弟别见怪,新人不懂规矩。不过杆子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有路子。”
他凑近一步,烟臭喷进了仓库里:“就在三天后有趟大活,得手后咱们按照人头分账,怎么样?”
钱进装作心动地搓着手,但还是犹豫:“具体是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二?”
下山虎也有些犹豫起来,他扔掉烟蒂转了两圈,说道:“海滨市供销总社要转走一笔款子,我只能说这么多!”
钱进歪头惊异的看向对方。
市供销总社啊……
这不就有意思了。
闹到他的地头上来了?
本来钱进只想糊弄走这伙人,然后赶紧跑路,以后尽量不来甲港黑市了。
结果对方扔出来的信息让他来兴趣了。
一个巨大的立功良机!
但面对这些亡命之徒,要立功却又不太容易,他得想想办法。
犹豫再三后,他收起了手枪走出来:“供销总社这笔款子能有多少钱?”
下山虎看出他感兴趣了,顿时露出笑容,伸出手掌来回转了个圈子。
钱进吃惊的问:“一百万!”
下意识点头并露出得意笑容的下山虎猛然呆住,急忙说:“是十万块!”
“不是,兄弟,你怎么敢想呀,一百万?你说一百万?!”
钱进无辜的说:“供销总社可是除了银行以外最有钱的单位,我还以为他们是大肥羊呢。”
下山虎面色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聊下去。
这样他走上来冲钱进伸出手:“你们两个要是想入伙,明天晚上八点钟去九条矶防空洞,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别管他知道不知道,反正咱告诉他地方了,他要是连地方都找不到,那他的本事也不是咱需要的。”杆子轻蔑的说。
钱进自然知道九条矶防空洞的位置。
其实九条矶跟他常去的九条巷位置相近,九条巷往外靠海就是九条矶。
这个防空洞跟九条巷一样,以内里通道复杂著称,名字带‘矶’就证明它跟水有关,实际上它确实有一条通道是通往海里的。
所以钱进一听名字就知道这帮人很谨慎。
藏在九条矶那种地方的亡命之徒,都不害怕将他信息透露给警方。
九条矶多少出路先不说,就说现在里面的人员复杂情况。
那防空洞里什么人都有,逃回城里的黑户知青,乡村来到城里没有工作、无处可去的盲流子,还有一些违法犯罪分子,反正成分很复杂。
钱进沉吟,断然拒绝:“如果你们真心要邀请我入伙,那咱不能在九条矶见面。”
下山虎眯起眼睛,露出危险的笑容:“你说去哪里?”
钱进说道:“去海上!”
“什么?”下山虎又被这句话给惊呆了。
钱进说道:“你们找一艘船,小船也好大船也罢,反正咱得去海上会面。”
“实话实说,你们肯定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们,所以我不敢贸然去九条矶见你们。”
杆子不耐烦的说:“虎哥,算了,这小子的胆量干不了大事……”
“咱们现在都去治安局走一趟,敢不敢?”钱进闻言做出愤怒的姿态,“比胆量是不是?那咱去治安局走一趟啊。”
杆子也愤怒:“老子胆子大却不傻……”
“那我跟你们不认不识结果钻进九条矶去找你们,这就是精明了?”钱进讥讽。
“你们要是不想真心实意邀请我就算了,要是想,那咱就坦诚点,明天去海上见面。”
“海上见面有个好处,第一海上开阔,谁也藏不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二即使对方有问题,可是海上没有灯光、晚上一片漆黑,到时候往水里一扎几个猛子出去,不怕被人逮着。”
秀才忍不住点头:“这确实是个中肯建议。”
杆子生气的说:“可咱们去哪里找船啊?咱们他妈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去找船到海上?”
钱进笑了起来:“连这个本事都没有,那我对你们的能力可抱有怀疑态度了。”
杆子冲动的持刀要上来攮他。
大个子急忙起身。
而钱进挥手制止他的反应,面无惧色。
毕竟脸上戴了个皮套子。
下山虎拦住了杆子,对钱进的表现非常满意:“是个狠角色。”
“放心好了,兄弟,明晚海上不见不散——不过去哪里的海面上?”
钱进冲他招招手,在他耳畔低声说道:“自然是去后海的秤砣湾,那里比较广袤而且还避风所以海面很平静。”
下山虎扫了眼大个子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那明天晚上十点,前海东北港202号货轮外相见。”下山虎拍拍他肩膀,“带你的弩来,真是个好东西。”
钱进说道摇摇头:“明天我什么家伙什都不带。”
下山虎哈哈大笑:“真是一副铁胆啊!”
双方分开。
大个子看向钱进的目光充满愤怒。
钱进此时不便解释,只能恳切的对大个子说:“兄弟,请你务必……”
“咱们交易结束了,朋友,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见。”大个子转身就走。
钱进见此耸耸肩。
有点可惜了。
大个子显然是个精英战斗力,他很可能是时代中的一粒尘埃:
最近两年从军营退伍回社会的军人很多,这跟政策有关。
为了重点解决比例失调和部队臃肿的问题,军队在1975年6月召开了扩大会议,要求在3年内裁军60万人,3个月后总参起草的《压缩军队员额,调整体制编制方案》获得批准,裁军就开始了。
大裁军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个班进行,动辄是团以上的单位被整体裁掉。
导致很多优秀的军事人才流入社会。
钱进觉得这个大个子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当下抓捕这伙抢劫犯立功可比交好一个退伍兵重要的多。
他刚才之所以要低声跟下山虎沟通位置,就是怕大个子接受不了这件事回头报警。
那样他可就惨了。
毕竟他戴着头套呢,到时候一旦被抓他没法解释。
另外他不报警而是要自己动手,除了想立功,也有想要保住自己身份的目的。
下山虎这帮人有一点没说错。
经过十年动荡,现在治安队里头没什么真材实料的刑侦人员,多数是混饭吃的。
靠这帮人去抓捕这些人,要是能成的话他们还能一路从中原省做案到海滨市?
到时候钱进去报警,估计自己得先被审查一番,反而不如他自己抓人的成功几率大。
这次黑市之行可是够心惊肉跳的。
收获很大但与他预期相差很远。
他本来是冲着去找老物件赚钱的,结果甲港黑市现在成了集市,都在那里做起买卖来了。
钱进没有找到可以在商城出售的值钱货,只能回家搜刮存货。
这方面他得感谢四小。
四小无法给他提供大帮助,却可以帮他托底,四人始终坚持帮他在附近收购站搜集烟标酒标等小物件。
另外最近还帮他搜集以前的小人书。
搜集东西不多,可是他送入商城一卖,倒也卖出了七千多块钱。
转过一天来就是小年了。
在海滨市,各机关单位工厂矿场的小年是放假的,放一天假。
劳动突击队也放假,但是钱进今天给队员们发福利,所以清晨天刚蒙蒙亮,学习室里已经塞了熙熙攘攘的人。
之所以得赶在这个点发福利,无非是不想让外人察觉。
今天天很冷,有点下小雪,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拍的窗户沙沙响。
赶来学习室的队员们被大风刮的面容通红,却因为满脸喜气而显得红光满面。
钱进哈着白气进门,一群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走上讲台拍拍桌子:“都低调点,话怎么跟你们说的?肉得烂在咱们自己的锅里。”
下面的欢呼声顿时戛然而止。
他现在的威信越来越高了。
“咱们按突击队的工号来领福利,”钱进跺跺脚上的雪,从军大衣内兜掏出名单,“念到名字的上前领,其他人别着急,别嚷嚷。”
学习室里,六十多份福利品整齐码放在讲台上。
全是钱进半夜过来从商城买来的。
这次红星刘家生产队给他的老物件不怎么值钱,十几个袁大头卖出后还不到一千块呢。
抠一抠就出水的宝藏生产队被榨干了,所以他年后去下马桥是很有必要的。
今天钱进有钱发福利全靠四小这段时间还在给他搜集的烟标、酒标和火,勉强卖了八千块,总算在商城买到了足够的福利品:
每个人都有用稻草绳捆着的十斤猪肉,肥膘足有两指厚。
五斤鸡蛋,个个裹着稻壳防震。
五双厚实的袜子,两双帆布手套,还有一块印着“劳动光荣”字样的肥皂。
这些东西在当下全是老百姓稀罕的宝贝,哪样都得凭票排队才能买着。
钱进看了看名册,然后递给魏雄图:“你帮我念吧,我困的不行。”
为了准备这些福利品,他昨晚下半夜好一阵忙活,加上最近在魏清欢身上耗费精力多,以至于此时总打哈欠想睡觉。
魏雄图点名:
“王东!”
“到!”王东直接撑着桌子跳过去,尽显自己保卫员的矫健身手。
他拿到福利品一看,满脸喜悦正要嚷嚷,钱进摆手:“都安静,安安静静的领福利品,待会安安静静的回家,趁着人少赶紧回家。”
王东急忙点头。
一个个人名点出,一个个队员安静的上来领取福利品。
没人说话,全在咧嘴笑。
“周山湖!”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山湖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个时刻,但还是激动到难以置信。
他也想像王东那样潇洒的撑桌子跳出去,结果这桌子瘸腿,他双手一摁桌子前翻,将他摔了个双脚朝天萝莉倒。
这下满心欢喜的队员们忍不住了,顿时哄堂大笑开始嚷嚷。
周山湖捡起掉地上的帽子戴头上冲上去,帽耳朵欢快地上下翻飞。
他接过福利品时手都在发抖:“钱总队,这、这真是给我啊?我也有份啊?”
钱进说道:“废话,年节福利,人人有份。”
“我听你们队长的反馈了,你现在在队里表现很好,这是好事,我得表扬你,以后你给我继续好好表现。”
“另外今天把福利带回去,让你妈给你包顿包子,到时候你告诉他们,这是你用双手劳动挣的福利!”
周山湖抱着猪肉像抱着金元宝,一个劲鞠躬:“谢谢钱总队,谢谢钱总队!”
他父亲是照相馆的老师傅,家庭条件不差,不缺肉吃。
可那都是家里人劳动赚钱管他吃肉。
如今是自己赚到了肉请家里人吃,这可是头一回。
入狱前他是小偷,虽然得手的钱多却不是正经来路,他也知道没法炫耀。
入狱后更是完了,被劳教的时候毫无尊严。
出狱后邻居亲朋躲着他走,别说找工作了,想要找个朋友都困难。
结果被编入劳动突击队后一切变了。
劳动任务很多,可这边朋友也多,而且领导看得起,从不把他当另类,这份尊重和平等对待是他太需要的了,比多少钱多少东西都需要。
他激动的还不是队里发的福利品,是钱进那句‘你用双手挣到的福利’。
这是从未有过的。
看到对钱进连连鞠躬的样子,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朱韬扯着嗓子逗他:“小山,你馋的哈喇子从眼里往外流啊。”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道:“我明白你心情,还是那句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你过去犯过错,这不需要回避也不需要假装没发生过,自欺欺人要不得。”
“但是你记住,既然国家让你回到社会,意思是对你的惩戒结束了,以后你就是清白人,没必要忌讳自己的过去,只要未来踏踏实实的、老老实实的,那就没问题。”
周山湖咬着牙说:“钱总队你放心,咱队里谁都可能犯事,就我绝不犯事。”
王东一愣:“我他娘怎么感觉这话不对味呢?”
钱进推开周山湖说道:“我觉得可太对味了,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有这股狠劲。”
“还有你现在为了表达与过去断绝的决心,把手艺活全扔了?听我的,没必要,社区谁家忘带钥匙了,你该去帮忙就去帮忙。”
“只要自己心无愧,别管他人说是非。”
周山湖点头:“哎,明白了!”
福利品丰厚,所有人都高兴。
发完福利钱进就散伙,一行人凑在一起勾肩搭背,满脸喜气:
“乖乖,我爸上班三十年了,厂子里小年发的福利从没这么好过。”
“我真没想到咱突击队也有福利了,奶奶的,这不比多少正式单位强?”
“这个确实,特别是看看其他突击队,那都是些什么破逼烂吊?”
“这才哪到哪?”钱进把最后两份福利递给魏雄图,“你们好好干,明年这时候的福利保准比今年还强!”
“到时候咱争取一人发一台收音机什么的,再过个三五年,咱们争取一人发一辆摩托车!”
大家伙哄笑说好。
他们很相信钱进,可还是认为这是开玩笑而已。
魏雄图不太好意思:“我又不是……”
“你是大魏老师嘛,也是咱突击队的一员,我当然得给你也准备一份。”钱进说道。
魏雄图问道:“可我这里两份,哦,还有小清一份。”
钱进说道:“我媳妇用不着这个,那一份给宋致远老师送过去,你俩关系好,你去送吧。”
发完福利已是日上三竿。
小雪纷飞挡不住孩童们折腾的热情。
钱进先去了治安所,找程华打听泉城的肉联厂大劫案。
确实有这么桩案子发生。
警方现在还没有查出来是谁干的呢,只是通过脚印和其他一些痕迹发现作案人员是四人。
钱进问道:“有人员伤亡吗?”
程华摇头说:“没有,抢劫犯有枪,肉联厂的保卫员都是鹌鹑蛋——连鹌鹑都不如呢。”
“人家劫匪冲进去,他们保卫员赶紧反锁门藏了起来,这样也好,据说抢劫犯还想找他们说要杀了他们,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说到这里他感慨:“这些保卫员玩躲猫猫倒是一把好手。”
钱进估摸着下山虎四人吹牛逼了。
又是要杀人,又是不想多事只是伤人,其实他们只抢走了钱而已!
打听过消息钱进心里有数了,出门回家。
拐进筒子楼社区,年味更浓了。
这家窗口挂着腊肠,那家阳台上晒着咸鱼。
几个半大孩子追着放鞭炮,‘啪’的一声脆响后,欢笑着四散逃开。
空气里飘着炸萝卜丸子的香味,混着淡淡的硫磺味,这就是独属于小年的气息。
204和205的窗玻璃上贴上了窗——一个胖娃娃抱着鲤鱼。
这是魏清欢的杰作。
钱进现在感觉找个老师媳妇对男人来说太合适了,特别是夜校这种闲职老师。
魏清欢假期多,所以家里什么事用不着他操心,女主人自己就能搞定。
还没进门已经听见了屋里‘咚咚咚’的剁馅声,节奏轻快得像支小曲。
推开门,热气混着香气扑面而来。
魏清欢正站在案板前揉面,听见门响回过头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衬得皮肤像刚剥壳的鸡蛋一样光洁。
钱进给她换上了全套护肤品,换个包装就说是托人捎带的,反正是魏清欢自己在家里用的东西,没人能看见也不担心有人问。
“回来了?”魏清欢眼睛弯成月牙,“福利发完了?”
“发完了。”钱进把军大衣挂在门后,伸手进兜里握拳掏出来:“喏,这是咱家的。”
魏清欢擦擦手,钱进张开拳头,里面是空的。
“你怎么那么坏呢!”女老师拧腰踢他,两根乌黑的大辫子在纤细的腰肢上轻轻一晃,像两只调皮的小手在摇晃。
钱进一看屋里没有人连条狗都没有,直接将人搂抱在怀里。
魏清欢现在身上的少妇感更是浓郁。
像他手里揉着的面团一样,温润,柔软。
这点真是天赋。
屋子里两个炉子都在熊熊燃烧,空气中泛滥着燥热。
白天人来人往,钱进只能过过干瘾,洗手帮魏清欢去揉面。
“用不着啦。”魏清欢掀开盆上的盖垫给他看。
里面有面团胖乎乎地躺在瓦盆里,像个小枕头。
旁边的搪瓷盆盛着馅料、
剁得细细的猪肉馅里拌了葱、姜末,还有一小把魏清欢种在窗台上的香菜。
金黄的油脂已经渗了出来,在馅料表面形成一个个小油洼。
钱进洗了手,说:“那我帮你擀皮。”
第一次送礼物,魏清欢就是给钱进送了包子,另外魏雄图对钱进夸赞妹妹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的包子很好吃。
这点确实。
魏清欢包包子的手法很厉害,又快又好看:
左手托着面皮,右手拇指轻轻一压,食指跟着一捻,一个个褶子就像瓣似的绽开。
最后在顶端捏个小揪揪轻轻一拽,自言自语的说:“不听话就给你拽掉!”
钱进浑身热,他只好转移注意力:“怎么包这么多?”
案板上排队的包子,少说也有三四十个,然而还有一半的面团和馅料。
“多包点吧,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送两个。”魏清欢抹了把汗,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白印子,“对了,昨天魏主任跟我说街道下午组织活动。”
“要给五保户和烈属们蒸包子,我没什么事,答应过去帮忙……”
她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是“咚咚”的敲门声:“开门呀开门呀!”
小汤圆嗷嗷的叫声中还混着扒拉门的动静,这只有黄锤能做出来。
钱进去开门,小汤圆已经习惯了姑父和姑姑在家就会反锁房门的事。
她裹得像颗,一进门就扑向钱进:“好吃姑父!快给我喝水!”
钱进给她搪瓷缸,她抱起来仰头吨吨吨的灌。
很好养活。
包子包完,放在阳光下发面。
魏清欢试了试温度摇摇头,又给盖上被子:“要是有电褥子就好了,那样发面肯定很快。”
钱进搂着她在窗口往下看,看一帮挂着鼻涕的孩童放鞭炮打闹。
孩子折腾狗乱跳。
魏清欢用头顶蹭他下巴:“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她抬头看,大怒:“你什么表情呢?”
钱进一副不忍直视的架势:“你看见刘三丙干嘛了没有?他鼻涕冻住了,直接用舌头给舔断弄进嘴里然后又给吐掉了……”
魏清欢愣住了。
也露出恶心表情。
两家一共四个炉子,一起开动蒸包子。
火力猛烈,蒸锅上的白气很快冒出并越来越浓,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
魏雄图默默的推开门坐下,琢磨了一下,去抓了一头蒜开始剥蒜捣蒜。
钱进佩服的说:“大舅哥你这贡献可太大了。”
魏雄图说道:“我还贡献了今天中午的稀饭呢。”
他指了指带来的麦乳精木桶,里面是炒面。
里面加了白,所以是许多人家只给孩子老人享用的美味甜食。
钱进问道:“哪来的?宋老师送的吧?”
魏雄图点头。
外头响起好些母亲吆喝孩子的声音,疯玩的孩童们开始往家里狂奔。
各地风俗不同,小年祭灶,很多地方有做麻的习惯。
但海滨市没有,中午包子晚上小米甜糕,中午吃香的晚上吃甜的,这就是建国后到现在多少人家的美好两餐。
到了饭点用不着钱进招呼,小汤圆就嘿哟嘿哟的跑着回来了。
魏清欢掀开锅盖的瞬间,一团白雾“呼”地腾起,裹着面香、肉香、葱香,霸道地占领了每个人的鼻腔。
她对从门口跑过去的四小喊:“回来,带几个包子回家吃。”
四小风一样刮进来,一个劲嘿嘿直笑:“小魏老师包子全海滨第一的好。”
起码卖相上这话不算多夸张。
笼屉上趴着二十多个白白胖胖的包子,皮儿薄得能看见里面肉馅,肉汤滋润,顶上的褶子绽放像朵盛开的。
小汤圆已经爬上凳子,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姑姑,我能吃三个!”
魏清欢将这一锅的一半送给了四小。
她能看出钱进很喜欢这四兄弟,虽然她不明白原因,但她也跟着喜欢四兄弟。
特别是四个人帮忙照看小汤圆照看的很好,小汤圆跟着四个哥哥在一起有时候会被折腾的哭,但魏清欢能看出来,孩子的情绪状态比以前好的多。
四小很馋,拿到包子赶紧一人分一个开始吃。
滚烫面皮咬开是更滚烫的肉汁。
肉汁顺着手往下流,四小烫的嗷嗷叫却不放手,还用嘴直接去舔肉汁。
钱进很服气。
这年头孩子一点卫生是不讲,就拿四兄弟来说,刚才又放鞭炮又扔雪球可能还抠鼻子抠屁股来着。
结果肉汁流到手上,他们舌头直接舔,不干不净全下肚子里了。
然而他们四个就是不生病。
连钱进都已经感冒过两回了,他们四个生龙活虎跟四个蛤蟆精似的。
汤圆也要拿包子。
魏雄图赶紧拎走她去洗手。
魏清欢笑着用筷子夹起一个,轻轻一挑,包子的褶子处立刻冒出股带着油的汤汁:“得先放放气,不然烫着嘴。”
小汤圆等着吃这个包子。
然后魏清欢摸了摸温度随手递给钱进。
钱进接过妻子递来的包子,小心地咬了一口。
面皮松软中带着韧劲,肉馅鲜嫩多汁,葱的清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肥肉的油腻。
最妙的是那一口汤汁,滚烫、浓郁,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
这让他吃的忍不住点头:“媳妇,你包子全天下第一,不止是海滨第一。”
魏清欢笑:“你这张嘴也是全天下第一。”
“我的舌头呢?”钱进随口调侃,魏清欢急忙怒视他。
他一愣。
没想到魏清欢竟然能听到这种话了。
小汤圆听不懂,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含混不清地喊:“还要一个!”
魏清欢又给她挑开一个包子。
张爱军招呼她:“小魏老师你赶紧吃,你不吃我都不好意思吃。”
钱进看着他面前空荡荡的盘子都没法接话。
刚才这盘子里五个包子!
魏清欢笑道:“看你们吃的开心,我就感到很开心了。”
魏雄图把包子拿给她:“你吃,你吃,今天不同以往了,以后也不同以往,不用先让人家吃包子。”
他感叹道:“时间真奇妙,去年这时候,我们一家好不容易靠攒下的钱和肉票去买了半斤肉,小清硬是用它往馅里掺了一棵大白菜,包了顿‘肉包子’。”
“才一年光景,餐桌上已经能看见纯肉的肉包子了。”
钱进说道:“明年这时候,咱们的包子馅里加虾仁,吃大虾仁包子。”
魏清欢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好啊,你喜欢我包给你吃啊。”
钱进说道:“那我就送给你一个你会喜欢的礼物。”
他拿出一张电视机票递给魏清欢:“我跟百货大楼说过了,到货了给咱留一台。”
“百货大楼那边年前肯定能到货,到时候你过去搬一台电视机回来。”
魏清欢看着这张绘制着电视机的票,脸上露出惊喜笑容。
飞跃牌电视机。
14寸。
(本章完)
第152章 全体都有,跟我抓坏人(求月票)
第152章 全体都有,跟我抓坏人(求月票)
1978年的小年不宜外出。
雪静悄悄的飘落,风不大,倒是不太冷。
可现在屋里头更暖和。
而且这一天的海滨市老百姓别管有钱没钱,晚上都会蒸一块软绵绵、甜滋滋、香喷喷的年糕吃。
相比之下外出就相当遭罪了。
钱进却不得不外出,他今晚要跟下山虎一行人会面,而且是海上会面。
想想这个当初由自己提出的建议他就感觉蛋疼,冻的疼。
不过下山虎四人会更疼。
毕竟他中午吃了纯肉馅大包子,晚上吃了热乎乎的年糕。
肚子里有热食、穿衣、戴手套,鞋里还踩着自热鞋垫,对于寒冷的抵抗能力方面要比四人好很多。
不过他现在处境很危险。
所以他得带上张爱军。
但他待会要戴着皮头套去见四人,他不能让张爱军知道自己的这个形象。
于是他跟上次在防空洞见贾有成时候一样,给张爱军发布了指令:
“你藏在后海秤砣湾娘娘礁后头,带上这个对讲机,到时候有个光头会跟你联系,你要听他安排。”
张爱军执行力极强,他的脑子没有多少弯弯绕绕简单说就是没有什么思考能力。
所以钱进下命令,他便点头答应:“好。”
“这把枪拿着,到时候有必要那光头如果让你开枪掩护或者开枪射杀敌人你别犹豫,反正事后没人能追究到你责任。”钱进扔给他一把柯尔特。
张爱军还是老样子,浑不在意的收起枪继续点头:“好。”
钱进率先去后海,找了个隐蔽处拿出4号金箱子买了个大包裹。
充气式皮筏艇。
这个便宜,他买了加厚双人皮筏艇且带有蓄电气泵,一共才了五百多块钱。
有了大金箱子,采购起物资来就是方便。
皮筏艇这东西不贵,可在之前他没法买,货物尺寸太大,现在他的黄金箱子边长一米一,结果也只是将将容纳下。
主要是这物件的包装不是正方体,是个长方体。
拿出包装箱、收起大金箱子,钱进开始用蓄电气泵开始充气。
嗤嗤嗤的声音中,一个皮筏艇成型了。
钱进还想买个电动马达来着。
这尺寸就太大了。
电动马达的主机长宽高都不足半米,可是它需要一根螺旋杆,这个他找了几家都是一米半,索性放弃寻找货物,待会手动划桨推进就是。
反正他以前在公园湖里做过救生员,那时候他接受过驱动皮筏艇的训练。
雪还在飘零,风不大,后海相对平静。
这是海滨市北面的海域,整体来说是个大海湾,渔获很少波浪也很小。
另一个钱进选择的这个地方叫秤砣湾,是大海湾怀抱里的一个小海湾。
这片三面是堤坝或者陆地,风吹不进来,海面尤其平静,以前渔民认为是有个‘海秤砣’在下头压着风浪,所以起名叫秤砣湾。
秤砣湾背后是大片筒子楼,这里住户还挺多的。
在千家万户的窗子里,一盏盏温暖的灯光亮着,钱进坐在皮筏艇里看着这一幕,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个幸福的家庭。
一片岁月静好。
可套用未来二十年代一句网络流行语,那就是: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钱进现在就在负重前行。
雪下的大了起来,大片雪落在海面上融化,整个后海像是被一层雪白浓雾笼罩住了。
远处有渔船亮着昏黄的灯,光晕被雪晕染成毛茸茸的一团。
钱进坐在皮划艇上,双手握着组装好的橡胶船桨使劲,每一次划动都在漆黑的海面上激起细碎的水。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可是海滨的腊月任何时候都冷。
咸腥的海风带有刺骨的寒意,刮在他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不过划船是体力活,他闷哼着划着船,身体倒是很快暖和起来。
已经九点五十多分,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很近了。
“这帮龟孙子可别放鸽子。”钱进低声咒骂了一句,把军绿色袄的领子又竖高了些。
这是正经的军袄,是他从徐卫东手里抢出来的,不知道已经穿过多少年,反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
但在这种零下十多度的寒夜里,却依然很能保暖。
皮划艇缓缓滑过后海湾的浅水区,远处港口零星几点灯光陆续出现。
钱进从怀里摸出半包大前门,叼了一支在嘴里点燃。
他不抽烟。
可悍匪哪有不抽烟的呢?
所以他就做个样子,总不能还有人会细致观察他抽烟会不会过肺吧?
“哗啦……”远处传来一阵不规律的水声。
钱进立刻狠吸了两口烟,让烟头尽量亮起来。
结果海上的水声倒是没有了。
他琢磨着难道不是那四个二逼来了?
于是他打开手电筒晃了晃又赶紧关上。
近处还是没有动静,倒是得挺远的地方也亮起了个手电光。
三浅一深,三短一长。
钱进精神抖擞划船过去,眯着眼睛仔细看,终于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一艘小舢板正歪歪斜斜地向这边划来。
舢板上挤着四个黑影,其中一个特别壮硕的正在卖力划桨,另外三人则蜷缩在船板上发抖。
“兄弟倒是守时。”沙哑的声音刺破黑暗,下山虎猛然起身。
他估计想塑造自己威猛气势,所以站起速度很快、姿态很勇猛。
可是他们现在不在陆地是在一艘破烂舢板上!
什么叫舢板?
形象的说这东西就是三块木板贴在一起,一块平着的是船底,两块弯曲的立在旁边是船舷。
它稳定性很不好,特别是四人都是中原人不擅水上作业,下山虎突然站起来整个舢板船就剧烈摇曳。
船上顿时响起惊恐的叫声,其中钱进听出来那麻杆叫的声音最惨烈。
钱进知道四人不擅长水战,这样他眼神相当复杂。
这四个是水货。
今天凌晨这样装逼那样装逼把他给震慑住了,早知道四人是水货,他直接招呼手下兄弟在海上围堵他们,抓他们不成问题。
主要是钱进没想到这四个人很水。
他从程华口中得知抢劫犯是四个人后便松了口气,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大伙人,就是下山虎这四个对手。
但他以为今晚四个人不会一起出现在海上,可能来两个人或者来三个人,反正至少要留下个把风的,总不能四个人一起跑海上来。
然而他高估四个人了。
他们就是一起跑到海上来了!
这给了他一网打尽的机会,奈何他也是个水货,没做好预案,无法把握住这个机会。
心头快速的闪过这些念头,他暂时放弃胡思乱想主打一个聚精会神。
“虎哥,这边!”钱进压低声音喊道,同时用手电筒打了三浅一深的信号。
下山虎表现的很专业。
他不着急过来,先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挥了挥手,指挥矮壮退伍兵划着船慢慢靠过来。
矮壮退伍兵也不太会划船,将小舢板划得是摇摇晃晃。
钱进费了好大心思才按住了想要撞翻他们舢板在水下擒拿他们的心思。
两船相接时,钱进看清了船上四人:
下山虎穿着件脏兮兮的军大衣,满脸霸气。
杆子瘦得像根竹竿,背着一把猎枪。
秀才戴着副缺了条腿的眼镜,正不停地搓手;剩下那个退伍兵则在气喘吁吁。
“钱老弟,这大冷天的,你倒是会挑地方。”下山虎语气不太好。
这可以理解。
隔着近了钱进已经发现了,刚才下山虎装逼过猛,有海水漫进船里,他们鞋子裤子都已经湿了。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这得遭大罪了。
见此钱进咧嘴一笑,愉快的笑。
他无法不愉快。
看看对方这衰样,再想想自己情况:
外穿军大衣、内穿羊绒保暖衣裤,身上贴着自热贴、脚上鞋里踩着自热鞋垫。
头上有帽子,手上还有皮手套。
别人冷不冷他不管,反正他不冷。
相比之下他很幸福。
不知道是杆子对他有意见还是观察力很敏感,看到他露出笑容立马喝道:“你笑什么笑?故意折腾我们是不是?”
钱进不乐意了:“谁折腾你们了?是我逼着你们来这里的吗?”
“虎哥,咱们摸着良心说一句,这地方四面平坦,是不是谁也没办法设下埋伏圈套什么的?”
下山虎笑道:“这是实话。”
秀才安慰杆子:“算了,安全第一,遭罪就遭罪吧,回头咱成功抢了市供销总社的小金库,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钱进伸手往座位底下摸东西。
杆子立马敏感的握住猎枪,退伍兵也伸手摁在了腰上。
是手枪!
钱进冷笑着摸出个军用水壶晃了晃:“干嘛?我还能跟你们见面了掏枪出来干你们?”
“真他娘服了,虎哥我不是挑事,你自己评评理,你手下兄弟怎么回事啊?”
杆子一时语塞。
下山虎回头给他一个严厉目光,然后满脸堆笑:“就像你说的,小心无打错嘛,我兄弟性子比较谨慎。”
“谨慎是好事。”钱进拧开盖子晃了晃,有晶莹剔透的液体晃出来,海风一吹,酒味刺鼻,“虎哥,要不要喝口酒暖暖身子?”
四人面面相觑,谁都没伸手。
杆子阴恻恻地说:“哥们,道上规矩,生人的酒不能喝,这道理你不懂?”
“哈哈哈!”钱进大笑三声,拧开壶盖仰脖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咱们还是陌生人呢?”他把水壶往舢板上一扔:“爱喝不喝,冻死拉倒!”
说完他划动船桨靠岸去。
秀才捡起水壶闻了闻,又递给下山虎。
下山虎见钱进喝了以后面不改色,便接过水壶猛灌一口:“别叫兄弟寒了心,这是他为咱们准备驱寒气的好东西。”
秀才接过来也灌了一口,随即被呛得直咳嗽:“操!这他妈是酒精吧?”
“65度的老白干,专门给爷们喝的。”钱进从怀里掏出一张迭起来的图纸,“供销总社的地形图,财务室在二楼西侧。”
下山虎闻言露出笑容:“牛逼,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不过,你昨天那位侦察兵兄弟呢?”
钱进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不认识他,我跟他是因为要交易所以才说上话的。”
“妈的!”一听这话杆子下意识摔酒壶,“那不是你的人?妈的!”
“他知道咱们计划了啊!他要是报警我们全完蛋了啊!”
下山虎也有点慌了,但他伸出手喝道:“别慌,都别慌。”
钱进说道:“第一,那计划是你们自己说出来的,不是我逼你们说的。”
“第二,那伙计是给已故战友的家属换东西,一般不会多事。”
“第三,你们怕什么?我们现在已经开始动供销总社了吗?我们必须执行这个计划吗?”
“第四,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后面先打探情况再做下一步计划。”
“重点不是咱们已经有什么计划,而是咱们后面能做出什么计划,海滨市可以抢劫的地方又不是只有一个供销总社!”
秀才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下山虎沉思一阵后说道:“嗯,这兄弟说的对,重点是咱们队伍壮大了,只要咱们实力足够,还怕没有好东西可以吃到嘴?”
话是这么说,他却很谨慎:“换地方,以后不住九条矶了!”
钱进闻言,顿时暗喜。
但他脸上一片平静:“最重要的是,各位,你们不好奇我哪里来的勃朗宁大威力手枪吗?”
“还有我现在用的这个皮筏艇,你们不好奇是哪里来的吗?”
下山虎立马说:“当然好奇,不过咱们刚合作,我觉得彼此之间肯定都有秘密,那求同存异,我们各自保守秘密好了。”
钱进说道:“先上岸吧,上岸我跟你们说一件事。”
“这里不能说?”杆子警惕的问。
钱进反问:“你们不怕冷?”
杆子还要说话,下山虎摆摆手,沉吟说道:“那我们来找上岸的地方。”
钱进说:“行,我跟你们走。”
小舢板率先出航。
秀才手里的手电筒亮了几下。
见此钱进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这恐怕是发信号吧?
那么——
这个犯罪团伙不止四人?
他看海上看陆地,可惜天色很黑加上大雪连绵他没有什么发现。
两艘小船贴着海边瞎摇晃,最终下山虎被摇的受不了,随便找了个位置靠岸下船。
他们的舢板船是偷来的,扔掉不管即可。
钱进则得收拾起皮筏艇来,放气折迭塞进了手提袋。
下山虎四人看的眼热:“是个好东西。”
钱进说道:“外国人手里搞来的,海滨市这地方的甲港有时候有鬼市,闯鬼市的事你们听说过吗?”
下山虎含糊的说:“我们刚来,了解的还不多,昨天去黑市就是想了解这边地下情况。”
钱进给他们解释了闯鬼市的情况,然后将一张照片递给四人。
四人打眼一看,顿时一声惊呼:“草!”
“我亲娘!”
“这这这真的假的!”
照片拍的是一堆军火!
手枪、步枪、冲锋枪,甚至还有手榴弹、手雷之类的东西。
退伍兵尤其震惊,指着个绿箱子说道:“这是军用电台,绝对是军用电台!”
“美军的防弹头盔和防弹衣,草,这还有迫击炮!”
下山虎瞪大眼睛看向钱进:“兄弟,这怎么回事?”
钱进说道:“还能怎么回事?我待在甲港不是为了黑市,是为了这些东西。”
“你们可以打听,上个月有洋鬼子靠岸组织了一场鬼市,有人找他们走私了一批军火藏在了甲港,我想把它们搞到手。”
“不说有了这些家伙能抢多少东西,就说它们本身的价值吧,只要能搞到它们,不比去供销总社抢多少钱更强?”
退伍兵点头:“价值确实很大。”
钱进暗道其实也不大,不到五百块钱的玩具而已。
他从商城买了玩具拍了照片。
就为了糊弄这帮人。
四个劫匪震惊过后反应过来,看向钱进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原来这才是大哥!
钱进说道:“这批家伙就藏在甲港杂货区,我一直在找它们但没有找到,现在只是将它们缩小到了一个区域而已。”
“还有五个仓库没找,我有把握,这批家伙就在其中一个仓库里!”
下山虎抬头看他:“先找这批家伙!”
钱进点头:“对,这比钱更重要,这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真东西。”
“有了这批家伙咱们不在这边小打小闹,没什么钱还容易招惹到军队。”
“咱们去港岛,你们知道港岛吗?那边是资本家的乐园,是黑帮乐土,到时候咱们拿着这些家伙上岛,港币、黄金、豪宅洋妞,什么搞不到!”
杆子这次不敢跟他顶着干了,直接冲他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大哥,你要是真能做到那你是这个!”
钱进说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走,现在下雪太冷了,咱们先去甲港到我老窝里避避风雪同时也弄点吃喝。”
“今晚是小年夜,总不能喝西北风吃大暴雪吧?”
下山虎谨慎的问道:“大哥你怎么称呼?这批军火的来龙去脉,你能不能介绍一下?”
钱进精神抖擞,开始将白天编造出来的信息说出来:“你们可以叫我法则,这是我代号,也可以叫我道上使用的名字,吴彦祖……”
“吴彦祖?”下山虎皱眉思考,然后确认自己没听过这名字。
钱进继续讲述编造故事。
他以盗墓贼搬山道人一伙人和阿美迈阿密黑帮做主角、以洋中介贾有成为配角,以古董文物换军火为主题,编造了一个简单但逻辑性很足的故事。
下山虎四人压根没有疑问。
他们没看过什么小说也没看过多少影视剧故事片,当然这年代不止他们,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这样,所以很好糊弄。
特别是钱进料敌从宽,将这件中国古董文物换阿美军火的故事设计的天衣无缝。
进入甲港就是进入他的主场馆。
钱进早就选好了落脚仓库。
他推开小仓库的铁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这间仓库里堆放的是一些破烂物品,中央被人拾掇出片空地,摆上了瘸腿桌子和一个破炉子。
四个人此时已经被他忽悠瘸了,即使谨慎却也愿意进入仓库。
军火照片太有迷惑性了。
任他们狡猾如鬼,也想不到现在会有以假乱真的武器装备玩具。
钱进进入这间开了天窗的仓库,说道:
“这地方安全,四周没有窗口,门关上密不透风,在里面不管是点燃篝火还是生炉子都很安全,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有火光。”
升起破炉子,四人赶忙烤火。
钱进扔出铁皮盒子给下山虎:“黑市搞来的搞来的,哥几个用火烤着吃,尝尝怎么样。”
罐头打开,里面粉红的肉块在火光下泛着油光,肉香味立刻勾起了众人的馋虫。
杆子咽了口唾沫:“法则老兄路子野啊,这年头能搞到肉的都是爷。”
钱进又掏出其他罐头,其中有红烧肉罐头,拆开盖子坐在炉子上,很快,香气充满了狭小的空间。
下山虎四人围坐在旧报纸铺的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肉块。
“法则老兄,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秀才推了推歪斜的眼镜,“我们几个在道上也混过一段时间,没怎么听过你名字。”
钱进用匕首插起一块肉扔进嘴里:“我不是混这边的,我跟洋人打交道。”
杆子急忙抢肉吃,一块肥腻的五肉下肚子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舒坦。”
“嘘——”钱进突然竖起手指,屋外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五人同时摸向腰间,屋内空气瞬间凝固,下山虎贴着门缝往外看。
杆子起身,退伍兵弓步沉腰,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前腿上,杆子一步迈上去,退伍兵结实的胳膊发力,将他一下子给掀的跳了起来。
几个天窗都挺大,杆子很瘦,跟猴子似的钻了上去。
很快他又回来,笑道:“妈的,一条野狗!”
秀才将放在钱进身上的目光收回来。
钱进后背有冷汗。
秀才肯定有枪,刚才他在盯着自己,手一直藏在后腰!
威胁去除,四人继续喝酒吃肉。
钱进把包里的罐头肉都拿了出来分给四人,大家伙吃着肉喝着酒开心起来,开始称兄道弟吹牛逼。
感觉气氛差不多了,钱进顺嘴问了一句:“你们就是四个人?”
杆子说道:“嘿嘿,四个人?还……”
“把酒壶给我递过来。”秀才招呼他。
杆子将酒壶递给他,抹了把嘴说:“四个人还不够吗?你还要几个人?”
钱进笑道:“够了。”
虽然对方一直以来是四个人出现,虽然程华也说泉城肉联厂劫案是四个人,可他感觉哪里不对劲。
之前海上划船的时候,秀才时不时就会打开手电闪一闪。
钱进认为他这是在给人发信号。
然而这人的痕迹一直没有出现。
现在借着酒劲他试探了杆子,杆子和秀才的反应有点问题。
他有些担心,这帮人是不是不止四个?
除恶务尽。
他要对付这帮人就必须得一网打尽,否则他家大业大,很容易被针对。
还好他做了后手安排。
现在他得指望张爱军了。
如果这四人还有同伙,那先前按照秀才打手电发信号推测,这人一直跟着他们。
而张爱军也在跟着他。
钱进只能期待张爱军可以发现这个人并能控制他。
下半夜五个人都睡在了这里。
钱进不冷,其他四个人被冻的全靠炉子保命。
第二天天亮,钱进手里已经没有食物了,可他们还得吃饭。
四个人被冻了一夜,不吃东西会出人命。
所以钱进表态要出去搞食物的时候,四个人尽管犹豫不想放他离开,可却没法阻拦他。
最后下山虎给退伍兵使了个眼色:“你给法则兄弟打个下手。”
退伍兵点头:“行,虎哥。”
钱进开始收拾,戴上帽子、戴上围脖又戴上墨镜,同时帮退伍兵做了打扮:
“藏好这张脸,尽量别让人看到咱们的样子,事后不能让任何人联想到咱们的存在。”
下山虎忍不住点头:“都跟法则兄弟学着点,这就叫专业。”
钱进出门带上退伍兵出去后直奔泰山路,截住了刚上路的人民流动食堂。
“十串鱼丸、十串豆腐、十串豆干、十串白菜、十串土豆片,装这个饭盒里头,多给点汤,我兄弟最近胃口不好,想吃点麻辣的开胃。”他挤到前面打开饭盒。
一听这声音,朱韬下意识抬头看他。
这声音可太熟悉了……
再看这个人,虽然墨镜围脖已经挡住了脸,可是身板太熟悉了……
钱进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朱韬下意识喊出他身份来。
所以说话的时候他就用后背挡住退伍兵的视线,抬手露出左手手腕上的手表同时右手使劲摇摆,又往后指了指退伍兵冲朱韬点点头。
还好朱韬很机灵,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是我,别出声。
他道了声好没作反应,手脚麻利将饭盒里放上麻辣烫、舀上汤汁。
一切如常。
钱进将饭盒交给退伍兵。
退伍兵没多想上手就拿。
可是……
麻辣烫的汤汁是沸腾的,而铝饭盒很薄,于是一瞬间铝饭盒就跟沸水一个温度了。
钱进戴着手套,退伍兵空着手。
这样他从钱进手里接过铝饭盒嗷的一声给扔了。
铝饭盒落入积雪里撒了一地。
钱进见此急了:“你他娘、嗨!”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算了,赶紧捡起来,都是雪,脏不了。”
他又对朱韬说:“同志,帮我们重新加点汤吧?”
朱韬说道:“行。”
退伍兵尴尬的弯腰捡起鱼丸等菜肴,钱进趁机将一把药丸放进了舀汤专用的大铁勺里。
铁勺里已经满是沸汤,药丸进去慢慢融化。
等到退伍兵将所有菜肴捡回去,钱进拿过铝饭盒装入混了药丸的汤水,最后将钱和票递上去。
朱韬注意上面有字便单独收了起来。
钱进带着退伍兵又去刚开门的粮店买了干挂面,低声说:
“白天先凑活一下,这个东西煮面条很好吃,我吃过几次,麻辣开胃。”
退伍兵点头说好。
两人回到甲港,一路避开工人悄悄地回到了仓库里。
钱进打开饭盒。
杆子抽了抽鼻子:“这什么味道?挺独特啊。”
下山虎和秀才则在看退伍兵。
退伍兵笃定的冲两人点头,用嘴型告诉两人:没有问题,一切正常。
钱进放上锅子开始煮面:“这个叫麻辣烫,是海滨市一家饭店刚搞出来的东西,你们尝尝吧,这玩意儿冬天好吃。”
“听说过。”下山虎点头,“我们吃饭时候听人说过,不过他们摊位好像是流动的?不好找吧?”
秀才看向钱进。
钱进解释说:“他们饭店叫流动食堂,指不定在哪个路口流窜,所以得一早在他们出门的时候堵住他们。”
“我每次想吃都这么办,所以每次都能吃得到。”
退伍兵冲下山虎点头。
是这么回事。
下山虎笑道:“法则兄弟懂生活啊。”
钱进说道:“虎哥,你看我今年岁数比你小,但是我总结了,人这一生其实可短暂了,有时一想跟睡觉是一样一样的。”
“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
“所以活着的时候要好好生活,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啊,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他摘下帽子围巾,出门去挖雪。
仓库大门紧闭后光线很差,此时天色还早,朝阳刚升起,阳光不能从天窗笔直照下。
于是仓库里照明全靠炉火,四个人看不出皮套子的问题。
毕竟他买的都是好货,27年都有男主播戴这个冒充美女忽悠榜一大哥掏钱。
钱进不断往铁锅里倒雪化为水。
等到水开了他将麻辣烫连菜带汤倒进去,又拿出一盒罐头打开:“这是最后的了,鸡汤罐头,也是洋鬼子的东西。”
鸡汤倒入锅里,浓郁香味让人垂涎。
秀才拿起钱进扔掉的罐头盒子仔细看。
上面全是英文,他看不懂,但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原来是英国佬的东西。”
炉子里火势熊熊,面条很快便煮熟了。
钱进盖上锅盖说道:“焖一会,让汤汁入入味,待会你们就吃吧,绝对美味。”
四人打起精神准备开吃。
鸡汤的香、麻辣烫的麻辣,这些味道太勾人了,尤其是四人此时饥肠辘辘。
这里只有钱进有饭盒,于是他自己挑了些面条后让开位置,让四人直接围着锅子吃:“你们是自家兄弟,不至于嫌弃彼此吧?”
下山虎哈哈笑:“自家兄弟嫌弃什么?”
杆子着急的说:“虎哥我先吃了,我饿的不行了。”
面条上飘着金黄的鸡油,白色的面条上挂着细碎的红辣椒皮,鱼丸、豆腐混在其中,还有白菜土豆等蔬菜搭配。
下山虎本来对这锅饭有些警惕,可是尝了一口后他忍不住了,拨开秀才加入抢饭大军。
钱进笑道:“怎么样?好吃吧?”
“确实好吃!”杆子头也不回的举手露出大拇指。
一锅面条,连菜带汤。
四个人收拾的干干净净。
最后他们抹抹嘴,一个个的满脸都是心满意足。
杆子躺在麻袋上感叹:“虎哥,以后咱顿顿得吃这个麻辣烫。”
秀才有些后知后觉:“这玩意儿怎么有点苦呢?”
钱进说道:“它里面应该是加了粟罂壳,我也感觉吃完会有点苦。”
“来,喝口酒压压味道。”
杆子闻言有些生气:“什么?他们往里加粟罂,这玩意儿不是……”
“少一惊一乍。”下山虎白了他一眼,“这玩意儿当调味品太常见不过了,放心,这个我懂。”
杆子讪笑:“也对,嘿嘿,虎哥家里以前是开胡辣汤馆子的。”
下山虎冲钱进抱拳:“兄弟,刚才见笑了,我们兄弟实在有点饿,吃的有点多,也没给你留一份。”
钱进摆摆手:“我吃那一盒够了,白天没有活,所以少吃点没事。”
“晚饭我得好好吃,今晚开始咱们五个人分五路,同时查五个仓库,尽量找出那批家伙来!”
四人纷纷说好。
钱进闭眼假寐,时不时看手表。
这锅面汤非常带劲。
钱进当初在买麻辣烫的时候是往里面放入了一把番泻叶粉的压片。
众所周知,番泻叶是著名的泻药,一般用法是泡水。
而钱进是买了番泻叶粉压片后扔汤里让四人全干掉了。
另外他买的是兽用级番泻叶粉压片……
这还不止。
为了加快药效,钱进还往里面放入了硫酸钠。
做过肠镜的朋友都知道,硫酸钠这玩意儿更是强力泻药。
按理说四人一直盯着他,硫酸钠根本没机会放入。
但学过化学的朋友都知道,硫酸钠是白色不透明结晶,它们跟什么很像呢?
雪!
钱进的计划都是昨天准备好的,昨天下雪让他有了使用硫酸钠的灵感。
事实证明这一招确实防不胜防。
他那一饭盒的面条根本没吃,他怕自己会拉死,所以刚才趁着四人抢饭吃没注意,仗着仓库乌漆嘛黑就假装吃饭实际上是偷偷倒入塑料袋装入了挎包里。
一直以来他表现的没有问题,四人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戒心了。
钱进一边看时间一边看四人反应。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后,他看到杆子开始揉搓肚子了。
药效即将发作。
一旦发作那可是天崩地裂、浊浪滔天!
钱进便抢先捂着肚子说:“哎,肚子有点疼。”
他冲退伍兵发难:“你把菜扔在地上恐怕沾上脏东西了,早知道不要了,不应该让你把菜捡回来再吃的。”
下山虎又警惕起来,阴沉着脸问退伍兵:“老蔫,怎么回事?”
老蔫讪笑:“没啥,虎哥,我我我刚才那会拿到麻辣烫后没拿稳给洒了。”
“其实没事,菜都是落在雪地里了,我看过,一点不脏……”
钱进骂骂咧咧:“不脏我肚子为什么不舒服?我得出去上个大号。”
杆子犹豫起来:“我好像也有点不舒服,老蔫你真是的,干点小事都不麻利。”
老蔫不想担责任就冲他嚷嚷:“你是人家拉屎你跟着腚眼子痒痒,鼻屎你吃了都没事,吃点掉雪里的菜就不舒服了?”
两人吵吵起来,钱进趁机出门。
这仓库为了防盗用的是大铁门。
钱进关门后直接挂锁。
挂了两个铁锁!
然后找没人的地方摘掉头套扔进挎包藏起来,拔腿往大队办公室狂奔。
大队办公室距离这仓库不远。
他已经在钱和票上给朱韬写清楚了指令,只要朱韬不傻,大部队此时应该准备好了。
果然。
搬运大队一百多人已经列队完毕,邱大勇正在眺望,看到他后面露喜色:“钱大队?”
钱进快步过去问道:“八个队伍都已经到了吗?”
邱大勇说道:“数过了,搬运工应到106人,实到101人,除了今天请假的都来了。”
钱进问道:“朱韬呢?”
邱大勇说:“他把你写的钱交给我后就走了,还要找他吗?”
钱进摇摇头:“用不着,所有工头听我命令,带上你们的人带上家伙什,全体都有,跟我走!”
八个工头带队,八支队伍浩浩荡荡往小仓库跑去。
胡顺子追上来问道:“到底是干嘛?邱大勇就说你要带我们去抓抢劫犯立功,问他别的……”
钱进说道:“不用问别的了,邱大勇说的就是我要说的。”
“我得到个消息,有几个抢劫犯藏在咱们仓库里准备抢劫咱们单位的财务科,咱们必须得抓到他们!”
本来事情不着急。
小仓库是岗岩和水泥材料,坚不可摧,铁门上挂两个铁锁,凭人力从里面踹不开。
但杆子能从天窗钻出来,他现在着急的是去堵住杆子。
当然他知道杆子手里有枪,所以并不指望搬运工们可以抓捕杆子,而是要他们去组成包围圈有立功行为。
不过他觉得当下抓捕杆子不是大问题。
这货贪吃又瘦削,他吃下去的泻药最多。
老话说的好,好汉难敌三泡稀。
他感觉杆子不止要拉三泡!
远远看到小仓库,钱进招呼八个工头带搬运工借助周围有利地形进行掩护:
“去藏起来包围125号仓库就行了,不要露头只需要出声,更别傻逼兮兮的往前冲……”
“钱大队,”邱大勇突然喊他,“仓库顶上有人、有人!”
钱进急忙赶到前面看去。
仓库顶上确实能看到有个小黑影。
仔细看是个人蹲在上面。
钱进一看就知道这是杆子,只有杆子能从天窗爬出来。
杆子蹲在仓库顶上估计是在拉稀。
搬运工们纷纷踮着脚尖看,钱进喊道:“他们有枪,大家藏好了别露头!”
“魏雄图回办公室,这仓库里确实有人,打电话给治安分局让他们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旁边的胡顺子疑惑的问:“钱大队,你还不知道这仓库里有人?”
钱进煞有介事的说:“我是接到了个信息,说这里面有一帮劫匪。”
“但我当时还有重要工作,就安排邱大勇招呼你们先列队。”
“我也不知道这信息真假,所以没有直接报警,否则等人家治安员同志来了发现是假消息,岂不是要批评咱们?”
杆子站在仓库顶上看到了四周众多的人。
他可不知道这些是搬运工,他只看到这些人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
有的拎着撬棍、有的拿着绳子,还有的——呃,推着车子?
他明白了。
打翻自己一行人,用绳子绑起来,然后用车子推去治安所!
就此。
他内心一片荒凉。
逃不出去了。
逃不出去了!
自己一方中计啦!
一切都是法则的计谋!
是他在饭里洒了泻药,是他反锁了大门,是他、是他带来了这些人!
此时他满心悲愤和不甘,站起来吼道:“法则!法则!我草你全家!”
“法则!我不会放过你!法则你给我听好了,我们还有……噢!”
他忽然又蹲下了。
邱大勇眯着眼睛看,回头疑惑的说:“这人瞎吆喝什么?他好像光着屁股哎。”
钱进偷笑,然后摇头:“不知道。”
又是好几分钟,杆子提上裤子似乎想要放手一搏。
结果他从仓库往下跳,落地的时候正要翻滚却腿脚一软滑倒在地,然后赶紧爬起来脱裤子又蹲下了……
他不甘的喊道:“法则!法则!啊啊啊——你等着吧,啊啊,我草,啊啊……法则!”
报警完毕的魏雄图跑来。
有人问他:“魏老师你有文化,那个人怎么回事?他一直嚷嚷什么?”
魏雄图疑惑的说:“他好像在说英语,在喊爸爸呢。”
然后他定睛看了看,更疑惑了:“拉屎喊爸爸,这是什么意思?”
(本章完)
第153章 全体都立功,甲港土皇帝
第153章 全体都立功,甲港土皇帝
洁白的雪地上,杆子的身影格外显眼。
他绝望的看向四周:
仓库边缘、货箱边缘、杂物边缘,反正各种边缘都有脑袋伸出来。
现场情景挺瘆人的。
怕是几十上百颗脑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怕是有几十上百张脸在或者笑或者怒或者没有表情的盯着他。
有时候他盯着一个方向看,这个方位的人脸忽然就藏了起来,可等他扭头看向别处,这些人脸又忽然冒了出来。
慢慢的,还有嘿嘿嘿的笑声随着海风飘忽飘忽的传过来。
杆子心里发寒。
刚才他在仓库顶上看到的那些人都在看他拉屎……
拉过野屎的人都知道,这时候最尴尬的就是被人看着,会导致括约肌情不自禁的收缩,明明还有感觉却便不出来……
这会非常痛苦!
而杆子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法则造成的!
上百道视线扫过来,像锋利的手术刀将他片成了鱼生。
他不甘受辱,吼道:“都滚蛋!谁再看老子毙了他!”
可枪不在他身边。
刚才他急于逃跑从仓库顶上跳下来,一时之间忘了拿枪。
这本来是不会发生的事,可他拉疯了,又被突然出现的包围圈给弄懵了,结果光想着赶紧跑路了。
奈何如今想跑都跑不了。
他腿软了!
杆子顾不上擦屁股,没意义了,他已经拉一裤兜子了。
他提起裤子就要跑。
可是雪地滑溜,他双腿又软的像面条,刚迈步出去就摔倒了。
杆子狼狈的爬起来,一时之间无能狂怒:“出来!有种出来!法则,我要杀了你!”
钱进犹豫他身上有没有藏着手枪。
结果胡顺子这人头脑简单,被杆子几次辱骂后他龙行虎步杀了出去:
“日你娘,瘦麻杆,你嗷嗷吆喝什么?想让爷爷日你是吧?!”
钱进急忙喊:“胡老六!给我藏起来!”
这四个人可是亡命之徒,他们被抓必然是死刑,所以他们此时必然要狗急跳墙。
钱进只想立功,以搬运大队大队长的身份立功,同时带领自己的大队立个集体功。
所以他才要赶在警方到来之前先包围这地方。
但立功前提是手下安然无恙,他不想让手下送命甚至都不想让他们受伤。
结果胡顺子不听指挥,就会蛮干!
特别是胡顺子的出现还赢得了搬运工们的喝彩:
“好样!胡工头牛逼!”
“往前走,别丢分!”
“精神点!胡工头拿下他!”
喝彩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胡顺子更是来劲了。
他将衣脱掉一把扔在地上,撕开里面马甲扣子露出比头发还茂盛的护心毛,跟二逼一样握拳吼叫:
“来啊,麻杆,干啊!”
杆子狞笑抽出了蝴蝶刀:“狗草的,杆子爷爷今天送你上西天!”
蝴蝶刀在他手里翻飞。
这款寻常人都没见过的刀具被杆子练的炉火纯青,钱进不怀疑就胡顺子那只会唬人的身手,在人家面前都走不过一个回合。
胡顺子也看出杆子的刀法厉害。
他提了提肛想要往回走,可所有工友都在看着自己呢,这样他用简单的脑瓜子想了想,直接来了一句:
“胡爷不怕你,奶奶的,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搬运工!”
邱大勇无语,他是狠角色,提着一条撬棍杀了出去:“胡工头让开,我来!”
胡顺子回头看到他手里撬棍突然反应过来:
对啊,自己也有武器!
他从邱大勇手里夺过那条一米半长的撬棍,狞笑着冲杆子就上去了。
看着迎面而来的黑熊和黑熊手里的铁棍,杆子心里也打怵。
他想利用脚步获取一击必杀的机会。
可他腿软了……
可地面全是雪……
胡顺子穿的是搬运工专用的钉子鞋,鞋底镶有铁钉似的东西,脚底下非常稳定。
特别是搬运工冬天要在雪地里搬货,早都练的下盘稳如泰山。
于是杆子小脚步灵活挪动然后滑倒,胡顺子上去用撬棍砸在他手腕上。
杆子惨叫一声手腕歪了。
蝴蝶刀掉入雪地里。
仓库里响起下山虎的咆哮声:“杆子!杆子你快跑,别……”
“跑你马皮!”胡顺子一只手拎起杆子挥拳冲脸就捶了上去。
他力气大,杆子削瘦如细狗瘦猴,直接被他跟萝莉一样拎起来玩弄。
附近有人见此冲出去欢呼:“胡工头牛逼!”
其他人也围了上去:
“胡工头把他打出屎来了!”
“这倒霉孩子被打的拉裤子了!”
“胡工头饶他一命吧,他快要死了……”
胡顺子一把将他给扔掉,嫌弃的在衣服上擦手,随后想起这是自己的衣服,又只好脱掉马甲露出结实的上半身炫耀。
杆子很惨。
他刚才没系好裤子,被胡顺子一番折腾裤褪到了膝盖,裸露的小干瘪腚冻得发青。
胡顺子欺软猛如虎,将杆子打的像条搁浅的鱼,倒在雪地里时不时抽搐一下,身下的雪被染成了可疑的黄色。
钱进指挥,两个搬运工摸上去像抬冻猪肉似的把杆子架了回来。
这家伙拉到虚脱加上挨了一顿爆锤,此时已经没什么人样了,鼻子嘴巴都是血,眼睛嘴唇都乌紫。
他肿胀的眼皮要睁开,钱进怕被他根据身影认出身份,挥手示意抬走。
魏雄图担心的说:“他会不会死啊?”
然后又补充说:“夏天那会我在供电站见过一条触电的野猫,死前也是这么抽抽。”
“给他裹上麻袋,别冻死了。”钱进从兜里掏出劳动手套戴上,“治安分局怎么还没来?”
其他人受到胡顺子鼓动全热血沸腾了:“还等什么治安分局?”
“钱大队咱上吧!”
邱大勇给杆子搜身,最后摇摇头:“只有小刀,没有枪。”
钱进知道枪在仓库里头,不过仓库门还上着锁,门板有些变形,显然里面的人想往外冲却没冲出来。
于是他考虑几秒后说道:
“王副队、邱大勇,你俩各带一队人去铁门两边贴墙藏好。记住了,里面的人很可能有枪,不要贪功冒进!”
“铁头你嗓门大,给喊话。”
他把要说的话告诉壮汉铁头,铁头掐腰吆喝了起来:
“里面的人听着!”
铁头的破锣嗓子震得树梢的雪扑簌簌往下掉:“你们被包围了!脱光衣服举手出来,保证不打死你们!”
仓库里传来一阵骂娘声,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
“法则!吴彦祖!我操你祖宗!”下山虎的吼声带着回音,“有本事进来啊!老子崩了你个狗日的!”
后面半句话突然虚弱,并且声调哆嗦。
估计又开拉了。
胡顺子得意洋洋的说:“钱大队,我要向你请命,我要冲进去突突他们!”
钱进无语:“你用什么突突他们?他们有枪!没听到刚才子弹上膛的声音吗?”
“先穿上衣服,也不怕感冒!”
胡顺子精神抖擞:“我不怕感冒,老子现在凶得很!”
钱进思考,然后挥手说:“老拐、于水根、宋跃富、胡顺子,你们四个队伍全给我去寻找湿柴,或者找破烂湿布也行。”
“他们不是不投降吗?好,给我用烟熏战术逼迫他们投降!”
“谁擅长爬墙?爬上仓库看看情况——记住,仓库顶上有天窗,别漏下去!”
立马有几个小年轻助跑往仓库上跳。
跟蛤蟆撞水塘似的。
小仓库只是面积小不是高度矮,它足足有三四米的高度呢!
这能跳上去吗?
搬运工们拿出老本行,将周围的货箱搬过来,这样有些身手利索的青年爬上货箱踩着货箱爬了上去。
第一个上去的青年捏着鼻子:“我草,上面好多屎,那麻杆怎么回事?把肠子拉出来了?”
钱进爬上去看。
杆子那么瘦的一个人还挺能拉。
下面搬运工们动作麻利地忙活起来。
这些常年和货物打交道的手,捆柴火比捆钢筋还利索。
不一会儿,十几个湿柴捆被送到了仓库上,有的不够湿还被就近扔到海里去洗了个澡。
又有人爬上来,递上一个缸子来:“这是烂海带卤水,钱大队把这个倒在下面,味道老厉害了。”
钱进直接把卤水浇在柴捆上。
立马有人鼓掌:“这法子好,湿杨木加酸汤,烧起来的烟能熏死洞里的狐狸。”
“最后一次警告!”铁头在下面扯着嗓子喊,“脱衣服出来!不然点火了!”
回答他们的是一声枪响。
子弹从一个天窗冒出来,吓得好几个搬运工赶紧趴下。
钱进笑了。
他用防风火机点燃干柴扔了下去,又往里面扔湿柴。
里面三人使劲扑腾想灭火,可他们屁股不答应,经常是有人扑腾着突然就蹲下了。
治安分局一直没来,钱进索性指挥手下人往仓库里扔湿柴。
很快黄烟从门缝往外钻。
仓库里先是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咣当”一声响,像是铁器掉在了地上。
有人用身体撞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再加把火!”钱进喊道。
下面的搬运工又送上来好几堆柴火,天窗再次落进去两捆湿柴。
这次的烟更浓了,从仓库的每个缝隙往外涌,天窗冒的格外厉害。
下山虎的声音从门缝传出来:“别别别他吗点火了!我们出去、出去!你们倒是打开门,你们得打开门呀!”
钱进跳下去示意邱大勇砸掉门锁,他指挥两边的搬运工说道:
“慢慢开门只留一条缝隙,让他们先把枪给我扔出来。”
门缝一开。
一条白的手臂伸出来,拼命摇晃着不知是谁的裤衩子。
白色带黄水的裤衩子。
“我们出来!别熏了!”是秀才带着哭腔的声音,“衣服脱了,都脱了!”
钱进对铁头耳语,铁头吼道:“把武器先扔出来,全扔出来,否则熏死你们!”
一把双筒猎枪、一把锯断了枪管的猎枪和两把不知道型号的手枪被先后扔了出来。
当仓库门缓缓打开时,三个光溜溜的男人像醉虾似的往外钻,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搬运工们一拥而上,用麻绳把歹徒捆了个结实。
老拐一看老蔫壮实特意多捆了几道,绳子深深勒进肉里,疼得老蔫直叫唤。
叫着叫着,老蔫猛然想要蹲下。
李成功以为他想要耍招,挥拳就骑在他背上武松打虎:“干什么——啊草!”
老蔫被绳子拉拽着没能蹲下,双腿叉开就喷射。
已经没有东西了。
只是一点水。
钱进指挥队员拎着水桶进去救火,又对老拐说:“直接送治安分局去,或者送医院去,别给拉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治安分局一直没来人,倒是让搬运大队立了个全功。
为了避免被下山虎三人从自己身影或者声音上发现痕迹,钱进没往三人跟前靠,直接安排王浩带队去送人。
其他人将小仓库灭了火,钱进带他们继续上班。
搬运工们如今亢奋的很,哪能安心工作?
钱进一看这样可不行,直接说:“你们又想像上个月下大雪那次一样不干活了是吧?又想让总社派人过来查差你们的违法犯纪行为是吧?”
这话到位了。
搬运工们老老实实回到岗位,然后一边亢奋讨论一边亢奋干活。
下雪不冷化雪冷。
海风凛冽。
正午的阳光透过大队办公室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方亮堂堂的光斑。
钱进蹲在那光斑边上,手里捏着个铝饭盒,正往炉子上的铁板上摆包子。
上午请假刚来上班的刘金山进门后看到这一幕,立马屁颠颠开始满口赞叹:
“我说一过来怎么全是香味呢?钱大队,你这包子烤得可真香。”
刘金山搓着手凑过来,鼻头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很:“一点不夸张,隔着一条街都能闻见香味儿。”
钱进赞叹:“刘副队,你这张嘴比包子馅儿还油。”
他翻动着包子说:“这是昨儿个我媳妇儿自己包的,猪肉大葱馅儿,特意多放了点五香粉,味道确实不错。”
办公室里热气蒸腾,烤包子的香气让屋子里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钱进今天心情好,用铁钳夹起一个烤得金黄的包子,递给了刘金山:“你运气挺好,一上班碰上我烤包子,尝尝我媳妇的手艺吧。”
刘金山接过包子,烫得在两手间来回倒腾,嘴里却不停的嘚吧嘚:
“要说咱们搬运队,就数钱大队您的日子最叫人羡慕。工作上是标兵,生活上是能手,娶媳妇都是好样的,这包子真是漂亮……”
钱进摆摆手,正要说话,外头响起啪啪啪的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夹着海腥味灌进来。
刘金山不悦的起身说道:“谁啊?不知道进来敲门——哟,赵局,稀客,您是稀客不用敲门。”
门口站着三个穿制服的治安员,领头的正是甲港治安分局的赵局长。
钱进端着包子起身回头,笑道:“确实是稀客上门,请问领导们过来是有什么指示?”
“钱进同志说话蛮客气,”赵局长大步走进来,一把抓住钱进油乎乎的手,“但做人做事蛮锋利,你是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钱进知道他说什么,并且也理解他的反应。
如果下山虎没吹牛。
甲港治安分局跟他要沾大光了。
但他还是得表现的略带茫然,于是他后退半步、手里的包子差点掉在地上。
然后他做出想把手抽回来擦擦的姿态,却被赵局长握得更紧了。
“赵、赵局长,这是?”钱进试探的问。
“钱队长,你们搬运队立大功了!”赵局长身后的王队长激动地说,“你们抓的那四个人是下山虎团伙!省里挂了号的要犯!”
刘金山没反应过来。
他上午没上班所以不知道大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他此时想拍马屁却无处可拍。
这样他索性用了个万金油说辞:“哎哟钱大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你看我作为你的亲密战友、得力助手,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转向赵局长:“我们钱大队一向低调,做了好事从来不说。”
钱进看着他上蹿下跳的样子目瞪口呆。
瞧把你能的。
这货真是生错年代,往前早生一百年,割了卵子历史书上必然有他这么一号人。
祸国殃民大太监。
钱进对赵局长试探的问:“我们逮着那四个人,当真是抢劫犯?”
“不过我知道他们肯定有问题,”钱进又补充,“当时他们身手搜出了刀枪之类的武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赵局长拍着他肩膀发出热切的笑容:“何止不是好人,他们是坏人,大大的坏人!”
“这伙人是中原人,他们从中原西北部地区开始抢劫,从抢劫招待所开始,一路往东南流窜,可是没少作案。”
“不过他们很狡猾,每次落脚一个城市就作案一次,作案成功立马继续逃窜,搞得我们治安系统很头疼,一直没能按住他们!”
“钱进同志,这次他们算是遇上了克星,他们竟然被你们搬运大队给按住啦。”
钱进露出震惊表情:“他们这么厉害?”
“钱大队,你是怎么知道这伙人藏在了125号小仓库里的?”王队长问道。
钱进说道:“是这样的,今天我上班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光头。”
“那光头鬼鬼祟祟不像好人,他拦下了我,问我是不是市供销总社的工作人员,我说是啊,我还是个干部呢。”
“然后他又问我,想不想为市供销总社立个功劳,他可以给我一个信息让我立功,但这是有代价的,我必须得给他付一笔账。”
“一千块钱!”
赵局长、王队长三人面面相觑。
刘金山对他的话毫不怀疑,怒道:“这个狗东西狗胆子是真大,钱大队你没直接拿下他?”
钱进讪笑道:“我倒是想呢,可人家拿着一柄手枪,《英雄儿女》里头美帝军官拿的那种手枪,人家用枪口指着我!”
听到最后,赵局长和王队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看到这一幕钱进就知道了,治安分局已经对四人进行了突击审讯并且得到了一些信息。
起码得到了‘法则’持有柯尔特手枪的信息。
他继续说:“我哪有那么多钱?即使有又怎么可能给他那么多钱?”
“但我最终确实给了他一笔钱,一千块的十分之一,一百块,因为我能拿出来的就这些钱。”
“这个光头倒是接受了这价格,他跟我说有一帮人想要抢劫我们单位的财务科,现在被困在125仓库里了,而且这些人已经被他下了强力泻药,只要我报警就能抓到他们。”
“我自然不能信他一面之词,于是我监视着他,同时找熟人给我们大队的邱大勇送了亲笔信,让邱大勇组织队伍去查看这个情况。”
“最终发现125仓库里头确实有这么一帮人,我安排了魏雄图同志回来报警,可对方已经开始逃窜了,没办法,我只好带领我们搬运工同志们迎难而上,将他们全部抓捕了起来!”
说完他摊开手。
这次他没想着吃独食,本来是计划自己带人围堵了抢劫犯占头功,给甲港分局留一个抓捕功劳。
结果不知道为啥甲港分局不给力,竟然没来!
赵局长这边也尴尬,他叹了口气说:
“我们这边在小年那天接到了可靠情报,下山虎团伙来到海滨市准备抢劫你们供销总社的小金库。”
“今天接了你们打来的电话,我们判断是下山虎团伙的诡计,想要调虎离山……”
钱进顿时明白了。
那天卖自己自行车购买票的大个子确实报警了。
得亏自己谨慎没有守着他说出晚上跟下山虎团伙相约海上的位置,否则小年夜那天晚上自己恐怕就落网了!
下山虎一伙人当初考虑的对,他们暴露了目标确实危险,让人给举报了。
现在的警方也是轴,认定一个结果就蛮干。
能动脑子的人才还需要等三年大学毕业后才会进入各行各业,当下的百废待兴、民生凋敝是有原因的。
不过也好,钱进这边带着手下一番忙活,有惊无险的抓捕了下山虎团伙,这可是首功。
果然。
警方将审讯结果通知给了供销总社,作为甲港大队的直属领导,杨胜仗坐着小吉普奔奔奔的就跑来了。
钱进知道,mvp结算时间到了。
雪后大晴天,阳光格外刺眼。
钱进得到信儿去接领导,走在路上他一个劲眯眼睛。
两边雪地到处是大片晃眼的白。
杨胜仗掐腰站在吉普车前遥望搬运工们忙碌,脸膛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钱进快步跑过来,杨胜仗一把摁住他拍他肩膀,声音洪亮:“钱大队,你今天行!干得漂亮!”
“治安分局的电话打到总社去了,你们甲港大队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钱进脸上也露出笑容,毕竟他是真立功了。
但在老干部面前,这嘴上还是得谦虚:“杨部长,这都是大伙儿的功劳,我们就是碰上了……”
“碰上了?”杨胜仗摇摇头,“碰上了也得有胆量!”
“那帮抢劫犯可不是好惹的,他们的消息咱单位已经掌握了,之前可有好几家单位被他们祸害过了。”
“这帮人有枪有刀子,你们敢围上去,还敢用烟熏他们出来,这叫什么?这叫智勇双全!”
钱进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一个劲嘿嘿笑。
这次他多少也有些得意。
单位对他很好。
他确实帮单位解决了个麻烦。
刘金山在旁边昂头挺胸将大拇指竖到了钱进跟前:“杨部长您还不知道我们钱大队的本事?他一心为单位,不光为单位劳动,也敢于为单位立功!”
杨胜仗很烦这个b。
但今天确实高兴,一个劲的点头:“好好好,你们都干的好。”
刘金山嘿嘿笑。
王浩那边气的一个劲的在心里骂妈了个巴子。
今天有你刘金山什么事?
他平时最低调最沉稳,可大功临头他知道不能再低调了,赶紧走上去说:
“钱大队,咱们赶紧请部长去办公室坐坐吧,外面天冷。”
杨胜仗挥手说:“必须得去你们办公室,走,给我把茶水泡上,我要听听你们怎么抓到的这四个犯罪分子!”
刘金山八角狂奔回去泡茶。
拍马屁这种事,别人那是拍马难追。
他们回去刚一人拿到一杯茶准备围炉八卦,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门被大力推开,一阵冷风呼啸而入,引得屋内几个人纷纷回头。
劳资科科长崔虎和政工科科长封长帆一前一后走进来。
以往总是表情阴沉的崔虎今天也露出笑容,钱进第一次打交道的封长帆更是张口就开玩笑:
“好呀,杨部长,难怪钱进同志能组织咱们搬运工同志们勇立战功,原来是你这位参谋长在负责出谋划策。”
杨胜仗笑道:“我是干过政委,这是事实,我绝不会为了谦虚而否认。”
“可这次的战功是钱进同志一手缔造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有关系有关系,主要是我们部长带的好。”钱进赶紧补充,“我也说一个事实,我们部长平时很看得起我,经常对我进行思想工作指导建设。”
“这次我敢带队跟他们犯罪分子硬碰硬,那就是有领导的教诲、受领导鼓舞!”
杨胜仗给他肩膀捶了一下子:“你小子哟!”
两位领导哈哈笑。
崔虎两人上来跟钱进握手、跟办公室里的人挨个握手。
崔虎说道:“小钱,咱们社长和党官员都知道你们甲港大队以及你所带领的搬运工们创造的壮举了,他们非常欣慰,特意电令我俩过来先对你们进行口头表扬。”
潜台词就是后面还有物质奖励。
钱进客气的说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21世纪国家宣传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并不鼓励逞能行为。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国家鼓励人民勇于与违法犯罪行为、与违法犯罪分子做斗争。
刘金山赶紧给二位领导倒水,趁机说:“要我说,也是那伙抢劫犯自取灭亡。”
“我们钱大队什么人?他不光带领我们搬运工大队干工作,还在街道上负责了治安工作,平时我们当下属的都知道,他对付坏分子那可很有一套。”
“要我说,那些坏蛋敢待在我们码头,纯粹是自讨苦吃,是老天爷都要收他们。”
这年头的人娱乐生活匮乏,都喜欢听八卦。
封长帆双手抱着茶杯催促钱进:
“把今天的事好好说说,我们听说这四个犯罪分子在雪地里拉肚子呢?还是光着屁股被你们给抓起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钱进正要说,崔虎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件事毫无疑问是在钱大队带领下取得的成功,可是也不能忽视群众们的功劳。”
“我的意思是,按照领导指示,今天啊我们就借这个机会,让钱队长召集小队长们一起聊聊上午的战斗行动,同时开个简短的碰头表扬会。”
封长帆认真点头:“对,这事儿得好好说道说道,让全大队都知道,你们这事儿可是值得骄傲的。”
钱进看向杨胜仗,杨胜仗更是点头。
于是他立马让人去各个搬运工的工作区域召集工头们。
很快,八个工头就来到了办公室。
不能不快,一听说领导们都来了,还要听他们汇报上午的战斗工作,他们那叫一个情绪亢奋。
特别是胡顺子,特意光膀子披着大衣来的,他要告诉领导们今天自己就是光膀子撂翻的杆子。
钱进看着他这形象一时无语。
为什么自己手下会有个傻逼呢?
办公室经常开会,板凳够用。
工头们坐下,杨胜仗站在钱进旁边说道:“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就是表扬咱们的钱进队长和咱们的甲港大队。”
说着他伸手拍钱进肩膀。
满脸欣慰。
这是态度明确的表示自己对钱进工作的支持。
“今天上午你们经历了一场危险的苦战,但迎难而上,最终取得佳绩。”
“这很了不起啊,你们或许不知道,这伙犯罪分子非常嚣张,他们在过去半年时间里作案多起,横跨两个省十多个城市,让治安单位的同志们很头疼。”
“这次他们来到海滨市又想作案,你们知道他们想对什么单位作案吗?”
这事工头们确实不清楚。
其实杨胜仗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家单位被人盯上的事。
为了保密市治安局也只有高层了解举报信息,把信息告诉了市供销总社的高层领导,像杨胜仗、崔虎他们都是刚刚才得知情况。
工头们摇头,胡顺子眨巴眨巴眼,嘴巴说的比脑子转的还快:“不会冲我们甲港大队来的吧?”
“你们甲港大队有什么值得人家抢劫的?”杨胜仗对他的智慧深感佩服。
刘金山果断说:“我们这里不是有咱单位宝贵的财产、优秀的领导钱进同志么。”
钱进脸红了。
这个逼拍起马屁真是下血本,不分场合的敢往死里拍。
封长帆笑道:“是冲咱供销总社的财务科来的,人家准备在年前抢咱们的年度汇算!”
这事现在可以笑着说出来,其实领导们心里都有一阵后怕。
社长和党官员为什么赶紧让他们来慰劳前线?
因为钱进这些人真救了他们一命!
下山虎四人是碰到了段位更高的钱进,是输给了未来物资产生的年代优势。
更是输给了运气。
他们死活没想到钱进这个光头拿柯尔特手枪的狠角色竟然会是市供销总社的小干部!
他们是被钱进有心算无意给坑了,可以说是‘天要亡我’。
实际上四人谨慎且有能力,真让他们找到机会,财务科小金库十有八九会被洗劫。
到时候韦社长等高层等着被撸了光屁股回家过年吧。
工头们不知道里面的凶险,他们就知道自己一行人立大功了,开心的把嘴巴咧到了脑后。
尤其是胡顺子还积极的说:“我自己撂倒了一个麻杆。”
邱大勇很遗憾。
当时自己应该往上冲的,可他不冲那是听从钱进安排,胡顺子这脑残不听从安排结果立功了,让他没地方说理去。
还好另外三人最后出来的时候是被他带人摁倒的,功劳簿上多少可以捞一点。
接下来就是汇报上午的抓捕工作。
工头们来劲了,七嘴八舌嗷嗷嗷,现场跟东京很热搞群j似的,三位领导被围在中间是被j的那一拨,然后他们听的一脑袋浆糊……
钱进拍桌子:“邱大勇,你来汇报上午的工作。”
邱大勇是亲身经历人而且为人踏实,由他汇报工作很合适。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钱进的心腹。
邱大勇将自己怎么得到钱进送来的指示,怎么召集队伍,又怎么在钱进指挥下保卫125号小仓库娓娓道来:
“我们包围小仓库后,有一名犯罪分子从天窗爬出来准备逃跑,他从仓库顶上跳下来摔了一跤又拉肚子,想逃跑的时候被胡顺子同志堵住了……”
他讲述了胡顺子收拾杆子的情形,胡顺子配合着挥拳表演。
三位领导看的嘿嘿直乐。
傻子最能够给人带来欢乐。
“……之后我们在钱大队的指挥下进行配合,一位同志正面喊话劝降,于水根等四队利用对码头的熟悉,去搜集了大量湿柴……”
“最后成功将他们抓获!”
在领导带领下掌声很热烈。
杨胜仗继续满意的拍钱进的肩膀:“光听工作汇报就能想象出当时的凶险,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们展现出了工人阶级的智慧和勇敢啊。”
封长帆科长也站起来拍钱进肩膀,说道:
“钱队长和甲港大队的同志们,你们的行为保护了咱们单位的稳定,保障了年根下咱们单位对社会供应物资的正常流转,这是了不起的贡献啊。”
“社长和党官员都特别重视这件事,他们表示一定会给予甲港大队应有的奖励,来,让我们为自己鼓鼓掌!”
掌声比刚才还热烈。
一听有奖励,谁不热情?
钱进对于这结果挺满意。
他知道,从此之后他就是整个甲港大队的土皇帝了。
所有领导会支持他的工作。
所有手下也会信服他的领导。
接下来他的重点工作就是看看能不能再抓住机会往上走一步。
虽然走的有点快。
可没办法,谁让他接连立功?
火线提拔,理应如此!
(本章完)
第154章 接二连三添置大家当
第154章 接二连三添置大家当
钱进组织这场抓捕行动本意是给自己、给自己带领的大队获取荣誉。
当然抓捕一伙抢劫犯保护国有资产也很重要。
但他没想到抓捕行动对于鼓动工人们干劲很有帮助。
工头们回到各自队伍,立马将重要信息告知了搬运工们,搬运工们得知自己竟然参与了这么重要的抓捕工作,并且还成功了,那叫一个亢奋。
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到了大队之中。
更有凝聚力。
更有战斗力。
第二天杨胜仗又来了,这次陪着一位副社长来的。
要不是他们社长和党官员去首都开年终总结会了,恐怕那两位大领导都得来慰问他们。
副社长同志很务实,除了表扬钱进外直接问他:“听杨部长说小钱你刚结婚?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需要单位提供帮助的地方?”
钱进说道:“报告领导,我个人没什么需求,但我们街道的小集体企业有个重要的需求,希望咱们单位能提供帮助。”
杨胜仗帮他介绍了一下:“钱进这位同志身兼数职。”
“他是他们泰安路劳动突击队的队长,还组织他们的劳动突击队队员们成立了一家小集体企业,叫做人民流动食堂……”
“哟,”副社长姜茂面露惊奇,“人民流动食堂是你组织办起来的企业?”
钱进说道:“是的,领导。”
“我们街道劳动突击队成员较多,回城知青也多,他们没有工作,我担心给社会造成压力,于是就想办法办成了这么个企业。”
“但是不会影响我的本职工作,”他又补充一句,“请领导放心……”
姜茂哈哈大笑:“不用解释、不用解释,你的工作做的很好,老杨都给我汇报的清清楚楚了。”
“另外我要说的是,小钱你是个能干的年轻同志啊,咱们供销总社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说吧,你们人民流动食堂需要咱单位提供什么帮助?”
钱进掏出准备的摩托车购买票给两人看:“我们企业办的不错,现在有个短板就是交通工具。”
“企业里的一位同志想方设法找亲戚换来了这么一张票,想要帮助企业添置一辆摩托车。”
“可是现在摩托车供应量太少了,我们根本买不到!”
轻骑15型摩托车市价1700元。
价格很贵。
即使月薪50元的工人不吃不喝也得攒三年半才买的上这么一台车。
然而供不应求……
现在采购摩托车的主要是各大单位,它们不缺钱。
姜茂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扫了眼摩托车购买票后直接对杨胜仗点头:
“老杨你把这件事记下来,去找采购科老陈说一声,给小钱解决这个问题。”
钱进急忙道谢。
姜茂饶有兴趣的问:“还有需要提供帮助的地方吗?”
钱进需要单位提供帮助的地方很少,主要是自己手下两个企业需要的帮助很多。
但人得知足。
供销总社没有帮扶他手下企业的责任。
于是他就说一切都很好了,不需要单位的帮助了。
杨胜仗摇摇头,帮手下得力干将提了个要求:
“小钱上个月刚跟妻子登记结婚,当时韦社长特批两人去银滩公园招待所中咱单位的401住过几个晚上。”
“小钱同志的妻子很喜欢里面的环境,我想咱们能不能帮小钱再申请一下住宿机会?”
听到这话钱进忍不住拍了下额头。
他都把这事忘了!
可领导没忘。
这怎么能不叫人感动呢?
姜茂说道:“应该没问题,女同志肯定喜欢里面的装潢,可是小钱同志,你可不能被里面的衣炮弹给打倒呀。”
钱进顿足表态,自己坚定信念干革命,绝对不会被腐蚀。
姜茂哈哈笑,说道:“这件事交给我吧,不过现在里面住了魔都来的领导,得等人家离开我根据档期进行安排。”
恭送两位领导离开。
钱进充满干劲。
既然领导对自己这么好,那没说的,必须报答领导的栽培之恩。
正好借着如今他威信高的时候,钱进开始对搬运大队做调整工作。
首先,要加强每一支队伍里队员之间的互助。
现在国内各行各业都不够职业化,就拿搬运大队来说,搬运工们如同散工,不够团结,干工作的时候没有发挥集体的力量。
他设立互助小组,让体力好的队员帮助相对较弱的队员。
为此他直接召集八个工头和搬运大队里的党员们开了个会。
针对互助小组他说道:“咱们甲港大队是一个大家庭,不能让任何一个家庭成员掉队。”
“以前大队有个口号是‘齐心协力搬运忙,码头稳定有保障’,现在我们可以再加上一句‘互助互爱一条心,甲港大队立功勋’。”
工头们听后赶紧点头。
刘金山却严肃的摇头:“钱大队,在这里我个人要提出一点小小的意见。”
钱进一愣。
他没想到刘金山还能反对自己的提议,就问道:“那刘副队你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刘金山精神抖擞的说:“不客气的说,这次我还真是有点高见……”
“你快拉倒吧,咋了,老刘,你媳妇给你吃铁杆山药了?你今天怎么这么硬呢?”胡顺子大咧咧的说。
刘金山冷笑道:“那你等我说完话后,再进行质疑好不好?”
“我的高见是,这句口号要改一改,应当改成互助互爱一条心、甲港大队向前进,甲港大队向——钱进!”
钱进惊呆了。
你真是个人才!
这都能拍马屁?
关键马屁拍的还很到位!
刘金山说完之后,工头们忍不住鼓掌。
他得意洋洋的看着胡顺子。
胡顺子一拍桌子站起来,然后哼哧哼哧的说:“不得不承认,老刘你这次确实提了个好意见。”
刘金山对钱进说:“钱大队,我提议大队就把口号改成这个吧。”
钱进研究之后答应下来。
倒不是他愿意吃马屁。
主要是人家改的确实好,一条心对向前进,押韵啊!
钱进继续进行改革。
成立互助小组对集体有益,但对于那些强壮搬运工不公平。
所以他决定在大队内部建立一个奖励机制。
他说道:“我会找咱们单位给搬运工进行额外嘉奖,以后每个月评选诸如‘最佳互助队员’、‘搬运效率之星’等荣誉,并给予一些奖励。”
“物质奖励,绝对都是好东西!”
工头们听后更是要拥护他的改革了。
谁不喜欢物质奖励呢?
魏雄图担心的问钱进:“总社能支持你的申请吗?物质奖励不是那么好拿的。”
钱进点头。
这方面他挺有信心的。
今天杨胜仗给他打电话了,单位决定给甲港大队拨付一笔专项资金,用于改善码头的设施设备。
资金金额是一万元,由钱进专人负责。
不用说,这是市供销总社针对钱进率领甲港大队抓捕了下山虎团伙的物质奖励了。
但这笔钱钱进不会克扣一分一毛。
具体怎么使用他已经有安排了:
首先他要用一部分钱修缮工作码头的照明系统,换上了更亮更耐用的灯泡。
其次要在码头的一些关键位置安装上个信号灯,以便搬运工们工作更有条理、更有秩序。
然后他还要用一部分钱制作简易装卸架和滑道的材料。
这是他继四车发明后针对工作现场工具的新发明。
他要设计一批可拆卸滑道,搭配专用小车使用,可以进一步解放劳动力。
所有提案全票通过。
没人有异议,因为钱进确实是为了单位、为了搬运工集体而搞的这一切。
每一项提案都可以用‘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来评价。
不过这些提案的实施都得在年后进行了。
快过年了。
当天下班钱进要回家,张爱军忽然蹬着自行车来到了他身边。
看到这伙计钱进松了口气:“你这两天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小年夜他约见下山虎团伙的时候,是安排了张爱军给自己当后援的。
结果这后援不见了。
第二天抓捕下山虎团伙的时候,他之所以不敢贸然实施抓捕而是要送功劳给治安分局,原因之一就是张爱军没到,他手上没有尖兵。
张爱军表情凝重、眼睛一个劲往四周看:“领导,你小年夜让我保护的那个光头跟你是什么关系?”
钱进心跳陡然加快。
张爱军发现自己变装机密了?
这事他有所准备。
毕竟张爱军跟他关系太熟了,然后那天他一直盯着钱进背影,有很大概率发现两个人的一致性。
于是他应和的说:“那其实是我一个哥哥,有血缘关系那种,怎么了?”
张爱军沉声说道:“让他后面务必小心。”
“下山虎团伙一共五个人,当时我跟踪的时候发现了他们那边有人在岸上放哨,并且这人的水平我觉得是他们团伙里最厉害的。”
“我这两天一直在追踪这人,他很滑溜,我只打断了他一条腿,还是让他跑了。”
钱进吊起的心落下了。
咯噔一下子落下的。
自己没猜错,下山虎团伙不是四个人!
不过这事问题不大。
虽然是自己一伙人抓捕的下山虎团伙,可坑害下山虎团伙的却是自己扮演的光头枪手。
下山虎团伙中漏网那人如果要报仇大概率不会找他,而是去找光头枪手。
当然,这事不好说,他后面确实得小心了。
距离过年没几天。
钱进开始盘算过年的事。
大年二十九城南区有个庙会,叫做娘娘宫庙会,规模很大。
历史上这个庙会是全城性的年集,前些年庙会被暂停了。
到了77年过年的时候庙会又恢复了,人民群众依然对参加庙会有着巨大的热情。
于是今年政府准备大办庙会,以显示新时期经济上的新面貌。
供销总社在这件事上承担了巨大责任,今年腊月二十九各供销社、百货大楼、副食品店等供应性单位都要去摆摊。
所以最近有大量物资从全国各地经过海上来到海滨市,由搬运工送入仓库又由运输队送出去。
钱进准备带人民流动食堂去娘娘宫庙会上凑凑热闹,到时候应该可以打个响亮的炮。
麻辣烫、鲜汤煮要销售,同时他还准备上阵烧烤摊。
腊月二十七,钱进抽了个空提前下班。
他先去了泰山路煤站,采购五十斤木炭。
煤站迅速给他开票,负责称重的老王更是往磅上使劲放木炭:
“钱总队你瞧好吧,全是上好的枣木炭,以前是给炼钢车间专供的好东西,现在咱也用上了,我先紧着给你用……”
这就是排面。
钱进还记得他刚穿越来那阵到煤站来买煤,结果就因为称呼不准确,人家师傅还给他甩脸子呢。
走出煤场,他把装炭的麻袋甩上自行车后座。
五十斤的重量不轻。
钢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钱进摸了摸兜里剩下的肉票、粮票,蹬车往农贸市场方向骑去。
食品公司门口排着长队,几个裹着头巾的大娘正在议论春节供应的各类海鱼。
钱进径直走向熟识的售货员,两人低声交谈几句,小张悄悄从柜台下摸出个油纸包。
“钱总队,这是刚宰的小山羊,你回去吃就行了,这羊肉绝对嫩。”
钱进如数交钱交票。
售货员还要给他折扣,钱进不要,他一分钱便宜也不占。
不差钱!
他把肉揣进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揣了个炮弹。
此外他又去买了两袋子面饼,车把一边挂一袋子,自行车摇摇晃晃回到社区。
海风裹挟着雪地上冒出的寒意扑进泰山路的老巷子。
暮色刚染红半边天,钱进回到筒子楼。
车把手上又挂上了半扇猪肉,包羊肉的油纸包下头洇出暗红的血渍,后座捆着的木炭包簌簌往下掉碎渣。
他和张爱军提上东西上楼,廊道晾衣绳上几件衣服在随风晃荡。
魏清欢正在挂衣服,枣红色毛线围巾垂在胸前,衬得脖颈愈发白皙。
“回来啦?今天回来挺早。”
女老师笑着打招呼,钱进从她身后走过,她恰好转身,辫梢扫过钱进下巴,带着雪膏的茉莉香。
月白色毛衣裹着纤细腰身,袖口露出半截藕荷色毛衣,钱进永远看不够媳妇的妖娆身段。
廊道既然晒上衣服了,钱进只好将烧烤架支在屋子里。
他拉开窗户,阳台又担任起了厨房重任。
魏清欢见此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今晚要做烤肉吃?”
钱进点头:“嗯,我准备培养几个人做烧烤,这两天先自己练练,等腊月二十九去赶娘娘宫庙会的时候,让人民流动食堂去制造个大新闻。”
麻辣烫,关东煮,烧烤。
这三样出现在当下的庙会上绝对是餐饮明星。
三角铁焊的烤架支好,钱进把木炭码成宝塔状。
魏清欢蹲在搪瓷盆前调酱汁,粗陶碗里红艳艳的辣椒面混着金黄的芝麻粒,倒进香油时溅起几点油星在脸上,惹得她忙用袖口去擦。
“你小心点,得亏是香油,要是滚油或者辣椒油,你可得遭罪了。”钱进过来拉起她仔细的擦。
魏清欢抿嘴温柔的笑,夕阳光垂落,照得少妇脸庞光光。
按理说肉要好好腌制才行。
但钱进发现这年头的肉还没有注水肉这一说,鲜肉品质极佳,这样做烤肉即使不腌制单纯的肉香反而更能勾起人的食欲。
他让魏清欢将肉切块,把准备好的烤肉调料全数摆放出来。
魏清欢干活很麻利。
等他忙活完了回头看,羊肉已经被切成均匀的小块。
肥的像脂玉,瘦的似暗红玛瑙,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烤肉签子是他在商城买的,都是自行车辐条形状的铁签子。
有了人民流动修理铺后,这签子来路变得很好解释:用自行车废辐条改造而成。
钱进从屋里搬出个小板凳给魏清欢坐下,让她坐在烤炉边学着穿肉串。
这没有技术含量。
魏清欢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竹签从肉块中穿过,肥瘦相间,两瘦一肥,标准的烤串穿法。
几个相熟的哥们还没来,钱进想烤点肉给媳妇吃。
第一批肉串上炉时,炭火正好烧到透红无烟的状态。
羊肉串上了烤炉很快就“嗤”地冒起白烟,油珠子在肉表面滚动,然后滴落到炭火上,炸开一朵朵蓝色的小火苗。
钱进熟练地翻动着肉串,时不时撒上一把混合了孜然、辣椒面和芝麻的调料。
香气像有实质一般,迅速的就在寒冷的冬夜里弥漫开来。
月亮升起来了。
羊肉串不断爆出油儿,滋滋声很悦耳。
钱进手腕轻转,铁钎子在炭火上画着圆,羊油滴落处腾起青烟,逐渐就烤好了。
街道上有人从楼下经过就会抬头张望:“这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香?”
四小和汤圆精明的跟小狐狸一样,他们嗅到香味你追我赶往二楼跑。
筒子楼一户户的都舍不得吃肉,能够出来这肉香味的自然是钱进家里。
钱进把一串肉交给魏清欢:“趁热吃。”
他用卫生纸擦了擦签子头,魏清欢轻启红唇咬下一块肉慢慢咀嚼。
肉汁混合着烧烤料在舌头上爆炸,她忍不住点头:“好吃,我感觉比管大哥烤的还好吃。”
钱进知道她没有违心夸奖自己。
21世纪的烧烤料配方太成熟了,当下的国营大厨根本比不了。
魏清欢开开心心的吃着肉问道:“这得是内蒙草原的羊羔肉吧?好嫩。”
钱进揽着她的腰准备来两句骚话,结果门被推开五小嗷嗷进来:“好香啊!”
后面其他人开始断断续续的到来。
王东拎着两瓶白酒,鼻子使劲抽动着:“这味儿,隔着一条街我都能闻见!”
“烤肉串啊?好东西,正好配我今天带来的汾酒——科里的过年福利酒。”
后面徐卫东、朱韬、赵刚、石振涛几个人都到了,周山湖这次也被钱进叫了过来。
到了年根,各大单位发了年节福利,于是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点东西。
有用报纸包的油炸生米,有单位发的虾米,还有带了香肠肉丸之类的东西。
周山湖最实在,一手一条大黄鱼。
黄鱼得有半米长,色泽金亮亮,一看就知道是夜里捕捞上来的好货——
海边人家都知道,大黄鱼之所以是黄色的不是因为它们擅长搞黄色,而是体表有一层金色皮腺体。
这东西极易被紫外线分解褪色,因此夜晚捕捞的大黄鱼会因为隔离光线加上低温保存而使其色泽更加金黄,白天的会偏于灰白色。
看到周山湖进来,钱进招手:“你过来,你手巧,以后这门买卖你负责。”
周山湖擦了把鼻子低声问:“钱总队,我一个新兵编入人民流动食堂能合适吗?”
谁都知道人民流动食堂如今为劳动突击队乃至居委会提供了巨大的资金和福利支持,所以进入人民流动食堂对突击队员们成为一种荣耀。
钱进说道:“合适,除非有人比你手更巧。”
“烤肉不简单,我其实学的不好,之所以破例提拔你来负责这个活,是因为需要你自己钻研。”
周山湖痛快的说:“交给我,钱总队,我办的漂漂亮亮。”
钱进让他看自己烤肉。
肉串烤到七八分熟时,钱进拿起个刷子,蘸了油料往肉上刷。
油一接触滚烫的肉表面,立刻激发出更浓郁的香气。
他解释说:“具体什么时候刷油你得自己研究,我是乱刷的。”
周山湖点头。
第一波烤好的肉串被放在搪瓷盘里,魏清欢端上桌,接下来周山湖也上阵,两人一起忙活起来。
“都别客气啊。”钱进阴阳怪气说反话。
王东这帮人跟牲口一样根本不在乎,早就开抢了。
烤得焦黄的羊肉块冒着热气,咬下去的瞬间,外皮的酥脆和内里的鲜嫩形成绝妙对比。
滚烫的肉汁混合着香料在口腔里炸开。
满嘴流油这个词,此刻有了最生动的诠释。
“钱总队这手艺真厉害,我感觉这次比在工人新村那天吃的还要好吃,钱总队的技术进步了啊。”朱韬吃得满嘴油光。
“那是,”王东灌了口白酒,“钱总队在做菜这块真厉害,跟小魏老师简直是天地之合。”
“是天作之合。”徐卫东纠正。
王东便冷笑:“哟,徐老师也考上大学啦?”
两人开始斗嘴。
钱进笑着又放上一批肉串。
这次是五肉,肥厚的肉片在炭火卷曲起来,边缘渐渐变成诱人的焦色。
魏清欢端出一摞面饼准备上锅,钱进见此急忙说:“不不不,这是要烤的,实际上人民流动食堂的烧烤铺以后全靠这个面饼来撑生意。”
这年头烤肉太奢侈了,注定不会成为烧烤铺的主力,烤面饼和烤豆腐才是。
钱进烤起面饼。
油料刷上去,面饼渐渐鼓起小泡,小麦的甜香中透露着浓郁的孜然香。
“来,试试这个。”钱进把烤好的五肉递给魏清欢。
但递给其他人的五肉是夹进面饼:“尝尝这个,这就是以前没吃过的了。”
魏雄图回来,他去给宋致远老教授送年礼来着,顺便把老教授接了过来。
老教授曾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他多年没吃过烤肉了,如今拿到手后大为感慨:“上一次吃这个还得是62年吧,当时我去内蒙协助筹建大学……”
说着他长叹一声摇摇头,张开嘴咬了一口烤饼夹烤肉。
随即老先生的眼睛眯成两条缝:“妙啊,这谁想出来的绝配?”
“五肉肥腻,面饼瘦柴,让面饼吸足了油水给五肉加了粮食味道,绝配!”
然后他又压低声音:“说起来要是在前两年,这可就是享乐主义啊。”
众人哄笑起来。
徐卫东举起酒缸:“那么同志们,咱为能光明正大吃肉干杯吧?”
“干杯!干杯!”大人举起酒杯吆喝,小孩也举起橘子水吆喝。
安排周山湖做烧烤是个很好的主意。
他以前搞钱快舍得钱,也是吃过烧烤的,另一个他确实手巧。
一把把肉串在他手里旋转,第一把烤肉还有些地方烤焦,第二把烤肉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焦糊处了。
后面钱进下班,他自己掌控烤炉,能从左到右同时照顾好几十根烤串。
又是开开心心一顿大餐。
夜渐深时,众人摇摇晃晃离开,炭火渐成暗红色。
魏清欢收拾着残局,发间绒不知何时掉了,乌发散在肩头如瀑。
钱进拎着热水壶给她添茶,壶嘴腾起的热气氤氲了视线。
墙角的录音机飘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沙沙杂音里歌声倔强地往上蹿。
“明天百货大楼能来电视,今天我骑车过去的时候白洁特意跟我说来着。”钱进往烤炉里添了把松枝,噼啪声里火星四溅。
魏清欢倚着窗台,月光给少妇镀了银边:“那明天咱家里就有一台电视机了。”
钱进说道:“电视机算什么?运气好的话,年前我给你看看咱家能添置个什么好东西。”
魏清欢下意识要笑。
可过于幸福的生活又让她有些担心:“咱家里又有录音机又有电视机,就是寻常的领导干部家庭也比不上咱们。”
“老公,我感觉咱家里的东西够多了,不要再添置了。”
钱进哂笑:“放心,老公的东西都是堂堂正正来的,绝对没问题!”
房间又有火炉又有烤炉,温暖如春,而海滨靠海一年四季都湿润。
于是,这个夜晚带上了一些春日的潮意……
当烤炉的最后一颗火星湮灭在星光里,泰山路的石板路上已结满霜。
钱进照常上班,刚上班一会杨胜仗的电话打过来:“到总社办公大楼来。”
今天很冷。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街道。
钱进顶着风站在供销总社办公楼院子里,脸颊冻得发红,看起来像是满脸喜色。
当然他确实很欣喜。
因为此时他面前停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大红色的车身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喜庆的光泽。
准确的说这并不是他熟悉的摩托车,这车的车身结构介于自行车和摩托车之间,不如摩托车那么厚重,又比自行车厚重的多。
这就是轻骑15。
轻骑来自于它的形象,这是一款轻型的铁骑。
15是因为这款车下线时正值建国15周年。
钱进买的不是最早款式的轻骑15,像购买票上写的是轻骑15-75,实际上它是轻骑15在1975年出厂的升级款,用二十世纪的话说就是plus款。
官面上这款车也叫轻骑15,但民间为了区分把它叫做轻骑75。
相比前辈15型,75型要更结实厚重,跟后世的电动自行车也就是小电驴差不多。
15型这款车油耗少,百公里油耗仅为1.5升,设定时速45公里。
改进型的75型轻骑油耗提升到了2.8升,限定时速也提升到了80公里。
轻骑15型还有些车被私人买走了,75型几乎都被用于公用了,比如送电报送胶片,或者各单位外勤使用。
杨胜仗拍了拍车座说道:“单位特批的一个名额,名义上这车该给报社使用,领导亲自出面给你要了过来,这是78年海滨市过来的第一批75车。”
钱进道谢:“多谢领导了。”
“行了,别愣着了,试试吧,你会开摩托车吧?”杨胜仗递过他钥匙,金属在冷空气中泛着冷光。
钱进接过钥匙露出笑容:“干嘛不会?”
“这是油门、这是离合,这是刹车,这还不是有手有脚就能骑?”
他跨上车座,皮革冰凉的感觉透过裤传来。
一阵鸡动。
插入钥匙,轻轻一拧,发动机发出“突突”的声响很清脆。
钱进感到一阵奇妙的震动从胯下传来,很久没有的感觉了。
自从来到这边他只骑过肉马,还是第一次骑铁马。
“慢点开,路上小心!”杨胜仗在后面喊道。
钱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拧动油门。
他现在娇妻在怀,大好前途在望,比谁都怕死。
摩托车缓缓驶出大院,拐上街道。
二月的海滨市街头,行人裹着厚厚的衣匆匆行走,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
但当摩托车的声音传来时,自行车的铃声只能黯然失色。
“看!大摩托车!”有戴帽的小男孩指着钱进大叫起来。
大摩托也是一些人对轻骑75的俗称,轻骑15自然就是小摩托了。
八十年代青年为什么愿意骑摩托车?
钱进现在明白了。
他只是出来试车,绝对没有炫耀的意思,可街道上好些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不知道是惊讶或者羡慕还是好奇,反正周围的人都往他身上看。
甚至有骑自行车的年轻人拼命蹬车想跟上来看看。
钱进一看这风头太大了,调转车头开了回去。
现在摩托车比骑车还要罕见,轻骑75这种当下的大摩托则最是罕见。
钱进回去跟杨胜仗说了情况:“要不然我先把车子送回去吧,否则带到大队去,同志们哪有心思干活?肯定都要跑来看车了。”
杨胜仗抽了口烟点点头:“你把工作安排好,今天直接歇班吧,大年初一你给我去值班。”
钱进正要满口答应,一听大年初一值班直接萎靡了。
杨胜仗说道:“年前这几天,你只要安排好工作就行了,其他时候不用在单位盯着,这样大年初一换你值班行不行?”
钱进一听,精神抖擞:“领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兵锋所指,我策马奔驰!”
“滚蛋!”杨胜仗笑骂甩手,“真是近墨者黑、近刘金山者能拍马屁!”
刘金山的马屁功夫在全仓储运输部里都是有名的。
钱进执行命令。
加油门滚蛋。
以往二十多分钟的自行车车程如今就是几分钟。
摩托车开进泰山路,远远地钱进就看见几个孩子在筒子楼下的空地上玩斗鸡。
他们单脚跳来跳去,摩托车的声音一传来,游戏立刻停止了,所有孩子都转头望向声源处。
“前进叔?!前进叔你开上摩托车啦!”刘三丙不斗鸡了,激动的迎面跑来挥手。
其他孩子也一窝蜂地跟上来,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钱进不得不停下车,生怕撞到这些兴奋的小家伙。
“哎哎哎,都能碰、都给碰——不是,那里别碰,小心烫着!”钱进一边熄火一边喊道。
但已经晚了,有几只小手已经摸上了还发热的排气管。
“哎呀!”两个孩子同时缩回手,有一个直接眼泪汪汪。
钱进又好气又好笑:“车子以后停在咱泰山路,少不了你碰的时候,但排气管不能碰,这是车炉子,能不烫手吗?”
孩子们却不管这些,围着摩托车转来转去,问题一个接一个:
“钱叔叔,这车能跑多快?”
“烧汽油的吗?”
“是单位奖励的吗?”
钱进一边胡乱搭腔一边推车回到筒子楼门口,晒太阳的老头老太们伸长脖子看。
“小钱,这是公家配的?”对门的王师傅喊道。
钱进点点头:“对,工作需要,搬运队经常要去仓库检查,有辆车方便。”
他没说是以人民流动食堂名义买的。
这就是他的车了。
在供销总社这车属于人民流动食堂,在泰山路它就属于供销总社。
“了不得啊!咱们这条街上头一个配车的干部!”王师傅的赞叹引来一片附和声。
小孩的喊叫和老人的赞叹吸引不少楼上住户,有人推开窗户往下看,看到大摩托赶紧下楼来凑热闹。
魏清欢也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没摘完的韭菜。
钱进过去找她,又对其他人挥手:“叔伯阿姨爷奶婶子,都散了吧,天冷,别冻着了,这车以后就停这里了,你们想看随时能看。”
进了屋,魏清欢关上门小声说:“这么招摇,合适吗?”
钱进把钥匙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工作需要嘛,我们杨部长说了,这是社长特批的。”
“再说了,现在不是提倡‘四个现代化’吗,交通工具也得现代化。”
魏清欢还是有顾虑。
在这个大家生活水平都差不多的年代,突然有了这么一件稀罕物,难免招人眼红。
但钱进很清楚,时代正在变化,生活要改变了。
去年恢复高考,今年又要搞改革开放,以后的日子,神州大地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魏清欢还没有去搬电视机,她想要等晚上百货大楼快下班时候再去搬。
那时候天就黑下来了,她想要搬上电视偷偷去工人新村藏起来。
钱进知道她喜欢电视机也喜欢摩托车,所以今天能提前下班,他想要带魏清欢出去兜风。
魏清欢一个劲担心他被人嫉恨,便拉着他的手说:
“咱先不去兜风了,天这么冷,马上要过年了,要是兜风给兜感冒了怎么办?”
“你把车先停到学习室里去吧?主要是得小心被人给偷走。”
这是个重点。
这种摩托车当下是所有小偷的心头好,学习室还真是个合适的藏身之地。
毕竟那地方曾经是个大仓库,窗户很小只有门能进出,只要把门锁好就没事。
钱进答应魏清欢,晚上就把车子停进去:“但这白天用不着,走,我带你去买电视机。”
“咱买了电视机直接送去工人新村,然后咱俩在那里看电视。”
魏清欢也想看电视。
但她太了解钱进了,或者说她现在有个公式。
钱进+工人新村=上床。
所以她特意警告钱进:“今天是去上床、不对,说错了,今天是去放电视机,绝对别想别的!”
钱进无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购买电视机很顺利,钱票准备好,钱进搬上箱子就走。
摩托车开进工人新村又是一阵瞩目。
钱进锁车搬着箱子上楼,将小电视机放在了卧室桌子上。
魏清欢说道:“应该放到客厅去呀。”
钱进解释:“有外人来的时候再搬去客厅,平时放卧室,客厅那么冷怎么看?”
“放卧室咱们可以在床上倚着床头盖被子看,那多舒服。”
魏清欢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这句话确实有道理。
现在没法安插天线,钱进打开电视转动按钮调频选台。
只有一个电视台,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住顶楼并且现在六楼是居民楼的最高层的原因,画面倒是还挺清晰的。
清晰的工农兵雕塑画面。
钱进上床盖好被子。
魏清欢很有仪式感的泡了两杯茶上床。
然后……
(本章完)
第155章 新的致富渠道,出现了
第155章 新的致富渠道,出现了
轻骑75摩托车给劳动突击队员们带来的震撼性更大。
年轻人对摩托车的热爱跟小孩老人完全不一样,小孩老人那是新奇。
年轻人是想搂着它睡觉。
崭新的摩托车停在学习室里,人民流动修理铺今天是赵卫国留守,于是他幸福的跟这辆车子共处了一个下午。
钱进允许他研究这款车:“以后你们迟早要修摩托车,所以现在你可以随便摸、随便用,但是先别拆,你现在拆了还安装不起来。”
赵卫东哪能拆这辆新车啊。
他起初都舍不得摸,只是一个劲的用毛巾擦拭车子。
可车子崭新没灰尘,用不着擦拭,于是他改成擦轮胎……
钱进看的挺心酸的。
因为他骑车的时候毫不爱护,那真是想怎么骑就怎么骑,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轻骑75跟雅马哈、铃木之类的摩托车一样,都是脚蹬发动。
天冷轻骑75有时候发动不起来,他还站起来使劲蹬……
学习室里来了摩托车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劳动突击队,先是在街道劳动的人赶来观摩,后面到了傍晚,下班的队员也来了。
这个锃光瓦亮的物件停在学习室里,引得大家伙勾肩搭背的看稀奇。
等徐卫东回来,他直接上手。
“摩托车!”徐卫东第一个蹿过去,一甩长腿跨上去,“好家伙,还是75大摩托!”
“我们单位只有15小摩托,据说今年也要采购这种75大摩托,没想到领导没骑我先骑上了。”
工人们呼啦围上来。
街道上有摩托车跑过,可没有摩托车给他们把玩。
石振涛小心翼翼摸了摸车把:“钱总队,这得多少钱?”
钱进说:“1700元。”
大家伙惊叹。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购买资格。
就像徐卫东说的,他们打投所需要骑着摩托车巡逻打击投机倒把的犯罪行为,结果也只有轻骑15这种小摩托,还没买到轻骑75大摩托。
而轻骑15才不到800块,比轻骑75便宜的多。
崭新的大红摩托成了大姑娘,被一群痴汉包围。
有的摸它的头,有的摸它的车轮,有的摸它的大灯,有的伸手指抠它的排气管……
“想骑就骑。”钱进把钥匙抛起来又接住,“咱自己人的东西。”
徐卫东一把抢过钥匙:“那让我先出去试试。”
他推车出门跨上车,右脚一蹬启动杆,发动机“突突”响起来,排气管喷出股黑烟。
队员们呼啦散开个圈,看徐卫东顺畅骑出去,车头灯在暮色中划出个晃眼的光弧。
“狗日的真会骑!”王东羡慕的拍大腿。
远处传来徐卫东的怪叫,摩托车在两百米外甩了个漂亮的尾,又蹿回来。
徐卫东下车时脸涨得通红,鼻尖上挂着汗珠:“太带劲了,大摩托就是不一样,比轻骑15有劲多了,我都没敢使劲给油门。”
他把钥匙递给王东:“东哥你试试?”
王东也想潇洒的骑摩托车,可看看这辆崭新的车子,他犹豫一下说道:“我在单位里没骑过啊。”
这很罕见。
王东向来做事勇猛没脑筋。
徐卫东赶紧笑话他:“我草,你们国六厂是大单位,你们保卫科没有摩托车?”
“滚蛋,有偏三轮侉子摩托车。”王东推他,“但我还是个新兵,领导不让开,光让我坐。”
钱进说道:“放心的开就行了,这种摩托车跟偏三轮一样的开法,你现在学会了,回头上了侉子就能跑。”
“到时候给你们领导一点小小的泰山路震撼,让他看不起人,一个破偏三轮还不让你骑呢。”
王东胆子很大,被他一说就心动,心动便行动。
钱进教他怎么掌控离合、怎么配合换档,怎么加油门怎么踩刹车。
王东试探着起步,几次成功起步他有数了,剩下的便是换档换速度。
他没敢开快,也跑了两百米转回来。
第一次骑摩托就成功,这让他意气风发、志满意得:“嗨,咱们也是会骑摩托车的人了!”
钱进又把钥匙扔给米刚。
米刚手忙脚乱接住钥匙,喉结上下滚动:“我、我就算了……”
“怂包!”王东推他,“刚才不还摸得挺欢?现在让你上你不敢上了?骑摩托跟骑媳妇没区别,双手把好车把就像摁住媳妇的肩膀……”
钱进推开他:“这里不少未婚青年,你可别给我带坏人家。”
他上去拍拍米刚肩膀:“试试,摔不了,以后你米队肯定得骑摩托带队巡街。”
米刚哆哆嗦嗦跨上车。
这车比他想象的重,两条腿支着地直打晃。
他学着徐卫东的样子踩启动杆,第一下没踩动,第二下使猛了,偏偏手又紧张拧着油门,于是车子“轰”地窜出去!
米刚“嗷”一嗓子,连人带车栽进了路边的雪堆里。
队员们炸了锅。
铁头去扶车,徐卫东检查划痕。
还好冬天雪大有缓冲,倒是没有摔坏车子。
这把米刚吓了个好歹。
他瘫在雪堆里,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完了完了,”王东摸着油箱上的一道白痕,“公家的东西啊。”
钱进拨开众人先把米刚拽起来,又蹲下检查摩托车。他食指抹过那道白痕,突然笑了:“正好。”
“啊?”米刚又惭愧又郁闷又生气,堂堂的突击队队长一开口带上了哭腔。
“正愁太新了招摇。”钱进踹了一脚启动杆,“这下踏实了。”
发动机轰响起来,他扭头喊:“米队你别怕,放心的骑,同志们都放心的骑,这就是个工具而已。”
其他人看到米刚摔车更不敢骑,他们想要拍照片。
一听这话周山湖自告奋勇:“我去照相馆把老周同志叫来给弟兄们拍照片。”
“成,这是你的关系。”王东推了他一把。
有人调侃:“要不要骑车去?”
周山湖如今越发开朗,不像刚来时候沉默。
他一点不客气,拿走钥匙上了车,一脚蹬开启动杆,轰轰轰的就开走了。
起初摩托车路线还有点摇晃,后面慢慢的就开的笔直了。
比徐卫东骑得还好。
众人傻了眼:“日,这孙子怎么还会骑摩托车?”
王东反应过来,一拍巴掌说道:“他15岁偷过食品厂的摩托车,还能不会骑车?肯定当时学会了!”
有了摩托车代步就是快。
随着轰轰轰的声音重新回来,周师傅挎着海鸥相机在冲他们挥手。
下车后他跟钱进弯腰握手,笑道:“这小子骑着摩托车去了,把我吓得够呛,真怕他又犯错误偷……”
“这种话以后不能说。”钱进打断他的话拍拍他的肩膀,“我的摩托车,同志们新奇想跟他合个影,你来给我们拍一个。”
周师傅说道:“没问题,带了三个胶卷,肯定够用。”
“都站好!”钱进支起车撑,“跟新战友合个影,先一个个来,然后咱们来个合照。”
徐卫东还是第一个上去中间扶着车把,骚包的骑在车上双脚撑地、抱着双臂一脸严肃。
钱进将随身带的墨镜掏出来给他戴上。
徐卫东的表情更加冷酷。
周师傅调着光圈喊:“笑一笑,太严肃了。”
徐卫东说道:“就这个表情拍!”
海鸥相机“咔嚓”一声,王东去抢车:“该我了该我了。”
众人轮流着戴墨镜骑车子,留下一张年轻的照片。
徐卫东带了个好头,他们表情一个比一个冷酷,坐在车上跟便秘似的。
最后是周山湖。
周师傅换角度拍了好几张。
最后钱进说:“周师傅你上去,我给你们爷俩来一张。”
周山湖坐在车上,周师傅站在旁边,手搭在儿子肩头。
夕阳从西边打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最后几乎合到了一起。
周师傅对此非常满意,他说道:“同志们,今晚我加班加点了,明天怎么着让你们拿到照片,正月里来亲戚,肯定让亲戚们看到你们骑摩托车!”
钱进说道:“钱和票由我们企业……”
“由周山湖同志支付了。”周师傅捏着儿子脖子摇晃一下,满脸笑容。
周山湖也说:“我请大家拍照片,回头我在家里打扫卫生来换照片钱。”
钱进点点头:“也行,就当是同志们沾你光了。”
天黑了。
队员们多数不肯回家,还在围着崭新的摩托车转圈圈。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
快过年了。
第二天周山湖给钱进送来照片,他一身的烤肉味,显然一早开始研究烤肉工作。
腊月二十八,把面发,家家户户蒸馒头。
现在不管哪条巷子哪栋楼,空气里飘着炸鱼的油腥味和槐树炮的硝烟味。
泰山路两边歪脖子槐树上挂了褪色的大红灯笼,风一吹,纸面上“欢庆新春”的标语便摇晃。
钱进上了半个上午的班,把工作安排好后他去视察了劳动现场,然后骑着摩托车回来。
这次筒子楼里的孩童们没有围上来,而是都在围着刘家兄弟。
刘二乙蹲在墙角,袄袖口挽得老高,正用老虎钳拧一条自行车链条。
刘三丙趴在地上,腮帮子鼓成青蛙,腮边沾着铁锈和煤渣。
钱进凑上去问:“你们这是干嘛呢?”
刘二乙咧嘴笑,刘大甲正要开口,其他孩子争先恐后的说:“做枪呢。”
“做洋火枪!”
钱进不知道洋火枪是什么,他小时候没有这玩具,于是没地方去就抱着膀子看热闹。
一会功夫刘三丙把半截链条举过头顶:“哥,我把辐条螺帽磨好了。”
刘大甲坐在地上用老虎钳折腾一根粗铁条,咬紧牙关给折成手枪形状。
钱进大概一看,这家伙把枪身、握把和扳机结构都给做出来了。
刘四丁将一条磨好的短铁丝递给大哥,刘大甲又是一阵折腾竟然给弯成撞针,然后还能与扳机联动起来。
拆解开的链条对齐排列,刘大甲用辐条螺帽固定最前端链瓣,他捋直试了试,满意点头。
有个半大小子便欢快的喊:“枪管出来了。”
还有个少年说:“大甲,你那个链瓣之间得用细铁丝铆紧啊,你得确保火药爆发力集中在枪头上。”
刘大甲嘀咕:“我还能不知道?”
钱进抠抠耳朵感觉不对劲。
这帮孩子做的是玩具吗?
怎么还要火药爆发呢?
随后刘二乙拿出皮筋,一端固定在枪架屁股位置上,另一端他给连接了撞针。
接着他扣动扳机,竟然给撞针形成了一个弹性复位装置。
钱进见此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候孩子太野了吧?
他们做的这把枪比自己小时候买的仿真枪还像那么回事。
刘大甲那边又用砂纸使劲打磨枪栓,不知道谁偷了母亲还是奶奶的顶针给扳机镶了个边,金属在阳光下散发着冷光。
“成了!”刘大甲开心的欢呼。
他拆了炮仗放上火药,又将一支火柴杆头朝内塞进枪膛。
随着他扣动扳机,火柴杆撞击燃烧火苗引燃了火药,一声脆响,自制子弹旋转着冲出院墙。
正在舔蛋蛋的黄锤吓一跳,夹着尾巴警惕的往四周看。
它被打了黑枪!
少年们举着枪欢呼: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野鸡闷头钻,哪能上天王山?”
“鸭子给给!”
“同志们,跟我去解放县城……”
钱进跟着转了一圈后发现,所谓的洋火枪并不是自己以为洋·火枪,而是洋火·枪。
所谓洋火是民间对火柴的称呼。
这就是一把火柴枪,没什么危险。
它是现在孩子眼里的神器,谁有这么一把枪比21世纪的孩子有奥特曼变身器还要神气。
但因为它需要链条、辐条螺帽等工具制作,如果从头制作而不是像刘家兄弟这样提前做好零件现场组装,那怕是得做一天才能做成。
所以它很珍贵。
钱进手里有个修车铺,于是他带着孩童们去修车铺要了链条、辐条螺帽等鸡零狗碎的东西,说:
“你们想要洋火枪吗?想要的话回家找找小人书,可以跟叔叔换洋火枪材料。”
他最近在商城的账户实在穷了。
上次去甲港黑市没换到能卖到商城赚钱的东西,今天早上去了一次九条巷黑市也没换到。
现在要过年了,黑市里头全是年货,根本没有老物件之类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借这个机会打孩子们的主意,准备看看能不能淘换到值钱的连环画。
多数孩童家里有连环画,很快他们便凑了一箱子交给钱进。
钱进不占他们便宜。
链条、辐条螺帽这些东西不够,他去商城买了啪啪枪交给少年们。
啪啪枪属于复古玩具。
这是一种很简陋的塑料枪,在当下年代已经出现了,但还挺少见,百货大楼有的卖,价格不便宜,要两块钱呢。
寻常人家不会两块钱给孩子买个玩具,因为这钱买面粉,是够一家人今天蒸馒头用了。
啪啪枪在商城单卖也是两块钱,但要是买的多,那价格就便宜了,十把枪才十二块。
钱进买了一堆这种枪用来换连环画。
啪啪枪靠皮筋做动力,扣动扳机放开皮筋,然后将枪管里的纸团打出去。
他给孩童们发枪:
“别让外街孩子瞧不起,咱们泰山路孩子一人一把枪!”
“但是给我记住了,不准对着人射击,谁对人射击我就没收他的枪!”
孩童们开心的嗷嗷叫,当场将他尊为司令员。
钱进对最大的刘大甲点头:“看好他们,不准对着人射击。”
刘大甲说道:“好。”
刘二乙也点头。
见此钱进放心了,刘二乙最听他的话了,简直就是他的小迷弟。
他抱着连环画回家。
一本本的连环画放入商城,都不怎么值钱,只有几本零散的老版四大名著能值个几百块钱。
四十五本书,一共卖了还不到四千块。
钱进寻思这小钱还是没什么用,自己得想办法找老物件或者找老山参之类的珍稀生物材料……
想到这里,他突然看想窗台。
窗台外挂着冻肉冻鱼。
其中有两条野生大黄鱼,之前周山湖给他送的两条大黄鱼!
他记得以前看过新闻,这种鱼很值钱!
突然之间一条发财的康庄大道出现在眼前,这年头野生大黄鱼应该有的是吧?
现在他已经有了4号大金箱子,那岂不是可以靠卖鱼发大财?
他兴冲冲的将两条大黄鱼拿回屋里放入大金箱子。
这两条鱼虽然不是很新鲜了,但保存的没问题,因为现在天很冷,魏清欢用的保存方法是晚上将鱼挂在空中然后从头上开始浇水。
水一边流淌会一边结冰,慢慢的就给鱼包裹上一层冰衣,这样等于真空低温,能保存很久。
果然。
两条大黄鱼商城上架。
标签名字一样:野生种大黄鱼(冰鲜保存,欠鲜品质)。
然后一条五斤五两、一条五斤一两,定价分别是一万一千块和一万零二百块。
合计一斤是两千块!
这价格让钱进眼前一亮。
两千一斤啊,而这还是‘欠鲜品质’——应该是不够新鲜的意思。
如果是新鲜出海的大黄鱼,那一斤不得三千块甚至四千块?!
钱进高兴不已。
这下有来钱渠道了。
去买大黄鱼!
而且他还不用去海边或者港口。
腊月二十九娘娘宫庙会,到时候肯定有的是卖大黄鱼的地方!
(本章完)
第156章 临近年根,娘娘宫庙会
第156章 临近年根,娘娘宫庙会
1978年2月15日,农历腊月二十九。
城南区的娘娘宫庙会今天开市,天公作美,晴空万里,大早上就有阳光洒满市区的大街小巷。
筒子楼里很热闹,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去赶庙会。
相熟的人家呼朋唤友,共同去庙会游玩。
刘有牛两口子要带四小去庙会,刘大甲训话刘三丙和刘四丁:
“待会跟紧了爸妈,庙会上有偷小孩的,专门偷你们这么大的!”
刘有牛在收拾东西,他们从生产队带回来两袋子红薯干,准备今天去庙会占个位置换点粮票等正月回老家送给亲戚。
他媳妇李小梅现在加入了港口的家属互救队,一个月有十五块钱收入。
如今他们家财政有所改善,所以这次只准备换粮票,不准换钱。
当然他们家能改善财政最主要的原因是四个儿子跟着钱进吃饭去了,少了这四张嘴巴可是省好多粮食!
刘有牛两口子熟知这点,他们平日里也尽量回报钱进一家。
就拿这次的红薯干来说,品质好的、厚实的红薯干都被挑出来送给了魏清欢。
两口子知道钱进娇生惯养魏清欢,所以只给好东西。
要去赶庙会,钱进自然更得带上魏清欢一起去,至于张爱军也得跟上。
庙会太乱,指不定啥时候就得靠他拳脚来破局。
魏清欢早上起来一直屋里屋外的忙活,乌黑的发梢沾上了冰晶。
临出门前她给汤圆收拾,裹着自己缝制的虎头斗篷,小胖丫虎头虎脑怪可爱。
魏雄图向女儿承诺:“今天去庙会爸爸给你买个布老虎。”
小汤圆说:“哦。”
魏雄图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布老虎晚上搂着睡觉吗?”
小汤圆颠颠的跑回卧室,抱出来一个毛茸茸小象玩偶:“姑父给我这个了,他说这是波儿象,会吃掉抓小孩的坏人还有妖魔鬼怪。”
魏雄图生无可恋:“但你一直想要布老虎,爸以前没钱给你买,现在有钱了。”
小汤圆摇摇头:“可我已经不喜欢布老虎了,布老虎没有这个波儿象厉害。”
“大象最厉害!啊呜啊呜啊呜……”
她说着突然兴奋起来,一手抓着小象一边张牙舞爪摇头摆尾的学老虎叫。
“别瞎跑。”魏清欢弯腰去整理她斗篷下摆。
钱进在后面一扭头。
背平腰细,丰臀挺翘。
妩媚的葫芦出现在眼前。
钱进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魏雄图则在叹气。
他黯然神伤,感觉女儿不那么需要自己了……
海洋城市、港湾地区都有龙王、妈祖之类海神信仰,娘娘宫供奉的娘娘相当于闽地的妈祖,一个含义。
娘娘宫庙会顾名思义,是腊月二十九信徒们集会给娘娘上供祈福,所以围绕着这些人群产生的庙会。
这庙会颇有历史传承,除了前头那几年一直是海滨市所有庙会里最大的一场,巅峰时期能从天不亮持续到天黑,周边乡镇的老百姓都会来赶庙会。
今天去往娘娘宫的公交车人满为患,钱进本想骑着摩托车去赶庙会。
魏清欢告诉他:“除非你留下大军哥看车子,否则咱们前脚走,你这车后脚就归别人了。”
钱进从善如流:“行,那咱们骑自行车去吧。”
他后面载着媳妇,前面载着小胖丫。
张爱军则载着魏雄图——少骑一辆车,因为魏清欢要省下一份看车费。
两毛钱,在当下不便宜呢。
公园之类的场所看车费才五分钱。
娘娘宫在城南区一座小山上,庙会从山脚持续到山顶,如今已人头攒动。
自行车统一停在山脚下。
结果钱进和魏清欢去了一看,负责看管自行车的是熟人,是邱大勇带人在负责发牌子!
然后人民流动修理铺直接在旁边行了个方便。
生意还挺好。
有些人家的自行车有点小毛病,平时懒得专门去修理铺维修,今天就近小钱收拾一下。
钱进停车取票给了五毛钱,邱大勇笑道:“钱哥你抽我脸呢,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巴掌呢。”
“我就是客气一下,”钱进开玩笑,“哎,你们怎么在这里负责看车?”
邱大勇说:“去年就是我们看的,政府给我们无业知青一点生活支援。”
钱进点头:“那政府安排的还挺好。”
苏少兵赶过来给魏清欢倒了杯热水,听到这话回头说:
“钱哥你想的怪好,你以为是政府指定让我们在这里看着的吗?不是,是我们几支知青队伍互相抢。”
“最后我们拳头最硬人最野,才啃下了这块骨头。”
“而且这钱不是我们留下,是跟政府对半分。”
钱进合计了一下:“那今天也得不少钱,来的自行车得有几千辆吧?”
邱大勇说道:“去年来了四千多辆自行车,分到我们手里是四百多块,但我们兄弟姊妹多,一个人分不到十块钱,反正就是分了个过年钱。”
钱进估计今年来的人会更多,收到的看车费也更多。
不过邱大勇说的对,他们人多,分到个人身上就没多少钱了。
魏清欢喝了杯热水暖身子,然后几人开始逛庙会。
国营肉铺前的队伍蜿蜒如蛇,人们跺着脚呵出白雾,怀里揣着揉皱的肉票。
钱进一来就在人群里看到了熟人,王东媳妇揣着手、袄胸口别着领袖像章,正在队伍里等待买肉。
他挥手打招呼,王东媳妇喊:“钱总队、小魏老师,今天割猪肉不要肉票,你们不来上两斤?”
钱进诧异:“哟,今天的猪肉不要肉票呢?难怪这么多人排队。”
“今天很多东西不要票,周边一些公社生产队都会杀猪来卖。商业局、打投局等单位下了通知,娘娘宫庙会是为人民过年服务的,今天特殊,物资敞开供应。”魏清欢已经打听过情况了。
钱进注意了一下,今天的庙会有点以后的自由市场味道了。
比如山脚下就有戴毡帽的老农冲他们揭开麻袋,露出成堆的生:“同志,换不换?便宜,一斤生换一斤肉票。”
钱进挺想买点生回去炒着吃。
但他们刚来呢,就应付说:“待会吧,回去的时候顺路捎带几斤。”
老农又去招呼别人。
咸腥味随海风蔓延。
旁边有渔民正在拾掇,咸鲅鱼在报纸里拱出银亮的脊背,虾酱坛子封着红泥,海带结浸在冰碴子里泛着深绿:
“同志看这个,自家腌的咸鲅鱼,又鲜又咸又喷香,回去不管是上蒸锅还是下油锅,不管是就饭还是下酒,都是顶好的东西……”
钱进对咸鲅鱼没兴趣,对海带结充满兴趣。
他一口气十五块钱买下所有带着冰碴的海带结,让张爱军带上准备给人民劳动食堂送过去。
不管是麻辣烫还是关东煮,这都是上好的食材。
往前走还有手艺人在卖竹编。
老汉用篾刀劈开秸秆,老妇人粗糙的手指灵活转动编出菱形纹的锅盖。
魏清欢买了一个蒲箩:“正好没有装萝卜丸子的东西。”
老汉笑道:“女同志,你可找到好东西了,这蒲箩装萝卜丸子能装到你闺女出嫁。”
他以为拽着魏清欢衣襟的小胖丫是她女儿。
一会小胖丫放开手往卖瓜的摊位里挤:“姑父,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这是公家单位,是一家供销社开了个专门卖瓜的摊位,生意很好。
瓜表面泛着琥珀光泽,掰开是蜜心。
钱进摇头:“太甜了算了算了,小孩少吃,牙齿都坏了。”
魏雄图正要说这句话,结果被钱进抢先了。
但他眼珠子一转掏出钱和票:“闺女,爸爸给你买,过年就该甜甜蜜蜜。”
小胖丫高兴的眯眼笑:“对,爸爸最好,爸爸就要甜甜蜜蜜。”
魏雄图笑的合不拢嘴:买,使劲买。
穿过熙攘人群,半山腰上赫然矗立着两丈高的球山。
有老师傅手持铜勺在忙活,浆在寒风中拉出金丝,“来,小同志拿这个,这叫‘金龙出海’……”
话音未落,又有好些孩子吆喝:“要冰葫芦……”
小胖丫把咬了牙印的瓜塞给爸爸,指着球喊:“姑父!”
“买,必须买!”魏雄图抢先说。
钱进无语。
大舅哥怎么突然从严父变慈父了?
孩子吃可不是好事。
等汤圆以后顶着一口黑牙找对象的时候,有你当爹的乐呵的。
旁边摊位是一家副食品店在卖炸萝卜丸子,油锅的烟火气最浓烈。
穿着白大褂的妇女用铝盆装满现炸萝卜丸子,油星子溅在地面冰块上滋滋作响。
钱进想吃炸肉丸子,结果这年头压根不供应,肉丸子是奢侈品。
他只好买了一包用油纸包裹的炸萝卜丸子,结果味道很好吃,香味很纯粹,外酥里嫩跟肉丸子有着不同的味道。
最热闹的是在娘娘宫山门前。
市里的文艺宣传队组织了表演活动,高跷队正上演《白蛇传》,围观队伍里三层外三层。
扮许仙的汉子踩着半米高跷不断跟人群互动,引得围观人群哄笑。
戏台幕后还有人在热身,一群孩子往里钻。
刘三丙也要往里钻,结果恰好碰到了钱进,被钱进拎着后衣领拎回来:
“想学唱戏?那你不先学好文化?过了年你们兄弟都得去上学!”
“不是唱戏,里面是耍杂耍的,里面有些好东西——大年初一你就知道了。”刘三丙作出神神秘秘的样子。
钱进挤进后台看,有个汉子正袒胸露乳在练习吞宝剑。
原来是杂耍班子在里面热身,准备接替宣传队登台演出。
魏清欢拉着钱进的手挤过看戏的人群进娘娘宫,说:“这里面应该没什么人。”
钱进理解。
过去十年不准给宫里上香,甚至娘娘的金身都被砸坏了,如今里头没了庙祝,应该长满杂草了。
结果一进门出乎预料。
又是一个摩肩擦踵!
但他们不是来上香上供的,现在主殿里头的娘娘金身还是破碎的呢。
这些人是拖家带口、情侣携手来买吃的。
不知道是哪个天才的主意,人民劳动食堂在人家娘娘宫的大院里头!
好几口火炉一字排开,上面铝锅热气腾腾。
麻辣烫、关东煮,旁边还撑开了六个烤炉正在炊烟袅袅。
钱进一进门,麻辣烫的麻味头一次被压制,烤面饼的孜然香随风在大院里打转:
“给我烤两个面饼……”
“同志,我家五个面饼好了没有?”
“我们早就给钱了,怎么我们烤豆腐还不行?”
烧烤摊子最热闹。
一个面饼进货价是六分钱,烧烤以后卖两毛钱。
食客如云。
主要是烤饼需要往上刷油撒料,钱进要求周山湖代领给的烧烤队伍必须舍得用油用料,所以味道很好,在顾客眼里也值当:
面饼不贵油很贵。
他们合计过了,一个面饼连油带料就得用一毛钱,再刨去面饼本身价格,实际上一个烤饼没有多少利润。
这种情况下顾客觉得自己赚了,便舍得来买烤饼吃。
毕竟烧烤料是寻常人家搞不到的东西,烤饼是他们想做也做不了的美食。
再加上烤饼足够实惠,哪怕是来赶庙会的农民碰到了都要给孩子买两个打打馋虫。
又好吃又填肚子又有营养,自然受到欢迎。
反而烤豆腐买的少。
相比一个就有三两重的烤饼,同样价格的烤豆腐只有一串,过日子的老百姓觉得华而不实。
钱进一看人民流动食堂出现了,就让张爱军把海带结给送进去。
朱韬等人忙活的满头大汗,一时之间都顾不上跟钱进打招呼。
倒是周山湖手巧且快,面前烤炉满满的都是烤饼,他还有空子跟钱进点头:“钱总队过来视察工作?”
“过来玩呢。”钱进挤过去打了个招呼,“你们忙吧,注意别收错钱。”
周山湖扭头往旁边努嘴示意:“我爸带了邻居会计大哥来帮忙呢。”
钱进一看,好几个生面孔。
难怪烧烤队这边能忙活过来,老少爷们齐上阵。
周师傅看到他后笑了起来,钱进便调侃:“周师傅,这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周师傅笑的更是灿烂。
他自己搭人情找左邻右舍来帮忙,不图别的,就是想让邻居们都看自家儿子改邪归正了,如今儿子是有好工作的,并不像以前在社会上胡混了。
人民流动食堂忙的不行,钱进没多逗留,转身离开。
娘娘宫大院里有一条路被踩了出来,这条路直通许愿林。
诸多林木上飘着密密麻麻的布条,整体来说布条分两个极端,有的是灰白色,有的是鲜红色。
其实它们本色都是鲜红,只是过去十年不允许搞封建迷信活动,娘娘宫里有小兵小将看守,所以没有新的许愿红布条挂上。
去年过年开始没人管了,又有老人来挂布条。
今天来的人更多了,几乎都是老人,少数是中年人,青年和孩子一个没有。
魏清欢不管别人,她提前准备了许愿红布条,找了根树枝踮脚系上祈福结。
钱进笑道:“你许什么愿?”
魏清欢说道:“这可不能告诉你,只能告诉娘娘。”
“你是人民教师还信这个?”魏雄图摇头。
魏清欢瞪了哥哥一眼:“这只是传统活动而已,难道我还真指望有神明保佑咱?”
“过年不就是传统活动吗?我是想要增加点过年的气氛。”
小胖丫在树下用树枝捅来捅去。
钱进问她:“你在干嘛?”
小胖丫伸手指做噤声状,继续弯腰低头捅。
魏清欢喊她出门。
小胖丫撒丫子跑过来,悄悄往钱进手里塞东西。
入手冰凉。
竟然是铜钱!
钱进看看乾隆通宝又吃惊的看小胖丫:“刚才捡的?”
小胖丫得意的点点头:“三哥说姑父要这个,看到了就要捡给姑父。”
三哥自然是刘三丙。
钱进哭笑不得,只好摸摸她的小脑瓜说:“你还想要什么?姑父给你买。”
“要炮仗!”小胖丫开心的说。
鞭炮摊在后山位置。
不断有摊主点燃二踢脚,巨响震得墙头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这里也有熟人,泰山路好几个调皮孩子挤在前面,一旦有哑炮出现,他们就上去哄抢捡起,然后拆开取火药,灌进链条枪里。
钱进把他们给拽走:“不准捡哑炮,多危险啊,万一延时爆炸伤了手,你们家里这个年就别过了。”
在庙会上转了一圈,钱进知道了卖海货的摊位在什么地方,便带着张爱军挤进去买大黄鱼。
他以为这年头野生大黄鱼会很多,结果往摊位上一看只有寥寥几条。
钱进挺纳闷:“大黄鱼怎么这么少?”
摊上杀鱼的汉子随口解释道:“这两年东海没有多少大黄鱼了。”
“72年开始大规模捕捞大黄鱼,丰产了两年,到74年就少了,去年更少了,今年还要少。”
“咱海滨市不出产大黄鱼,老百姓也不太吃这个,这样本来渔获就少,来到咱海滨的大黄鱼当然更少!”
这涉及到钱进刚发现的生财之道,必须得知根知底。
于是他掏出香烟给附近摊位上的渔民和售货员发烟,跟他们闲聊起了大黄鱼。
恰好这里售货员有魔都人,了解大黄鱼的情况,便叼着烟给他讲了讲。
原来大黄鱼以前是东海的四大渔产,出产量极多,倒了渔汛期一对渔轮一网就捕到十多万斤大黄鱼。
于是一到汛期,大黄鱼就多得铺天盖地:
“那时候的十六铺、吴淞水产码头上,我们经常用一种三轮脚踏载货车装运黄鱼,时间长了,就连这种三轮车都改名叫黄鱼车了。”
另一个年长渔民笑道:“确实,刚建国那会尤其多。”
“当时东海盛产黄鱼但缺少冰库保存,政府允许分期付款买黄鱼,以解决掉成堆的黄鱼,并把这种方式称为买爱国黄鱼。”
“那时候海滨城里也卖黄鱼,不过不是卖咸鱼或者鲜鱼,是让副食品店用面粉裹了油炸然后沿街叫卖,多少钱一条?五分钱!”
又有买鱼的客人闻言聊了起来:
“这得有年头的事了,那会我还上初中呢,当时沿街都有卖黄鱼的,我爸最爱买了,他说能吃黄鱼兼爱国,一举两得。”
“当时买其他罐头怎么也得一块两块,油炸黄鱼罐头最便宜,才三毛钱一罐。”
“我上学就带这个,一罐罐头配一毛钱粗干粮能吃四天,我们同学都这么吃,这叫吃一毛。”
钱进说道:“我知道了,当时捕捞的太过分,导致现在没有鱼了?”
渔民们点头。
有人拿起一条大黄鱼给钱进看:“这鱼的脑袋里有石头,南方方面了一个敲罟捕鱼法。”
“到了鱼汛期,他们同时出动几十条渔船,发现并包围大黄鱼群后,让中间两艘大渔船张好网,再用二三十条小船在大船前围成半圆圈,你看每艘小船3个人,一人摇橹,两人敲打绑在船帮上的竹杠。”
“竹杠在水里震动,可以把黄鱼震昏,船队再把昏死的鱼群赶入大船张开的网里。”
钱进彻底明白了:“这样一来,不管是大鱼小鱼都跑不了啊。”
这效果堪比电鱼了。
“谁说不是?”渔民表情复杂。
“敲竹杠这口子一开,整个鱼群不管老的小的,统统得死。”
“1974年最厉害,江南组织了近2000条机帆船前往大黄鱼的主要越冬场外海中央渔场围捕,一下子端了大黄鱼的老窝。”
“这一年大黄鱼产量到了十好几万吨,多的吃不了都堆积在岸上烂掉了。”
“到了75年只剩下几千吨,到了今年你猜还有多少产量?”
渔民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一脸笃定:“你看着吧,连一千吨也没有了!”
钱进闻言叹气。
然后还犹豫什么呢?
都愣着干什么?
把附近摊位上的大黄鱼全部一网打尽,不管大的小的,统统买走!
(本章完)
第157章 其乐融融,电视贺新春
第157章 其乐融融,电视贺新春
钱进一行返程的时候,娘娘宫庙会还办的热闹。
那会已经临近中午,周边县城乡镇的老百姓也来了,将道路挤得满满当当。
他买的大黄鱼挺多,大大小小买了五十多条,不过没有一条是周山湖当初送的那种大鱼,最大的只有两三斤。
这让他挺不满意,有心想去找周山湖问问上次送的大鱼是哪里买的,奈何人家爷俩都在忙着卖烧烤,他只能先行回家。
除了大黄鱼,魏清欢买了一些年货。
这样两辆自行车可就装不下了,钱进便骑走了人民流动食堂的三轮车。
中午时分,泰山路两侧的梧桐树枝上压着薄雪。
家家户户的炉子冒着浑浊的炊烟,混着冻白菜炖粉条的香气,在筒子楼里织出一张暖烘烘的网。
钱进几人提着诸多黄鱼回家,引得出门邻居羡慕:
“哟,钱总队买了这么多黄鱼?现在黄鱼不便宜,你这是干什么?”
钱进就说:“我准备给领导同事送礼呢。”
他应付魏清欢等人也是用了这个理由。
否则怎么解释要买这么多的鱼呢?
再一个钱进也想好了,这些鱼肯定不能在家里卖给商城,他得先冷冻起来,等到初一去单位值班的时候再进行处理。
这样也能解释黄鱼的踪迹。
邻居们闻言点头表示理解,同时更羡慕了:
“今年带鱼限量供应,每户凭粮本能采购五斤,大黄鱼怕是都没有供应,去年过年我就没怎么看到这个鱼。”
前些年的大黄鱼捕捞量大爆发,导致大黄鱼价格锐减,几乎成了最便宜那一档。
当时过年不少人家买大黄鱼。
毕竟这鱼金灿灿的漂亮,很多人家图好看,买了给祖宗上供。
这两天大黄鱼突然没的卖了,一些人家还特意找这种鱼呢。
不过找到了也不买。
毕竟前几年大黄鱼一斤才要两毛钱、三毛钱,去年开始价格陡增,今年还涨到了八毛钱一斤,已经跟猪肉价格持平了,谁会去买呢?
有几户邻居看到钱进买的大黄鱼多,还想找他匀两条。
但一听今年价格是一斤八毛钱,他们摇摇头就走。
要不是钱进现在在泰山路上地位高,手下人多势众,那怕是有人要当他面笑话他傻逼了。
用买猪肉的钱买大黄鱼,这可太吃亏了。
回到家里,魏清欢挽起袖子照例开始忙活。
她要收拾年货,要处理大黄鱼,要为明天的大年三十做准备。
首先是处理大黄鱼,她到阴冷的地方往上浇水,在鱼表面形成冰层。
这活又冷又费劲。
钱进舍不得让她遭罪,强行夺走水瓢说:“你去忙别的,这活我来干。”
“你干?”魏清欢怀疑的看他。
钱进确实不是能主动干这活的料。
他琢磨一下,将水瓢交给了小汤圆:“你来处理这些大黄鱼。”
小汤圆呆住了:“啊?我?”
魏清欢被她的呆样逗的山峦乱颤:“行了行了,你们俩让开吧。”
钱进就是不让她去遭罪,最终说:“等一二三四回来了,让他们处理。”
“哪能让人家孩子干呢。”魏清欢嗔他一句。
钱进说道:“我大年初一给他们可是包了大红包呢。”
小汤圆突然来了一句:“一二三四哥哥说,他们给你包了红包。”
这话很让钱进吃惊:“是吗?他们哪有钱?”
小汤圆疑惑的歪歪头又摇摇头:“不知道哎,红包要放钱吗?”
窗外忽然传来爆竹声,小汤圆的注意力被转移,扒着门缝往外看:“二踢脚!有人在放二踢脚哎!”
用不着自己处理大黄鱼,魏清欢去做别的事。
庙会上他们买了一些副食品,红肠、猪皮冻、酱牛肉等等。
中午各切了一点,配上一锅大虾疙瘩汤便是愉快的一餐。
下午魏清欢蒸馒头。
这不是蒸平时吃的馒头,蒸的是给祖先上供用的大饽饽。
炉子上坐了个铁锅,热气腾腾中,麦香味浓郁。
魏清欢用筷子蘸着红墨水,在刚出锅的枣饽饽上点了个红点。
她抬头看见钱进在无聊的逗狗,问道:“老公,你不把你家的家堂轴子挂起来?”
家堂轴子类似族谱,但不是一本书是一张很大的图纸,往往超过两个平方米的面积,是海滨地区过年要挂正厅祭拜的东西。
钱进一愣,他都忘记这东西了:“我不知道我家的在哪里呀。”
魏雄图随意的说:“可能以前被人烧掉了吧?”
魏清欢知道不可能。
因为她已经知道夫家祖上有多阔,这种家庭是非常爱惜族谱和家堂轴子这种东西的。
可钱进确实不知道钱家的家堂轴子放哪里去了。
要是知道的话他早送进商城卖掉了。
以钱氏在海滨市的过往辉煌,家堂轴子肯定算是古董那一级别。
当然这是开玩笑。
家堂轴子不是族谱一样的小东西,而是长度达到两米的卷轴。
他手头上最大的黄金箱子也放不下……
面对魏家兄妹的疑惑,钱进找了个理由说:“我平时没跟我父亲聊这个,前段时间回来,我父亲又已经去世了,也没给我交代这事,所以今年没法挂了。”
魏清欢懊恼:“早知道我给哥姐他们写信的时候问问这件事。”
钱进一愣:“你还给我哥姐写信了?”
魏清欢白了他一眼:“当然了,过年了咱能不给他们拜个年吗?”
“不光给他们写了信,她还把我的存款、单位发的票证全邮寄给了你哥姐。”正在看报的魏雄图陡然抬头露出悲怆之色。
魏清欢哼道:“说什么说?你平时用不着,留在手里干什么?”
魏雄图的衣食住行都是妹妹照顾,他又不抽烟不喝酒,确实平时不太钱。
但这也代表他攒了不少家底。
钱进说道:“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魏清欢无奈:“我看你忙的没这个心思,于是只好越俎代庖。”
钱进对魏雄图说:“大舅哥,你带小汤圆出去放鞭炮吧。”
魏雄图敏感的站起来:“怎么了?你跟你哥姐有矛盾?大过年的你跟小清可别吵架,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批评她。”
钱进将他推搡出门:“我们不吵架,我们就是沟通一下。”
他反锁了门,张开双臂将魏清欢搂在怀里,双手搂着妻子纤腰下滑,顿时勇攀高峰。
魏清欢脸红了:“大白天的干嘛呢?”
钱进在她耳畔吐字带热气:“谢谢你,媳妇,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遇到你、娶了你。”
魏清欢听了甜言蜜语心里发甜,她开心的说:
“你就会说好听的,不过我背地里的努力没有付诸流水,这是……”
“流水?哪里流水?我看看……”
腊月二十九他们是在工人新村过的,因为年三十肯定得在筒子楼这边过,大年初一很多人要来给他拜年呢。
所以二十九这晚上,钱进哼哧哼哧一个劲的折腾电褥子。
年三十一早,魏雄图最忙。
他要写对联了。
今天上午他要给街道不少人家写对联。
写对联需要专门的毛笔,叫联笔,用的是正统狼毫。
这年代想找一支联笔不容易,钱进给他准备了三支!
全是狼羊联笔,顺滑不分叉,弹性好,蓄墨能力强。
魏雄图看到这毛笔后视若珍宝,赶紧用两指捏着笔头捻开仔细感受笔毛质地。
顺毛后清洗,舔笔成形,刘大甲拿着红纸找来了:“大魏老师,俺爸委托你给俺家写一幅对联。”
魏雄图拉起衣袖拧开墨水瓶准备挥毫泼墨。
红纸展开,一幅字写出来:
当生产战线红旗手;做文化革命急先锋。
横批:一心为国。
钱进看了内容直呼好家伙。
魏雄图给他家里写的更霸道:
交通先行,电力先行,开三山辟五岭,铺平跃进大道;
钢铁元帅,机械元帅,率千军领万马,直取胜利高峰。
后面其他人陆续到来,他一个上午都在忙着写对联,反正只要有人带了对联红纸他就给写一幅。
钱进看了,这年头的春联跟日后可不一样,没有什么祈福,主要都是在谈国家建设:
紧握枪杆坚守革命岗位,擦亮眼睛不忘阶级斗争。
除四害神州大地凯歌嘹亮;破坚冰革命航船浩浩荡荡。
破旧立新创大业;灭资兴无展宏图。
这种是主流,即使是美好祈愿的,也是类似‘除旧岁,家中储粮十担;迎新春,银行存款千元’这种讲究实用的内容。
中午开始,鞭炮噼里啪啦如爆豆般炸开。
少年们三五成群在街道上奔跑吆喝,时不时的有二踢脚“嗖”地蹿上天,在薄雪幕布上炸出哑火的闷响。
像黄锤这样的猫狗今天是倒霉了。
黄锤钻到床底下不肯出来,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鞭炮声。
烟雾裹着硫磺味弥散,一个个孩子边咳边笑,围巾领口的都沾着瓜的麦芽甜香。
钱进招呼小汤圆回家吃饭,小汤圆正跟几个小小孩在交换礼物,摔炮、小鞭炮、水果,无非就是这三样。
有妇女出来瞅了瞅,突然一把拽过儿子冲屁股上就是一脚:
“你新裤子膝盖给我立马磨出毛边来?嗯?你是不想过年了啊,嗯?”
小孩嗷嗷哭。
李老太摆手说:“春,大过年的算了,大过年的怎么能打的孩子哭呢?等出正月再打。”
妇女气的不行,指着男孩裤子怒道:“不让他穿新衣服不让他穿新裤子,不行,在家里撒泼打滚的要穿上。”
“喏,给他穿上了,你看看他这半天给我造成什么了?”
绿解放鞋踩过满地红纸屑,妇女追着儿子还要打。
小汤圆吓得赶紧低头看裤子,一看自己膝盖也磨破了顿时扯着嗓子哭起来。
钱进无语:“你哭什么?回家吃饭。”
小汤圆指着裤子膝盖哭道:“我的也磨破了。”
“你这又不是新衣服,磨破了能怎么着?”钱进更无语了,“再说了,你这是以前磨破的,不是今天磨破的啊。”
“是吗?原来是这样。”小汤圆陡然反应过来,哭声戛然而止,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泪滴。
她顿时开心起来,捏着兜里的摔炮和果蹦蹦跳跳回家,还邀功似的跟魏清欢说:
“姑姑,汤圆没磨破新裤子。”
太阳西斜,大年三十终于来了。
泰山路街道居委会前,大红灯笼在暮色中忽明忽暗,映得雪地泛起血色光晕。
手写春联的墨迹刚干,洒金红纸边角被寒风掀起。
远处国营百货大楼首次亮起了霓虹灯牌——但上面不是百货大楼的名字,而是亮起了“春节快乐”四个红底金字。
这一幕让住在附近的居民大感新奇,纷纷出来看霓虹灯牌。
鞭炮声不绝于耳,硫磺味更浓,海滨城里笼罩了一层烟雾。
钱进去工人新村把电视机搬了回来,小汤圆看到后开心的鼓掌:
“呀,我家里有电视机了。”
魏雄图对电视机大感兴趣,跑前跑后找地方搁置机器,还努力调整电视上自带的天线寻找电视信号。
一二三四兄弟们跟耗子似的狂窜而来,去通知他们好消息的小汤圆追在后面喊:“哥哥等等汤圆。”
刘二乙冲到门口又跑回去,将小汤圆夹起来,嗖嗖嗖的跑进屋:
“好大的电视啊。”
钱进看着这台还没自己一半屁股大的电视怀疑人生。
这叫好大的电视?
魏清欢把下午刚炒的栗子和生递给他们,四小头一次没有专注于美食,纷纷凑到电视机前瞪眼看。
魏雄图说道:“我看过电视节目表了,今晚有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春节大联欢》,等着看吧,这个可好看了,我在《人民画报》上看过。”
钱进疑惑:“啊?《春节大联欢》提前播出了?已经在《人民画报》上发行了?”
魏雄图说道:“对呀,你不知道吗?”
钱进还真是不知道。
等他仔细一问他明白了。
闹乌龙了。
今年根本没有什么春晚或者春节大联欢节目播出,魏雄图说的是1956年播出的那一场春节大联欢节目。
这场节目是在1955年由人民日报、新华社、广播事业局、大公报等媒体联合发起的一场联合社会各界人士,包括工、农、商、学、兵、知识分子和曲艺界大家们欢聚一堂的文艺表演汇演。
钱进也看过这场节目,前世在短视频里刷到过多次。
这是新中国历史上有记录的第一个春节晚会。
晚会的“大师云集”是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就拿出席嘉宾举例,有“中国科学界的几颗宝石”的华罗庚、钱学森,有著名的作家老舍、巴金、周立波,有戏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新凤霞等等。
不过,由于时代所限,当时的这台晚会并非以电视直播。
它是先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实况录音,而后再由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录制成为纪录电影进而全国发行,在影院大银幕上做全国放映。
一直以来它并没有在电视上播放过,今晚各电视台就将播放这场《春节大联欢》节目。
虽然它已经在电影院放映过了,可是能看电影的人还是少数。
不管魏雄图还是四兄弟都没看过,所以魏雄图对晚上的节目充满期待。
四兄弟一听有好节目,恨不得屁股扎根在205的水泥地里。
李小梅下来喊他们上去吃年夜饭,四兄弟支支吾吾、磨磨蹭蹭不肯走。
小汤圆说:“他们要在我家里看电视呢。”
李小梅从门口探头往里看:“呀,钱总队、小魏老师,你们家里买电视机了?”
魏清欢很热情的招呼她:“嫂子,你去把我大哥叫下来,今晚在我家吃年夜饭。”
“咱们今晚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我正好做的菜多,让我男人和我哥陪刘大哥好好喝两杯。”
李小梅很心动却很不好意思:“这怎么能行呢?哪有去人家里吃年夜饭的?”
刘三丙毫不留情的拽下了老妈的遮羞布:“妈,我们哥四个已经在这里吃过半年的饭啦!”
李小梅虎着脸说:“熊孩子懂什么,过年能一样吗?”
魏清欢笑道:“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这是多正常的事情呀,怎么了嫂子,不把我们当一家人?”
李小梅难为情的笑了起来,她说她上去跟丈夫商量一下,然后两人端着盘子下来了。
两人带了两盘菜,一盘炸带鱼、一盘猪皮冻。
很快,桌子上摆满佳肴。
钱进将最后一盘炸藕盒端上桌,油星子在烛光下泛着金光。
他开了一瓶五粮液。
清澈的酒水倒入杯子里,刘有牛闻了一口后,结实的胸膛开始大力的起伏:
“这就是五粮液啊?真是好酒,真是好酒,没想到咱也喝上五粮液了!”
钱进手里这是正经的五粮液,27年的五粮液。
两个时代的酒瓶子包装差距极大,他是在商城买了五粮液后倒入了这年头的瓶子里。
男人们喝酒的时候,小小的电视里开始播放二十年前的《春节大联欢》节目。
钱进对小电视无感,他更是自认为经历过未来多少年的春晚洗礼,看不上这种五十年代的节目。
可等着节目开始,他还真忍不住看了起来。
以前是在短视频上刷到几个片段,如今从头开始看,他发现这一年的《春节大联欢》节目相当精彩。
尽管从排场、气势和演出阵容都无法和以后的春晚相比,但是嘉宾们派头太大了。
而且节目制作方也挺尽力,什么歌舞、戏曲、相声、魔术全有登场,中间还穿插了一些经典电影的画面。
钱进看的目不转睛。
当年能上春节大联欢这个级别节目的全是一等一的实力派,跟日后那些上去喊一嗓子‘我想死你们了’、‘我的天哪’这些艺人不是一回事。
随着节目临近尾声,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疏。
钱进偶尔一扭头看到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顿时有点恍惚。
自己是在1978年。
自己在这个年代的第一个农历年结束了。
人多热闹,大家一起守岁,足足等到了12点。
男人们出去放鞭炮,魏清欢在李小梅帮助下包水饺,为大年初一准备水饺。
张爱军很坏,用一个鸡头逗着黄锤下楼。
还好黄锤精明。
当它看到钱进挂起鞭炮后耳朵陡然变成飞机耳,四个爪子跑出残影,嗖嗖嗖钻回来又回到了床底。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新的一年到来了。
1978年的春天也到来了——就在前两天的2月4号是立春,节气上来说,如今已经是春天。
(本章完)
第158章 甲港燃大火,大年初一红红火火
第158章 甲港燃大火,大年初一红红火火
立春以后,天气还是寒冷。
一大早海滨市里鞭炮声连绵不绝。
钱进还在床上舒服的做梦呢,205的木门被拍的嘭嘭响:
“前进叔,过年好,过年好,祝你新年一帆风顺,早生贵子……”
张爱军打开门,四小嗖的钻进来。
钱进手忙脚乱穿上衣服裤子。
他打眼一看,好家伙,平日里补丁摞补丁的四小今天终于穿上新衣服了。
最大的那个穿靛蓝涤卡中山装,领口别着枚领袖像章。
老二裹着军绿仿制袄,袖口露出截红秋衣。
两个小的穿军绿小衣、劳动布裤,另外四个人脚上都一双崭新的白色回力鞋,鞋面上各印有‘回力’两个红字,亮得扎眼。
钱进说道:“去给你们前进婶拜年,拜完年过来领红包。”
刘三丙急忙说:“小魏老师已经准备下饺子了,我们先去给她拜的年。”
“等着。”钱进去隔壁,魏清欢确实正往锅里下饺子。
她系着碎围裙,乌黑的辫子搭在左肩上,蒸汽把她的脸蛋熏得桃似的。
钱进忍不住在她腰间捏了一把:“起的这么早?”
“还早呢。”魏清欢一甩头,大辫子从他脸上扫过,淡淡的洗发膏香气宜人。
“我估摸着他们四个去给你拜年你就得起来,这样我正好下饺子。”
小汤圆竟然都起来了,正在睡眼朦胧的摇摇晃晃。
魏雄图打着哈欠说:“快给姑父拜年。”
小胖丫迷迷糊糊的说:“姑父羊肉饺子好吃,祝你今年天天吃羊肉饺子。”
钱进哈哈笑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馋猫?”魏清欢回头擦了擦额头。
钱进将红包交给小胖丫。
小胖丫还在打哈欠。
他又回去递给四小:“一人一个。”
红包很厚实。
四小打开一看啊啊呜呜的叫了起来。
一人厚厚一沓子的毛票。
一人十块钱。
在当下来说这红包价值抵得上28年的上万块,倒不是说购买力这么夸张,而是现在给孩子包十块钱红包的太罕见,比28年包一万块的可罕见的多。
钱进不吝啬。
毕竟他们去年忙活了小半年时间,找回来的东西在商城给钱进赚了不少钱。
后来虽然钱进有了别的来钱路子,他们却又帮忙看起了孩子,把小汤圆带的很好,完全解放了魏清欢的劳动力。
四兄弟头一次掌握如此巨款,抓在手里激动的浑身颤抖。
最小的刘四丁最冷静,说:“大哥,咱的红包!”
“对对!”刘大甲急忙点头,从兜里掏出个红布袋:“前进叔,我们也有红包,给你的红包。”
钱进拿布袋,入手沉重叮咚有声。
他往桌子上一倒,哗啦啦倒出好些铜钱,此时天还黑着,黄色的灯光下,这些铜钱泛着青黄的光。
“乾隆通宝、咸丰重宝,好家伙,还有当十铜元!”钱进吃惊的用手指拨弄,“好小子,你们哪儿弄来的?”
刘大甲嘿嘿笑:“这来路可就复杂了。”
“收购站的赵爷爷抽屉里有这个,我们帮他搬了半个月煤球,他给我们了。”
“俺爷爷奶奶家里也有,俺回老家时候翻天覆地找的。”
“还有赶庙会的时候那个杂耍班子里也有两串,我们给他们打下手找他们班主磨蹭,他们班主送给我们的,嘿嘿。”
钱进挨个给他们胸膛上来了轻轻一拳:“今天别走,叔请你们吃水饺。”
“今年你们上学的学费叔包了,到时候一人给你们准备一个新书包,一套新文具还有十本新试卷!”
他不好说这些铜钱值不值钱。
以他的经验,平时能露面的铜钱都不值钱。
可四小的赤子之心很值钱。
这四个小子好好培养,绝对是他以后的得力干将!
隔壁传来魏清欢的声音:“小朋友、大朋友们,拿盘子,准备吃水饺喽。”
四小跟听到发令枪了一样,嗖嗖嗖的往外跑。
钱进大笑。
真是太有活力了,跟这些小崽子在一起不怕会抑郁。
魏清欢正往铁锅里浇凉水,滚沸的饺子汤瞬间平静,又在她手腕轻抖间重新沸腾。
蒸汽腾起时,她侧脸映着灯光,睫毛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倒比平日添了三分妩媚。
“羊肉水饺,你们尝尝婶子手艺,来,大甲剥蒜、二乙放桌子,三丙四丁你们领着妹妹去洗漱。”她的声音像根丝线,把小崽子们操纵成提线木偶。
炉灶前雾气缭绕。
魏清欢站在灶台前,蓝底白的袄裹着窈窕身段,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截藕似的小臂。
她左手掂锅右手执铲,饺子在铁锅里翻出雪白的肚皮,香油味混着羊肉香,勾得人喉咙发紧。
蒜泥上桌,五小上桌。
他们十只眼睛跟着魏清欢手里的饺子盘转。
第一盘饺子上桌,四小的筷子在瓷盘子里撞的叮咚作响。
大甲夹起个元宝似的饺子,一口咬下去,滚烫的羊油滋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淌。
二乙吃得急,烫得直哈气,又舍不得吐,在嘴里倒腾着像含了块火炭。
小胖丫吃过姑姑包的水饺有经验,拿到水饺后咬开个小孔,先嘬汤再吃肉,小嘴油汪汪的像抹了胭脂。
“慢点,管够。”魏清欢又端来一盘,指尖被蒸汽熏成粉红色。
钱进去帮忙,刘二乙很有眼力劲的赶过去帮忙,刘三丙被他拉拽过去:“光知道吃。”
刘三丙踉跄两步低头看,突然‘哇’地哭出声来。
钱进安慰他:“少不了你的饺子,不许哭!”
“不是,我的新鞋被煤蹭上黑印了。”刘三丙气的打哥哥,“都怨你!”
“不碍事。”魏清欢弯腰给他擦鞋,领口晃出个银坠子,“吃完饭婶子给你擦鞋粉,立马又变成白白的颜色。”
刘三丙闻言不哭了。
魏清欢哄他:“婶子再给你舀一盘水饺,看看你能吃多少。”
刘三丙急忙积极的说:“我能全吃掉!”
羊肉水饺。
四兄弟从小到大第一次吃到这种水饺。
刘大甲吃着水饺说:“去年过年我家包了猪肉白菜馅水饺,半斤肉包了二百个水饺出来,然后我妈给我们兄弟各分了一份。”
“二乙分了三十个,他舍不得吃,从初一吃到初十……”
刘二乙嘀咕:“还被你偷吃了两个。”
这年头物资奇缺。
现在还有不少人家过年蒸的是掺着榆树皮的粗粮窝头呢。
也就是钱进这边不把肉当肉,其他人谁家里不得把肉当宝贝?
魏清欢笑道:“婶子去年也是这样,今年跟着你前进叔沾光了。”
钱进吃着水饺笑:“大老爷们不管干什么,对于家庭观就一个宗旨,让老婆吃好穿好没苦恼。”
魏清欢看他的眼波流转,像是蕴含着两汪泉水。
他们吃到七七八八,东方泛起鱼肚白。
在连绵不断的鞭炮声中,又有脚步声在廊道里啪啪啪的响起。
王东头一个闯进来,人没露面先喊道:“钱总队、小魏老师、大魏老师、大军同志,过年好啊!”
他身后跟着徐卫东、石振涛、朱韬十多个人,人人手里都攥着红纸包。
徐卫东的军帽上还粘着炮仗屑,一看就是刚放完鞭炮过来的。
魏清欢笑着招呼他们:“过年好、过年好,没吃饭吧?这水饺不多了,怎么着,同志们,垫垫肚子?”
王东说道:“吃了,吃的羊肉水饺,嘿嘿,我有媳妇,不像这群光棍。”
他斜睨徐卫东、朱韬等人,满脸得意。
徐卫东慢条斯理的说:“王保卫,我呢,现在是打投所的青年俊杰,有身份有地位又有高工资。”
“所以我呢,一定要找个即使比不上小魏老师也得比小魏老师只差一丢丢的媳妇。”
朱韬关心的问他:“你一直没睡醒?怎么梦游过来了?”
“滚!”徐卫东推搡他,“反正我肯定得找个挺好的媳妇,小魏老师你有没有表妹堂妹什么的介绍一下?”
魏清欢打了个响指:“堂妹没有,表妹还真有好几个呢。”
朱韬等人顿时将她包围。
王东愣住了,他头一次感觉自己要被徐卫东给碾压了。
钱进招呼他们:“老徐你这种思想不对,咱们王保卫与妻子是相识于贫困,这更能显示两人夫妻感情的珍贵。”
“你们仗着身份高赚钱多娶媳妇,未必能娶到真心跟你们过日子的媳妇!”
王东点头如捣蒜:“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但他仔细想想还是不甘。
我这辈子只能日个丑女人了吗?
我都已经是保卫科干员了,下一步就是保卫科干事呀!
后面又有来拜年的人。
钱进家门口跟赶庙会似的。
劳动突击队的队员们三五成群来拜年,邱大勇带着十几号知青来拜年,工作单位上搬运工们也来给他拜年。
甚至居委会这边都有不少人过来给他拜年。
这还不止。
好些学生也来拜年,这些人同时给魏清欢和魏雄图拜年,他们带来了喜讯,都已经考上大学了。
别管是大专还是本科,反正他们前途一片光明!
204和205都坐不开。
钱进这边没法留下招待他们,他今天答应杨胜仗要去加班,索性把房间留给到来的学生和家长,他带着邱大勇、徐卫东一行人去单位。
反正今天加班不用干活,只是去巡逻的。
这种情况下大队办公室有火炉有热茶,还不如一起去办公室玩呢。
到来的学生和家长相当多。
慢慢的不光是考上大学的来了,落榜的学生也来拜年,他们同时打探学习室还开不开的消息。
这些学生不甘心,他们还想再战一次。
钱进骑着自行车,带着一群青壮年浩浩荡荡奔驰向单位。
他本来想要今天去单位卖掉大黄鱼,既然跟着这么多人他就没法操作了。
这样他寻思或许可以下午再出售,下午他就打发手下人离开,自己待在办公室里。
大年初一的早上比平时热闹的多。
巷子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穿新衣的孩子正在抢哑炮,红领巾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副食店门口排着长队,大年初一有些肉食品采购不需要票,所以往往顾客更多。
穿蓝制服的邮递员骑着大金鹿,后座绿邮袋里装满了拜年信。
钱进很享受这种极具年代感的生活气息。
28年的过年,城市里没有一点意思,顶多商场挂上了更多的红灯笼或者其他装潢品。
实际上并没有过年最需要的人味儿。
现在完全不一样,钱进他们骑在马路上,晨雾裹着硫磺气息时刻迎面而来。
大小孩童的新衣服样式相仿,蓝布衣裤绿解放鞋,谁也不攀比谁,大家攥着拆散的鞭炮或者捡来的二踢脚,冻红的脸蛋上喜气洋洋。
更别说处处地面上洒满的鞭炮碎屑,朱红洒金纸与黑火药渣滓在积雪里浸成斑驳颜色,孩童们成群结队的四处游荡,寻找着哑炮。
来到港口,冷冷清清的大队办公室都有过年的味道。
蒙着冰的玻璃内侧新贴了胖娃娃抱鲤鱼的窗,晨光从东方洒落,一片亮堂。
钱进打开门:“你们先进去生炉子,我出去转悠转悠。”
邱大勇说道:“钱大队你进去歇着吧,巡视的工作交给我们哥几个。”
钱进摆摆手。
杨胜仗对他很好,他既然答应人家来值班,那就得好好干活。
市供销总社所属的仓库关得严严实实。
他拿着清单挨个开门进去核对入库物资,确保没有错误,更没有被人偷走。
外面也有箱柜,全用铁链锁在一起。
张爱军在后面跟着他,时不时东张西望,突然之间他嘿了一声,整个人拔脚跑远迅速没了踪影。
钱进不知道他发哪门子邪,反正清点过一遍物资没什么问题,他便回到大队办公室准备去跟手下们吹牛逼。
推开门,炉子已经升起来了,热水都烧开两壶了。
“钱总队你怎么才回来啊?”朱韬问道。
钱进晃了晃手里的清单:“没办法,要查三十五个仓库呢。”
“钱队,尝尝这个。”王东拿起个油纸包递给他,“我媳妇炒的南瓜子,用粗盐焗的,味道不错。”
炉子烧的是公家的煤,不要钱,烧得足,墙上挂的‘工业学大庆’奖状被烘得卷了边。
邱大勇蹲在长条椅上卷烟,劣质烟丝洒了满桌。
赵波和苏少兵在角落下象棋,木头棋子敲得啪啪响。
钱进坐下喝着茶水开始嗑瓜子,徐卫东特易给他留了个靠南窗的位置,这里能照进阳光来,更暖和。
苏少兵下象棋很有一套,杀的赵波面无人色。
眼看又要被将军,赵波拿起帽子戴头上开溜:“人有三急,我去撒尿。”
他跑出去后猛然又推开门跌进来,帽歪到耳朵根,脸色煞白:“你们出来看,那边是不是着火了!”
茶缸子翻倒的声音此起彼伏。
钱进跑出去,空气中还没有什么特殊味道,可是西南方向确实有好几股黑烟冒了起来。
黑烟弥漫的很快,海风呼啸吹来,接着就有刺鼻的焦糊味被带到!
着火了。
不是烧秸秆的烟火气,而是橡胶混着油漆燃烧的毒烟。
不知道烧的是什么,浓烟泛滥的很快,最大的一股已经像一条黑龙似的直蹿云霄。
“操他娘!”邱大勇打眼一看骂了起来,“有咱的仓库也有港务局的仓库,至少是十二号到十六号库全着了!”
他在甲港工作日子长久,并且是谁家的活干不过来就会雇佣他们,所以他跑的地方多,已经很熟悉了。
钱进立马推了他一把:“你马上带所有人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带上所有灭火器,开动范围内的所有水龙头,赶紧去救火!”
“但是注意安全,不准冒险,我过去之前不准冒险!”
“你们先走,我打电话报警,这需要支援!”
他踹开消防柜的锁,里面是一排排的灭火器。
新中国成立后,公安部天津消防研究所就开始主导灭火剂研发,早期以酸碱化学泡沫灭火器为主,通过引进苏联技术建立基础生产体系。
到了1956年,我国便开始生产碳酸氢钠干粉灭火剂,并配合简易罐装设备形成初级灭火器产品。
港口仓库重地,消防向来是重点工作。
市供销总社给所有搬运大队都配备了大量灭火器,就是碳酸氢钠干粉灭火器。
家伙多,钱进就要求每人提两个过去。
邱大勇一声招呼,所有人左右手各拎着一个灭火器狂奔过去。
钱进一看没人了,立马往外拿出金箱子,他火速买了二十个消防面罩,想了想又买了个扩音喇叭。
其实现在最重要的是消防器材。
问题是28年的灭火器在外形上对于这年代来说太漂亮了,让人一眼就能留下印象。
所以钱进不打算买灭火器了,他买消防面罩保障好手下人的呼吸道安全,然后尽力抢救火灾就行了,不想为了港务局的火灾暴露自己的秘密。
另外对于救火者来说,呼吸安全最重要。
他记得看过一个报道,说是根据统计多数在火灾现场出事的人不是被烧死的,是被各种有毒烟气侵害导致丧失行动能力死亡的。
他买的消防面具是一次性的,设有透明眼罩,视野开阔。
再一个带有高效过滤嘴,什么一氧化碳二氧化硫氯化氢之类的有毒气体都能防,滤烟率能达到99%。
买了家伙什他收起金箱子,迅速赶了过去。
雪地上已经积了层黑灰。越靠近火场,空气越烫脸。
二十多号人已经开始救火。
工作进行的不顺利。
因为这年代的人都没用过灭火器,还不会使用呢。
他们跑过来后发现灭火器只能扔地上,还是得打开消防阀门拉水管来喷水灭火。
钱进将面罩扔过去,喊道:“会喘气的都戴上,记住了,安全第一,别他妈逞英雄!”
众人拿到面罩面面相觑:“这什么东西?”
“防毒面罩?我在电影里见过小鬼子搞化学武器的狗东西戴过这个。”
钱进拿起扩音喇叭指挥:“这个很简单,撕开包装纸前面这个盖子,然后套到头上就行了。”
“现在先拿灭火器,我教你们使用灭火器,这种干粉灭火器很简单……”
扩音喇叭一响,声音嘹亮,火灾现场噼里啪啦声顿时被压住了。
二十多号人先后戴好消防消防面具,他又指挥着使用灭火器。
干粉嗤嗤的喷出去。
火焰熊熊,但他们发现的及时,仓库里货物燃烧的还不是很厉害,只是有些橡胶制品烧起来了,烟雾很大。
钱进顶着浓烟进去看了看,退出来说道:“邱大勇你去开消防泵,烧饼带人接水管,全给我动作快点!”
“火焰不灭别进去,不过也别怕,这都是水泥仓库,烧不塌,不至于砸伤人!”
邱大勇带着三个青工抡起太平斧。
斧刃砍在铁皮围栏上迸出火星,消防泵护栏被砍断,水管立马被抽出来。
激流汹涌澎湃冲进仓库火焰里,站在前头的烧饼浑身很快被汗浸透,后背腾起缕缕白汽。
干粉灭火器很管用,特别是对于小范围火焰来说,几个人一起冲上去,迅速就能控制住火焰的蔓延规模。
钱进在前面查看情况,举着喇叭指挥调动人手。
其他仓库的火灾被控制住了,只剩下021号仓库。
这仓库里热浪裹着浓烟往外喷,里面是成堆的橡胶轮胎。
先前他们看到的那股子浓烟黑龙就是这仓库发出的。
“接水!朝轮胎堆打水!先控制火焰规模,然后进去上干粉灭火器!”钱进嗓子喊破了音。
这年代的消防泵很落后,水压全靠手动摇泵来加压。
邱大勇忙活的浑身发热,脱了衣服光着膀子摇消防泵,将胳膊上的腱子肉摇的突突直跳。
铸铁泵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将水流源源不断泵出去。
钱进觉得他们运气挺好。
地下管道应该做了防寒处理,竟然没有被冻住,如果被冻住可麻烦了。
冰水遇上烈火,腾起遮天蔽日的白烟。
钱进的面罩镜片糊满黑灰,他抹了把脸,发现手背上已经浮现出燎泡了。
赵波拖着烧焦的裤腿跑来:“钱总队,你们这里肯定是有人放火。”
“妈的,我看过那边仓库的情况了,绝对是有人用了汽油什么的,否则火不会烧的这么厉害!”
钱进推他:“这些回头有专业的人来查,咱先救火,最后一个仓库了,给它灭了!”
橡胶着火靠水难以熄灭。
但冰水能降温,能够有效阻止火焰蔓延。
而干粉灭火器对付橡胶火焰很有一手,十几个干粉灭火器一起喷进去,将仓库里喷的是白烟萦绕。
还好橡胶着火烟雾吓人可火焰要燃烧起来没那么容易,轮胎里头是加了阻燃剂的。
施救及时,火灾没有形成规模,一共六个仓库被点燃,全部被救下了。
钱进松了口气,招呼众人摘下面罩休息:“先歇歇,随后往四周排查,看看还有没有仓库有危险。”
这个排查很有必要。
又有两个仓库发现了汽油痕迹,其中014仓库门口还有个倒了的汽油桶。
邱大勇摸头发。
他头发已经被火燎糊了:“他妈怎么回事啊?大年初一哪里来的纵火犯?”
钱进收起消防面具去打电话,结果进了办公室抓瞎。
大年初一给谁打电话?
单位里肯定是打不通了。
他只好给119打电话。
119那边接了电话得知消息后都快哭出声来了:“同志你们港口火灾什么情况?”
“从昨天开始我们消防官兵们全出动了,放鞭炮的太多,不是这条巷子烧了柴火堆就是那条巷子引燃了间房子,现在我们单位没有人!”
要是甲港起大火,那全市的消防单位都得被问责!
钱进只好反过来安慰他说道:“没什么事,我们抢救及时倒是把火灾给熄灭了。”
他挂了电话打给总部值班室。
电话压根没人接。
他只好翻电话本,总算翻出来了杨胜仗家里的电话:
“喂,领导,对对对,给您拜年,祝您身体健康、阖家团圆。啊,你祝我工作顺利、晋升红火——我草,领导您真厉害,今年咱应该确实能红红火火的。”
“咱们有两个仓库被人纵火了,港务局更惨,四个仓库被人纵火,汽油纵火……”
杨胜仗那边响起不知道是摔杯子还是摔碗的声音:“赶紧报火警!”
“那倒是不用,我正好带了一帮兄弟在这边,大家七手八脚把火灾给控制住了,不过您最好过来一趟,有不少东西被烧了。”钱进说道。
杨胜仗让他报警,说自己这就出发。
钱进觉得报警不报警无所谓了。
救火这么长时间,治安分局没人过来驰援,显然证明他们单位今天没什么人上班。
否则以橡胶仓库那冒起黑烟的姿态,肯定会惊动治安分局。
果然他打电话过去,那边只有值班人员上班。
现在的治安单位很多水货,远不如刚建国那会精兵悍将多也不如那会有责任感,更不如未来那样专业。
过去十年对社会造成的冲击是方方面面的,这不是一年半载能恢复过来的。
值班人员也知道自己一方不去救火说不过去,便支支吾吾的解释说:
“我一直在给你们联系消防官兵,结果城南区这边消防官兵全出任务了,我也问了其他三个城区的情况,最后是从郊县调了一伙消防官兵过来……”
钱进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可真谢谢您啦,等他们过来咱甲港已经成一片火海了!”
他这边正打电话,其他人吵吵嚷嚷的赶回来。
他们抬着一个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青年回来,张爱军也在队伍里,正用一条手绢捂着半边脸,鲜血从脖子往下淌,染红了半边衣服。
钱进大惊:“大军你怎么了?”
张爱军闷声闷气的说:“就是这小子,下山虎他们一共是五个人,跑了的就是这个!”
一听这话,钱进猛然反应过来:“是这杂种放的火?”
张爱军点头:“是,刚才我跟你去盘库,他在暗处看你来着,我跟他打了个照面认出他来,就赶紧去追他。”
“没想到这小子属泥鳅的,还挺滑溜,我没抓到他被他逃了,他提前准备了汽油桶,跑去放火了。”
“我是看到有仓库起火后才找到他的,他看我出现就跑,我就追,他继续跑,我继续追,他突然给我一记回马枪,奶奶的!”
张爱军拿下手绢给钱进看。
脸颊一道豁口跟小孩嘴一样翻开,即使用手绢摁着都难以止血!
钱进急忙说:“别说了别说了,赶紧去医院啊!赶紧去缝针!”
张爱军浑不在乎:“没事,这小子比我还惨,我至少干了他四根肋骨、一条肱骨!”
“还有他裤裆里那一簇玩意儿,估计以后没啥用了……”
但凡要动手真开打,他都是先招呼人家下三路,其次是咽喉眼睛后脑勺。
他就是这么学的!
钱进让给邱大勇骑车送张爱军就近去甲港人民医院。
他们出门不久,杨胜仗开车赶来:“怎么回事?”
钱进把情况做了汇报,带他去仓库查看情况。
杨胜仗看向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拉起手腕看他手背上的燎泡,面色复杂:
“得亏是安排你来值班的,得亏我不是随便找了个应付差事,否则今天得铸成大错!”
大年初一的甲港是一年中唯一的真空期。
各单位都停工了,甚至国内的船只要么提前进港要么是明天才进港,总之今天甲港内人很少。
本来他们供销总社甲港大队也就安排三两个人值班,主要是盘库防止有人趁着大年初一空档来盗窃。
只有钱进会带着一队人马来办公室值班,如果换成三两个人,那对于这场火灾毫无抵御能力。
钱进这边也连说侥幸。
今天徐卫东、邱大勇这帮人没事干,非要趁着休息时间跟他瞎扯淡。
而家里来拜年的学生和家长又多,钱进就把他们带到了单位来。
如果是平时他不会带这些人过来。
杨胜仗听完前因后果大为激动,他挨个跟王东等人握手:
“同志们,我们单位一定会把表扬信送到你们的单位,我们单位一定会为你们请功!”
徐卫东笑道:“领导我们无所谓,功劳主要还是你手下钱进大队长的,全靠他指挥得当,教我们使用灭火器,我们才能及时灭火。”
钱进叮嘱过他们可以提灭火器不准提消防面具,所以众人就把功劳往他指挥得当上靠。
这点钱进也当得起。
换成其他人很难记得单位里还配备了大量灭火器?
火灾现场浓烟滚滚、兵荒马乱,别人没有他手里的扩音喇叭,也没法进行有效指挥。
杨胜仗亲昵的搂了钱进一把,笑道:“你们都有功劳,钱进和邱大勇这些同志的功劳我很清楚,你们放心好了,组织上绝对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治安分局的人姗姗来迟。
钱进总算明白电影里警方为什么总是来的晚了,艺术源于现实!
纵火犯也被送去医院了。
张爱军下手狠,钱进怕打死他,所以一起送去医院抢救,治安分局肯定得对他进行重点审讯。
这样他提供信息,治安员们又赶紧奔驰向人民医院。
钱进担心张爱军的伤势,也跟着过去了,杨胜仗得了解情况,同样跟了过去。
这下大部队又开始转移……
(本章完)
第159章 领导下指示,陈井底转正
第159章 领导下指示,陈井底转正
张爱军是硬伤。
伤的很厉害。
甲港人民医院是个小医院,外科实力一般,大夫给他做了消毒后准备缝合,让刚赶到医院的杨胜仗给制止了。
杨胜仗通过市供销总社的关系联系上了海滨市立医院,由救护车将这位抓捕纵火犯功臣送去市立医院外科进行缝合。
至于纵火犯青年则在甲港人民医院接受救治,治安分局派人看守。
能不能治好无所谓,保住性命就行了。
反正大家都知道,这货肯定得吃枪子……
港口纵火而且是一次烧多个仓库属于严重犯罪行为,市供销总社的主要领导纷至沓来。
不过最高级别的还是副社长,韦社长这位正职领导没有亲自出面,只是打了个慰问电话。
杨胜仗这边真是后怕的厉害。
他中午没回家,亲自负责盘查仓库损失,同时港务局那边也来了领导。
看过着火仓库情况后,领导们面面相觑,同样是后怕不已:
就在015、016两个仓库后头那一排仓库储存了粮食,全是小麦,干小麦。
这种粮食一旦着火就废了。
港口风大,干小麦着火后燃烧会很猛烈,烧废一个仓库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港务局赶来的领导握着钱进的手使劲拍他胳膊,翻来覆去一句话:
“钱进队长,你这次真是给咱们港口立下大功了,要不是你恰好带了朋友在这里值班,咱港口要出大事!”
钱进实话实说:“领导,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是咱单位小集体的一分子也是国家大集体的一分子,当仓库起火时,努力灭火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任务。”
“不过这件事主要还是个运气,我没想到今天朋友们来办公室给我拜年,竟然会碰到这么一件事。”
上次来表扬过他的副社长姜茂欣慰点头,说道:“年前你说想要带妻子去银滩公园招待所拍点照片,这件事组织上已经拍板决定了。”
“初十之前有兄弟单位的领导过来学习,招待所房间空不出来,初十以后你们去吧,不光能拍照片,再住个三天五天也不成问题。”
钱进大喜,急忙道谢。
“这是咱们单位里给你的一点小奖励,你刚结婚,还有什么需要组织上帮忙的地方吗?尽管提!”领导们大胆的鼓励他。
钱进犹豫了一下。
今天来了三位副社长,除了姜茂这位主管商品货物的副社长,还有一位姓易的副社长负责管理供销总社的辐射资产,比如招待所。
钱进的工作跟易副社长没有关系,但哑巴陈井底的工作跟他有关系。
机会就在眼前。
他决定抓住试一试:“易社长,是这样的,我老家有一位同志在咱们的第二招待所后勤做修理工。”
“这位同志思想很过硬、技术很扎实,他很热爱维修工作,但因为他小时候语言发育方面有点问题,所以一直在咱单位做临时工……”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
姜茂看向易副社长哈哈笑:“老易,小钱把皮球踢给你了,看看你能不能踢动。”
易副社长欣然说道:“小事情,小钱同志是你和老杨手底下的好兵,他的思想和觉悟是经得住考验的。”
“既然他举贤不避亲,那我正是求才若渴的时候,怎么也得用一下这位同志试试看。”
他当场手写一张纸交给钱进:“后面去跟老黄说一声,这事我办了。”
钱进大喜,连连道谢。
高级领导发话了,陈井底的工作算是靠谱了。
其他领导问他工作和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帮助,钱进有数,就满口说一切都好。
然后领导们开始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了。
尤其是其他单位的领导,此时都在大发雷霆。
港口仓库涉及到的各个单位都是安排人值班的。
可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阖家团圆,值班员工要么来看一眼没事就回家了,要么直接没来值班。
不光是普通单位这样,连治安分局都有类似情况,可把各位领导气炸了。
港务局领导立马联系各个单位排查值班翘班情况,临时下了红头文件表态要严查此事。
钱进后面没干什么事,值班变成了领导接待活动。
这比值班还累。
心累。
虽然领导们是来表扬他的,可他得小心翼翼的接待。
纵火案打乱了钱进的安排。
他本来准备趁着下午没人将大黄鱼卖进商城去,结果一下午办公室人来人往。
这样只能等到回家,他说了一声给领导们送礼,带上大黄鱼骑着摩托车出了城。
有了摩托车一切方便。
现在城外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很简单,他找了片农田看看四周无人,取出4号黄金箱子开始往里塞大黄鱼。
一两斤重量的大黄鱼价格不高,一斤在一千左右。
见此钱进颇感遗憾。
想靠大黄鱼实现财务自由的道路是走不通了,这鱼值钱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贵。
要知道现在大黄鱼不好买的,捕捞量没多少,能流入海滨市的配额更少。
除非他跟船出海,到时候在船上做手脚。
否则大黄鱼一旦捕捞送上码头,就要过秤入账,由公家裁定分配给各地区。
就说这次赶庙会,那么大的庙会,那么多的摊位,钱进不过才买到了三十五条大黄鱼,卖给商城总共才卖出了八万两千块。
如今他是穷了。
商城存款还不到十万块呢。
此外他手里还有些铜钱,全是四小送给他的,这次一起送入了商城。
钱进没抱什么希望。
结果现实还给了他一点惊喜。
铜钱当中有铜币,其中一个铜币是红铜材料,印有五角星包裹镰刀锤子图案,这是1924年的钱币,叫做川陕省造赤化全川铜元。
这不起眼的铜元还挺值钱,商城给出6000元报价。
此外还有一枚裕民通宝也有些价值,这是一枚一分宽民宽头民公博评级币,商城给了一千块的报价。
其他铜币不值钱,有的几块钱一枚有的几十块钱一枚还有一多半商城不收。
最终钱进也没攒出十万块的总存款。
不过手头好歹有钱了,心里踏实,他拉起大衣领子戴上墨镜,拧动油门回到家里。
时不我待。
陈井底没有回老家过年,而是留在招待所提供保障工作。
这样钱进就去找他,连夜去找供销社第二招待所的所长黄有功。
虽然他已经有了领导手谕,可礼节不能少,钱进该带的礼物还是带好了。
他去了招待所的时候,陈井底正在拖地。
钱进见此很不高兴。
招待所这帮正式工纯纯是欺负人,本来说好让陈井底来当维修工,只需要负责维修工作就行,结果现在还安排他干杂活。
当然这事他理解。
招待所在当下是好单位,他们很傲气,虽然明明是陈井底来当临时工是解决了招待所的燃眉之急。
可是招待所上下却觉得是他们恩赐陈井底,让他一个农民有机会进入招待所上班。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会压榨陈井底的劳动能力。
理解归理解,钱进还是生气。
他看看正在柜台后嗑瓜子的女服务员,强忍着怒气说道:“同志,谁让他拖地的?”
女服务员斜睨他一眼反问道:“干嘛的?要住宿吗?要住宿就拿出介绍信来。”
说着她还吐了个瓜子皮。
钱进冷笑一声将易副社长的手信拍给了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漫不经心的拿起来,看过上面的签名后下意识说:“这是什么?这可不是介绍信。”
“这不是住宿介绍信,是劳动关系介绍信。”钱进冷冷的说,“是易学兵社长亲自开的劳动关系介绍信。”
女服务员自然熟悉易学兵这名字。
她眨巴眨巴眼,一时之间有些迟疑。
如果这是易学兵的手写信,那来人自然是她得罪不起的。
可易学兵那是多高级别的干部?
女服务员琢磨一下,自己来上班五年了,见过易学兵的次数还没有五次。
其他人那么容易得到易学兵的手写信吗?
再看看上面内容,是关于陈井底转正工作的安排。
于是她心眼子一转来想法了,堆笑说:“是这样的,陈井底这位同志工作积极性高,他的工作都是我们所长安排的,要不然你找我们所长去问问?”
她倾向于手写信是真的。
因为上面内容是关于一个临时工的转正安排,这是需要领导核实的,作假没有意义。
既然这样她就把责任往外推,反正所长得核实手写信中内容的真实性,这样有什么事就让眼前的帅青年去找所长问好了。
老娘是不粘锅。
钱进懒得跟她计较,冷笑两声说道:“陈井底同志确实觉悟高,他是个老实人,可谁要是欺负老实人——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钱进,你可以在单位里打听打听我!”
“你是钱进?”女服务员一惊。
其实她才不知道钱进是谁,但对方拿着大领导的手写信来装逼,自己配合他装个逼就是了,何必非要跟他抬杠跟他顶牛呢?
无非是一口气问题。
没必要去冒险争这一口气。
钱进点点头:“对,我是钱进,我是陈井底同志的老乡。”
他去拉了把陈井底,掏出本子写了几个字:跟我走。
第二招待所的所长叫黄有功,钱进打听过他的信息了。
黄所长去年腊月刚得了个儿子,他带着礼物上门就是针对孩子准备的。
此事已经入夜,二月的海风全是刺骨的寒意。
钱进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衣领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是身上热气冰冻而成。
他看了眼身旁的哑巴陈井底,这个魁梧的汉子正小心翼翼抱着个红布包袱,指节冻得发白。
自从得知钱进要去给他解决工作问题,他就把这个包袱带上了。
不用说,里面是他准备的礼物。
“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已经准备好了。”钱进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又指了指前方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再说,我听说黄所长人不错,人家未必收你的东西。”
他没好意思说,黄有功作为一名招待所所长,家里恐怕是不缺农产品的。
黄有功跟供销总社其他领导干部一样住五台山路,他住的是一栋筒子楼。
楼外墙壁上还留着“抓革命、促生产”、“保卫革命成果”之类的标语,不过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斑驳不清。
就在他们到了楼道门口的时候,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拐过来停了下来。
骑车的是个青年,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海滨大曲和一条红梅香烟。
双方打了个照面,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显然这也是来找领导的。
很巧。
这青年竟然也是来找黄有功的。
另外青年反应很快,发现钱进上顶楼直奔305而去,他快走两步提前去敲门。
钱进见此无语。
送礼扎堆了。
他和陈井底只好等在外面。
但没等几分钟,青年无奈的拉开门出来,点头哈腰的说:“那领导您费心,有劳您费心。”
一个圆脸中年人微笑着点头:“别客气了,只要符合规章制度,那都是小事情。”
青年手里网兜东西不变,显然送礼失败了。
陈井底见此更紧张了。
青年进楼道,看着陈井底抱着的红包袱他露出个冷笑,故意说道:“这个都没用,你们从农村弄些东西能有用?”
钱进说:“我妈不让我跟傻逼说话。”
说着,他领陈井底走向305。
陈井底敲门。
门开处,黄有功那张圆脸上眉头紧皱,面含不满。
他穿着件藏蓝色的确良中山装,第三个扣子绷得紧紧的,露出里面雪白的假领子。
看到陈井底,他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哎,小陈你怎么来了?”
陈井底指向钱进。
钱进客气的微微倾身伸出手:“黄所您好,我是咱甲港搬运大队的钱进,这么晚登门拜访实在是不好意思,还请您海涵。”
黄有功恍然:“钱进?钱进大队长?哟,这是稀客,您怎么跟我们单位的小陈……”
“老乡。”钱进笑道。
黄有功开门招呼他们进屋。
屋里有暖气还烧着煤炉,暖烘烘的。
五斗柜上摆着台红灯牌收音机,正在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
墙角婴儿车里,裹着红袄的小娃娃努力啃自己的脚丫子,啃的津津有味,旁边则有个小姑娘在摇晃塑料婴儿车。
钱进一看这婴儿车造型就知道人家招待所所长的家境非凡。
这种款式的婴儿车,如今在国内肯定是新潮产品,恐怕只有北上广有得卖,反正他在海滨市没见过。
“听说黄所长腊月喜得贵子,当时我们那边工作忙,没能及时来贺喜。”钱进从手提包里拿出个锦盒放在桌子上,“不过咱老话说,好菜不怕晚、道喜没迟到,今晚我们赶紧来看看。”
锦盒弹开露出个银光闪闪的长命锁,锁面上錾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底下还缀着三个小铃铛,精美非凡。
此外还有两个银手镯、两个银脚镯,都制作的美轮美奂。
毕竟是27年代的流水线产品。
钱进送礼实在,不管长命锁还是手镯脚镯都很厚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黄有功立马摆手:“呀,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
“黄所您客气了,”钱进解释,“这其实不是我们买的东西,您也知道,现在哪有地方买这个呀?”
“您知道陈井底同志曾经是铁匠,其实他祖上不是打铁是打银子的,以陈井底同志的手艺,放在旧社会够当个银匠了。”钱进笑道。
黄有功惊奇:“是吗?原来这是小陈你的手艺?”
陈井底急忙摆手。
但黄有功没在意,去给两人添茶倒水了。
哑巴也有好处。
没法说话。
如果别人再没有关注比划的手势,那有些信息就会被默认。
印着红五星和供销专属的搪瓷茶杯放过来,有茶叶在热水里舒展成墨绿的草梗。
钱进喝茶,问道:“黄所,陈井底在你们单位干的怎么样?”
黄有功已经猜出他的目的,便以不置可否的例行态度来应付:“挺好的,小陈是个好同志……”
他扭头看到了精致的银首饰,语调顿了一下,又补充说:“能干,技术好,觉悟高。”
“年前公共厕所水管堵塞,他不管天冷或者环境肮脏,第一时间下去收拾起来,只用了半个钟头就修好了问题,他很好。”
钱进便说:“那么您看陈井底这同志如果说转正在你们单位……”
婴儿车里的小孩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黄有功假装孩子有问题,赶紧过去抱起孩子说:“他妈,出来给孩子换一下尿布,他拉了。”
看到这一幕钱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暗道得亏自己走了上层路线,否则只是找黄有功肯定解决不了陈井底的编制问题。
黄有功把孩子送回卧室去,回来后话锋突然一转:“小陈的临时工合同快到期了,我可以帮他续一下,但如果你想要更多的话,恐怕不行。”
“也不是我不留人,我很喜欢小陈这样的同志,他不说话就是干活,安排什么工作完成个什么工作。”
“可是编制实在不好解决,或者说我没有那么大权力。”
钱进将准备好的信封递过去:“只要您认可他的能力就行,易副社长这边有点指示。”
黄有功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
他打开信封看里面的手写信,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这筒子楼虽然建筑年代比较早,可招待所自己烧锅炉,已经安装了暖气。
作为领导居住的筒子楼也自己安装了锅炉,拥有了暖气管道。
恰好此时管道发出老牛喘息似的咕噜声,陈井底听到后蹲到了一个暖气片前侧耳倾听。
然后他耳朵挪动,贴着铁管前后寻找,最后从随身挎包里拿出改锥和螺丝刀。
只见两样工具在他指间翻飞,他的手指竟比会说话的嘴皮子还灵巧。
不过半支烟工夫,淤塞的暖气管重新开始正常流动。
黄有功的圆脸僵了僵,顿时拍着大腿笑起来:“小陈啊小陈,你是真行。”
“他刚来单位的时候都没见过暖气管道,结果现在他都能修了,这个技术呀,进步真快。”
“他是个好同志,既然领导点头了我没有给他穿小鞋的道理,我们所里一定要收下他!”
钱进笑道:“这是他的运气,也是他的福气。”
黄有功妻子送回孩子,又送来一盘果。
钱进拿了一颗高粱饴吃。
甜腻的浆粘在牙上,带着股粮食的香气。
正事办完,后面便是大家聊起家长里短。
闲聊几句,钱进看看墙上的三枪老挂钟说:“天色不早了,您和嫂子看孩子辛苦,早点休息。”
黄有功热情的说:“下次赶着饭点之前过来,咱们一起喝一杯。”
他送钱进两人出门,像是突然看到陈井底拿来的红包袱急忙要送出去,但两人已经离开了。
黄有功妻子看向桌上的手写信,好奇的说:“这个陈井底就是你说的哑巴?他竟然能找老易出面写推荐信?真是厉害了。”
黄有功打开包袱看,哼道:“是那个钱进厉害,非常厉害!”
“你看看人家明明可以上门来给我下领导通知,但人家不这么做,特意带了一份厚礼。”
“这份礼物才是陈井底的,都是乡下的生炒豆子和腊肠之类的东西……”
黄有功妻子拿出长命锁翻来覆去的看:“确实是一份厚礼,这锁恐怕是魔都的老师傅做的吧?老黄你过来看,人家这手艺真好。”
灯光下,银锁闪烁着银光,很亮又亮的温和,让人打眼看去就喜欢。
她给儿子挂在胸前,儿子用下手拿起长命锁在眼前摇晃起来,嘴里又吱呀吱呀的发出声音。
这把黄有功跟妻子逗得直笑:“他这么一丁点也知道是个好东西。”
“老黄,你以后对那陈井底可得好点,人家是送重礼来了。”
黄有功点点头:“我刚才的话不是应付钱进,这个陈井底确实是个好手下,比老赵好多了。”
“老赵那老小子动不动就生病,动不动就要去住院,还不是仗着一手维修功夫?”
“陈井底不一样,任劳任怨,吃苦耐劳,不行我把老赵调剂出去,只留陈井底一个人就够了,这家伙还从不跟我顶嘴,对,就留他了!”
(本章完)
第160章 刘家有大惊喜,下马桥献存货
第160章 刘家有大惊喜,下马桥献存货
几天没下雪,温度越来越低,积雪被低温的海风吹成了锋利的冰碴。
钱进把军大衣领子竖起来,仍觉得后脖颈像被刀片刮着。
他听到身后没声音了,回头一看,陈井底竟然冲他跪下了!
这把钱进弄的不好意思,上去将他拽起来:
“搞什么啊,我当初是收了你哥哥的礼物答应把你留在城里的,奶奶的,大过年的你别搞我,你这是给我折寿呢!”
陈井底漆黑的脸膛上洋溢着幸福又兴奋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空着的手跟结印似的疯狂比划。
钱进说道:“得了,我看当务之急是得给你找个手语老师,你这比划的也不正规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以后我有事找你你给我办事就行了,不用搞下跪作揖这一套,这是封建糟粕!”
两人说话间下楼,到了门口突然有人吃惊的说:“什么意思?你俩送礼成功了?”
钱进吓一跳。
扭头看发现是骑车青年没走。
他明白了。
这孙子想要看他们笑话呢!
他懒得回应,竖起中指带着陈井底就走了。
道路两边的筒子楼在夜幕中若隐若现,墙皮剥落处露出民国时代的红砖,他来的时候看起来像是结痂的旧伤,现在再看像是美人红唇。
今天可是够充实的。
钱进不知道自己在海滨市有没有亲戚,而魏清欢则在海滨市没有亲戚,两人倒是不用忙活了。
魏雄图母亲是海滨市的,但关系最近的大舅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这连带着他没法去见其他亲戚,于是正月里他也空闲起来。
正月初四,钱进骑上摩托车下乡。
这次要去下马桥生产队。
他载上了张爱军,又在车把和车座后头挂了好些东西,拧着油门轰轰轰出门而去。
摩托车在路上吃力的奔驰着,钱进暗道得亏买的是轻骑75,要是轻骑15恐怕还驮不动两人加上这么些年货呢。
他先送张爱军回家。
张爱军不想回生产队,他能猜到自己日羊的新闻肯定传遍公社了。
但钱进觉得那毕竟是他的家乡,张爱军跟自己不一样,父母都在呢。
这家伙年前不回家已经很过分了,年后正月里再不回家说不过去。
所以他强行要求张爱军回家。
摩托车先开到了毛头渡生产队。
今天阳光很好,挺多小孩在村口放鞭炮,看见来了摩托车新奇的围上来观看。
张爱军挥手:“去去去,都滚蛋。”
孩童们第一时间没认出他来,看到一个半边脸包着纱布的壮汉突然下车冲自己挥手,吓得他们哇哇大叫,胆子小的都哭了。
但很快他们认出了张爱军的身份。
有小孩瞪眼看他:“大军叔,你从监狱里出来了?”
张爱军一听这话恼了:“谁坐监了?谁瞎说的?”
其他小孩嬉笑着说:
“大家都这么说,都说你坐监去啦。”
“你用牛子怼了队里母羊的沟子,人家说你被治安员拉走打靶去了……”
“大军叔俺爸说你把母羊给怼死了,你是馋羊肉了吗?我也馋,你能不能分我一块羊肉……”
张爱军的黑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都红了:“日你吗的,日你亲妈的!谁教你们瞎说的?都给我站住,不准动,不准跑!”
钱进无语了。
三人成虎。
张爱军以后没法回家乡了。
而张爱军虽然脑袋瓜子不那么灵,却也有基本常识。
他怒气冲冲又不无悲哀的说:“领导咱走吧,我就说我不能回来,你说我回来干什么?回来叫人编排笑话吗?”
钱进将皮夹子递给他说:“我其实想让你回来看看你父母,把工资和票什么的给他们。”
皮夹子里是大团结,足足二十张大团结。
张爱军头脑简单,看到这么多钱后注意力转移了:“啊?你怎么给我这么多钱?”
钱进说道:“这是你的工资!”
“我还有工资?我以为我跟你吃那么多,你管我饭就不用发工资了。”张爱军嘿嘿笑。
没人不喜欢钱。
钱进说道:“你救我多少次了?我还能不给你发工资?不过这些钱你别自己留在手里,你在城里用不着钱……”
“给我的娘吗?”张爱军还挺舍不得,但最后往自小长大的村子里看了看,还是咬咬牙带着钱票年货走进生产队去。
钱进骑上摩托车先去刘家生产队拜年送礼。
今天摩托车上垫了厚厚一大卷塑料布。
有了4号金箱子,钱进现在可以采购的物资范围扩大了,已经可以买塑料布了。
他曾经答应过购买塑料布送给刘家修理蓄水池,如今算是言而有信完成了承诺。
果然。
刘旺财和刘有余等人看到这一大摞的塑料布后兴奋不已:
“这可是拿着工业券都买不到的紧俏货,领导你真是不一般,一出手就是我们队里的救命玩意儿。”
钱进笑道:“是托人从外地带来的,毕竟我曾经答应过你们要帮你们建蓄水池,如今算是不辱使命了。”
“我们也是不辱使命。”刘有余将一个报纸折迭的小纸包递给他。
钱进疑惑的打开。
绿绿一套人民币!
这些人民币按照大小整齐迭放,其中他是从反面打开的,所以入眼的就是一张最大面值的钞票——
黑色十元钞票!
翻开这张十元钞票,正中间的图案是个男工人与女农民站在一起,其中男工人伸手指向前方,女农民则怀抱一摞麦子!
大黑十!
钱进继续往前翻。
一张绿色钞票出现。
这是一张只存在传说中的钞票。
三元!
钞票正中图案是井冈山龙源口大捷桥,石桥周围的边为深绿色,中间的底纹为黄色。
很漂亮。
饶是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过价值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单品,如今看到全部的第二套人民币,钱进还是心情澎湃。
他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老刘叔,是我没有完成承诺。”
“但我向你们保证,过两天我再来,一定给你们带上电视机!”
刘旺财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放声大笑:
“你说什么话呀?你怎么没有完成承诺?我们队里就因为有你帮忙,现在把光景过的在全公社出名!”
“当初你说给我们电视机,我们就没当真,因为我们队里还没有通电呢,有了电视机能干什么呢?”
钱进说道:“那我再给你们配一台发电机,起码能给电视机供电!”
刘旺财冲他甩手笑:“你快得了吧,你快得了吧,你对我们队里做的够了,我们给你这二十多块钱算什么啊?”
钱进暗道这可不是二十多块钱。
这恐怕得价值一万个甚至好几万个二十块钱!
刘有余向他解释:“我一直想年前给你凑齐这钱,但这个三块还有那个十块是真不好找。”
“以前大家伙日子过的不好,那时候谁家里有十块总钱了不得了,更别说这样的整十元。”
“即使有也当宝贝,国家收回更换的时候,赶紧就去换了钱,所以我一直搜集不到它!”
“说来也巧,大年二十八我赶年集,碰到了一个同学,我那同学已经搬家了,他家早年是我们这边的养船户,解放前那是地主都得高看一眼的大富豪家族。”
“结果他家里有这钱,我给换了出来,哈哈,总算不辱使命。”
钱进说道:“确实是太巧了,确实是太好了,我终于搜集到了这么一套老钱币。”
“你们等着,我怎么也得想办法给咱队里再增加一门生意!”
刘有余也冲他甩手:“去下马桥吧,老盛他们估计已经对你望眼欲穿了,他们现在做梦也想能让你帮忙支棱起个生产队企业来。”
钱进小心的收好钱币,骑着摩托车去往下马桥。
跟去前两个生产队一样,摩托车的声音老远便吸引了玩耍的孩童。
本来他们在玩鞭炮,看见摩托车进了村子便奔驰追逐着看新奇。
有些大孩子怪懂事,追着他的摩托车喊‘领导过年好’,钱进便停下车掏出一把领取,一个孩子塞了一块钱当红包。
这把孩子们给乐得鼻涕泡往外吹,积极带路去了下马桥生产队的办公室前。
这办公室是个土坯房,盛金顺正用铁锨刮着去年秋收残留在墙根的麦壳。
而会计盛德福则蹲在台阶上拨弄算盘珠,他身边是工分簿,最上面有一张名单,是1977年超支户的名单。
看到摩托车由远及近,两人纷纷迎上去。
盛金顺心有灵犀一般兴奋的说:“准是钱进那个领导来了,只有他能骑上摩托车。”
钱进在摩托车后面挂了不少年货。
光是点心就有一大箱,他用麻绳打了漂亮的十字绳结,这是供销社老师傅最喜欢的绳结。
摩托车停在办公室前的老槐树下,老槐树上有好几个乌鸦窝。
有乌鸦受惊扑棱翅膀飞走,半空坠下块粪团,正砸在钱进脑门上。
这引得墙根晒日头的几个老汉咧嘴笑,纷纷露出了满口的参差黄牙。
这也引得盛金顺尴尬又着急,赶忙用袖子给钱进擦头发:“气煞人的黑老鸹,他妈的,明天就上树全给它们掀了鸟窝!”
钱进苦笑:“不必在意不必在意,这叫走了鸟屎运,大过年的反而是好事呢。”
他把点心、卤肉全交给盛金顺。
盛金顺一看钱进竟然带了两个卤猪脸肉和两副卤猪下水来,很高兴:“领导您真是破费了。”
钱进摆手。
没怎么破费。
现在他从商城买鲜猪头和猪下水送去卤了卖,反正有屠宰场掩护,不可能有人来查账看看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猪头和猪下水。
有人对盛金顺说:“领导在村头还给娃娃们发了红包,一人一张红票。”
盛金顺慌了阵脚:“这怎么能行?”
正在祠堂准备送祖仪式的盛家族长盛成功闻讯而来,乐呵呵的说:“领导快去屋里坐,德福,上茶,赶紧上好茶。”
“领导你稍等,我们社员那边在杀猪,杀了猪把猪头和猪下水都交给你。”
钱进说道:“行,交给我吧,回头我卤好了给你们送过来。”
盛金顺说道:“这怎么行?没有这样的道理,领导这卤猪头肉还有卤猪下水就应该归你们单位里。”
钱进笑道:“我们单位跟屠宰场合作,有的是猪头猪下水可以拿。”
“所以你们的猪头和猪下水还是归你们,我们单位帮你们卤一下,这也算是支农手段了嘛。”
土坯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两张办公桌。
墙壁最显眼的地方贴着‘交公粮模范生产队’的奖状,门窗漏风,海风吹起来,奖状边缘卷起呼啦啦的响。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欢迎钱进这位领导莅临,房间墙壁重新贴了报纸,用的是《人民日报》,钱进看到其中一张的头条还印着“两个凡是”……
土坯房里头炉子烧的不温不火,今天温度低,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尤其低。
钱进进屋坐了一会礼节性喝了一杯茶后说:“走,我去看看你们杀猪的场景。”
盛金顺等人劝说他:“那地方多埋汰,领导你别去了,在这里喝茶吧。”
“我们乡下人做事毛糙,不小心溅你裤腿上猪血可咋办?”
“待会等着吃肉吧……”
钱进其实想去晒太阳,便说自己喜欢看杀猪:“我喜欢凑热闹。”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便不好劝阻了。
盛金顺和盛成功陪同,路上给他介绍了一番:
“我们队里的杀猪匠全公社有名,他叫大牤牛,领导你要是有路子给他介绍进城里的屠宰场,他绝对能干成先进分子……”
大牤牛是条身板不输张爱军的猛汉子,不过张爱军整体是强壮,他是肥胖结实,膀大腰圆这个成语在他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他杀猪用的是钎刀,这刀子很锋利,阳光下闪着寒光。
盛成功介绍说:“大牤牛家杀猪是祖传的手艺,他的钎刀传承的有年头了,早年可不是这么短这么窄,是杀猪多了磨成这样了!”
旁边还有老人说:“这把刀可不是闹着玩的,它有杀气。”
“你看别人家杀猪,那猪一个劲的嗷嗷叫、挠挠折腾,大牤牛拿着这钎刀往上一放,猪吓得老老实实,怎么回事?它有杀气!”
其他老人也说话:
“谁家小孩叫鬼叫黄皮子什么缠着了,把这刀往枕头下一放准好。”
盛金顺听了疯狂给老汉们使眼色:“守着领导瞎说什么呢?别说这些封建迷信东西!”
老人们想起前些年的政策,顿时讪笑。
钱进浑不在意。
下马桥杀的是一头大黑猪。
大牤牛杀猪前先祭刀,往刀上淋了烧酒。
但海边风大,他用火柴点烧酒,一连三根火柴没点燃。
这事上显然有说法,让他有些着急。
钱进上去掏出防风火机给他咔哒一下,火焰嗤嗤的响,杀猪刀上顿时烧起火来。
他把这支防风打火机递给了盛金顺:“送你了,我家里还有呢。”
盛金顺笑的合不拢嘴:“这怎么好意思?哈哈,年前我看到刘家有人用这个防风打火机,这东西确实好用……”
几个青年把黑毛猪捆在门板上。
猪尾巴一个劲的摇晃,这黑猪扯着嗓子拼命的叫。
准备工作已经做齐了。
褪毛用的十二印铁锅架在三个石墩上,锅底还粘着去年交公粮时熬稀的焦渣。
这年头不讲究,钱进提醒收拾一下,盛金顺浑不在意:“都是粮食。”
女人们攥着豁口陶盆围成半圆等着接猪血,她们盘算着接完猪血,能蹭点热汤回去给孩子润肠。
盛成功换了身对襟老布衣裳,拿了一条枣木拐杖。
这拐杖看起来有年头了,上面还雕成了龙头形状。
拐杖跺地三响,他用洪亮的嗓音喊:“送祖宗喽……”
当地风俗,年前接祖宗回家过年,年后还要送回去。
沉重的拐杖跟夯地似的夯在祠堂地面砖头上岗,震得大梁上“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横幅簌簌落灰。
大牤牛手持钎刀在黑猪跟前比划。
黑猪还在嗷嗷叫。
他上去冲黑猪前胸一脚,黑猪估计被踢得岔了气,这下子钎刀再顶到它跟前它就没声了。
见此有老人冲钱进得意一笑。
钱进懵了。
敢情这钎刀的杀气是这么来的!
钎刀捅进喉管横拉,猪血喷在接盆里,盆里今早上落下的白霜顿时消散无影。
老牤牛用豁口瓷碗舀起头道血,泼在祠堂门槛的凹槽里,血水顺着青石纹路慢慢渗进了冻土。
杀了猪开始褪毛。
滚水浇上猪身的刹那,腥臊蒸汽裹着死皮味漫过晒场。
二十几个半大孩子挤作一团嘻嘻哈哈,对于血腥场面毫无惧色。
钱进被让到祠堂耳房烤火,抬头瞥见梁上悬着的麻绳网兜里有干瘪的肉丸。
盛金顺告诉他:“那都是上俺队里来偷东西的小偷,叫人抓住以后割下来的蛋子儿。”
钱进惊呆了:“啊?”
男人的蛋子儿?
这么彪悍的吗?
盛成功笑着说:“领导你别听我们队长瞎开玩笑,那里面是公猪的蛋子儿,憔猪时候小猪蛋子儿我们往往吃掉,大公猪的留下。”
留下干什么他没说,但既然挂在祠堂里,估计是有什么迷信说法。
这么来看钱进倒是对下马桥的老物件颇为期待。
相比刘家生产队,下马桥内部更传统,那么他们这里留下的老物件应该更多。
他这趟过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
盛成功反锁了门,他点点头,盛金顺和盛德福合力将一个木头箱子搬上桌子:
“领导你看看,这里面东西怎么样?能换点什么?”
箱子盖打开,钱进打眼一看。
好家伙。
古币古字画,陶瓷紫砂,木艺木雕,酒具鼻烟壶,还有古拙的文房四宝。
东西很杂乱。
钱进打眼看到一张黑色钞票,很激动。
难道又是一张大黑十?
国内钞票这么大个头还是黑色的,他有印象的就是大黑十。
结果抽出来一看发现自己的印象没错。
这不是国内钞票。
这钞票上中间印的是‘朝鲜银行券’……
他纳闷的说:“同志们,这还有外国钱呢?”
盛成功说道:“这是小鬼子侵占朝鲜时期发行发五块钱,解放前我们下马桥往他们高丽半岛运送过干鱼,收了几张这种钱。”
“我看报纸上说,现在不少外国人喜欢收藏各国殖民时期发型的钞票,你看看你要不要。”
钱进得看商城要不要。
他说道:“那我仔细鉴定一下它们的身份,各位领导你们能不能先出去给我关上门?这个不能受到打扰。”
如果是刘家生产队的东西,他直接先带回城里去。
他跟下马桥没合作过,所以只能现场鉴定。
盛成功点头说好,领着两人出门去。
钱进在里面反锁了门。
祠堂耳房只有前面一扇窗户,他把木头箱子搬到死角里,这样从窗户往里看,就看不到他的踪影了。
这里面画轴挺大,得有七八十公分的长度,所以要用到4号金箱子。
4号金箱子足够大,他可以将所有物品一起塞进去,但他没这么做,而是一样样观摩进行实物学习,先做个判断再塞进去。
他先把那张朝鲜五元放进去。
价值四元……
还没有本币的币值高!
他从大到小进行鉴定,首先是一卷画。
入手后他觉得不一般,画纸是丝绸材质。
他打开后一看,上面罗列着八匹骏马。
八骏图?!
画上没有汉字有满文,他在清代铜钱上见过类似文字。
果然,八骏图放入金箱子上架,商城给出的信息是:
清代宫廷画绢画八骏图清朝郞世宁的八骏图丝绢画。
价值——
8888元。
钱进笑了。
商城搁着跟自己出吉祥数字呢!
清朝丝绢画竟然这么不值钱?
但商城出价不议价,他只能选择接受。
接下来还有几卷画轴,钱进打开后发现这是一套画,画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
它们是纸质画,画纸已经泛黄甚至被虫蛀的厉害了,看上去有些年头。
商城上架,是民国时期鸟画四条屏,原来这是屏风用的挂画。
钱进一看价格,还不如丝绢画呢,定价是五千块。
这样他有点急了。
没有值钱货物?
他将这些老物件迅速上架,最终结果不说失望吧,反正没什么希望。
老物件不少,值钱的不多。
最值钱的是一个大铜钱,足有幼儿巴掌那么大的一个铜钱,叫做清代山鬼八卦钱。
这钱属于厌胜钱,上面刻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之类的字,价值三万八。
其他的东西上万的都不多,好些价值只有几十块几百块,属于老物件但没有收藏价值的物件。
钱进唉声叹气。
所有物件合计起来也未必能凑够十万块。
他不该对下马桥抱有太大希望,这个生产队确实太穷了。
但是话说回来,十万块也不少了。
他将老物件收回去,把金箱子收起来,去打开门招手示意三人进屋。
盛金顺兴冲冲的进来,问道:“领导,怎么样?”
钱进苦笑:“你们要是信得过我,那我可就说我辨认的价值了。”
看着他脸上的苦笑,盛金顺感觉一桶积雪凿在了脑门上——
“它们不值钱吗?”
钱进说道:“价值不太大,可能就是几百块的价值。”
“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信我,我给你们换成粮食,可以帮你们换个一两千斤的细粮……”
“那就换!”盛金顺立马接受了这条件。
他们对这些老物件其实没有报以很大希望,这年头甚至都不知道它们还有没有价值。
这样如果能换一两千斤的粮食还是细粮,自然要换了。
钱进喜欢痛快人,说道:“我找找关系,给你们捣鼓两千斤富强粉。”
三人听到这话俱是满脸欣喜。
两千斤富强粉啊!
建国以后队里就没有一次性出现过这么多的富强粉。
盛成功更稳当,他还是希望能有个队办企业。
钱进问他们:“你们队里不是能做粉条吗?那就做粉条吧,我安排人过来收购你们的粉条。”
得到这个承诺,三人彻底放心。
盛金顺高兴的说:“领导你放心行了,我们下马桥的粉条全红星公社第一,肯定给你们做好东西。”
“走,咱去喝酒,肉已经炖上了,咱喝着酒等肉上桌。”
他们去了盛成功家里,此时已经准备上一桌菜了。
对于族长这种身份来说,盛成功年纪不大,才四十来岁,他能成为族长一是因为辈分高,二是因为他个人能力强。
从他家住房就能看出来,他家是全生产队里唯一的砖石混合结构瓦房,坐北朝南,气派结实。
房子院墙的主墙体还是由土坯与泥巴混合垒砌,但是地基用多层青砖砌筑,不仅结实牢固还防潮。
装潢方面他家也跟其他农村房子不一样了,内墙通体粉刷大白,部分区域涂刷绿色墙围,地面为水泥抹平。
这种装潢如今在城里都不算落后,钱进住的205还没有涂刷绿色墙围呢。
家具方面也挺齐全。
受制于年代,他家没有专门的客厅,客厅就是主卧室,这间房最宽敞,平时用来待客。
房间贴西南角摆放了双人实木床,上面铺陈布床单,上面还有‘劳动光荣’字样。
贴床靠墙位置立了一座深棕色双开门大衣柜,表面镶嵌的铜拉环铮明瓦亮。
房间中央放置八仙桌,配了四条长条凳桌上摆放了铁皮暖水瓶与搪瓷缸。
再就是房间墙面悬挂了领袖画像与奖状框,下方张贴“农业学大寨”的宣传画,两边挂了手写对联,左边“自力更生”,右边“艰苦奋斗”。
盛成功显然对自家的房子颇有信心,引钱进进屋后还特意讲解了一下房屋布局情况。
钱进赞叹:“这房子真不赖,我去过不少农村地区,实话实说,少有能达到这个标准的。”
盛金顺笑道:“我们队里就以成功哥的家庭情况为标准,以后家家户户都得盖上这样的房子,过上这样的生活。”
“那时候就算是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了。”盛德福也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是开玩笑,并不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全村都盖上这样的房子。
盛成功招呼媳妇:“领导来了,快上菜吧。”
盛金顺拧开一瓶酒,还是洋河大曲。
桌子上已经布置了几道家常菜,油炸生米、韭菜炒鸡蛋、醋溜白菜,还有一盘香油拌咸菜。
钱进对此倒是挺满意,吃了口香油拌咸菜一个劲点头:“这咸菜腌的好,有股鲜味。”
盛金顺听后笑道:“成功哥很会捣鼓吃食,他家咸菜腌的全队拔尖。”
盛成功则对媳妇招呼:“去割块肉添个菜,今天做个五肉炒咸菜给领导尝尝。”
钱进答应采购他们的粉条,等于生产队多了一条能直接进账现金的路子,几个生产队领导自然要好好招呼他。
盛家媳妇答应一声端上陶盆,此时油儿还在沸腾。
农家冬日的硬菜,猪肉白菜炖粉条。
肥膘足有二指宽的大肉片半浸在浓汤里,粉条吸饱了油脂,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
白菜帮子炖得软烂,叶脉却还倔强地支棱着,像冻土里冒头的麦苗。
钱进看到这一点就知道盛成功的媳妇厨艺不错,人家知道白菜帮和菜叶分开下锅。
盛成功抄起木勺,肉汤淋过粉条的刹那,蒸汽裹着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去年秋粮统购价涨了三分。”盛金顺嘬着筷头油星闲聊,“可化肥票卡得死紧,领导今年能不能帮我们捣鼓点化肥票?”
钱进点头:“我给你们试试,好不好?要是能捣鼓到一定在开春的时候送过来。”
“来来来,谢谢领导。”盛成功举杯,“敬咱们的好领导一个。”
酒杯放下,他们又招呼钱进:“吃菜吃菜,筷子不要放下。”
钱进吃不了肥肉,专挑粉条吃。
盛家的粉条宽而糯,味道着实好吃,特别是用柴火大锅炖的尤其好吃,里面掺着柴火灶的焦香,这是煤炉灶永远焙不出的野气。
随后又有炸肉送到。
炸肉片金甲似的在大盘子里堆成小山,肥瘦相间的五肉裹着薄面,油泡还在滋滋作响。
盛德福咬开的刹那,油星往外溅。
另有一盘猪油渣送上。
这比炸肉还要香,一上桌便引得众人喉结滚动。
指节大小的脂块炸得酥脆,咬下去先是‘咔嚓’一声,接着滚烫的油汁便顺着牙缝往舌根窜,最后留下的是满嘴的油香味。
钱进喝了酒有几分酒意上头,便随口说:“你们说,要是政策允许,你们队里有没有想过包产到户?”
“什么是包产到户?”盛金顺也随口问。
钱进解释了一下大包干。
盛金顺赶紧拍桌子:“那绝对不行,去年公社刘书记开会还说了,谁要砸集体灶的锅,那就把他全家送上超支户的名单。”
“就是,咱下马桥饿死不离集体灶。”盛德福郑重点头。
盛成功本来要说什么,见此便笑道:“拆了集体灶,五保户可就吃不上饭了,这集体灶体现的是咱社会主义优越性,咱要吃一辈子集体灶。”
钱进便不再说什么,专注的吃饭。
正好咸菜炒肉上桌了。
腌了一冬的芥菜疙瘩切得丝缕分明,在猪油里煸出珍珠光泽。
肥肉丁炒得蜷曲,像撒在乌云里的碎金子。
盛家媳妇特意多搁了辣椒,红艳艳的油光裹着咸菜,吃一口香辣开胃。
钱进吃这道菜吃的最多。
盛成功很有眼力见,后面他走的时候,还特意给他挂了好几个咸菜疙瘩:
“农村没好东西,难得有领导你稀罕的物件,多少给你点,你别嫌弃,否则我们队里孩子没脸收你红包。”
猪头、猪下水清理干净后给他带上了,另外还给他准备了一挂猪肉。
钱进强行塞给盛金顺五十块钱:“当我按照市价买的,这钱你们上账。”
“千万不能让社员们觉得我是吃拿卡要的黑心干部,咱一码归一码……”
盛红虎说道:“放心,领导,有我这个小辣椒在没人敢这么说你!”
钱进笑,冲他们挥挥手,骑上摩托车返程。
有了摩托车,下乡方便多了。
(本章完)
第161章 学习室添新师,钱总队好事来
第161章 学习室添新师,钱总队好事来
初五,钱进上班。
大年初一的仓库大火余威犹在,讨论度持续走高。
现在关于这场大火的更多信息被查出来了。
下山虎那一伙人确实是五人不是四人,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个人就是那纵火犯。
平时纵火犯负责盯梢、打探消息和把风等工作,行动的时候他是总指挥。
上次钱进跟下山虎一伙人接洽的时候,纵火犯便负责在岸上盯梢。
当时钱进能成功实施抓捕计划其实得感谢张爱军。
下山虎安排了纵火犯在岸上接应自己一方,钱进也安排了张爱军接应自己。
张爱军比纵火犯棋高一着,盯上了纵火犯。
纵火犯知道情况不对,他想甩掉张爱军后去告诉下山虎一伙人有问题。
奈何张爱军没那么容易被甩掉,两人的较量从小年夜晚上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等第二天纵火犯甩掉张爱军了,却发现自己联系不上下山虎了。
因为下山虎四人被钱进已经反锁在仓库里头了,这年代他们又没有手机,无法互通信息。
等他再得到下山虎的信息,下山虎四人已经把大肠头拉出来了……
这纵火犯很讲义气,得知此事后他气炸了,一心想找法则复仇。
结果从小年找到大年也没找到……
法则就这么消失了。
他去各个黑市打听法则信息也没打听出来。
然后他还想从当时追踪自己的张爱军身上下手。
奈何张爱军是接受过专业的跟踪与反跟踪训练的,两人一番纠缠,最终纵火犯只知道有人追着自己想抓自己,却没能反过来获得对方的信息。
所以他更没法从张爱军这条线上去找法则。
最终没办法他决定报复抓捕了下山虎这伙人的钱进。
正好大年初一他发现钱进负责值班,便想在钱进值班期间纵火行凶,让钱进当不成领导。
结果他打死没料到,钱进会带着一帮手下来值班,反而把火扑灭立了功。
他更没料到钱进身边有高手。
小年夜他没看到张爱军而张爱军看到了他,故而这次他跟踪钱进一露头被张爱军发现了。
纵火犯成功烧了六个仓库,在给第七个仓库泼洒汽油的时候被张爱军给追上了,当场就是一顿暴揍,揍的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警方录口供都得在医院进行。
这下子甲港大队是露脸了。
年前抓到针对市供销总社的抢劫犯,年后则抓到了针对市供销总社的纵火犯。
前者是钱进头功带大队立下集体功,后者则是钱进立大功,邱大勇等少数人跟着立功。
当然这是针对市供销总社而言。
如果范围放宽,那么徐卫东、王东、周耀祖等人都立了功,市供销总社给他们单位和泰山路街道都送去了表扬信,还会邀请他们参加工人榜样学习会。
针对钱进和甲钢大队两次的立功表现,市供销总社要组织一次内部的表扬大会。
杨胜仗还对钱进许诺,单位准备为他申请今年市里的劳动模范。
单位里一切顺利。
特别是搬运工对钱进工作的支持力度很大。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跟着钱进好好干,确实是工资高福利多有荣誉。
这比跟着宋鸿兵时候好多了。
钱进每天基本上把上头安排的工作进行规划下发,这一天就没活了。
他有了时间开始规划学习室。
学习室还得再开起来。
正月初一好些学生去给魏雄图和魏清欢拜年,里面不乏是落榜生。
他们没有学校去复习备战1978年夏季高考,只能再指望学习室。
2月19号,礼拜天。
一大早,寒风吹动海面上的雾气,从海湾一路卷进城里,笼罩着老旧建筑也笼罩着巷子里的石板街。
街道两侧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干上零星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钱进溜达着来学习室。
学习室外墙壁上用红色油漆新刷了标语,“知识改变命运,奋斗创造未来”。
不多会邱大勇带着几个弟兄过来找他:“钱大队,你准备改建这个地方?”
钱进给他们几人上烟,说道:“去年特殊情况,过来复习备考的学生多,今年没有那么多学生了,所以我准备把它格局重新分一分。”
“现在卤肉队没有厨房,那个人民流动修理铺也没有办公地方,我准备将它给隔断……”
他把计划告诉邱大勇,邱大勇点点头:“没什么问题,说到底就是重新加两道墙开两扇门的事,对我们兄弟来说不是事。”
“缺物料吧?”苏少兵担心,“咱去哪里买砖头?现在城里砖头不好买。”
钱进嘿嘿笑:“我有办法,这给学生们准备学习室不是我的工作也不是咱泰山路的工作呀。”
“恰好我认识《海滨日报》的一名记者,我准备让他过来做个专题报道,到时候介绍一下咱这里的困境,寻求社会上的帮助。”
泰山路学习室已经相当有名气,多家报社进行过深浅程度不一的报道。
但钱进当时没想的太远,没想到要改学习室的布局。
他一早以为应付了77年高考,就可以把学习室收回给劳动突击队使用。
实际上今年高考形势还是很严峻,想来学习室的学生给还是很多。
当天上午他正带着邱大勇一伙人将学习室后半截的桌椅往前半截挪,门口响起一声试探的询问:
“钱校长?!”
钱进扭头看去,七八个年轻人缩着脖子站在门外,领头的男青年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手里攥着一卷皱巴巴的纸。
这个面孔有点熟悉。
钱进走过去问道:“同志们有什么事吗?这位同志咱是不是哪里见过?我对你有点印象。”
青年咧嘴一笑:“我叫陈光,去年高考我们跑错考点了,本来是该去海滨第二人民中学参加高考,结果我们来了……”
“你们去了二中,我找卡车把你们送回去的是吧?”钱进回忆起来了。
陈光重重点头。
“那你们这是……”钱进试探的问。
陈光跨前一步,喉结动了动:“钱队长,听说学习室要开张了,我们想……能不能来这儿复习?”
他身后的青年们跟着点头,有人搓着手取暖,有人把冻红的耳朵往围巾里缩。
这群人里,有穿粗布袄的,有戴毛线帽的,裤脚沾着泥点,鞋底磨得起了毛边。
钱进一眼看出来,这些应该都是从郊区县城和公社赶来的知青,他们鞋上和裤脚的泥水都还新鲜,显然是一早出发蹬车溅上的。
他不知道这些人具体从哪里来,但肯定挺远的。
知青们眉头和头顶都有薄冰。
这是蹬车流汗结果天冷汗水凝结而成的东西。
钱进招呼他们去居委会,走了半截想起他们应该没吃早饭,就直接喊了收拾猪头的刘大力:“还有没有卤肉了?”
刘大力说道:“还有个卤猪心和几个卤猪蹄,是咱队员预留的。”
钱进说道:“预留什么预留?热一热,搞点面饼弄过来。”
知青们猜到他的意思,可钱进没说出安排的目的,他们不好接话。
进入居委会,钱进说了一声去往会议室,他示意众人坐下,有工作人员过来倒水。
知青们很感激,站起来连声道谢。
钱进说:“你们歇歇,喝口水歇歇,早上恐怕没正经吃东西吧?我们自己的小集体企业卤的肉,待会吃点热乎的。”
有个叫王卫东的青年更是感激,眼睛都红了:“我打听咱们这个学习室的时候,听人说钱进同志您豪爽局气,今日相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很快刘大力将回锅煮热乎的猪心、猪蹄端来,一起送来的还有面饼。
钱进让他们蘸着热水吃饼,同时帮他们拆了猪蹄、切了猪心来吃。
知青们平日里难得见油水,如今又冷又饿,当真是抢着吃。
钱进问道:“你们去年高考,成绩不理想?”
好几个人沮丧的说:“我们去年没参加高考。”
“去年10月,《人民日报》登了恢复高考的消息,我们公社的广播喇叭当天晌午就喊破了天。”王卫东的一边吃一边说。
“可等我们跑到县里报名,相关材料卡了半个月!公社书记说,‘你们这些下乡的,档案都在县里头压着呢,得好查一查根子上的问题’。”
他拳头攥紧了,指节发白:
“等材料批下来,离考试就剩二十天。我们几个白天修水渠,晚上凑在煤油灯下抄课本,连物理公式都背串了……”
钱进下意识说道:“还有这回事?不是说这次高考……”
“排除家庭出身等因素、不需要经过单位同意,对吧?”有人笑着接话。
钱进点点头。
其他人齐齐摇头:“国家规定是国家规定,城市里的单位领导有文化懂国家政策,不会胡乱卡人,农村可不是这样。”
说起这个,一个扎麻辫的姑娘哽咽起来:
“我爷爷曾经在旧政府里当过秘书,我的相关资料下乡时候被公社收走了,这次高考我档案都拿不出来。”
王卫东给钱进介绍,姑娘给叫周秀兰,他们都是一道从县城下属公社来的。
去年冬天,周秀兰揣着攒了三个月的粮票和五块钱,徒步走了三十里路到县城报名,却被工作人员一句“家庭不好,等下次吧”堵了回去。
钱进看向低头啃猪蹄子的陈光。
陈广告啃的很仔细,要不是猪骨头太硬,他恐怕都想把猪骨头嚼着吃。
他问道:“陈光同志,我记得你是参加了高考的呀。”
陈光苦笑道:“我落榜了,我心理素质不好,当时在车上又晕车了,吐的厉害,第一科语文几乎没写。”
钱进点头,沉默下来。
“但明远考的很好。”陈光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考上了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那可是咱全国赫赫有名的中文系。”
钱进不知道明远是谁,不过知道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确实厉害。
他的目光扫过这群人。
多数人的年纪跟他差不多。
他们的脸上有冻疮,有晒斑,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可眼睛亮得灼人。
这是如今突击队队员们的眼神,是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的眼神。
“钱队长,您看这学习室能不能也对我们下乡知青打开大门,我们都想今年试一试。”王卫东说着从兜里他掏出个四开大纸。
这是一张手抄的高考大纲,钢笔字工工整整,连化学元素周期表的格子都用尺子画了线。
钱进问道:“那你们下乡的工作呢?”
王卫东说道:“我们不脱岗,我们的活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这样我们每个礼拜赶在五天里干完活,就有两天的复习时间。”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五个月,我们至少能攒出五十天的学习时间,一定够用!”
钱进闻言点头:“你们要拼命,我或许帮不了忙,但绝不会给你们设置障碍。”
“你们想来,随时可以来,我会给你们留好学习桌。”
几个知青眼睛都红了:“谢谢您,钱校长。”
钱进摆摆手说:“你们可以将消息传出去,只要不嫌远,不管是哪里的同志都可以来学习。”
“我会尽量帮你们创造条件,学习室现在缺教师,我尽量找到合适的教师来辅导你们。”
“希望你们今年都能考上理想大学,希望你们可以鹏程万里!”
他感觉今年高考的竞争烈度不会比去年小。
还有这么多的学生继续参加高考呢。
听到他的话,众人很欣喜,他们顾不上吃饭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那我回去跟我们公社的知青都说一声,大家伙正愁没地方学习呢。”
“我们那边最缺老师了,十几个人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乱看书,要是来了有老师指导那可太好了。”
“估计我们公社得过来二十多个人,他们知道这消息可得好好感谢我……”
整修学习室的想法暂时搁浅。
钱进决定先等一等,等二月份结束根据学生数量再决定怎么隔开仓库。
当下得想想办法找老师。
魏清欢和魏雄图都有本职工作,不可能总是待在学习室里帮学生答疑解惑,他这里需要全职教师。
可是这太难了。
他这又不是学校,哪有全职教师愿意来上班?
思来想去,钱进决定去找宋致远。
宋致远曾是海滨大学的化学教授,他在这方面应该有些人脉。
高考结束,宋致远又赋闲在家,专门看孩子。
中午钱进上门他很诧异:“钱校长,您怎么有空过来了?听说您那边最近事挺多,抓了不少犯罪分子?”
宋致远工作的锅炉房隔着甲港很近。
锅炉房烧水,天天有一堆人去打水,所以消息很灵通。
钱进把抓捕下山虎团队和救火的事情简单讲了讲,然后说:“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学习室的事,学习室今年还得开,宋老师您还得去挡拆。”
“还能开设?”宋致远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他喜欢教学工作,另外去上班工资高且有额外福利,本来他还发愁去哪里捣鼓奶粉养孩子呢。
钱进进一步说:“光靠您一个人还不行,您认不认识其他老师?数学、语文、物理、历史、政治都行,只要能教,我都给开工资、给待遇。”
宋致远推了推眼镜,思索片刻后慢慢说:“人倒是有,不过钱校长,您私人出这个工资不是事呀,您能有多少钱?”
钱进笑道:“谁说我私人出这个钱?是我们居委会出这个钱,你也知道我们街道的人民流动食堂盈利能力,雇佣几个教师不成问题。”
这点他说的很谦虚。
随着卤肉摊和烧烤摊的投放,人民流动食堂的盈利能力比得上国营饭店。
当真是赚钱如流水。
宋致远说道:“那倒是真有两个人能起到作用。”
“谁?”
“王健,教数学的,他是我的学生,曾经是市中学的教学骨干;还有甄独善,这个是我同事,他是文学教授,学问极深。”
钱进大喜:“太好了!您能帮忙引荐吗?”
宋致远点点头:“王健那边好说,他性子直,愿意教,又是我学生,我在他面前有些面子。但甄独善……”
他顿了顿,“他这些年受的冲击不小,得看他的意思。”
钱进说道:“要不然您带我去拜访一下,这位甄老师他家庭是什么情况?个人有什么喜好?”
宋致远说道:“他家里就自己了,那些年妻女怕受到牵累跟他分了,把他差点气疯了,后来就自己住。”
“至于喜好?他是个文人,喜好无非是诗词歌赋那些东西,噢,他很喜欢看史书。”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您先吃饭,饭后我会过来一趟,咱们先去甄老师家里拜访一番。”
喜好看史书?
好办。
《二十四史》来一套!
这书在商城可太多了,他可以买一套旧书,撕掉出版时间就能当礼物。
今天很冷,一直阴天,北风在街道巷子里横冲直撞。
下午钱进拎着一摞书,他裹紧军大衣,跟着宋致远拐进一条逼仄的胡同。
胡同的背阴墙根处有未化的积雪,落了煤灰后泛着灰色,像被踩脏的絮。
“甄老师住这儿?”钱进望着剥落墙皮下露出的“打倒xxxx”标语,后面字迹虽被石灰覆盖,但整体仍像伤疤一样突兀。
宋致远点点头,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来到一间很小的平房外。
平房低矮逼仄,整体是青砖灰瓦构造,门前一棵老槐树的枝丫已经光秃秃了,寒风一吹,摇晃的死气沉沉。
宋致远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谁?”
“老甄,是我,宋致远。”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消瘦的脸,颧骨高耸,眼睛却炯炯有神。
甄独善看了看宋致远,又瞥了一眼钱进,眉头微皱:“有事?”
宋致远笑了笑:“进去说?”
甄独善迟疑了一下,还是让开了门。
屋内光线昏暗,书架上空空荡荡,只有几本翻到卷边的书籍和几册装订起来的旧报纸。
另外最显眼的是一张木桌,上面摊着几页手稿,字迹工整,像是某种古籍的注释。
钱进环顾四周,心里忍不住的叹气,这哪像是个文学教授的家?
宋致远坐下后,直接道:“老甄,泰山路开了个学习室,里头缺老师,这位是学习室的负责人钱进同志,他是好同志,想请你出山。”
甄独善眉头一皱,下意识摇头:“我早就不教书了。”
钱进连忙道:“甄教授,现在政策变了,高考也要恢复,很多年轻人想学习,可没人教……”
甄独善冷笑一声:“问题是谁知道明天又会怎么变?”
宋致远叹了口气,没说话。
钱进想了想,将提来的一摞书放在桌子上:“学生们得知咱们海滨市有您这位学者,特意托我给您带来一点心意。”
“我不需要。”甄独善犹豫几秒后还是摇头。
钱进打开了包裹的报纸。
《北书》、《新唐书》、《元史》、《明史》……
甄独善看到泛黄书脊上的书名顿时站了起来。
他走上去用手指缓缓抚过书脊,像是抚摸失散多年的孩子。
“这些东西,哪来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钱进低声道:“是我家里私藏的。”
甄独善疑惑的问:“你家里私藏?你家里?”
钱进说道:“我姓钱,祖上在海滨市……”
“你爷爷是不是叫钱鹤年啊!”甄独善吃惊的看向他。
钱进点头。
甄独善对他态度一下子热情起来,上来握住他的手问道:
“鹤年前辈的孙子啊,我曾经见过他老人家,难怪你有这等藏书,你们钱家藏书楼那可是全城数一数二的大书楼!”
钱家说道:“我家里还有其他藏书,您去教书吧,以后我可以找一些书送给您。”
甄独善狂喜,但随即疑惑:“你们钱氏藏书楼不是已经全捐给省里大学的图书馆了吗?”
钱进笑道:“再穷的叫子,也得有一根打狗棍嘛,我们总得留几本吧?”
甄独善欣慰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翻开一本《北史》,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眼神渐渐变得明亮。
宋致远看着他,轻声道:“老甄,书回来了,可会读的人不多了。”
甄独善沉默良久,终于合上书,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钱进:
“什么时候开课?”
钱进一愣,随即大喜:“您答应了?”
甄独善点点头,眼神坚定:“我去,不光我去,你们学习室不是缺老师吗?我还能给你再找两位老师。”
“我当年在省城读书,鹤年先生是资助过一些同学的,有几个人我们一直联系着,我想如今鹤年先生的子孙要办学校,他们一定愿意来帮忙。”
钱进赶紧解释自己不是要办学校,这年头私人哪能办学校呢?
他介绍学习室的情况,满含歉意的说:“或许今年高考结束,这间学习室就会停用。”
甄独善笑道:“不会的,看现在的政策,往后学生是不会少的,你的学习室会慢慢变成学校的。”
钱进暗道老爷子您还真乐观,态度转变的是真快。
如果学习室确实可以壮大,他觉得也很好。
说不准真能以这学习室为基础,最后成立一所民办学校呢?
离开甄独善家后钱进搓了搓手,他呼出一口白气,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宋教授,多亏了您!”
宋致远摇摇头:“我没帮上忙,是你自己有能耐,也是老甄自己放不下。”
钱进感慨道:“是啊,书一拿出来,他眼睛都亮了。”
宋致远抬头看天,笑道:“有些人啊,骨子里就是教书的命。”
钱进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王健老师那边……”
宋致远笑了笑:“这个我就能帮你解决,他比老甄爽快。”
钱进更是愉快。
这下子学习室有了专职教师,恐怕就要正规许多了。
既然师资力量正规了,他想把教室也给正规化。
学习室前身是仓库,太大了,几百号学生洒在里面倒是热闹,却不适合开展教书工作。
钱进还是需要将它给隔开。
他想过了,至少可以隔成四间房,到时候开设四个班级。
这样每个教室安置黑板,就适合老师讲课也适合学生听课了。
当天晚上他又拎着礼物去了《海滨日报》的记者家里,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
钱进跟这记者打交道的多了,双方关系也熟稔了。
这次记者无论如何不肯要他的礼物,恳切的说:
“你钱进为社会上的有志青年做贡献,我还能袖手旁观?”
“放心好了,我会写一篇专题稿,如果主编支持,我会写成连载稿,尽量为你们的学习室改造工程帮点忙。”
钱进心里很温暖。
这年代的很多人心里有光。
他的生活中也有光。
银滩园招待所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单位给他订好了房间。
钱进从明天开始又可以带魏清欢去度蜜月了!
(本章完)
第162章 办公室海鲜会餐,钱朗普再闯鬼市
第162章 办公室海鲜会餐,钱朗普再闯鬼市
旧地重游。
钱进已经换了坐骑。
他骑着摩托车带魏清欢进银滩公园招待所,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扭头看。
二月的海边别有一番味道。
海湾被海水浸润成宝石,白浪在礁石间碎成细雪,海鸥掠过天际时抖落的鸣叫与潮声混作一片。
摩托车开到招待所停下,门岗卫兵立马抬手敬礼。
这次魏清欢已经轻车熟路,她不再感到踌躇,很自然的向卫兵微笑点头。
青年卫兵脸红了。
正值傍晚,夕阳西下。
‘银滩公园招待所’几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有没有感觉咱们上次离开招待所,好像就在昨天?”钱进转头对身后的魏清欢笑道。
他今天特意不怕冷的穿了件浅灰色涤纶中山装,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领针,显得格外精神。
魏清欢微微颔首,纯银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进入大厅,检查介绍信,女服务员带两人上楼。
魏清欢解释说:“我们前些日子过来住过,不需要麻烦您上楼了,把钥匙给我们就好。”
“好的,401房间是最边缘的那间房。”女服务员递过一把铜钥匙,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也是风景最好的一间。”
可能是为了迎接新年,大别墅的楼梯铺上了红地毯。
魏清欢踩着暗红色地毯咋舌:“更奢侈了。”
钱进伸出手臂:“小心别摔倒。”
“有地毯摔倒也不疼。”魏清欢冲他笑,伸手挎住他的手臂。
钱进立马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雪膏香气。
房门打开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夕阳光落进房间里。
那扇几乎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没有拉窗帘,此刻正将十里银滩和碧蓝大海框成一幅活的油画。
一切都是老样子。
褪了漆的柚木地板上铺着厚实地毯,老式铜床四柱缠着褪色纱幔,桌面上有录音机。
不同的是沙发之间的茶几上放了个瓶,里面有一支怒放的红梅。
魏清欢脱鞋踩上软绵绵的地毯,惊起细尘在橙红光泽里浮沉。
她伸手推开窗户,咸涩的风灌进来,卷起她垂在肩头的乌发。
从高处看十里银滩更有风情。
不远处沙滩被夕阳染上均匀的橙色,浪沫在礁石上炸开时像撒了一把碎钻。
“真美。”魏清欢轻声感叹。
钱进将行李放在墙角,悄悄注视着她的背影。
斜阳余晖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海风吹动头发摇曳,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白皙的颈侧线条。
那一瞬间钱进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今晚得要老命了。
他转移了注意力,从包里拿出个袖珍望远镜递给她:“上次我特别后悔没带这个,以至于咱们看不清海上有什么。”
魏清欢拿走望远镜往海上看,忽然欢呼起来:“我看到海鸥就在眼前。”
然后她把望远镜递给钱进:“老公你来看,你快看,望远镜里的海跟眼睛看到的不一样,这样的蓝色特别纯粹,太漂亮了。”
钱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远处几艘渔船如同静止的剪影。
纷飞的海鸥则是会动的精灵。
海浪轻拍沙滩的声音隐约可闻,与房间内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奇妙地融为一体。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钱进能感觉到魏清欢的呼吸节奏,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膏香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在他心头荡漾开来。
可惜风太冷。
他想再等一段时间,等到清明节后或者等到五一节后,那时候海滨的风会很温和,那时候再来这里开窗往外看一定风景美丽,温度适宜。
关上窗户,钱进将点心和干果拿出来。
魏清欢欢呼:“又要过堕落生活啦。”
第一次的时候心惊胆颤,满心愧疚。
第二次的时候欢呼雀跃,理直气壮。
夕阳很快沉入水下,屋子里的灯光亮了起来,海上渔船的灯光也亮了。
魏清欢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大众电影》,瓜子生就在手边随心所欲,另有暖暖的红茶香气扑鼻。
晚饭是他们自己带来的炒菜,招待所厨房提供热饭服务。
吃过晚饭,钱进又拿出个布袋子:“我有礼物送给你,一直想给你但在家里太冷了,不适合穿,在这里就比较适合了。”
魏清欢无奈:“又是什么样的睡衣?”
钱进将袋子递给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魏清欢纤细的手指灵巧地解开袋子的系带,当看清里面明黄色的丝绸面料时,她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这是,旗袍呀?”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建国以后旗袍不说是禁装也差不多了。
因为在电影电视里,这衣服跟国军将领姨太太们是直接挂钩的,跟旧社会魔都的小姐佳人们是直接挂钩的。
钱进点点头,解释说:“年前那会赵哥去魔都出差时在友谊商店看到的,现在魔都有一些妇女开始买这衣服穿了,估计是在家里穿。”
“我寻思你穿上肯定好看,所以年后赵哥又去魔都,我让他给你捎了一件。”
“另外我准备让周师傅给咱们在这里拍点结婚照,到时候你就穿这衣服……”
“那不行,穿给你看可以,穿给别人看不行。”魏清欢紧紧握着滑溜溜的丝绸害羞不已。
她知道这衣服对身材的勾勒能到什么程度。
钱进说道:“你穿这衣服不是为了给任何人看,是为了给你看。”
“我想要拍照片也不是给别人看,是想给你留纪念。”
“我们会老,小魏老师,时间会很快,我希望等我们老了那一天你打开相册,还能找到最好年华的自己。”
魏清欢眼角微挑,略有动容。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衣物。
这是一件明黄色真丝旗袍,领口和袖口滚着细细的银边,胸前绣着几枝淡雅的水仙。
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仿佛捧着一汪黄河水。
钱进催促她:“换了试试。”
魏清欢的眼睛亮得惊人,笑着去卫生间。
钱进招呼她:“就在这里换。”
魏清欢瞪了他一眼:“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
她进入卫生间,不多会门推开,灯光照耀下,钱进从未见过的魏清欢走出来。
灯光为旗袍勾勒出一道金边。
衣服相当贴合她玲珑有致的身躯,高开衩下若隐若现的修长双腿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旗袍领口恰到好处地展示着她优美的颈部线条,胸前的水仙刺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好看吗?”魏清欢微微侧身。
这个动作让不同区域的旗袍面料在灯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黄色,如同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泊。
钱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见识过魏清欢的妩媚,当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少妇感,以至于让他误会魏清欢已经结婚了。
事实证明他的见识还是少了。
如今魏清欢真的成了少妇,他才见识到了真正的少妇感是什么样。
平日里总穿袄或者粗布外套的钱夫人,此刻在旗袍的衬托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女性魅力。
她抬手整理鬓发的姿态,转身时腰臀间流畅的曲线,甚至是低头时后颈露出的一小片肌肤,都让钱进忍不住的摇头。
最终钱进只能感叹一声:“草!”
魏清欢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比先前钱进看到的晚霞还要动人。
她缓步走向钱进,真丝面料随着她的步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海浪轻抚沙滩的私语。
“好看吗?”魏清欢再度询问。
钱进再也克制不住,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魏清欢的身体柔软而温暖,真丝面料滑腻的触感与他粗糙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
好不好看用行动来表达。
后面两天钱进上班的时候总迟到。
现在他的工作很简单,所以平时为了鼓舞士气,他经常会亲临一线参加搬运工作。
这两天他不干了,一个劲的在办公室里苟延残喘。
胡顺子偶尔来办公室签字,看到他的样子后疑惑的说:“钱大队,你看起来很虚啊。”
钱进不耐烦的摆手:“你懂个屁?我是最近身体不舒服。”
胡顺子理所当然的说:“你又是感冒又是不舒服,这不就是身体虚吗?”
副大队长刘金山叼着半截烟卷正在抠耳朵,听到这话后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跑出去。
过了好一会外面响起他的声音:“嘿,钱大队,你猜我弄到啥好东西了?”
办公室大门推开,他领着邱大勇兴致冲冲的进来,两人各搬了个竹筐,其中邱大勇搬的那个格外大。
魏雄图从旁边走过去,诧异的说:“这么多海鲜?”
刘金山得意的说:“今儿码头卸货有几艘渔船,我去找船老大搞了点硬货——钱大队你放心,一分钱没少,主要是买了个新鲜。”
他把怀里竹筐倒在地上,里头哗啦啦倒出一堆生蚝、螃蟹、大虾,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海螺,个个鲜活,螃蟹的钳子还张牙舞爪地挥动着。
“嚯!”王浩蹲下来扒拉两下,眼睛发亮,“这玩意儿现在可稀罕,农贸市场都买不着!”
“那可不?”邱大勇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刘副队叫我过去的时候我真没想到他能买到这个,有些日子我没看到螃蟹了。”
刘金山咧嘴笑:“你也不看看这是几月份,不过不管几月,你想吃鲜货就找你刘哥,刘哥在甲港二十多年了,别的不说,人脉还是有的。”
钱进看着地上海鲜眨眼睛。
里面怎么多生蚝!
即使海滨市是个海边城市,可正月里海鲜还是珍贵,工头们在码头现场说是干部,实际上屁都不是,农贸市场的海鲜根本轮不到他们买。
于是得知刘金山在办公室搞到了好东西,他们便成群结队的来了。
刘金山神气了。
他掐着腰开始安排:“水根你最仔细,你来收拾生蚝海螺的壳子。”
“老拐你是老家伙了,你吃的螃蟹比我们见过的都多,你来对付螃蟹,给它们绑上草绳。”
“苏少兵你去治安分局的食堂借个蒸锅,咱们一气给蒸了!”
“咋蒸?”邱大勇搓着手问,“就放锅里直接蒸?混在一起来个一锅鲜?”
“没错……”刘金山正要点头,钱进站起来。
见此刘金山的话到嘴边变成了:“没错,钱大队你什么不用干,你待会吃生蚝吃海螺就行了。”
“我告诉你吧,这两样东西外壳最硬。”
钱进无语:“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我又不吃它们外壳。”
“另外别蒸,现在海鲜不够肥,吃个味道可以,想吃肉没门。”
“刘副队你亲自去食堂一趟,把菜板菜刀都拿来,再弄点蒜、姜、葱、香菜之类的佐料,我也出去一趟,我去捣鼓点调料。”
刘金山疑惑:“要炒着吃?”
钱进笑道:“你别管,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肯定是你们没吃过的。”
他出门骑上摩托车而去,找了个空仓库进去从商城买了粉丝、蒸鱼豉油、豆瓣酱、白、胡椒粉之类的东西。
原包装废除烧掉,换成罐头瓶装,他用挎包拎着叮当叮当的回来了。
过了一会刘金山也回来。
他抱回来一块裂了缝的旧菜板,一把菜刀,还有葱姜蒜之类的东西。
钱进接过来,往地上一蹲,袖子一撸,就开始拾掇。
生蚝得先撬开。
这些准备工作用不着钱进处理,胡顺子找了把扁头螺丝刀拿刀尖顺着壳缝一别,手腕一拧,“咔”的一声,肥嫩的生蚝肉就露了出来,汁水顺着壳边往下淌。
他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撬了一大盘。
“胡工头,你这手法可以啊!”苏少兵蹲在旁边看,忍不住夸道。
“早年在大食堂干过,啥玩意儿没收拾过?”胡顺子嘿嘿一笑,手上不停。
钱进吃惊:“你还在大食堂干过呢?怎么不干了呢?当厨师多好。”
胡顺子叹气:“人家嫌我吃的太多,妈的,说蒸一锅馒头明明上锅的时候还是满满当当的,结果开锅了就剩下半锅。”
“啥意思?蒸馒头时候你还能吃掉半锅?”钱进问道。
胡顺子说道:“没有,那么烫怎么吃?我是趁着没人注意就开锅弄两个,趁着没人注意就弄两个,藏起来带回家里吃。”
那边王浩和于水根已经架好了炉子,火苗蹿起来,映得几个人的脸通红。
钱进把粉丝泡软,铺在生蚝上,再剁了一碗蒜蓉,拌上蒸鱼豉油、和蚝油,往生蚝上一浇,整整齐齐码进蒸笼,往炉子上一架:
“等着吃吧。”
“看着就好吃。”刘金山这次不是拍马屁了,说的真心实意。
“螃蟹咋整?”宋跃富拎着几只张牙舞爪的螃蟹问。
“烤!”钱进一挥手,“直接上火烤,香得很!”
魏雄图一听,立马找来几根铁签子准备把螃蟹串上。
王浩拦住他:“这不行吧?螃蟹壳破开,好不容易有点鲜汤水不全流光了?”
钱进说:“所以不是跟烤肉那样烤,去外面生点火,把它们带着草绳扔进去就行了。”
篝火点燃,螃蟹全进去了。
火舌舔着蟹壳,等到草绳被烧断的时候,螃蟹也被烤死了。
蟹壳上占了草木灰,吹掉以后泛出红艳艳的光泽,蟹黄的香气混着海腥味飘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
大虾海螺更简单,这个是煮就行了。
胡顺子闻着味道肚子咕噜咕噜响:“行不行?我饿了。”
这会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天气冷,工人们干了一个下午确实饿。
钱进把锅盖掀开。
蒜蓉粉丝蒸生蚝的香气“轰”地冲出来。
白雾里,生蚝肉嫩得发亮,蒜蓉金黄,粉丝吸饱了汁水,晶莹剔透。
“开整!”钱进一嗓子,众人立马围上来。
没有筷子、勺子,大家直接上手,然后烫的呲牙咧嘴使劲吹手指。
钱进嘿嘿笑。
笑声戛然而止。
胡顺子将秋衣袖子撸出来垫在手里隔热,抓起一只生蚝吹了吹,连汤带肉一口吸进嘴里。
他烫得直哈气,用舌头挑着肉转圈,咽下去以后才含含糊糊地喊:“香!真他娘的香!”
“钱大队你真厉害,这是什么吃法?我还是头一次这么吃海蛎子呢,一点腥味都没有,全是香味啊!”
“这粉丝太香了,我草,弟兄们,粉丝比海蛎子还好吃啊!”
王浩掰开一只烤螃蟹,蟹黄流油。
他直接拿手指蘸了往嘴里送,咂摸着嘴:“还是螃蟹好吃。”
邱大勇更猛,抓起一只大虾,连壳带肉一起嚼,嘎嘣脆,边吃边点头:“够劲!”
钱进一看不能怕烫,只能跟着下手去抢生蚝吃。
第一锅生蚝蒸完上第二锅。
刘金山买回来的海鲜挺多的,钱进不管是生蚝螃蟹还是海螺虾,全挑最大的留出来待会带给魏清欢吃。
“钱大队你是老婆屎啊。”胡顺子说话从来不过脑子。
钱进冷笑:“你要是有我家里那样的老婆,你真能吃她的屎!”
众人哄笑,继续埋头猛吃。
炉火映着他们的脸,油光满面,笑容畅快。
吃的很开心。
有了第一顿便有第二顿。
第二天王浩带了两只羊腿过来……
钱进一看两个副大队长都表现了,自己不能吝啬,于是第三天换成他带了肥硕的香肠来烤香肠吃。
胡顺子吃的满嘴油光,说:“你们等我吧,过两天美帝国主义又有一艘客船到咱甲港,到时候肯定会办鬼市,我去换牛排,你们等着吃牛排吧。”
钱进一愣:“又有老美的船来了?你确定他们办鬼市?”
刘金山也知道这事,说道:“西海岸天使号客船,它们每年2月都来,来了就会办鬼市,而且这次鬼市绝对热闹,东西绝对多。”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头。
上次闯鬼市事发突然又有宋鸿兵搅局,他在鬼市里头收获不多。
这次又有鬼市他可得好好折腾一下了。
果然。
两天后一艘挂着星条旗的大船靠港,然后是轰隆轰隆的摇滚乐开始随风摇滚。
钱进站在码头仓库的阴影里,眯眼打量着这艘船。
与上次的客货轮不同,这次的西海岸天使号是一艘客轮,运输的人更多,如果举办鬼市,那么规模也更大。
码头上照例拥挤了不少工人。
钱进随便拉了个老工人询问:“同志,听说这船要办鬼市?我是新工……”
“钱大队你是新工可你手下老工痞有的是,问他们嘛。”老工人笑道。
钱进讪笑:“您还认识我呢。”
“你是甲港的风云人物,我们单位都号召向你学习,每次学习会都要看报纸学习你的光荣事迹,怎么会不认识你呢?”老工人轻描淡写的说道。
然后他又言归正传:“这船肯定会办鬼市,上面全是洋人倒腾的稀罕货。”
钱进点点头,心里盘算起来。
等到傍晚客船放下梯子,鬼市便开放了。
西海岸天使号的鬼市相对谨慎一些,白天不办,晚上才办。
钱进跟随人群进去看了看,这次规模确实比上次的更大。
底舱全是一个个的摊位,不光有白人在这里摆摊还有黑人、拉丁裔也在摆摊。
这就很难得了。
钱进估计这年头老美那边种族歧视还在如火如荼呢。
摊位上卖什么的都有,男装女装、大衣鞋子,食品百货、烟酒茶,生活用品、书籍文具,还有好几个摊位在卖收音机、录音机甚至是电视机!
因为西海岸天使号的鬼市是例行开设,很多人都提前准备好了能用来交换的钱、票、外汇券和各类物资。
钱进赫然看到了银元、玉制鼻烟壶、金银首饰这些他也需要的物件。
这样他对美帝的货不感兴趣了。
他对工人们的货感兴趣。
那他怎么能从工人手里换到东西呢?
很简单。
冒充老美也摆摊!
这事很简单。
商城的皮套中不光有黄种人的形象也有白人黑人形象,其中白人形象里最多的是特朗普那傻逼。
钱进就买了个特朗普的头套给套在了头上,顶上金毛假发后,他当即来了一句:“nobody-knows-it-better-than-me!”
没人比我更懂了!
衣服也得搭配上。
皱巴巴的西装、羊毛衫,里面再套上一件衬衣打上领带,戴上墨镜穿上皮鞋。
齐活。
正好这场鬼市是夜晚进行,晚上他低调混入人群,倒是没人注意到他这个洋鬼子是从外面混进来的。
钱进带的东西多。
他这次任务很重,不光要赚钱赚票赚金银和老物件,还要往外洗货。
小件如防风打火机、墨镜、腰带、手表、烟斗、牙膏牙刷剃须刀钱包等等。
大件如收音机录音机高压锅雨伞钟表闹钟等等,他都往外卖。
只要价格差不多他就要卖。
因为他得往海滨市倾销这些货,这样以后他再拿出同样产品的时候,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即使有人注意询问他,他也可以用闯鬼市换到的来解释。
他是供销总社甲港搬运大队的大队长,那么当甲港举办了鬼市的时候,他买到一些东西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轮船底舱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烟草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
狭窄的过道两侧,洋商贩们支起简易摊位,蒙面的、戴帽的、叼着烟斗的,各式各样。
钱进压低帽檐,学着洋人的腔调,用蹩脚的英语喊了句:“goods!good、goods!”
没人怀疑他。
他找了个角落,把麻袋打开,哗啦啦倒出一堆东西来!
有工人经过,顺着他的手电光一看,眼睛发直:“这么多东西?怎么卖?有翻译吗?”
钱进摆手:“我,翻译,中国话,没有人比我更懂了,yes,同志,我懂!”
周围的工人一看他这里好货多还懂中文,顿时围上来十几号人:
“这是什么?”
“你这里有录音机啊?拿什么可以换?”
“嘿,他这里有大电视,小鬼子的大电视,现在整个海滨都没几台!”
钱进点头:“yes,yes,tv,电视,好的电视!”
“怎么换?!”工人们感兴趣地问。
钱进咧嘴一笑,伸出一根手指:“money!粮票!肉票!all-ok!都ok!”
立马,交易进行得热火朝天。
他不断展示手头上的产品:
“打火机,不怕风吹,可以充火油反复使用,看下面,可以灌装火油……”
“瑞士手表、瑞士手表,只要一百块钱……”
“这是瑞士军刀,这是德国腰带,这是法国发卡、意大利剃须刀,都卖都便宜卖……”
工人们掏空了口袋,把攒了半年的粮票、肉票全塞给钱进,甚至有人直接把钱包拍在桌上:
“我要那台录音机!”
钱进手忙脚乱跟他们交易。
防风打火机五块钱,腰带十块钱,大墨镜十块钱,印着英文的钢笔足足一盒子五支才要二十块钱。
生意红火。
最红火的是录音机,他用一台录音机竟然换到了个金镯子。
这金镯子沉甸甸的,最少20克!
电视机最吸引人,可工人们不敢下手。
因为这东西太贵,现在又不能试用,如果带回去插上电后发现没法用怎么办?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好几次了。
所幸钱进没打算卖电视机当赚钱大头,主要靠这个当噱头,吸引工人们过来看他的货。
他这里好货多,只要来了人就能留下人,成交几率极大。
特别是灯泡销量很好,他的灯泡全是节能灯,一块钱一个。
本来预计要销售半个晚上的货物,半个多钟头卖光了。
钱进不留恋,赶紧一头扎进人群里随波逐流,在人群里转一会,他又跟随大队伍离开底舱。
贴着仓库走,他连续拐弯监测身后,确定没人跟踪他找个角落把头套一摘衣服换掉。
有种重返人间的沉重感。
之所以沉重是因为收获太多,里面没大件,全是钱票和小东西,将挎包压得沉甸甸。
他试了试重量。
嗯,收获极佳!
(本章完)
第163章 换装进黑市,有人愿者上钩
第163章 换装进黑市,有人愿者上钩
闯一次鬼市,钱进收获很丰满。
光是现金收了接近七千块,此外粮票和肉票之类更多,合计在一起一沓一沓的。
另外还有金银玉石各类首饰和小挂件,倒是没怎么有古董文物,估计是前些年政策导向让老百姓还不敢轻易拿出这些东西。
钱进一看这闯鬼市收获太好了。
他本意是往外卖出各类商城物资好方便自己以后浑水摸鱼,结果还赚到了这么多钱!
要知道他在商城买东西总共出去还不到五千块呢,结果在78年光现金就把投资给收回来了。
唯一问题是闯鬼市有风险!
第二天钱进又乔装打扮带着货品进底舱后,有洋鬼子来盘问他。
还好他懂几句英语,含糊其辞应付了一下,当时没出事。
但谨慎起见他没有继续留下做生意,收拾东西便走人了。
回到家里他仔细琢磨一番,认为鬼市混乱且是洋鬼子的地盘,他在里面把买卖做的太大有危险。
生意好就容易引发其他摊主的注意。
而洋鬼子摊主们都是人精,很容易从他言谈举止里发现异常。
所以这门买卖不能总干。
但这时候可以引用一句洋鬼子的俚语,上帝给你关上门的时候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钱进发现不能闯鬼市后,却想到了自己可以混黑市。
他曾经在甲港黑市碰到过马来西亚的华侨,那么此时正逢洋鬼子在大办鬼市的当头,黑市里头出现一位洋鬼子商贩不是什么奇怪事吧?
想明白这点,钱进第二天凌晨便决定行动。
尽管节气上已经进入春天,可海滨市春寒料峭,特别是凌晨时分依然寒冷。
甲港的海风跟刀子一样刮过空荡荡的码头,午夜的雾气在昏黄的路灯下氤氲,给堆满木箱、麻袋的仓库区蒙上一层诡谲的面纱。
钱进藏身于一处空置仓库,打开带背景灯的小镜子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伪装。
金色假发严丝合缝地盖住了他的黑发,白人老头造型的硅胶头套紧密贴在他头上,又变了样子。
他嘟起嘴来伸手比划了一下:“没有人比我更懂黑市交易了。”
“china!”
还是未来老特的造型,不过他戴了个口罩做掩护,否则会被人发现他总是面无表情。
一切准备就绪,他在腰上别好保命家伙,拎起脚边的两个大编织袋。
袋子里也是他闯鬼市热卖的老几样东西:
一百多支钢笔、四五十块手表、十多个闹钟、几十把瑞士军刀、上百个防风打火机、两个高压锅、两台收音机和一台录音机等等。
另外还有各种印着英文俄语的果点心乃至酒水。
这些东西在当下的市场,每一件都是让人眼红的好物件。
循着记忆他贴墙根往黑市摸去,头一次以洋鬼子的身份进黑市,他心跳随着脚步加快。
甲港黑市暗处有人盯着,当有陌生面孔出现他们会上来探查。
不过钱进知道这帮人就是欺软怕硬的盲流子。
他们盘查陌生面孔根本不是为了维持甲港黑市的治安、维护甲港黑市的有序运行。
而是趁机赚点钱。
否则上次甲港黑市被官方势力渗入,也没见他们提前告警或者现场交涉。
恰恰相反,当时市管队一露面他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钱进都怀疑这帮人跟市管队有腚眼子交易,是他们把黑市给卖掉了。
不过市管队也是一坨屎山。
他们来黑市扫荡同样有私心,并非是真要打击投机倒把犯罪行为,单纯是来赚外快、捞油水。
钱进私下里打听过,市管队基本上一两个月会来甲港黑市扫一圈,其他时候他们中不少队员甚至还会来黑市做买卖。
随着他靠近黑市所在区域,有两个中年人跟幽灵似的冒出来:
“站住,以前没怎么见过啊。”
“哪里来的?同志,把口罩摘了吧,在我们面前还遮遮掩掩的?哼哼,我看你不像好人呐!”
钱进摘掉口罩将面容展现在他们手电灯光中,又迅速的戴上了口罩,故意用歪歪扭扭的翻译腔说话:
“嗨伙计们,我是爱尔兰人,我,老特,想来跟无产阶级做生意……”
两个中年人倒吸着凉气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上前拉开他口罩仔细看他,钱进怕被他看出端倪又戴上了口罩。
但这次两人彻底看清了他的样子,继续倒吸凉气:
“我草,真是个洋鬼子!”
“怎么还有洋鬼子来咱这里了?”
钱进指着远处的西海岸天使号客船说:“我来自那里,兄弟们,我听说你们这里可以做生意。”
“很巧,伙计,我手里有好东西。没错,真正的好东西,你们无产阶级需要的好东西。”
两个中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大眼瞪小眼:
“嘿,洋鬼子还懂咱中国话呢?”
钱进装腔作势的解释,两只手竖起食指摇摆,姿势语气很特朗普:
“no、no、no,很正常,同志,很正常,我是大学外语教授,专门学汉语的教授……”
“教授什么?”两人跟围观大马猴似的围着他转悠。
钱进一看这样不行,这样自己暴露风险太大。
于是他强行要往里走:“我是来跟你们做生意的,同志们,做生意的ok?别挡着我ok?”
两人有些踌躇。
其中一个嘀咕:“这洋鬼子是资产阶级,咱们跟他是敌人,不能让他进黑市。”
还有一个给同伴使了个眼色:“管他这个那个的,洋鬼子有钱!”
说着他直接伸手:“你滴,进黑市滴可以,我们这里,钱是大大滴有,但是你滴,必须要交入场费滴干活。”
“十块钱,十块钱滴干活!”
钱进急于甩脱两人,却知道不能痛快答应这些盲流条件,否则等着他们蹭鼻子上脸吧。
他跟两人讨价还价,最终将入场费定在了六块钱上。
两人挺高兴。
甲港黑市根本没有入场费,要多要少都是白赚!
钱进甩掉两人进入黑市。
黑市进一步壮大了。
就说入口地方,上百人挤在不足五米宽、二十米长的巷子里,像一群无声的幽灵,在微弱的煤油灯光和手电灯光下交换着物品和眼神。
有人背着装满海产的竹筐,有人怀里揣着用报纸包着的猪肉,还有人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瓶贴着外文标签的酒。
因为有了先前被那俩盲流子围观的经历,钱进挺担心进入黑市再被围观,于是他就没往里走,单纯待在黑市入口位置。
这样要是有问题,可以方便他跑路。
不过等他铺开塑料布准备做生意了,发现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
主要是看门的盲流子负责看人,所以他们先发现了钱进的洋鬼子身份。
而黑市客人主要看货,他们不关注人。
塑料布铺开,钱进开始往外掏货。
周围有人发现他带了两个大袋子,显然商品多,便主动凑上来打量。
先是文具亮出来。
皮筋捆绑的铅笔、钢笔摆在塑料布上,顿时吸引来了附近好些人。
这里的铅笔和钢笔一捆都有十支,供应量很大。
“今年元旦刚推出的新款英雄100钢笔?”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挤到最前面,声音发颤,“这么多新款英雄100?这是好东西,绝对是好东西!”
这款钢笔是中国的国民钢笔。
它最早是对派克51钢笔的仿制品,采用单珠设计、12k金尖及树脂笔杆,因为工艺不足,这时期的英雄100不受欢迎,它书写体验硬涩,写字多了会出问题。
但厂家对它技术进行了迭代,所以眼镜男才会激动的说它是‘新款’。
这确实是刚推出市场的‘新款’英雄100,也是英雄100历史上的经典款。
就是这款钢笔将在1979年荣获全国行业质量评比第一的荣誉。
它非常经典,以至于拥趸不断,哪怕是28年的商城里都有它的复刻品。
也就是说,钱进现在准备出售的英雄100确实是28年产品,造型上却跟1978年经典款一模一样。
钱进知道这款钢笔的受欢迎程度,直接叫价:“十块钱,不要票!”
被吸引来的十几个客人顿时炸开了锅。
眼镜男几乎扑到摊位上:“国营商店卖12块还要工业券!你真的只卖十块?”
国营商店不光卖的贵,主要是抢不到。
新款的英雄100钢笔产量有限,而高考和学习热潮正在席卷神州大地,以至于文具商品成了抢手货。
“十块。”钱进又拿出一把摆在塑料布上,“多买,便宜。”
接下来的场面完全失控。
摆出来的六十支钢笔在几十秒的时间里被抢购一空。
钱进手里攥着一把皱巴巴的纸币,还有几张被硬塞过来的粮票、布票。
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跟着钢笔一起掏出来的手表又引发了新一轮疯狂。
“外国手表!全新的!”有人用手电照着手表仔细的看,“小刘你过来,你对象不是想要手表吗?”
“多少钱?”立马有人上来问。
这次钱进拿出来的手表全是带英文版本的,就当洋表来出售。
反正这年头很少有人了解洋表的情况。
当然他没坑人,这些手表的品质不比洋手表差,毕竟机械工艺已经升级多少代了。
钱进将手电光打在一支支亮晶晶的手表上,表盘反射的光芒让人忍不住闭眼睛。
可这些手表造型新颖美观,又让人忍不住瞪大眼睛看。
于是不少人可遭罪了。
至于问价声更是络绎不绝。
钱进回应很简单:“所有手表,都是外国手表,这是欧力士、这是奥米茄、这是天锁,全是200元的价格!”
都是基础表,机械表本身会比电子表贵的多。
黑市里懂行的人可不少。
有女人看了眼表盘上闪亮的钻石刻度,二话不说掏出一个手帕包,抖出一摞现金。
钱进注意到她手指上戴着金戒指,这在当下绝对是招灾惹祸的东西。
这女人是号人物。
二百元买手表让很多人犹豫不定。
现在国产手表多数会便宜一些,比如红旗、海鸥、钻石、双菱等全钢手表大概是一百多块钱。
但是要用工业券。
钱进在百货大楼看到过一款国产罗马表卖185元,且需搭配60张工业券。
黑市交易里,一张工业券能卖出五毛到一块钱。
但逛过友谊商店的人知道钱进要价不贵,友谊商店里是有洋品牌商品出售的,其中就有很多外国手表。
那些手表价格贵上天,动不动四五百起步,还有两三千一块的手表,对当下老百姓来说很是夸张。
所以随着围上来的人增多,洋手表开始断断续续往外出售。
钱进往外继续掏货品。
随着收音机露面,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骚动:“收音机!我老天爷,是三波段的!”
钱进刚把松下收音机摆出来,一个穿中山装的干部模样的人就挤了进来:“同志,这有发票吗?”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即有人哄笑。
黑市要发票?
怎么想的?
钱进耸耸肩:“抱歉伙计,这都是小鬼子的货,这都是我从那边带过来的,它们怎么可能有发票?”
说着他往海上指了指。
到了这时候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相貌,顿时低呼一声:“是个洋鬼子!”
此话一出,更多人仔细盯着钱进看。
但没人将手电筒照到他脸上。
这在黑市是禁令。
干部拿起手机翻来覆去看,然后压低声音说:“八十块,我马上拿走。”
说着从内兜掏出一迭大团结。
钱进笑着摇头:“nonono,我的朋友,这是松下、这是索尼、这是三洋,这都是世界闻名的产品。”
“八十块我知道,你们国家的收音机可以八十块,但是这些不行,抱歉朋友,这些我买的时候就很贵,所以我现在给它们定价是200元。”
“不还价!”
人群里继续交头接耳。
钱进又往外掏出果出售。
小物件的出现让交易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连带着大件也能出售。
因为他要价确实不高。
要知道黑市这地方可不是能捡便宜的地方,恰好相反,这里很多商品都要比市场价贵的多。
毕竟黑市出售的商品要么不要票证,要么就是不限制购买资格,这种情况下价格自然比正常情况下更贵。
钱进这里大量出售洋商品的消息迅速传遍黑市,围上来的客户越来越多,懂行的人也越来越多。
于是他的两个编织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他的裤兜、衣袋里都塞满了钱和票证。
就在他忙活的时候,有几条壮汉推搡开人群挤了上来。
钱进手上一顿。
他迅速扫视四周,发现人群外围还站着几个穿军大衣的壮汉,正冷冷地注视着这边火爆的交易场面。
对此他不太害怕。
没有三分三,岂能上梁山?
他不光带着枪还是带着大功率手电筒,二者结合就是黑市的核武器:
大功率手电筒能致盲,枪械能要命。
要是有人想对他图谋不轨他就将手电筒开全功率照人的眼睛,到时候再开两枪,那就算是张爱军这种战斗机器也得趴地上老老实实。
所以他有条不紊的继续售货。
围上来的人群越来越大。
然后在他卖出一台录音机后,人群突然像摩西分红海般分开,一个穿皮夹克、梳大背头的男人踱步而来。
男人披着个军绿衣、戴了个大墨镜,手里盘着两个锃亮的核桃,看起来很有派头。
但钱进一眼认出这个逼的身份。
贾有成!
这是他曾经坑过的贾有成!
这逼也化了妆,脸上还贴了条伤疤,看起来挺彪悍的样子,把钱进都给彪乐了。
“洋同志生意不错啊。”贾有成在摊位前站定,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在甲港这块地界上,新来的朋友是不是该先拜拜码头?”
钱进感到周围的目光刺在了自己身上。
他慢慢站起身,说道:“伙计,你是这里的老大?”
贾有成不说话只是嗤笑一声,猛地伸手摘掉了钱进的口罩。
他身边手下配合的抬起手电,强光刺在了钱进脸上。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语。
他们看清了钱进的白肤金发和洋老头的样子。
钱进当做反应不及,赶紧将口罩戴上:“嘿,先生,你想干什么?”
贾有成眯起眼睛,突然用英语说了句:“welcome·to·haibincity。”
钱进心跳漏了半拍。
他可是知道贾有成懂英文,而且说的比他这个勉强过四级的大学生可强多了。
还好他也算做了准备,于是就回答说:“thankyou,bro,但我是爱尔兰人,我们不说英语。”
贾有成一愣,然后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改用中文说道:“特老兄中文不错啊,连拜码头都听得懂?”
不等钱进回答,他随手拿起摊位上最后一把瑞士军刀在手里抛了抛,赞叹道:“好东西,一刀多用,你们洋鬼子的脑袋真不一般。”
“这东西多少钱?我出五块。”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瑞士军刀标价十五,很抢手。
另外这最后一把瑞士军刀也在刚才被个小伙子给看中了。
钱进看到想买军刀的小伙子缩在人群里,敢怒不敢言。
见此他痛快的说:“这位老大如果喜欢,那我送给你,当交个朋友。”
贾有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有意思!”
然后他又猛的收起笑容、眯着眼睛说道:“但这礼物是不是有点太轻了?”
“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到朋友家里第一次上门都得带厚礼,只带一个万能小刀具就算完事?”
他的眼睛看向电视机。
其贪婪之心毫不遮挡。
钱进才不舍得给他电视机呢,但他知晓此人的贪婪,心思急转,有了打发他的想法。
一边琢磨,他一边招招手说道:“老大,让我们找个地方谈几句?”
贾有成对身边的大汉们点点头。
大汉们里外结合开始赶人:“这里先不做生意了、不做生意了。”
“各位老少爷们让一让,配合一下,让一让。”
“他妈给你脸了?赶紧滚蛋!”
本来乌压压的围观人群顿时被清理一空。
钱进倒是没想到贾有成在甲港黑市敢这么霸道,看来这货拥有的能量超出自己预料了。
等到手下也离开,贾有成剥开一块俄罗斯奶油塞进嘴里,慢条斯理的说:“谈什么?现在可以谈了。”
“嗯,这资本主义还是有可取之处,你们的挺好吃,又香又甜。”
钱进说道:“我想谈的是大生意,我手上有很多东西,很多很多这样的东西。”
“可我在你们的城市只停留三天,然后我要去你们的首都。”
“所以我今天来黑市,并非是为了卖货,而是……”
他比划了个数钱的姿势。
贾有成明白他的意思后一把摘掉了墨镜,露出老奸巨猾的样子:
“你要找个大买家?”
钱进点点头:“yes,可以这么说,我想要找个合作伙伴,一起发财。”
贾有成立马霸道的说:“你要找的就是我,说说吧,怎么发财?”
钱进说道:“两种方案,伙计。”
“一种是你有足够的钱,那你作为批发商,一起吃掉我手里的货。”
“一种是你没有足够的钱,那我们合作,我提供货源你带人卖货,赚到的钱,我们一人分一半。”
听到这话,贾有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狐疑:“啊?你有很多货吗?当真要跟我合作?”
钱进说道:“当然、当然,我如果不是真要跟你合作,为什么要跟你聊这些呢?耽误时间吗?”
贾有成还是狐疑:“你知道什么是缓兵之计吗?我认为你在进行缓兵之计。”
钱进说道:“伙计,我学过中文,我可以做翻译,可我并没有很了解你们中国文化,请你告诉我,什么叫缓兵之计?”
贾有成翻译了这个词。
钱进便笑了起来:“你认为我害怕你?我在这里害怕你?”
“不如这样,你来伤害我或者绑架我,又或者把我怎么样,没关系,你可以随便对付我。”
“到时候肯定会惊动你们国家的治安员,让我们看看治安员会怎么惩戒你我!”
“或许我还得告诉你一点消息,我之所以很懂你们中国话,我之所以要去你们的首都,是因为我有亲人在你们国家担任驻外大使职务!”
这番话把贾有成给震慑住了。
当下老百姓受制于信息传递速度和学历眼界,其实很好糊弄。
贾有成不是普通老百姓,却也无法去验证这番话的真假。
特别是钱进还很淡定的给了他一个名字:“布伦丹·布鲁斯南,这是我的亲弟弟,他现在在你们首都朝阳区的天泽路上当一等秘书。”
“他的上司是克洛德·阿尔诺,伙计,如果你了解你们国家的外交新闻,那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他是我们国家的驻华大使!”
“所以伙计,你认为我会怕你?伙计,我只是在你们这里卖一些东西,我没有诈骗谁也没去伤害谁,即使被你们治安局抓捕了,他们不会惩罚我,我很清楚这点。”
“实际上我已经干过这种事了,上次是在魔都这么干的,我已经探过路了,否则这次我怎么会带上那么多家伙来呢?”
他知道贾有成不可能去调查自己的身份。
毕竟对方只是个捞偏门的工人头目而已。
不过如果贾有成真去调查了他也不怕,因为他报出来的人名是真实人物。
克洛德·阿尔诺是本届法兰西驻华大使,他从1975年赴任,迄今在任。
布伦丹·布鲁斯南则是他的一等秘书,这都是他在报纸上看到过记下来的名字,平时没任何卵用,如今却起了大用。
钱进的话逻辑上没有错,他又给出人名做证据,贾有成的怀疑心思顿时削弱很多。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明天午夜,你去117号仓库,我带着钱在那里等着你。”
话说完他把军刀揣进兜里,转身离去。
他的几个手下恶狠狠地扫视一圈人群,跟着离开了。
钱进长舒一口气,发现心跳还是加快了。
之前被驱散的人群呼啦啦又围上来,有人继续买货有人则友好的提醒他:
“外国同志,你最好小心点,刚才找你的那个是我们这个城市最有能量的人之一,他手下人多,他在官场也有很多靠山,如果你跟他闹了不愉快,后面最好别下船了。”
钱进明面上向他道谢。
心里暗骂贾有成是个傻逼。
不用说这个‘好心人’是贾有成安排的,貌似是在友善提醒他,其实从侧面帮贾有成吹牛逼呢。
还‘最有能量’,还‘手下人多’,还‘官场有靠山’。
钱进知道这都是瞎扯。
不过贾有成手上确实有钱,他这次得想点办法把这些钱给坑到手里来。
商品已经卖的差不多了,他知道自己如今很惹眼,于是便加快了处理速度,后面的小商品几乎是半卖半送。
不到五分钟,摊位就清空了。
收起袋子钱进没有采购,而是迅速离开黑市,他绕了七八个弯,发现身后还是有人跟踪自己。
这样他索性打了个埋伏,等跟踪的三人追上来,直接从拐角打开强光手电。
全功率开干!
三人正急匆匆的找人,突然就找到了个太阳。
他们惨叫着便捂着眼睛蹲在了地上。
钱进不管后续,立马关闭手电筒继续跑路,再度拐过几个仓库确定没人跟踪他才摘掉假发、皮套和眼镜。
他在仓库里换回平时的衣服,回到工人新村。
今晚魏清欢住了筒子楼,工人新村的房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钱进打开台灯清点今晚的收入——
不算各种票证,光现金就有八千四百六十七元八角二分。
几乎干出一个万元户来!
所以难怪他的摊子会惊动贾有成,生意做的太大了!
接下来他得琢磨一下怎么坑贾有成一笔。
这货欠坑。
(本章完)
第164章 再举报贾有成,学习室大变样
第164章 再举报贾有成,学习室大变样
怀着狠坑贾有成的计划,钱进又睡了个回笼觉。
今天是礼拜天,他不用去上班,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不过他现在身兼数职,工作还是多。
星期天他不用上班,便着手开始处理改修学习室的事情。
寒风依旧凛冽,居委会的劳动突击队队长办公室里,钱进正对着桌上那张图纸发愁。
魏香米这个居委会主任很合格,得知他要在学习室里设立隔断间,还特意托关系找了一位建筑工程师帮他设计了张施工图纸。
专业人员办事就是不一样。
在他预想中,就是用砖墙将庞大的仓库给隔断开便是。
但人家建筑工程师过来做了实地考察后,对仓库布局做了重新规划。
更合理,施工也更复杂。
“钱哥,这活不好干啊。”协助施工的邱大勇递过来一杯热茶,茶缸上“劳动光荣”四个红字已经褪色。
“按照这图纸上说的,咱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去哪里搞啊?”
钱进接过茶缸,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正在算账的朱韬抬起头说道:“其实不用修缮也行,咱学习室不挺好的吗?”
“你们没见乡下的学校,就那个红星公社的初中,好家伙,我有一次去拉豆腐和鱼丸,有个朋友在红星人民中学当老师,我过去给他送东西看了一下。”
“你们知道那里什么条件吗?”
邱大勇说道:“乡下学校条件确实很差,这个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你下乡的时候见到过?”朱韬问道。
邱大勇摇摇头:“林场条件挺好的,学校挺宽敞的,就是老师少了点。”
“红星中学不光是老师少,”朱韬介绍了起来。
“四百多个孩子挤在六间教室里,他们那里还实行二部制教学呢,学生们轮流上课。”
“六间教室我去看了,里头黑乎乎的,墙皮剥落,课桌凳残缺不全;寒冬腊月,窗户上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办公室里几个人闻言纷纷叹气。
钱进沉默了一下,问道:“什么叫二部制教学?”
朱韬下意识的问:“钱总队,这你不知道?”
钱进皱眉:“你知道你赶紧说。”
他现在威势很足,朱韬赶紧回答道:“就是因为教室不足嘛,学生分上午、下午两批轮流上课。”
钱进恍然:“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学校缺老师,两个年级的学生在一个教室上课呢。”
朱韬说道:“对对对,这也是二部制,不过红星初中不是这样的二部制,是上午下午轮流上学那样的二部制。”
他们正在聊着天,很巧,不远处路口的三接头喇叭传来广播声:
“中央决定继恢复高考制度后,还要扩大招生规模,从本年度开始逐年进行有计划、有条例的扩招工作,以方便广大知识青年进入大学深造……”
钱进吹了个口哨招呼一声:“行了,光在这里发愁是愁不出结果来的。”
“走,咱们去学习室,去现场规划一下。”
“看广播新闻的意思,以后学习室一直有用,会有大用。”
学习室里已经有乌压压的备考生在复习功课了。
钱进请来了三位专职老教师,这都是曾经的名校名师,给备考生们答疑解惑是轻而易举。
唯一问题就是备考生们统一在一个教室里复习,你学语文他学数学还有人学物理化学政治,导致老师没办法统一解答难点疑点,只能逐个解答。
这样效率很低,搞得老同志们很辛苦。
钱进进去数了数人头。
三百八十人。
还是不少。
不过这大房子里巅峰时期有超过六百考生在备考!
老师们已经知道钱进决定改建学习室的念头,看到钱进带着一群人到来,他们便端着茶杯离开,将现场交给钱进和劳动突击队。
钱进简短的解释了改建学习室的目的,备考生们很理解。
他们比外人更能体会待在一个大教室里学习不方便的感觉。
钱进招呼学生们往前挪,然后开始发号施令:
“振涛,你带人先清理后面桌椅杂物,这几天没什么雨雪,都搬到外面去。”
“大勇,你带人负责测量尺寸,按照设计图纸来划分区域。”
“咱们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清理工作开始不久,钱进联系的《海滨日报》记者赶来了。
记者名字很普通叫张明,他接到居委会的电话后就闻讯赶来采访。
钱进从梯子上下来,张明趁机抓拍了两张照片。
正好学习室外面有桌椅,两人顶着寒风坐在两把断腿椅子上开始采访工作。
“钱队长,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张明很正式的掏出笔记本问道。
钱进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魏雄图给他准备了文案,他照着文案开始讲就行了。
尽管采访问题已经提前给了钱进。
可魏雄图文采斐然,他做的文案声情并茂,把张明感动的不行,当场就写了一篇题为《泰山路上的教育突击队》的简报。
草草浏览了这篇简报,张明很满意,点着头说:“明天肯定能上咱日报头条。”
钱进和劳动突击队对备考生们的付出可是真情实意的,更是真材实料的。
张明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件事,如今眼见为实,他很热忱的发挥人脉又找来了《读报参考》的记者。
如今海滨市有两家本土报社媒体,便是《海滨日报》和《读报参考》。
其中《海滨日报》是老大哥,创刊于1949年解放时期,《读报参考》是小老弟,76年刚刚创刊,旨在为青年人和热爱文学的人读者服务。
《读报参考》的记者到来后拍了照片又做了提问,也表明态度会将这件事见报。
毕竟是社会上的大好事。
等到晚上,钱进得准备去对付贾有成了。
这次他准备的东西可是多。
文具自不必说,钢笔铅笔墨水毛笔橡皮之类的一应俱全。
服装鞋子他准备了一批,全部印着英文字母,全部都是国内没出现过的款式。
食品方面他准备的也够多,散装的零食他采购了一大批,果点心为主,搭配少量的肉干卤蛋卤肉生下酒菜之类。
全是临期产品,主打一个便宜。
其他诸如手表墨镜,皮带领带,录音机、收音机、电视机、电风扇等等也有所准备。
这次为了送贾有成去坐牢,他可是下血本了。
另外他也是为了让这些产品光明正大出现在官方视野中,让官方将这些产品跟走私货联系在一起,这样以后他可以同样用走私货的名义销售出去。
货品多,光靠他自己送不过去,还好这次是送货,他不必用洋鬼子形象去见贾有成。
于是他没戴头套,而是化了妆,还戴上了假发、假胡须,另外戴了大墨镜配口罩,同时安排张爱军也是这幅打扮,然后两人用小车推着一车箱子奔赴了甲港仓库区。
午夜时分风很大很冷,钱进两人靠近117号仓库的时候,有人从阴影里冒出来低声喝道:
“什么人?”
钱进说道:“给我们老板送货的人。”
有大汉快步走过来着急的问:“给什么老板送货?你们别把脸捂的严严实实,给我露出脸来。”
钱进不乐意:“我是给我们特朗普老板过来送货,不是跟你们相亲。”
“你们要是想交易那咱们就摆明车马炮的交易,要是不想交易那也行,我们现在就走!”
大汉一愣:“你老板是特朗普?那个爱尔兰老洋鬼子?”
钱进说道:“对,他安排我们来送货,你们到底要不要这批货?”
大汉懵了,下意识往另一处仓库的阴影里看。
阴影里又走出个中年人。
对方警惕的问道:“你们老板呢?他怎么没来?为什么安排你们来?”
钱进笑了:“我只是个办事的,哪里知道我们老板去哪里了?”
“反正他就是没来,让我们来送货。反正你们愿意交易咱们就交易,不愿意交易我们就走人!”
事发突然,计划大变。
中年人犹豫一番说道:“那我们需要对你们进行搜身。”
“我可去你娘的大粗腿去吧。”钱进挥挥手,带着张爱军就要推车离开。
中年人和壮汉都有些着急。
两人一时之间也没有主意,最终中年人跺跺脚说道:“别走,那你们俩跟我去见我们老大。”
“不过,见面之前我得查查你们的货——这个总不能不行吧?”
钱进说道:“这当然可以,查货随便。”
中年人上来打开箱子看。
手电灯光照耀下,全是一摞摞的手表盒、钢笔盒等好东西。
再打开个箱子,里面是四台录音机!
中年人下意识的长吸一口气,立马招手示意两人跟进。
但他们没去117号仓库,而是转道去了最边缘的155号仓库。
贾有成带人躲在这仓库里。
钱进两人被带进去后,立马有人从外面关上了仓库门。
这一幕让钱进想起了自己当初收拾下山虎一伙人的场景,他心里一跳,贾有成这孙子不会是打算黑吃黑吧?
贾有成没有这个胆量。
他不敢坑洋鬼子。
因为他知道这年头国家对涉外事件看管的特别重视,尤其是钱进冒充的还是驻华大使馆工作人员的近亲,这样贾有成对他更加忌惮。
然而今晚洋鬼子没来。
贾有成就有些想发飙了:“怎么回事?你们俩是哪里冒出来的?你们的洋老板呢?”
钱进摇摇头,他不废话直接打开了纸壳箱说道:“我们只是办事的,老板下命令,我们来工作。”
“至于老板哪里去了我们可管不着,反正老板今晚给了我们这些货,你看看货来决定买不买,不买就算了。”
贾有成恼怒:“你们那洋老板说了,我跟他可以合作,他出货我销售,到时候利润二一添作五,我们俩平分。”
钱进说道:“嘿,你别着急,我们老板还真说过这件事。”
“但他要看看你的实力,所以今晚先送来这一批货,你要是能吃得下你要是能处理得当,那他下一次会亲自来跟你合作。”
贾有成冷笑:“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吗?”
钱进盖上箱子就要走:“不信拉倒,说的好像我得求你相信一样。”
性子表现的很鲁莽。
贾有成更恼怒,喝道:“你说走就能走吗?”
一听这话,仓库角落了几处高大货箱后都有人站起来。
钱进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解开衣服露出里面挂着的小东西:
“怎么着?想跟爷们拼火力?你们有那个实力吗!”
贾有成定睛一看,当场双腿一软:
“塔科夫m67手雷?!”
m67手雷,当前世界上最优秀的几款手雷之一,美军于1967年在越南战场上投用的硬家伙。
钱进诧异的看向贾有成:“嘿,你认识这玩意儿?”
“反正我们洋老板给我的,说一个这小玩意儿能炸垮一座仓库。”
贾有成是当下海滨市最了解洋货的几个人之一,钱进猜测过他可能认识这款手雷。
结果他猜对了。
贾有成几个手下本来气势汹汹,有的抽出刀子有的用手摁着腰,看起来好像随时能下死手的样子。
结果钱进这边亮出手雷,这些人赶紧往货箱后面躲,连脑袋都不肯露出来。
这把贾有成气得够呛,骂道:“躲什么躲?一群王八蛋!”
“这手雷拉响了整个仓库都得完蛋,你们躲在木头箱子后面有什么用!”
钱进扔给张爱军一个手雷,张爱军在手里抛了起来。
抛的几个人眼睛跟着手雷上下转动,抛的贾有成胆战心惊:
“同志们,二位同志,恕我贾某人有眼不识泰山,你们别跟我一般见识。”
“我绝对没想黑吃黑,我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
“二位同志把家伙收起来,咱们谈生意,咱们今晚不是要来做生意的吗?”
钱进问道:“要做生意,你带着钱了吗?”
贾有成拍拍手,先前给钱进带路的中年人从一个木头箱子里拎出个黑色手提包来。
手提包打开,里面全是大团结。
钱进将箱子搬下来,说道:“那你来验货吧,我也得验钱。”
“我们老板可说过了,要是我拿假钱回去,他就打开一颗手榴弹塞我嘴里。”
“所以你们要是拿假钱来应付我,我也得喂你们吃手榴弹。”
他尽量表现的跟二愣子一样,避免被人联系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正所谓精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贾有成以精明而获得三鬼子绰号,但此时被钱进的手雷给克制的老老实实。
他亲自把手提包送过去,打着手电开始研究箱子里的商品。
崭新的钢笔。
崭新的手表。
崭新的各种商品。
其中一个箱子里全是果,四五十斤的各式果。
贾有成随手拿出一颗塞进嘴里。
是从未接触过的浓郁水果香!
绝对是好东西。
他又拿出一块手表戴在了手腕上。
手电灯光照耀在玻璃表盘和精钢表带上,熠熠生辉。
看看上面的英文,他尝试着发音:“cartiya,呵,这是法兰西的名牌卡地亚手表?”
“漂亮,名牌就是名牌,这资本主义的东西做的就是好,相比之下咱国内都是些什么破逼烂吊的臭东西?”
钱进骂他:“崇洋媚外,你是汉奸吗?”
贾有成已经认定他是个傻逼。
所以不跟他一般见识。
也不敢跟他一般见识。
万一这傻逼激动之下拉开了手雷呢?
他可是知道,傻逼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小商品检查过后没什么问题,他又看向收音机、录音机乃至电视机。
全是他没见过的型号。
他招招手示意手下送来电池准备试试电器的情况。
收音机和录音机可以用电池驱动。
一号电池塞进去。
收音机开始发出清脆的声音:“……让我们跟随伟大领袖的脚步,向着希望的田野迈进……”
录音机插入磁带,歌曲前奏响了起来。
电视机、电风扇全带着插头,全是需要插电使用。
可仓库里哪有电插头?
即使有些仓库本来安装了电网给电灯供电,也因为大年初一那场火灾而被拆掉了。
但收音机录音机没问题,按理说电视机和电风扇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样贾有成对货品就很满意了:“你们老板说,咱们怎么合作?”
钱进说道:“我们老板说,这些货价值超过两万块钱,他给你留下了一万块的利润,所以你只要支付一万块就行了。”
“但你们初次合作,他给你个优惠条件,这次打八折,你给八千块。”
这是实情。
贾有成在验货的时候已经核计过起价值了,要是由他出售,这些洋品牌的好东西哪止两万块?恐怕四万都能卖得出去。
可问题来了。
他手头上没有八千块!
而他并不知道钱进喊八千块是卡着点喊的:
他知道上次闯鬼市的时候,贾有成手里还有六千五百块。
如今过了个年,他估摸着贾有成手里至少有七千块。
八千块这个数字是贾有成手里没有却又能勉强凑齐的数字。
面对这个价格,贾有成有些蛋疼,他想砍价:“八千块太贵了,这样吧,咱们……”
“不是,你以为咱是在菜市场呢?现在国营菜市场也不跟你讨价还价啊。”钱进蛮横的打断他得话。
“我们老板说了,八千块是底价,你有这个实力就合作,没有这个实力咱们就一拍两散。”
贾有成满心鬼主意,面对傻逼却被克制的死死的。
最后他没办法,只好把心腹们叫到一起:“我鉴定过了,这批确实是好货,咱们拿到后转手一卖,以前亏损的钱都能赚回来。”
“不过你们知道老大我不久之前被那个该死的搬山道人坑过,手头上没那么多钱了,你们给我凑一凑。”
听到这话,几个手下纷纷露出为难表情:“啊?我出钱?”
贾有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我对你们怎么样,你们心里清楚。”
“现在我只是借你们钱用两天,你们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如果你们不愿意借钱也没关系,那这批货出手以后你们可就没有一分钱的奖励……”
恩威并施。
几个手下纷纷点头:“老大,我给钱。”
“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有成满意的点头。
几个人没有随身带着家底,又离开仓库出去捣鼓。
最终八摞大团结给到了钱进:“兄弟,你数一数。”
钱进仔细抽查了这批钱的真假。
今天的买卖他注定要在钱上吃亏,但为了长远计划,这点小亏他吃的起。
可要是他收的钱是假钱,那他就是被贾有成给坑了,这样他吃的亏就属于大亏了。
他能吃小亏,决不能吃大亏。
大团结没问题。
他将箱子留下,对张爱军一甩头,两人推着小车就走。
贾有成急忙追上去问道:“下次咱们怎么交易?”
钱进说道:“我们老板已经打听过你的身份了,他能找到你。”
听闻这话,贾有成表情阴晴不定。
两人推着小车远去,他招招手说道:“还都愣在那里干什么?带上东西,撤!”
“都给我小心点,这批货是咱现在的财神爷,别给我伤了财神爷!”
“等等,再让我查一遍,他娘的,上次吃了那个搬山道人的大亏,老子以后绝对不会再吃亏!”
有人说:“老大,你现在查就算查出问题来咱们也没辙,人家人跑了……”
“就你长嘴了?我不懂吗?”贾有成勃然大怒。
过了一会他满意点头:“这次没问题,这次咱碰上了个肥羊,嘿嘿,我准能把搬山道人身上亏掉的钱,全部赚回来!”
一行人搬着箱子尽量轻手轻脚的远去。
躲在远处的钱进对张爱军点点头,低声说:“跟上他们,一定要查到他们藏货地点!”
他则推着小车火速回到供销总社甲港搬运大队的办公室,捞起电话先给甲港治安分局打过去:
“我要举报,我要举报一伙犯罪分子……”
挂了电话再给缉私办主任周青云家里打过去,电话拨打两遍才被接通,钱进自报家门、直入正题:
“周主任,我是钱进啊,我需要向您举报一件事,今晚我凑巧碰到了一伙走私犯在咱们甲港进行走私犯罪活动……”
这次他不用出面了,只需要把消息传出去即可。
毕竟他是搬运工不是治安员更不是缉私员,不需要总在缉私工作上立功。
钱进挂了电话,留在办公室里充当联络人。
治安分局这次来的很快。
值班人员将电话打给了领导,领导立马电令刑警队赶来待命。
后面缉私办也来了人,同样来了一队精兵强将。
等到张爱军最后出现,钱进让两队人跟着张爱军去抓人,他则可以溜达着回家睡觉了。
星期一还得上班呢。
早上他骑车来到大队办公室,一推开门,刘金山拼命向他鼓掌。
钱进还以为是他昨晚上协助治安分局和海关缉私办抓贾有成一伙人的消息传过来了。
他忍不住感叹:“这种事不应该保密的吗?怎么都没有点保密意识呢?”
刘金山赞叹道:“钱大队真是品德高尚、觉悟高超,您做好事不留名呀。”
“但是日报社的记者同志们可不会将您做的好事向人民群众保密,他们的责任就是报道您这样的好人好事!”
说着他将早上发明的报纸送上去。
头版赫然登着《劳动突击队勇挑重担,破冰行动暖人心》的报道。
记者拍下了钱进跪在雪地里测绘地基的照片,他军大衣肩头结着霜,身旁堆着破烂桌椅,看起来像一位勤劳朴素的老工人。
当天中午《读报参考》也开始发行,头版又是关于钱进的报道,标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泰山路学习室改造见闻》。
这次配图还是钱进,配了一张钱进爬梯子工作的照片。
报道见报的当天,从下午开始泰山路的学习室就热闹起来。
先是附近的居民送来了热水和自家做的干粮。
接着,几位退休老工人带着工具主动要求加入施工队伍。
最让人意外的是,区教育局打来电话,表示要派技术员来指导工作。
电话打到了搬运大队办公室,居委会让钱进回去接待区教育局派来的工作人员。
钱进就说这事在街道上是魏香米主任牵头的,由魏主任接待教育局工作人员更合适。
主要是他这边不便翘班。
幸亏他没有翘班,杨胜仗把他叫过去询问这件事情。
钱进搓着手表现的有些不好意思:“咱们就是干点分内事,怎么还上报纸了?”
杨胜仗笑着抽了口烟,说道:“谁跟你咱们?我可没有在你们泰山路学习室的筹建工作中起到任何作用。”
“另外你这件事办的非常好,现在党和政府重视教育工作,我刚接到社长电话,市里要推广你们泰山路的经验,号召各单位支援学校建设!”
“另外我把你叫过来并不是跟你打听这件事,我要是打听什么在电话里就找你打听了,这次是宣传科的彭科长找你。”
彭科长,彭友良。
这是钱进的熟人了。
杨胜仗打了个内部电话,头顶更加稀松的彭友良主动赶了过来。
一进办公室,彭科长直接伸出手。
钱进摆出受宠若惊的架势跟他握手:“彭科长,您怎么亲自来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彭友良没什么架子,笑道:“钱队长,你们办的事情了不起啊。”
“今天看了《海滨日报》的报道,咱们党委专门开了个紧急会,决定支援你们街道的教育事业!”
钱进一愣,确实没想到供销总社竟然要支援学习室的改造工作:“彭科长,这合适吗?”
彭友良笑道:“怎么不合适?你是咱们供销总社的人,你为教育事业做贡献,咱们供销总社就是你的坚强后盾!”
“根据社长的指示,根据党委会表决,咱们单位决定拨款5000元支援教室改造工程!”
彭友良声音越说越洪亮:“另外,木材、玻璃、油漆等建筑材料,我们负责供应!”
钱进心怒放,握着彭友良的手是摇来摇去:“彭科长,这太感谢您、感谢韦社长、感谢咱们单位了。”
“噢,我也得感谢我们领导……”
他谄媚的看向杨胜仗,杨胜仗指着他哈哈大笑:“你小子少给我来这一套,不过我告诉你,咱们单位支援你们做好事可是有条件的。”
钱进愣了一下,有什么条件?
他看向彭友良。
彭友良随即笑道:“老杨真是实在人,也是真爱护你这员虎将。”
“其实不瞒你说,咱们供销系统也有不少职工子弟在准备参加高考,改善教学环境也是为职工办实事。”
“要说条件嘛——很简单,希望完工后能在教室墙上挂一块‘海滨市供销总社捐助工程改造’的牌子。”
钱进松了口气,爽快地答应了。
下班以后,他蹬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回到泰山路,把已经下班的突击队又给召集起来开了个临时会议。
他在会议上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同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既然有了资金和材料支持,我们就要把工程做得更好!不仅要隔出四间教室,还要保证采光、隔音,每间教室都要安装日光灯!”
接下来的日子,物资迅速到位,学习室改造工作轰轰烈烈的展开。
有了资金支持,有了物资供应,工程开展的很顺利。
他本来只打算用木板隔开几间教室,就像前世城市合租房里那些隔断间一样。
但现在有钱有物资还有了人才——区教育局请来了一位土木工程师协助他们的施工工作。
这位工程师给他们带来了一项好技术,叫做土法隔音墙:
把麦秸和旧报纸层层压实,再用铁丝网固定在木架间,最后墙壁两边垒上一层砖即可。
麦秸和旧报纸都是便宜货,铁丝网和木架也不贵,所以虽然工序增加了,反而造价便宜了。
这样节省了红砖,垒出来的墙壁不仅隔音还造价更低,整体省了三成料钱。
特别是得知他们要用旧报纸制作隔离墙后,甚至都用不着自己买报纸。
街道居民自发提供了积攒的报纸和孩子用完的作业本,魏香米带人浸水捣成了纸浆,用纸浆灌注秸秆成模型垒起来,隔音效果更好!
《海滨日报》这边发现了企业和群众们对于学习室改造工程的支持,于是进行了跟踪报道。
这下还引发了连锁反应:
国六厂捐出淘汰的小型纺织机置物桌给备考生们当学习桌。
这全是实木桌子,虽然老旧但即使再用上个十几年甚至二三十年都不成问题。
昆仑山路电影院则将去年重装修时候没用完的椅子给赠送了过来。
市图书馆给赠送了图书和挂图,名人警句全挂上了墙壁。
等到2月底钱进再来学习室看:
鸟枪换炮!
(本章完)
第165章 新部门,新领导班子
第165章 新部门,新领导班子
不知不觉,时间进入了1978年的3月中旬。
天气还有些森冷,海湾的风吹进城里依然让人缩脑袋,却已经不像冬季那样刺骨。
所有人都知道,春天要来了。
各方面的春天都要来了。
早上晨雾还未散尽,钱进去上班。
街道大喇叭正在广播新闻:“热烈庆祝全国科学大会胜利召开,这是新中国科技发展史上的又一座里程碑……”
他倾听着新闻内容,双脚有力的蹬着脚蹬子,将自行车骑得嗖嗖狂奔。
现在他上下班不骑摩托车,太招摇,那都是平日里下乡用的工具。
人民流动食堂需要从红星刘家生产队进货豆制品和鱼丸,需要从下马桥生产队进货粉条。
以往突击队的队员们都不愿意下乡,还得钱进安排轮班。
自行钱进改成骑摩托车下乡进货后,队员们都愿意下乡,而且争着抢着下乡,这样还得钱进安排轮班……
钱进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骑车来到甲港。
之前听着广播新闻他热血沸腾,蹬车如猛虎。
如今力竭了,车轮在石板道上碾出一道歪斜的车辙,车把上晃荡的铝制饭盒撞得叮当作响。
码头长年累月卸渔获遗留下的咸腥气裹着煤灰扑在脸上,远处货轮汽笛长鸣,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正在拧开某个时代的锁芯。
他刚进办公室,刘金山急忙屁颠颠的迎上来给他一杯热茶:“钱大队喝口热乎的去去寒,然后你还得去办公楼。”
“杨部长让您去开会,说是中央来了新指示。”
钱进喝着热茶去看办公楼一早送来的通知单。
上面盖着红戳,内容中有“涉外”“开放”几个字。
他看到这些内容内心震动。
改革开放的前奏要开始了吗?
这个月广播里提到了希贤同志主持召开的全国经济建设工作会议,里面有一句话引起了有心人包括钱进的注意:
关起门来搞建设不行。
春雷要劈开冻土了。
他安排了今天的工作,又骑上自行车去了市总社办公楼的小礼堂。
现在社会上风气开始转变。
以前石灰墙刷着“抓纲治国”、“坚决走政治建队”之类的标语。
如今标语更换了,改成‘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尊重技术、尊重人才’等等。
当然,‘发展经济、保障供应’这条金标语是万年不变的。
小礼堂大门洞开,正不断有领导干部到了。
杨胜仗抱着双臂、叉开双腿在门口跟人聊天,隔着老远看见钱进后冲他招手。
现在钱进是他麾下得力干将,这是市供销总社所有人的共识。
大年初一为单位救火立功,抓捕到纵火犯立功。
二月底他又举报贾有成一伙走私犯立功。
之前他还设计了四款运输车被总部的总后勤处给采用了,这也是立功表现。
总之钱进不断立功,在省里都已经挂上号了。
市里更不用说,光是学习会、表彰大会就已经为他举办两次了。
杨胜仗很看好他,甚至一度想提拔他去别的城市当交通运输部的副主任,钱进以刚结婚和工作时间太短资历少为由拒绝了。
看到杨胜仗冲自己招手,钱进一路小跑赶过去。
此时杨胜仗正跟副社长易学兵、劳资科科长崔虎和一名陌生面孔的老同志站在一起。
这老同志打扮很有老干部的味道,解放帽檐压不住白鬓角,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三支钢笔,袖口露出半截手表。
杨胜仗给钱进介绍了一下:“这是咱们供销总社省外事办主任周怀民周主任。”
钱进急忙弯腰伸手。
外事办的主任怎么来了?
另外这位主任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外’,打扮和气质更像是内事办的领导。
周怀民笑呵呵的跟钱进握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胳膊:“这就是钱进同志?”
“好,是个年轻有为、积极向上的好青年,我们在省城已经听说过你的事迹了,好好干。”
“领袖同志说过了,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杨胜仗在旁边笑着点头。
钱进表态一定好好工作、天天努力,然后大佬们聊天,他在旁边当喽啰护卫。
参会人员来的差不多了。
杨胜仗拍拍钱进后背,示意他进去开会。
钱进疑惑:“领导你不去?”
杨胜仗笑着摇头:“我不去,老周是我老战友,我过来跟他聊几句而已,顺便……”
他凝视了钱进一眼笑了笑:“把你引荐给他。”
“今天会议很重要,你得好好听讲,认真做笔记,记住,有机会就要争取!”
这是什么会议?
钱进带着满头雾水进了小礼堂。
他三月初参加供销总社的表彰大会就是在这里,短短半个月时间,布置跟以前一样。
礼堂正面悬挂马列恩毛画像,一条条木质长条桌铺深绿色绒布,搪瓷杯整齐排列,窗边老式广播喇叭斜挂,循环响彻《东方红》乐曲。
此时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并且烟雾缭绕。
这年头烟袋多,每次要开会了,大领导小干部都会当场抽烟喝茶,根本没有会议室不准抽烟的规矩。
钱进找座位,发现礼堂里的领导干部们都很眼生。
他听有些人互相打招呼,竟然还是从各县的供销社单位上来开会的。
并且这些人不是临时接到的会议通知,他们早在三天前就接到了这通知。
钱进顿时明白了。
本来自己是没有资格或者不需要参会的,是有人临时把自己安排了进来。
再联系杨胜仗跟周怀民的‘老战友’关系,那么事情显而易见。
杨胜利临时将他送入了会场。
那么这场会议是干什么的?
副社长易学兵坐在主位上,旁边就是周怀民和另外几位钱进从没见过的领导。
他注意到这几名领导都穿了西装,还有一位年轻领导打着领带。
这让他想起周怀民的省外事办主任的身份,恐怕这些人都是他手下。
等到九点钟,会议时间开始,易学兵介绍了周怀民一行人。
果然,全是供销总社省外事办的领导干部。
介绍过这些人的身份后,易学兵将主持工作交给了周怀民。
周怀民客气一番后进入主题,说道: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是要传达中央的最新指示。”
他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国务院刚发布的国发〔1978〕12号文,批准我社开展涉外经济合作。”
“领导人亲自做了批示,允许我们供销系统打破惯例,与资本主义国家企业建立贸易联系。”
“通俗来说就是根据中央指示,我们供销总社要逐步对外开放,跟外国人做生意了。”
会议室里顿时嗡嗡作响。
“啥?跟外国人做生意?”有人低声嘀咕。
“这不是搞资本主义吗?”
易副社长敲了敲桌子:“安静!这是中央的决策,我们要坚决执行!”
周怀民笑道:“没关系,今天是个调研会,有想法的同志可以大胆提出自己的想法,不过咱们是有严格纪律的单位,有问题要举手……”
立马一个女青年举起了手臂。
周怀民示意她提问。
女青年短发黑肤,说话声音洪亮:“主任,供销系统历来是统购统销、计划经济,哪有什么对外联系,我想知道咱们和外国人做生意,这能跟人民交代吗?”
周怀民笑道:“当然可以,我们供销系统的任务是发展经济、保障供应,而不是统购统销、计划经济。”
“我们不管做什么工作,只要合规合法、只要不违背中央指示,那我们最终目的就是为人民服务,保障人民生活工作所需的物资供应,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主席台带头,掌声噼里啪啦响起来。
等到掌声停歇,周怀民继续说:“具体的指示你们待会可以看这份通知,上面有详细内容。”
“我先说说我和同事过来的任务,省外事办决定在海滨市社增设对外商业办事处,专责对外谈判、合同审查和外汇结算等工作……”
“在座各位都是组织精挑的大学生,有志于为国家为人民服务的同志、有志于在单位里更上一层楼的同志,那我就建议参加外商办的筹建组……”
“加入筹建组不等于加入外商办,我们要对你们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考核,只有考核标准达标了才能留下。当然,你们外商办的领导将在你们这些人里产生——前提是你们足够优秀……”
听到这里,下面又响起嗡嗡嗡的声音。
钱进的疑惑解开了。
难怪他是临时接到的通知,原来这次会议是有学历门槛的。
自己的前身是初中学历,按理说进不了会议室。
肯定是杨胜仗利用他跟周怀民的关系,把他给临时塞了进来。
另外杨胜仗先前叮嘱他要抓住机会、争取机会,显然是让他抓住在外商办当领导的机会。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钱进倚在椅背上,开始陷入思考。
仓储运输部是个重要部门,但随着改革开放大潮的出现,外商办肯定会更重要。
他确实需要加入这个单位。
因为加入这单位后,商城的物资就更便于出手了,到时候一句‘外国公司送来的样品’就可以应付任何人的疑虑。
主席台上周怀民继续宣读文件。
中央要求各地供销社选拔一批懂业务、有文化的干部,组建新部门,负责与国外贸易公司的接洽工作。
很多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当中的大学生全是工农兵大学生,所谓的大学学历也就是有这么回事罢了。
这里面的年轻干部们多数是供销二代——他们的父母在单位里上班,又把他们安排进了单位。
这些人从小在供销社长大,熟知供销社的规矩,在统购统销、计划经济的圈子里确实做的比一般人要好。
可如今涉及到的是对外贸易工作!
周怀民显然清楚他们的能力和身份。
于是到了最后他环视一圈,目光在钱进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其他人,掷地有声的说:
“根据中央总社和省总社的规定,这次选拔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谁有能力,谁就上!”
“不看资历、不看年龄,就看能力,还是刚才那句话,谁有能力谁上阵,只要表现足够优秀,到时候通过考核直接就是你们外事办的主任!”
年轻人们开始猛呼吸。
外事办属于市供销总社下辖一级单位,主任级别跟杨胜仗、崔虎们是一样的。
现在国家还没有通用国、部、厅、处、科的干部级别,所以杨胜仗和崔虎级别一样,可前者是部长后者是科长。
实际上用未来的级别来定,他们现在都是副处级干部!
供销总社在当下是非常重要的单位,海滨市供销总社社长和党官员的级别只比市里领导低半级。
而参会人员主要是年轻人,像钱进这种级别已经是高的了,里面不少人还是办事员。
他们如果可以直升外商办主任的职务,那不说是一步登天也算是一步登山了。
会议结束后,一些社牛便上去围住了周怀民等领导干部。
有人在负责登记。
想要加入外商办筹备组的签字,然后获得两本书:《资本主义国家商务礼仪禁忌》和《如何识别资本主义世界反动宣传》。
有一名戴眼镜的男青年无奈的说:“我们单位领导作风比较硬朗,他恐怕不一定会放人。”
省里来的领导淡定的说:“那我们给你们单位换个会放人的领导就是了。”
这话一出,好些人震惊。
同时机灵的人也看出端倪了。
这个外商办将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单位!
几乎所有人都签字了,包括钱进。
钱进领了书要离开。
周怀民特意叫住了他:“小钱,老杨大哥和易社长都很看好你,你年轻,脑子活,但你知道你的短处,希望你在考核中要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
钱进点头,面色坚毅:“放心好了,周主任,我今天回去就开始学习英文。”
会议上已经说过了,一期考核包括两部分,文化知识考试和工作考核。
其中文化知识考试中最重要的将是外语水平,可以选择英语和日语这两个部分。
此时便有人在嘀咕:“为什么不重点考核俄语?我中专时候学的是俄语呀。”
没有人给他答案。
多数人认为是国家跟苏修交恶,所以涉外贸易工作要向欧美日展开。
钱进却知道是国家领导人高屋建瓴、眼光独到。
他们在现在就看出苏修的问题了,改革开放后并不指望能继续从苏修身上学东西、捞好处。
中华的老师要换了。
换成在经济上更强大的美欧集团。
钱进离开会场便去找杨胜仗。
杨胜仗放下手里的文件冲他笑:“怎么样,有信心吗?”
钱进挠挠头:“领导,我没有信心,你知道我这人就会搬货,哪懂什么外贸啊?”
杨胜仗笑了笑:“不懂可以学嘛。”
“再说了,你小子最机灵,不能让你把这股子机灵劲留着对付自己人,得让你去对付外国人。”
钱进腆着脸说:“可是我舍不得离开您的领导。”
杨胜仗斜睨他:“真心话?”
钱进朗声道:“真心实意!”
杨胜仗便抿了口茶水后慢慢的说:“我应该要离开海滨市了,所以你继续留在仓储运输部也没法继续接受我的领导。”
“我可能去省城或者魔都,如果你那么舍不得我,那你跟我走吧。”
钱进呆住了。
这消息很劲爆。
杨胜仗竟然要走人了?
也对。
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杨胜仗背景很深、以前职务也高,只是受到牵连才当了个市供销总社的二级领导。
如今他的背景王者归来,他自然要高升。
那么钱进就惨了,刚不要脸的宣誓,结果就要唾面自干。
但他是被杨胜仗给坑了。
钱进哼哧哼哧两句,最后弱弱的说:“我肯定愿意跟着您走,就怕我能力不够,去了新环境不但不能给您帮忙,还给您拖后腿。”
杨胜仗笑道:“你小子的能力我很清楚,你可以给我帮上忙,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不会阻断你的前程。”
钱进赶紧说‘领导您说什么呢’。
他还真不是为了前程才不跟着杨胜仗,而是为了不离开媳妇。
其实要想前途远大他应该抱紧杨胜仗的大腿。
华野政委一派在八十年代肯定要飞黄腾达,杨胜仗年纪大了,可改革开放后国家缺人才,退休年龄放的很宽。
以杨胜仗的身体情况和精力,他能干到九十年代。
钱进要是跟随在杨胜仗身边干个十几年,必然是前途无量。
然而他对此兴趣不大。
他这人是咸鱼。
穿越前是咸鱼穿越后还是咸鱼,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觉得自己在海滨市待的很舒服,有魏清欢陪同左右有商城供应物资,他已经很满足了,不想再去奋斗再去尔虞我诈。
杨胜仗却误会他的意思,对他认真的说:“这次咱单位开设新部门是个机会,你一定要抓好这个机会。”
“我会尽力帮你的,但我打听过了,外商办是很重要的单位,领导干部们都得是真刀真枪从工作里杀出来的精兵悍将,走后门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件事主要靠你,你要想成为咱市供销总社外商办的第一任主任,那你就得好好干。”
“如果你当不上这个主任,那你还是跟我走吧。”
钱进一听,那自己更得全力以赴当主任了。
杨胜仗确实对他很好,给他做了最好的规划。
确实。
如果钱进能成为外商办主任,那他没必要跟杨胜仗一起走,因为两人就是一个级别了。
可如果钱进当不了这个主任,跟着他离开更好,因为杨胜仗知道自己要高升,也知道以后自己的机会会很多。
唯一问题是机会伴随着风险,他脱离一线后继续高升必然要跟各方势力博弈。
钱进是懒狗,不愿意博弈,也自认不是这块料。
博弈不仅仅存在于更高级别的领导岗位,接下来的几天,市总社里就暗流涌动。
外商办这个新部门成了香饽饽。
有背景的领导干部们迅速得到了中央总社将重点发展该部门的消息,于是他们开始活动。
有的托关系,有的递材料,都想加入外商办,争取成为外商办的领导干部。
但中央总社和省里领导都预料到了这一幕,他们划下了两道红线,一是年龄二是学历。
年龄到30岁,学历是大学。
年龄不达标但学历达标的,有重大立功表现才可以考虑。
学历不达标但年龄达标的,也是需要有重大立功表现才可以考虑。
钱进能进入筹建组倒不是杨胜仗走后门,全靠他荣誉过硬。
特别是大年初一救火立功的表现,更是加了很多分。
因为那次立功不仅仅展现了钱进对组织对人民的忠诚,更展现了他的果断勇敢、体现了他强大的组织能力和带头突击能力。
易学兵这位副社长跟杨胜仗一样,相当看好钱进的能力,特意找他去进行了谈话,叮嘱他要抓住机会、勇挑大梁。
钱进没话说了。
准备突击英语吧。
这方面他比其他竞争对手更有优势。
首先他是学过英语的,好歹是高考120分、大学过了四级的人,他有英语底子。
其次他有商城这边可以提供各种英语学习资料,不管是字典词典、习题资料,还是英文歌磁带,他都应有尽有。
不过他得演一下,不能刚掀开书就知道‘fuck-you’和‘thank-you’的区别。
假装托人买回了英语书的当晚,魏清欢掀开门帘进来时,正撞见他对着书本挤眉弄眼:
“来是com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我是i你是you,见了媳妇要说i·love·you。”
魏清欢好奇的凑上去问:“你这都是英语吗?我听你发音还真像那么回事呢。”
钱进把腿一支让她坐下,指着上面内容说:“我发音绝对标准,你放心吧,我语言学天才。”
徐卫东正好来找他,在门外听到这话后他急忙进来说:“我最近认识个温州姑娘挺好,就是听不懂她说什么,要不然你也去学学温州话?”
魏清欢第一时间起身状若无人的离开。
钱进怒视徐卫东:“见面问候说hello,谢谢你是thank you,看见老徐要说fuck·you!”
徐卫东挠挠头:“都啥玩意儿啊?老钱你到底搞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学起洋鬼子的话来了?不是准备当汉奸吧?”
“滚蛋!”钱进把单位的改革说了一遍。
徐卫东明白了:“你这是要当洋买办了。”
钱进也明白了。
跟傻逼不能多费唇舌。
后面王东、朱韬、周山湖、周耀祖等人来找他玩。
周耀祖看到钱进在学习英语顿时来劲了:“钱总队,你也教教我呗?今年高考增加了英语课程,我想国家这么做必然有原因。”
“现在你们单位又增加了涉外的专门商业科室,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看来咱们国家要接触欧美了,那我也得学习英语,以后在单位用得着。”
钱进诧异的看向周耀祖,赞叹道:“你们看看周队,周队跟你们这群盲流子就是不一样。”
“周队这觉悟太高了,他的政治眼光太精准了,不光周队要学英语,你们所有人都得跟我学英语!”
正在抠抠搜搜找食物的王东震惊的回过头来:“学、学什么?我又不打算抓洋鬼子,怎么还学英语了?”
徐卫东也懵了:“我来找你玩的,不是来学习的啊。”
钱进强推学习政策:“你们都得学英语,整个突击队都得学英语。”
他知道自己的小集体企业以后肯定能成大买卖,这帮人全是拿着原始股的元老。
以后管理企业靠他们了,必须得提早强化他们的学习意识,增加他们的学习能力。
钱进严肃的说:“我不开玩笑,你们全给我坐下,今天开始我学习英语也教导你们学英语。”
“从我刚学的初学英语顺口溜开始,你们都得跟我学。”
“来是com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
哀叹声中,朗朗读书声响起来。
这个顺口溜很好记,然后钱进开始教他们基本的英语交流短句:
“洋鬼子见面后先说,how·are·you?这就类似咱们见面问一句‘吃饭了吗’。”
徐卫东瞪大眼睛:“噢,我明白了,这洋鬼子跟咱中国人是一样的,‘好阿油’?是吧?”
钱进点头。
徐卫东冲其他人说:“你们看,咱们见面问的是‘吃饭了吗’,他们见面问的类似,他们问的是‘吃菜了吗’——炒菜才用油嘛。”
王东咂咂嘴,骂道:“娘的,这些洋鬼子从世界各地剥削了多少好东西,他们张嘴就问炒菜用了多少油啊?攀比,绝对的攀比!”
批判大会开始了。
一行人齐声骂起欧美殖民者对亚非拉殖民地的剥削行为。
钱进要不是为了企业以后发展,真想开大脚将这帮畜生送回家去。
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众人恍然大悟,又开始批判徐卫东:
“老徐你行不行啊?别他娘瞎说好不好。”
“我就说嘛,洋人见面准也是问吃饭了吗,没有问吃油了吗这种话的。”
“但他们确实剥削了殖民地的贫苦百姓……”
钱进忍不住了,上去摁着朱韬挥拳:“你怎么就忘不了剥削啊。”
朱韬抱头哭丧着脸说:“领袖同志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对阶级的背叛!”
领袖语录都出来了,钱进不好继续打人,只好继续教他们念:“excuse·me,这是打招呼的话,跟我读啊,两个单词……”
王东问道:“挨个死你?洋鬼子这是打招呼还是骂人?挨个死你全家?这不妥妥的骂人吗?”
“listen·to·me。”钱进强忍打人的冲动露出笑容,“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们是想通过插科打诨让我打消教你们学英语的想法是吧?”
“告诉你们,不可能!”
“妈的,你们全跟着我学英语,先学英语再学管理,反正以后老子跟你们死磕,你们都得给我好好学习!”
徐卫东试探的说:“钱总队我觉得你想多了,我们没这么想,另外你一开始说的那句‘李森吐米’是啥意思?”
“listen·to·me,意思是‘听我说’!”钱进解释。
王东挠挠头:“洋鬼子说‘听我说’,就说‘李森吐米’?”
钱进点头:“对了。”
徐卫东稍微一沉思,猛拍大腿:“这句话好学啊。”
“洋鬼子是什么玩意儿?他们不是好玩意儿,所以他们说‘听我说’,咱们就当听他们放屁。”
“这样咱自己可以编个口诀——‘立森吐米,洋鬼子放屁’!”
“你看,这话不就记住了吗?”
众人可怜的看向这傻逼。
这时候了你还敢插科打诨?等着挨揍吧。
但钱进鼓掌了:“徐卫东同志这话说的没错,你们可以这么记,反正记住了就行。”
初学英语就是这样,通过各种谐音词去记住英语单词或者英语句子的含义,这个没毛病。
徐卫东站起来像模像样的点头:“我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
众人冲他吐唾沫。
钱进忍不住叹气。
老师这活不是自己能干的了的,他得给这帮人找老师,当然也是给自己找英语老师。
这事还得找宋致远,当晚钱进拎着两瓶老酒,敲开了宋教授的家门。
正在哄孩子的宋致远赶紧招呼他坐下:“哟,钱校长?稀客啊,您怎么上我门上来了?有事您去学习室说一声啊。”
钱进嘿嘿一笑:“宋老师,我这次来,还是想请您帮忙找个老师……”
听完钱进的来意,宋致远沉吟片刻:“学英语是好事,我为了学《有机化学》就特意学过英语,不过我这把年纪,发音早就不标准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我以前一位朋友是民国时期曾留学英格兰,他英语很好,他女儿英语也很好,如今应该是在海滨大学当老师呢。”
钱进眼睛一亮:“那太好了!能请您帮忙引荐吗?”
宋致远笑了笑:“这没什么问题,不过她现在工作很好应该会挺忙。”
“毕竟如今恢复了高考,第一批大学生已经入学了,这样能不能请到她利用课余时间给你教课,全看你自己本事了。”
钱进满口答应。
自己本事有的是!
他走出门去,一阵风吹来,突然他发现夜风已经不冷了。
嗯,春天已经来了!
马上,国家这辆巨车要驶上快车道了!
(本章完)
第166章 寻名师,下乡任职等待考核
第166章 寻名师,下乡任职等待考核
料峭春风掠过苏式教学楼的红砖墙,钱进和宋致远赶到了海滨大学的校门口。
支下自行车,宋致远从校门口遥望里面熟悉的校园,喃喃道:“快十年了,一切都没变啊。”
目光怅然。
海滨大学校门口广阔但有些残破,门外宣传栏的橱窗玻璃已经破碎,里面贴了两张《人民日报》头版新闻:
第一篇是五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举行,国家领导人在会上重申在20世纪内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奋斗目标。
第二篇是昨天的新报纸。
8号开始召开的全国科学大会上,希贤同志在开幕词中强调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并指出为社会主义服务的脑力劳动者是劳动人民的一部分。
在两张报纸旁边贴了一份发展纲要,刚刚出炉的《一九七八——一九八五年全国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草案)》。
这两篇报道和这份纲要草案对于高等教育的建设工作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所有有识之士都从中看到了国家对知识分子的重新重视。
看着宋致远有些忧郁的目光,钱进安慰道:
“宋教授,您看看这两篇报道,我敢向您保证,像您这样的知识分子马上就能恢复名誉、恢复在大学的工作了。”
宋致远闻言笑了起来,他想说什么,最后摇摇头说道:“在学习室很好,你这个校长很好,同学们也都很好。”
钱进也笑起来,哈哈大笑:“我是什么校长?绰号是校长吗?”
宋致远笑而不答,只是挥手说:“走,我带你去找苏老师。”
苏老师,苏雅。
这是钱进此次要找的英语老师,这次是给他自己找老师。
苏雅情况跟宋致远等老师都不一样,她没有受到乱世冲击,一直在海滨大学里教书。
所以想要聘请这样一位大学教师给自己当课外教师必然不是容易事,钱进很清楚这点,所以他做了准备工作,也针对性的带了礼物。
很简单的礼物。
此时已经是傍晚,正是学生们放学吃饭的时间,校园里一派繁忙。
不少学生把铝饭盒塞进军绿挎包,从教学楼里匆匆忙忙跑出来往食堂狂奔。
也有几个穿藏蓝工装的男学生站在大门口内侧写标语。
他们已经用红油漆写上了‘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这句话,此时正有一个削瘦男生用排笔蘸石灰水涂标语模子,接下来要写的是“解放思想”。
但他偶然间一扭头手突然一抖,于是“放”的撇便有些波折了。
戴眼镜的同伴急忙扯袖口去擦,呢料摩擦砖墙的沙沙声里响起他郁闷的声音:“老古你搞什么鬼?”
老古可不管他,把手里排笔一扔兴奋的冲向钱进喊道:“嘿,钱校长、宋教授!”
另外在涂字的学生们吓一跳,纷纷放下工作扭头看过来。
他们昂头挺胸原地立定,接二连三的冲宋致远叫:“校长好。”
但也有人嘀咕:“咱们校长不是姓赵么?怎么还姓钱了?”
钱进看到削瘦男生后哑然失笑:“古立春?你考进海滨大学啦?”
这是在他学习室里复习的一位同学,理科成绩很好,跟魏清欢比较熟悉,所以钱进对他颇有印象。
古立春兴奋点头:“对,我考上了化学系。”
他又开心的看向宋致远:“宋教授,您果然要回来……”
“我们是来找其他老师办事的。”宋致远笑眯眯的打断他的话,“是你们钱校长要学习英语,我帮他联系一位英语老师。”
“好了,古立春同学,你们忙吧,早点去吃饭,小心晚了食堂没饭了。”
说完他拉了钱进一把,急匆匆的走向外语系教学楼。
俄式尖顶的教学楼前,七八辆永久牌自行车歪斜靠在法国梧桐下。
穿灯芯绒外套的女生抱着《许国璋英语》小跑来骑车。
她扶起自行车一甩头,辫梢扫过树干新贴的告示——墨汁淋漓的“英语角本周日开放”底下,还残留着以前“批x批x”标语的暗褐色残迹。
此时他们来的不巧。
苏雅没在外语系的教学办公室里,宋致远打听后得知女教师去了二食堂吃饭。
海滨大学在最近十多年里没有变化,宋致远对这座学校太熟悉了,顺利的带着钱进来了二食堂。
食堂各个窗口正排起蜿蜒长队,白菜炖粉条的蒸汽在玻璃上凝成水珠,氤氲了后面“凭票供应”的告示。
穿白围裙的打饭师傅敲着铁勺喊:“后面穿军大衣的别插队!粮票菜票举高点!”
食堂里乱糟糟的,各种声音都有:
“周同学,你帮我把教案捎到三教,今晚的自习课改成我的高数……”
“这二简字真是乱七八糟,他奶奶个熊,我这笔记没法做了……”
“你们有没有看三中全会公报?公报上说全党工作重点要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哥们,咱们国家要不一样了……”
耳畔声音嘈杂。
钱进吃惊的发现现在大学生里有人已经穿上喇叭裤了,还有些男生竟然留了披肩发!
这是他在社会上所未见过的场景。
去年他倒是在乔进步等司机身上看到了喇叭裤,但他以为那是司机们独立特行,没想到现在大学校园里已经开始了时髦的改变。
宋致远在食堂里找了找,最终摇摇头说:“还是去办公室等等吧。”
钱进也发现食堂人太多,根本没法找人。
不过其他老师和学生热心的很,两人刚回到外语系的教学楼不到五分钟,有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知性女教师急匆匆赶来。
女教师很漂亮,跟魏清欢的妩媚不一样,她的漂亮是温婉清秀,长头发、白外套配黑裤子、黑皮鞋,即使步履匆匆也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宋老师,您找我?”
声音温润如玉,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书卷气。
钱进精神一振。
这位就是苏雅老师了。
苏雅最引人注意的是眼睛,大而明亮,像两泓清泉,不过她显然,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
宋致远闻言笑起来,他拉着钱进上前介绍道:“苏雅啊,有段日子没见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钱进同志,咱们市供销总社甲港搬运大队的大队长、泰山路治安突击队和劳动突击队的队长,还是泰山路学习室的负责人。”
“这位是苏雅老师,我已经给钱进同志介绍过了。”
钱进连忙伸出手:“苏老师好!久仰大名!”
苏雅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触感冰凉柔软,像一块上好的丝绸。
松开手后她打量了钱进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钱队长找我有事?”
钱进从包里掏出一张盖着红印的介绍信:“是这样,我们单位要成立外商办,急需培养英语人才。听说苏老师教学水平高,想请您抽空给我讲讲课。”
苏雅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表情变得有些为难:“钱队长,很感谢您的信任。但是……”
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已经有人找过我了,也是你们供销系统的同志。”
钱进不奇怪。
当初省里给他们开会,要进入外商办筹备组的青年工作人员便有三四十号,后来消息传开,更多的人想要进入这个新科室。
进入筹备组简单,想要留下成为外商办正式成员却困难。
这需要考核,为了通过考核,他们自然都要找英语或者日语老师学习。
日语老师太少,英语老师也不多,所以很容易撞车。
宋致远帮钱进问道:“能问问是谁吗?这个不需要保密吧?”
“不需要保密,他姓马,叫马德才,说是供销总社计划科的。”苏雅把信递还给他,“不过我没有答应他,宋老师,我不想扫您的面子,您知道我多尊重您。”
“可是实在不好意思,现在我们教学工作太忙了。”
马德才!
钱进这边念叨着名字。
这个马德才他还真有点印象,三十岁左右,是总社出了名的关系户,他仗着哥哥在市委工作,平日里眼高于顶,挺多人讨厌他的。
没想到这货也盯上了外商办,估计是跟他一样,冲着外商办主任宝座来的。
钱进心里有了一些压力。
盯着这宝座的人可不少。
宋致远看着钱进凝重的表情还以为他在为遭到拒绝而失望,就打圆场说道:“苏雅啊,钱进同志是真心想学。他手下的工人也都是踏实肯干的好同志……”
“宋老师,我明白。”苏雅歉意地笑了笑,“但时间实在安排不开。这学期我有本科四个班的精读课,还要带一个新生班当辅导员。”
钱进不废话。
默默的打开书包将里面的书拿了出来。
苏雅随意一扫。
漂亮的封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等她看到蓝色封面上的金色字母时,眉头一挑、眼睛睁大了:
jane·eyre。
“原版的《简爱》?”她下意识问道。
钱进不语,只是一味的往外掏书。
“《呼啸山庄》?”
“《基督山伯爵》?”
“《傲慢与偏见》、《茶女》、《飘》!”
钱进说道:“我听说苏老师喜欢英国文学,正好我在港口工作,前几天有一艘英格兰货轮来送货,我从他们水手手中得到了这么一批书。”
苏雅跟看到奶酪的老鼠一样开始躁动起来。
她确实喜欢英国文学,这是父亲熏陶下养成的爱好。
但如今原版书太少了。
以前海滨大学图书馆里倒是有一些,可惜前些年外文书籍大多被查封或销毁,如今要找一本原版英文名著比登天还难。
而商城里却简单。
钱进可以轻松找到全套的世界名著。
并且价格便宜。
他撕掉了书籍的版权信息页,只留下了内容页。
这样就是神仙来了也查不出这些书和未来的联系,因为现在国内不可能有人知道其他国家出版了哪个版式的这些世界名著。
钱进继续说:“苏老师,我还跟一位水手成了好友。”
“他答应我回国后会给我邮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他说如果我感兴趣,还能给我搞到老美的《国家地理》杂志。”
苏雅的心神像是被锤子一样重击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发白。
对这些被禁锢了十年的知识分子来说,一本原版外文书的诱惑,不亚于沙漠中的一泓清泉。
“钱队长,”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您真的愿意借给我看?”
“不仅借,如果苏老师肯教我们,这些书都可以送给您。”钱进看出她的动摇,乘胜追击,“而且我在海关关系不错,如果您需要英文书籍,告诉我名字,我多数情况下有办法搞到手。”
“您是高级知识分子,应该看出来了,国家有意放松对文化和知识行业的管控。”
“以后捣鼓这些书肯定不合法,但只要咱们别找事,没人会再把这个情况上纲上线。”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在叽叽喳喳。
苏雅咬着下唇,内心显然在激烈斗争。
宋教授适时地咳嗽了一声:“苏雅啊,钱进同志一片诚心。再说,教工人学英语也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嘛。”
钱进开始打感情牌:“之前我换这些英语文学书的那艘英格兰货船进港停靠,我们负责装卸,但我们都不懂英语。”
“货船上有个二鬼子,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翻译官,我到现在都记得他颐指气使的模样,我们去搬货,只因为我们有工人手重,那翻译官用皮鞋尖踢了我同事,嘴里这是fragile,摔坏了你们十年工资都赔不起。”
“如果我懂英文,那我当时可以送他一句话,go·away,这是我们中华大地,轮不到你个背宗忘祖的二鬼子放屁,我看得懂上面的标识,我知道怎么工作。”
“但当时我几乎什么都不懂……”
苏雅猛然抬起头。
她眼中的犹豫渐渐被决心取代:“钱队长,您那边有多少人想学?”
“第一批二十个,都是我们突击队里的骨干,不过主要是我学。”钱进赶紧回答,“时间随您方便。”
“那,好吧。”苏雅终于点头,“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说!”
“你或者你的同事必须真心学习,不能半途而废,不能浪费我的心血和精力。”苏雅严肃地说,“学英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是简单的事。”
钱进一拍胸脯:“noproblem。”
苏雅听到这话笑了:“你还知道这个?”
钱进说道:“我已经开始自学了。”
苏雅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笑容更是灿烂,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那从下周开始吧,周二和周五晚上六点到八点,周末时间咱们临时安排,可以吗?”
钱进点头:“还是这句话,noproblem。”
双方握手。
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
苏雅赶紧收拾起这些书来。
钱进直接将自己的军绿挎包送给她:“您带回家去吧。”
脚步声停在了外面走廊里。
苏雅送他们出去的时候,钱进又看到了古立春,另外还有两个中年人正在旁边抽烟。
双方打了个照面,两个中年人都是急忙掐掉烟卷迎上来:
“宋教授,您回来了?”
“宋老师,您回母校怎么不跟我们这些学生说一声?”
宋致远冷笑道:“说了干什么?说了让你们砸我的实验室?”
高个子的中年人苦笑一声:“宋老师,当时我没有参与……”
“我教的一手好学生啊,净出人才。”宋致远打断他的话冷笑着扫了古立春一眼。
古立春如坐针毡,满脸尴尬:“不是,钱校长、宋教授,系里老师说要请宋教授您回来授课,我看您来了,以为您是来……”
“是来找骂的。”宋致远目光辛辣。
高个子中年人长叹一声低下头,另一个戴眼镜的白脸中年人劝说道:
“宋教授,年轻人当时确实犯了错误,但那是时代问题,您知道的,学校一直期盼您们回来。”
宋致远摇头:“别说了,我们不会回来了。”
“我没怪过学生,虽然有时候想起他们的所作所为真叫我生气,可我确实没怪过他们。”
“那年头没有任何问题,我理解当时活动的目的,领袖同志是怕神州大地上再次出现学阀、门阀乃至军阀,他怕人民再度被特权阶级当牛马欺压!”
白脸中年人问道:“那您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了呢?宋老师,我们曾经一起共事过,我很清楚您对化学实验的热爱。”
宋致远摇摇头:“因为我老了,而且我有孩子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反思我的前半生——算了,没必要解释这么多,我只想告诉你,我有孩子了,我以后只想好好带孩子。”
“甄老师,你无需劝我,我不会再回来执教了。”
他冲钱进点点头,大踏步果断离开。
夕阳西下,给外语系教学楼的拱形窗棂镀上了一层橙红。
他们走到大门口,涂标语的男学生们依然在忙活。
石灰水换成了红油漆,“实事求是”四个颜体大字在暮色中泛光,墙根散落的《中国青年》杂志被风吹开,露出里面手抄的北岛诗稿。
海风掠过操场边的单双杠,带着远处码头货轮的汽笛声,把英语系里的朗读声、食堂里的碗筷声、油漆刷墙声揉成一团,吹进了钱进的回忆里。
这些声音就是他对海滨大学的记忆。
苏雅的教学水准本就高超,另外她的出现还给钱进提供了一个英语对话的平台。
这点很重要。
英语毕竟是语言。
钱进跟她的对话从简单开始,因为他的努力学习,进步很快。
徐卫东等人也跟着学习,学习的很认真。
尤其是徐卫东,他刻苦的让钱进一度怀疑这厮想要学好英语走线跑路去国外。
不过等他注意到徐卫东看苏雅的眼神后明白了。
这孙子想当钱进第二。
他也想睡老师……
就在英语学习中,时间不知不觉进入四月份。
四月的春风带着温和气息掠过城市的大街小巷。
路边的桃树开鲜艳,粉白的瓣随风飘落,像是给灰黑的柏油路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春雪。
四月十号上午,钱进接到通知去了供销总社办公楼的劳资科。
崔虎交给他一纸调令,看到调令后他整个人都懵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那几行黑色油墨打印的字迹格外刺眼:
经党委会研究决定,暂免除钱进同志仓储运输部甲港搬运大队大队长职务,调钱进同志前往月州县自店公社供销社工作,任销售员职务(职级待遇不变),即日起生效……
“崔科长,这是什么意思?”钱进抬起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在搬运大队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把我调走?”
别人碰到这种事肯定急得跳脚。
毕竟他已经是25级待遇的大队长,属于正儿八经的基层干部。
而销售员呢?
这是正儿八经的基层办事员。
但钱进一早就想换岗去当销售员或者采购员,只不过没找到机会。
如今机会突然来了,让他很吃惊。
这机会来的不正常!
崔虎看着他的反应暗暗点头,但表情严肃得像块铁板:“钱进同志,这是组织决定。你作为杨部长介绍的入党积极分子,应该明白个人服从组织的道理。”
钱进立马立正说:“我明白,并且我坚决服从组织调遣!”
崔虎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钱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
“小钱啊,组织上考虑到你来到咱们单位后一直深耕搬运工作,缺乏供销工作上的经验,这次调你去红旗公社,可是为了锻炼你的能力。”
“别多想,好好干。”
钱进点点头,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跟外商办有关?”
他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外商办是要跟外国人打交道做生意谈买卖的科室,跟运输工的工作毫无关系。
所以他在仓储部门干的再好,组织上也没法考校他。
这样就需要把他调到一个能跟人打交道、能直接销售商品的岗位上去。
不用说,基层销售岗是最合适的地方。
而自店公社他知道,这在月州县最偏远的地区,属于山区,离海滨市区少说也有七八十公里的路程。
据说那里穷得叮当响,供销社就两间平房,连个像样的柜台都没有。
综合各方面来考虑,还真是个测量他能力、心性的好地方。
崔虎并不意外他能猜出结果,但没有回答只是笑而不语,送他出门。
出门后他才说了一句:“组织上给你三天时间,你把家里安置好,把工作交接好,你去找杨部长吧,这应该是你跟杨部长最后相见的机会了。”
这句话让钱进心里一沉。
自己下乡工作时间不定,杨胜仗恐怕近期就要离开海滨市了。
他走到仓储运输部沉重的敲门。
杨胜仗喊了一声‘进来’,看到他后顿时皱起眉头:
“只是调岗去乡下而已,怎么了,接受不了了?是舍不得离开城里还是舍不得离开你的领导岗位?”
“是舍不得离开领导你。”钱进表情复杂。
杨胜仗哼了一声:“这时候还拍我马屁?”
钱进说道:“崔科长跟我说了,这两天是咱们最后相处的时间。”
杨胜仗手里摇晃的烟斗停下了。
他先打了个电话,问道:“表现怎么样?”
话筒锁音效果很差,钱进能听到崔虎的声音:“表现很好,目前十五个人里最好的一个。”
“他看过调令后立马表态要执行组织调遣,不过我估计他反应快,当场猜出了这么安排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当场表现最好的一个,冷静、镇定、坚毅、沉着!”
杨胜仗脸上露出笑容。
他挂了电话后又叼起烟斗抽了口烟,说道:“我一个礼拜后去首都,还在咱们供销体系里。”
“你去了乡下给我好好干,我会盯着你,你必须得给我干出点成绩来。”
钱进苦笑道:“我今年本来准备把成绩放在仓储工作改制上。”
这也是杨胜仗的既定工作计划。
仓储部门贪腐横行,以至于他去年在各大搬运工大队和运输队开展反腐工作后,竟然扫出了占所有工人总数四分之一的老鼠。
对此杨胜仗早有安排:“放心吧,仓储工作肯定要改制,而且是从上往下的改。”
“我把你当时的想法整理出来了,下个月吧,等我在首都那边上任了,就要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仓储工作标准。”
钱进明白了。
难怪杨胜仗迟迟不对搬运工队伍改制,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要上调,是准备把这件工作当成升职上任后第一把火来烧。
杨胜仗用烟斗敲了敲桌子:“你去了自店公社后,甲港的队伍交给谁来带?你给我个名字吧。”
钱进下意识想说邱大勇。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话到最后他改口说:“王浩副队长,他为人沉稳,人品贵重,深得一线工人们的爱护。”
杨胜仗点头:“还有其他安排吗?说说看,合理的话,我在走之前帮你安排了。”
钱进又说:“魏雄图笔杆子过硬,他要是能进宣传科,必然可以成为宣传科的台柱子。”
“邱大勇这位同志能干活会带队,是不可多得的统帅级人才,假以时日他肯定能干出成绩,如果王浩副队长担任队长,那我认为邱大勇同志可以暂任副队长职务。”
杨胜仗问道:“还有吗?”
钱进摇摇头:“整个搬运大队,只有他们两人可堪重用。”
杨胜仗用笔在笔记本上划了几下子,挥挥手说:“回去交接工作,今天明天两天时间交接工作,后天休息一天,连带星期天一起休息两天。”
“跟家里头好好沟通一下,下礼拜一去新岗位上班。”
钱进走出总社大门没急着回甲港。
他看到马路牙子上坐了一溜的人,好几个人正在心情复杂的抽烟。
其中有人的烟灰掉在崭新的的确良裤子上,烫出一个小洞,这人也没在意。
还有人在自言自语:
“到底怎么回事?我在计划科干的好好的,没犯什么错误啊?上个月是多请了几天假,可科里不缺人,我请假不妨碍工作啊,怎么就把我给发配边疆了?”
“难道是上次和易副社长争执那件事?可我后来上门赔礼道歉了,不行,我得让我嫂子托关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钱进顿时知道,这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呢。
不过这些竞争对手也太菜了吧?
尤其是这个已经慌到自言自语的货色。
他联系此人话里透露的信息,猜出这人就是计划科的马德才。
就凭这种货色也要跟自己竞争外商办主任一职?
钱进只想竖起中指来一句:fuck·off。
不过听这货的话,人家是走上层路线的,那他不能不防,这可能是个劲敌。
回到单位他公布自己的调任消息。
不用说。
一场风暴。
刘金山当场傻眼,一度认为是钱进在开玩笑。
毕竟钱进在大队长职位上坐的稳稳当当,还接连立功,这样应该升职才对怎么可能降职还是调去穷山恶水的地方给刁民服务?
王浩也没有提前得到通知,所以得到消息后下意识站了起来。
他没说话,可向来沉稳的他此时脸上也露出了震惊表情。
这足够证明事情对他带来的冲击有多大。
更别提其他人了。
钱进召开了个工头会议公布这件事,胡顺子当场问:“咋了,钱大队,你这是咋了?怎么这么快就被撸了?”
“是不是暗地里贪污了?还是私下里乱搞男女关系了?还能是组织冤枉你了?”
邱大勇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他说:“胡老六,你舌头不想要了可以割下来扔卤汤里做猪舌条,再他妈哔哔赖赖我锤死你!”
胡顺子也勃然大怒:“我关心钱大队还有错了?钱大队是我队伍里出去的大队长,我最希望他能往上走……”
钱进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俩之间有点误会,现在我宣布误会解除了,你俩都给我坐下。”
刘金山失魂落魄。
他疯狂舔了这些日子,差点把自己舌头舔成猪舌条。
好不容易感觉自己舔到位了,结果被舔的人拍拍干净的屁股走人了?
敢情自己是白舔了?
此刻没有人比他更伤心。
但下班后就有了。
钱进回家推开门,妻子魏清欢正在煤炉前炒菜,锅里滋滋作响,油烟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小汤圆趴在里屋的床上折飞机,听见门响抬头喊了声“好吃姑父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魏清欢头也不回地问,手里的锅铲翻动着白菜,“饭都快凉了,我先回锅热一热。”
“怎么了?”
钱进不说话,魏清欢终于察觉到了丈夫的异常,她端下锅子盖上炉盖转过身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钱进掏出那张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调令,递给妻子:“组织上要调我去乡下。”
魏清欢接过纸条,凑近灯光仔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脸色渐渐变了:“销售员?你不是搬运工大队长吗?”
“即日起生效,你明天就要走?那那我赶紧得给你收拾行李,给你收拾行李……”
女老师慌张起来,下意识就要去忙活。
钱进拦住她:“没那么着急,只是调令这么写的而已,其实组织上给了我三个工作日加上个礼拜天一共四天时间缓冲。”
魏清欢松了口气。
她着实冰雪聪明,冷静下来后再看看调去的地点,她先问了一句:“你犯错误了?”
“没有。”钱进果断摇头。
魏清欢反应过来了:“嗨,这就是工作考核了,组织上要看看你在一线销售岗能干出什么业绩来。”
“对,应该是这样,”钱进苦笑,“不过崔科长只说这是组织决定。”
魏清欢说道:“人家总不能明面上说要考察你什么吧?”
“别这么垂头丧气,这是好事呀。”
钱进忍不住上去揽住她:“月州县隔着咱这里八十公里,我来回一趟可得费劲了,恐怕一个周只能见你一次,这让我怎么忍受?”
魏清欢使劲抱住他,伸手抚摸他的后背:“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家里你放心好了,这次你先好好工作,你正年轻,是需要工作上出成绩的时候……”
“我不想出成绩。”钱进把脑袋埋进她的秀发里,使劲闻着发丝之间洗发液的淡香味。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那我呢?”汤圆从床上跳下来问道。
钱进无语,只好补充了一句:“也想跟小汤圆待在一起。”
汤圆握着拳头大声喊:“好吃姑父,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的!”
魏清欢无语,甩手说:“出去找你一二三四哥哥玩去,别在这里瞎捣乱。”
她想了想又说:“算了,你还留下吧,你的好吃姑父下个周就要去公社工作了,不能每天陪着你了。”
汤圆的胖脸上露出震惊表情。
她瞪大眼睛扑上来,拉着钱进手腕使劲摇晃:“姑父姑父我不要你下乡。”
“我不要跟你分开,我也不要跟姑姑分开……”
说着她开始嚎啕大哭。
钱进说:“只是姑父自己下乡,你姑姑留在家里陪着你。”
“你别伤心,这下子好了,你姑姑晚上又可以一直哄你睡觉了。”
小汤圆直接笑了起来:“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走?今晚就要走吗?我帮你收拾行李好不好?”
魏清欢怕钱进被气死,赶紧讲过她送出去:“还是找你一二三四哥哥玩吧。”
“另外,这个周姑姑晚上不回来了,你好好跟爸爸睡觉吧。”
小胖丫被塞到门外去,回味了一下姑姑的话,她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天塌了!
(本章完)
第167章 自店公社新征程
第167章 自店公社新征程
钱进要下乡的那晚,他和魏清欢躺在床上,谁也没睡着。
抵死缠绵!
一直到午夜,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在床上、水泥地上画出一片晶莹剔透的白。
“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你自己多注意。”魏清欢帮丈夫擦汗,声音闷闷的。
“我们都下过乡,知道乡下条件差,如果有什么受不了的别逞强,慢慢适应……”
钱进听出她语气中的纠结,便伸手搂过妻子滑溜溜的肩膀:
“别担心,一切会好好的,再说我不是周末回来么?咱们只是短暂分离。”
两人情投意合,自从结婚后便整日腻歪在一起,如今突然要分开,魏清欢有些不自在。
她自认不是一个矫情的女人,也知道自家丈夫不是矫情的男人。
可得知丈夫要降级下乡当售货员,还是心里有些惶恐。
她倒是宁愿自己下乡呢。
哪怕是去乡下的小学初中当老师也没关系。
“我会每天给你写一封信的。”钱进轻轻拍了拍妻子光洁的后背。
“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在这里还得看孩子还得忙工作还得帮家里人做饭,要注意休息。”
魏清欢没说话,但钱进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没几个小时,天刚蒙蒙亮女老师就起床给钱进包饺子。
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当地风俗。
晨雾还未散尽,晨曦刚刚萌发。
屋子里还得开灯光照明。
魏清欢踮脚从碗柜顶取下白瓷面盆,钱进趴在床上将下巴垫在手背上看。
羊毛衫紧致掐起的纤腰在熹微晨光里弯成一截嫩柳。
他突然想到,自家娇妻该去学舞蹈而不是学音乐。
供销社特供的富强粉簌簌落在盆底,魏清欢做饭时候总是专心致志。
她舀水的手腕悬得极稳,水线沿着铝瓢边沿淌成一道银弧,正正淹没面堆中央的凹坑。
‘剁剁剁’,双刀在榆木案板上响起马蹄音。
钱进想要帮忙,魏清欢将他推开:“君子远庖厨,再说今天你要出远门,哪有让你包水饺的道理?包给自己吃吗?”
先前剁肉导致娇躯震荡,她绾起的发髻松了一绺,青丝垂在凝脂似的颈侧,随剁馅的劲道轻轻晃悠。
钱进去拿了个发卡给她夹住头发,笑道:“只是七八十公里的路程,算什么远门?”
魏清欢不说话,继续专心剁肉。
肥瘦相间的五肉渐渐化作粉润的云絮,混着碧玉般的葱末,淋上小磨香油时腾起的香气让钱进忍不住咂咂嘴。
魏清欢是面食高手,面团在她掌心旋成雪白的陀螺,擀面杖滚过三遭便成了蝉翼般的圆片。
她白葱段似的指尖掐起面皮,手指一抖便兜住鼓囊囊的肉馅,指腹翻飞间捏出匀称的褶,很快一个个水饺摆放在了盖垫上,活脱脱是一尾尾月牙形的胖鱼。
包水饺比蒸包子快得多。
毕竟不用醒面、发面。
包水饺的时候魏清欢也烧上了水,等水饺差不多了,水便烧开了。
‘滋啦’一声,热水入锅冒起腾腾热气。
头锅饺子滑进滚着菊瓣的沸水。
魏清欢撩起围裙擦汗,蒸汽熏得她两腮飞红,铜勺搅动时露出的半截小臂凝着细密水珠,像沾了露水的藕节。
钱进不能再看下去了。
越看越不愿意离开妻子。
上辈子他看片都没看到过这么好的女人。
魏清欢跟养儿子一样养钱进。
水饺出锅都用不着钱进去端盘,她给送上了饭桌:“还要蘸蒜泥吗?今天要去汽车站吧?到时候难免跟人说话,吃蒜嘴里有味。”
钱进摇头。
他倒不在乎有没有味道,大不了待会嚼两粒口香,主要是他不想让魏清欢费劲。
因为一旦他要吃蒜泥,魏清欢肯定是自己忙活。
钱进夹起饺子吹了吹。
透亮的皮子裹着颤巍巍的肉丸,咬破的刹那滚烫汁水迸溅,在粗瓷盘里汪成金黄的油星子。
这是大葱猪肉馅水饺,在当下的年代就没几户人家吃得上,哪怕是过年的水饺绝大多数人家也得拌上白菜。
实际上不管城乡,老百姓平日里吃的是素水饺,逢年过节吃肉水饺也是往素菜里加点肉星子甚至用上点荤油就算了事。
魏清欢很过日子,即使跟着钱进后也很少会包纯肉水饺。
也就是说,钱进并非是经常可以享受这等美味。
水饺当前他顾不得烫,鼓着腮帮子咀嚼品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赞:“好吃不过饺子,好……”
魏清欢陡然扭头看他。
钱进赶紧说:“好受不过倒着。”
倒着在海滨市是方言,是躺着的意思。
魏清欢闻言抿嘴笑起来,上前用指尖抹去他嘴角油。
钱进喉头咕咚咽下水饺,后知后觉烫麻的舌尖品出葱姜末的辛香,混着猪油润进五脏六腑的暖。
很快印着红双喜和红忠字的盘子只剩一圈打着旋的油儿,映着魏清欢解围裙时旋开的腰肢,比水饺油汪汪的肉馅还勾人。
钱进合计还有时间。
“到了那边,先看看供销社宿舍配备的被褥什么样,不行的话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我好给你送被褥。”魏清欢一边往帆布包里塞衣服一边叮嘱。
“月州比海滨市里冷,我给你带上了衣,到时候你不用洗,回来的时候给我捎上。”
钱进默默点头,从后面环抱住她的纤腰。
东方的天空已经有太阳冒头。
晨曦染上了橙红。
有些暧昧。
魏清欢没有拒绝什么,她要转身迎合,钱进轻声说:“你别动,就这样……”
于是等到钱进出门的时候,还得女老师帮他提上行李包。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谁也没说话。
女老师是因为夫妻之间头一次的别离而有些感伤。
钱进是除了走路真没有别的力气了。
路过一棵开满桃的树时,一阵风吹过,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身上。
“真好看。”魏清欢突然说,伸手拂去钱进肩头的一片瓣,“等你回来,恐怕就要谢了。”
钱进说道:“你这朵不会凋谢就好。”
早上的公交车人很多,两人好不容易挤上车。
他其实可以骑摩托车去汽车站,奈何魏清欢不会骑车到时候没法骑回来,再一个早上天冷,骑摩托车很遭罪。
钱进暗道还是得买一台轿车家用,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
汽车站就在市区中心,人声嘈杂,售票窗口前排着长队。
钱进买了一张去月州的票,到时候他得先去县供销社报道,再安排去公社。
发车时间还早,他和魏清欢站在候车室的一角,周围都是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
“回去吧,你还得上班。”钱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别迟到了。”
魏清欢摇摇头:“我看着你上车再走。”
乘务员举着铁皮喇叭开始通知去月州的旅客检票。
好些人乌压压的往前挤。
钱进拎起行李,两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魏清欢给他收拾的东西。
汽车喇叭声响起,催促旅客上车。
钱进最后看了魏清欢一眼,转身走向乘务员检票准备登车。
此时车里已经没座位了,他的票成了站票。
结果等他上车的时候司机打眼一看又两看三看:“嘿,同志,你是不是姓钱?”
钱进点头:“对,我叫钱进……”
“嗨,钱哥啊!”年龄明显比钱进更大的司机欢呼一声,“我是乔哥的师弟,我俩一个师傅学的开车,平日里经常一起喝酒。”
司机圈子很小。
钱进跟半个海滨市的货运司机几乎都混熟了,所以只要他愿意,全海滨市各类司机的关系都能找到。
司机对随车的女售票员吆喝:“小琴你干啥呢?这么没有眼力劲,这是我哥的哥,赶紧帮他拎行李呀。”
钱进急忙上车:“没事没事,我能拎得动,正好待会我当板凳坐着,不用麻烦售票员同志了。”
司机热情的说:“钱哥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能让你站着或者坐行李?”
售票员有座位,就在车门前,属于是个黄金座位。
钱进百般推让,司机和售票员非让他坐在这个座位上。
满车拥挤的乘客羡慕的看他。
还有妈妈教导孩子说:“好好学习考大学,以后当干部,跟这个叔叔一样出门谁都得供着。”
钱进大为尴尬。
要是可以他想下车。
还不如让供销总社安排个车送他下乡呢。
他本意是不搞特权,如今在满车乘客眼里他就是特权阶级。
还好他没有去抢占其他乘客的座位,否则他真没脸了。
车喇叭响起。
在当下已经属于新型客车的黄海牌客车摇摇晃晃起步。
钱进从车窗探头出去看,看见魏清欢站在原地,风吹鬓角发丝如灵蛇舞动,双眸含泪水光盈盈。
司机注意到她的身影,嘟哝说:“谁家的小媳妇来送情郎?真俊啊。”
“我媳妇。”钱进低声说。
司机立马赞叹:“难怪乔哥说钱哥你娶了一位贤内助,我这小嫂子对你真是感情浓厚!”
钱进笑起来:“大哥你还是叫我小钱吧,我当不起你的哥。”
司机转动方向盘说:“这是我乔哥的指示,真的,他说我们这些小兄弟见了你都得叫你哥……”
汽车缓缓驶出车站,钱进透过车窗玻璃看见妻子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晨雾中。
他没有心情跟司机扯淡,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依稀还能看见魏清欢。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中途还停下救援了一辆爆胎的客车。
上午出发,等到达县里时已近中午。
有人好办事,现在客车司机要在固定几个上下车点送客。
它不需要进县里的客运站,只在上下车点转一圈就能坐满去海滨市里的乘客。
他把钱进送到了县供销社办公楼,钱进下车的时候把本来给自己准备的墨镜塞给了司机:
“你回去往南走得顶着太阳,戴了这个舒服,对你开车安全有好处。”
司机要跟他客套,他摆摆手去报道了。
后面他肯定少不得要坐这辆客车,所以礼数上他表现的很周到。
司机在他身后吆喝:“钱哥,你再坐车别去买票,给乔哥一个电话,他就给你安排了,咱自家人一切方便!”
钱进冲他摆摆手笑,快步进入县供销社办公楼。
报道很简单,检查报到证和介绍信后即可,然后县里安排一辆送货车把他给捎带下乡。
送货车还有任务,钱进提着行李下车后它便赶紧走了、
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钱进环顾四周。
自店公社比他想象的还要简陋。
一条主街两边是低矮的平房,供销社就在街角,门脸不大,油漆剥落的木牌上写着“自店公社供销社”几个褪色的红字。
钱进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供销社的门板。
里面光线昏暗,柜台后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正低头织毛衣。
听见门响,她抬起头继续织毛衣:“同志,要买什么?”
“我是钱进,来报到的。”钱进掏出介绍信,“组织上调我来这里工作。”
姑娘立马站起来:“噢,您就是新来的售货员?”
她接过信看了看,眼睛顿时瞪大了:“钱进同志?您是海滨市里的人吧?怎么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了?您等等,我去叫马主任。”
同为吃商品粮、端铁饭碗的工作者,这年头城里工作人员比乡下工作人员有身份上的优越感。
姑娘放下毛衣针,匆匆跑进里屋。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矮胖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支钢笔,一看就是个干部。
“钱进同志是吧?”他伸出手,“我是马德福,供销社主任。欢迎欢迎!”
钱进和他握了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绵软无力,握得并不热情,更不像是一位基层老供销的手掌。
供销社是好单位,售货员是好工作,可这不代表他们可以躺在蜜水里生活。
实际上基层的售货员要干搬运活的,他们不管是工人还是领导都容易满手茧子。
另外钱进在琢磨这个名字。
马德福……
他知道有个人叫马德才,跟他一样也是外商办筹备组的工作人员。
这两人有没有关系呢?
马德福上下打量着钱进,目光在他半新的衣外套和皮鞋上停留了片刻:“从海滨市里来的?我听说你之前还是个大队长?”
说着他笑了笑:“我们这小庙,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啊。”
钱进听出话里的刺,但装作没在意:“马主任说笑了,组织安排我来学习和工作,我一定好好干。”
“那就好,那就好。“马德福转身对那姑娘说,“小刘,带钱同志去后院看看宿舍,安顿一下,下午再来上班。”
钱进敏感的意识到。
马德福不欢迎他。
按照各单位的潜规则,新兵报到起码给当天的时间休息,怎么也得第二天甚至第三天再工作。
而马德福要求他安置好后就上班,这看似是理所应当,但却能说明一些问题。
所谓的宿舍其实是供销社后院的一间平房,原本是放杂物的仓库,临时腾出来给钱进住。
在这间房的斜对面是主任办公室,修的大门大窗、干净整齐。
哪像这平房屋顶估计都有破损,到时候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并且屋里摆设也很难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缺腿的桌子和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
墙角堆着几个麻袋,散发出一股霉味。
这环境可是够糟糕的。
小刘显然意识到这点,讪笑道:“对不起,钱大哥,我们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还没有给你收拾宿舍呢。”
钱进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说道:“您客气了,我自己可以收拾宿舍。”
宿舍南窗四个玻璃有俩已经破碎了,用薄木板进行了封闭,导致屋子里光线很差。
窗户下挂着三枚工业学大庆纪念章,这纪念章上有钩子,可以当挂钩用。
水泥地上用粉笔画着跳房子格子,不过这不知道是哪年画的了,如今已经被鞋底给磨成模糊的八卦图。
小刘匆匆忙忙去给他拿来一把暖壶。
铁皮暖壶外壳用红漆写着‘供销所属、不得私留’的字样,壶嘴结着白黄色的碳酸钙结晶。
另外暖壶内胆有些晃悠,小刘说:“我找张纸给垫一下,垫好就没事了。”
她去拿来一张纸,却是一张最新通知,是用刻蜡版油印的《关于恢复各公社、街道夜校的通知》。
小刘的全名刘秀兰,她倒是挺热情的,对钱进做了自我介绍是供销社的二会计兼售货员。
这是个手脚麻利的姑娘,说着话就帮钱进简单打扫了房间,然后又抱来一床被褥。
“钱同志,您别介意,咱们公社条件就这样。”刘秀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马主任说您是从海滨市里来的大干部……”
钱进摇摇头:“什么大干部,都是为人民服务而已。”
他顿了顿,决定打听点消息:“小刘同志,咱供销社现在几个人?”
“如果说供销社本社的话,连你在内,一共5个。”刘秀兰掰着手指数,“马主任、你、我,还有赵大柱赵师傅是一会计,金海叔是仓库保管员。”
钱进点点头。
这么小的供销社,五个人确实够了。
但刘秀兰继续告诉他,供销社本体人不多,可供销社所属工人却很多:
原来乡镇和公社跟城里不一样,他们供销社在自店公社还算是个具有领导性质的单位。
公社里的食品店、医药站、合作商店、收购站都隶属于供销社管辖。
他们业务很全面,除了要卖货还要买货。
像是生猪收购、活羊采购、各类副食品和肉奶煤油柴油等等全是他们经营。
另外钱进还接触到了合作商店这个新单位。
所谓合作商店基本上是通过公私合营对私人资本改造后的商店,在一些大的生产队里或者生产大队叫做‘双代店’,也就是代购代销商店。
还不止如此。
刘秀兰刚上班也没几个月,短时间里她解释不清。
她告诉钱进,现在公社有集市了,而集市上的买卖也是归于供销社管理。
之所以供销社管辖的范围这么宽泛,是因为国家前两年做了个改制,把商业部跟供销总社给合并了。
说起这个她不清楚但钱进更清楚。
商业部门和供销总社、粮食部门等单位已经有过多次的分分合合了。
分开的时候,供销总社主要提供零售服务,像是一些物资收购和商品批发有商业部门负责。
如今再次合并,这些业务就由供销社全权负责了。
下午,钱进正式开始了他在自店公社供销社的工作。
马德福安排他跟着金海熟悉仓库和货品。
金海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是本地人,因为早年在一次针对公社供销社抢劫的犯罪行为中立下功劳,被供销社吸收成为了仓库保管员。
这汉子虽然已经进入供销社,却依然参与生产队劳动,所以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头发白,面相比实际年龄更苍老。
钱进观察,金海话不多,但干活利索。
私下里打交道的时候,钱进递给他香烟。
金海看看带着过滤嘴憨厚一笑,掏出烟袋和报纸示意:“我抽这个就行,过滤嘴是给干部的。”
钱进直接把一包烟塞进他兜里:“是给劳动人民的!”
金海咧嘴笑,露出被烟焦油染黄的牙齿:“谢谢你啊,我这张嘴跟你占个光。”
进入仓库后他给钱进介绍:
“这是化肥,这是农药,小心别弄混了。都在大缸里装着,这缸是一样的。”
金海指着几个大缸一一给他介绍。
“这边是布匹,那边是日用品。每天进货出货都要记账,马虎不得。”
钱进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他发现仓库虽然简陋,但物品摆放还算整齐,账本也清晰。
显然,金海这人工作可靠。
钱进刚赞叹了他工作认真,结果再仔细看账本,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化肥的进货量和出货量对不上。
今年的第一季度少了整整两吨!
这就来猫腻了!
(本章完)
第168章 公社打怪,BOSS确认
第168章 公社打怪,boss确认
反复核对了账本。
钱进疑惑的问了一句:
“金师傅,这化肥不对吧?”
金海那边紧张起来。
他咳嗽一声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后凑上来压低声音说:“钱同志,这事、这事您别管,马主任自有安排。”
钱进心头一凛,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的感觉没错。
马德福对他的到来就是持以不欢迎的态度。
这股敌意并非无的放矢。
对方很有可能认为他是带着对付自己的任务来的,想来调查什么。
钱进并不感觉冤枉。
他自从来到这个年代后就在跟人作斗争,最早的时候斗争杜刀嘴,后面又斗争罗慧娟、张洪波、白东风等人,已经斗出经验来了。
于是发现马德福有问题后他就隐隐猜到了,或许组织上安排他来自店公社别有用意。
组织上并非是随便指派了个基层供销社让他来干工作,而是特意派他来自店供销社打怪的。
马主任就是他要对付的怪!
恐怕单位要考核他的不是作为销售员卖出多少商品,而是要考核他能不能坚定勇猛的同不法行为作斗争并勇敢的去获取胜利!
但他没再追问这件事,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异常。
下午他主要跟着金海盘库和整理仓库商品,这是力气活,马德福说了一句‘正好回归你的老本行’就把他安置过来。
这个态度显然很不对劲。
按照各单位企业工厂的潜规则,他今天来报道,晚上马德福这个负责人怎么也得捣鼓一顿丰盛大餐来给他接风洗尘。
但是没有。
晚饭钱进是跟着金海、刘秀兰去公社政府大食堂解决的。
农村晚上没有活动,天还冷不能放电影,于是吃完饭后各回各家。
金海住在附近的金家门生产队老家里,倒是有意想请钱进去家里坐坐。
可他大儿子最近要办婚事,家里头忙着收拾,所以没法招待他。
钱进回到破宿舍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望着挂在大梁上的昏黄灯泡,一时之间他是思绪万千。
不久之前他还跟魏清欢待在银滩公园招待所你侬我侬,如今却身处了一个偏远的公社。
他要面对的不仅是生活条件的落差,还有一个可能隐藏着的秘密。
那张调令背后的真正用意,似乎正在他眼前慢慢浮现。
破房子很冷。
魏清欢却把家里的电褥子卷起来给钱进带回来了。
这让钱进又感动又无奈。
他可不缺这个。
不过电褥子在自店公社能派上用场,因为这公社刚通电,安置了全新的电网,能支撑杆起电褥子的功率。
于是晚上钱进往被子里一钻,电褥子开个中档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做美梦了。
清晨一早,钱进被街道上的吵闹声惊醒。
他仔细一听,似乎是早起拾粪的少年们为了一泡牛粪干起来了。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钱进睡不着了索性起床。
他出去一看,自店公社的黄土路上正腾起烟尘,几个少年在土路上拳打脚踢,只为了一泡牛粪的归属权。
钱进心有戚戚焉。
他掏出一包饼干去对少年们招招手,打开包装袋用报纸包起来一人给了几页:
“有什么事要协商,不要动不动就打架,打架是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但你们是国家的希望,不能一味的想着用暴力去解决问题。”
“记住,要多动脑子。”
五个少年连连点头,目光盯在焦黄的饼干上满脸的垂涎欲滴。
钱进给他们塞进衣兜里:“行了,这泡牛粪就像叔叔给你们分饼干一样,你们平分吧。”
饼干是多珍贵的东西?
对少年们来说这就像是天上掉馅饼,对钱进这财神爷自然是言听计从。
有个少年冲钱进笑:“你是新来的售货员钱叔叔,我知道你。”
钱进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昨天在柜台看到过我?”
少年冲他做鬼脸:“金海大伯昨晚上说的,他说你是城里的干部。真是这样,你们城里人富裕又大方。”
钱进没想到这里头还有金海的晚辈,便冲他挥挥手说:“见了你金海大伯记得帮叔叔向他问好。”
少年们快乐的飞驰而去。
太阳渐渐升起。
没人告诉钱进怎么解决早饭,他就自己解决。
锁了门用开水泡面,加上两个卤蛋吃的他是眉飞色舞。
舒坦!
到了上班时间,钱进穿着供销总社发的藏蓝工装来到供销社。
“钱进同志?”一个戴黄框眼镜的中年人从供销社门房探出头,他手里端着搪瓷缸,水面上浮着几片茶叶。
钱进猜到他的身份,主动伸出手打招呼:“赵会计?”
对方点点头跟他握手。
这就是供销社的二号人物赵大柱了。
昨天赵大柱去县里开会了,两人没有搭上话。
今天要正式工作了,赵大柱给他一份商品价格表,带着他来熟悉各类商品的价格和级别。
刘秀兰在勤劳的打扫卫生。
供销社大堂的柜台明明是水泥质地却被盘出了油光。
后面是多个货架,有的摆放了食品饮料,有的是印着红双喜的暖瓶、牡丹床单,还有香烟手套鞋子等等货品。
最大货架最显眼的位置供着领袖半身像,石膏底座裂痕里积着陈年香灰。
赵大柱又拉开柜台抽屉从中翻出一份《商品定量供应表》,“你还得对应着这个看,可不能乱卖啊。”
钱进点头。
这时候金海走出来招呼他:“小钱,马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供销社所在地是平房,却是以前当地地主家的祖宅,属于三进院。
马德福的办公室在三进院最深处。
钱进推开斑驳的木门时,正看见马主任往牛皮本里夹粮票。
门突然打开,马主任下意识抖了抖,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反的光也跟着抖了抖。
他急忙将搪瓷杯挪了个位置,钱进眼尖,看清他压住的是一张绿色外汇券。
“小钱你好歹在城里当过干部,怎么不敲门?”马德福很不满。
钱进无奈:“对不起,马主任,我想敲门来着,结果门没关我一使劲给敲开了。”
马德福冷冷的说:“那这还怨我了?”
钱进一愣。
这孙子真是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敌意啊。
他琢磨着马德福是不是在乡下作威作福惯了,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他钱进自从穿越过来还没被人这样训过呢。
这样他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倒是把马德福看的一愣。
对方是要发火?!
他没有选择继续对钱进甩脸子,反而迅速的改了态度温和的说:“小钱啊,你大城市里来的干部住不惯乡下吧?”
“我们乡下就这样,房子破、晚上冷,现在还好没什么苍蝇蚊子,等到天气热了到处都是苍蝇蚊子蟑螂跳蚤,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钱进说道:“没,马主任,我待的挺好的。”
马德福愣了一下,问道:“昨晚冷不冷?”
钱进断然说:“不冷,我年轻人火力壮,睡床板如睡暖炕。”
马德福仔细打量他。
却见钱进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着实不是受寒受冻的样子。
于是他只能悻悻地说:“好,这就好,我还寻思跟你说一声,要是你觉得冷我安排小刘给你添一床被子。”
“那就添一床被子吧,多谢马主任关爱。”钱进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
马德福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你不是不冷吗?”
钱进严肃的说:“但我不能拒绝领导的关爱,我下乡之前崔虎科长特意给我上过课,要我尊重领导、团结同事。”
“不能像以前在搬运大队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就,咳咳。”
马德福被他的话所吸引,问道;“动不动就怎么了?”
钱进含糊其辞:“没怎么了。”
马德福眨眨眼,又问:“你刚才提到的崔虎科长,是劳资科的崔科长?”
钱进说道:“对。”
马德福缓缓点头,示意他先去工作。
钱进暗地里偷笑。
他发现了,这个马德福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当然这很正常,对方年纪不小了,如果他和马德才有亲戚关系,那么这马德福背景也很厉害。
如此一来更证明他没什么能耐,否则有资历有背景,他不至于还在个公社当供销社负责人,至少也能调到县里当个干部。
这样如果组织对他的考验是看他能不能搜集到马德福的违法犯罪行为证据,进而扳倒他,那钱进对完成考验还挺有信心的。
但是有一点不能不防!
马德福在扮猪吃老虎!
也就是说,钱进现在所看到的都是他想让钱进看到的。
料敌从宽。
钱进做了两手准备。
他现在是销售员,昨天跟着盘库了解了库存商品情况,今天就得在柜台里干销售工作了。
现在任何工作都要认师傅,钱进的师傅就是刘秀兰。
他规规矩矩的对刘秀兰微鞠躬喊道:“师傅好。”
刘秀兰的小脸顿时红了,她急忙摆手说:“钱哥,我哪能做得来你师傅?”
“咱们这里最厉害的售货员是马主任,我是马主任带出来的,你也得让马主任带。”
钱进笑道:“马主任现在很忙,供销社里有了咱两个售货员,恐怕就用不着他亲自出马售货了。”
金海帮了一句:“小刘,你带带钱进同志吧。”
刘秀兰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说:“好吧,不过我也是个新售货员,怕是带的不好,我还有很多规矩不懂呢。”
钱进说道:“没事,咱们只要热情的为人民服务,想必就能够得到人民的信任。”
他先对照着价目表认商品。
这事不难。
第一是当下商品少。
第二是他毕竟在供销总社上班有些日子了,以前虽然是在仓库当搬运工,却也总能接触到各类商品,加上生活中耳濡目染,多数商品的价格是清楚的。
乡下供销社饼干大致分两种,一种是成包销售的高档饼干,一种是散装称重销售的普通饼干。
饼干需要防潮,都是放在个挺大的木头盒子里,盒子带盖子,平时盖子应当紧盖盒子,只有顾客来买饼干的时候才要打开盖子拿饼干称重。
但供销社的盒子盖此时就是半开的。
钱进立马上去给扣紧了。
刘秀兰看到后赶紧说:“别盖上,马主任说要打开,防止饼干密封反油或捂了。”
钱进听到这话笑了。
他没多说,将盖子重新打开。
过了一会他无意中问:“师傅,马主任一直开盒盖保存饼干吗?”
刘秀兰点点头。
钱进有数了。
这是个令人不齿的手段。
饼干吸潮能力强,同样一斤饼干,放在湿润环境下只需要一天,那就能增加二两。
这样饼干不脆且不香了,但毫无疑问重量增加了可以卖的钱就多了。
但是多卖的钱会去哪里呢?
钱进深吸一口气。
无需多言。
不仅如此,后面还有人推着小车送来了豆腐和豆皮等豆制品。
金海将豆制品上架,断断续续开始有人来买这些东西。
这时候马德福也来到了柜台,他专门负责豆制品的出售,同时账单也是他自己在记。
而其他商品一旦售出,都是赵大柱记账。
钱进记下了这件事。
中午他们的饭还是去公社政府大食堂解决。
昨晚吃了一顿,钱进就知道这里的饭不好吃了。
1978年的政府食堂跟21世纪的不一样,也就是能让人吃饱肚子,想要吃好那是做梦。
每顿饭食堂都是两个菜,一个白菜炖粉条,一个萝卜炒虾皮。
白菜炖粉条没多少粉条更没有肉,也不见油星子,吃起来除了咸味没别的味道。
萝卜炒虾皮则是没有多少虾皮,萝卜丝切的倒是怪细,可食堂大师傅舍不得烧柴火,萝卜丝炒的不到火候还有些生。
要知道当下的萝卜是老品种,吃起来主要是个辣。
没有炒熟或者炖熟的萝卜丝尤其辣,这样吃不出虾皮的鲜味同样不好吃。
可没人能指责大师傅。
金海给钱进介绍,食堂大师傅是一位老同志,曾经在朝鲜战场上给志愿军战士们做饭吃。
结果有一次美帝飞机发现了他们炊事班的阵地,就往阵地上扔炸弹。
老同志命大没被炸死,但耳朵几乎被炸聋了。
所以即使有人向他反应做的饭菜不好吃他也不管,浑然当听不见,领导问起来他就说自己没听清……
中午去吃饭,钱进一看饭菜换了挺开心。
这次换成炖土豆和白菜炖粉条了。
金海对此见怪不怪,淡定的说:“得了,今晚就是炖土豆和炒萝卜丝了。”
钱进明白了:“不会老三样轮流吃吧?”
金海笑着点头。
土豆萝卜大白菜,这是当下老百姓过冬的老三样。
钱进想吃炖土豆。
但有人看到炖土豆脸色却变白了,问道:“罗师傅、罗师傅,这次的土豆没有发芽的吧?”
罗师傅低头不语,只是一个劲打饭。
金海也有些犹豫:“小钱,你最好别打土豆,罗师傅做饭舍不得烧柴火,这些菜总是炖的不太熟。”
“萝卜不太熟没什么,无非有点辣。”
“可这土豆有时候发芽了罗师傅不会扔掉,而是掰掉发芽继续炖,偏偏炖的时候他舍不得给足火力,所以隔三差五就有人吃炖土豆吃的食物中毒。”
钱进惊呆了:“这也行?隔三差五有人食物中毒?”
金海点点头:“咱单位除了你,我们四个人都吃发芽土豆中过毒。”
有个不久前刚吃炖土豆食物中毒的干部冲老同志吼:“罗师傅!我们是为人民服务啊,我们不是贪官污吏啊,你没必要非得搞死我们对不对?”
老同志听清这句话不高兴:“我也一心为人民服务,你说的是哪门子话?”
“你是一心为火葬场服务还是为医院服务啊?”还有公社干部也吼了起来。
罗师傅生气了:“这是什么话?你们是什么意思?”
有人出来和稀泥:“没别的意思,罗师傅,以后你做饭多用点柴火吧,把菜炖的熟一些好不好?”
罗师傅一挥手,说道:“咱们志愿军战士在战场上吃的是冷冰冰的冻土豆,而且冻土豆都吃不饱,还不是一样去杀美帝鬼子?”
“你们吃的是炖熟的鲜土豆,怎么还挑三拣四呐!”
又有干部无奈的说:“罗师傅,您这些菜是炖熟了吗?为什么总有人吃了以后食物中毒呢?”
罗师傅瞪大眼睛:“王书记,你怎么能污人清白?你是说食物中毒的同志是吃了我做的饭菜的原因?”
“可我从来都跟你们吃一样的对不对?甚至我吃的都是你们剩下的对不对?那我为什么从没有食物中毒过?”
金海偷偷对钱进说:“这个没的说,罗师傅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受过美帝化学武器锻炼的原因,他是真抗毒啊。”
王书记懒得跟他多说,最后摆手说道:“这样,罗师傅,那你以后做菜多放点味精好不好?”
“放卫星?我才不放卫星呢,放卫星是不对的。”老同志断然拒绝。
王书记就是自店公社的一把手。
他愣是没话说,只能眨巴着眼看老同志。
钱进发现了,在罗师傅这位老同志面前,这位一把手书记单纯的就像个新兵蛋子。
经过提醒他没敢要土豆,而是要了一份白菜炖粉条吃。
等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金海还要招呼钱进去食堂,钱进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吃?”
金海实话实说:“因为吃食堂不要钱,回家吃得我自家的粮食。”
钱进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样,为了避免咱俩死在罗师傅手里,你去搞点豆渣,今晚晚饭去我哪里解决。”
金海摆手:“你年纪轻轻还没有结婚吧?省着点钱别乱,你还得娶媳妇呢。”
钱进也摆手:“我已经结婚了,另外我不浪费钱,我媳妇给我准备了一些咸菜,我做个豆渣炒咸菜,这个不浪费钱吧?”
金海一听便没有再拒绝。
炒咸菜而已,确实不算浪费。
再说了,他也被罗师傅的手艺折腾怕了。
儿子新婚在即,他可不想食物中毒上吐下泻闹出事来。
(本章完)
第169章 热心服务交朋友
第169章 热心服务交朋友
虽然仅仅隔着八十公里,可白天时候月州县气温比海滨市要高一些。
此时海滨市的槐树刚刚抽绿,而供销社后院的槐已经开始打苞。
钱进蹲在煤炉前扇火,铁锅里腾起的青烟裹着油香向街道上飘散,把金海馋的一个劲加快脚步。
公社有豆腐坊,豆渣不值钱,金海是本地人又在供销社上班颇有面子,轻轻松松要了两铝制饭盒的豆渣。
这些豆渣品质优秀,钱进得手后往案板上一扣,扣出来的豆渣白生生、软团团的发亮,像团照进了月光的云。
钱进赞叹一句:“行啊,金哥,你弄到了好东西。”
金海仔细瞅热锅里的滚油。
旁边放了个塑料罐子,里面是白的凝固油脂,毫无疑问这是猪油。
凝固的油膏落入铁锅后,遇热便化作金灿灿的溪流,在铁锅底绘出个叫人眼馋的颜色。
他忍不住问道:“这么多的猪油,小钱,你从城里带来的?”
钱进点头:“我在城里朋友挺多的,得知我要来咱自店供销社上班,他们给我一些东西。”
说着他将豆渣倒进了锅里,开始噼里啪啦的炒起来。
见此金海想阻拦他:“别啊,你你你先倒咸菜——唉,可惜了可惜了。”
“得先让咸菜吃油,这样才香啊,豆渣吃油厉害,你先让它下去,咸菜吃不动油了。”
豆渣下锅的瞬间腾起白雾,钱进手腕翻飞如打太极。
看着金海扼腕顿足的样子,他笑道:“先炒咸菜是普通做法,我这个做法不一样,因为我用的咸菜就不一样。”
因为我用的咸菜本身就是用油泡出来的。
泛着油光的咸菜满满一大盘。
这是他刚从商城买到的酱八宝咸菜,里面有萝卜干有地环、有豇豆有生米有黄瓜有大蒜自然也有小辣椒。
酱八宝咸菜单吃便很好吃,已经用油水卤过了,喷香。
如果搭配豆渣再用猪油炒,那就更香了。
金海压根就没见过这样的咸菜,他看到后稀奇的说:“你们城里人吃的咸菜跟我们乡下不一样,这看着就好吃。”
豆渣过油,钱进将咸菜倒进去开始快炒。
泡发的豆渣在油浪里滚成金黄的雪粒子,八宝咸菜是各色的雨,小红辣椒是跳动的火星子。
铁勺与铁锅碰撞出铛铛脆响,像是给这暮色炊烟打着拍子。
“我哥是市里国营饭店的后厨大组长,他调教过我厨艺,这炒咸菜就是跟他学的,三煸三炒,少一味都不成。”钱进鼻尖沁着汗珠。
他把蓝布工装挽到手肘,露出常年搬货练就的结实小臂。
咸菜在热油里卷成小勾,裹着豆渣的焦香直往人鼻孔里钻。
有人从后面经过直接问:“这谁家炒什么呢?怎么这么馋人?”
金海嘿嘿笑。
他本来得知要吃豆渣炒咸菜并不期待,可如今看到了钱进炒出来的咸菜可太期待了。
特别是随着钱进停火将铁锅端下来后还拿出了一瓶酒!
金海一个劲的撸耳垂:“钱进同志,使不得、使不得,这瓶装酒是好东西,你留着招待领导、招待贵客,咱不能喝。”
钱进笑道:“金哥你就是我的贵客。”
金海是实诚人,上去摁住他手臂要夺走酒瓶:“千万别这样,这酒给我喝是糟践了。”
“咱不用喝酒,要不然我去打一斤七毛大曲,你出菜我出酒,好不好?”
七毛大曲是个戏称。
供销社卖的散酒有三种,分别是高中低三个档次。
其中高档酒一斤要一块二,这叫十二特曲。
中端酒一斤卖七毛,便叫七毛大曲。
低端酒便宜,是一种劣酒,一斤两毛钱,买的时候甚至不用酒票,这叫贰角烧。
十二特曲的销售量极少,只有条件好的人家招待贵客才会买这个酒。
寻常时候七毛大曲便是很上档次的待客酒,贰角烧则是农民们自己解馋用的。
钱进推开他,说道:“金哥别闹,这酒要是打碎了咱可就要犯罪了。”
“领袖同志说过,贪污和浪费都是极大的犯罪!”
金海还真不敢使劲去抢。
钱进抓住机会拧开了酒瓶盖,拿出杯子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金海嘿嘿笑着一个劲说‘够了够了’,但酒水倒满,他也没有任何意见。
钱进招呼他进屋坐下。
不巧,公社断电了。
“这样更好,咱们来吃个烛光晚餐。”钱进去柜台直接抽了根红蜡烛扔了一毛钱进抽屉里。
烛火的光晕笼住粗瓷大盘子。
饱含油光的豆渣咸菜堆成小山,油星子在碗沿凝成金圈。
金海喉结滚动的声音大得能盖过窗外的风声。
钱进招呼他:“吃,金哥,这里只有咱俩没外人,不要放下筷子也不要放下酒杯,随便吃随便喝。”
金海嘿嘿笑。
他颤巍巍夹起一筷子豆渣,足足看了十秒钟才一下子塞进嘴里。
顿时焦酥的外衣裹着绵软的内里,咸菜的脆、辣子的辛、猪油的润在舌尖跳起丰收舞。
金海使劲挤了挤眼睛然后摇头叹气。
钱进诧异:“不好吃?”
他尝了一筷子:“还行呀。”
金海摆手:“不是不是,这咋能不好吃?这个太好吃了!”
“我实话实说啊钱进兄弟,哥哥我今年42了,42年来没吃过这样的炒咸菜。”
“真带劲啊。”
钱进招呼他喝酒。
‘滋溜’一声,醇香的酒液滑入喉管,金海眼底有些泛红。
这酒好啊。
钱进抹了把嘴边的油,又给金海续上酒。
夜幕降临。
月光漫过供销社斑驳的山墙,蓝边粗瓷碗里的豆渣渣粘在碗底,油亮亮地映着两个男人的影子。
门口吊着的干辣椒串在夜风里轻晃,像是给这顿酒增添了一些生活气息。
金海一杯酒下肚,钱进立马又给添了一杯。
提起酒杯,金海看着里面澄净的酒水感叹:“当真是好酒,行了,小钱,你今天晚上请我又吃又喝怕是有什么条件吧?”
钱进哑然失笑:“吃个豆渣炒咸菜而已,这豆渣还是你拿来的,这能要什么条件?”
金海摇摇头:“去年进腊月的那阵,市里安排过一个售货员来咱社里查一些事。”
“查谁的事、查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最后被马主任给排挤走了。”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
金海在隐晦的提醒他要跟马德福对着干,就要小心马德福的阴招。
钱进夹了颗生进嘴里,问道:“今天送来的豆腐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劳马主任亲自动手销售?”
金海笑着看了他一眼,笑容意味不明:“豆腐不是咱单位的商品,那是公社的集体产业,只是由咱供销社协助销售而已。”
“兄弟单位的商品入兄弟单位的账,这个账要是记不好,那很容易引发纠纷,所以马主任就亲自负责商品销售和记账工作。”
钱进点点头。
这是不出所料的事。
腌蒜的酸爽冲开酒气,金海眯眼望着蜡烛灯芯跳动的火苗。
他等待着钱进继续问供销社的隐秘内情,但钱进不问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渣。
他冲金海举杯,问道:“我大侄子的婚事是什么时候办?”
金海说:“4月26号,农历的三月二十二,找人算过了,那天是好日子,宜嫁娶、安床……”
说到这里他尴尬的抬头看了眼钱进,讪笑道:“你们城里现在不讲究这个哈?这是封建迷信。”
钱进说道:“这是传统文化,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并非都是糟粕,其中也有很多可取之处。”
金海闻言笑起来:“喝酒,来,钱老弟喝酒。”
豆渣多咸菜多,两人最后吃了一小半就把一瓶酒给干出来了。
金海酒量很好。
钱进只喝了二两半,其他全是金海喝出来的。
即使这样金海也没有醉醺醺,只是喝的有些上头,拉着钱进的手一个劲的给他介绍本地风土人情,介绍各机关各单位的领导干部情况。
这顿酒请的值当。
钱进把半个自店公社摸清了。
最后金海离开,钱进把剩下的豆渣炒咸菜一起给了他,让他带回家里去。
电工修好了变压器,昏暗的灯光重新亮起来。
这对钱进来说很重要,意味着他又可以用上电褥子了。
本来他都打算买个静音汽油发电机了,还好,用不着这么麻烦。
早上他又吃了水饺,速冻水饺。
热饺子下肚、热饺子汤下肚,钱进又是精神满满的一天。
他站在供销社的柜台后收拾钙奶饼干。
乡村的春风不像港口那样带着咸腥味,而是沾染了冬小麦的清新。
随着积雪融化,小麦涨势喜人,满田野都是绿油油的颜色。
不过供销社的气味永远独特,那是混着红白、烟丝煤油的复杂气息。
马德福出来上班,看到精神抖擞的钱进后面色复杂:
“小钱,你早上没吃饭?”
钱进说:“对啊,没吃饭。”
马德福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你不饿?”
钱进以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说:“我年轻嘛,早上不吃饭没什么事,顶一顶就过去了。”
一天三顿饭是好人家的生活,城里现在还有些人家一天吃两顿呢,更别说农村。
饿着肚子去生产队上工是常事。
所以他说自己早上不吃饭并没有让其他人在意。
只有马德福在意。
马德福纳闷了。
他是城里人,知道城里青年的肚皮多金贵,这钱进怎么跟其他人不一样?
食堂那些饭喂猪还行,让人吃那就是故意为难人。
破宿舍都能当狗窝牛圈了,让人住那别说城里来的干部,就是乡下年轻人也住不惯。
偏偏这个钱进吃的好睡得好,让马德福是干瞪眼。
这次市供销总社送了个老革命过来啊?
但他不在乎。
他的招数有的是呢!
上午他给刘秀兰下了任务:
“小刘你骑自行车去外场公社的兄弟单位去学习一下,人家单位安排售货员标兵去省城学习归来,咱们没机会去省城学习,就跟标兵去学学吧。”
刘秀兰为难:“马主任,今天是公社集市,生意怕是会很忙。”
“而钱进同志刚上岗没两天,我走了就他一个售货员恐怕不行。”
马德福笑了:“你这说什么话呢?我不是售货员?”
刘秀兰咋舌,急忙说:“对不起马主任,我说错话了。”
她见马德福愿意来一线,便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等她一走,有人来招呼马德福。
马德福出去跟人耳语两句,严肃的说:“竟然发生了这种事?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我要亲自去处理!”
他对钱进随口说:“小钱你盯好了生意,收购员出了点事,我得去处理一下。”
说罢他急匆匆走了。
钱进笑着挥手与他告别。
这孙子的歪招可以,老母猪带咪咪罩——它是一套又一套。
不用说,支走刘秀兰他自己又离开,这是给钱进挖坑呢。
今天是自店公社的集市。
虽然没有改革开放,可随着前年那伙人的覆灭,社会风气变得开放许多。
农村地区不再总是嚷嚷着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尽管还是不允许农民做买卖,却允许各生产队以队集体的名义搞点小生意。
于是公社的大集率先恢复,五天一个集,今天就是大集。
赶集日农民们自然会来买和卖。
尽管明面上还不允许私人做生意,但只要农民们找队集体开个证明盖个章,就可以来摆摊。
大不了公家调查的时候,就说是接受队集体委派来摆摊的。
实际上根本没人查。
公社并不想逼死老百姓。
从早上开始,供销社便是络绎不绝的来人,等到太阳高升、天气暖和,赶集的人多了,进供销社的人更多了。
钱进不熟悉商品价格,忙活起来很容易出错。
他知道马德福就想用这招等自己犯错误进而去打小报告或者捏自己的尾巴,所以忙归忙,他忙的有秩序,忙的有条不紊,并不慌乱也不会犯错。
毕竟他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高数知识虽然都还给21世纪了,但基本算数水平没问题。
草稿纸一摆,加减乘除小意思。
唯有当地方言是个大意思!
月州县隔着市里已经快一百公里了,自店公社又要往北一些。
这里老百姓的乡音很杂,年轻人说话声音洪亮、吐字清楚还好说,有些老人的话他听的很吃力。
“同志,给我家里称斤海儿甜的白。”有穿劳动布褂子的老汉敲了敲玻璃,袖口还沾着麦秸秆。
钱进忙抄起铁皮铲准备称重白,却在听到海儿甜时愣住。
白是分级的,一共三个等级三个价格,海儿甜是哪个等级?
正好金海从仓库扛了一卷布过来。
钱进冲他招手,他二话不说的凑过来,军绿胶鞋啪嗒踩在青砖地上:“老叔要的是一斤特级白,精甜那个。”
钱进刚把印着“沪”字样的牛皮纸包递过去,门口又涌进几个挎竹篮的妇女。
穿碎布衫的胖婶子指着货架:“给我拿一合丰收烟,再要个卫生衣。”
钱进拿出来一盒香烟递给她,妇女却不接,胖胖的脸上满怀疑惑的看着他。
金海笑着说:“她要的是一合,合作那个合,不是一盒子。”
“一合就是一整件,放在烟上就是一条丰收烟。”
钱进无语。
为什么说秦始皇是千古一帝?
因为人家第一个推行了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的民生方针。
全民普及普通话工作是祖国经济发展的首要任务啊。
另外也是巧合,买酒需要票证、买烟也需要票证,但就像买酒的时候贰角烧不需要票证,买丰收烟同样不需要票证。
否则钱进看票证也知道对方要的不是一盒烟。
钱进正忙碌。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同志,你的工作经验太少呀,怎么卖个东西还要在草稿纸上演算?不会用算盘吗?”
钱进猛然抬头。
魏清欢巧笑嫣然的降临在他眼前。
后面是张爱军。
张爱军看到柜台上有炒生米便伸手去抓。
正在给钱进帮忙的金海急忙说:“哎哎哎,那位同志你干嘛呢?”
钱进急忙说:“让他吃让他吃,我付账,这是我老婆带着我老家表哥来了!”
金海早就注意到了魏清欢。
天气渐暖,女老师卸掉了衣换上了钱进送她的绒大衣。
这是浅咖色的翻领长袖羊毛大衣,有气质翻领、有简约的双排扣,厚实却修身,在满大街一袄二裤的妇女里头极显气质。
今天来见丈夫,女老师收拾的干净清爽,未施脂粉却已经足够艳光四射。
不光金海早早看见她,其他顾客特别是小伙子也一早注意到她了,此时还都在偷偷瞄她呢。
钱进很惊喜:“你你怎么来了?”
魏清欢习惯性一撸袖子:“跟学校请了个假就来了呗,不欢迎呀?又有新相好了?”
她开着玩笑拿过柜台上的算盘:“来,你卖货吧,我帮你算账。”
作为理科老师主科还是数学,魏清欢的算盘打得干脆利索。
钱进继续忙活,有了魏清欢的帮忙他心里轻松手里更轻松。
人少的时候魏清欢解释了一下:“我今天想来看你,正好大军哥也想你了……”
“没,我没想。”张爱军耿直的说。
钱进甩手:“你滚。”
张爱军嘿嘿笑:“我刚才撒谎呢,骗你的。”
钱进也笑。
这货竟然还玩了个土味情话变梗。
魏清欢继续说:“大军哥会骑摩托车,于是他骑上摩托车带我过来了。”
“幸亏有摩托车,否则我想来一趟不容易呢,坐客车怕是得坐半天时间。”
金海磨磨蹭蹭的过来打招呼问钱进:“这是你对象?”
钱进给两人做介绍。
得知魏清欢还是海滨市里的老师,金海对她肃然起敬,然后他提了个不情之请:
“我家大小子结婚后就得要孩子,估计儿媳妇明年生孩子,到时候钱老弟你们两口子来一趟呀。”
“我们当地有说法,孩子刚出生看见谁就长得像谁。”
他还给两人讲了个笑话:“说是《水浒传》的那个清河县也有这样的说道,然后武大郎和武松出生的时候,武松坐起来一打眼看见了家里的大衣柜。”
“于是他后来长得又高又壮,跟个大衣柜一样。”
“武大郎的视线被弟弟挡住了,他着急就往旁边一看,结果旁边是个水瓮……”
钱进和魏清欢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钱进忽然觉得不对:“如果你儿媳妇生的是闺女,第一眼看见魏老师那很好,如果生的是儿子呢?”
“那就让他第一眼看见钱老弟你呀。”金海一句话把高度给拔升了。
钱进一拍手说:“这事说定了!”
魏清欢悄悄拧了他一下:“你还当真呀?人家的大孙子长得要是真像你,你看我怎么整你!”
又有顾客上门,钱进继续忙活。
金海帮忙翻译、帮忙介绍商品,魏清欢帮忙算账,钱进的工作压力锐减。
一上午的活没什么问题。
会计赵大柱偶然来到大堂一看,看到魏清欢后也挺吃惊。
他仔细打量魏清欢戴的首饰和穿着,然后再看钱进的目光便饱含深意了。
等他看到金海在给钱进帮忙,犹豫了一下后,也上来帮了两把。
钱进的工作更没有压力。
他服务热情、出手豪爽。
农民们进一趟供销社不容易,买东西一分一厘都得计较清楚。
所以钱进但凡称重就大方的给高称、不管买什么他都挑高质量好品质的给顾客。
顾客们心满意足,对他赞不绝口。
金海和赵大柱对视一眼,有心想说什么守着顾客和魏清欢、张爱军这俩陌生人又不便出口。
现在的集市刚恢复,摊位少货物少,所以不像21世纪的农村大集能持续到中午,基本上十点就开始散集,到了十点半便没什么人了。
见此赵大柱回到自己办公室,金海也去仓库继续忙活。
钱进打开宿舍门锁送魏清欢进去休息。
他将一把算盘拿了出来,拎着给赵大柱送了过去。
赵大柱是会计,总是需要盘算。
而他又是个普通会计,私人的算盘已经很破旧了。
不光是盘子斑驳,珠子也已经开裂,甚至有几根柱子出了问题,被他自己换了木柱以勉强使用。
钱进将新算盘递上去,说道:“赵师傅,感谢你刚才的帮助,这是我托我对象从家里带过来的礼物,请务必收下。”
这算盘自然是他在商城买的。
相比当下的寻常算盘,他选购的这款算盘品质好多了。
不管盘子还是珠子都是实木制作,用的是缅甸梨,又叫大果紫檀。
这种木头材质坚固、密度高、自重大并且耐腐蚀耐摔打,算珠对撞声音清脆悦耳。
盘子整体用的是榫卯工艺,稳固牢靠,扣合紧密,外面涂了木色漆,粗看起来恍若一体。
而珠杆用的是黄铜,别致古朴,经久耐用。
赵大柱是行家,一看这算盘就知道是个高档货,他当场便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摊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钱进恳切的说:“请赵师傅多谅解,我私下里打听过你的为人,然后被你的清白自重所打动。”
“正好我家里有这么一款朋友送的算盘,我妻子是数学老师,朋友认为她用得上。”
“但她实际上是用不上的,这算盘留在我家里是明珠暗投了,如今送给赵师傅你,我认为才是它的归宿!”
赵大柱咳嗽一声,说道:“小钱你你客气了,我刚才没帮什么忙,你把这拿回去……”
“我拿回去就不好看了,赵师傅你留下吧。”钱进态度恳切。
“我并非是给你送礼,其实是送束脩,学生给先生送束脩,以后我免不了要麻烦你,向你学习,还望赵师傅到时候不吝赐教啊。”
说完这句话,他放下算盘就走,出门的时候把门给拉上了。
赵大柱呆呆的看着漂亮的算盘,再看看自己那把破残的老伙计。
这是美妾与黄脸婆的差距!
他看向窗外叹了口气。
这礼不好收,但自己或许可以收下。
钱进这小伙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可他妻子却绝不是一般人。
那么,马德福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本章完)
第170章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第170章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钱进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人。
主要是他刚来新单位而且市总社已经点名了会考核他,所以即使心爱媳妇来了,他也得好好上班。
并且因为媳妇的到来他心情很好,工作热情高涨。
有顾客想要买暖瓶内胆,是个头发白、满脸皱纹的妇女,一看就是生活困苦的生产队社员。
妇女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不好意思的说道:
“同志我想买个暖壶肚子,能不能多看两个挑一挑?因为我上次买回去那个质量不好。”
暖壶肚子?
钱进疑惑的问:“你是说暖壶内胆是不是?就是暖水瓶里面那个……”
“对对对,就是暖壶内胆,俺农民没见识,不知道它怎么说。”妇女赔笑,“同志你可别笑话俺。”
供销社的售货员们服务态度都不好,特别是农村地区的供销社里,售货员简直把自己当一等人把农民当二等人了,动辄呵斥。
钱进笑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反而如果是我这个售货员不知道顾客要买的是什么,不能了解顾客的需求,那才是闹笑话。”
“你等着,我给你拿内胆。”
妇女想挑两个比一比。
钱进直接搬出来五个。
搬。
他就是需要搬。
暖壶内胆是易碎品,为什么平时售货员们不愿意多拿出来让顾客挑?
第一是搬运麻烦,第二是如果顾客挑选过程中磕磕碰碰摔碎了了谁负责呢?
钱进不考虑这些。
他只考虑一个热情的为人民服务。
妇女本来觉得能有两个内胆挑一下就行,结果钱进给拿出来五个。
她抱着内胆又看又吹又听,最后满意的选了一个,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包的钱开始数了起来:
“同志,太感谢你了,这次挑的内胆肯定好,这次的肯定保温。”
钱进问道:“你上次买的内胆不保温吗?”
妇女不高兴的说道:“是呀,才买了一个礼拜呢,根本不保温,晚上倒一壶热水进去,一大早打开塞子看,水冰凉了!”
钱进听后说道:“你把内胆拿回来换新的。”
妇女吃惊的看向他:“这可以吗?”
钱进说:“供销社的责任之一就是保障供应,为人民的生活保障供应,如果卖给顾客坏产品,这还叫保障人民生活吗?”
“拿回来,换新的!”
这不是他自己大包大揽。
是供销总社规定的服务内容。
城里头不管是街道供销社还是城区百货大楼,都有坏品换新的服务。
农村地区是供销社欺负农民见识少、不敢招惹公家,所以不提供这种服务。
妇女再三询问,得到他确切答案后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坏品能换新,她就不必买新品了。
现在老百姓手里没钱,一分钱得掰成两瓣。
钱进认为自己作为供销社的一员应该帮助老百姓省钱,尽量让他们可以小钱办大事。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顾客来采买,他也是热情服务、周到服务。
来到供销社的社员对他的服务非常满意,甚至感到受宠若惊。
当天钱进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公社的供销社里来了一个城里的小伙子,长的英俊办事热情,竟然引得有些没事干的人跑来看他的热闹……
马德华一直在外头吃了午饭才回来。
其实他平时也是去各个生产队里转着找吃食,因为他自己在乡下住,不值得开火。
而公社食堂的饭菜让人难以下咽,这样他就去找人家蹭饭吃。
供销社负责人在公社是实权人物,比公社书记都要威风。
老百姓平日里跟公社领导干部们打不上交道,跟供销社却是总打交道。
尤其是各生产队的队长、书记们,他们买化肥农药、买农具工具生活片都需要供销社协助。
这样他们最不敢得罪供销社的负责人。
马德福在自店公社当真可以说是土皇帝。
不管去哪家生产队,人家都得杀鸡买肉的招待他。
这点钱进很是看不上。
马德福满脸红光的剔着牙、挺着肚子回来,眼珠子红彤彤的,明显喝高了。
他进门后不管不顾,直接指着货架上几瓶汽水说:“给我来一瓶橘子水。”
钱进说道:“马主任,三角钱,不过你肯定会退瓶子,那不用押金了,给一角五分钱就行。”
马德福愣了一下,问他:“你说什么?我喝瓶汽水解解渴,你找我要钱?”
钱进作势也露出愣了一下的样子,反问道:“汽水是国家财产,你要买汽水,当然得给钱。”
马德福笑了起来,说道:“你小子没大没小,还敢跟我开玩笑?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大队长啊?”
钱进无语,翻白眼说:“谁跟你开玩笑了?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值得我跟你开玩笑?”
正常情况下钱进好歹会跟他虚与委蛇几句。
但现在是非正常情况。
马德福一心想赶走他,不管示弱示好都没用,两人注定是分道扬镳的关系。
这样钱进就不惯着他了,直接冷冷的说:“任何人想要喝汽水,或者说任何人想要从供销社拿走东西都要给钱给票。”
“哪怕是国家领导人、咱们中央总社领导来了也得给钱给票,谁不给钱不给票,那就别想拿走商品,我说的!”
“你说的算个屁,你说话是放屁!”马德福仗着酒劲直接开吼。
“告诉你,这供销社是老子的,老子是主任,这里头老子说的算!”
钱进看出他已经喝醉了,觉得自己现在跟个醉汉讲道理那就等于是个傻逼。
于是他换了个角度说:“马主任,你这中午就喝醉了?”
“怎么了?政策不允许?”马德福呛了他一句。
“政策当然不允许,咱供销总社没有纪律了?你喝的这个醉醺醺的样子,下午怎么开展工作?”钱进立马接话。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供销社工作人员的样子吗!你这不是在给咱供销社丢人吗!”
马德福抹了把嘴巴,瞪着猩红眼睛死死盯着钱进。
他实在没想到手下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别说手下人了,自从他在自店公社当了供销社主任,连公社领导都没有跟他这么说话。
于是他喝了酒迷迷糊糊的脑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还特意抠了抠耳朵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小子到底在说什么?”
“来,你过来跟我说,刚才你是故意找我的事?”
钱进说道:“是谁找谁的事?”
此时赵大柱和金海都听到两人的吵闹声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分开。
金海去对钱进挤眼睛。
赵大柱搀着马德福要去办公室:“马主任我泡了茶,你去喝杯茶歇歇。”
马德福推开他,对钱进说:“你过来扶我……”
“扶你干啥?扶你过马路?扶你上桌再喝两盅?”钱进嘴上不饶人。
他又对赵大柱和金海说:“二位同志你们看,马主任大中午就喝醉了,下午怎么上班?怎么为人民服务?”
赵大柱和金海一时之间无言以对,面面相觑就一个意思: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猛烈的吗?
马德福气急败坏,钱进不过来他过去,走到柜台前伸头冲他骂道:“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酒味烟味蒜味混合成一股复杂的酸臭味从他口中喷出,钱进一脸厌倦的后退:
“到底谁不想干了你心里清楚,行了,马主任,珍惜你工作中最后的美好时光吧,赶紧消失在我眼前。”
赵大柱和金海再次面面相觑。
这位新售货员果然是带着秘密任务来的,不过他也太愣了,怎么能直接跟马主任对冲呢?
马德福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好你个……”
“马主任算了算了,您赶紧去休息。”这次连金海也来架他。
午后阳光不错。
只是供销社大堂是个老屋,空间大且地下泥土还带有晚冬早春的积寒,还是有些冷,马德福也不想留在外面吹冷风,被两人架住后他便骂骂咧咧的去了后院进入办公室。
钱进琢磨着怎么收拾马德福。
私下里不管是动粗还是动用关系他都不怕。
他怕马德福在当地工作多年人脉关系硬,要是借用官方力量对付自己那难免不好办。
还好他依然是治安突击队副队长,还是在甲港治安分局乃至海关缉私处都大名鼎鼎并有关系的能人。
要是马德福调用公社治安所的人来对付自己,倒也没那么简单。
他一边思索一边用一块灰扑扑的抹布擦拭柜台,工作的一丝不苟。
“钱进!钱进!”没过半个钟头后头院子又传来醉醺醺的喊声,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
供销社大堂通往后院的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钱进皱了皱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显然马德福回到办公室后没有消气,还是坚持着要来找他麻烦。
赵大柱和金海闻讯而来,还要劝说马德福回去休息。
然而马德福刚才回到办公室后,他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在自店公社他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气,这次回来摆明要弄钱进。
赵大柱刚开口一句‘马主任’,他满脸通红的指着赵大柱吼道:
“你闭嘴!这里没你俩的事,今天我就要弄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俩谁插手我就弄谁!”
说着他把军绿色中山装的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里面发黄的汗衫。
钱进没作声,只是默默地把被马德福踹门碰歪的扫帚扶正。
供销社里还有两个来买东西的社员,见状都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马德福摇摇晃晃地走到烟酒柜台前,粗壮的手指“咚咚”地敲着水泥柜台:
“再给你个机会,给我拿条大前门!再、再来瓶海滨白干!”
钱进说道:“那我再说一遍,钱……”
“你自己掏钱!”马德福蛮横的说,“别怪我不给你小年轻机会,你自己掏钱!”
钱进说道:“耍酒疯就滚出去耍,想做梦就滚回办公室睡觉。”
“这里有社员,你别给脸不要脸!”
赵大柱和金海面色惶恐,后者忍不住叫道:“钱老弟,你……”
他刚开口说话,马德福那张布满酒刺的脸由红转紫,突然一把抓起柜台上的算盘狠狠砸在钱进面前柜台上。
木珠四散飞溅,有一颗弹到钱进胸前。
“你算、算什么东西!”马德福喷着酒气吼道,“一个刚调来的小崽子,敢敢敢跟老子这么说话!知道老子是谁吗?”
供销社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有怕事的顾客缩了缩头,贴着墙边离开了供销社,但街道上更多的人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悄悄围上来从门口从窗口往里看。
钱进眯着眼睛看马德福,脸上露出笑容。
他弯腰捡起破碎的算盘,轻轻放在一旁:“马主任,您是咱供销社的干部,这样影响不好。”
“现在知道老子是干部了?”马德福醉酒后脑子糊涂还以为他要服软,更是嚣张。
他猛地拍向柜台,震得几盒火柴跳了起来:“在这、这自店公社,老子说了算!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滚蛋?”
金海去驱赶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顺便关上了大门、拉上了窗帘。
马德福却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收拾钱进的场面:“别关门,给给我打开!”
听着他结结巴巴的腔调,赵大柱忍不住说:“马主任你喝醉了,你还是……”
“你也想滚蛋?”马德福指着他恶狠狠的说。
赵大柱斗不过他,便无奈的摇头往后退。
钱进说道:“姓马的,别给你脸不要脸了。”
“金哥,把门窗都打开,既然这姓马的不怕丢人,就让外人好好看看他怎么丢人现眼。”
金海只好把门又打开。
再次有人被吸引来看。
“你个小兔崽子!你听听你的话!”马德福暴怒,抡起拳头就朝钱进脸上砸去,“你爹娘没教育好你,我来教育你……”
钱进侧身一闪,动作干净利落。
他虽然没有练拳练武的,可毕竟年轻力壮且在搬运队伍里练了一身好肌肉。
马德福纵情烟酒色,此时又喝醉了,一拳落空,整个人因惯性向前扑去,差点栽倒在柜台上。
“马主任,这是要给谁上供呢?”钱进刺激他,“你得下跪呀,得磕头呀,要不然不够虔诚。”
马德福喘着粗气转过身,眼中充满血丝:“反了,现在的小年轻反了天了!”
他突然抓起柜台上的破碎算盘,咬着牙朝钱进头上砸去。
钱进这次没再退让。
他左手格挡,右手成拳,一记标准的直拳直击马德福胸口。
马德福闷哼一声,算盘掉在地上这下摔得粉碎。
赵大柱唉声叹气。
他舍不得这好东西被损坏。
不过看到平时作威作福的马主任挨揍,他却又满心欢喜。
马德福跟耍无赖一样抓起地上的东西砸钱进,嘴里口不择言的骂:“草拟娘、日你爹,你这个没爹没娘狗崽子你这个畜生托生的玩意儿……”
钱进上去拎起他‘啪啪’给了两个巴掌,抽的马德福哇哇乱叫。
然后钱进又给抬头肚子一拳头。
顿时他捂着肚子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滩秽物,酸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供销社外响起哄笑声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嘿嘿,马德戈壁这下子丢脸了……”
“他堂堂主任叫一个后生给揍了,这可是大新闻……”
“看他平时吆五喝六的,原来是个鼻涕啊……”
马德福喘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中充满怨毒:“你你你,你小子给我等着!”
钱进的狠辣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流氓们总是怀着一种特别天真的幻想,那就是只能他们欺负人,别人不能欺负他们。
马德福意识到自己在钱进跟前讨不得好,撂下狠话便跌跌撞撞地冲出供销社,连掉在地上的帽子都没捡。
钱进弯腰捡起那顶藏蓝色的干部帽,用来擦拭地上那些脏兮兮的呕吐物。
看热闹的人见此喝彩一声:“真是一条爷们!”
赵大柱去拦住他:“小钱,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火上浇油啊!”
钱进满不在乎:“他马德福既然想当一团火来烧咱们,那他就怪不得有人往他身上倒油!”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钱老弟,你先出去避一避,马德福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他认识的人多,好人坏人都多。”金海好心的劝他先离开。
钱进笑道:“我知道,他想要打我,他打不过我就去找人来打我……”
“十有八九是去找大奎兄弟了。”金海忧心忡忡的说。
钱进问道:“大奎兄弟又是什么人?”
金海说:“大奎是河寨赵家生产队的队长,是他们生产队一霸,他们兄弟四个都长得膀大腰圆不是东西。”
“马德福跟他们臭味相投成了哥们,还帮助大奎弄了个队长的职位,大奎他们平日里以马德福马前卒自居,谁惹了马德福,他们就弄谁……”
赵大柱拽了他一把:“金海,谨言慎行。”
金海满不在乎:“人家钱老弟一个外来户都不怕他,我个本地人还怕什么?”
他继续对钱进说:“你得小心点,去年腊月市里派过一个售货员过来,结果干了不到半个月主动申请调离了。”
“原因有很多,但最大的一个原因应该是他晚上走夜路或者上茅房的时候,有人收拾他。”
“他报警来着,可是没用,找不到任何证据任何线索,最后没办法他只能走人。”
具体内情金海没说。
可是大家都是聪明人,该懂的都懂。
钱进笑了。
一直蹲在角落里的张爱军也笑了。
对方爱玩这个吗?
那好,奉陪到底!
他端正表情对两人说:“我下乡之前,领导找我谈过话。”
“他说基层工作不比市里,要能够沉住气、要能忍住事,但是原则不能变!”
“两位老哥放心吧,人作孽自有天收,现在天来了!”
赵大柱两人再次面面相觑。
年轻气盛啊!
约莫半小时后,供销社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钱进闻声抬头,看见马德福领着五六个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领头的就是赵大奎,河寨生产队的队长。
这汉子却是长了个好身板,身高将近一米九,膀大腰圆,穿着沾满泥点的蓝布工装,脸上横肉丛生。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粗壮的人,与他面目上有些相仿,显然这是四个亲兄弟。
四个人脑袋瓜子不太灵活的样子,愣头愣脑的闯进来,其中一个挥舞锄头就要砸柜台:“谁他吗敢惹我们马哥!”
金海吼道:“你们要砸供销社!”
赵大柱也急了:“马主任,你这是找人来干什么?”
马德福又是呕吐又是奔波这会倒是醒酒了,他也知道打杂供销社的罪名多大,更知道他这个主任到时候脱不开干系。
于是他去挡住了四兄弟,指着钱进喊道:“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我好好教训他!“
赵大奎上下打量着钱进,露出轻蔑的笑容:“就你这小身板,也敢动马主任?知道马主任是谁吗?”
金海很讲义气,挡在钱进身前严肃的说:“赵队长,这是钱进同志和马主任之间的事,是我们供销社内部的私事,你……”
“你滚一边去,这可不是你们金家的地头,你冒出来装什么大头蒜?”赵大奎蛮横的说。
他又问:“小年轻,你知道马主任是谁吗?”
“你爹吗?”钱进笑问道,“否则你对他的事情这么上心干什么?”
“放你娘的屁,我看你是找死!”赵大奎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在自店公社这一亩三分地,还没人敢这么嚣张!”
他转头对身后的人说,“兄弟们,今天就让这外来的小子知道知道规矩!”
“马哥怎么弄?还是老规矩?砸残废了算你的?”
马德福阴沉着脸说:“算我的!”
四个人立刻散开,呈半圆形把钱进围在柜台前,还有一个相貌跟他们没有相似处的汉子则一手拄着把铁锨一手掐腰在后头掠阵。
架势很足。
其中一个额头挂伤疤的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听说你练过两手把马哥给揍了?那今天爷爷们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功夫!”
供销社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墙上的老式挂钟“咔嗒咔嗒”地走着,角落里堆放的铁锹头和锄头等农具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门外窗口拥挤的人群屏息静气,一时之间没人出声。
这时候张爱军说话就很突兀了:“领导跟领导打,手下跟手下打,你们是你们领导的走狗,我是我们领导的警卫员。”
“呆逼,你们对手是我。”
赵大奎愕然扭头,看到一张笑容憨厚的脸:“你他娘又是哪个裤裆里的?谁腰带子没扎紧把你露出来了?”
张爱军还是笑:“别说我们领导不给人留活路,现在你们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向我们领导诚心诚意道歉,我让你们全手全脚的走。”
“否则我告诉你们会是什么下场,以后你们吃不了硬的,只能喝粥。”
这句话像点燃了火药桶。
赵大奎怒吼一声‘找死’,抡起拳头就朝钱进面门砸去。
在打架这件事上他很精明,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管魁梧结实的张爱军,先揍钱进。
他的一个弟弟猛地将烟头砸向钱进的脸,钱进偏头躲过,火星在身后的宣传画上烫出个黑点。
“还他妈敢躲!”另外三人也跟进开打。
就在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从侧面闪入。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赵大奎的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掌扣住,那拳头硬生生停在距离钱进不到半米的距离上。
“希望你老婆熬粥的本事不错吧。”
声音不高,却像淬火的钢刀般冷硬。
张爱军说话之间还有闲心思抬腿,两记快速的鞭腿将另外两兄弟给踢退。
赵大奎挣了两下没挣脱,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找死……”
张爱军逼退另外两兄弟,右手抓住赵大奎的手腕反拧、左手成爪卡住了赵大奎的脖子。
几乎没人看清他的动作,他锁住赵大奎脖子后右手松开握指成拳,冲着赵大奎的嘴巴就捣了上去。
‘砰砰砰!’
闷响声接二连三。
张爱军的拳头跟打桩机一样猛杵赵大奎嘴巴,一脚踢在小腹,一米九的汉子倒飞了出去。
另外三兄弟急忙上去扶起大哥。
赵大奎的惨叫声此时才来得及响起。
他张开嘴一叫,红彤彤的血往外喷,落在水泥地上叮当作响。
血水里头有焦黄发黑的牙齿!
额头有疤的壮汉忍无可忍,发出一声吼叫箭步上前王八拳猛轰。
张爱军身形微侧,右手如灵蛇般顺着对方手臂上滑,在肘关节处猛地一扣一扭。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汉子杀猪般的惨叫。
这是张爱军的拿手好戏。
他做捕俘手的时候专门学过卸人关节。
惨叫声中途戛然而止。
张爱军另一只拳头再度化身打桩机,一拳上去额头有疤的汉子就从嘴里吐牙齿。
不等这汉子倒地,旁边一个牛眼壮汉发现对手厉害,他绕到后头从柜台里抽出一把锄头,抡圆了胳膊朝张爱军后脑勺劈去。
张爱军侧头、眼观六路,威胁来临之际突然矮身,锄头‘砰’地砸在柜台上,震得上面玻璃瓶叮当作响。
就着矮身下蹲之势,张爱军右腿如钢鞭般扫出,鞋底猛戳对方脚踝。
牛眼汉子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扑倒,张爱军顺势起身,一记肘击砸在他后心,将他直接砸的趴在了地上。
五个人迅速倒了三个。
剩下两个村霸骂了一声‘草拟娘’同时扑上。
左边那个抽出腰带朝张爱军脑袋猛劈,右边那个则挥舞铁锨来了个横扫。
千钧一发之际,张爱军猛然伸手拽住了扫来的腰带,粗壮手臂往下撕扯,汉子被拽的踉跄向前。
铁锨扫到,呼啸带风。
张爱军伸手往后头柜台一撑来了个体操运动员的专业动作,整个人如鹞子翻身般跳起靠手臂力量撑住身体与地面横行,愣是从铁锹上方掠过了。
他在空中拧腰转体,右腿如战斧般劈下,正中持铁锹者的肩膀。
那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铁锹‘咣当’掉在水泥地上。
这些村霸下手凶狠。
他们是亡命之徒,要不是张爱军身手好,如果只是钱进应付他们,那无论挨上哪一下子他都得当场重伤。
张爱军这样下手也不留情。
他迅速落地双掌如刀,一记双峰贯耳拍在对方太阳穴两侧。
村霸眼珠暴突,张开嘴要惨叫。
张爱军铁拳直冲,狠狠冲在他嘴巴上,冲的嘴巴鲜血喷涌。
另外一个见此转身要跑。
却忘记腰带另一端还在张爱军手中拽着。
他一跑拽的张爱军跟在了他身后,这样他感觉入手重量不对下意识回头——
张爱军一脚踢在他胸口将他踢到了墙壁上。
然后他快步上去摁住汉子的胸膛,还是一样的东西,挥拳跟不要钱一样往他嘴里砸。
墙壁旁边是窗户,围观的人近距离看到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连连惊呼。
张爱军收拳,这村霸跟一滩烂泥似的软在地上,张开的嘴巴里血水带着牙齿往下落。
先前被打的趴在地上的壮汉吓得瑟瑟发抖,用手捂着脸使劲往地面拱,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他钻进去。
现在这些人里就他嘴里牙齿还完整。
可张爱军是言而有信的硬汉子,说要打掉他们一口牙就去打掉他们的满口牙齿。
他一脚踢在趴地壮汉肋下。
壮汉身躯蜷缩如鹰爪虾,隔膜受创他一时之间呼吸不动只能抬起头。
张爱军拎着他衣领拉起来,继续狠锤他的嘴巴……
这下子门口围观的人群也吓得往后退。
有个老汉陡然大呼一声:“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整个打斗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五个横行乡里的村霸没有一个是张爱军的一合之敌。
供销社里此刻横七竖八躺着五个哀嚎壮汉,水泥地上血水一片片,倒是比货架上的红还多。
张爱军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看向已经吓傻的马德福。
这个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主任此刻面如土色,两腿抖得像筛糠,后背紧贴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石灰墙,分外讽刺。
“你你你别过来!”马德福的声音尖得变了调,“实话告诉你,我们马家亲戚多,我我们家里有亲戚在市委里头当官!”
张爱军没说话,只是斜睨着他揉搓手背。
他的手背上有一道道狰狞的擦伤,血珠顺着指节缓缓滑落,在水泥地上溅出几个暗红的小点。
供销社外,看热闹的社员们鸦雀无声。
只有一个穿补丁衣服的小男孩睁大眼睛,模仿着张爱军刚才的动作比划了两下。
张爱军对马德福笑。
他自认笑容很阳光。
马德福却感觉分外狰狞,他感觉股间一阵酸痒,裤裆湿了……
张爱军冲他说:“别傻了,领导,你是我们领导的对手,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揍你。”
马德福毫不犹豫,闷着头往外冲:“有种你给我等着!你敢行凶!我要报警抓你!”
钱进不怕他报警。
如果在城里,他还要拉着马德福去报警。
可这是乡下,是马德福经营多年的地方,治安所里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
于是他对张爱军点点头:“带魏老师回去。”
张爱军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他走到门口。
门外围观的人群呼啦啦后退三步。
他往前走三步,人群又呼啦啦退十步。
这年头农村动不动就打架干仗,两村或者两个家族的械斗并不罕见。
社员们看多了流血冲突,却没见过张爱军这样恐怖的战斗机器。
赵家四兄弟那也是打遍公社无敌手的存在,他们还带了同队另一个村霸帮忙。
结果现在全在地上哀嚎。
正如这汉子所说。
他们完蛋了,下半辈子只能喝粥度日!
这可太狠了!
(本章完)
第171章 开始深入调查,原来他们谁赢帮谁
第171章 开始深入调查,原来他们谁赢帮谁
供销社变成了戏台子,公社街道上的人纷纷赶来看热闹。
马德福领着三个穿白警服的治安员急匆匆赶到,结果被堵在了门外。
领头的治安员叫刘建国,是自店公社治安所的所长,他咳嗽一声,人群回头看清他们后赶紧让开。
然后透过通道,马德福和治安员们看见了五条壮汉正蜷缩在‘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下捂着嘴巴呻吟。
他们的双手、他们的衣领衣襟上鲜红一片,指缝里渗出的血水混着碎牙,在供销社门口的水泥地上洇成暗红的梅枝。
“刘所,就是他干的,就是他钱进干的。”马德福的中山装前襟沾着还酒气,指着供销社大堂里钱进的食指抖得像抽风的秤杆。
大堂里,钱进正拎着铁皮水桶往血泊里泼水清洗,金海正操持着个拖把在哼哧哼哧的使劲。
有治安员阴沉着脸进门,感觉脚底下的胶鞋底有些硌的慌于是抬脚看了看。
地上是一颗臼齿,牙根还带着血丝。
他抬头望见供销社门楣上悬着的锦旗:
1977年度治安模范单位。
红绒布被风吹得扑簌簌响,治安员们见此眉头皱的更厉害。
马德福的注意力全在手下弟兄的凄惨样子上。
他知道自己得对这五个人的受伤负责,五个村霸平时有利可图的时候叫他马哥,要是他不能给五人利益反而伤害他们的利益,那恐怕得被他们当马骑。
马德福气急败坏又悲愤交加,吼道:“刘所你说话、你说话呀,你看看这五位同志,他们都是我们供销社的忠实客户,结果现在成什么样了?”
倒打一耙需要底气。
马德福胡诌八扯的底气很足,他脖颈暴起青筋,唾沫星子溅在了门外牌子挂的《供销合作总社守则》上:“这个钱进仗着有亡命之徒手下,他是无法无天……”
“劳驾让让。”钱进拎起竹枝扫帚往外扫地。
扫出了血水,也扫出了一颗颗牙齿。
其中有两颗门牙滚到马德福三接头皮鞋旁,在下午灿烂的阳光里泛着死鱼眼似的白。
马德福一下子不嚣张了。
他想起了不久前被张爱军支配的恐怖,赶紧躲在了刘建国身后,油光满面的脸上全是惊恐。
钱进扶着扫帚站直身往外看。
马德福这个逼不足为惧,来的三个治安员不好办。
领头的治安员四十出头,腰间别着五四式手枪。
嗯,这是所长了。
钱进跟所长对视,露出温和的笑容。
刘建国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干脆利索的问:“同志,是你动手打的人?”
钱进立马说:“不是。”
“放屁。”马德福跳脚,“刘所长,你别听他狡辩!这小子无法无天,刚才还……”
“马主任,”钱进阴沉着脸打断他的话,眼神冷得像刀,“你带人来供销社闹事,又带治安员同志们来污蔑同事,你是真行!”
“供销社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马德福噎住,脸色涨红。
刘建国没理他,而是走到那几个村霸跟前,蹲下检查伤势。
他当过兵,一眼就看出问题——这些人的伤没有武器的痕迹,全是被拳头精准敲击所致,这从上下嘴唇和鼻子上的伤痕能看出来。
动手的人很厉害,五个人每一颗牙都是被硬生生砸下来的。
力道狠辣,手法老练。
“谁打的?”刘建国问赵大奎。
赵大奎含混不清地嘟囔:“就、就是他……”
“他是谁?”刘建国继续问。
赵大奎扭头恶狠狠的看向钱进。
钱进正在往胳膊上戴红袖章,上面有金灿灿的字和金灿灿的警徽。
赵大奎眼睛顿时瞪大了。
他不识字可认识警徽也认识这种红袖章,这让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马德福没有注意到这点,他着急的说:“大奎,你哑巴了?你被打掉的是牙齿又不是舌头,快说话呀。”
“放你娘的屁。”赵大奎悲愤交加,冲他开始发火,“马德福,老子不会放过你!”
马德福懵了。
刘建国不耐烦:“到底怎么回事?”
供销社门口人群里有个穿蓝布袄的老汉挤进来:“刘所长,我知道怎么回事,我一早就来了,什么事我都看清了。”
刘建国问道:“你看到了什么事?”
老汉指着钱进说:“事情跟人家售货员同志没关系,他反而是那什么害什么人?”
“受害人?”一个治安员问。
老汉急忙点头:“对,他是受害人。”
“一开始是马主任要打他,结果被他打了,马主任就去找了赵大奎四兄弟还有那个牛筋,他们五个跟着马主任要来打这个售货员同志。”
“结果当时有个很厉害的同志路见不平,这家伙简直就是《水浒》里头的李逵……”
“屁的李逵,”人群中有个声音反对,“是武松,是打虎英雄武松!”
“那是人间太岁神,武松!”
刘建国呵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别插嘴,吴二叔你继续说。”
老汉将张爱军后面揍五个人的场景描述出来。
刘建国听的想笑。
赵家兄弟的本事他一清二楚,结果现在有人一拳一个能在四兄弟的围殴里将人给捶成二傻子?
这不是瞎扯淡么!
马德福嚷嚷着要他们去抓人。
刘建国问围观人群:“那个人离开供销社去哪里了?”
“骑着摩托车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说。
马德福又指向钱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抓他、抓他,抓他准没错!”
钱进冲他们亮了亮胳膊上的红袖章。
“治安突击队”五个黄字在阳光下刺眼得很。
“刘所长,”钱进语气平静,并不打算扮猪吃老虎或者装逼。
他提前表明身份:“我是市局特批的治安突击队员,因为抓捕海滨市铁手帮骨干成员而成为了泰山路治安所治安突击队副队长。”
“此外本人多次有立功表现,曾经在红旗公社抓捕到两个抢劫杀人犯、在泰山路农贸市场抓到一个女杀手。”
“另外在就任供销总社甲港搬运大队的大队长职务时,我带队端了名为‘下山虎’的抢劫杀人团伙,您要是不信,可以打电话给泰山路治安所或者甲港治安分局乃至市局查档案。”
刘建国的眼神变了。
“下山虎”的案子他当然知道,全海滨市治安口的人都知道。
这伙人从中原地区开始违法犯罪一路来到海滨市,据说准备在海滨市抢供销总社赚一把大的,然后乘坐外国船只偷渡出国。
结果他们在甲港翻车,被甲港的工人联合治安分局给抓了起来。
其中甲港工人的带头领导正是叫钱进!
“你是甲港那个钱进?“刘建国试探着问。
钱进点头。
刘建国深吸一口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知道你,你立了那么多功劳怎么不但没有升职,反而还被降职到我们这个小公社当起了销售员?”
其他治安员更不信,还警告钱进:“我们单位有电话,你别想着糊弄了事。”
钱进说道:“我来自店公社担任销售员没错,但我的待遇职级是25级。”
“我草,刘所他比你还高?”年轻治安员下意识爆粗口。
刘建国转头瞪了他一眼。
钱进继续说:“我来自店公社有市供销总社安排的特殊任务,具体什么任务我不便多说,但你们可以电话咨询我们单位政工科,他们不会撒谎。”
听到这话,现场氛围有些暧昧起来。
刘所和金海等人纷纷看向马德福。
人家是保留职级来到这里的,还是接受了市供销总社安排来做任务的。
那么是什么任务呢?
是不是要清除某个蛀虫呢?
刘建国平日里跟马德福称兄道弟可没少吃喝,此时他迅速反应准备切割,对马德福严肃的说:
“马主任,你是这供销社的负责人,你怎么还带人来自己单位闹事呢?”
“你来闹事就罢了,怎么还污蔑我们治安队员呢?”
马德福慌了:“刘所长,你别听他胡说!他……”
“够了。”刘建国厉声打断,“马德福、赵大奎等人,你们跟我去单位接受调查。”
“钱进同志,麻烦你也跟我们去派出所做个笔录,配合调查。”
钱进笑了笑:“行,配合工作。“
刘建国露出笑容。
看来这是个妙人。
供销社外,围观的社员们窃窃私语,有人小声嘀咕:“马德福这次踢到铁板了……”
“这小年轻什么身份?身边带着个骑摩托的保镖,还能让刘所长客客气气的……”
“我听他那个保镖说,他是这小年轻的警卫员,恐怕人家爹娘是部队大官吧……”
钱进拎起外套,跟着刘建国往外走。
路过马德福时,他脚步一顿,低声道:“马主任,我要是你就赶紧吃点好的、硬的,否则等到掉了牙可就只能喝粥了。”
马德福浑身一抖,心里一沉。
怎么会这样!
治安所也是平房,其中审讯室单独一间房子。
这房子的窗户都被封死了,里面光线黑暗,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顶伤,墙上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
钱进坐在木椅上,神色平静,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刘建国给他倒了杯茶,语气缓和:“钱进同志,今天这事,你给详细说说?”
钱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马德福喝醉了回到单位闹事,他非要不钱侵占公家财产,我拒绝帮他,结果他怀恨在心,就带了五个村霸来堵我。”
“然后呢?”
“然后我有个朋友来了,他叫张爱军,也是在抓捕下山虎团伙过程中立下功劳的好同志。”钱进放下茶杯,“他是退伍兵,身手不错,那五个人想动手,被他收拾了。”
刘建国皱眉:“张爱军人呢?“
“受伤了,受伤挺严重的,”钱进叹气,“我怕他伤势恶化,于是就安排妻子带他去城里医院治疗了。”
“他在大年初一,凭一己之力抓捕下山虎团伙漏网之鱼的时候受过内伤,您知道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内伤不好恢复。”
“今天他又为了保护我导致旧伤复发、更添新伤,必须得去医院急救。”
刘建国沉吟片刻。
张爱军……
退伍兵……
心思转了转,刘建国决定将案件往上报,反正他就是个公社治安所的所长,有些事他管不了。
这件事怎么定性就是他管不了的。
张爱军定性为见义勇为还是参与群殴?
要是他来定的话,他倾向于见义勇为,因为他已经听了群众的反应。
很显然当时是赵家一伙人先动手的,且有的挥锄头有的甩腰带有的撩铁锨,这帮人动用武器了。
张爱军打掉了他们的牙齿后没有继续动手,再者他动手原因也是为了救护处于危险状态中的钱进。
可社会不是非黑即白,马德福家庭背景不一般,亲朋好友能量也不一般。
事情如果往深层次去发展,再牵扯到供销总社内部的权力斗争,那这件事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公社治安所所长能插手的。
于是刘建国一边将案情整理上报,一边先把赵家四兄弟等人给拘留了。
张爱军是自卫反击,刘建国这边做出的决定是不予处理。
自然,钱进更没法处理。
因为全程钱进没动手,没参与斗殴事件。
同样道理马德福也没被处理,赵家兄弟没有咬出他来,只说自己一方误会了钱进的身份,自己决定来教训钱进的。
不过马德福被钱进方面表现出来的血性和战斗力给吓到了。
他以公办为由,没再跟钱进打交道,离开治安所后匆匆忙忙搭了个顺风车去县城了……
等到傍晚去隔壁公社的供销社学习的刘秀兰回来,惊愕的发现安排自己去学习的领导不见了。
这样她还准备做汇报工作呢,一打听领导被打跑了,她顿时懵了。
赵大柱和金海对此三缄其口。
还好公社其他单位的工作人员和社员们了解情况,很快让她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钱哥把马主任给收拾了?”
“马主任气不过去找了赵大奎那伙人,结果钱哥随身带了保镖,他保镖又把赵大奎那伙人给打的满脸血还送进治安所关起来了?”
“钱哥这么厉害?!他父母是军队的高级军官?!”
此时消息传的不算离谱,可已经开始乱传了。
马德福平日里不干点好事,以至于除了跟他臭味相投的一伙人外,全公社绝大多数人很厌恶他。
如今看到有人把他打成了丧家之犬,全自店公社得有半数人高兴不已。
剩下半数人里头还得有半数人心里暗喜。
反正后面两天全公社都在盛传这件事,消息传疯了,最后传成了马德福招惹钱进,扬言要安排赵家兄弟等村霸收拾钱进。
结果钱进一个电话打到了海滨市的海军基地,海军派了人过来将村霸们打了个半死,而始作俑者马德福则被军官给抓走了。
“你们看着吧,他要上军事法庭。”有人信誓旦旦的说。
实际上军事法庭什么样、管什么事,他们根本不知道,只是知道了这么个名词瞎用。
钱进估摸马德福去县城没什么好事,于是他想搜集对方的犯罪证据,直接一鼓作气钉死他。
因为一顿豆渣炒咸菜,他跟金海走的更近。
礼拜五找了个机会,他趁着金海独自去仓库的时候也跟进了仓库。
供销社仓库他的宿舍跟大堂之间,是全单位最坚固的一座青砖建筑。
水泥地面、单窗单门,墙壁厚实、屋顶加固,供销社仓库为了防备盗窃和抢劫等犯罪行为,建设的非常牢靠。
钱进在外头仔细打量了仓库的布局。
只有一扇铁门、一扇铁窗,窗户上还镶嵌了钢筋护栏,想要从里面捣鼓东西,那必须得有钥匙。
金海反锁了门后在里面忙活,钱进去敲门,金海毫无防备打开门。
自店公社是个小地方,供销社成立后二十多年来还没有发生过盗抢事件,金海没什么防备心。
钱进进入仓库,食品的香甜味、酒水的辛辣味混合着化肥、农药的气味扑面而来。
昏黄的灯光下,金海格外显老,黝黑的脸上皱纹纵横,像是被海风雕刻过。
他眯起眼睛问道:“钱老弟,你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了?前头缺什么货了?”
钱进笑道:“没,主要是这会没什么人,我过来帮你盘盘库。”
他帮助金海清点了半小时货品,状似无意地问:“金哥,我看咱们供销社进货量、出货量都不小啊。”
“嗯。”金海头也不抬,一边在本子上记着数字一边随口应了一声。
钱进又问:“根据单位规章制度的要求,仓库进出货是两本账,一本是你的账一本是会计的账,我怎么没见过你的账本?”
金海的手顿了一下。
他猜到了钱进的意图。
这样他抬起头看钱进,脸上有无奈之色:“我一个大老粗,几乎可以说是半文盲,哪有本事记账?账单都是马主任管的。”
“仓库保管员的帐是马主任负责?”钱进立马察觉到了问题。
尽管知道仓库没人,金海还是下意识的往左右看了看,然后他放低声音说:“咱们这儿账实相符,马主任管得严。”
钱进注意到金海说这话时,眼睛始终没离开账本。
自然也就没有看他。
钱进说道:“金哥,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马主任手脚很不干净,你知道我是从市总社下来的,只要我有证据,我能办他!”
听到这话,金海反应不大。
他早就料到钱进会说出这句话。
但他没有提供帮助,而是实实在在的说:“钱老弟,这事我帮不了你。”
“你先别说金哥不仗义,你看到了,我只是个仓库保管员,然后我是本地人,孩子大了,没什么念想了,只要儿子娶上好媳妇闺女找个好人家,我这一辈子就算完活了。”
“所以平日里我不去干得罪咱单位领导同事的活,我老老实实守着仓库,领导让干啥我干啥,该我知道的事我必须知道,不该我知道的事我不去打听……”
他摊开手,表示出了爱莫能助。
钱进点头:“我明白,金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金海手里没有马德福的把柄。
但金海有大用。
如果他愿意跟随钱进实名举报马德福,愿意当人证,那比物证还有用。
金海绝对明白这道理,毕竟在单位也干过十多年了,人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所以他提前说出了自己的人生诉求,意思很简单。
你跟马主任都是高手,你们怎么斗法我小老百姓干涉不了也不愿意参与其中。
后面钱进就不聊对付马德福的话题了,聊起了金海大儿子的婚事。
恰好他刚结婚,在这方面有些了解,能跟金海聊到一块。
金海得知魏清欢那么优秀的姑娘不要三转一响、不要十二条腿就跟他去登记了,大为感叹:
“钱老弟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你让别人说什么好?你这是碰到了老天爷赐给你的好姻缘。”
“我儿子那对象可不行,她家里人好面子,必须要三转一响和十二条腿,前些日子还学人家城里姑娘结婚要十六条腿呢。”
“我跟我家大小子说,把你爹娘的腿拿去,这就凑出十六条腿了,哈哈……”
钱进跟着笑,问道:“三转一响准备的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金海说道:“不用、不用,这都提前准备好了。”
“我进入咱单位后,就开始给这一天做准备,凤凰牌自行车、红星牌收音机、红梅牌手表、工农牌缝纫机,全准备好了。”
钱进赞叹道:“那你真有前瞻性,果点心什么的也都准备好了?”
金海说道:“果点心还没准备,这个临时可以准备。”
“咱毕竟是供销社的人嘛,这些小东西还是有路子能搞到的。”
钱进点点头。
赵大柱喊他一嗓子,说大堂来的顾客多,钱进便回到工作岗位重新热情服务。
现在公社不少社员来到供销社后点名要他服务。
一是钱进服务热情,二是钱进是城里人,社员们认为城里人眼界高、懂的多,推荐的商品会更合适。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钱进干翻了马德福一伙人,好些人是来找他看稀奇。
一番忙活到了临近下班的点,供销社里顾客逐渐稀少。
钱进走到副食品柜台,刘秀兰正在打毛线。
“刘师傅,能请教你个问题吗?”钱进压低声音,“我来咱单位时间短,想了解一下咱们供销社的情况。”
刘秀兰收拾起毛线笑道:“想了解什么情况?跟师傅说吧,师傅一定满足你的需求。”
钱进说道:“马主任平日里……”
“啊?说起来刚才我开玩笑呢,”刘秀兰整个人打了个激灵,“我比你来咱单位的时日多不了几天,其实啥都不知道。”
钱进暗叹。
这供销社里头一个个都是人精啊。
怎么就没有胡顺子那样的傻逼呢?
他临时换了话题,问道:“你觉得马主任怎么样?他对我不太好,我心里有些意见。”
刘秀兰脸色骤变,手里的毛线针差点掉在地上。
她支支吾吾的说:“你们俩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同事之间还是要、还是要团结友爱的。”
“我就觉得马主任人挺好的,上个月还给我多发了两块钱奖金呢。”
钱进又切换了几个角度来谈及马德福。
没什么用。
小姑娘看着挺天真烂漫,实际上心思很细,他在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到了晚上会计室还亮着灯。
赵大柱正在打算盘,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领工资还早着呢。”
“赵老师,是我。”钱进笑。
赵大柱这才抬起头。
他推了推眼镜,也露出笑容:“哦,是小钱同志呀,我还以为是老金那家伙,他最近总说大儿子娶媳妇用钱地方多,要我先给他开支。”
“你这个点过来干什么?”
钱进关上门,坐到赵大柱对面说:“赵老师,我想请你吃个饭,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赵大柱摆摆手:“过午不食,多少年了我都是这样,又省粮食又健康。”
他露出和气的笑容,继续说道:“小钱,有什么事你直说吧,我这还用着你的东西呢。”
说着他拿起算盘摇了摇。
是钱进送他的新算盘。
钱进说道:“那我不客气了,其实我想请教一下供销社的账目问题。”
赵大柱的手停在算盘上,露出一丝干笑:“账目?账目清清楚楚,每个月都按时上报县供销社。”
钱进问道:“根据咱供销总社的规章制度,基层单位都是一个单位两套账本,赵老师你手里有一套账本吧?”
赵大柱苦笑一声,压低声音:“这话对也不对,我办公室里确实有一本账本,但不在我的手里。”
钱进一愣:“什么意思?”
赵大柱斜睨向一个柜子,其中有个抽屉足足上了两把锁:
“马主任的主意,会计账本太重要,一般人不能碰,所以用两把锁给锁起来,他和我一人一把锁,每次打开都得两人同时在场。”
钱进问道:“那这两天的账本?”
赵大柱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很简单,当马主任不在的时候,我就先用副账本来记账,等到马主任回来呢再把账目登记到主账本去。”
钱进默默的点头。
想从账目上寻求突破点看起来不太容易。
“小钱啊,”赵大柱再次压低声音,“按理说有些话我不该说,可你是个好人、好青年、好同志,还送了我这个。”
他摇了摇漂亮的算盘:
“所以有些事我得向你说明。”
“马主任在这里干了二十四五年了,他的势力可以说是盘错交织,我明白你是背负任务来的,也明白你想做事想为人民立功的心情。”
“可我建议你做事悠着点,年轻人不要心急,慢慢来,徐徐图之。”
钱进坦然的说:“我慢不了,马德福太恶心了,他是组织里的一只硕鼠,我必须得办了他!”
话干脆利索,语气斩钉截铁。
赵大柱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年轻人这么直接的吗?
钱进其实没那么着急,上级单位又没承诺他办了马德福就让他去外事办当主任。
甚至领导们没有给他任何关乎马德福的明示暗示,他来自店公社名义上就是来当销售员的。
如果马德福是个高手,如果他对钱进客客气气,那钱进未必非得跟他撕破脸。
可这傻逼非得跟钱进对着干,一来就摆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姿态。
那钱进没说的。
肯定往死里弄他啊!
星期六晚上,钱进躺在宿舍硬板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月光照在供销社后院的仓库上,给黑漆漆的屋顶镀了一层银边。
回忆着与三个同事的交流、回忆着斗争经验,他慢慢的有所感悟。
马德福太嚣张了,自己刚来并且他还认为自己要对付他,结果依然敢于当自己面去占公家便宜。
那么这些年里在老同事们面前,他的违法违纪行为肯定更多更不掩饰。
如果他想斗马德福,金海三人肯定能帮上忙。
可在自店公社招待所这座封闭的小王国里,马德福堪称土皇帝,而自己这个外来者想要撼动他,光靠正义感远远不够。
他能看出来金海三人对马德福没有好感,可是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跟马德福斗。
但如果有人跟马德福斗,他们绝对乐见其成,并且谁赢帮谁!
第二天一早,钱进搭上了去城里的早班车。
供销社星期天并不休息,但他是有家室在异地的工作人员,根据规章制度他每周可以调休一天并延后半天上班时间去探亲,或者可以攒班,两个周可以集中休假三天。
钱进本来是想半个月回城一趟的。
现在工作有异常,他需要改变安排。
(本章完)
第172章 送你个礼物,再干马德福
第172章 送你个礼物,再干马德福
礼拜一的上午天气阴沉,自店公社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
摩托车的轰鸣自雾气中传来,轻骑的矫健身姿在泥土路上纵横,最终一个甩尾停在了供销社门口。
钱进拎着鼓鼓囊囊的军用帆布包下车,他点点头,张爱军给摩托车轰油门,绕了半个圈去了钱进的破宿舍,而他自己则进入供销社大堂。
大堂里头暂时没有顾客,只有刘秀兰在柜台后面用鸡毛掸子打扫货架上的灰尘。
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看到是钱进,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钱哥,你不是回城里了吗?怎么这么早来上班了?其实你下午来就行。”
她来供销社时间短,尽管钱进称呼她为师傅,但她对钱进还是客客气气的。
因为人家是25级待遇的干部,因为人家是能揍马主任的狠人。
钱进没有回答,而是环顾四周后问道:“马主任是昨天回来的还是今天早上回来的?”
刘秀兰诧异的说道:“昨天下午回来了。”
她指向马德福的办公室,又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主任是昨天或者今天一早回来?你去城里打探什么消息了吗?”
钱进摇摇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早就回来吗?我刚才的问题其实就是答案。”
刘秀兰茫然。
她只是个中专毕业的姑娘,年龄上刚成年,心智却还单纯。
钱进进一步解释道:“他上个周人没在社里,但必然安排了人在监视咱们。”
“我星期天回城了,他就得回来,回来盯着我周一会不会迟到。”
“如果我当真是下午来上班,你信不信他明天就把小报告打到县里去?”
刘秀兰讪笑:“不、不至于吧。”
其实她知道这是马德福能干出来的事。
昨天马德福回来后就关门歇业给他们开了个会,会议主题很直接。
他信誓旦旦的表示已经找了足够硬的关系收拾钱进,然后警告三人离着钱进远点,免得到时候他这边杀疯了溅三人身上血……
此时有几个妇女过来看看有没有新布,刘秀兰引她们去看。
供销社一年到头能卖的商品就那么几样,布匹全是纺厂的老三样,妇女们一看连的确良都没有,便摇摇头离开了。
暂时没人再来。
钱进见此对刘秀兰招招手:“刘师傅,能借一步说话吗?”
刘秀兰疑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跟着他穿过堆满麻袋的后门,来到供销社的后院。
后院不大,角落里堆着几个空木箱,晾衣绳上挂着几件工作服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钱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红绸布包着的小盒子,递到刘秀兰面前。
“我妻子得知我认了你这个师傅后,一直想拜会你。但上次她过来的时候没碰到你,于是没能把这个礼物送给你。”
“这是她在城里看到的小东西,觉得特别适合你。”钱进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刘秀兰迟疑地接过盒子,掀开红绸布,里面是一个印着牡丹的硬纸盒。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枚大小不一的发卡。
这些发卡总共是11枚,造型多样,有的是鱼尾有的是蝴蝶有的是麦穗还有扇子等。
每个发卡都有水钻,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异常漂亮。
“这!”刘秀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不自觉地伸向发卡,又在半空中停住,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那对发卡。
毕竟她只是个小姑娘,还是青春期的姑娘。
她刚工作正是要谈对象的时期,平日里很爱美,但碍于乡下的条件,顶多能给脸上抹点蛤蜊油、给头发扎一根新头绳。
什么友谊霜、百雀羚她都舍不得买,蛤蜊油一盒是八分钱,友谊霜是两毛钱,百雀羚最贵,要四毛钱而且还得去县城买,公社最顶级的女性化妆品就是友谊霜了。
这种来自商城的小饰品太高端太典雅了,别说用了,刘秀兰看都没看到过。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她做梦都不敢拥有这样的首饰。
钱进把盒子往她手里推了推:“拿着吧,城里现在都兴这个,我对象听说你长的秀气,觉得你戴上肯定好看。”
刘秀兰摇头,却情不自禁的接过了盒子。
她是个实诚姑娘,嗫嚅说:“钱哥,这礼物太贵重了。”
“我知道你要查马主任,可我帮不上忙,我上班时间太短,我也不敢得罪他,什么证据都没有。”
钱进笑道:“瞧你说的,好像咱们之间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了。”
“你是我师傅,我给你个谢师礼是应该的,这在古代叫束脩!”
刘秀兰听到这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算你什么师傅?”
她手指紧紧攥住盒子边缘,指节都泛白了,最终说:“马主任有些小问题,他每天都会从柜台拿饼干点心吃、拿茶叶泡茶喝……”
“我没别的意思。”钱进笑了,“哎呀你真的不要误会我,单纯是我对象想交好你而已。”
说着他转身离开。
刘秀兰咬着嘴唇看他背影,又打开盒子看了起来。
这些小东西,真美呀,她甚至无法拿它们打比方,因为她的生命里还是头一次出现如此精美的物件。
后面她去上班,悄悄塞给钱进一张纸条:
钱哥,上个月我确实看到马主任晚上让人从仓库搬走了十袋尿素,但第二天他跟金哥说给账上记五袋。但晚上这些尿素是用拖拉机拉走的,我还听到了说是给公社领导亲戚的……
钱进看到纸条上娟秀的字迹后都不好意思了。
这小姑娘是真不知道人心险恶啊。
如果他把这纸条交出去,刘秀兰肯定会被马德福给整走!
不是整到别的单位去,而是被他整的开除供销社!
当然他不会把纸条交出去。
这种事弄不倒马德福,他需要性质更恶劣的犯罪证据。
后面阴云散开,太阳升高、温度回升,供销社大堂里排队的人更多了。
期间马德福也出来了,他挺着肚腩站在柜台后面,高声训斥一个要走亲戚而来买点心的老太太没带够票证。
钱进看不下去,他从老太太身后走过,弯腰在老太太脚下捡起一张副食品券说:“老婶子,你掉下的吧?”
老太太包头巾、穿对襟大褂,是实诚的老农民。
她怯怯的摇头说:“不是……”
“是俺这婶子掉的,我刚才看见从她兜里掉出来的,我正寻思提醒她呢,结果钱同志你先说话了。”有个穿大袄的妇女爽朗的笑道。
她明白钱进的意思,便帮老太太去买点心:“给称二斤散饼干、二斤散桃酥……”
早上看起来还要下雨,到了中午太阳竟然变得有些毒辣起来,阳春的气息顿时来了。
吃饭时间,金海蹲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个夹咸菜的玉米面饼子,正就着搪瓷缸里的白开水吃的起劲。
见钱进来了,他站起身让了个位置,玉米饼渣从胡子上掉下来。
“金哥你吃。”钱进笑着打招呼,搪瓷缸子里是他从公社食堂打的土豆块。
金海笑道:“你小子胆子大,吃这个不怕食物中毒啊?”
钱进说道:“我又回去加工了,瞧,现在炖的多烂糊。”
他把搪瓷缸递给金海看。
金海看到里面绵软的土豆后啧啧称奇:“你真舍得费煤。”
“就为了这点土豆你重新开火?这可浪费了呀。”
钱进说道:“谁说我是为了这点土豆就开火?没人爱吃罗师傅炖的土豆,我特意拿了小盆子去打饭,罗师傅痛快的给我打了一小盆。”
“这些土豆我都重新炖了,金哥你吃不吃?吃就去我宿舍舀,否则咱都吃不了才是浪费呢。”
金海一听眼睛亮了:“那我可不跟你客气啊。”
他招呼刘秀兰:“小刘跟我走,带你去吃好吃的——你钱哥厨艺厉害的很,走,咱去打土豪分土豆!”
刘秀兰笑道:“土豆能有什么好吃的?”
然后等她打了一勺子回来后吃的狼吞虎咽:“钱哥,能让我再去打一份吗?”
“这还是公社食堂的土豆吗?怎么会这么好吃呀?”
钱进暗道肯定好吃,我可是用排骨汤重新炖的,这不是原本的清汤寡水炖土豆,这是排骨汤炖土豆!
他大方的去将小盆端了出来。
剩下的不多了,主要是张爱军这饭桶刚才吃的很欢。
吃完饭不到上班时间,各人都去找地方歇着了。
钱进找到金海,从军挎包里拿出两个网兜。
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大包大白兔奶和两大包水果硬,另一个网兜里是一包包用油纸包着的蜜饯、蜜三刀和京八件等点心。
大白兔奶和果是一包一公斤,足足四公斤:“金哥我大侄子马上结婚了,正好我结婚时候剩下了些东西,你要是不嫌弃你就用,你要是觉得……”
“哎哟!”金海惊呆了。
他拿起果看,愕然抬头:“大白兔奶啊?你你你,钱老弟你这是干什么?”
钱进笑道:“干什么?不浪费啊,还能干什么?我没什么钱,于是就把结婚时候剩下的东西给你带来了,算是给新人一点心意。”
“不过可能不讲究,毕竟不是新东西了……”
“你说这话!”金海忍不住的打断他的话,激动的嘴唇哆嗦,“你这不是寒碜我?这叫不讲究?咱全公社没有比这更讲究的了!”
“我一直托人寻思买点高粱饴就行了,哪敢想奶?就是食品厂这些水果我也寻思着能搞到两斤三斤就算了不起了。”
“结果你这同志,你给我一下子,嗨!这又是点心?哟,蜜三刀、蜜三刀,咱单位现在都不好搞这个!”
钱进无声的笑了起来:“市里头可太好搞了,还有这个蜜饯你尝尝,到时候婚礼上一桌放一盘……”
“那不得争得打破头?”金海接话哈哈大笑。
他是仓库管理员,自认是公社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可钱进一出手把他镇住了。
农村哪怕是供销社也见不到蜜饯,更别说京八件这种点心了。
21世纪的人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可七十年代这都是干部家庭才能享受的点心。
金海的眼睛一下子黏在了造型多样、看着就甜的京八件上:“这是什么?实话实说,咱没见过。”
钱进解释:“这就是京八件,你尝尝怎么样。”
他拿起一个山楂锅盔递过去。
金海喉结动了动,摇摇头:“留着吧,这好东西我不吃了。”
钱进塞进他手里:“瞧你,老话说的好,有福不享、没福一样!”
金海咧嘴笑起来,咬了口点心赞叹:“真好吃,皮馅分明,外面酥松里面结实的甜,好吃啊。”
他小心翼翼的吃完了这个山楂锅盔,钱进劝他再吃一颗南瓜饼,他死活不肯吃了。
而是仔细的去捡起掉在裤子膝盖处的碎渣:“留着婚礼上用,到时候一桌摆上一盘,嘿嘿,就是公社领导儿子娶媳妇也没有这个面子!”
钱进兴致勃勃的说:“你要是想赚面子,那我帮你点忙。”
“实不相瞒,咱市里国营第二饭店的大厨是我哥,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的好哥哥。”
“这样到时候我让他给你出几道菜,托人给送过来,四喜丸子、红烧肉、炸肉,再弄个烧鸡怎么样?”
金海急忙摆手:“不成不成,这可不成,钱老弟你可别麻烦了。”
“不麻烦,都是自己人嘛,你这边婚宴选好厨师没有?没有的话我直接从国营第二饭店给你调个师傅过来。”钱进痛快的说。
金海惊呆了:“这都能行?不是,不用,我我我选好了,托了同生产队的一个长辈……”
“嗨,你肯定以为我跟你客气呢。”钱进笑了起来,“那这事我帮你办了,四月二十六日对吧?我给你从市里国营饭店找大厨!”
这事还真简单。
他没法把管大宝借出来,但可以把楼小光借出来。
楼小光现在还是个小灶,管大宝批个条子就可以让他休假。
当然楼小光厨艺还不行,因为他一直是学徒,几个基本菜肴刚能做的像模像样,硬菜还做不好。
可是这不重要。
钱进要的是楼小光的身份。
至于菜肴?
商城里头多少预制菜?
楼小光不会做新菜,还不会加热预制菜?
至于味道?
预制菜的滋味可比这年代清汤寡水的农村白水菜强太多太多了。
金海一时之间头晕目眩,他呆呆的看着钱进说:“你这你这……”
嘴里只剩下这俩字。
钱进说道:“金哥你放心吧,酒席交给我了,25号提前一天,我让国营第二饭店的大厨赶过来,到时候你就看吧,兄弟绝对给你把面子撑起来。”
金海吞了口唾沫:“他叔,要是真能办一场城里饭店大厨的酒席,我以后在全公社都能横着走!”
“那你就横着走吧。”钱进哈哈大笑,态度笃定。
金海咬咬牙:“成,借你的光,我给儿子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
他往四下张望,脱下工作服盖住两个网兜说:“他叔,咱是一家人了,那我不跟你说两家话,你跟我去仓库一趟。”
仓库里堆满了麻袋和木箱,空气中弥漫着尿素和农药的气味。
“星期天县里又送来一批农药尿素,已经春耕了,马上就要给麦子上农药上肥料,所以味道挺厉害。”他笑着解释。
说着话他关上门,从角落里拖出两个木箱当凳子。
阳光从高处的小窗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金海咳嗽一声,从门缝往外看了看,没看到人后回来说:“马主任做事……”
一听这话,钱进开门见山直接说:“金哥我明白了,你以为我帮你忙是要你给我马主任的黑料呢?”
“说真的,金哥你这有点看不起人了,我帮你是因为你是供销社的老同志,我来那会又是你帮我最多,我这叫做投桃报李!”
金海一愣,讪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钱进说道:“你要是知道就别往下说了,我跟马主任的事是我俩的恩怨,用不着牵扯进你去。”
金海挠挠头。
头皮屑也在阳光下翻飞。
他说:“他叔,我确实帮不上你大忙,不过我不能让马主任随便对付你。”
“这样,我知道一点事说给你听,好歹你也知道以后,他姓马的不敢再随便的弄你。”
“这些年里他没少往外倒腾东西,尿素、煤油、柴油最多,有时候还有布匹、白、菜油这些紧俏货。”
金海抹了把脸:“上个月拉走的十袋尿素,账上只记了五袋。”
钱进点头。
刘秀兰刚才也提到这件事了。
“就昨天晚上他又拉走了两桶柴油,说是公社农机站急用,可农机站的人昨天还来问什么时候能批到油呢……”
钱进说道:“这都是不出预料的事。”
然后他随意的转了话题,没着急从金海口中搜寻马德福的黑料。
他清楚现在得到的黑料用途不大。
不管刘秀兰还是金海,他们平日里跟马德福没有利益冲突,两人也不会想着留下证据以图日后对付马德福。
所以钱进需要的不是两人手中的什么东西,而是需要两人随时能给予自己的支持态度。
这个态度很重要。
供销社里总共五个人,这两人只要站在他一边,那他就是多数派了。
如果他还能拉拢赵大柱,那他就是团结了群众。
另外,钱进猜到了,真正能对付马德福的赵大柱。
所以他最早给赵大柱送礼,所以他要获取金海和刘秀兰的支持。
这个支持的态度是给赵大柱看的,让赵大柱知道自己的手段,让他看到自己能赢马德福的曙光。
谁赢他会帮谁!
下午三点,供销社最清闲的时候。
钱进又敲开了会计室的门。
上次他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会计室很小,因为马德福不是东西,他的办公室和会计室相邻,然后他把两间房之间的隔断墙给推倒了重新建起一面墙。
重新建筑后,他的办公室侵占了会计室好些空间。
本来两个房子都是两间房、两扇窗户,结果他的办公室吃掉了一间房,等于办公室有三个窗户,会计室只有一个窗户。
此时会计室墙壁上贴满了各种表格和通知,一张掉漆的办公桌上堆满了账本和单据。
赵大柱正在噼里啪啦的算账,他见又是钱进来了,疑惑的问:“小钱,又有什么事?”
钱进反手关上门,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盒子:“赵老师,上次来我是看出来了,咱供销社里你最辛苦,算账很辛苦。”
“正好这次回城里我去了一趟黑市,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看到了这么一个洋玩意儿,之前他听你说起过,我估摸着能帮上你的忙,就给你换过来了。”
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台崭新的电子计算器,在这个算盘仍是主流的年代,这简直是稀世珍宝。
赵大柱的眼镜片上反射着计算器液晶屏的微光,钱进点了一下,屏幕上开始出现数字。
“这是?”
“这是小鬼子研制出来的机器……”
“hp-35型计算器!”
钱进点头:“对,赵老师你识货。”
现在国内已经有电子计算器了。
甚至一早在1955年,哈尔滨工业大学就研制出了模拟式电子计算器,当然那时候不可能流入民用市场,都是给军工企业和科研单位使用的。
至于微型的掌上计算器现在国内还没有动静,其他各国动静也不大,如今最大的动静在东瀛鬼子手里。
七十年代的小鬼子确实是小日子过的不错,就拿微型计算器来说,惠普在1972年研制出了hp-35。
这是世界上第一部手持的科学计算器,它在当时与其它同类产品有着很大的不同。
钱进在友谊商店看到过一些计算器,只能执行加、减、乘、除四项基本功能。
老会计是看不上这种计算器的,毫不夸张的说,针对日常生活所需,好会计打算盘的速度比用计算器算的还要快。
但到了hp-35的问世,一切不一样了。
这款机器拥有恐怖的35个按键,它能把计算尺的所有功能精确到10位数字精度,而且能够在200位十进制范围运行小数点或10次幂的指数。
正是这些功能的结合,让已经被几代工程师和科学家所使用的计算尺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
赵大柱在前两个月刚发行的报纸上看到过关于这台计算器的介绍。
结果如今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忍不住算了几个复杂数字。
一秒钟出结果。
这让他又是激动又是惆怅:“老算盘要退出历史舞台喽。”
他的手抚摸着计算器光滑的表面,像是在抚摸什么圣物。
钱进没有给他拒绝或者询问机会,留下东西摆摆手便走。
赵大柱去追他:“钱进、钱老弟……”
隔壁办公室门打开了,马德福冒头出来问:“怎么回事?嚷嚷什么?”
赵大柱藏起了计算器,嘀咕着说:“没、没什么,我寻思——没什么。”
马德福看见了钱进的背影,嚷嚷道:“钱进,你不在大堂你过来干什么?”
钱进说:“拉屎,这还得向你汇报吗?”
马德福气的跳脚,关上门回去开始打小人。
空闲时间结束,又有顾客上门买东西。
后面还有一阵拖拉机轰鸣声响起,车子停在了门口,有壮汉进屋问道:“谁钱进啊?”
钱进琢磨这马德福不死心,还找人要跟他硬碰硬呢?
那真是巧了,他今天把张爱军给带过来了。
但进门的只有一个人。
这汉子虽然魁梧强壮,却长的面皮黝黑、满手粗茧,他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袖口磨得毛毛糙糙,裤腿上则溅满了泥点子。
钱进感觉这不像个能干架的人,便点点头说:“我是,同志怎么了?”
壮汉上下打量他,大大咧咧的说:“赵大奎、赵二奎他们几个熊玩意儿是你给揍的?听说他们满嘴的牙齿都被揍光了?”
钱进反问道:“你想来给他们报仇?”
壮汉哈哈大笑:“给他们报仇?狗屁,我是来给你敬一杯酒的。”
说着他来到柜台前拍下五毛钱:“今天高兴,来两大盅大曲。”
大盅二两,小盅一两。
刘秀兰迅速上手给他打酒。
壮汉自己接过一杯酒又推给钱进一杯酒:“来,领导,我敬你一杯。”
钱进问道:“为什么?”
壮汉大咧咧的说:“赵家那四个狗草的不是东西,你收拾了他们是为民除害,我为民请你喝一盅。”
金海出来上货,他认识壮汉说道:“二虎你这大清早的就喝上了?”
壮汉二虎指向钱进:“我过来拉俺队里尿素,顺便请领导来一盅。”
金海点点头:“一盅可不够,你得请他吃顿好饭。”
二虎大笑:“我肯定乐意,就怕领导瞧不起俺们那个穷生产队,不乐意去上门哩。”
钱进纳闷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金海指着二虎介绍:“他叫钟见虎,家里排行老二,都叫他二虎,是忠庄生产队的副队长。”
“他们忠庄跟赵大虎他们的赵家紧挨着,平日里有些纠纷,忠庄的队长被赵家兄弟给气死了,忠庄的汉子就发誓,不把赵家兄弟办了,他们生产队就没有队长。”
介绍后金海问钟见虎:“怎么着,现在赵家兄弟被人办了,你们是不是要选队长了?”
钟见虎一口酒干掉一两,抹抹嘴说:“不着急,我们先把清水河给抢回来再说。”
金海进一步向钱进介绍。
自店公社内有多条河流,村庄基本上便是沿着河流建起的。
其中清水河穿过赵家和忠庄的土地奔流入海,赵家在上游、忠庄在下游。
六十年代的时候闹旱灾,两个生产队围绕清水河的用水问题发生过好些争端。
赵大奎当了队长后,更是组织人手在清水河里盖起了一座小堤坝。
他们碰到天旱会蓄水,碰到汛期则放水,忠庄深受其害。
奈何忠庄人少且壮劳力少,玩硬的斗不过赵家。
想告状但前些年政府职能有问题,上头解决不了这事,最终赵家兄弟又各种挑衅,气死了忠庄的队长。
金海看看钟见虎的裤腿子,问道:“糊弄谁呢?你们还没把河道上头的堤坝给砸了?”
钟见虎痛快的笑道:“砸了,这三天一直忙活这个事呢,否则早就过来拜会这位领导了。”
他伸手指向钱进,大大咧咧却真诚毕露。
金海问道:“那你们还要怎么抢清水河?”
钟见虎笑而不语,又对钱进举起酒杯:“领导,敬你一盅。”
钱进说道:“根据单位的纪律,我上班不能喝酒,不过这不是事,你在这个公社我也在这个公社,咱们后面低头不见抬头见,有的是坐下喝酒的机会。”
“古人以茶代酒,我这里没有茶水,就以真情代酒,如果你确实把我当自己人,绝对不会挑我的礼是不是?”
说着他虚晃一记佯作喝酒。
就跟演戏一样假装面前有酒壶酒杯,他假装倒酒,举起来示意碰杯,一仰头喝下去。
钟见虎又大笑,也把自己杯子里的残酒给喝掉了。
钱进将另一杯酒给他,往钱箱里扔了五毛钱对刘秀兰说:“给钟队长来点生米和五香豆干下酒。”
刘秀兰用酒杯舀了半斤炸生米,又盛了半斤五香豆干上来。
钟见虎瞪大眼睛问:“你请我啊?”
钱进说道:“不是请你,是请咱俩,我这不也在喝酒吗?”
说着他又假装倒了一杯酒:“来,钟队长没有筷子咱们下手抓,吃着、喝着。”
他抓起几个生米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的喷香,举起虚假的酒杯又来了一口。
钟见虎高兴坏了,指着他对其他人说:“这领导是好领导,这才叫人民干部,不像……”
“咳咳。”金海咳嗽,“二虎,别喝点马尿就瞎咧咧。”
他看着是呵斥钟见虎却是为对方着想。
钟见虎反应过来,急忙咧嘴笑:“我说不像你金海,咱俩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玩,多少年了还没吃过你请的下酒肴呢。”
马德福阴沉着脸走出来。
他冷飕飕的问:“钟队长,我听你刚才说谁是好干部?”
钟见虎低下头。
他恨马德福,可是不敢得罪对方。
全公社只有一个供销社,马德福是供销社的负责人,他要是得罪了马德福,全生产队都得跟着倒霉!
钱进见此乐了,说:“马主任没听清吗?人钟队长说你是人民的好干部呢。”
钟见虎睁着眼睛看钱进。
传闻有误。
社员们传的都是什么瞎话,这钱进也没有多彪悍嘛。
马德福哼了一声。
钱进接着说:“你还真信啊?”
“你办公室里没有镜子那我撒泡尿给你照照你那张驴屎蛋子脸,你配的上人民干部的称呼吗?我看你可以去配钥匙,能配几把。”
马德福暴跳如雷:“你他娘……”
钱进迈步过去猛然冲他挥舞手臂。
马德福吓得叫了一声惶恐的往后窜:“你……”
钱进挠挠后脑勺:“哎,马主任你干啥呢?你跟猴子似的蹦跶什么呢?”
瞪大眼睛跟甲亢了一样看钱进。
传闻有误。
社员们传的都是什么瞎话,这钱进比大家伙口口相传中的还要彪悍!
马德福愤恨的盯着钱进,一字一顿的说:“你以为你可以无法无天?。”
钱进凑到他跟前低声说:“我建议你去自首,争取组织的宽大处理,否则你会很惨。”
马德福伸手推搡他。
钱进夸张后退撞翻了个空货架,爬起来后将马德福摁在地上捶。
马德福抱着头高呼:“救命啊!打死人了啊。”
钱进闷声不语,加重了挥拳力度还趁机给他裤裆里扯了一把。
这把马德福扯到哀嚎。
金海、刘秀兰去拉钱进:“别打了、别打了……”
钱进叫道:“他打我、他把我踹翻在货架上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去拉住他?”
马德福一看他被拽住,赶紧起来挥手冲钱进胸膛来了温柔的两巴掌。
金海见此赶紧上去拽马德福:“马主任,不能打了啊,你打不过他你别打了……”
刘秀兰也放开抓着钱进的手急忙的说:“哎呀,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钱进挣脱,一脚踹翻马德福,上去继续爆锤开大。
赵大柱风风火火跑出来,一看情况也去拉人但拉不动。
最终又有人去报告了治安所,刘建国跑来,才算把钱进给拉开:
“哎呀,你们这个单位是怎么回事嘛,你们是供销社还是拳击场呀。”
钱进委屈的说道:“他马德福欺负人,嫌我挡路就一脚把我踹翻在货架上,把货架都给撞倒了。”
钟见虎立马说:“我作证,政府我作证,钱进这位同志说的是真的。”
刘建国看向金海、赵大柱等人。
赵大柱苦笑道:“我没在大堂,我出来的时候两人就扭打成一团了。”
钱进听到这个回答暗地里点头。
算盘子没白送!
金海更是直接说道:“确实是马主任先动手的,唉,马主任现在冲动的很,他一脚把钱进踹在这个货架上,你看这货架不是被撞翻了吗?”
说着他还躺在了货架上,重现了刚才场景,大大增加了说服力。
刘秀兰愁眉苦脸的说:“咱单位现在成笑话了,马主任,你看钱进不顺眼你别出来,前头交给我俩就行了,结果你出来打他,唉!”
一声长叹,气的马德福想骂草你吗。
但是心有余而气不足。
他被钱进捶的很惨!
然后他还得被刘建国批评。
刘建国将他拽起来拉到椅子上生气的说:“马主任,你好歹是个国家干部,你年纪都快能当钱进同志的爹了,你说你怎么这么冲动……”
马德福闻言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从椅子上软塌塌的滑倒在地……
(本章完)
第173章 发动心腹出狠招
第173章 发动心腹出狠招
短短一个礼拜多点的时间,钱进跟马德福干了两场仗。
大获全胜。
不过钱进有时候也会反思。
自己在基层表现的如此暴力,不知道消息会不会传到县领导耳朵里,要是传过去,恐怕在领导眼里已经成了刺头。
别说去新单位当老大了,怕是去当小兵都不行了。
但不要紧。
其实他现在在甲港生活的也挺滋润,而且借助闯鬼市的名头他已经可以比较随意的应用商城商品了。
所以去外商办只能给他锦上添,不是雪中送炭,他的期待感不太足。
这样他必须得狠干狠斗马德福。
后面他换了反思内容:
自己上次揍马德福的时候是不是出拳角度不对?下次得给他一记下勾拳!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马德福竟然避战了。
钱进没搞懂情况,这货直接不回公社了,不知道是去县里还是市里又或者去哪里了,反正再不冒头了。
赵大柱这边气的骂娘。
没有马德福的钥匙,他开不了抽屉拿不出账本来。
不过这事很简单。
钱进说一锤头就能解决一把锁。
赵大柱可不敢这么干。
他怕到时候马德福借此机会整自己。
人家毕竟是主任,还是有背景的领导,对付不了钱进还能对付不了自己?
见此钱进又帮了他一个忙,后面他打电话给泰山路居委会,把周山湖给叫过来了。
周山湖一边给钱进汇报突击队的工作情况,一边轻轻松松捅开了两个锁。
赵大柱震惊:“你这么快啊?其实、其实左边那把锁我有钥匙。”
周山湖随意的说:“有没有钥匙无所谓,反正顺手的事。”
其他人更震惊的是周山湖对于钱进的态度。
他们这时候才知道。
钱进不仅仅是在甲港大队当搬运工的大队长,还是市里一条街道的领头干部,手下精兵强将上百号人,光是负责的企业就有好几家……
就此他们对钱进的态度再变。
马德福不在单位,单位总得需要一个领头的,他们三人默认钱进成了这个领头人。
不过,三人态度易变,诸如食品店、医药站、合作商店、收购站的工作人员态度却不易变。
里面的人几乎都是马德福安插的亲信,这些人才是马德福的嫡系。
公社没有那么多的编制可以安排,自店公社的供销系统里一共就五个人是真正有编制、吃商品粮、端铁饭碗的,那就是供销社五人。
像食品店销售员、医药站给药员等等都没有编制,就是日后所说的临时工。
他们身份类似城里各大街道的治安突击队队员,拿的不是工资,叫‘补贴’。
但是这些工作岗位都很有权力,城里人愿意进治安突击队,乡下人更愿意进食品店、医药站这些单位,甚至不夸张的说,他们打破头的往里挤。
这些人的任命基本上是公社供销社的主任负责,于是马德福自然会安插自己人。
过了几天当他发现赵大柱、金海等三人贴近钱进之后,他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启动了杀手锏。
4月18号,趁着钱进回城的空当,他从县城里杀了回来。
金海三人看到他突然露面,多少有些诧异:
“马主任您回来了?”
“马主任好,您怎么回来了?”
他们态度很恭谨,马德福却趁机发难:“什么叫我怎么回来了?我是这里的领导,我不该回来吗?”
被批评的刘秀兰缩了缩脖子,低声说:“应该的、应该的,对不起马主任,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有什么意思?”马德福逼问她。
小姑娘被逼的没办法,低下头红了眼睛开始抽泣。
马德福这才满意的回到办公室。
看着他背影消失,三个人对视一眼,面有愤懑:
嘚瑟什么?逃兵败将罢了!
人钱进在单位的时候你怎么不敢回来?你还知道自己是这供销社的领导?有你这样欺软怕硬的领导吗?
金海安慰刘秀兰,又说:“他肯定是去县城乃至市里找关系办钱进来着,肯定这条路走不通,否则不会回来冲你发火。”
“你看着吧,他马上还要发火,咱们就当什么看不见什么听不见吧。”赵大柱冲两人挤眼睛。
果然,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下,马德福已经愤怒的咆哮起来:
“日他粮了,怎么个事?什么意思?我我我办公室怎么放上他的床了?”
三人装没听见。
一个拿着鸡毛掸子扫货架,一个整理货架,一个热心的为老大爷介绍香烟品牌。
马德福怒气冲冲的杀回来,吼道:“你们耳朵聋了?听不见我的话了吗?”
三人满脸诧异:“马主任,您问谁?”
马德福更怒,指着赵大柱说:“问你!你给我说!”
“马主任,说什么?”赵大柱讪笑道。
“还说什么!我办公室那张床是怎么回事!”他吼道。
赵大柱恍然的说:“噢,是这样的,那个,用来给小钱当宿舍的破厢房前两天刮大风给刮掉了半边屋顶……”
“然后他就能住我办公室?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我办公室有机密文件?知不知道我办公室里藏了单位的钱!”马德福吼着吼着忽然乐了。
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
这不是有办法可以治这小子了吗?
结果……
赵大柱淡定的说:“马主任,小钱当时给县里的后勤科领导打电话了,是领导安排他住你办公室的。”
“当时小钱也说了,你办公室可能有他不能碰的东西,但咱单位情况你知道,除了你办公室外,其他地方没有适合供他住宿的地方了。”
“咱就一个宿舍,已经给小刘住了,总不能让孤男寡女住一间房吧?”
马德福皱眉:“他给县里打电话了?县里安排的?”
赵大柱点头:“对,是县里安排的。”
“关于你的办公资料,当时小钱请治安所的刘所长过来贴了封条。”
“你的办公桌、你的抽屉、你的书架和书柜,全贴上了封条进行保护。”
马德福脸色涨红了。
这个小比崽子怎么这么谨慎!
他说道:“那也不行,领导这是瞎胡闹,我我那里头有钱,不少钱呢!”
“咱单位的钱?”赵大柱诧异的看向他。
马德福一愣,陡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供销社主任管人事管工作管作风,就是不管钱。
钱是会计碰的东西,也只能会计碰,主任负责的是监督!
马德福哼了一声,背着手气冲冲的离开。
中午,办公室里的马德福靠在藤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串油光发亮的檀木念珠。
窗外,金海正在去往仓库准备例行清点。
赵大柱和刘秀兰说说笑笑,他们俩是师徒关系,刘秀兰虽然是以售货员身份进的单位,可是领导想安排她当会计,她现在身兼两职,售货员和二会计。
如今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到来,但春江水暖鸭先知。
中央并不是一切保密突然就施行一项大政策,在此之前都有一些预兆。
比如去年高考公布之前,召开了多次以知识分子和教育专家为参会主体的会议,懂行的人和有关系的人都知道国家即将恢复高考。
同样,如今供销社和商业局等单位已经猜到了国家要在经济上有大政策变动,所以都在培养人才。
马德福不在其列。
他眯起眼睛看三人消失,嘴角抽动了一下。
没有人往他办公室看一眼!
他知道怎么回事。
这三个人已经倒向钱进了。
钱进!
“小兔崽子,一来就想翻天?”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仗着是市里派来的,就敢在我马德福的地盘上撒野!”
马德福低声咒骂着,把念珠重重拍在办公桌上。
桌上的搪瓷茶缸震得叮当作响,里面泡着的茉莉茶溅出几滴,在玻璃台板下那张他与县商业局局长的合影上留下淡淡的水渍。
“小刘!”马德福朝门外喊了一声。
刘秀兰匆匆忙忙的进来:“马主任,您有什么吩咐?”
马德福懒洋洋的说:“去食品店把王胖子叫过来。”
刘秀兰又匆匆忙忙的出门。
马德福盯着她扭动的小屁股看,最终摇摇头。
小姑娘太干瘪了,还是少妇有韵味。
很快,公社食品店的王胖子闻讯而入,他白大褂上沾着油渍,手里还提着一扎油条:“马主任,您找我?”
说着,他把油条给马德福挂在了桌子旁。
这油条是生油炸的,跟豆油菜籽油炸出来的不一样,颜色不那么好看但好吃。
生油炸的油条有一个神奇的特点,越放越好吃,等到放的冷了硬了,嚼起来嘎嘣脆,并且越嚼越香。
马德福把这油条当零嘴吃。
这是全公社独一份的优待,现在哪有人家舍得用生油炸油条炸面鱼什么的?
农村生产队里,好些人家一年才分个一斤二斤的菜油,他们一年到头看不到生油!
马德福拿了根油条啃了一口,嘎嘣脆,喷香。
他满意点头。
王胖子嘿嘿笑:“主任,这几天没吃这一口,想吧?”
马德福瞪了他一眼:“少给我嘻嘻哈哈的。”
他又压低声音问:“钱进那小比崽子没去找你搞吃的?”
王胖子提起这点很佩服:“没有,他只跟我有工作上的接触,我想给你弄点东西拿个把柄他都不要,死活不要,他真是个好干部!”
马德福恶狠狠的盯着他。
王胖子自知失言赶紧补充:“但不是个好人,他他他……”
想了一顿没想出来钱进的缺点,只能再次斩钉截铁的补充一句:
“他不是个好人!”
马德福阴沉着脸点点头:“行了,别给叨逼叨了,听好了,我跟他的关系你了解吧。”
王胖子立马说:“了解,现在全公社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马德福紧跟着问。
王胖子再度失言,支支吾吾不回答。
马德福一拍桌子,他吓得一哆嗦,无奈的说:“知道你被钱进揍了两次,知道你被进打的尿裤子……”
“谁他妈被钱进打的尿裤子了。”马德福气的鼻孔冒烟。
王胖子弱弱的说:“肯定有人造谣,肯定是有人瞎扯。”
“就是造谣。听好了,这段时间,你给我盯紧那个钱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胖子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
王胖子会意地点点头,油乎乎的脸上堆满笑容:“您放心,保管让他寸步难行。”
马德福满意的笑了:“不只是寸步难行,你还要帮我干掉他!”
王胖子脸上肥肉一哆嗦,露出震惊表情:“啊!我?”
马德福皱眉:“当然不只是你,还有医药站的李卫国他们呀。”
“你给咱马家军开个会,把我的指示和精神传递到,明白吗?”
“明白,明白,”王胖子点头,“不过马主任你不跟他们聊聊吗?”
“说真的,马主任你最近不在单位,确实让人多想,有些人说你是怕了钱进……”
“怕他妈个臭批!”马德福怒骂一声,“那是县里来了通知,让我去学习,今天回来处理了紧急工作,明后天我还得去学习呢。”
王胖子点头哈腰:“那我祝您学习顺利,马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马德福指向行军床上的被褥:“给我全搬到那间烂房子里去。”
“他娘的,这小兔崽子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住一个房间?”
第二天一早,马德福就坐着县里送货的解放牌卡车回了县城。
但他并没有去什么学习班,而是通过关系住进了县招待所最好的房间,每天通过电话遥控着自店公社的一举一动。
钱进休假结束,一脸春风的回来上班。
下乡工作也有好处,他不能纵情声色,又把青春的身体养回来了。
昨晚魏清欢莺莺啼啼的求饶声让他至今还回味无穷。
清明已过,节气上没两天就是谷雨了。
到了此时,春耕正忙。
按照规定供销社要去各分销单位检查春耕物资供应情况。
这事往年是马德福负责。
今年老马同志王八见首不见尾。
赵大柱主持开会,便让钱进去负责这件事。
无他,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二级分销单位这些人是马德福的心腹,都知道自己指使不动他们,不愿意去自取其辱。
钱进不在乎,既然大家不愿意干这活那他自己干。
隔着供销社最近的是公社食品店。
钱进溜达着过去,还没进门就听见负责人王胖子的大嗓门:
“哎哟,领导来得正好,我们这儿刚到了一批新鲜带鱼,正准备给各大队分配呢。”
钱进推门进去,只见柜台后面摆着几个大木盆,里面确实堆着一些带鱼,但数量明显不多,而且已经开始发腥。
店里还有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售货员正嗑着瓜子抖腿,见他进来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王店长,这批带鱼有多少斤?准备怎么分配?”钱进掏出笔记本登记。
王胖子搓着手说:“县里批了五百斤,按说每个大队能分四十斤左右,不过。”
他又为难地看了看那几个木盆:“运输途中出了点问题,实际到货只有三百来斤。您看这分配方案……”
钱进皱起眉头:“差这么多?运输单和验收单给我看看。”
“这个嘛,领导你这是为难我了,”王胖子唉声叹气,“这些单子哪能留在我这里?都是你们一级单位保存,一般是马主任保存。”
钱进盯着王胖子看了几秒,突然问:“马主任走之前来过食品店?”
王胖子脸色一变,随即又堆起笑容:“哪能啊,马主任上次去县城学习走的着急,我都没见着他的面,他就上车了。”
钱进慢悠悠的问:“第一,我们都不知道马主任是去县城学习的,你没见着他的面是怎么知道的?”
“第二,马主任既然没有跟你见面,那么运输单和验收单是怎么拿走的?”
王胖子习惯性的开始支支吾吾。
女售货员倒是很有种,她的形象在当下就是不好惹的那种妇女:
长头发编成长辫,涂脂抹粉浑身香喷喷,抹了口红、脖子上系着纱巾,胸口鼓鼓囊囊、屁股将涤纶红裤子撑得紧紧绷绷。
这种扮相如今在农村过于前卫,会被人在背后说是搞破鞋的。
她一抿头发走上前来,直接说道:
“有问题你直接去问马主任吧,问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就是办事的,就是小兵小卒子。”
“来来来,让一让,我要扫地了。”
钱进一拍桌子呵斥道:“什么态度?我还不能问你们问题了?真是作风蛮横!”
“我作风蛮横?我扫个地哪里作风蛮横了?”妇女显然做好了冲锋陷阵的准备,“你个城里来的领导真有意思,叫人来评评理……”
钱进厉声说:“不用评理,你什么工作风气我早就有所耳闻,县里市里领导都有所耳闻。”
“好了,今天我是亲眼见识到了,那不要多说,你这个女同志不用干了,给我滚回家里去,食品店重新招聘一名售货员!”
王胖子和女售货员全傻眼了。
你说我们作风蛮横?
女售货员急了,叫道:“你凭什么开除我?你有什么资格开除我?你又不是领导……”
“我是25级待遇的干部你说我不是领导?你真是瞎子上楼梯,不知道个眉眼高低!”钱进严厉的打断她的话。
“告诉你们,我的职级待遇比你们尊敬的马科长还要高两级,上一个跟我舞舞喳喳的就是你们的马科长,他下场你们清楚,老子直接用拳头把他揍的滚蛋了!”
“你们一个两个觉得比马科长还厉害是不是?实话告诉你们,我的关系在市里,你们去市里供销总社打听打听我的名字再来跟我顶牛!”
王胖子被他直接开炮给炸懵了。
这个钱进年纪轻轻,怎么办事这么蛮横霸道?比马主任还要蛮横霸道!
但钱进知道这一套有用。
他是在农村长大的,知道农村人的办事风格。
在这里阴谋诡计、示好怀柔没什么意义,就看谁的拳头硬、就看谁的路子野。
王胖子两人以为他会来查蛛丝马迹,所以还想着胡搅蛮缠把食品店的水给搅浑了,让他钱进浑水摸鱼。
结果人家就没打算摸鱼,人家是来炸鱼的。
钱进拍着柜台吼了一通,没再追问,转身就走:“那女同志给我回家,或者你去县里告我的状。”
“不过我把话给你说清楚了,你去了县里告我,要么把我告倒,要么我慢慢收拾你、收拾你家里、收拾你全生产队!”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妇女急了,上来挡住他撒泼:“你不能撤我的职,哎呀苍天大老爷呀,哎呀各位领导干部……”
她拉扯钱进衣服,钱进反手撕扯她的衣领左右开弓就是两记大逼兜。
然后钱进把她给拖出去冲外面的人喊:
“都来看、都来瞧,这谁家的媳妇、谁家的闺女不要脸了,她看到我是城里来的干部,痴心妄想想跟着我进城,竟然要撕扯我衣服冲我耍流氓啊……”
食品店跟供销社一样,都濒临公社主干道。
于是钱进这边开喊,那边就有人跑来看热闹。
王胖子汗如雨下。
妈的这个钱进不按套路出牌。
他把自己手下这泼妇撒泼耍混的路给走了,让自己两人无路可走!
(本章完)
第174章 撒泼抓心腹,好戏正开场
第174章 撒泼抓心腹,好戏正开场
钱进撕扯着妇女对赶来的人说:“快去给我通知治安所,快去通知刘所长。”
“有人冲我耍流氓了,有人撕扯我衣裳,我要举报,我要向上级单位反应,我要向市总社领导反应!”
妇女慌了,喊道:“没有我没有,我我我,你污蔑人……”
王胖子不是个反应快的人,也不是什么有脑子的人。
他此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赶紧出来和稀泥:“别啊,领导,你这是干什么?这你这是污蔑梨……”
“你也想被撤职?”钱进冲他狞笑,“你以为我狠下心来收拾你们两个,你们马主任会救你们命?”
“告诉你王胖子,你们马主任现在是稻草人救火,自身难保了!”
王胖子打了个哆嗦,又急忙对妇女说:“梨,快向领导道歉……”
“不准道歉!”钱进厉声说,“她被开除了,有意见可以去县里找领导申诉!”
公社所在地就那么小的地方。
治安所也在旁边。
刘建国苦着脸到来,问道:“这又是什么事?我说钱进同志,你是打算把我们公社闹个天翻地覆呀。”
钱进怒道:“是你们要闹我没有清白!”
“这女同志趁着我进入他们单位、趁着没什么人她竟然对我耍流氓。”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下乡工作之前我们市总社的易社长就跟我说了,到了公社一定要把裤腰带看好,现在有些人为了进城是无所不用其极!”
妇女嚎叫道:“我没有,这是污蔑,他他他污蔑我!”
钱进问刘建国:“我堂堂的25级干部,拿这种作风问题污蔑她?”
“她顶多被你们批评一顿,我呢?我被上级领导知道了在基层有作风问题,以后上升的路子都被斩断了!”
刘建国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
现在还没有哪个领导干部会用作风问题开玩笑。
特别是青年干部更不敢在男女问题上出事,更别说会自辱作风去诬陷个普通农村妇女。
钱进又怒视王胖子:“你说,是不是她先去撕扯我衣服、她先嗷嗷乱叫的?”
“告诉你,治安所领导在这里,咱们说话都得负责,否则最轻丢工作滚蛋回家,严重了得去坐牢接受社会主义教育!”
王胖子脸上的肥肉哆嗦着,两腮抖的跟沙皮狗似的。
他最后一咬牙说:“是,是这么回事,是梨先去撕扯人领导同志的。”
这话是真的。
但他知道梨没打算冲钱进耍流氓。
压根没这个胆量呀。
梨也拿这点来争辩,尖叫道:“我没有冲你耍流氓……”
钱进指着自己身上歪歪扭扭的衣领和皱皱巴巴的衣襟说道:“这不是你撕扯的?嗯?你没有撕扯我衣服是不是?”
梨嚎啕大哭:“可我没有耍流氓啊。”
钱进问刘建国:“刘所长,她撕扯我衣服、扒拉我,她说她没想着耍流氓?”
刘建国看出钱进要把事情往大里闹,只好把他们往治安所带:
“先去所里说吧,钱同志,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先去所里吧……”
王胖子在后头弱弱的问:“领导,那我用不用去所里?”
刘建国叹气说道:“你也得去。”
王胖子有些尴尬的说:“我、我是问钱进领导,那什么,刘所,我们正在备战春耕物资保障工作,我得赶紧去发带鱼,因为都有点臭了……”
钱进说道:“这里刘所长最大,他让你去你就去呀。还问我呢,刚才在里头谈公事的时候你怎么不问我?”
王胖子只好说:“那我把带鱼先收拾一下,免得腥臭引来野猫出岔子。”
“那你收拾好,任何岔子都得算你头上。”钱进冷冰冰的补充一句。
王胖子低头进屋。
钱进在后面说:“先把现有的带鱼按比例分配,缺的部分我会去县供销社查清楚。”
“不管涉及到谁违法违规,一定要严查到底、严厉处分!”
王胖子腰上跟救生圈一样的肥肉忍不住哆嗦两下子。
他在屋里磨磨蹭蹭等到刘建国和钱进等人离开,然后立刻跑到供销社,抓起主任办公室那部老式摇把电话开始摇晃:
“喂,总机,给我接县招待所201……”
钱进那边在治安所里要求刘建国出接警记录,然后他说:“我要把记录交给县里领导看,必须要免掉曹梨这位女同志的工作!”
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哭哭啼啼的说:“领导我知道错了,你大人大量……”
“你不是知道自己错了,你是知道自己要被撤职了。”钱进一语辛辣道破核心。
刘建国和另外的治安员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
梨哭道:“领导你放我一马,我实话实说,不是我要跟你顶牛,是他王胖子,是王胖子那狗草玩意儿指使我这么干的……”
“他指使你冲我耍流氓?”钱进问道。
梨现在最恨的就是王胖子了。
王胖子怂恿她以泼妇姿态收拾钱进,他还说钱进一个城里的小年轻没有经验,碰到妇女撒泼就会落荒而逃,他们好打个胜仗给马主任看。
结果钱进比她还能撒泼,还敢于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连带着污蔑她。
让她愤怒的是,王胖子害怕了,不但不给她说好话,还配合钱进一起污蔑她!
这算什么事?
内奸永远比外敌更可恶!
于是梨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屎盆子往王胖子头上扣:“对,是他王胖子指挥我这么干的。”
“他是我领导,我不能不听他的话!”
刘建国不好糊弄。
他是老治安员了,了解梨的性子也了解王胖子的性子,更对供销社和各分销店的权力斗争内情一清二楚。
于是他带走钱进低声说:“给我个面子,钱进同志,今天的事就调解算了,别闹大了。”
钱进沉吟一下,正色说:“我回市里的时候,找领导打听过刘所您的情况,我很尊重您。”
“既然您这么吩咐了,我肯定听您的。”
钱进是实实在在打听过刘建国的,也打听了马德福和公社书记康有胜等人。
同样,刘建国打听过钱进。
他知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得罪不得,因为人家在治安系统里名声比在供销系统更大,很多领导都知道他,有些领导还因为他立功来着。
听到钱进这么说,刘建国顿时大喜。
然而钱进还有个要求。
他回去告诉曹梨:“刘所长让我不要追究你责任了,他希望能帮咱俩调解矛盾。”
“我愿意听刘所长的话,但治安系统内部,我可以不追究你责任,咱们供销系统里头,我肯定要继续追究的。”
曹梨的心情大起大落。
刚开心又悲催,刚要笑又得哭。
钱进继续说:“不过你刚才说的话给我一些提示,或许你我没有仇恨,是有人在背后捣鼓事,让我们成为仇敌。”
“对对对,就是这样!”曹梨急忙喊。
钱进说道:“现在来看这个人是王胖子,那么我也可以改成收拾王胖子……”
曹梨几乎要下跪:“领导你这话说到头了,你得对着王胖子那个死人使劲,我真是听他的。”
“你不知道呀,领导,我日子过的很苦,我家里男人是个废物,我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在公社找了个活干,你别把我开了,你把我开了,我家里就完蛋了。”
“我这次招惹你都是王胖子指使的,王胖子欺负我,王胖子他、他真的对我耍流氓来着——呜呜呜……”
说着她哭了起来。
钱进这边乐了。
嘿。
他本来想收拾这霸道娘们进行敲山震虎,结果好像可以直接敲虎了?
本来不想多事的刘建国傻眼了。
他头皮发麻,说道:“曹梨,你可不能乱说话呀。”
钱进说道:“对,不能污蔑同志。”
“如果王胖子真的对你有不轨之举,那你跟我和刘所长说,我们给你做主。”
“我不但要向上级领导反应开除王胖子,还会补偿你,让你去当食品店的负责人。”
曹梨抹着眼泪说:“领导我实话实说,你让我当我也不敢当,这供销社里头不还是马主任当家吗?”
“马主任跟王胖子关系匪浅,他们俩关系好呀!”
钱进斩钉截铁的说:“这个你不用管,马主任现在在哪里?”
“你应该已经听说过我和他之间的流言蜚语,我告诉你吧,你们的马主任快要倒台了!”
他才不管后果呢。
什么城府、什么谋划,他统统不管,先过嘴瘾再说!
反正他有商城做依仗,反正他这辈子熟知国家发展大势,反正他在泰山路已经有根基了!
刘建国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青年人太猛了吧!
曹梨看看刘建国又看看钱进。
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农村妇女,但也有些智慧。
于是她迅速分析,钱进敢守着刘建国这样的领导说马德福要倒台,而刘建国并没有反驳也没有警告钱进别乱说。
那么再联想钱进两次揍了马德福却安然无恙反而逼得马德福逃跑的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当即做出决定:“领导,我要告王胖子!我要立功、要戴罪立功!”
王胖子刚从供销社出来,就看到两个治安员一个劲找人打听:
“食品店的王胖子在哪里?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已经得到马德福新安排的王胖子心情愉悦,他有对付钱进的招了。
于是他乐呵呵的招手:“我在这里,怎么了?”
两个治安员看到他后眼睛一亮,对视一眼跑过来一前一后堵住他。
王胖子感觉不对劲,不安的问道:“怎么了?文超,怎么了?”
与他关系不错的廖文超咳嗽一声摁住他肩膀,低声说:“老王,对不住了。”
另一个治安员掏出手铐给他砸在手腕上:“走吧,王胖子,你被捕了,你涉嫌流氓罪,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你等着坐牢吧。”
王胖子懵了:“怎、怎么回事?不是,你们搞什么?不是梨耍流氓吗?跟我啥事?”
他又自作聪明的反应过来:“我知道了,肯定是那臭娘们说是我指使她耍流氓的……”
“别说了,去所里配合调查吧。”廖文超冲他苦笑一声,“老王看在以前吃你油饼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王胖子终于感到恐惧了。
现实发展怎么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现在一切怎么跟马德福电话里信心十足的安排完全不一样?
他被带进治安所。
钱进则精神抖擞的离开。
刘建国出来送他,看到王胖子后脸色一沉,厉声说:“把他送去审讯室,好好审问!”
食品站的工作暂时无法开展了,钱进去医药站检查药品储备。
医药站不是公社卫生院,算是21世纪的药房和半个兽医站。
这里销售一些常见药品,比如酵母片、氟哌酸、清凉油、山楂丸、甘草片、开塞露、藿香正气水等等。
公社医疗条件差,各个生产大队有赤脚医生,赤脚医生需要什么药不是去卫生院拿,而是从医药站来进货。
他们每个季度和每个月都会向医药站递交采购单,通过医药站采购再交付给他们。
另外有些公社没有专门的兽医站,于是兽医会留在医药站里,毕竟医药站售卖的兽用药品也多。
字典公社便没有兽医站,这里医药站的站长叫李卫国,他是个瘦高个的兽医,此时正在柜台上整理药瓶。
“李站长,春季流行病预防药品准备得怎么样了?”钱进进门后问道。
李卫国头也不抬:“都按计划准备好了,消瘟片、止泻药、纱布、酒精,一样不少。”
“带我去库房看看实物。”钱进说道。
李卫国这才抬起头,搓了搓手:“库房钥匙在保管员那儿,保管员他娘生病了,正好今天去城里看病,估计得明天才回来。”
钱进笑了:“那么今天要是有人来采购药品怎么办?”
李卫国解释说:“我们货架上都有药,库房里有的品种这里都有。”
他看钱进的眼神带着些不屑:
这个都不懂还想跟马德福对着干?
钱进早已经从梨口中得知消息,所有二级分销站和生产大队里的双代店都已经联合起来,他们在马德福的指挥下要给钱进开展工作制造麻烦。
所以他不生气,继续说:“那先把药品清单给我看看。”
李卫国慢吞吞地拉开抽屉,翻找半天才拿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喏,都记在这上面了。”
钱进翻开笔记本,发现上面的记录杂乱无章。
有的药品只写了简称,数量也不明确。
他指着一条记录问:“这个‘消片200’是什么意思?是消瘟片200瓶吗?”
李卫国凑过来看了看:“啊,这个应该是200片,不是瓶。”
“一片一片的数?”钱进提高了声音,“公社鸡鸭鹅加上猪马牛羊兔子骡子的总共不得上万数量,你准备200片消瘟片够干什么用?”
消瘟片不是给人吃的,是给家禽家畜用的,用来在春季防春瘟。
李卫国不慌不忙地说:“钱同志,现在药品紧张啊。县医药公司就给了这么多,我们也没办法。”
钱进合上笔记本:“县里的调拨单呢?”
“调拨单啊,”李卫国也支吾起来,“在马主任那儿,他带走了。”
钱进盯着李卫国看了许久,慢慢笑了起来:“好好享受这几天的好日子,我马上就要下生产队去调查你们医药站的工作开展情况。”
李卫国对此浑不在意。
你去查就查呗,自己又不在生产队吃拿卡要,还能查出什么来?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明天等保管员回来再清点实物,另外你去打听一下王胖子的下场。”
李卫国皱皱眉头。
怎么回事?
王胖子有什么下场?
今天早上他还去王胖子那里买油条吃来着。
钱进刚出医药站大门,又看见一个光明顶中年人闪身进入个小巷子。
他认识这光明顶,对方是合作商店的负责人,名字叫于振峰,根据金海的评价,这是个很狡猾的人。
此时这狡猾家伙鬼鬼祟祟地来找李卫国肯定没有好事。
他想了想,没跟上去,而是快步走向公社办公室,去找公社里负责跟供销社打交道的经济文书。
字典公社的经济文书叫张小强,此时正在刻蜡板要印刷什么宣传材料。
钱进进去看,发现是知青安置政策的内容。
现在知青问题正成为国家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大问题,因为随着大量农村青年以高考方式进入城里,城里生活保障压力骤增。
同时等到大学生们在三四年后进入社会,城里的工作保障压力又会很大。
但知青回城又是全社会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以前知青们都难以回城,这事还能压着办。
随着一些知青通过高考回城、一些知青通过招工方式回城,留在乡下的知青们已经坐不住了。
他们都想回城。
而宣传材料却是老一套,内容是要求字典公社的知青们要勇于为社会发展做贡献,不要人云亦云总想回城等等,上面还列举了几个生产队的知青榜样,要求知青们向他们学习。
钱进看了眼宣传材料,张小强急忙用大红纸给挡起来,问道:“钱同志,你来干什么?”
“用这样的材料去应付知青,会出问题的。”钱进好心好意的提醒张小强。
他在城里接触的全是知青,不管突击队还是搬运队,里面主力全是知青。
所以他了解知青们的性子,也知道他们情绪里蕴藏的爆炸力。
捂盖子已经捂不住了。
张小强可不管,笑道:“这事不归我管,我就是个印材料单文书。”
“哦,钱同志你还没说呢,你来干嘛?”
钱进说道:“春耕在即,我们需要保障春耕的物资需求。”
张小强觉得莫名其妙,他说道:“对呀,是这么回事。”
钱进笑道:“可我们马主任现在不在单位,蛇无头不行,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对吧?”
“对呀,”张小强再次下意识点头,然后猛然反应过来,“你想在马主任不在期间,当代主任?”
钱进摆手:“不不不,张文书你可误会我了,我一个新销售员去争这个干什么?”
“是马主任不在,各分销单位又只认他的指挥,导致要耽误开展春耕保障工作了。”
张小强明白了:“你希望我帮你找回马主任还是帮你去联系分销站那些负责人处理这件事?”
钱进无奈的笑了。
这位文书同志估计是在政府机关看多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又因为自己跟马德福争斗不断,于是看到他后总把事情往争斗上想。
钱进缓和了语气,说道:“张文书,这些事跟我无关,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只是个刚来的销售员。”
“你应该想一下,如果春耕物资出了问题,耽误了生产,最后追查下来,背黑锅的会是谁?”
“是我吗?是我一个销售员来负责吗?还是说马主任来负责?”
张小强张开口,最后点点头。
钱进继续说:“你再想一下,春耕物资的保障出了问题,供销系统追究我们,那政府里头追究谁呢?”
张小强面色一变,手里的铁笔在蜡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圈。
钱进笑了笑,不再说话转身而去。
晚上他在屋顶漏了风的破宿舍里悠然看星空,外面有人敲门:
“钱进同志,是我,张小强。”
文书的声音压得很低:“钱同志,我有话跟你说。”
钱进刚打开门。
张小强就闪了进来,另外他身后还跟着个人。
一个小个子中年人。
钱进疑惑的看向中年人。
张小强介绍说:“这是八牛大队双代店的张民生,我本家的堂哥,他说有要事找你。”
钱进问道:“张同志,有什么事吗?”
张民生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声音有些发抖:“这是马主任今天让人捎过来的,我我我觉得,我觉得得叫你看看。”
钱进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便条,上面写着:
按原计划行事,务必让钱进知难而退。县里已有安排,不必担心。
落款画了一匹老马。
便条下面,还有一份县招待所印字。
钱进看着这封信就笑了。
马德福真行。
遥控指挥对付自己,这是真要跟自己死扛了。
他问道:“张同志,这上面的‘原计划’是什么意思?”
张民生摇摇头:“我确实不知道,钱进同志,小强是我弟,他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堂哥很老实。”张小强说道,“他本来是公社的兽医,应该在医药站当站长。”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马主任把他给撤职了,为了补偿,允许他在大队开了个双代店当代销员。”
“可开双代店哪里比得上在医药站呀?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早闹腾起来了,我当时也想问问马主任怎么回事,结果我哥不让我问,他不愿意得罪人。”
双代店全称是代购代销店,现在这些年国家实行计划经济市场,然后农村基层的供销社就与生产大队合作建立了这种商业网点,任务是“代销工业品、代购农副产品”,所以叫双代店。
一般来说在合作过程中,生产大队提供场地和人员,供销社提供资金、商品及业务指导,形成“亦农亦商”管理模式。
代销员由大队选派识字、会算的村民担任,接受供销社和大队双重领导。
所以在双代店当代销员比不上在公社当医药站站长,因为代销员本质上还是个农民,还要参加集体劳动。
只有在劳动结束后,代销员才会回到双代店进行营业。
钱进心里盘算,然后点头:“这事我心里有数了,马主任任人唯亲呀,恐怕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有什么经济犯罪交易呢。”
“这样,张同志你先赶紧回去,就当没有来找过我。”
“你继续按部就班忙你的,其他的交给我来办。”
他又对张小强点头:“我会给你们兄弟一个交代的。”
张小强说道:“春耕物资保障方面,咱们应该怎么办?”
钱进拍了拍这张纸笑道:“很简单,让该负责的人来负责。”
“你也等着瞧吧,有好戏!”
(本章完)
第175章 侦查,抓奸,大获成功
第175章 侦查,抓奸,大获成功
轻骑75摩托车在县城的青石板路上颠簸,车灯大亮,灯光在暮色中摇晃。
四月的傍晚,月州县城上空飘起了炊烟,空气中还带着冬日未散的寒意。
下班时间街道上挺热闹,钱进两根烟递上去,轻易便打听到了月州县招待所的所在地。
月州县贫困,招待所修的简单,只是一座灰白色的三层小楼。
门楣上‘月州县招待所’几个红漆字已经有些褪色,门口挂着‘为人民服务’木牌更在风吹日晒下显得斑驳陈旧。
不远处有街道治安所,钱进把摩托车停在了门口,小偷再猖狂也不敢来治安所偷东西。
治安所的看门老头却不想让他们占便宜,他要上来赶人。
钱进亮出治安突击队的红袖章,看门老头见上面有警徽便没有说难听话,只是让他们早去早回。
现在海滨市各个治安所都有治安突击队协助维持社会治安,所以红袖章很管用,足够让同行们行个方便了。
两人先分开躲在巷子里观察招待所人来人往的情况。
得防备跟马德福打个照面。
太阳落山,华灯初上。
招待所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期间钱进一直没有看到马德福的身影,他汇合张爱军询问,张爱军冲他摇头。
没有发现。
这样钱进便找了个人少的时候进入了招待所。
大堂里灯光最亮堂,一个扎着两条麻辫的女服务员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人民文学》。
钱进先前没有发现马德福但发现这个女服务员了,对方脸颊白净,上班期间时不时就照镜子、抹百雀羚,穿的衣服时髦干净、鞋子是能反光的女士黑皮鞋。
从这些特点他能判断出,这是个精致的县城女郎。
但县城女郎手上带的是一块旧手表。
钱进便找到了突破口。
两人进入招待所,鞋底敲打的大理石地面声音清脆。
女服务员抬起头,眼睛一亮:
钱进长得俊朗,穿着也比一般乡下人讲究,一看就不是普通农民。
“同志,住宿?”她放下杂志主动问。
钱进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从挎包里掏出一张介绍信:“自店公社供销社的,来县里采购,要一个单间。”
女服务员接过介绍信,仔细检查公章。
钱进再次注意她手腕上戴着的手表,这是一块老旧的津门牌手表,表带已经磨损得发白。
“介绍信没问题,现在二楼满了,一楼有空房,101和105。”她递过登记簿,“登记一下。”
钱进接过钢笔,一边写一边问:“同志您怎么称呼?”
“我叫刘芳。”她抿嘴一笑,显然对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售货员很有好感。
钱进写完登记信息,跟着刘芳进入105房间。
进去后他关上门,刘芳吓一跳:“你们这是干什么?”
钱进从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轻轻推过去:“刘芳同志,这是我托朋友买的一块表,魔都才有的新型女士手表,你看看。”
这是一块白色表盘的女士石英手表,外表镀金,表盘上只有数字和指针,经典简约又有文艺范。
相比当下呆板的手表样式,这块手表新颖的不像话。
超薄表盘贴合手腕,很适合年轻姑娘。
pu材质皮表带柔软又结实,比现在流行的钢表带要更贴近女性的柔美气质。
刘芳的眼睛瞬间亮了,但她不敢收,疑惑的问:“同志您这是?”
钱进将盒子塞进她手里。
这让刘芳误会了,低声说:“你要追求我?可咱还不认识呢。”
钱进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您误会了,女同志,其实我是想找你打听点事。”
刘芳松了口气,将盒子揣进了兜里:
“你们问什么?其实不用这么客气,哦,我知道了,你们不是供销社的吧?你们是检察部门的同志?是不是要找我调查我们领导的情况?”
这样她又紧张起来。
要是收了检察部门的东西,那等着挨办吧。
不过只要领导被抓了,似乎也就没人办自己了……
这么一想,精致女郎心野了!
钱进摇头:“不是,我们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拿出马德福照片给刘芳看,一时之间也有些紧张。
马德福人脉很多,他很担心刘芳也是马德福的人,那样恐怕在他调查马德福下落之前,先被马德福给调查了。
刘芳的反应吓他一跳:“噢,你们还真是自店公社供销社的人?这不是你们供销社主任马德福吗?”
钱进点头:“是他,他在你们这里?”
刘芳说:“他时不时会来,不过最近没来。”
钱进一直注意她的神色。
很平常。
没有波动。
这样要么刘芳是个影后,要么就是她说了实话。
钱进看向张爱军。
张爱军冲他摇头。
同样没有发现刘芳的异常。
这样钱进暂时放下心,刘芳应该只是认识马德福,而不是马德福的人。
但他还不死心,问道:“马德福最近没来?你确定吗?”
刘芳不是个有耐心的姑娘,不过那块漂亮手表给了她充足的耐心。
她皱起眉头说:“起码这几天没看到过他,而且我这里有登记簿,要不然给你看看登记簿上的名字,他要是来住宿,肯定得登记。”
钱进说道:“那我们能不能抄一份最近住宿的人员名单?”
刘芳犹豫了一下。
她摸了摸手表盒子,还是去把登记簿拿了进来:“快点抄,这个是不能被你们顾客看的。”
招待所房间不多,总共三层楼不到四十个房间,现在还没有住满。
于是钱进笔走龙蛇,很快把上面的名字和工作信息给抄写下来。
“谢谢配合。”抄写完毕他合上登记簿,笑着递还给刘芳,“不过你别透露我们到来的消息。”
刘芳说道:“放心吧,我透露这个干什么?”
她带着登记簿离开,钱进开始研究本子上的内容。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烟味,床单洗得不太干净,床底桌子底下都有烟蒂。
张爱军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杯准备倒热水喝。
钱进摆手。
他对这招待所的卫生情况毫无信心,反正又不渴,还是不在这里喝水了。
将本子上登记的信息看了一遍,钱进直接起身去拉开窗帘,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有发现。”了解他的张爱军低声问。
钱进把抄录的名单递给他,指着301号房间的名字点了点:“李彩凤这个名字可疑,登记的是女同志,却住双人间。”
张爱军皱眉:“马德福会用假名。”
“不是,看笔迹就知道是个女人留下的,可这女人是月州人民医院的护士。她既然是本地人,跑来住招待所干什么?”钱进猜测这女人有问题,但不确定是不是跟马德福有关。
于是他进一步下命令:“你去后院或者前街,试试能不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几个人……”
“拉上窗帘了。”张爱军直接说,“我刚才观察的时候记下了拉上窗帘的房间,301的窗帘全拉上了。”
钱进精神一振,更有问题了:
“等天黑透了,你去前面透过窗帘看看人的影子。”
张爱军点点头,没多话。
晚上八点半,张爱军悄悄溜出房间,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到后院。
301房间的窗帘拉着,但他等了一会就等到了有人从窗前经过。
然后身影投射在了窗帘上。
最终观察到九点钟后他回来了,说:“里面有两个人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钱进兴奋的一拍手,问道:“能不能想办法确定一下是不是有马德福?”
张爱军沉吟,说道:“我刚才特意看了,窗帘拉得很紧密。”
“想透过窗子看是没办法的,所以只能去贴着门倾听。”
“但我对马德福的声音不熟悉,这样你去门口听,到时候我会在窗户上制造点声响,里面的人应该会出声。”
他们又等了一阵,等到十点半基本上走廊里没人了,钱进去了301门口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很快有窗户被拍一样的闷响。
屋子里接着响起女人的惊呼:“怎么回事?窗户外面怎么回事?”
“别慌,我去看看。”熟悉的声音!
是马德福。
窗户拉开,有猫叫声响起。
马德福关窗又说话:“嗨,就是一只野猫爬上来了。”
“吓我一跳。”娇柔的女声响起。
马德福嘿嘿笑:“有我在你怕什么?你还跳?哪里跳?嗯?让我看看哪里跳……”
“讨厌死了。”
“嘿嘿,我这就让你欲死欲仙……”
钱进挺想继续听下去的。
但正事要紧,他怕会被人发现然后打草惊蛇,这样只能恋恋不舍的离开。
意外惊喜。
李彩凤肯定不是马德福的妻子。
钱进还不知道马德福妻子叫什么,可是哪有好人家的媳妇会娇滴滴说‘讨厌死了’的?
他开开心心跑回105,等张爱军回来后竖起大拇指:“你猫叫声学的挺像。”
张爱军嘿嘿笑:“我学狗叫更像。”
这个钱进倒是知道。
张爱军经常学狗叫逗黄锤玩。
确定了马德福的下落,而且还发现马德福这混蛋在招待所里开房玩女人,钱进可太高兴了。
意外之喜!
这年头国家抓个人作风特别是干部的生活作风抓的很严,多数领导干部不敢乱搞男女关系。
钱进本来没指望抓到马德福什么把柄,毕竟马德福现在知道他钱进被市供销总社派来收拾他,他应该很谨慎。
按照钱进计划。
他准备先查到马德福藏身地点,然后通知领导一起来抓他,用无故旷工这招给他个难堪。
没想到这货无法无天,直接旷工跑来县城跟相好的玩的。
钱进能说什么?
只能说上帝想要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啊!
他再次去找了刘芳,打听301房间的消息。
刘芳说:“住的是我们人民医院的女护士,嗯,是她开的房间,最近她晚上都过来住,说是家里房子正要收拾,怎么了?”
钱进堆笑:“没什么,刘芳同志,你明天再帮我注意一下,如果她还会来,你打一下这电话跟我说一声。”
“下次我再来,给你捎带个漂亮发卡,现在魔都的姑娘都戴那种发卡,可漂亮了,上面镶着有机玻璃,跟钻石一样能在灯光阳光下不灵不灵的发光。”
刘芳很期待:“行,没问题。”
当天夜里钱进骑着摩托载了张爱军返程,第二天他先踏踏实实工作,等到下午开始行动起来。
先拨电话给县供销总社政工科科长刘新辉。
电话接通,钱进说:“喂,是县供销社吗?我这里是自店公社供销服务社,我要找刘科长。”
电话那头传来刘新辉的声音:“我就是刘新辉,你谁啊?找我干什么?”
“我是自店供销社的售货员钱进。”钱进语气严肃,“刘科长,是这样的,我们公社春耕物资调配出了点问题,得请马德福主任回来处理一下。”
刘新辉奇怪了:“马德福?他不是在你们公社工作吗?你怎么找我要人?”
“他没在我们公社呀。”钱进故作惊讶,“三天前他去了县里,说是参加政工科举办的学习班。”
“学习班上周就结束了啊,马主任一直没回去?”刘新辉下意识的说。
然后他琢磨了一下又说:“不是,他马德福就没来参加这个学习班,他人呢?”
钱进叹了口气:“我也正纳闷呢,马主任一向工作认真,不可能无故旷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刘新辉有些郁闷了:“怎么回事?他一个老供销、一个男同志能出什么事?”
“你等一下吧,我这边先问问其他领导,等我给你回个电话。”
过了得有小半天的功夫,刘新辉的电话才打过来。
这次再说话,他的声音便有些慌张了:“奶奶个熊,我们这边联系不上你们马主任了。”
“你们等着,我待会去你们单位,这整天的都是什么事嘛,这马德福真是的,怎么回事嘛!”
挂断电话,钱进嘴角微微扬起,他出门而去,直奔治安所。
刘建国正在打太极拳。
他提前养生了。
看到钱进到来,一记揽雀尾差点抖成了闪电鞭:“钱、钱进啊?你怎么又来了?”
钱进严肃的说:“我是来报案的!”
刘建国叹气:“那你说吧,是谁又招惹你了?”
钱进摇摇头:“招惹我?没有,没人招惹我。”
“是这样的,我们供销社主任马德福不见了,这同志失踪了,我们县供销社的相关领导正在来的路上,他们让我先报警。”
刘建国拿起搪瓷缸喝了口水:“马德福不见了?他最近不是一直没在公社里吗?他不是被你打跑了嘛!”
钱进赶紧说:“别啊,刘所,您这么说就不地道了,我哪有那么霸道?”
刘建国笑了起来。
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这个我可是老擅长了!
钱进说:“我实话实说吧,刘所长,我怀疑我们马所长是被人绑架了!”
刘建国立刻警觉起来:“绑架?!这怎么可能?咱自店公社这个小地方还能发生绑架这样的重案?”
“不可能,这不可能!即使他真是被人绑架了,那也只能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因为不好说。
他觉得如果马德福确实被绑架了,恐怕是被钱进给绑架的。
钱进说道:“可就是这两天,他人一直联系不上。”
“马主任平时工作认真,即使他外出学习还是怎么着,也会时不时打电话回来跟我们的会计赵大柱同志沟通财务工作,不会像最近一样直接无声无息。”
“说实话,虽然我平时跟他有些工作上的分歧,可我们是英雄惜英雄,我们单位的同志还是很担心他安全的。”
刘建国掐腰。
他凝视钱进,钱进表情恳切。
这样失踪案是重案,既然有人来报警,他就需要接警,可这也有个条件:
“根据国家法律法规,失踪案需要家属来报案……”
不等他说完,钱进立马说:“我这就给他夫人打电话!”
供销社电话簿里有他家庭电话的登记。
钱进已经记下了这个号码,用了治安所的电话,先拨总机又转到了马德福家里。
“喂,您好,是马德福的夫人吗?噢、噢,嫂子啊,是你就好,我叫钱进。”他语气沉重,“有个事得跟您说一声,马主任可能出事了!”
电话那头,马德福的妻子声音一下子拔高:“出啥事了?!”
钱进说:“前几天马主任说他要去县里参加个学习班,我们打电话问过了,学习班早结束了,可马主任一直没回来。”
“我现在在治安所给他报了失踪,可治安员同志说需要您来亲自报案。”
说到这里钱进故意停顿了一下,“嫂子,我看您最好还是赶紧来县里一趟吧。”
马德福的妻子声音发抖:“行,好好好,我、我马上过去!”
钱进挂断电话,看向刘建国。
刘建国面色复杂。
他总觉得这事有些玄奇。
马德福还能失踪?
这不会是你钱进又在搞事了吧?
结果他这边还没有质问钱进呢,县治安局给他打来电话了。
刘建国接了电话后点头哈腰,然后诅咒发誓会立即调查马德福的行踪。
挂断电话他长叹一口气,把三个手下叫过来:“立马排查马德福最近的社会关系,一定要查到马德福在咱公社最后一面的详细情况。”
调查从公社开始。
刘建国去了供销社。
查马德福的办公室文件,找赵大柱、金海、刘秀兰仔细询问马德福近况。
小小的公社没有多少机密,治安员们都知道马德福的嫡系成员关系。
他们去找了几个人连恐带吓,很快把有用信息拿到了手里:
“食品站的曹梨说马德福声称去县里开会,但实际上藏起来要指挥手下对付钱进……”
“医药站的李卫国说他和食品店的王胖子一起送马德福上了一辆送货卡车,这卡车是县供销社往各公社接送货的车子……”
“鲁沟双代店的林腾鹏说,马德福临走前找过他,要求他必须听从食品店王胖子的指挥来对付钱进……”
若干信息汇总起来,最终指向王胖子和钱进。
钱进就在身边并表示什么都不清楚。
于是他们得从王胖子身上寻找突破口。
可王胖子昨天恰好被送到县局去了,因为王胖子确实涉嫌了逼奸曹梨的问题,这在当下是实打实的流氓罪,治安所查不了这案子,得交给上级单位处理。
这样他们便开动了治安所里唯一的偏三轮摩托车,轰轰轰的往县局奔驰。
县供销社几位领导乘坐一辆吉普车来到公社,得知有了消息且跟县局有关,他们又马不停蹄开车回县城。
钱进跟着上了车,在车里汇报公社治安所调查情况。
一番忙活,等他们再回了县城就已经是傍晚时分,此时马德福的妻子庞白雪也来了。
庞白雪是个好名字,它有点明珠暗投,因为它的主人是个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强悍妇女。
供销社这边是政工科科长刘新辉带队。
刘新辉对庞白雪相当客气:“小庞你已经知道你家老马的消息了?别着急,我们正在调查呢,已经有眉目了。”
“你先喝杯茶,这一路舟车劳顿的……”
“我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呀?”庞白雪嚷嚷,“唉,说起来最近三四天了,老马确实没给家里打过电话,我也没上心,真是的!”
“对了,你们说有头绪了,什么头绪啊?”
钱进说道:“我们公社治安所的刘所长查到马主任之前一直跟一位绰号王胖子的同志联系……”
“王胖子我知道,他有时候去市里,总会到家里做客。”庞白雪点头。
钱进暗道怕不是去做客而是去送礼的吧。
当然这话不能表露出来。
他把路上对刘新辉一行人汇报的信息又汇报给庞白雪,听的庞白雪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
这时候县局的治安员和刘所长等人都找了过来,说道:“根据王胖子透露的消息,马德福一直在县招待所的301号房里。”
钱进说道:“这里隔着县招待所不远吧?要不然我去看看?”
“你去看什么,一起去吧。”庞白雪火急火燎的说。
三伙人并作一路,摩托车发挥最好,最先赶到了招待所。
招待所正好换班,今晚不是刘芳值夜班。
于是她看到钱进到来后露出欣喜之色,说道:“哎……”
“别透露任何我跟你之间任何关系,也别透露我昨晚来过的消息,否则让人知道我给你送礼可就不好了。”钱进凑近她低声说,同时将一个水晶发卡交给了刘芳。
刘芳抽空瞅了一眼。
面色狂喜。
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发卡!
钱进又问:“那个李彩凤来了吗?”
刘芳低声说:“刚来没多会,应该是下了班过来的。”
“之前你没说的时候我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她是拎着饭盒过来的……”
钱进点点头:“你下班吧,以后咱俩不认识了。”
刘芳挺遗憾。
她其实挺想跟钱进发生点关系的。
这小伙子长得英俊帅气又有好工作,关键是出手大方总能弄到外地的好东西。
要是谈这么个对象……
她满怀畅想的离开,并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单位的时候,正有三辆汽车前后到来。
钱进站在二楼通往三楼的走廊拐角,牢牢盯着301房间。
沉重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庞白雪一马当前冲在队伍前列。
钱进冲她点头,说道:“嫂子,不大对劲,我查过了,根据宾客登记簿,这301住的是人民医院的护士,不是马主任啊。”
一听这话,庞白雪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她阴沉着脸说:“那你有没有问过,这301到底住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钱进摇摇头:“当时招待所的服务员正在换班,我是趁乱看了一眼宾客登记簿,没来得及……”
“那你别乱说。”刘新辉已经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他打断钱进的话呵斥道,“你趁乱看了一眼,或许是看错了呢?”
天色已经黑了,招待所楼梯没有点灯,他便拧亮手电往三楼照去。
庞白雪也猜到了答案。
“走!”这个字像是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从钱进身边挤过去。
钱进闻到了她头发上的桂油味儿混着汗酸气,看见她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好戏来了!
楼梯是水泥的,脚步声在夜里格外响。
钱进走在最后,接下来他的角色是最轻的。
就在庞白雪走到门口的时候,屋里传来女人的笑声和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没有钥匙,便敲了敲门。
屋子里传来柔媚的声音:“谁呀?”
刘新建低声说:“我去找服务员要钥匙。”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被踹开了。
钱进赶紧踮起脚尖往里看。
其实这个点不是抓奸的良机,但他没办法,他操纵不了警方、县供销社的领导还有庞白雪的决断,没法在合适时候抓奸在床。
不过当下的画面还是很过瘾:
马德福只穿着白背心蓝裤衩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个白色搪瓷杯。
他怀里坐着个娇滴滴的姑娘。
四月份的晚上还挺冷呢,结果这姑娘很厉害,竟然穿了碎连衣裙。
只是连衣裙穿的不太好,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膀。
床上皱巴巴的绿色军被上摊着半包大前门,一盒打开的午餐肉罐头油汪汪地反着光,还有几罐水果罐头摆放在床头柜上。
庞白雪就跟一根爆竹似的。
这一幕如同火焰,她直接被点燃:“好啊!前几天你骗我说要学习,结果在这儿搞破鞋?!”
女人尖叫着扑上去,一把揪住马德福的衣领、摁在床上就捶了起来。
后面县局一位领导皱眉:“马德福同志,有人报案说你被绑架了,现在看来……”
几个治安员扫了一眼凌乱的房间。
床单皱巴巴的,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垃圾桶里还能看到橡胶套子的痕迹。
哪怕是瞎子现在也明白过去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马德福没反应过来,他尽管被打还是很茫然:“怎么、这怎么回事?”
他手里的瓷杯子咣当掉在地上,里面啤酒溅在了李彩凤光着的小腿上。
这姑娘倒是反应快,一把抓起床头的大衣就往身上裹。
可大衣是马德福的,袖口还别着供销社的铜扣子。
刘新建此人是政工科干部,专门抓党纪国法。
他被眼前一幕气的怒发冲冠,他的怒吼震得天板能掉灰:
“马德福!你个王八羔子!你还有咱供销社干部的样子吗!”
他气的浑身发抖,举起来的胳膊也发抖:
“就从现在你不用给我干了、不用干了!你你你,你给我,我不用、不用单位领导的同意了,不用开党代会了,你被撸了!”
庞白雪摇晃着马德福爆锤。
她骑在马德福身上、跪在了床上,然后两腿发力,整个人跟蛤蟆似的扑向了躲到墙边的女护士:
“你这条破鞋!我要撕烂了你的脸!”
李彩凤惊恐尖叫,捂着脸往外跑。
可门口光治安员就六个,还有钱进也堵在这里,她根本出不去,又被庞白雪给拽了回去。
庞白雪下手狠辣,抓着她的头发跟撕扯渔网一样倒拽在地。
李彩凤又怕又疼,哭喊着冲治安员们伸手:“救命、救命啊!”
“治安员!都别动!”前面两个戴大檐帽的领导上去分开两人。
另外有人去把马德福给拽了起来:“靠墙站好,不准动弹,你涉嫌流氓罪被逮捕了!”
钱进往后缩了缩。
他只要看热闹就行了,现在轮不到他这个小卡拉米发挥:
眼下刘科长正指着马德福鼻子骂“生活作风败坏”。
治安员领导分开了庞白雪和李彩凤。
马德福正被年轻治安员反剪双手准备上手铐。
这年头的治安员很猛。
管你什么领导干部呢,违法犯罪了又不认识,那就得抓!
马德福反应过来了,冲庞白雪哭丧着脸喊:“媳妇,媳妇你听我说,这是有人陷害我!我我我是被冤枉的,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被拽开的庞白雪披头散发、如同疯虎。
她往左右看了看,抓起暖和就砸向马德福。
热水中途泼洒,年轻的治安员被烫到了,惨叫着往墙角躲避。
马德福顾不上躲避,冲着庞白雪说:“你听我说、听我说好不好,你想想家里的大伟、大国、春燕儿……”
庞白雪又抄起搪瓷脸盆,一步跨上去照他脑袋抡过去。
咣!
盆底凹下去个大坑,马德福额头顿时见了血。
刘新建又赶忙去阻拦庞白雪,还对钱进喊:“你看热闹呢?赶紧上来拽住人啊,要出人命了!”
钱进这才不情不愿的进门。
马德福没注意他,捂着头还想向庞白雪解释。
庞白雪张牙舞爪的喊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家里有孩子、还知道我给你生了四个孩子!”
“你这个没良心的啊!你当年是怎么进的供销社?你在供销社惹了麻烦是谁给你擦的屁股!还有你大侄子他是怎么进的供销社?不都是我爸和我哥找的关系?”
“前年你小妹插队返城,不还是我哥打的招呼?”
她弯腰捡起地上变形的脸盆:“现在你搞破鞋,你对得起我家里吗!”
马德福也被打急了,他跳脚吼道:“责任都在我是吗?你没有想过你有没有责任吗?”
“我他妈是个男人,是个大老爷们!可我在你家里有男人的样子吗?”
“我是娶了你不是入赘你家了,就算入赘你家了我也是个女婿,结果呢?结果平日里我在你面前不像个男人、在你那个瘸腿爹眼前不像个人!”
“你家里人把我当人了吗?他们把我当狗,当你们庞家一条狗!”
“我他么告诉你吧,我跟你在一起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不如我跟彩凤在一起两天快活!”
庞白雪哀嚎一声又要抓起家伙开打。
治安员们上去拽住了她。
刚才因为她扔了暖壶而导致自己人受伤,治安员们很生气。
一个治安员队长对庞白雪吼道:“女同志,你别再给我捣乱,现在你给我出去,立刻、马上……”
庞白雪还真出去了。
她跑下了楼梯。
这时候马德福才发现钱进。
他看着钱进出现,露出惊愕表情随后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带过来的?不是,你、你这个兔崽子,你带过来的!你毁了我?!”
钱进冷冷的说:“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关我什么事。”
刘新建叫道:“这话说的好,马德福,你是自己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你的家庭!”
治安员给他上了手铐。
李彩凤哭哭啼啼想走却哪里走的了?
她也被上了手铐。
他们一行人下楼,庞白雪拿着电话挡在门口:“哪位是高队长?”
先前吼她的治安员领导说道:“我是,怎么了?”
庞白雪将电话递给他:“你们局长找你。”
高队长接过电话一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庞白雪走到马德福跟前,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记住了,姓马的。”
“你的前途是我家里给的,你过去犯的错误是我家里保的,现在你搞破鞋,还是我家里的关系救了你。”
马德福露出羞愧之色,低声说:“白雪,我……”
庞白雪抓起前台的登记簿砸在他裤裆前的地上,惊得他往后一蹦。
马德福绝望的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是做了对不起你、对不起家庭的事。”
“大不了离婚,好不好,我跟你离婚!”
“离婚?想得美!”庞白雪露出惨烈一笑,她本来长得就凶狠,这样的笑容更显得难看。
她满怀怨恨的说道:“我不会跟你离婚!离婚以后我还怎么收拾你?”
“马德福你听好了,是,我爹是瘸了腿,可他是瘸了腿的战士!而我要你一辈子当条瘸腿的狗,见着我爸就摇尾巴!”
(本章完)
第176章 代主任
第176章 代主任
马德福娘家关系很硬。
这年头搞破鞋被治安员当场抓获竟然没有拘留,当场就被庞白雪给拎回家里去了。
李彩凤这护士可没有如此好命。
她被治安员给拘走了。
估计工作是保不住了,她哭的很厉害,当然也可能是被庞白雪打得太狠。
庞白雪打自家男人都是拎着铁盆往脑袋上梆梆扣,何况是打小三呢?
她把李彩凤头上的秀发撕扯的不成样子了,地上一绺一绺的黑头发跟尼姑剃度现场似的。
该走的走、该抓的抓。
县供销社的干部们满脸厌倦。
特别是刘新辉这位政工科科长。
他是主抓思政工作的领导,结果手下偏偏在思政作风上出了问题。
主要责任自然是马德福的,可他也得受到连带牵扯起一个教育不力责任。
一份检查是免不了的。
钱进回到公社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结果金海和赵大柱没回家、刘秀兰没回宿舍,都在眼巴巴的等着他呢。
不用说,他们在等八卦。
钱进做人干脆利索,不玩拖泥带水、欲拒还迎那一套,直截了当的说:
“去抓奸了,老马真是一点人事都不干,他不在单位是去县供销社包房玩女人了。”
这是乡下人最喜欢的环节。
金海当场精神抖擞:“细说!抓着的时候有没有穿衣服?女的是谁?马主任当时什么反应……”
用不着他们询问,钱进一五一十的给他们还原了当时场景。
尤其是马夫人开大的环节,他更是让张爱军去找来了道具,一人分饰两角的演绎了一遍。
三人一个劲的‘好家伙’、‘真行啊’、‘带劲嗷’的吆喝。
然后第二天,马主任搞破鞋的消息就满公社乱飞了。
还真不是钱进四人传出去的。
他们四个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这种事不光是马德福的耻辱也是他们单位的耻辱,即使钱进想收拾马德福,也没把这事往外大肆宣扬。
但现场又不只有钱进,当时公社治安所三个人可都在呢。
另外庞白雪抓奸动静很大,同楼层乃至整个招待所都有顾客来观赏。
所以知道这事的人可不少。
后面马德福没有再来上班,他跟公社的联系切断了。
这下子好了。
他在公社各分销店和双代店的孝子贤孙如丧考妣,如今都不敢看钱进,碰到钱进低头走,钱进上门查春耕保障物资没有再敢对着干的。
上一个对着干的王胖子据说要送到大西北去植树造林了……
时间进入四月下旬。
钱进有点适应了在乡下供销社的工作。
自店公社隔着海边有段距离,进入春天后回温快,此时已经春暖开。
但公社的环境也比市区里干燥。
四月的风裹着尘土,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供销社大堂墙上的宣传画哗啦作响。
4月22日,自店公社供销社的会议室里,钱进等四个人围着一张掉漆的木头桌子坐着。
桌上的搪瓷茶缸里飘着几片粗茶叶,正在热气腾腾中慢慢沉浮。
会议桌上首站着个左手掐腰、右手夹烟的干部。
政工科科长刘新辉来了。
他虎着脸不说话,站在那里一个劲抽烟,双眼死死的瞪着四个人,像要吃人似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此时谁也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喘息。
刘新辉连续抽了两支烟,然后才坐到了主位上。
他今天穿着很正式,梳着整齐的干部头,灰色中山装的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袖子一伸露出一块手表,双脚跺地啪啪响,穿了一双亮堂堂的皮鞋。
坐下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目光慢慢的从赵大柱、金海、钱进和刘秀兰身上扫过。
“同志们,我不废话了,没有心情废话,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今天的来意。”刘新辉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
“今天我过来是传达县供销社党委的一项重要决定。”
会议室里更加安静下来,四个人这次直接屏息静气了。
他们猜到了结果。
肯定是关于马德福的处理决定。
钱进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缸边缘,他希望能把马德福枪毙。
不过他知道这是瞎扯淡。
另外三个人反应一致,都坐得笔直,眼睛盯着刘新辉手里的文件。
刘新辉拿起文件,语气严肃:
“经群众举报,县供销社党委调查核实,自店公社供销社主任马德福同志,生活作风严重不端正,与已婚妇女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违反社会主义道德,败坏党员干部形象。”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一圈,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了。
“根据《纪律处分条例》和《供销合作社干部管理条例》,经县供销社党委研究决定,撤销马德福同志自店公社供销社主任职务,并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钱进一听很失望。
我不指望政府枪毙这孙子,也不指望把他弄到大西北去为治风沙伟大事业做贡献,但好歹得开除。
结果只是一个撤销主任职务的惩罚!
没有开除工作也没有开除党籍。
这庞白雪家里势力可是够大的。
刘新辉继续念文件,念完之后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端起茶缸喝了一口,给在座的几个人一点消化时间。
然而四个人压根不用消化。
早有预料了。
刘新辉放下搪瓷茶缸问:“马德福这位同志搞破鞋的事,你们公社里是不是早就有风言风语?你们几位是不是早有听闻?”
钱进第一个说:“领导,马德福保密工作做的好,我们没有听说过任何信息。”
刘新辉阴恻恻的说:“你来的时间短,没听说很正常……”
另外三人打了个哆嗦。
那意思就是我们来的时间长,应该有所听闻了呗?
实际上他们三人确实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马德福不是个老实人,以前有传言说曹梨那少妇能进入食品店上班就是钻进了他的被窝。
又或者说马德福跟公社初中一位女老师有染、跟某个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关系不清不白。
可这些事没有证据,他们并没有上心,不可能举报给上级单位。
现在刘新辉有点想要找他们来问罪的意思。
三人不好说话,钱进再次开口:“领导,我来到单位的时间确实比三位同志短一些,可相对我自己的工龄来说不算短。”
“我不怕得罪人,来到公社后与马德福同志的违法乱纪行为做过斗争,这事瞒不过您,您肯定是知道的。”
刘新辉点头。
他当然知道钱进跟马德福打架的事。
这也是早有预料的。
县里的领导们猜到了市里往公社供销社插人的原因。
钱进继续说:“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在我与马德福违法犯纪行为作斗争的过程中,这里的三位同志都坚定的与我站在了一起。”
“如果他们知道马德福作风有问题,那绝对不会装聋作哑,一定敢于同这种行为作斗争!”
三人闻言纷纷向他投以感激一瞥。
钱老弟,敞亮嗷!
刘新辉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做研究。
他又端起茶缸喝了口水,语气严厉:“马德福的问题,是严重的,是触犯纪律的。”
“你们没有与他同流合污,这是咱们县供销社领导们最大的欣慰。”
然后他放下茶缸,语气缓和了一些:“马德福现在被撤职了,你们自店公社供销社的工作不能停,所以今天我来还有个工作,就是要安排一位代主任,暂时主持工作。”
他环视一圈:“县社的意思是,要充分发扬民主,听听同志们的意见。”
“你们四位都是供销社的骨干,对情况最了解,所以今天这个会,就是要你们主动发言,推举合适的人选。”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赵大柱的钢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了两下。
终于,保管员金海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刘科长,我说两句。”
他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腔调说:“我没什么文化,说话也没有领导这么有水平,但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就直说吧。”
“钱进同志虽然年轻,但他在市里总社干过领导,他有领导工作经验,而且职务职级是25级,比我们都高。我看,他合适。”
钱进快速瞅了他一眼。
给力,老铁!
哥们没白给你送喜送点心。
刘新辉点点头没说话,目光转向其他人。
赵大柱推了推眼镜,接上话茬:“金师傅说得对。”
“钱进同志还不光是职级高,根据我的观察,自从来到公社后他展现出了相当强的业务能力,算账、销售都拿手,群众基础也好,社员们来买东西,都爱找他。”
刘秀兰拢了拢辫子接着说:“这点确实,我和他都是销售员,我比他干的时间还长,但我认为我要向他学习。”
“这些日子里他热情的为群众服务,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获得了群众的支持。”
“另外还有在与马主任不对——是马、马德福的违纪行为作斗争方面,他起到了前锋和标杆作用,让他当代主任,我服气。”
刘新辉的目光最后落在钱进身上。
钱进知道轮到自己表现了。
没说的。
干就完事!
他坐直了身子,声音平稳:“刘科长,各位同志,感谢大家的信任。”
先不管结果如何,反正他把刘科长也感谢了,认为刘科长也信任自己。
这叫什么?
这叫生米煮成熟饭。
“如果组织上同意,我愿意挑起这个担子,保证完成供销社的各项任务,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这事他最近这两天都在研究。
其实只要县供销社不往下空降干部,那他有挺大把握当代主任。
主要是他确实职级高、群众基础好。
最主要的是25级的干部当售货员,这在任何地区都不是正常事。
刘新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既然大家都推举钱进同志,那县社尊重基层同志的意见。”
“钱进同志,从今天起,你就是自店公社供销社的代主任,主持全面工作。”
他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任命书,递给钱进:
“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继续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带领自店供销社更好地为社员服务。”
包括钱进在内,四个人都有些讶异。
他们都想过钱进会当代主任。
他们也服气这点。
可钱进能不能真上任很不好说,毕竟他有个非常大的短板那就是来基层上班时间太短。
结果刘新辉是带着任命书来的,也就是说县里已经决定由他上岗当代主任了。
先前的所谓民主举荐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金海、赵大柱彼此对视,都轻轻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人家钱进是从高层下来镀金的年轻干部!
然后他们又佩服钱进。
明明有人脉有关系有背景有能力,可他来到公社后不但没有不尊重自己,还一个劲给自己送礼、一个劲帮忙解决问题。
傲上而不辱下,这样的干部前途不可限量。
钱进双手接过任命书,神情郑重:“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努力工作。”
刘新辉拍拍他的肩膀,饱含勉励:“有马德福的前车之鉴,你千万不能在作风上犯错误。”
钱进高声说:“请领导放心,我的工作箴言是,作风优良、为民服务!”
刘新辉摁着他肩膀让他坐下。
他绕着会议桌转圈,给四个人重新上了一堂思想课。
工作还得继续。
刘新辉放他们离开要开车回县里。
但这怎么可能?
钱进赶紧把他给拽住,带着金海三人好说歹说要刘新辉和司机留下吃顿饭。
赵大柱说:“刘科长,刚才你给我们上课的时间太短,但没办法,群众们都在等着,咱们供销社还得开门营业,我知道您是考虑到这点所以只简单说了说。”
“这样我们还没有听够呢,你中午留下,饭桌上再好好给我们上上课。”
金海点头:“对对对,是这么个事。”
刘秀兰笑道:“刘科长您就留下吧,我进入咱单位时间短,还想跟您这样的大领导多学习学习呢。”
金海使劲点头:“对对对,要学习,都要学习。”
钱进直说:“领导您看我现在算是暂时升职了,按照规矩我得请同志们会个餐,您留下给我压压阵。”
“我们公社没有国营饭店,咱没法大吃大喝不会犯错误,不过我厨艺还行,我给您做个饭、做几道菜,您尝尝我手艺吧。”
金海疯狂点头:“对对对,小钱的厨艺可好了,你尝尝、尝尝。”
“还小钱呢!”赵大柱给他个眼色。
金海急忙改口:“钱主任……”
“就是小钱,一日是小钱,永远是小钱。”钱进打断他的话,“咱不要转移话题,当务之急就是请刘科长务必留下赏光一起会餐!”
刘新辉笑着伸出手指点他们:“你们呀。”
“行吧,如果是你们会餐自己做饭,那我确实想要留下尝尝你们手艺,也要看看你们在公社的生活怎么样。”
“正好,我这次来了你们自带你公社,还得去各生产队的双代店转转,看看基层的情况。”
钱进使了个眼色:“赵老师,您陪同吧。”
赵大柱急忙说:“好、好,我是老自店人了,我来陪同。”
吉普车开走下乡。
钱进琢磨着整点什么吃。
此时天色还早,准备午饭不着急。
他可以出去溜达着找找食。
(本章完)
第177章 好春光,敬钱主任
第177章 好春光,敬钱主任
春天来了——不仅仅是节气上的春天来了,社会上的春天也来了。
现在国家抓买卖不像以前那么紧张,公社主干大街上时不时有人来卖点东西。
当然现在还是以生产队的集体名义来卖,有卖蔬菜水果的,也有生产队杀了猪杀了羊来卖的。
钱进出去背手溜达。
不巧,今天没有卖猪肉也没有卖羊肉的。
就在他转悠的时候,有人冲他吆喝一声:“领导!”
声音洪亮,来自路边。
钱进扭头从几个摆摊的人里看到了张熟悉面孔,是忠庄生产队的队长钟见虎。
钟见虎蹲在柳树下。
此时柳树抽青,风一吹,柳枝摇曳、柳叶唰唰的响。
树下摆着几个湿漉漉的竹篓,钟见虎黝黑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
钱进支好摩托车走过去:“老钟,卖什么呢这么高兴?”
“刚捞的河鲜。”钟见虎掀开盖在竹篓上的芭蕉叶,“香椿是今早现摘的,您瞅瞅这嫩劲儿。”
钱进一听来劲了,赶紧凑上去看:“好啊,我正需要点这样的好东西。”
尿素袋子铺在地上,上面紫红色的香椿芽整齐地捆成了小把,叶尖上还挂着水珠。
旁边的竹篓里,田螺在浅水中吐着泡泡,河蚌微微张着壳,露出里面嫩白的肉。
最下面的篓子里,小河鱼银光闪闪,泥鳅扭动着滑溜的身子。
钱进蹲下身,拈起一颗田螺对着阳光看了看:“吐过沙了?”
“在清水里养一天了,而且本来就没什么沙子,这是清水河的田螺,为啥俺那条河叫清水河?因为它没什么泥沙,河水清了。”钟见虎搓着粗糙的手掌。
“对了,领导,听说姓马的搞破鞋完蛋了?”
钱进说道:“对,不务正业跑到县城招待所里搞破鞋,结果被他老婆和我们单位领导抓了个正着。”
“他老婆当场抽了他一顿,你是没在现场,那家伙脑袋被脸盘打的流血,本来他头发就不多,挨抽以后更少了,哈哈……”
钟见虎很痛恨马德福,因为正是马德福撑腰,他们上游的邻居生产队赵家庄才能欺负他们忠庄。
如今得知马德福吃瘪,他高兴的哈哈大笑:“那你们单位没处分他?”
“怎么可能没处分呢?”钱进乐呵,“他被撸了,不过没被开除,有点可惜。”
钟见虎扼腕长叹:“怎么不把他送去坐牢呢?”
钱进跟他一边闲聊一边看了这些东西的品质。
确实是好东西。
小河鱼和泥鳅全都鲜活,田螺吐了沙子,河蚌不大却肥硕。
这正是钱进需要的东西,便说:“正好县里来了领导,我给他们弄点河鲜吃,来,你全给我吧,什么价格?怎么算账?”
钟见虎痛快的说:“算什么账?上次你请我喝酒,这次我请你吃下酒肴,拿走吧!”
“这点东西你拿过去,给同志们尝尝鲜。”
钱进摇摇头,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公是公,私是私。我请你只是喝了两杯酒,那是朋友的酒,这次我是要为单位办事,这些河鲜我得按市价买。”
他仔细检查着河鲜的品质,捏起一条泥鳅看了看鳃,“确实新鲜,你赶紧给我算账,我着急回去做饭了。”
“这哪成!”钟见虎急得直摆手,“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你要不收钱,我就去别处买。”钱进故意板起脸,“我跟你说实话吧,马德福那破鞋被撸了,县里领导让我代理主任职务。”
“你明白了吧?你想让我刚上任就犯错误?”
“告诉你,钟见虎,我钱进不是马德福,不会搞公款吃喝更不会搞下乡蹭吃蹭喝这种事。”
“你要是觉得我钱进人不错,想跟我结交个朋友,那你就老老实实算账……”
钟见虎听到这里高兴的蹦起来:“好家伙,你当供销社主任了?哎呀我的老天爷,咱自店公社的天可算是晴朗了!”
钱进说道:“别夸张,来来来,赶紧给我算账。”
钟见虎是个爽快人,还是挥手:“我不要钱,你钱主任上任,我作为朋友给你送点鲜货这是不是应该的?还是说我把你当朋友,你不把我当朋友?”
“你要是非得给我钱,那你就去其他人家买吧,你就是看不起我这样的泥腿子!”
钱进无语。
这家伙可是够倔强的。
于是他一摸身上除了钱和票没别的东西,索性把各种票拿出来塞给他:
“你们队里需要这个吧?别跟我瞎客气了,非得我把我手表送给你才行?”
钟见虎笑道:“那敢情好,我家三代泥腿子,还没戴过干部表呢。”
钱进更爽快。
对他来说手表是小意思。
他当真撸下手表给钟见虎塞进了兜里:“走,给我把东西送货上门。”
钟见虎懵了。
不是吧,阿进,你玩真的?
他赶忙解释说是开玩笑。
钱进才不跟他开玩笑,当真送了他手表:“咱们以物易物,正好不违反国家经济政策。”
回到供销社后院,金海正蹲在井台边刷洗搪瓷盆。
几个竹篓送进来,他笑道:“哟,二虎你怎么来了?给我们送好东西?”
钟见虎讪笑:“跟钱主任给我的东西比,我给你们送的都是破东西。”
钱进说道:“你可别跟我瞎扯了,不像个爷们,把鲜货倒出来,然后你给我滚蛋。”
钟见虎嘿嘿笑。
随着泥鳅田螺等乡下鲜货进入搪瓷盆,金海赞叹:“确实是好东西啊。”
钱进问:“刘科长他们几点能回来,有数没有?”
金海说:“老赵有数,肯定是十一点半进门,到时候洗把手吃饭。”
说着他顺手接过装田螺的搪瓷盆:“我去换遍水,让它们再吐吐沙。”
钱进挽起袖子,在院里的石板上磨起菜刀。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磨刀石“嚓嚓”的声响中,刀刃渐渐泛起寒光。
他们正做准备工作,钟见虎后面又满头大汗的回来:“还得有这个,领导们,光那些鲜货怎么吃?”
钱进一看,这家伙又送来了一篮子的鸡蛋和一大盘豆腐。
他说:“香椿得炒鸡蛋,泥鳅可以钻豆腐,你们就吃吧,绝对鲜亮!”
这年代的鸡蛋可是正儿八经的土鸡蛋。
几个鸡蛋打入粗瓷碗里,蛋黄像融化的金子,阳光下亮的能反光。
钱进没跟他客气,毕竟他送出的是一块机械表呢。
钟见虎离开,金海帮忙:“这鸡蛋够了吧?”
钱进甩了甩刀上的水摇头:“再打四个,香椿炒鸡蛋是借香椿的鲜吃鸡蛋的香。”
金海咋舌:“你们城里人就是能下狠心,炒个香椿十个鸡蛋啊?”
钱进笑而不语,开始忙活。
他抓起一把香椿,嫩芽在案板上堆成小山。
菜刀起落间,紫红的叶梗变成均匀的细末,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
要正儿八经做菜,炉子就不够用了。
不过这三进院里是有厨房的。
金海去烧火,灶膛里的松木柴“噼啪”作响,铁锅烧得冒起青烟。
隔壁桌上,吐净沙的田螺正在笊篱里沥水。
钱进捏起一颗,螺盖“啪”地缩了回去。
很新鲜。
热锅凉油,火候正好。
现在距离刘新辉回来还有段时间,但辣炒田螺适合当凉菜,所以可以提前准备。
他往锅里扔了把干辣椒,爆香后倒入田螺。
酱油沿着锅边淋下,“嗤”地腾起酱香,商城有专门的炒田螺酱,都不用其他调味料了,带进去一袋子酱料,正好把袋子塞进灶台下烧掉。
最后撒上一把野蒜末,红亮油润的辣炒田螺就出了锅。
清洗河蚌的金海闻着味道进来,粗大的喉结一个劲抖动:“这味道,过瘾啊!”
钱进示意他尝尝:“有点辣,刘科长是湘西人,所以我特意多放辣了。”
金海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籍贯的?”
钱进说道:“湘西口音还挺独特的,我有个朋友就是这口音。”
金海尝了一颗,辣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大水桶安静下来,河蚌在里面开始“咕嘟”吐着泡泡。
钱进捞出一个,刀尖顺着蚌壳缝隙一划,愣是没划开!
这年头纯野生的河蚌,力气极大。
金海撸起袖子:“我来!”
钱进叮嘱他:“小心别割伤手。”
金海满不在乎:“干了五十年这个事了,小意思。”
钱进问道:“那你今年多大?”
金海下意识说:“四十八啊。”
然后他沉默了。
但他确实很会翘河蚌。
手腕一抖,刀片挤进去,再一使劲,肥厚的蚌肉就颤巍巍露出来了。
他麻利地去掉鳃和泥肠扔进水里,钱进把蚌肉切成薄片,在阳光下像玉一样透亮。
“真漂亮!”钱进赞叹,“真是好东西!”
河蚌不好做,嫩了会发腥,老了会很柴。
钱进用来炒咸菜。
用咸菜和辣椒、大蒜的味道来压制住河蚌的腥气。
“刺啦——”
蚌肉片在热油锅里卷起边,咸菜丝和红辣椒往下一抛,锅铲翻飞间,玉色的蚌肉裹着黑褐色的咸菜,鲜香混着辛辣迅速飘满整个院子。
这道菜出锅后,钱进便歇着了。
剩下的不管是炸鱼是炒菜还是泥鳅炖豆腐都是吃热的,他得卡着时间点进行。
他去大堂帮刘秀兰招呼顾客,一如既往的热情。
社员们跟他开玩笑,他便回以玩笑。
社员们打听什么这么香,他就传授厨艺:“炒菜好吃很简单,多放油多放肉,没的没什么窍门!”
这话引发哄堂大笑。
看看时间点差不多了,钱进又进入后院去忙活。
小河鱼捞出来放在竹筛里沥水,银白的鱼鳞闪着细碎的光。
钱进抓起一把红薯粉,小鱼们在粉里打个滚,下油锅时“滋啦啦”响成一片。
这种小河鱼、小河虾不用处理也没法处理,所以做起来很简单。
炸好的小河鱼捞出来时鱼尾还翘着,金黄酥脆得像艺术品。
最费工夫的是泥鳅。
钱进按钟见虎教的方法,把活泥鳅倒进凉水锅,小火慢慢加热。
水面刚浮起白沫,就捞出来冲净黏液。
嫩豆腐切方块,和泥鳅一起下砂锅,姜片、黄酒慢慢煨着,汤色渐渐变成奶白。
钱进把炉子引燃,将砂锅放上去慢慢的小火炖煮。
这个菜不着急。
正所谓千滚豆腐万滚鱼,不怕炖。
钱进切了咸菜丝留着待会出锅用,摇头晃脑的说:“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老儿不如吾……”
“刘科长到门口了!”赵大柱小跑着进来报信。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报信,钱进听到吉普车的轰鸣声了。
这样就得赶紧准备蔬菜了。
三四月的香椿是好东西。
其实现在再吃已经晚点了,但是忠庄估计水土好,现在的香椿芽依然娇嫩。
钱进从竹篾编的菜筐里面拎出一捆来,真是嫩得出水,掐一下嫩茎就渗出清香的汁液。
他把香椿放在案板上。
菜刀起落间,嫩芽变成均匀的细末,刀刃与砧板碰撞出清脆的节奏。
灶膛里,松木柴“噼啪”作响,铁锅已经烧得泛青。
金黄的菜籽油滑入锅底,腾起一缕青烟。
钱进将打散的鸡蛋液倾入锅中,蛋液瞬间膨胀成云朵状。
他手腕一抖,香椿碎天女散般撒落,嫩绿撞上金黄,香气“轰”地窜起来,熏得给他打下手的金海直咽口水。
钱进得意的问:“金哥,我这水平怎么样?”
金海竖起大拇指:“没的说,就一个霸道。”
钱进说道:“要不然我给你家里当大厨算了,到时候我给你招待客人。”
金海一听就支支吾吾的了:“不不不,这不行,你是领导,我用不上领导,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哪能麻烦你这个领导……”
钱进看他态度觉得疑惑:“老哥,你啥意思?你还看不上我厨艺?”
金海急忙说:“哪能呀,我当然看得上。”
“说实话吧,是我家条件有限,没有这么多的调料和菜油给你造!”
钱进明白了。
这家伙的意思是,他做菜好吃全仗着用料足、用油多呢?
但金海确实说对了。
是这么回事。
考虑到刘新辉的籍贯,钱进做了个蘸料。
青红辣椒在石臼里捣成碎末,蒜瓣拍扁切蓉。
铁锅再次烧热,一勺猪油下去,辣椒蒜末爆香,再加上点酱油味精,这便足够了。
金海另外买了一点苜蓿尖,这在当地叫草头,也是春天的好东西。
但钱进不擅长做这个,金海便操刀自己上:“春天的草头汤最是清爽。”
苜蓿尖儿最嫩了,放入清汤里滚两滚,碧绿的叶片衬着透亮的汤,漂亮的像是把春天给盛进了碗里。
赵大柱为了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下乡的时候东奔西走这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急忙搬来八仙桌,将一道道菜端了上去。
八仙桌上只见香椿炒鸡蛋金黄翠绿,辣炒田螺红亮诱人,咸菜河蚌浓香扑鼻,炸小鱼堆成小山,草头汤冒着热气。
不远处的炉子上,还有个大砂锅里在咕嘟。
春日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菜色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当树叶摇曳,光斑便闪烁。
钱进伸了个懒腰。
此情此景,甚美!
“开饭啦!”钱进招呼起来。
刘新辉和司机洗了手跨进后院时,正看见他往茶杯里斟酒。
浓郁的香气混着炊烟,正是最能打动人的乡间烟火气。
刘新辉心情大好、胃口大开:“小杨,幸亏咱们留下了,要不然可吃不到这样的好菜呀。”
一个个酒杯倒满。
酒香混着饭菜热气在槐树荫下氤氲开来。
刘秀兰去关了门,挂上‘歇业’的牌子,然后急匆匆进来坐下。
她这一上午被折腾坏了。
小姑娘这辈子还没有闻见过这么多的香味!
落座之后,钱进让刘新辉讲话。
刘新辉不客气,当真给他们来了一段思想教育课程。
最后他笑道:“来,钱主任,你也说两句。”
钱进说道:“我就不去狗尾续貂了,刘科长说的太好了,咱们就牢记他的话吧,然后——都别客气,吃!”
刘新辉也饿了。
他解开中山装最上面的扣子,筷子冲着辣炒田螺便去了。
司机小杨介绍道:“你们真体贴人,领导最喜欢这一口了。”
刘秀兰不说话,赶紧去夹香椿炒鸡蛋。
金黄的蛋块裹着翡翠般的香椿碎,边缘微焦的褶皱里还汪着油星。
她夹起一块,蛋块颤巍巍抖落几粒嫩芽,入口时蓬松的蛋絮裹着香椿特有的清冽,“咔嚓”咬到嫩茎时迸出汁水,让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好满足哎!
金海刚才尝过辣炒田螺的美妙滋味,这会终于开吃了,他直接上手抓了颗辣炒田螺。
钱进没时间给田螺挨个捏断螺尖,于是便体贴的准备了牙签。
红亮的螺壳沾着蒜末辣椒,他凑近“哧溜”一嘬,螺肉没出来,但酱汁滑入口中,辣得他嘶哈倒吸气却停不下手。
刘秀兰学着他的样子嘬螺,她更嘬不出螺肉来,一时之间辣得姑娘鼻尖冒汗,辫梢都跟着一颤一颤的抖动。
刘新辉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同志呀,吃不得辣。”
“那你们别吸酱汁了,用这个挑螺肉吃,这田螺很好,螺肉很脆。”
金海讪笑道:“领导,这酱汁太好吃了,下酒正过瘾。”
刘新辉点头:“这个没错,辣炒田螺吃的就是个酱汁……”
“泥鳅好了!”钱进去揭开砂锅盖,奶白的汤汁‘咕嘟咕嘟’的冒泡。
豆腐块在汤里沉浮,泥鳅段已经炖得骨酥肉烂,撒上咸菜葱,浓白汤面上顿时翠生生地浮起了绿色。
钱进给每人盛了一碗。
刘新辉捧着碗先啜了口汤,鲜味顺着喉头滑下去,暖意顿时从胃里漫到四肢百骸。
那条泥鳅用筷子轻轻一拨就散了架,褐色的鱼皮下是白色的鱼肉,随着鱼皮脱落,鱼肉的白混入了豆腐里,一片都是白。
他夹着豆腐蘸辣椒酱吃,赞不绝口:“钱主任,你这个厨艺应该去人民大会堂做国宴呀。”
“领导谬赞了,我还是服务咱老百姓吧,来,领导尝尝这个。”钱进说笑中用调羹给刘新辉舀了勺咸菜炒河蚌。
蚌肉片已经卷成小卷,裹着黑褐色的咸菜丝,热油激出的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刘新辉吃在嘴里慢慢咀嚼,蚌肉脆嫩弹牙,咸菜的酵香在齿间爆开,辣味后知后觉地从舌根漫上来,激得他赶紧灌了口酒:
“过瘾!”
赵大柱的筷子尖正戳着条炸小河鱼。
小鱼通体金黄,尾巴还俏皮地翘着。
他小心翼翼咬掉鱼头,酥脆的鱼鳞在齿间‘簌簌’碎裂,雪白的鱼肉滚着红薯粉的甘香。
鱼腹里还藏着段苦肠,那点恰到好处的清苦反倒衬得鱼肉愈发鲜甜。
钱进看着他、金海和刘秀兰吃的那个专心致志的样子,只能摇头。
看不到领导被辣的需要一碗汤吗?
他又给刘新辉来了一碗草头汤。
碧绿的苜蓿嫩尖在清汤里舒展,汤面上漂着几星油。
此时刘新辉正吃得满嘴油光和辛辣,突然来上这么一口汤,青草的芬芳顿时洗去了满腹荤腥,实在太合适了。
他连着喝了小半碗,唇边沾着片嫩叶都顾不上擦。
酒过三巡,炸小鱼只剩下一堆金黄的尾巴,辣炒田螺的盘底积着红油,香椿炒鸡蛋连渣都没剩下。
刘新辉解开了全部衣扣,举着酒杯对钱进说:“没什么好说的,同志们,一起敬钱主任一杯吧?”
“同时我们也要祝他上任后工作顺利,为自店公社的人民,热情服务!”
其他人赶紧举杯:“敬钱主任……”
(本章完)
第178章 钱主任,我要举报
第178章 钱主任,我要举报
走马上任成功,虽然还是代主任,可钱进已经很满足了。
别管领导们怎么看他,反正现在自店公社上上下下对他是刮目相看。
他已经有当领导的经验了,如今再度上任领导岗,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他选在下乡调研上。
不过天公不作美,刘新辉送来任命通知的第二天,海滨市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今年第一场春雨就下的很大。
不知道别处天气如何,反正自店公社的天空像是被谁捅了个窟窿,雨水连绵不绝地往下漏,哗啦个不停。
天气阴沉,铅云密布,此时白昼如黑夜,正是密谋的好时候。
这种天气医药站没人,李卫国出门去了一座旧仓库。
等他赶到的时候,蓑衣上的水珠串成线往下淌,他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口倒扣的铁锅罩在自店公社上空。
仓库门口,大陈生产大队双代店的代销员陈楷的解放鞋已经湿了半截,正不停地倒换着双脚。
春天一旦下雨还是很冷的。
“老李,就等你了。”看见李卫国到来陈楷脸上露出喜色。
他被安排在外面接人放哨,这天可把他给折腾坏了。
等到李卫国进入仓库,他用眼角余光扫着巷子两头。
阴天下雨又森冷,没人出来,更没人发现他们的密会。
见此陈楷松了口气,他手里捏着的经济牌香烟被雨气洇得发软,此时叼在嘴上几乎没法点燃。
陈楷进入仓库关门,仓库门轴发出垂死呻吟般的嘎吱声。
这间旧仓库没有通电,此时只在中间桌子上放了一把嘎斯灯。
灯光昏暗,七八个模糊的人影或站或坐,潮湿的空气中飘着劣质烟草和胶鞋的酸臭味。
自店公社回购站的站长韦全民蹲在摞起来的化肥袋上,手里的搪瓷缸子冒着热气,茶叶梗在缸底堆成小山。
“县里的文件下来了?”李卫国脱下蓑衣抖了抖,水珠溅在泥地上变成深色的斑点。
合营商店的张会计从兜里掏出张对折的《海滨日报》,四月二十一日的头版右下角,用红蓝铅笔圈了条豆腐块大小的消息。
这份日报每天都会有专门的版面登记政府机构、工厂机关单位的干部任免通知。
他看向商店的负责人于振峰。
于振峰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见此他把日报展示出来。
李卫国凑过去看。
韦全民站起来,凸起的肚腩把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纽扣绷得紧紧的:“不用看了,他钱进现在取代了马主任的位子,妈的,他坐在了马主任的宝座上!”
“钱进这小子。”张会计咬着后槽牙,报纸在他手里簌簌发抖,“马主任怎么回事,他真是栽在了这个兔崽子手里吗?”
“这个钱进,他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天空中突然有闪电亮起来。
仓库隔着亮了一下,然后远处滚过的闷雷才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长沟大队双代店的代销员赵泽安划亮火柴的手也跟着抖了抖,火苗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这个双代店的老代销员蹲在门边,像截被虫蛀空的树桩。
有人招呼他:“老赵,你跟着马主任时间长,你别不出声呀,你说说呀。”
赵泽安抽了口烟,苦笑道:“要说跟着马主任的时间长,谁比的上王胖子?结果现在王胖子在哪里?”
“在县治安局里,据说他要被判了。”有人长吁短叹。
李卫国冷哼道:“谁让他管不住裤裆?我就知道他跟曹梨那骚娘们之间不干净。”
“嗯,曹梨呢?”
陈楷说:“她没来,我去通知她开会了,她直接来了句——有没有通知钱主任开会?要是没通知那我去通知。”
“这骚货,她现在准爬上钱进那兔崽子的床了,肯定被钱进的牛子给怼的夜夜流水呢!”
说到这里他都要咬牙切齿了。
李卫国摇头:“你以为钱进跟你一样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想跟她曹梨搞破鞋?”
“告诉你,我见过钱进的对象,曹梨的脸还没人家屁股好看呢,人家那真是大城市里的……”
“你们他妈今天到底是来干嘛呢?”韦全民怒了。
他把茶缸往化肥袋子上重重一拍,说道:“今天是来讨论娘们的还是讨论怎么对付钱进的?”
“反正春耕物资清单都在这了。”李卫国从人造革公文包里抽出沓表格,纸页受潮卷着边,“农药差十二吨,氨肥缺三分之一,双铧犁还差……”
“谁他妈问你这个!”韦全民突然将茶缸砸在地上,茶叶水溅在张会计的裤腿上,“现在要紧的是想想怎么收拾钱进,还真让他稳稳当当的坐着主任宝座?”
“你们他妈可想清楚,他要是真当了主任,咱们跟着马主任干的那些腌臜事迟早被查出来……”
话头戛然而止。
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仓库角落的麻袋堆,那里藏着去年秋收时做过手脚的收购秤砣。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雨水从屋顶漏下来,在泥地上积出小小的水洼。
雨更大了。
气氛沉闷。
李卫国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给在座的每人散了一支:
“你们说,咱们能不能主动找他钱主任自首,然后把罪名都推到他马德福头上?”
韦全民瞪眼说:“你说什么呢?咱们可都是马主任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
李卫国嘀咕:“咱们是个屁的干部。”
钱进上任,他现在最慌,因为前些日子钱进去找他查春耕保障物资的准备工作,他还糊弄钱进来着。
赵泽安说道:“咱们不用太着急,着急容易犯错误。”
“马主任没被开除更没被抓起来,咱们都知道马主任的背景,相信他还能东山再起。”
“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帮助他东山再起,咱们要让他钱进在主任位子上坐不稳,要让马主任继续坐回来,否则……”
“否则没了马主任,咱们的日子以后怕是不好过了。”立国划着火柴先给身边的陈楷点上,然后是自己。
烟雾很快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陈楷深吸一口,眯着眼睛说:“钱进这小子是个厉害的主,我觉得他背景是不是也不一般?”
“你们想想,他可是揍了马主任两次了啊。”
李卫国点头:“我也在琢磨这个事,马主任什么性子你们比我清楚,结果他竟然被钱进揍了两次却无可奈何?”
“甚至我找刘建国旁敲侧击来着,刘建国不敢得罪这个钱进,他耳朵长,肯定知道一些事。”
韦全民说道:“我不信他钱进的背景比得上马主任背后的庞家。马主任也真是的,他是靠庞家起来的,咱也是靠庞家吃饭,结果他背着庞嫂子去县城日护士……”
“嘘!”陈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现在提不得。咱不聊他们了,先聊咱们。”
“咱们怎么办?钱进新官上任,肯定要烧三把火。”
王大龙蹲在角落里,闷声道:“他能拿咱们怎么样?咱们又没犯什么大错误。”
李卫国冷笑一声:“没犯错误?老韦收购站那些‘损耗’,老陈商店里的‘内部特供’,还有我医药站的那些‘备用药品’,哪一样经得起查?”
“马主任在的时候睁只眼闭只眼,现在换了个‘铁面无私'的钱进,嘿嘿。”
王大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心里则暗暗的骂娘。
哦,你们平日里原来这么多好处?我可没有享受这些好处,现在我也不用像你们一样怕!
仓库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
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厉害人。
他们一个劲抽烟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实在不知道怎么对付钱进。
本来是马主任要对付钱进,结果马主任被撸了。
马主任之前安排王胖子联络他们共同对付钱进,结果王胖子被判了。
他们能怎么办?
“要不,咱们给他制造点麻烦?”陈楷挠挠头说道,“春耕开始了,化肥、农药、农具,哪一样出点小问题,都够他喝一壶的。”
韦全民眼睛一亮:“对!”
“化肥供应可以拖一拖,就说运输有问题。农药分配也可以做点手脚,把好用的先藏起来。”
“你们疯了吗?”王大龙下意识站起来,“这是破坏生产!要是被查出来……”
“谁说是我们干的?”李卫国慢条斯理地弹了弹烟灰,“天要下雨,路不好走,化肥受潮结块,农药标签贴错,这些都是意外。”
王大龙挠了挠头:“那咱们自己的生产队怎么办?春耕耽误不得啊。”
“放心,”陈楷胸有成竹,“咱们自己人的那份早就预留出来了,其他大队嘛——就让钱进去头疼吧。”
仓库里响起几声得意的笑声。
虽然天色越来越黑,可他们却感觉自己的未来变得开始晴朗起来。
不过雨声渐大,敲打着仓库的破瓦屋顶嘭嘭响,让人听起来总感觉像是一场不祥的预兆。
赵泽安一个问题忽然让所有人呆住了:“话说,马主任手里是不是有一本秘密账本?”
其他人吃惊的盯着他:“你看到过?”
赵泽安哼了一声:“我要是看到过还能问你们?现在我想知道的就是,是不是有这么个账本?”
“要是有这么个账本,咱们可不能让它落在钱进手里,否则我们全完了!”
几个人窸窸窣窣的讨论起来。
有的说马主任喝醉酒的时候提起过是有这个东西,有的说马主任不至于那么傻给自己留麻烦。
李卫国咳嗽一声说道:“反正钱进现在进入马主任办公室了,我打听过,他住在里面了。”
“不过马主任不至于把秘密账本留在办公室里吧?我估计他没找到那东西,否则还能容咱们过日子?早把咱们全办了!”
“对了,马主任现在在你们手里都留着什么?”
韦全民问他:“在你手里留了什么?”
李卫国坦然说道:“有两箱兽用青霉素,他用假药换了真药,把真药让我藏在了地窖里,想等着春夏交接那阵牲口容易生病,再去黑市上卖个好价钱。”
其他人不说话,李卫国顿时勃然大怒。
他看向旁边的陈楷:“你负责合营商店,你那里肯定东西最多!”
陈楷嘀咕说:“有什么?就是西坪大队的一些柴油存放在我那里。”
王大龙问道:“农药呢?西坪大队的农药一直是按七成配给的吧?那三成去哪里了?我可听说了,他们大队东洼生产队那几个刺儿头要闹。”
“这不是正好?”一直没说话的徐平眼睛一亮,“他们肯定闹钱进啊。”
韦全民骂他:“傻逼吗?他们闹钱进干什么?钱进刚当主任,以前缺的东西是钱进不给配给吗?”
徐平顿时低下头。
其他人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
雨水顺着墙缝渗进来,在麻袋上洇出痕迹,像是深色的地图。
韦全民看着地上的水渍发呆。
去年夏天马德福带着他们倒卖尿素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天。
现在漏水的几个地方还是他们当时捣鼓出来的,因为仓库漏水了,尿素账本上才能够出现一笔“损耗”。
“我先问个要紧的吧,明天拖拉机站要领机油。”张会计突然说,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纸边缘,“库存单在我这儿,怎么着,我给不给供应?”
他的话音刚落,仓库门突然被撞开。
所有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十几道惊恐的目光看过去。
王大龙伸手握住了身边的镰刀。
结果是一条瘸腿的野狗正一颠一颠地跑进来想避雨,看到这么多人在里面,它又嗷的惨叫着跑出去。
陈楷长出口气,说道:“同志们,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速战速决赶紧撤吧。”
“就按照马主任走之前的安排,先给钱进制造点麻烦,东洼村的氨肥,照例扣两成。”
“西坪大队的柴油机配件。”韦全民眯起眼睛,“你就说地区调拨没到。”
李卫国将烟蒂扔在地上使劲捻了捻。
他想起钱进上次来医药站检查时,那双鹰似的眼睛扫过药架的模样。
其他人越说越起劲,都在使歪招:
“大龙你库里还有二十袋肥田粉,已经结块结得能砸死人。”
陈楷做了个撒种的动作,“等社员领回去发现不长苗,嘿嘿。”
王大龙连连摇头:
“那不成,去年马主任让我往尿素里掺石子,害得金沟大队减产三成,当时金沟大队怀疑我那里供应的东西有问题了,事情真要闹大了……”
他做了个戴手铐的手势:“到时候咱都得跟着王胖子去西北种树治风沙!”
徐平又怯生生举手:“要不咱们在调拨单上做手脚?金沟大队要十吨尿素,咱给记成五吨。等他们发现&”
“咱们全拿我们大队使劲呢?”王大龙不悦,“再说了,你当钱进是马主任那号睁眼瞎?那小子在市里学过会计,账本倒着看都能看出毛病。”
“他还学过会计?”李卫国问道。
王大龙煞有其事的点头:“对,我托人打听过,他还干过老师呢。”
“会计最不好糊弄了。”好几个人都跟牙疼一样开始吸气。
仓库里头又开始沉默。
沉默像湿袄似的裹住众人。
韦全民突然指向李卫国:“我知道,你那里有一种褐色的瓶子,里面装着给牲口用的镇静剂,我听你说过,人喝了会死的。”
李卫国一下子蹦了起来:“日你吗,老韦,我没害过你吧?你想要我的命!你想要咱所有人的命!”
见众人变色,韦全民赶紧补充:“不是真要下药!就说库存盘点错了,把这些药当消化药水发给了生产队喂牲口……”
“然后呢?”李卫国阴沉着看他,“然后等着钱进带人查账?”
“我求求你,别出馊主意了,要是没有主意就闭嘴听人家说,别他妈出馊主意!”
“要我说咱还是老实点吧,还是等马主任露面听他指挥吧!”
“可马主任那边呢?谁能联系上?”赵泽安吐出口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暴脾气的韦全民此时也萎靡了:“唉,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啊。”
陈楷纠结过后说道:“要我说,咱们老老实实熬过春耕,然后跟马主任的事……”
他做了个切割手势。
李卫国问道:“最后呢?最后咱怎么办?”
陈楷低声说:“没听过那句话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当红军!”
“咱人民军队是正义的部队、是人民的部队,人家不收汉奸啊。”徐平突然说。
韦全民想捞茶缸砸他,一捞捞了个空,只能骂娘:“你说谁汉奸呢?咱顶多是、是他马德福的马前卒,再说就算他马德福跟钱进的矛盾也是人民内部的矛盾……”
他正说着话。
仓库的小窗户跟被人拍打一样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几个人全吓出冷汗来了。
结果只是突然风大,卷着水珠砸在了小窗上而已。
李卫国害怕了,说道:“风紧扯呼吧。”
陈楷也点头:“今天先到这里,反正该干什么咱们已经有数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首先是把马主任叫回来,这样,这件事由赵泽安你来办。”
然后他就拉开门先走了。
赵泽安:“日你娘!”
其他人也穿上雨衣或者蓑衣纷纷离去:“赵泽安,你来办。”
赵泽安:“老子挨个日你娘!”
一行人离开仓库各奔东西。
阴云又厚重了一些,天色黑漆漆的,显然这场雨今天停不下了。
李卫国回到医药站后眼珠子一个劲的乱转。
他背着手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前些日子钱进过来盘货时候那不怀好意的笑容。
马主任靠不住了。
钱主任上台了。
他最终一拍手掌,决定先下手为强:老子要投钱主任。
正好下大雨的缘故,公社冷冷清清,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
他盯了供销社门口一会,发现确实没人去买东西,便又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出门去了。
雨丝在供销社门前的灯光照映下,像一蓬蓬水银扎进泥地里。
李卫国踩着水洼小跑,裤管溅满泥点子也顾不上。
他从后门进的供销社,直奔主任办公室去敲门。
结果指节刚碰到门板,里头就传来清朗的声音:“进来吧,李站长。”
李卫国心头一颤。
怎么回事?
钱进怎么知道是自己在外面?
难道他在监视我们?
李卫国心头浮现起一个叫人惊恐的念头。
钱进倒是没监视谁,他手里只有张爱军自己,派不出去。
不过李卫国是从后街来的,主任办公室后窗能看到后街情况。
今天一直下雨,街道上没什么人,刚才钱进一眼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李卫国了。
李卫国此时心乱如麻。
他推门进门,却差点被门槛绊倒。
灯光下,钱进恰好正在翻看春耕物资调拨单,蓝工布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
“钱、钱主任。”李卫国摘下斗笠解开蓑衣,满脸赔笑,“这天气您还在忙呀?您真是尽忠职守、兢兢业业……”
钱进用钢笔尾端点点账本:“不能不忙,春耕是国家民生、人民生活的命根子。”
“几个大队报上来的尿素需求量,跟库存对不上。”
然后他猛地抬头看去,目光像两枚钉子往李卫国身上扎:“李站长冒雨过来,是医药站缺什么物资了吗?”
雨水顺着李卫国的裤脚在地板上积成小洼。
他咽了口唾沫,下定决心一跺脚大声说:“我是来向组织坦白的!”
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又赶紧缩了缩头说:“钱主任,我有事……”
“先等等。”钱进不动声色的将办公桌后一台机器捣鼓了一下。
像是收音机。
钱进说:“你继续说说。”
李卫国好奇的看了眼收音机又说到:“是这样的,钱主任,我要举报,举报陈楷、韦全民他们、他们正在密谋破坏春耕工作!”
“我要举报立功,我要为民除害!”
说着他还把贴在怀里的一张信封拿了出来。
信封里滑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好几个人的签名和红手印。
钱进展开一看,标题赫然写着《关于抵制钱进错误工作行为的联合声明》,落款处竟然还有马德福!
也就是说这份声明是几天前的东西了。
“这是我在王胖子食品店里翻出来的东西,今天刚翻出来就给钱主任您送来了。”
“另外今天还发生了一些事,我必须向您汇报……”
“陈楷要把结块的肥田粉当化肥发,韦全民准备在调拨单上做手脚。”李卫国越说越快,唾沫星子溅到账本上。
“王大龙最恶毒,说要往煤油里掺汽油!”
钱进突然笑了,手指轻叩桌面:“李站长不是也按了手印。”
“我一直是忍辱负重当卧底啊!”李卫国急得去掏衬衣口袋,拽出个小本本,“您看,他们说话我都记着呢!”
翻开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写了今天密会时候的一些信息,什么“8:45陈楷说肥料掺沙子”、“8:51王大龙骂钱主任是县领导的狗腿子”等等。
钱进盖上这封信站起身,吓得李卫国往后一仰。
“李站长,坐,到桌子这里坐下。”钱进从铁皮柜里取出个新搪瓷杯,沏了杯浓茶推过去,“我看你记载的内容里,还有同志说马德福会王者归来?”
“什么王者归来?”刚坐下的李卫国一愣。
钱进说:“就是他还能回来当主任。”
李卫国双手捧住茶杯取暖,一听这话茶水却泼了大半在桌面上《人民日报》上:
“那、那是韦全民瞎吹!马德福他哪能回得来?是吧,钱主任?”
要是马德福回来,他可就完蛋了!
从他今天踏进办公室大门起,全公社没人比他更希望马德福完蛋的。
马德福的小心眼他可是清楚的很,让马德福知道他李卫国背叛了马家军,他能打断李卫国两条腿!
李卫国抓住机会举报马德福:“韦全民偷偷给马德福老婆送过很多东西,这事我能作证!”
钱进不说话,笑吟吟的看着他。
雨水砸得瓦片叮当响。
静听春雨声。
李卫国这边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一狠心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抖擞出来:
“马德福平日里贪污受贿,就拿他走之前说吧,他还克扣了下发给大队的兽用青霉素,藏在我医药站里,准备那啥,就是准备以后他带到市里的黑市去卖掉……”
钱进拿出本子和钢笔递给他:“别光说,要写下来。”
终于完成了对马德福的致命一击!
他得知马德福没有被开除后还挺郁闷的,琢磨着怎么能想办法钉死这货。
金海三人确实支持钱进,确实愿意跟马德福划清关系,奈何三人以前也不是马德福的心腹,所以他们并没有马德福犯罪的具体证据。
另外就算他们能接触到,他们也不敢记录下来。
一旦暴露那会惹上大麻烦的。
赵大柱和金海都是本地人,不图晋升,只求工作安稳。
刘秀兰是个小姑娘,更不敢得罪领导。
所以钱进要破局确实需要二级分销站这帮人。
他还琢磨着怎么去收拾这些人,寻求突破口呢,结果李卫国主动送上门来了!
李卫国写了几段内容交给钱进,然后点头哈腰还在等候对方发号施令。
先前蓑衣漏进脖子里几滴水,他一直没注意,此时衣领里的水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凉得像活蛇。
方才仓库里他表现很勇猛,“跟钱进那小子斗争到底”的声音就他喊的响亮。
但如今他可变了想法,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自家地窖里那两箱发烫的青霉素。
只要钱进一声令下,他愿意冒雨把青霉素给各大队送过去。
结果钱进又不说话了,看了他写的内容后脸上露出冷笑,似乎对他的态度不满意。
李卫国心里暗叫苦也。
他掌握的马德福违纪行为确实多,可他同样在里面违纪了,要是写出来,马德福要完蛋,他一样得完蛋!
所以他只绞尽脑汁的写了一些,马德福和其他人共谋的贪污受贿行为,近两个把自己摘的清清楚楚。
“钱主任,我觉得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关于春耕各类物资保障工作,这是紧急情况。”李卫国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想转移话题。
他还拿出了切实的证据来论证论点:“西坪生产大队那边肯定挺着急,那里离咱公社最远,去年因为疟疾死了两头牛,今年春耕怕是需要牲口……”
钱进问道:“你能给他们保障上牲口吗?”
李卫国讪笑说:“春耕活累,天气又冷热不均,所以牲口容易得病,我能给保障上兽药,让得病的牲口早点治疗。”
钱进哼了一声。
他觉得李卫国太狡猾,还是得敲打。
于是他拍了拍笔记本说:“药物保障工作必须做到位,不光是兽药,还有人用药品比如葡萄。”
“那天我去你那里检查,怎么没有发现葡萄粉?”
李卫国这次挺直了腰杆:“今天县里供应的葡萄量不够,我全给各大队发下去了。”
“不过,”他又习惯性讪笑一声,“可能在双代店被克扣来着。”
“钱主任,双代店里头有不少坏人,像赵泽安、王大龙这些货色,他们全是那个马德福的一丘之貉……”
从老代销员赵泽安开始,他挨个点评各生产大队的代销员。
在他口里没有好人。
钱进记录了不少黑料。
不过真真假假不好说。
等李卫国喝了一杯水说完了,他把笔记本推过去:“那你签字摁手印吧。”
李卫国支支吾吾。
钱进笑了:“不签字也没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
李卫国唯唯诺诺的笑:“对对,钱主任说的对。”
钱进将桌子旁边的录音机拿过来,翻转录音带按下播放键:
“是这样的,钱主任,我要举报,举报陈楷、韦全民他们、他们正在密谋破坏春耕工作……”
是自己的声音!
李卫国当场惊呆了!
(本章完)
第179章 摊牌了,老子是奸细
第179章 摊牌了,老子是奸细
李卫国被这台小巧的收录音机给整迷糊了:“这是、这么小的机器,钱主任……”
钱进笑道:“你不用问,你就说要不要签字吧。”
他把笔记本又往前推了推。
李卫国失魂落魄。
他看向笔记本。
上面都是潦草的内容,应该都是提炼的主题信息。
他没想到钱进写字这么快。要知道他刚才注意到钱进在记录自己说话的内容了,故意借着激动的理由,说话语速非常快。
现在不签字是不行了。
自己的话被人家录音了!
无可奈何,他只能咬咬牙签下了自己名字。
从此刻开始,他就跟钱进站在同一条壕沟里了。
但是钱进能斗得过马德福?
他对此持怀疑意见。
于是他临时想了个自以为聪明的好主意,那就是表面臣服钱进这位新主任,可暗地里还得跟马德福保持好关系。
当然这是他的想法。
钱进等他按下手印,立马赶他走:“回去再好好想想,我想马德福这坏种在公社干了这么些年,不可能只犯下这点错误吧?”
“你再想想,我希望你能把思想从根子上捋顺,敢于与犯罪行为作斗争,勇于为人民立功劳!”
李卫国听到这话露出个跟哭一样的笑容。
妈的!
这些领导干部都不是好东西啊!
但他如今投名状已经纳上了,已经上贼船下不去了,他是小姐收钱上了床,只能任人玩弄了!
又有活蛇似的水滴在脊梁上流淌。
后知后觉他才发现,这不是雨滴,是他后颈渗出的冷汗!
他倒退着出门,差点被走廊上的簸箕绊倒。
雨更大了。
李卫国悄悄出门。
前头巷口晃过个人影,看走路的姿势像是于振峰手下的张会计!
李卫国立刻拐进小巷子,他的心里砰砰乱跳:
会不会是——张会计也来投诚了?
这想法让他又怕又喜。
怕的是张会计会抖露出自己的黑料。
喜的是自己率先投诚了,在钱进那里肯定加分。
他希望张会计更多的抖出合作商店负责人于振峰黑料,这样快的话,只要明天或者后天这个时候,于振峰大概就要被县里给抓走了。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轻快起来,开开心心的往医药站走去。
这样他没有注意到就在旁边不远处公社大院的老槐树后头,有人正趴在粗大的树干后面盯着他。
树皮上的裂纹硌得于振峰胳膊生疼。
雨水顺着树叶间隙滴下来,砸在他雨衣上噼里啪啦作响。
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张会计靠不住,特意来合作商店通往供销社的必经之路上卡张会计,监视这货会不会来告密。
结果没等到张会计,倒是等到了李卫国。
“操他娘的叛徒。”于振峰把嘴里嚼烂的烟丝吐在泥地上,舌尖还残留着苦涩。
说起来方才散会时,他就注意到李卫国眼神飘忽,肯定是那时候这货就想当叛徒了。
阴沉着脸看着李卫国身影消失在雨幕里,于振峰从树后闪出来。
他沉思一下,故意脱掉雨衣送去公社传达室让看门的老陈帮忙暂管,然后往供销社狂奔而去。
雨水把青色薄衣浇得透湿,紧贴在他嶙峋的肋骨上。
他也去了主任办公室,敲门的时候动作很急促,声音却颤抖着:“报报、领导报告!”
钱进让他进门。
于振峰一眼就扫见办公桌上未收起的玻璃杯,杯沿还沾着茶叶末——
他妈的,这肯定是李卫国那叛徒用过的。
于振峰暗地里骂娘,然后表情紧张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水珠从发梢甩到水泥地上。
“于店长?”钱进的目光在他湿透的衣服上停留了两秒,“你这是闹哪样?雨里狂奔来着?”
“钱主任,我有重要情况汇报!”于振峰向前踉跄半步,恰到好处地扶住桌沿。
怀里的本子被水泡得卷了边,他却暗自庆幸,这些记载了一些事情的本子中内容越模糊越好。
钱进递来条泛黄的毛巾。
于振峰擦脸时偷瞄到桌子上有个笔记本,上面有字,字迹有些熟悉,像是李卫国的字!
就在这时候,钱进飞快合上了笔记本。
“坐。”钱进冲他招手,但自己先陷进藤椅。
藤条发出熟悉的嘎吱声。
然而上面已经换了人。
于振峰没碰那张李卫国坐过的椅子,而是直接蹲到办公桌前。
这个姿势是他跟马德福单独相处时候的常用姿势,每当马德福要训话或者他要汇报工作,他就这么做,总能让马德福心情愉悦。
但钱进不买账:“让你坐下你就坐,蹲在这里干什么?”
“咱们是同事之间谈工作,又不是父亲训孩子,你坐好了说话。”
于振峰看钱进。
他意识到钱进不是在客套,这是心里话。
于是他吞了口口水老老实实坐下,跟李卫国一样,把他们今天的仓库密谋事件详细讲述出来。
钱进眉毛都没动一下,脸上表情更是没有变化。
这让于振峰心里打鼓。
窗外炸响个闷雷,震得文件柜上的铁锁微微颤动。
也炸的于振峰一哆嗦。
钱进这边古井不波,努力保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领导风范。
娘的。
这帮人真有意思。
放在战争年代全是汉奸啊!
雨水顺着于振峰的裤管流到水泥地上,他的落鸡汤形象很容易获取他人同情。
钱进却不同情他。
这些人都是供销社里的蛀虫。
现在一个个表现的可怜兮兮,可过去贪腐公家资产、侵蚀百姓利益的时候却足够嚣张跋扈。
此时他们来举报同伙也不是出于什么良心发现或者与罪恶分割,是他们想要保全自己而已。
李卫国汇报仓库密谋的时候把自己摘出去了。
于振峰汇报的时候也把自己摘出去了。
他们一个劲往彼此身上泼脏水、扣屎盆子,钱进对他们心里充满厌恶。
不过他表面上表现的很温和。
这些人有用!
于振峰看到钱进无动于衷,估摸着李卫国已经交代过今天的消息了。
于是他就狠下心来把自己的记账本交了出去:
“王胖子心最贪,食品店油水多,这个狗草的仗着马主任不对,是仗着马德福撑腰,不管是米面粮油还是酒肉都往家里拾掇。”
“老百姓吃个白面馒头都当过年,他家呢?他家平日里不是白面馒头不上桌,包水饺猪肉用的比白菜多……”
反正王胖子已经坐牢去了,他使劲往外抖擞犯罪信息,恨不得马上枪毙了王胖子。
“李卫国也不是好东西,青霉素、链霉素、四环素,他能弄的东西就往手里弄。”
“你去他家地窖查一下,他家地窖是两层的,上面那层是烂白菜烂萝卜,下面那层全是药品……”
“还有王大龙。”于振峰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他扣的柴油不止西坪大队的,还有公社拖拉机站……”
彼此之间的黑幕资料一条条的说出来,其中特意讲了李卫国的黑料。
钱进还是一边听一边记,然后心里有了个猜测。
于振峰是知道李卫国来过他这里的!
虽然有其他人的黑料做掩护,可于振峰说出的黑料主要还是跟李卫国相关。
钱进便主动帮他改了方向:“明天雨停了,我准备去视察双代店。”
“刚才你提了一嘴赵泽安,来,现在把赵泽安那边的情况仔细说说……”
“上党大队双代店后墙是空心的!”于振峰抢着说,唾沫星子溅到桌子上,“他藏的东西可多了,白红,饼干桃酥,他还掺酒往外卖,自己藏了酒……”
更多的违纪信息被他报告出来。
钱进这边记的手腕发酸。
他肯定记不全。
不过没关系。
他往旁边看。
一台录音机里,磁带正在慢慢转动。
于振峰不知道这台小机器是干什么的,但他注意到了钱进频频注意小机器的眼神。
这让他有不好的预测。
黑料汇报结束,账本递交了上去,于振峰慢慢出门。
他也是从后门进来的。
后门是高门,有台阶通往院子后面的路上。
雨大路滑他差点踩空,幸亏抓住了印到了标语牌才稳住身影。
标语牌上是一行鲜红的字:贪污犯罪是与人民为敌的行为。
这让他浑身发热躁得慌。
出门以后,雨水立马灌进衣领,春雨冰冷,拍在人身上像冰锥,他只能加快跑,指望着越跑越热,越跑能离着供销社越远。
他直接去了回购站。
回购站站长韦全民是个没脑子的夯货,但他性子爽快,所以在他们的小团体里,有几个人愿意跟他走得近。
今天一直在下雨,大队双代店的代销员们肯定没走,而是去他家里了。
于振峰踹开木板门,打眼一看韦全民正用搪瓷缸子烫酒,劣质薯干酒的气味熏得人眼睛发酸。
王大龙蹲在柜台边磨镰刀,砂石与铁器摩擦的声音听得人牙根发软。
赵泽安则缩在个藤椅上摇摇晃晃。
“这时候还有心情喝酒呢!”他当即叫了一嗓子。
韦全民说道:“下雨天不喝酒干什么?你看看你,怎么一身的水……”
“李卫国这个叛徒!”于振峰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拍在柜台上,将柜台前悬挂的“为人民服务”标语牌震得直晃。
他一句话吸引了韦全民和王大龙的注意力,两人一起瞪起大眼看向于振峰。
于振峰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说:“刚才我在仓库就觉得他不对劲,他一去就提出向钱进投降,这是他的做派吗?”
“我防着他已经投降了,刚才咱们散会了我就在供销社外藏起来,结果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妈个批的,他刚才去钱进那儿,把咱们全卖了!”
韦全民的搪瓷缸子“咣当”掉在地上,酒液在水泥地上流淌,潮湿的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了烈酒的刺鼻气味。
缩在藤椅上摇晃的赵泽安一下子站了起来,老脸皱成个干枣:“你确定?”
“我都看到他进去了,还不能确定呢?”韦全民心虚的嚷嚷着,“对了,陈楷呢?”
王大龙说:“他去食品店找梨去了。”
“这条骚公狗!他还对曹梨那母狗念念不忘呢?他怎么就死不了这条心?”于振峰很生气。
韦全民激动的上来揪住他衣裳:“先不管陈楷,先说李卫国。”
“你能保证他当了叛徒?也有可能他是去试探钱进的……”
于振峰一把拽回衣裳来:“你信这句话吗?”
“告诉你们,我就是刚从供销社那儿回来,为啥我穿着雨衣还浑身湿透了?因为我一直躲在暗处盯梢呢。”
“我是亲眼看见李卫国那王八蛋溜进去,出来时嘴里叼着带过滤嘴的香烟,是一包红塔山。”
“这烟咱乡下有卖吗?没有!绝对是钱进给他的。”
“问题来了,你们说钱进凭什么给他烟?凭什么他去见一趟钱进,可以悠然自得的叼着香烟出来?”
他咬牙切齿,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毒:
“你们猜也知道他跟钱进说了啥吧?我敢说,他把咱们的计划全抖出去了!氨肥、柴油、收购站的账,一样没落下!”
王大龙的镰刀在柜台角砍出个豁口。
韦全民的脸涨成猪肝色,突然抓起柜台上的算盘砸向墙壁。
木头珠子迸溅得到处都是,有颗打到赵泽安脸上,立刻鼓起道红印子。
“找他去!”王大龙把镰刀别在后腰,解放鞋踩过满地的算盘珠。
赵泽安摸着脸说:“先等等,我总觉得不对劲,他李卫国屁股也不干净呀,他能有这胆子?”
“他举报了咱们,他还能有个好?”
“你不信?”于振峰冷笑,“都这时候了,你还要给他说好话?”
赵泽安吐出一口烟,浑浊的老眼盯着于振峰:“我不给他说好话,我怕是闹出误会来,咱们现在可不能内讧呀。”
“所以这件事必须谨慎,你只是亲眼看见他进了供销社又拿着烟出来了,就这么推断他李卫国当了叛徒怕是不够吧?”
“老于,我怎么感觉你表现的不大对劲?你可不是这样容易冲动的人呀。”
于振峰心里一虚,但面上不显,反而冷笑:
“碰上这种事谁能不冲动?告诉你们实话,我刚才怕你们害怕没敢说,其实李卫国前脚走,我后脚就进了钱进办公室!”
“钱进亲口问我,‘于振峰,李卫国说你们要克扣各生产大队的春耕追肥所需的肥料,是不是真的?’我当时应付了过去,然后就赶紧跑来了……”
屋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淌的“哗啦”声。
韦全民的脸色彻底黑了。
他慢慢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把磨了一半的镰刀,手指在刀刃上使劲一弹,发出“铮”的一声响。
“走。”他低吼一声,“找李卫国算账。”
赵泽安沉稳的说:“把人找齐了,咱们一起去找他,让他心服口服!”
于振峰缩在最后头,看着这群人像出栏的牲口般冲进雨里。
他摸出兜里的牡丹烟想抽一口,结果已经被雨水泡烂了。
医药站里正亮着灯。
李卫国换下湿衣服没一会,正坐在堂屋里泡脚,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把医药站的账本整理得更漂亮点。
突然,大门“砰”地一声被踹开!
李卫国吓得一哆嗦,脚盆里的水溅了一地。
还没等他站起来,韦全民已经带着人冲了进来,王大龙手里拎着镰刀,于振峰阴着脸跟在最后。
好几个人带着风雨来到他面前,地上一片水渍。
“李卫国!”韦全民一脚踢翻脚盆,热水泼了李卫国一身,“你他妈敢卖我们?!”
赵泽安区关门。
李卫国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去摸眼镜,声音发抖:“老韦,你、你啥意思?”
一看他反应,其他人顿时明白了。
这混账当了叛徒!
“啥意思?”王大龙冷笑,镰刀“咣”地砍在桌角,木屑飞溅,“你刚去钱进那儿干啥了?啊?!”
李卫国脑子“嗡”的一声,猛地看向他们:“你你们瞎说什么!”
“你们从哪里得到的瞎消息?瞎说什么呢……”
于振峰嗤笑一声,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张湿漉漉的纸,在李卫国眼前晃了晃:
“你肯定不知道,马主任在供销社里头是留了后手的。”
“你以为马主任只有咱们这些手下?告诉你吧,嘿嘿,供销社里那三个人,里面有个是马主任的暗子。”
“他前脚进了钱进办公室人家后脚就贴门口偷听了。”
其他人阴沉着脸将李卫国围成一圈。
跟他关系不错的赵泽安失望的说:“李站长,你怎么能这么做?”
李卫国慌张了:“你们听我说,没有的事,肯定是误会,没有的事……”
于振峰阴阳怪气的说:“还没有的事呢,那有什么?有你给钱进舔沟子的事?”
“要我说平日里真没看出来,老李你可真够狠的啊,为了自保,连兄弟们都卖?”
“放你娘的屁!”李卫国彻底急了,冲上去就要揪于振峰的衣领,却被韦全民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在墙上。
“李卫国!”韦全民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你他妈是不是跟钱进说,收购站的账是我做的手脚?啊?!”
李卫国慌了,挣扎着喊:“我没说!是于振峰这王八蛋栽赃我!他刚才肯定也去找钱进了!他……”
“啪!”
韦全民一耳光抽过去,李卫国嘴角立刻见了血。
“还嘴硬?!”韦全民怒吼,“于振峰冒着雨来报信,你呢?你他妈偷偷摸摸去表忠心!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李卫国捂着脸,突然疯了似的扑向于振峰:“于振峰!你他妈装什么好人?!合作商店的‘处理品’被面,你贪了多少?啊?!你儿子进农机厂的名额怎么来的?你……”
“砰!”
王大龙一拳头砸在李卫国肚子上,他闷哼一声,弯着腰跪倒在地。
“叛徒!”王大龙啐了一口,“还有脸攀咬别人?”
李卫国蜷缩在地上,疼得直抽气,却还是死死盯着于振峰,嘶声道:“于振峰,这都是你捣的鬼,你肯定也给钱进告密了……”
于振峰脸色微变,但很快又冷笑起来:
“也?你说‘也给钱进告密’?弟兄们,这下子不用我说了吧?”
李卫国大惊,爬起来往外狂奔。
距离门口最近的陈楷上去拦住了他:“李卫国,你跑不了,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韦全民上去一把揪住李卫国的头发,硬生生把他按进泥水坑里。
“喝两口吧,李站长!”韦全民狞笑,“你不是爱舔钱进的屁股吗?今儿让你舔个够!”
李卫国挣扎着,泥水灌进鼻子和嘴里,呛得他直咳嗽。
王大龙站在一旁冷笑,赵泽安闷头抽烟,没人拦着。
于振峰站在屋檐下,冷眼看着,嘴角微微扬起。
李卫国被折腾一通爬起来,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此时已经分辨不清:“行啊,你们来打我吧。”
“是,我实话实说,我他妈是去找钱进告密了。”
“哈哈,钱主任说了,我是戴罪立功,我是主动投降有功!”
“妈的你们有种在这里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全吃枪子……”
“当我不敢?”韦全民从王大龙手里抢过镰刀要豁他脖子。
王大龙赶紧拽住镰刀:“韦哥别啊,杀人、杀人它犯法啊。”
韦全民怒吼道:“现在才想起犯法?告诉你,大龙,咱们早就全犯法了!”
“现在有人把咱们犯法的事告诉了钱进,我告诉你吧,咱们完蛋了,全完蛋了!”
赵泽安沉思后说道:“还有招,赶紧想办法把马主任找回来。”
“只要马主任回来主持大局,他钱进翻不了大风浪。”
“你们不是让我找马主任吗?我这就去找。”
说着他穿好雨衣冲入风雨里。
王大龙感动的说:“老赵真是个负责任的老大哥,但找马主任得去市里,这大雨天县里的车都停了,他怎么去找?”
心眼子最多的于振峰感觉不对劲:“对呀,下着雨他怎么去找?”
他们跑出去看。
看到赵泽安正往供销社狂奔。
张会计反应过来,顾不上打伞冒着雨也往供销社疾驰。
陈楷毫不犹豫也快马加鞭跟上并冲过了张会计。
王大龙傻乎乎的问:“他们干啥呢?还能想着让钱进给他们派车?”
韦全民说:“钱进才没有车呢,他的摩托车这下雨天没有用。”
于振峰看两人的目光充满同情。
韦全民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不会是去找钱进投降了吧?”
李卫国站在雨里仰头大笑:“哈哈哈哈,我是第一个投降的,我是最早戴罪立功的,老子就是奸细怎么了!”
“看看你们吧,吃屎赶不上热乎的,当奸细都当不利索!”
(本章完)
第181章 娘家人来了,支援来了
第181章 娘家人来了,支援来了
听着开始减速的卡车引擎轰鸣声,钱进拍了老周肩膀一把:“走,出去瞧瞧,明天你们拖拉机要拉的东西来了。”
老周吃惊的问:“明天就能把双代店干起来?”
钱进笑:“不是,是给你们大队的一些补偿。”
他走出去,一辆解放牌ca-10卡车缓缓停在了供销社前面空地上。
车轮碾过泥泞的土路,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
车头前脸的红五星在阳光下格外鲜亮,车斗上盖着帆布篷,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装满了东西。
供销社的职工和正在大堂买东西的社员纷纷从屋里探出头。
仓库保管员金海正扛着一袋化肥,见状赶紧放下,拍了拍身上的灰,眯着眼睛往卡车那边瞅。
赵大柱也出来了,疑惑的说:“今天有县里的供应任务?乖乖,这次得拉了多少东西?”
卡车稳稳停住,车门一开,跳下来戴墨镜、穿喇叭裤的汉子——正是市五运的老司机乔进步。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钱总队,有些日子不见了了,我草,可想死我了!”
钱进也想死媳妇了。
魏清欢从副驾驶上跳下来,乌黑的头发与他刚见面时候不一样,已经长长了,编成了两条大辫子。
乡野的风吹过她的秀发,光洁的脸上是甜蜜的笑意。
钱进冲她矜持的点头。
上下都点头。
紧接着,车厢后头又跳下两个人。
按照钱进在电话里的吩咐,朱韬和赵波两人跟车过来了。
朱韬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皮鞋擦得锃亮;赵波则是一身的确良衬衫,裤腰上别着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响。
钱进见此冲他俩挑眉毛:“赵队你干嘛呢?这天气还挺冷你就穿上的确良了?”
赵波指了指腰带环上的钥匙:“主要是为了亮出这个,这打扮用乔哥的话说,时髦!”
钱进说道:“等什么时候我有空了给你们弄几个国外的钥匙扣,那挂在腰上才时髦呢。”
朱韬说道:“你还是有空了赶紧回咱泰山路跟同志们见见吧。”
“就是,咱突击队的兄弟们可都惦记着你呢!”赵波凑上来伸胳膊搂着他肩膀,笑得合不拢嘴。
钱进说道:“我这里工作忙回不去啊。”
即使回去那么一点时间,他也得全部耗在魏清欢身上。
“你们怎么不来看我?”他问两人,“这么想我,然后不来找我?”
朱韬叹气:“咱的人民流动食堂生意太火爆了,我们也走不开呀。”
“现在咱突击队人手不够用了,还好街道上又给补充了10个人,现在总人数已经突破80大关了,下一步就是破百!”
卡车上满载物资,周围很快围满了好奇看热闹的人。
连刘建设都过来了。
他背着手围着卡车转圈,大檐帽下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车斗上鼓囊囊的帆布篷:
“钱主任,这是……”
钱进哈哈一笑,转身招呼乔进步:“老乔,掀开让大家伙儿瞧瞧!”
乔进步先问道:“你怎么又成主任了?怎么回事,你不打算回市里了啊?”
钱进耸耸肩摊开手:“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嘛。”
朱韬听后着急了:“别啊,你得回去,咱突击队还有人民流动食堂得需要你……”
“以后再说。”钱进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知道自己在公社不会留很长时间,毕竟他是来接受考核的而已:
“乔哥,去把篷布拉开吧。”
乔进步应了一声,跳上车斗,一把扯开篷布。
“嚯!”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叹。
车斗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袋面粉,白的布袋子上印着红戳“特级精面粉”。
旁边是一摞摞大米袋,还有成桶的生油,油桶上贴着“海滨粮油厂”的标签。
最边上还堆着几个纸箱,隐约能看到里面装着白、挂面乃至一些副食品,甚至还有大塑料袋里用油纸包裹着整个卤猪头。
“这……这得多少东西啊?”赵大柱咽了口唾沫,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算盘珠子,下意识算起了物资总价值。
算来算去,发现算不明白。
有些商品的单价他不清楚。
金海习惯性瞪大了眼睛:“钱主任,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县里派发的吧?”
钱进点点头,提高嗓门说道:
“同志们!这是我们泰山路小集体企业和劳动突击队全体工作人员支援咱们公社的慰问品!专门送给五保户和军烈属的!”
一听这话,老周算是明白了钱进刚才的意思。
他顿时举起双手过头顶使劲鼓掌。
钱主任没说的,这同志动真格呀!
人群里跟着响起一阵掌声,刘建国震惊的说:“这是你从城里拉来的慰问品?厉害、厉害,钱主任你有本事啊!”
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李卫国呆若木鸡。
钱进从市里给公社贫困家庭拉来了赞助……
他不但不吃公社和社员的,还等于自掏腰包资助公社里的贫困人家……
这在马德福时代闻所未闻!
他喃喃的说:“这他妈的!都是供销社主任,怎么天差地别呢?”
“这这,钱主任你早点来,我愿意跟着你好好干啊,我以前没得选啊,只能跟着马德福那混帐东西,唉……”
赵大柱钦佩的对钱进竖起大拇指:“钱主任,你这号召力不一般啊。”
钱进摆摆手,笑道:“都是我这些同事给面子。”
他拍拍赵波和朱韬的肩膀,两人咧嘴笑。
其实他俩没搞清楚怎么回事。
钱进给他们打了电话,说他们去工人新村的新房里拉货,把里面的生活物资全给拉过来,然后以劳动突击队小集体企业的名头捐给自店公社。
他们去了,房子里确实有众多的米面粮油,于是便搬上乔进步的车给送了过来。
但这些物资似乎不是人民流动食堂送出的吧?
当然,他们习惯了执行钱进的安排,此时又成了人群里最靓的崽、接受社员们最真诚的感激,他们俩也乐享赞美,没有多说话。
卡车走正门。
物资要进仓库。
老周把小雷和周林文叫来帮忙卸货。
周林文疑惑的问:“二叔,咱这是干什么?怎么又给供销社干起活来了?”
老周说道:“别废话,能给钱主任干活是你俩小子的造化。”
“这钱主任了不得,他这人品觉悟最了不得,嘿嘿,告诉你俩吧,钱主任要帮咱大队办双代店了,明天他就要下乡去咱大队了!”
小雷莽撞的问:“也要去吃咱的山鸡吧?那咱给他准备吗?”
老周叫道:“准备,给钱主任必须准备!”
物资卸下,人群散开。
消息迅速在公社里飞传。
办公室里,钱进给乔进步、朱韬、赵波倒了茶,几个老伙计围坐在一块儿,热络地聊着。
“钱总队你真是牛逼。”朱韬抿了口茶,满脸笑容,“你去了甲港当了大队长,来了公社又当上了主任,这还没有一个月呀。”
赵波说道:“居委会的魏主任还让我给你捎句话,‘钱总队下乡要好好干,你干得好,咱们泰山路脸上也有光’!”
“嘿嘿,你干的可不是一般好,回去我就给你宣传宣传,让大家伙脸上跟着沾沾光!”
钱进说道:“这不那句话吗?为人民服务!”
“今天得感谢乔哥,没想到乔哥亲自来给我送货呢。”
“确实得感谢乔哥!”朱韬插嘴,“听说你要调物资,乔哥二话不说就开车来了,连调度单都是加急批的!”
乔进步嘿嘿一笑,掏出红塔山香烟散了一圈:“钱总队的事,那就是我的事,他找我帮忙那还是给我面子呢。”
旁边作陪的金海、赵大柱和没事干来凑热闹的刘建国三人对视,纷纷点头。
刘建国暗地里琢磨,难怪马德福干不过这个钱进,这钱进是真正厉害的人物。
马德福干多少年的主任他不清楚,但他清楚马德福的手下其实压根不服气他,只是跟着他能吃肉能过富裕日子,所以才跟随他。
钱进这帮手下不一样。
他能看出这三人都崇拜钱进!
钱进给他们添茶倒水:“好好歇歇,今天可是多亏你们了……”
门外传来一阵迅疾的脚步声,接着是刘秀兰的声音:“钱主任,公社王书记来了!”
钱进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公社书记王振山背着手站在卡车旁,车厢里货已经卸完了,可残留了一些面粉痕迹,他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笑容。
他不是自己来的,带了公社的领导干部过来。
钱进跟王振山打过照面,在公社食堂打的照面。
他当主任时间还短,两人还没有在工作上磨合过。
看着这么多人来了,钱进还挺打怵,他很担心这帮人来截胡。
到时候肯定得硬干一场。
这是他撂翻马德福后便在工人新村房间里准备好的物资,即使有大号的黄金箱子,采购这些物资也耗费了不少力气。
主要是有些东西需要贴牌,他只能自己干,很麻烦。
他准备这些物资是为了给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用的,绝对不能让别人截胡。
“钱主任啊,干得好!”王振山冲他鼓掌。
“我可是听说了,你从城里给咱公社的五保户和军烈属家庭拉了一批赞助物资,这解了咱们公社的燃眉之急啊。”
“对了,这消息没错吧?”
钱进笑道:“一点没错,王书记您是金口玉言。”
王振山说道:“你不用哄我,我应该哄你。”
“实话实说,春天咱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存粮吃的七七八八了,地里没有收成还需要往里使力气,难啊。”
“尤其是五保户们,我们前天还开了个会讨论怎么帮扶一把,公社财政吃紧,我们都头疼,结果你不声不响给我放了个卫星。”
钱进说道:“我这也是组织上的安排,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和小集体企业的同志们支持。”
王振山点点头,转头对跟来的干部们说道:“大家都看到了,钱进同志一上任,就给公社办了实事!这才是咱们需要的干部!”
众人纷纷附和,刘建设更是带头鼓掌。
钱进心里明白,这批物资不仅仅是为了救济困难户,更是他在自店公社站稳脚跟的重要一步。
他望着卡车旁满含善意的人群,嘴角微微扬起。
不管最后考核工作得到了什么样的评价,他此时都很开心。
能帮到人确实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接下来王振山又进入他办公室。
看着他办公室里简单的布置后,老书记连连点头:“好呀,好呀,钱主任我不妨跟你明说。”
“你当了这个代主任后,你们刘科长去找过我,他说马德福不光生活作风有问题,他的思想觉悟问题更大。”
“经过县供销社调查,他竟然把供销社搞成自家杂货铺,现在你上任了,他很担心你会走马德福的老路。”
“现在我可以跟他说,他基本上可以放心了,你钱进不是那样的人。”
钱进说道:“王书记这点我就不跟你谦虚了,别的不说,生活作风和经济问题上我绝对是个能经得住考验的人!”
王振山满意点头:“这个我还真相信你……”
他冲着外面甩了甩头:“那个在和面的女同志是你对象吧?”
魏清欢跟车过来,知道钱进必然得请乔进步等人吃饭,她也知道乡下生活水平差,所以直接从城里买了肉和菜过来的。
她一来就准备做午饭,将贤妻风采展现到极致了。
钱进点头:“是我的妻子,我很爱她,她很支持我的工作。”
王振山也点头,满脸赞叹:“英雄配美人,古人诚不我欺。”
“那什么,五保户和军烈属名单都有专门档案,我下午就安排人给你送过来?”
钱进说道:“那真是太感谢您了,王书记,我还愁这个呢,实话实说,我真怕自己找下面的队长们要名单,队长们乱搞。”
王振山一拍桌子说道:“你钱进给咱公社做好事,谁要是拖后腿,我扒了他的皮!”
“五保户和军烈属名单都是经过我审批的,你这样,你拿到以后再找队长们要一份名单,两厢比较,一定不会出差错!”
钱进点头:“另外,王书记,我准备给西坪生产大队那边多送一份物资。”
“根据我的了解,他们这些年不容易,马德福对他们很不好,我认为我作为他的继任者、作为供销社的一员,有责任代表供销社对他们进行补偿。”
王振山笑道:“这事你自己做主,你拉来的资助,你可以做主!”
正事谈完了便是聊天。
钱进盛情邀请他过来吃饭。
王振山本来要拒绝,钱进说了一句:“王书记你务必尝尝我妻子的厨艺,市里国营饭店的大厨都佩服呢。”
“你到时候比较一下就知道她的厨艺跟咱罗师傅的差距有多大。”
王振山倒没有多想吃魏清欢炒的菜。
可他是真不想吃罗师傅炒的菜。
另外钱进也委婉的表示想请他给城里来的同事朋友作陪,王振山便立马答应下来。
这属于他给钱进面子了。
昨天的大雨耗尽了自店公社上空的云彩,今天万里无云,春日阳光极好。
快到正午,阳光把供销社大院晒得暖烘烘的。
魏清欢系着蓝底白的围裙,正在临时搭起的土灶前忙活。
钱进挽起袖子帮忙。
魏清欢还驱赶他:“君子远庖厨,你又是这里的领导,别下手了,让人传出去笑话。”
钱进浑不在意:“咱俩是夫妻齐心其利断金,我最喜欢跟你一起忙活。”
“谁要是爱说闲话就让他们说去,我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话改变对你的态度和自己的行事风格。”
魏清欢听的心里发甜,说:“可这是瞎忙活。”
钱进改了一下:“我最喜欢跟你瞎忙活。”
魏清欢扭头看他。
眉眼如远山,含情也含笑。
钱进让朱韬带来了猪头肉和卤猪下水,这是上好的凉菜。
他在案板前切卤猪下水做拼盘,魏清欢那边在炖排骨。
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也照在她身上,她一低头,在她白净的脖颈上镀了层金边。
排骨加火剩下的便是炖,她又来切猪头肉。
魏清欢微微倾着身子,菜刀在砧板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透着晶莹的冻胶,整整齐齐码在蓝边粗瓷盘里。
钱进侧头欣赏,欣赏围裙带子在腰后系成的蝴蝶结轻轻颤动的姿态。
“老公把蒜臼递我。”魏清欢撩了下垂到腮边的发丝,手腕上银镯子叮铃一响。
钱进说:“我来捣蒜,你调味吧。”
蒜已经扒好了,蒜泥很快便捣好了。
魏清欢又往小碗里淋了勺芝麻香油,油星子溅在她手背上,她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
钱进知道今晚战火会很猛烈。
大铁锅里的排骨正咕嘟咕嘟冒着泡,酱色的汤汁裹着油在肉块间翻滚。
魏清欢掀开锅盖,热气“呼”地扑上她红润的脸庞。
她舀了勺汤尝咸淡,舌尖在唇上轻轻一舔,沾了油光的嘴唇像抹了胭脂似的。
灶膛里的火苗映着她姣好的侧脸,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钱进觉得自家媳妇的脸是艺术品。
“领导,鸡杀好了!”老周提着只褪了毛的肥鸡进来。
钱进寻思饭点了让周家三口人离开也不合适,便留下他们吃饭。
为了避免三人尴尬,他给老周安排了杀鸡的工作。
魏清欢从农贸市场买的活鸡,今天来了要做辣椒炒鸡吃。
大公鸡处理的干干净净。
魏清欢接过去用手指在光溜溜的鸡皮上轻轻一按:“这鸡真肥,炒出来肯定香。”
她麻利地把鸡剁成块,清洗后泡水继续清理。
今天菜式不多,主要是量大,另外主食是水饺。
魏清欢擅长包水饺,所以今天菜是配角,水饺才是主角。
正午的阳光把榆木晒得发烫。
到了饭点王振山刚迈进院子就抽了抽鼻子:“香!真香!”
此时魏清欢正端着炒鸡上桌。
金黄的鸡块上沾着红亮的辣椒,青蒜段碧绿碧绿地缀在其间,色香味俱全。
“王书记来得正好。”魏清欢把盘子往桌上一放,油珠还在鸡块上滋滋作响。
“排骨马上也能上桌了,各位领导同志,咱们准备吃饭吧。”
粗略的说是四道菜。
炖排骨、炒鸡、猪头肉和卤下水。
但猪下水样数多,猪肝猪心护心肉,大肠小肠和猪肺,做成拼盘后是好几个盘子拼在一起。
魏清欢招呼他们吃饭,自己却去包水饺。
钱进不愿意这样:“你忙活的最多,结果他们享受让你继续忙?”
水饺怕风干,魏清欢在屋里忙活。
她看到周围没人,伸出双手在钱进脸上托了一下:“有你这句话,我做什么都开心。”
“当然,今天我必须要忙活,我得表演给他们看呢,我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钱主任不光事业有成还婚姻顺利,娶了个非常好的媳妇。”
“免得你在乡下,有些女人打你的主意。”
钱进哂笑:“根本没有!”
魏清欢说道:“是现在没有,因为大家还没搞清楚你的情况,等搞清楚了,你等着她们扑你吧。”
“行了,你出去招待人,我来包水饺,九十九拜都拜了,不差最后一哆嗦。”
“我已经操持出一桌子的菜来了,剩下的水饺更得自己负责,我得把名声打出去!”
钱进知道她是这么安慰自己,但先前魏清欢已经招呼大家伙吃饭了,众人也来了,他再把人调来包水饺着实不合适。
这样他只好出去招呼:“都动筷子啊!”
钱进自己先夹了块排骨。
炖得酥烂的肉轻轻一抖就脱了骨,酱色的肉丝挂着晶莹的油珠。
小雷是实诚人,直接夹了块肋排,牙齿撕开纤维时,褐色的肉汁顺着下巴往下淌。
他忙不迭用舌头去舔,烫得直哈气。
朱韬的筷子则奔炒鸡而去。
鸡皮炒得微微卷起,咬下去辣椒的香气混着鸡肉的鲜味在口腔里炸开。
他满足地眯起眼,额头上立刻沁出汗来。
“这猪头肉切得真漂亮!”老周夹起一片对着阳光看,透明的肉冻颤巍巍地抖动着。
周林文有样学样,结果肉片滑进了醋碟,溅起的醋点子落在刘秀兰袖口上。
小姑娘“哎呀”一声,弄的小伙子的脸成了卤大肠的酱色。
钱进看周林文手忙脚乱,便摁住他肩膀让他继续吃饭:“我去拿点卫生纸过来处理,你们继续吃。”
王振山喝排骨汤,加了酱油的汤汁撒上香菜和葱叶后色泽碧绿鲜艳。
他对钱进说:“你说我让罗师傅跟着你对象学厨艺能不能行?”
钱进笑了起来:“你去试试。”
王振山摇摇头:“算了,我怕他毒死我。”
他吃得兴起,解开了中山装最上面的扣子夹菜,对魏清欢的厨艺赞不绝口。
魏清欢麻利的包了水饺出来,钱进把自己的碗递给她。
里面全是排骨和鸡腿。
乔进步直接用手抓起块排骨,啃得满嘴油光:
“嫂子,这排骨炖得脱骨了!我在运输队跑车这么多年,就没吃过这么个火候的!”
“你们先喝酒,待会让你们尝尝我的饺子,我的水饺评价不错。”魏清欢落落大方的招呼着。
酒菜进行的差不多,开始下水饺。
这就用不着魏清欢了,钱进带着老周三人去下饺子。
三人在饭桌上很是拘谨,吃的很香但心里过意不去。
接到钱进命令,三人立马钻进厨房去。
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钱进麻利地下着饺子。
白胖的饺子在滚水里打着转儿,韭菜混着虾皮的鲜香飘满了整个院子。
“主任,您夫人饺子皮擀得真好,我烧火烧的乱七八糟,结果饺子皮一个没破。”周林文蹲在灶台边添柴火,时不时往灶膛里塞几个玉米棒。
钱进说道:“这个我不跟你们瞎谦虚,我媳妇的包子水饺馅饼天下无敌。”
等到水饺上桌,三人就知道钱进确实不必谦虚。
朱韬、赵波最有经验,留着肚子抢水饺吃。
钱进无语:“你俩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
朱韬笑着抬起头问魏清欢:“嫂子,这饺子馅怎么调的?鲜得我舌头都要掉了。”
魏清欢解下围裙擦手,腕上的皮筋还缠着根韭菜叶:“就是普通韭菜鸡蛋,加了点虾皮提鲜。”
她指了指乔进步:“虾皮是乔哥上个月送的吧?我一直没舍得吃呢。”
正在扒拉水饺的乔进步一愣:“是那些虾皮?我媳妇也包了水饺啊,那味道……算了,货比货得扔,人比人不能说。”
刘秀兰给每人盛了碗饺子汤,清亮的汤面上漂着几点油星。
王振山赞叹:“这个好,这叫原汤化原食。”
魏清欢将盘子里水饺分给小雷和周林文两人:“你们年轻还能长身体,多吃点。”
两个青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埋头吃得头都不抬。
午后,宴席散开。
还剩下一些水饺,并非是吃不下了,而是后面大家不好意思使劲吃了。
魏清欢把剩下的饺子装进塑料袋里,硬塞给老周:“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老周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小雷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悄悄咽了咽口水。
钱进对正在松腰带的乔进步说:“乔哥,给你安排个任务,把这三位同志送回家里去。”
乔进步说:“两脚油门的事。”
老周赶忙说:“钱主任,算了,不能这样,我们那里山路不好走……”
“嘿,一听这话我不服气了。”乔进步又系紧了腰带,“我倒要看看你们那里的山路多不好走,我还走不了?”
魏清欢留下,卡车驾驶室里载着朱韬两人,车厢里是老周三人,然后轰隆轰隆往西北开去。
乔进步的驾驶技术很过硬,解放卡车也足够皮实。
不多会,卡车进入了西坪生产大队。
车子开在山间田地里,去年被克扣农药的玉米地已经翻出新土。
小雷突然笑了起来,说:“有了钱主任当家,今年总算不用半夜去黑市换药了。”
老周没搭话,只把包袱里的两瓶汾酒卷了又卷。
拖拉机驶过一片油菜田,金黄色的朵在风中摇曳,散发出阵阵清香。
老周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林文,回去我跟你爹娘说,一定支持你上学,支持你考大学。”
“你以后要念书念出个光景来,必须考上大学当干部,要学钱主任当个好干部啊!”
周林文奋力点头。
回到大队部,卡车把他们放在了仓库位置,看着仓库外头堆成小山的尿素和油桶,三人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仓库保管员最开心,喊道:“老周,我们一直等你回来呢,赶紧说说,这次怎么搞到这么些东西?你是给那帮狗东西舔沟子把他们舔舒服了吗?”
老周吼道:“滚!”
仓库保管员嘿嘿笑,递给他一支旱烟卷后问道:“这些新到的柴油到底放哪儿?”
“就搁东头那间,离火源远点!”老周应着。
大队长周铁镇慢悠悠地走过来,嘴里含着旱烟袋吸了一口后吐出一个烟圈,说:“其实柴油不能用火苗引燃。”
“另外,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还坐着卡车回来了?”
老周一把夺过他的旱烟杆,激动的说:“现在公社的供销社体系大变样,那个钱主任,就是收拾了马德福的钱主任是个好人、厉害人。”
周铁镇淡定的说:“嗯,以后他拾掇起咱们来也厉害。”
老周说:“可钱主任要给咱们建双代店!明天还要来支农!”
“啥?”周铁镇不再淡定,“你莫不是说瞎话呢?”
老周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张手画的规划图,小心翼翼地铺在磨得发亮的裤子膝盖处。
几个闻讯赶来的生产队干部围成一圈:“真能建双代店了?”
老周点头,把自己和钱进的讨论结果说出来:“咱得需要准备一些砖头,钱主任说给咱批水泥,然后咱要建水泥砖头柜台……”
“咱还得搞点木头做货架,这个简单,西坪山的木头有的是……”
妇女主任满怀期待的说:“我家二小子在县里学了会计,正好让他来当营业员!“
“先别急,”周铁镇敲了敲烟袋锅,“老周,钱主任真说明天要来?”
“千真万确!”老周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钱主任特意交代,明天一早派拖拉机去供销社拉支农物资,还要考察双代店的选址!”
得到了确切消息,周铁镇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们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商量明天怎么欢迎钱主任来大队指导工作,然后分开各忙各的。
周铁镇走到办公室外的老梨树下,树上开满了白,几只蜜蜂在间忙碌。
他摸出旱烟袋,慢慢地装了一锅烟,心想:
领袖同志保佑,供销社该出一位好干部了,希望这位钱主任是真的好干部,那样自家大队虽然发展的晚,却总归能够好好发展了。
苦日子过的太久。
他还是不敢相信好日子突然就来了。
(本章完)
第182章 下乡西坪大队,钱主任做实事
第182章 下乡西坪大队,钱主任做实事
第二天鸡叫头遍,老周就爬起来了。
他换上过年才穿的呢子中山装,对着破了一半的镜子照了又照。
媳妇问他:“怎么走这么早?”
老周解释说:“人家钱主任要帮咱大队的忙,咱去了等等人家好说,可不敢让人家等咱呀。”
媳妇说道:“昨天孙明来送油,我听他说起过这个钱主任,说钱主任是好人、是好官,不是马德福那种小鸡肚肠的熊人……”
“哎呀,你怎么那么些废话?”老周不耐烦了,“不管人家钱主任是什么人,咱不能叫人家等,这是礼数、这是规矩!”
“行了,你别说了,你去把家里老母鸡杀了,中午得炖鸡给钱主任吃。”
媳妇听了心疼,嘀咕说:“多好的鸡,这谷雨了一天一个鸡蛋呀,这是家里的鸡蛋银行,你给杀了……”
“哎呀,我的同志姐,你大方点嘛,人家钱主任昨天也请我吃了鸡,还请我吃了排骨肉哩。”老周一拍裤腿着急的说道。
说着他又有些回味:“昨天那个鸡是用辣椒炒的,咱没吃过那样的滋味,又辣又香,钱主任媳妇厨艺真好,准把鸡油炒出来了,太香了。”
媳妇撇撇嘴:“能有我炖的鸡香?你那是馋鸡?我都不稀罕说你,你是馋人家媳妇……”
老周气的翻白眼。
我快五十岁了然后我他娘想领导的媳妇?
我是嫌死的慢了?
他媳妇虽然总跟他斗嘴却是打心眼里疼他,在他出门之前往他兜里塞了两个煮鸡蛋:“路上垫垫肚子。”
天刚蒙蒙亮,老周就带着拖拉机手周林辰出发了。
晨雾中的山路湿漉漉的,拖拉机的大灯在雾气中划出两道昏黄的光柱。
“周叔,钱主任真要给咱们建双代店?”周林辰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那以后买盐买火柴就不用跑长沟生产大队了?”
老周望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脸上露出笑容:“是,钱主任是个说话算话的主,他说要帮咱能办,那就肯定能办起来。”
然后他又叮嘱:“开快点!咱们得赶在供销社开门前到,可不能叫钱主任等咱!”
前天大雨把山路冲刷的太泥泞,拖拉机跑不快。
他们急赶慢赶,等赶到公社的时候供销社门口已经热闹起来了。
今天县里供销社又来送货,几个穿蓝布工装的搬运工正从卡车上往下卸肥料,空气里弥漫着尿素刺鼻的味道。
周林辰定睛一看,惊呼道:“呀,是医药站的李站长、回购站的韦站长他们,他们怎么还当起搬运工了?不都是从各大队要劳力吗?”
“嚯,还有食品店的曹梨,曹梨竟然会干这个活?”
老周嘿嘿笑:“钱主任当家,他们的好日子到头喽。”
他一眼就看见钱进站在门口,正在跟司机说话。
供销社的司机地位很高,甚至比赵大柱、金海要高,绝不是李卫国等临时工能比的。
以往司机来了,即使马德福这主任都得好烟好茶伺候着人家。
毕竟供销社是好单位、司机是好岗位,两相迭加,县供销社运输司机地位就变得独特起来。
老周见过几次运输司机来公社的姿态,要么懒洋洋的在车上抽烟,要么去马德福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喝茶,总是优哉游哉的样子。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运输司机在钱进面前站的跟个小学生一样,钱进递给他烟,他虽然接了却没敢点燃,只是一个劲陪着笑脸。
运输司机是市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下属员工,他和之前的钱进同属一个部门。
这样他比其他人更了解钱进的本事。
市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都知道他钱进乃是部长杨胜仗的心腹,别说他一个县供销社的运输司机了,就是市运输大队的大队长在他钱进面前都得低一头。
钱进跟司机聊天不是瞎聊,是有正事。
杨胜仗被调走了。
他在两天前绕过省总社直接上调中央总社,具体啥职务县运输司机不可能知道,只知道是被重用。
“钱主任!”
有呼声响起。
钱进闻声看去。
老周小跑过来,差点被地上的麻绳绊倒。
今天钱进换了件干干净净的蓝布工作服,胸前别着党员徽章和领袖徽章,脚上穿着朴实的土布鞋,显然做好了下乡准备。
正主到来,钱进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说:“我今天得下乡调研,这边卸货麻烦你了,回头我请你喝个好酒。”
运输司机老老实实的说:“钱主任您去忙,这边的活我帮你盯着,绝对一点岔子都没有。”
钱进点点头迎向老周:“周会计你来得正好。”
他指了指身后堆好的一批物资:“早上刚从仓库里搬出来的,这全是给西坪准备的支农物资,你清点一下?”
老周看着眼前的景象,嗓子眼像堵了团:
二十袋面粉和大米整整齐齐摞在一起,旁边是五桶菜油、两箱子盐和味精等调味料,最边上还堆着些箱子,看起来里面放了饼干之类的点心。
可谓全是平日里他们大队老百姓接触不到的好东西。
“这、这也太多了,钱主任,太多了吧。”老周感觉喉咙发干。
他不是个很容易感动的人,但与钱进在一起,总能被对方的行为感动。
真情实意最能动人心情。
“不多,”钱进笑着说,“第一是马德福过去欠西坪的,咱们得慢慢补上。”
“第二是我这次从市里拉来赞助,只讲规矩不讲人情。”
“物资是赞助给五保户家庭和军烈属家庭的,你们大队这样的家庭最多,给你们的物资也最多。”
钱进开始往拖拉机上搬货。
老周看着坐在拖拉机上的周林辰怒了:“你是市领导?钱主任下手了,你他娘在上面看戏?”
周林辰是惊呆了:“钱主任怎么亲自下手呀?我草,我草!”
金海看到赶紧过来干活,他干的更是殷勤。
老周从他手里抢过袋子:“金保管,你歇着你歇着,这是我们大队的活……”
金海压低声音:“哪有你们大队我们单位的区别?这都是我们该干的活。”
“钱主任昨晚开了全体会议,把二级分销站的人全叫来了,他说以后谁再敢刁难社员,就撤谁的职。”
“他还说了,以后他在供销社门口要挂个意见箱,谁对我们供销社任何人的工作有意见都可以提,他会第一时间追究责任。”
“该撤职的撤职,该处分的处分,绝不姑息。”
“如果是他自己犯错,他会给上级单位写检查自请处分!”
说着他朝钱进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更低:“钱主任吐口唾沫是个钉子,他对我们动真格的。”
货装完,钱进走了过来:“老周,咱们出发吧?”
他指了指拖拉机车斗:“我坐你们的拖拉机走,正好看看沿途的春耕情况。”
老周脱下衣服给他垫在尿素袋子上。
钱进已经自己找了个角落直接坐在了车斗铁皮上,腰靠在摞起来的尿素袋上。
昨晚要了亲命。
腰酸。
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拖拉机‘突突突’地喘着粗气往西坪大队爬。
山风夹着泥土的腥甜扑面而来,远处的山峦还裹着薄雾,像未醒透的少女披着轻纱。
向阳的山坡上,野杏开得正盛,粉白的瓣上还挂着昨夜的雨珠,在晨光中晶莹剔透。
山涧里的溪水涨了,哗啦啦地冲刷着鹅卵石。几只山雀从灌木丛中惊起,翅膀掠过新发的嫩叶,抖落一串水珠。
随着拖拉机进入山地,路更难走了,风景却更秀丽了。
钱进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满是松针和腐殖土的清香。
拖拉机转过一个山坳,整片梯田突然扑入眼帘。
层层迭迭的田埂像大地的指纹,刚返青的麦苗在风中泛起细碎的波纹。
钱进知道自己不是来踏春的,而是来调研的,所以山田出现他就关注田地情况。
西坪的田地比想象中还要贫瘠。
拖拉机驶过一片坡地,钱进看见田块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有些巴掌大的地块上,社员们正弯腰点种。
黄土裸露的地方在漫山遍野的翠绿中像补丁一样刺眼,几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在田埂上慢吞吞地嚼着刚冒头的草芽。
“钱主任,前面就到大队部了。”开拖拉机的周林辰指着远处。
山峦土路两边开始出现房屋。
房屋都很简陋甚至破损,一般是山坡上围着一座灰瓦房用石头摞墙圈出个院子,厢房多是木头房屋,建的很小。
西坪山的风景很好,却多是灌木和草,树木其实不多。
灌木草无法转化为经济效益,这就导致老百姓没法靠山吃山。
倒是家家户户在房前屋后会种树,柳树杨树老槐树,反正都已经抽出嫩芽乃至长出绿叶。
更远处,十几个社员正在麦田里除草,草帽在绿浪间起起伏伏,像漂浮的莲叶。
第183章 掌声也热烈,山风也热情
第183章 掌声也热烈,山风也热情
拖拉机再次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
西坪生产大队一共有五个生产队,总共超过五百户、三千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大队。
第一生产队隔着大队部有段距离,拖拉机晃悠了十几分钟才开到。
他们要去的第一户是烈属家,也是个五保户家庭。
一家人如今成年人只剩下老太太,另外领着三个孙儿孙女过活。
低矮的土坯房前,歪歪斜斜地插着块“光荣烈属”的木牌。
推开门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黑黢黢的,只有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闪着微光。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摸索着从炕上爬起来,路上周铁镇介绍过了:
她的腰在前年腊月摔坏了。
当时是个半夜,老太太上厕所摔倒了磕伤了腰。
老人最怕摔倒。
因为他们骨头已经很脆弱,并且无机质含量高而有机物含量少,导致容易断裂,断裂后不容易恢复正常。
“六婶,供销社的领导来看你了。”周铁镇大声说。
老太太很乐观,笑道:“我又不耳背,你吆喝啥呢?”
“我知道来领导了,刚才老三跑回来了,还给我一个这。”
她伸开手指有些变形的手掌,里面有一颗大白兔。
钱进把白面放在掉了漆的柜子上,看见柜面还摆着个相框,里面是年轻军人正冲他微笑。
其他人也放下东西。
摞在柜子上,愣是摞出了小山的感觉。
看着这么多东西,老太太惊喜且激动,她急忙挪到炕沿上:
“叫政府挂念了,叫政府受累了,又给我送东西,你说不年不节怎么又来送东西?”
老周解释说:“每年过年和中秋节,公社都会来给军烈属家庭送东西。”
“不过送的不是这么多,一般给送五斤小米或者送两斤白面配上五斤八斤的玉米面高粱米什么的。”
老太太激动的抹眼泪:“现在政府条件困难,我都知道,这怎么还给我家里送这么多东西?”
周铁镇指着钱进说:“这次不是公社领导来送东西,是供销社的主任来送的。”
老太太一愣:“这这就是马主任啊?都说你、你年纪不小了,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马主任搞破鞋叫县里给撸了。”王小英嘿嘿笑,“这是新来的钱主任。”
“六婶你不用客气,该骂马德福那狗娘生的就骂好了,钱主任跟他不是一样的干部,钱主任这次来专门看望咱们的五保户和军烈属。”
“还要帮咱大队办双代店呢。”老周补充说。
“好、好啊,马德福不干了?那敢情好,来了好干部,好啊!”老太太颤抖的手去抚摸面粉袋,干瘪的嘴唇喃喃自语。
“这全是白面啊?这得是多少白面?全给我家里的?”
周铁镇给她打开袋子:“对,全是白面,足足二十斤的白面。”
“你看还有雪白雪白的大米呢。”他又解开旁边小一些的袋子。
“钱主任从城里找企业给要了赞助,这家伙好啊,白一斤、红一斤,六婶你不说你家二丫头总便秘吗?人家钱主任还给你家一斤香油,给她用香油炒个咸菜,专门治便秘!”
老太太惊喜坏了,忍不住搓眼睛:“从来没有给这么些好东西,不对不对,是我打生出来就没见过这么些好东西。”
钱进轻声叹息:“六婶,咱国家现在确实还贫穷,政府没有钱,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争取活到21世纪,到那时候就过上好日子了。”
老太太很满足:“现在日子挺好,没有小鬼子随便杀人,也没有白狗子进村子里抢鸡抢粮食拉壮丁,这就很好了。”
“以前还有个马德福欺负俺大队,现在他不是被撸了?现在不是你钱主任当领导了?那好日子更多了!”
她说着转身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是一点生:“还是正月里的东西,不嫌弃就吃吧……”
钱进拿过炒生分给其他人,又从口袋里抓了把水果换进去。
吃着炒生,他问了老太太平日里的生活情况,又问了生活上缺什么物资。
他都记在笔记本上,对其他干部说:“等过几天双代店开起来了,咱们第一时间先解决老百姓点名道姓要的东西。”
周铁镇等人已经看出他是个干实事的好领导,纷纷支持他工作:
“听钱主任的,钱主任说怎么干咱就怎么下手。”
同在一片山坡上还住着个五保户,这是个外来户。
西坪生产大队几乎都姓周,这户五保户是姓李,情况比六婶家还不如,只剩下一个李老汉。
三间茅草房在春风中摇摇欲坠,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钱进疑惑的问:“你们山上树木还是挺多的,为什么不用木头修房子?”
周铁镇认真的说:“木头多也是国家财产,我们哪能轻易砍了自己用?”
钱进一听这话拍他肩膀:“行,我想办法给你们解决点砖头,以后找时间得把房子修一修,等到夏天大雨来了,这房子可不妥啊。”
他低头钻进低矮的房门,差点撞上门框上挂着的干辣椒串。
屋里冷得像地窖,土炕上只铺了张破草席。
“李大爷,给您送粮来了。”老周熟门熟路地掀开水缸盖,缸底只剩一层浑浊的水。
李老汉蜷缩在炕头里面靠着窗户,不过他家跟大队部办公室一样,窗户还是木格窗棂材料。
这种窗户不比玻璃窗,不透风。
四月份了,李老汉身上还是穿着袄,上面补丁摞补丁,像块百衲衣。
钱进看后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七十年代国家困难,山村贫穷。
可以前在城里他接触不到真正穷困的山村,顶多去一个红星刘家生产队。
刘家再怎么说它靠着海,靠海吃海,日子比不上城里却能过下去。
西坪生产大队不一样,在这里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贫困。
让人看了以后感到生理不适的贫困。
李老汉的情况很差,他年纪跟六婶差不多,看起来还比不上已经摔坏腰、瘫在炕上两年的老太太。
钱进与他握手,他黑瘦的手指像枯树枝一样颤抖。
周铁镇指着墙角堆着的发芽土豆:“那是他一冬的口粮。”
“吃土豆能吃饱吗?”钱进问道。
干部们纷纷笑了起来:“吃土豆能吃饱,那就算是进入小康社会了。”
窗台上,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泡着些野菜,水已经发绿了。
阳光从茅草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点。
钱进忍不住再次叹气:“吃野菜没问题,不能泡成这样,这野菜怕是都坏了吧?”
“大叔,好歹勤换点水。”
李老汉咧嘴笑:“领导,不是老头懒,这是捡了人家不要的,本来就烂了。”
钱进沉默了。
他又掏出一块大白兔奶剥开纸:“老爷子,吃个这。”
日子太苦,总得有点甜头。
他又拿出一包饼干拆开:“今天中午烧一壶热水,尝尝钙奶饼干。”
李老汉仔细看,吃惊的问:“这就是钙奶饼干?”
他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忍不住冲众人笑了起来:
“真有股子香味,这就是奶香味啊?咱一辈子从娘怀里断了奶,再没见着奶啥样,再没闻见奶的滋味。”
有个干部讪笑说:“你叫我也闻闻,其实我也没吃过这个。”
这不是哭穷也不是寻可怜。
西坪大队老百姓过的都很困难,干部家庭也是如此。
钱进一路走来已经发现这点了。
按照21世纪的标准,全大队家家户户都得扶贫。
不只是西坪大队,现在全公社百分之九十九的家庭都符合扶贫标准。
奈何他只是个小小的公社供销社主任,没那么大的本事更没那么多的精力管所有人。
这需要政策。
离开李老汉家里,钱进低头走路。
他是在21世纪生活过的青年,一度愤世嫉俗,对国家给人们财富分配工作大有意见。
一开始在城里的时候他觉得这年代虽然贫困,但却也有很多可取之处。
比如没有很大的贫富差距,就拿他们街道来说,居委会主任魏香米的家庭情况跟他们筒子楼里大多数居民家庭情况差不多。
再拿工厂来说,工厂的工人要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工厂的科长乃至厂长一样得骑着自行车上下班。
有时候他觉得这时代挺好的。
下乡之后他才知道,这时代不好,是他这个既得利益者过的挺好而已!
国家领导人比他要有智慧的太多了,中央选择打开国门拥抱世界市场是有原因的。
中国人民不能永远穷下去。
他想起以前网上有句充满讽刺性的话,叫‘相信后来者的智慧’。
现在再看这句话他觉得是真有道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
有一代人需要抛头颅洒热血的驱除外虏,有一代人需要境外苦战保家卫国,有一代人要勒紧腰带支持国家整体建设。
也有一代人要让国家摆脱贫困,还有一代人让国家强大富裕。
那怎么限制贫富差距呢?怎么进入真正的社会主义阶段呢?
那需要另一代人去想办法了,会有另一代人修改社会发展中的问题。
薪火相传。
终见星河。
钱进沉思不语,其他人寂静无声。
周铁镇忍不住了,说道:“钱主任你肯定觉得我们工作做的不好,可是……”
“没有。”钱进回过神来,“我不是想这个,我在想供销社怎么能帮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个大家不只是你们西坪大队,还有长沟生产大队、双旗生产大队等等,甚至如果可以,是全中国的所有生产大队!”
周铁镇听到这话肃然起敬。
他说道:“这里的人都知道,我这人脾气倔、性子直,咱不会弯弯绕,咱从来有啥说啥。”
“全公社的领导干部我见过,县里开会时候也见过几个,但我以前一个不服气,现在服气一个,就是你,钱主任!”
钱进苦笑道:“我可不值得服气,我只是有点小聪明,没有什么大本事。”
“但我就是服气你。”周铁镇耿直的说,“可能以后发现你也搞破鞋你也当贪官了,那时候我就不服气你了。”
“可如今我实打实的服气你,我们全大队都服气你,是不是?”
他问其他人,其他人点头如捣蒜。
再到了一户是军烈属人家——是军属家庭也是烈属家庭。
这一户人家的条件比之前两家好多了,但房子也破旧。
低矮的院墙是用山石垒的,缝隙里长着青苔。
家里面劳动力都在上工,一个小脚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用蒜臼子捣玉米。
看到有人进来,她打眼看到是熟人便没起身只是点点头:“大铁,又干啥来了?是二青还是二红给家里寄信了?”
后面更多的人进来,全大队的干部都来了,他还看到有个面色凝重的陌生青年……
老太太心里一哆嗦,手里捣锤一下子掉在地上。
家里两个参军的孙子要是寄信,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一起来,更不会有陌生人来。
这陌生人一看穿着一看气质就知道,是个年轻干部。
那么……
老太太响起大儿子二十多年前牺牲后的场景,整个人忍不住嚎啕大哭:“哎哟我的二青我的二红呀,这是哪里又打仗了?是二青还是二红?”
钱进还没反应过来,老周已经猜到怎么回事:
“堂嫂你别哭,你干啥呢,瞎寻思什么呢?跟二青二红没关系……”
“有关系,不是因为二青二红参军,人家领导能给来送物资吗?”有个干部解释说。
老太太哭声更响亮。
钱进这会也回过味来:“不是,老婶子、老阿姨,我是供销社的工作人员,我是、我是过来看望你,就这么简单……”
老太太不信:“51年的时候公社来的干部守着俺娘当时也这么说,我还不知道这个?你们是怕我老太婆受不了打击不对我说实话……”
“是二青还是二红?你们咋不说话?总不能是他俩一道没了吧?哎哟我的二青我的二红,奶奶从小搂到大的娃哟……”
老太太中气十足,哭声嗷嗷的,引来左邻右舍关心的问:“怎么了?”
老周解释:“没怎么了,我堂嫂瞎寻思呢!”
“队长你说句话,你赶紧说句话!”
周铁镇眨眨眼,问道:“哦,我大娘这是以为二青或者二红英勇就义了啊?”
“嗨!大娘你瞎说什么呢,他俩什么情况我根本不知道,他俩还好好的!”
老太太满怀希望之光问道:“他俩真好好的?你拿你的党籍发誓!”
一听要用党籍发誓,周铁镇有些为难:“这怎么发誓?”
钱进和老周顿时眼前一黑。
尤其是钱进。
这大队长什么智商啊!
老太太再次嚎啕大哭,还要让人赶紧去把上工的二儿子和儿媳都叫回来。
老周吼道:“堂嫂你听我的,没事,真没事……”
“二青和二红都光荣了还没事?他俩不是你家的娃娃可都是喊你叫叔的呀。”老太太指着他骂起来,“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
钱进耐心解释,结果没用。
老太太不信他的,还说他这样的外来干部守着自己这样的老人不会说实话:
“51年就是这样,怕俺娘受不住打击,守着她什么都没说,是跟我说的!”
老周无奈的拉了钱进一把:“钱主任,你说话不好使,只有我们大队长说话好使。”
“我们大队长从不撒谎,这个全大队是公认的,全大队也信服他。”
钱进叫道:“周铁镇,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呢!”
周铁镇解释说:“我跟二红和二青好些日子没联系,我不知道他俩啥近况。”
“咱不能排除有意外对不对?我大娘叫我用党籍发誓,党籍神圣能随便发誓吗?这个情况不确定,我不能拿党籍发誓呀……”
钱进被他这股子轴劲给打败了:“你他么傻吗?你用党籍发誓,告诉她我是谁、我是来干啥的!”
周铁镇一拍额头:“对呀,这个可以发誓。”
他立马对老太太说:“大娘我用我的党籍对你发誓,我真不知道二青二红啥情况,人家这是公社供销社的主任钱进同志……”
“公社供销社主任是马德福那坏种。”老太太头脑还很灵活。
“我见过马德福,他是马德福?”
钱进说:“马德福在县城跟个护士搞破鞋,被我们领导给撸啦,现在我是新主任!”
“是的,他是新主任,这次来咱大队看望你们五保户和军烈属,给你们送东西、给咱大队办双代店。”周铁镇大声嚷嚷。
老周说的没错。
他是真有信服力。
老太太用对襟大褂擦擦眼泪,问道:“不是二青二红谁的光荣了呀?吓我一跳。”
钱进抬起拎着的粮食说:“我是来送慰问品的,要是两位战士出事了,那送来的就是遗书和表彰信什么的,怎么可能送大米送白面?”
老太太说:“谁说的?51年我那个老大没了,领导就给我家送来了地瓜面和炒面。”
老周说:“反正这次不是……”
“别纠结这话题,咱聊点别的。”钱进苦笑。
他看了看老太太刚才干的活,不用蒜臼捣蒜,是在磨掺了糠的玉米:
“这是干什么?”
“磨玉米面。”老周熟门熟路的说。
钱进皱眉:“我在大队看到有石磨呀,怎么不用石磨磨玉米面?”
“再说了,蒜臼子是小东西,它还能把玉米给捣碎成粉?”
老周解释说:“那不可能,不过我堂嫂勤快。”
“石磨多沉,她哪里推得动?平日里都是我二侄子去推磨。”
“可推磨累呀,我堂嫂心疼他,于是自己先把玉米粒给砸碎,这样磨起来是不是就轻快了?”
钱进恍然大悟。
原来这么回事。
可他再看看蒜臼里一起捣的糠,再次叹气。
家里有劳动力也有军人后代,结果这家人吃的玉米面还得掺上糠,足见西坪生产大队生活的艰辛。
就在这时候外面由远及近传来的哭声:“是二青还是二红?是二青还是二红呀?哎呀我苦命的娃娃……”
周铁镇总算机灵了一会。
不用钱进表态,他跑出去呵斥道:“慧心,你瞎说什么呢?你家二青和二红都在部队里保家卫国呢,谁去瞎说了?”
老周协助着解释了钱进的身份和来意,先跑回来的妇女才松了口气:“哎哟,这一路可给我跑的,我岔气了!”
这时候王小英已经给钱进解释清楚了。
大娘家里三代有兵,丈夫就是当年的西坪战斗队成员,安安稳稳等到了新中国,后来生病去世。
她的大儿子少年时代跟着父亲在战斗队打鬼子、打国军,后来抗击美帝牺牲在北高丽。
如今两个孙子都在边疆当兵:
“其实她的二儿子、我这二哥当时也在当兵,但她本来是四个儿子的。”
“老三和老四都是在小鬼子围剿西坪战斗队的时候出事了,老三是生病没办法治病没的,老小是小鬼子冬天来抢走了俺们这里所有粮食,最后饿死的。”
“于是当老大牺牲后,公社给部队发电部说明了情况,部队领导得知消息后很心痛,特意允许当时都准备上前线的二哥以特殊原因退伍回来照顾老爹老娘。”
“主要是那阵子我大爷身子骨也不好,以前在山里打游击把身体打坏了,解放后已经行动困难了。”周铁镇补充着说。
王小英点头:“对,公社领导说,这样的家庭不能没有孩子了,部队领导说这是特殊情况,给我二哥办了个特殊退伍,也是光荣退伍。”
“最早刚办大集体的时候,我二哥是第一任大队长,可他这人沉默寡言、不太会变通,不适合当大队长,他自动请辞了……”
这下子轮到钱进对老太太一家肃然起敬了。
他摸摸腰包,摸出来五张大团结硬是塞给老太太:“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敬意,其实也不成敬意。”
这时候老太太的二儿子周功回来了。
确实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
他得知两个儿子没事后又往外走。
“干嘛去?”有人问。
周功实实在在的说:“大队还在浇地呢,我得去看水。”
钱进心情复杂:“西坪大队多好的大队,这里的社员是多好的同志,狗日的马德福不干人事,竟然对你们使坏。”
“你们西坪战斗队还有老战斗员活着吧?”
周铁镇摇摇头:“我们大队没有了,其他大队也不多了。当年山里打游击日子太苦了,他们的身子都打坏了。”
他向钱进介绍。
西坪战斗队这个名字是因为游击队在西坪山里打仗,不是说就是他们西坪大队的人组成的。
实际上当时的游击队人员组成复杂,甚至还有外省人。
游击队里周姓人不多,前后九年总共二十几条好汉,熬到新中国成立的只有四人还在,但断断续续已经去世了。
钱进说道:“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们是国家功臣,马德福敢对你们使坏,你们去上头告他呀,对付他还不容易?”
周铁镇还是摇头:“给上头写过信,上头把信退回公社让马德福给拿到了,他对我们更变本加厉了。”
“不过我们没用西坪战斗队的名头来跟他干,他是一泡屎,我们不能给英雄游击队的威名粘上屎!”
钱进拍他后背:“明白了。”
“反正不能让英雄流血后人流泪,我话撂在这里,你们大队以后由我们泰山路对接扶贫,我们怎么也得想办法把你们大队给发展起来!”
西坪山资源还是挺好的。
可惜生不逢时。
否则搁在21世纪,光是山野办农家乐就够把他们给发展起来的。
周铁镇等人没想太多,他们就是被钱进的承诺给打动了,高兴的一个劲鼓掌:“好!”
“感谢钱主任!”
“快快快,都给钱主任呱唧呱唧……”
掌声很热烈。
山风也热情。
院里的老梨树开满了白,一阵山风吹过,遍野清香,瓣像雪片一样落下来。
(本章完)
第184章 山田种蔬菜,脱贫有道路
第184章 山田种蔬菜,脱贫有道路
全大队还没有走访完,已经是中午时分。
钱进这一路走的拔不动脚。
不是他体力差。
当然自从结婚后他体力确实差了一些。
可主要原因还是山路不好走,特别是雨后处处泥泞。
要致富先修路,这句话是绝对的至理名言。
钱进脚上穿的布鞋已经缠满泥了,甚至泥水都灌进去了,裤腿子也全是泥水。
看看时间,快12点了。
他站在山坡上,望着脚下星罗棋布的房屋,都是低矮茅屋。
此时他的裤脚还在滴水,蓝布工装的衣领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迹。
周铁镇蹲在一旁抽旱烟,嘴里跟个小烟囱似的,他是一支烟接一支烟。
“钱主任,回吧。”老周说道。
他的布鞋更是开了口,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
钱进没有动,只是调侃他:“你穿了鳄鱼牌鞋子啊。”
周铁镇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他脚趾一使劲,两只鞋子都顶开了:“嘿嘿,我穿的是双鳄鱼牌。”
山里传来生产队收工的哨声,声音很尖锐,惊起一群麻雀呼啦啦飞走。
王小英也提示:“领导,天不早了,社员们该吃饭了,咱也得吃饭了。”
“是呀,这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头皮发烫,领导你别在这里挨晒了。”其他人劝说。
钱进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前面蜿蜒的山路,他慢慢行走,最终在路边一块平整的青石旁停下脚步:
“这地挺好,有树还有石头凳子,天然的饭桌啊,来来来,同志们就在这儿吃吧。”
他说着,把肩上扛着的半袋面粉轻轻放在石头上。
老周急忙说:“这哪成!回大队部,我媳妇都杀好鸡了……”
话没说完,钱进对周铁镇招手:“你去拖拉机那里把我提包拿过来。”
周铁镇摇头说:“咱得去拖拉机那里坐车回去吃饭。”
钱进说道:“这地方挺好,我就在这里吃,都给我等着!”
他自己去拖拉机找提包。
见此周铁镇跺了跺脚:“比我还倔啊,钱主任真是好样的。”
其他人对他的逻辑见怪不怪,反而纷纷附和他。
最终是周铁镇去把提包拎了回来。
王小英在这里跟老周商量:“咱在这里能吃什么?我去找贵哥问问,他家里条件好点,看看能不能拾掇一顿午饭……”
“午饭来了。”钱进吆喝,“你们别瞎忙活了。”
“我今天不会进你们家里吃饭,以后去其他大队下乡也不会吃任何人的饭,我自己带了饭,而且我还能请你们吃饭。”
说着他解开挎包,掏出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蓝底白的包袱皮一展开,露出的全是白胖胖的大馒头:
“我媳妇昨天晚上给我蒸的大馒头,今天让你们尝尝,怎么样,咱吃白面馒头,这生活水平也可以吧?”
说着他伸手拍拍馒头,手指陷进蓬松的面团里又弹起来:“来,谁点个火咱们烤馒头吃?掺了点儿玉米面,甜着呢。”
周铁镇积极的说:“我来点火,好办。”
“老周你去折树枝,待会挑着烤馒头,小英你瞪眼干啥呢?跟个老母猪似的,你去拎一把暖壶过来。”
王小英:“你才母猪呢,大队长,咱真叫钱主任啃自己的馒头?”
周铁镇说道:“钱主任主动要求的。再说了,白面馒头还不行?”
“不光白面馒头,你们今天跟我沾光吧。”钱进变戏法似的从包里又摸出几个玻璃罐子,阳光一照,里面红的绿的褐的咸菜泛着油光。
“我媳妇腌的咸菜,”他用日渐粗糙的手指拧开铁皮盖子,“这是榨菜丝,这是酸豇豆,这罐是酱萝卜……”
盖子一开,酸辣鲜香的气味猛地窜出来。
馒头确实是魏清欢蒸的。
咸菜不是,是他从商城提前买好的,他来到公社主要吃咸菜。
正好天气暖和了,热馒头配凉咸菜还是挺好吃的。
他买的咸菜都是名牌。
盖子拧开后,味道引的附近两个干部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钱进也下意识抽动鼻子。
这里面有他最喜欢的山椒酸猪皮,山椒的麻、陈醋的醇,还混着芝麻油的香,光是闻味道便开胃。
当然也是因为他确实饿了。
其他咸菜样式很普通却卖相不普通。
榨菜丝切得细细的,裹着红亮的辣油。
豇豆翠绿欲滴,间杂着鲜红的辣椒圈。
酱萝卜片薄得能透光,罐头瓶子一摇晃,混着油水的酱汁便会顺着玻璃罐壁缓缓下滑。
“嚯!”正在生火的周铁镇忍不住直接用手捏起根豇豆,牙齿咬下去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酸汁儿在口腔里爆开,激得他眯起了眼睛。
老周赞叹:“大队长你是真行,人家领导还没有开动呢。”
周铁镇蹲在石头上嘿嘿笑,露出被旱烟熏黄的牙。
有干部找来折来干树枝,就地生起堆火。
馒头串在树枝上烤得焦黄,表面裂开细密的小口,麦香味混着烟火气在空气里飘。
钱进掰开热腾腾的馒头,蒸汽“呼”地扑在脸上。
他看其他人都在咬一口馒头夹一筷子咸菜便摇头:“不是这么吃的,同志们。”
“像我这样,把馒头掰开……”
他夹了筷榨菜丝塞进去,红油立刻渗进雪白的馒头瓤里:
“知道老陕的肉夹馍吗?咱这叫咸菜夹馍。”
说完他咬了一口,忍不住给自己竖起大拇指:“带劲!”
“钱主任您喝口水。”王小英给他递来军水壶。
只有两个军水壶,大家轮流对着口喝。
这年头大队干部们根本不在意个人卫生。
有个副队长猛夹猪皮遭到了批评:“就你爱吃荤菜吗?”
钱进听后想起还有别的,从包里摸了摸,摸出绿皮咸鸭蛋:“老家鸭子下的,我媳妇腌的,你们尝尝,流油着呢。”
他挨个分了一个咸鸭蛋,自己也拿了一个。
青白色的蛋壳在石头上轻轻一磕,蛋白像凝脂般莹润,筷子一戳,金红的蛋黄油就涌了出来,阳光下像融化的蜜。
周铁镇很羡慕:“钱主任你媳妇咋这么厉害?她厨艺这么好啊?”
老周一听这话赶紧显摆:“这个我作证,钱主任的对象太厉害了。”
“你们是没福气见到她,她长得比挂历里那些姑娘好看,哎呀整个人那个气质,要不说人家是人民教师吗?看起来就是有股子书卷气。”
“按理说书卷气不叫人欣赏,可她的书卷气不一样,没有脱离咱劳动人民,让人看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王小英悠悠的说:“老周,你观察领导夫人观察的够仔细。”
其他人嘿嘿笑。
老周泰然自若:“没办法,领导夫人太优秀了,我一眼看上去就印象深刻。”
“她的厨艺更叫我印象深刻,小雷和小文跟着我去蹭了顿饭,领导夫人当时炖的排骨炒了鸡,切了猪头肉还有猪下水,最厉害的是她的水饺!”
说着他闭上眼睛吞口水:“太鲜美了,都是韭菜鸡蛋,但人家包出来的味道特别鲜美……”
众人让他说的胃口大开。
本来便吃的香,如今更能吃了。
周铁镇这边不说话闷头吃。
他把蛋黄挖进馒头里,油星子立刻在馒头上洇出个金黄的圆。
配上一筷子榨菜他咬了一大口。
榨菜的脆、蛋黄的香、馒头的焦在嘴里交融,让他大口大口吃的开心。
“这酱萝卜真好吃,我寻思不比水饺差。”王小英吃得满嘴油光,手里的萝卜片咬得咯吱响。
那萝卜腌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脆生的口感,又吸饱了酱油和大料的醇厚。
有人举起萝卜片看太阳,依稀能看到阳光。
老周捧着馒头,里面的酸豇豆正往下滴汁水。
他仰着脖子接住,喉结上下滚动:“钱主任,你说俺队里有没有机会跟你夫人学一手腌咸菜?”
“你看俺队里农田种粮食产量不行,种蔬菜这种经济作物更好……”
钱进一听,顿时拍大腿:“好主意、好主意啊!”
“老周,你给你们生产大队立功了!”
老周:“啊?我吗?”
钱进说道:“对,就是你,你提醒我了。”
“回头我让我媳妇手写一份咸菜教程给你们,马上天热了,咸菜肯定在城里大受欢迎。”
“你们专门腌咸菜,我们供销社帮你们大队保障调料的供应。”
“以后你们腌好咸菜,我让我们泰山路小集体企业派人来收,到时候在海滨市里出售,那时候说不准连市领导都得吃你们腌的咸菜呢!”
这确实是个好想法。
咸菜不容易坏。
西坪生产大队又特产蔬菜和浆果,到时候不光可以做咸菜,还能应季出产果酱呢。
钱进兴致勃勃的将规划告诉几人,几人听的跟泼猴似的,抓耳挠腮嗷嗷叫。
饭后一袋烟,快活赛神仙。
钱进又给他们一人上了一根烟,并再次亲自点燃火柴给他们点烟。
火柴杆在众人之间传递,他看见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大大的火苗。
老周激动的说:“钱主任,这买卖要是成了,那我们大队就摘掉特贫生产大队的帽子了?”
钱进兴致勃勃的说:“准能。”
“别小看这些咸菜,这样一罐腌酸萝卜你们说卖多少钱合适?”
“两毛钱?”有人试探的问,然后解释了一下,“萝卜不值钱嘛,别看我们队里穷,这东西年年烂不少。”
“没办法,这玩意儿吃多了胃里难受,有时候饿着也不敢吃。”
钱进轻蔑的说道:“两毛钱,看不起谁呢?”
“一块钱!在市里必须一块钱起步!”
“这一罐子酸萝卜足够三口之家吃十天半个月了,要一块钱贵吗?”
“还有你们看里面的调料,酱油味精不说了,你们看这里面可不少用油呢,菜油香油,我有没有多要一毛钱?”
众人纷纷倒吸凉气,又闻言欣喜若狂。
周铁镇直接说:“钱主任,这事办成了,以后俺大队给你立生祠!”
钱进无语:“咱这是新社会!”
“那就给你烧高香!”
“算了,我怕下一步你要给我立牌位。”
“那也不是不行!”
众人讨论的热情,钱进一口气给他们吐出了二十几道咸菜的名称,把他们给整的热血沸腾。
树影婆娑,山风送来远处油菜的香气。
有蜜蜂嗡嗡嗡飞来。
老周帮他驱赶:“都是野蜂子,我们这里到了春夏开多,蜜蜂也多。”
钱进听后猛拍他肩膀:“这不又是一条发财之路吗?你们队集体养蜜蜂呀,养蜜蜂产蜂蜜,这是好东西。”
老周说道:“蜂蜜确实是好东西,可咱哪里会养蜜蜂吗?”
“再说了,又去哪里买蜂群呢?”
钱进说道:“这事交给我,你们忘记我什么人了吗?”
“供销社主任。”王小英急忙说。
钱进微笑点头:“保障工作,交给我。发展工作,你们负责。”
“好!”周铁镇高呼一声,然后站起来冲着山峡大喊:
“钱主任好干部,祝他仕途顺畅,祝他长命百岁!祝他能为人民多多做贡献!”
钱进哈哈笑:“你们这个大队长,真不像个大队长。”
周铁镇认可的点头:“我是矬子里拔将军,选了我。”
其他人竟然也认可的点头。
钱进更笑。
这是都认可自己是一群矬子了?
真是奇妙的匹配机制。
光明的未来让他们鼓足了干劲。
一行人吃饱喝足继续送慰问品。
送完了,老周着急回去选址办双代店。
钱进摆手:“不着急,顺路看看农田,最多月底我会安排人送来大量蔬菜良种,你们要好好种蔬菜。”
商城里有各种蔬菜种子。
正好西坪生产大队在山里头,可以说是个穷乡僻壤、交通不便之地,种植的蔬菜有相当大的保密性。
等蔬菜成熟变成咸菜,到时候哪怕送到首都也没人能看出品种有什么稀奇。
提起种植蔬菜,这里的人有行家。
周铁镇是种植高手!
另外还有一位叫周德的副队长也擅长打理蔬菜。
他给钱进介绍说:“我们大队适合种蔬菜,这不是我们的自我吹嘘,是现实问题。”
此时钱进蹲在了一处梯田埂上,手指插进泥土里,挖出一捧褐色的土壤。
细碎的土粒从指缝间漏下,在朝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这是上好的菜园土。”周铁镇用脚尖点了点田埂,“去年秋天沤的草肥,开春又掺了牲口粪。”
他说话时,腰间别着的旱烟袋一晃一晃,像是别了一支教鞭。
提前农活、提起庄稼,他一下子从莽撞糙汉变成了老师。
钱进搓了搓手中的泥土,细密的颗粒里混着未完全腐熟的草茎。
接着周铁镇领着他往下一层梯田走。
石砌的田埂上长着青苔,踩上去有些打滑。
“小心台阶,”周铁镇撩开挡路的荆条,“咱得来这里看看,这里是沙土地。”
钱进不太懂种田,但能看出来,在阳光照耀下这片梯田的土壤明显泛着金黄。
他弯腰抓了一把,沙土立刻从指间簌簌滑落。
确实跟刚才的那块农田不一样。
“这种土种萝卜、种西瓜甜瓜什么的最好,”周德蹲下来扒开表层土,“你别以为沙土地就不存水,瞧瞧,底下还潮着呢。”
果然,往下挖两寸就见了湿气。
沙土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像掺了金沙。
几只蚂蚁匆匆爬过,留下细小的足迹。
周铁镇继续带路,其他干部七嘴八舌的畅想下一步能种什么。
转到一块背阴面的梯田时,土壤变成了深褐色。
钱进的鞋底刚踩上去就陷进去半寸,拔出来时带起黏连的泥丝。
“这就是黏土地,”周铁镇用烟袋杆戳了戳地面,“种土豆是一绝。”
田埂边堆着去年留下的马铃薯秧,已经腐烂成黑褐色的肥料。
几只蚯蚓从锄头翻开的土里钻出来,肥硕的身子在阳光下泛着紫铜色。
“钱主任你看到这里有没有感到奇怪?”周德笑起来问道。
钱进问道:“这个我不专业,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德说:“咱们这一架山,转个弯就换个土性。”
他指着远处层迭的梯田,“阳坡沙土,阴坡黏土,半山腰还有两亩黑油油的壤土。”
“反正西坪山就是这样,很奇怪,也没给人能说清是咋回事。”
钱进四处看,看到有水池。
他感兴趣的过去看,发现水池边缘的土壤特别湿润,才四月份还有些冷,却已经有几丛野芹菜长得格外茂盛了。
“这是渗出来的山泉。”周铁镇舀了瓢水浇在旁边的菜畦里。
水渗得很快,但畦里的泥土始终保持着黑亮的色泽。
“这里是优质壤土,”他骄傲地说,“种啥成啥。”
钱进蹲下来细看,菜畦里的土粒大小均匀,捏在手里既不板结也不松散。
一株刚冒头的莴笋苗旁边,几只潮虫正忙着搬运腐叶。
王小英感慨说:“可惜我们这里的地太少了,全是先人千百年来慢慢在山里开垦出来的,否则要是跟山下那样几百亩地连成一片,我们大队肯定富裕。”
“你想的倒美。”老周哈哈大笑,“要是咱这里像报纸上说的中东那样,往地里扎根管子就能往外喷石油,那咱不得富得冒油?”
“咱们这地界不敢想多富裕,”周大队长坐在田埂上往铜烟锅里塞烟丝,“种粮食能饿死人,必须种菜,各种土地都有,什么菜都能种。”
他划着火柴,烟叶燃烧的焦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飘散开来。
钱进望着层层迭迭的梯田,阳坡的沙土地闪着金光,背阴的黏土泛着褐红,山腰的壤土则是沉甸甸的黑色。
不同颜色的田块像拼图般镶嵌在山坡上,每一块都闪烁着独特的光泽。
他对带动西坪生产大队致富更有信心了。
这些补丁一样的土地给了他信心。
“以前都种过什么菜?”钱进问道。
周铁镇掰着手指算起来:“就那么几样,没办法,没有种子。”
“反正吧,沙土种萝卜、胡萝卜、菠菜、大姜、南瓜,其实也适合种西瓜和甜瓜这样的水果,我太清楚了,可惜没种子……”
钱进说道:“还是那句话,种子我来解决。”
周铁镇狂喜,又要道谢。
钱进摆手:“你继续说。”
周铁镇滔滔不绝:“粘土保水性强,非常适合种植一些需要较多水分的蔬菜。”
“你看这个冬瓜、蚕豆、葱、芹菜、菠菜、青瓜,都没有问题。”
“壤土好办,那是黄金土,什么都能种,什么都能长。”
他继续给钱进讲解,讲的很专业:
什么莴笋三月下种,菠菜耐寒宜冬,黄瓜需搭架等等。
可惜钱进听不懂。
他问道:“辣椒西红柿是好东西,没种吗?”
“没有种子。”周德凑过来解释。
钱进说道:“现在有了,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豆角芸豆等等,马上就都有了。”
“具体怎么种你们自己研究,不过我在市里头有学校上的人脉,现在咱社会上的情况你们了解,老师找不到,我能找到书。”
“你们选几个有文化的青年,我选几本蔬菜种植指导书,你们好好学,以后你们这里先发展蔬菜和水果种植行业。”
“咱们要争取三到五年里,发展出一个海滨市都鼎鼎有名的蔬菜出产基地!”
大家伙备受鼓舞,纷纷喊好。
视察过农田情况。
一行人终于乘坐拖拉机回到大队办公室。
“钱主任,您看这屋当双代店成不?”老周刚下车就指着旁边一排灰瓦房,“原是存粮的,墙厚实,冬暖夏凉。”
钱进拍拍因为坐拖拉机而粘在了屁股上的草屑:“走,瞧瞧去。”
仓库比想象中宽敞,泥地夯得平整,梁柱上的红漆虽然剥落,但木头依然结实。
阳光从高高的气窗斜射进来,照在堆放的农具上,铁锹头反射着冷光。
“这儿摆货架,”老周比划着自己昨晚的研究,“粮油靠墙,日用百货放中间……”
他的破鞋子踩在泥地上,扬起细小的灰尘飘荡,让这座老建筑里多了些生机。
钱进觉得老周的计划没问题。
他找周铁镇要来根粉笔,在墙上画起货架的位置。
老周蹲在地上,用树枝计算着面积:“得留出个区域,以后还要存蔬菜吧……”
既然选定了场地,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毕竟这只是办个双代店,不是要建起一座百货大楼。
钱进对此轻车熟路,在他指导下方案最终敲定。
他拍拍手上的粉笔灰,突然发现墙角堆着几个陶罐:“干嘛的?”
老周看了一眼,随口说:“哦,那是社员们以前用来换粮的腌菜坛子,有年头没用了,都蒙上厚厚一层灰了。”
“等双代店开张,”钱进走过去看这些坛子,“专门设个土特产柜台,咱们的咸菜也要卖给社员们嘛。”
“再一个,你们这里以前就有腌菜的习俗,这是开了个好兆头,说明老天爷早就给你们准备好这条发展之路了。”
周铁镇实打实的说:“嗨,农村谁家不腌咸菜?主要是我们腌的不好吃,别说往外卖,自己吃都进不了嘴,嘿嘿。”
钱进暗道你可真是心直口快,真是个爽快汉子。
他很喜欢这种性格。
其实刚才他说那些话是废话,只是想趁机研究一下这些坛子。
说不准就是古董文物了呢?
现实没有那么多的惊喜。
他看了看纹路、研究了一下细节,发现只是当下常见的普通陶土坛子。
跟随左右的老周问道:“钱主任,怎么了?”
他看出钱进脸上的失望之色了。
钱进觉得双方感情已经升华了,索性实话实说:“我个人其实喜欢收集一些老物件,你们大队有没有什么老物件?”
“老银元了,老铜钱了,又或者什么旧字画旧瓷器之类。”
老周立马说:“多多少少是有的,我惯用的那个算盘就是老物件,得是清朝江南盐商用的,以前炼钢差点被融了,还好它是铜的,哈哈……”
钱进很感兴趣:“是吗?”
老周察觉到他的兴趣立马说:“你等着,我拿给你。”
他回到办公室很快又回来,手里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算盘。
但触手冰冷且沉重。
色泽泛着暗黄。
是黄铜材质!
钱进仔细看去,算盘整体呈长方形制式,历经岁月氧化已经形成温润包浆。
既然它没有造假,那光看包浆就知道,老周说的没错,这至少是清朝老物件。
别看算盘很小,但做的精致。
它主体以二十四档算杆贯穿,每杆十珠分列齐整,珠粒圆润饱满,历经多年却没什么磨痕。
算盘上下边框錾刻卷云纹浮雕,其间嵌有字迹。
钱进愣是没认出来,只认出字迹来:“这是篆书吧?”
老周说:“对,篆书铭文,上边是权衡万利、下面是盐课通商。”
围绕这些字迹更有精雕的貔貅、麒麟等瑞兽图案。
雕工精巧,兽形矫健灵动,鬃毛鳞甲很清晰。
再看算盘的边框四角,它以回纹加固,侧面可见铜质锻造的捶打痕迹。
钱进估摸着这东西是有些价值的。
老周看出来他对算盘的喜爱,直接说:“你要是能用上,拿走!”
钱进不做矫情姿态,说道:“我不能拿走,可以用一些东西跟你换。”
“不过先说好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不是你家传家宝?”
老周笑了起来:“这年头谁家还敢有传家宝?”
“不过我家里确实保存一些年头了,是我爷爷年轻时候闯江南带回来的东西。”
“60年我当了大队会计,我爷爷把它给了我,其实它在我手里用处不大,这得是高手才能用的东西,因为它太小了,拨弄起来很费劲……”
钱进说:“我给你换成计算器!”
“啥是计算器?”老周一脸迷茫。
钱进笑道:“现代化的算盘,等我下次来你就知道了。”
“下次我会给你带很多东西,给你们生产大队也带来很多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这两天把大队里的老物件收拾一下,下次我再来,或许可以帮你们兑换成很多好东西。”
周大队长满口答应:“这没问题,准没问题。”
“不过好东西免了,你今天带来的好东西够多了,下次给俺大队办好双代店就成,最好再搞一些菜籽菜种和腌菜秘方!”
钱进也满口答应:“这没问题,准没问题!”
天色不早了,他还得赶回去。
干部们自然拼命挽留他在这里住一宿。
钱进觉得没有必要,他只需要周铁镇给他安排拖拉机送回去:
“正好明天也用拖拉机带上一批农药肥料什么的回来。”
“蔬菜一枝,全靠肥当家。”
“我给你们大队特批点农药肥料,咱把蔬菜种植事业轰轰烈烈的干起来!”
他有信心能带领西坪生产大队发家致富。
因为马上就是改革开放,这年头蔬菜种植行业是一片蓝海。
大有可为。
特别是钱进还准备给大队引入冬季大棚种植技术。
到时候出产的东西更是王炸!
下午干的工作太多。
他走出仓库,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沿着地头行走,一直延伸到麦田里。
拖拉机轰隆轰隆的发动起来。
钱进正要上车,早上那群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又钻了出来:“领导叔叔,你的!”
“对对对,差点忘了给我媳妇的礼物!”钱进赶紧拍额头。
不过野应该已经枯萎了。
他觉得挺不好意思。
因为他上午急着去慰问五保户和军烈属,随手把野放在了办公室的什么地方。
结果两个孩子各自端着个锈迹斑斑的搪瓷缸出来。
每个搪瓷缸里都是一大束野。
它们的杆被人用茅草给系了起来,整齐的插在搪瓷缸里。
蒲公英的金黄和二月兰的紫,舞鹤草雪白而诸葛菜蓝紫,依然鲜艳。
钱进惊喜的叫道:“你们帮我保存了?”
有个孩子得意的说:“我们下午刚采的,大队长那会说它们会蔫了,我们临时给阿姨采了新鲜的,我们又用水养起来了,阿姨准能看到鲜。”
钱进眼眶发热:“好孩子,谢谢你们,叔叔替阿姨谢谢你们!”
“以后叔叔肯定带阿姨来看你们,再见,马上还能相见!”
“你们要好好学习,缺学习文件要跟叔叔说啊,叔叔支持所有小朋友的学习工作!”
孩童们蹦跳着喊再见。
干部们也挥手喊再见。
他们摸摸肚子,中午那顿简单却不简陋的午餐似乎还在唇齿留香。
明天,这里将开始新的生活,出现新的东西:
关于白面馒头,关于柜台和货架,关于不再需要翻山越岭就能买到的油盐酱醋,乃至于关于未来梯田里长出来的各种蔬菜,一切新奇而充满希望……
(本章完)
第185章 钱主任的安排,全公社头一遭
第185章 钱主任的安排,全公社头一遭
4月24日,春风送暖。
大陈生产大队东沟生产队最西头有间低矮的土坯房,茅草屋顶上压着几块碎砖头。
钱进在篱笆门外喊了两声,才有个佝偻身影挪出来。
这是五保户王老太的家,挪出来的人便是王老太。
老太太今年七十五,儿子修水库时塌方没了,女儿远嫁异地,前年老伴又得痨病走了,如今家里剩她一人。
大队帮她申请了五保户,如今她已经失去生产能力,全靠队集体养着。
“大娘,供销社来看您了。”大陈生产大队双代店的代销员陈楷热忱的喊道。
老太太茫然的看着门口几个人,讷讷的说:“哦,好,你们进来?”
大队干部和颜悦色的正要说话,陈楷已经抢着说:“对对,肯定要进去,我们供销社的钱主任给您送粮食来了。”
老太太还是讷讷:“哦哦,好,进来,进来。”
她慢慢的打开门,钱进等人拎着面袋子往里走。
门槛缺了角,屋里黑黢黢的,只有灶膛里还闪着点火星。
土炕上堆着补丁摞补丁的被子,墙上挂着积了灰的五好社员奖状。
老太眯缝着眼看了半天,她的头脑有些僵化了,看过后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颤巍巍要下炕,“马主任有两年没来喽。”
钱进将拎在手里的面粉放下,和声说:“大娘,这是供销社的一点心意。”
老太看着这些东西,终于反应过来:“呀,是政府啊?政府来送东西了?好好,谢谢,谢谢政府还记得我这老骨头。”
她努力瞪大浑浊的眼睛,伸出双手去跟毕恭毕敬的跟钱进握手。
钱进触到的那双手像枯树皮,指甲缝里塞着清理不干净的黑垢。
这三天里他接触了太多这样的手掌。
似乎劳动人民的手掌都是如此姿态。
钱进沉重的向她表达供销社对她的慰问。
陈楷又积极的说:“我们钱主任做好事,他给你们从城里拉来了赞助,全是好东西。”
老太疑惑的问:“啊,什么是赞助?怎么拉?我自己去拉?我拉不动,没力气了,走不动道了……”
“已经给你拉来了,有白面有大米小米,有油盐酱醋有饼干白红,全是好东西。”陈楷不耐烦却又努力保持耐心大声喊。
“你今天就能和面蒸白面馒头吃啦。”
老太太愣了愣,突然红了眼眶:“使不得、使不得,送来了白面馒头?我上回吃白面还是、还是还是上回。”
她思索了一阵,也没想起上次是什么时候吃的白面馒头。
泪水落下,她撩起衣襟擦眼睛,露出腰间捆着的草绳。
这是老太太的裤腰带。
钱进面色沉重,转身去掀面缸。
缸底只剩层黑乎乎的杂粮,并不知道是地瓜面还是高粱面,里面爬着好些米虫,看起来有些埋汰。
于是他把里面的杂粮面给舀了出来,对陈楷说:“去晒晒,晒掉里面的虫子。”
他往里倒上新面,又往灶台上放了油瓶子。
米面粮油整理好。
他还给老太太泡了几页饼干吃:“您中午头吃这个吧。”
临走时他看见门后挂着半截麻绳,愕然看向生产队干部。
干部叹气说:“去年冬天俺这婶子差点上吊,还好她没力气了,连把自己挂绳子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钱进说道:“还是得多关爱一下这些五保户。”
这话说的很苍白。
可他并没有更多的能力。
最后一户是烈士张成贵家。
三间瓦房看着齐整,大队干部介绍说这是政府帮忙修建的,张家房子本来已经成了危房。
他们还没进门,先听见咳嗽声。
张成贵的妻子已经成了寡妇,此时正头上包了头巾在院里晒草药,见人来慌忙用围裙擦手。
她的丈夫七六年参加过地震救灾,结果为了扒废墟里的孩子让余震砸中了脊梁骨,回来躺了半年就走了。
严格来说这算不上烈士,可县里领导经过斟酌还是给张成贵评了个烈士。
因为他家里条件实在很差。
“嫂子,这是供销社的心意。”钱进把米面搁在院子一张石桌旁。
石桌上坐着个十来岁的姑娘,正就着日头写作业,铅笔头短得捏不住。
见生人来,赶紧把磨得发亮的课本合上——封皮上‘小学代数’几个字都快磨没了。
“快谢谢各位领导。”张寡妇推了推闺女,自己抢先鞠躬道谢。
钱进连忙扶起两人,解释了自己下乡调研以更好服务人民大众的目的。
他蹲下来看孩子的作业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算术题,正面写满写反面,两面都写满了就擦掉再用。
作业纸已经擦的皱皱巴巴了。
他摸摸兜,把随身带的钢笔塞进小姑娘手里:“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
小姑娘看到这支崭新的钢笔后眼睛亮得像星星,但不敢收,赶紧去怯生生望向母亲。
“拿着吧。”张寡妇声音发颤,“你爸要是知道你能用上钢笔该多高兴。”
钱进叮嘱陈楷:“今天必须给送来一瓶墨水,以后这孩子的文具我来保障,每个月你把账报给我。”
陈楷说:“领导,我保障、我给她保障,我要供她念书一直到上大学。”
上了大学就是国家养着了。
钱进摇摇头露出笑容:“不用了,这事还是我来吧。”
陈楷顿时心里一沉。
几人在院子里说着话,里屋又传来老人的咳嗽声。
张寡妇慌忙跑进去,钱进跟着进去一看。
昏暗的房屋里,炕上躺着个干瘦老人,被子掀开处,两条腿肿得发亮,皮肤绷得几乎透明。
“俺公爹的浮肿病又犯了,是老毛病。”张寡妇舀了勺米,“钱主任您坐,我去给他熬点粥,让他补补营养能好的多。”
钱进说道:“应该去卫生院让大夫看一看,需要什么药品你赶紧买,如果咱公社没有你告诉我,我会在内部安排人去采购,到时候你去医药站拿药就好。”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户人家的特殊需求。
张寡妇闻言大为激动,用手背抹着眼睛连连道谢。
钱进倒退着离开。
就此他耗费三天时间,终于把全公社的五保户和军烈属家庭转了一圈。
相关家庭情况和需求被他记了一个笔记本,这本子他回去交给刘秀兰,让刘秀兰抄写一份,免得自己笔记本丢失,那这番调研工作就白做了。
转过一天就是4月26日。
金海这两天请假,他要给大儿子准备婚礼了。
这是他家里最近几年最重要的日子,需要全力以赴,所以钱进给他批了三天假。
26号当天钱进也得请假,请了半天假去参加婚礼。
一大早天还黑着,钱进便起床做准备了。
他看看时间,去了供销社门口进行等待。
没多一会,“突突突”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张爱军骑着轻骑75稳稳地停在供销社门口。
车子熄火、车灯熄灭,楼小光摘下军绿色帽子,笑着从车上跨下来。。
“钱主任!”楼小光下车先赶紧招呼一声。
钱进冲他点头,一眼看见他抱在怀里的帆布包。
帆布包鼓鼓囊囊,他主动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色厨师服和一套菜刀:
“这是我全套的家伙什,都带过来了!”
钱进笑着点头:“你穿的不多啊,怎么样,路上冷吧?”
他接过楼小光手里的行李,里面菜刀碰撞叮当作响。
“不冷,就是……”楼小光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钱主任,我、我、你知道我的,我能进国营二饭店学厨是你的功劳。”
“你让我干啥我愿意干啥,可有些事我未必干的了。”
“其实这半年来我认为我已经有一定的学习成绩了,厨艺上肯定有进展,但距离当大厨负责一场婚宴酒席恐怕还不够。”
钱进看出他脸上的为难,哈哈大笑:“放心好了,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咱们还能打无把握之仗?”
楼小光松了口气:“这样最好,其实我也就会炒个土豆丝、红烧个茄子、做个西红柿炒鸡蛋之类的,现在管师傅主要教我的便是家常菜。”
钱进拍拍他胳膊以资鼓励:“你今天要做的就是家常菜。”
楼小光讪笑道:“啊?一般人家结婚也得弄两道肉菜吧?我听大军哥说,这次结婚的可是供销社的仓库保管员家大儿子。”
“供销社是大单位,仓库保管员是肥得流油好工作,这样的人家办喜事还能用家常菜招待客人?”
钱进没接话,笑眯眯的领着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昏黄的灯泡下,地上密密麻麻的摆放着好些塑料袋。
这些塑料袋里全是菜肴,从塑料袋上凝结的油珠就能看出来。
油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让人看了忍不住吞口水。
“四喜丸子。”钱进解开第一列袋子给他看,四个酱色的大肉丸滚出来,表面裹着的芡汁已经凝固成胶状,散发出八角桂皮的香气。
楼小光瞪大眼睛。
他在国营饭店当了半年学徒,还没碰过这样的大菜。
实话实说,他做不了四喜丸子。
第二列袋子里是炸得金黄的鸡柳,“这是半成品,后面得需要你去下油锅,下油锅炸这种肉条没问题吧?”
楼小光说道:“绝无问题,这个很简单。”
第三列袋子里躺着只油光发亮的烧鸡,鸡皮上还粘着几粒椒。
最后两列的袋子更不得了,让楼小光这种见过世面的人也忍不住点头:
一份酱肘子一份酱牛肉。
酱肘子红褐色的外皮颤巍巍地抖动着,酱牛肉上牛筋黄褐带亮。
全是好东西。
“这是哪里来的?”楼小光满脸震惊。
钱进把塑料袋重新扎好:“是我找人昨天提前准备好的。”
“本来我找了另外的厨师来负责婚宴,可他临时出了事,没法亲自过来,于是我让你来顶一顶。”
“菜肴他提前准备好了,到时候你跟主家说,这些是你昨晚上在饭店提前准备的,功劳让给你。”
楼小光讪笑问道:“那个,钱总队这个好吗?我那啥,我这不是冒领功劳了?”
钱进给他胸口轻轻一拳:“实话实说,这里没有你的功劳,都是我的功劳,是我要你帮我赚人情呢。”
楼小光急忙说:“这我应该的,再说我……”
“你不用说,你听我说,”钱进露出笑容,“后厨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就说你熬了个通宵。”
“今天你的主要任务是把派头耍起来,这个你见过我大宝哥怎么耍吧?”
“你得让生产队的宾客们见识到你跟乡下厨师不一样的地方,要让他们知道咱的厉害。”
楼小光爽快的说:“实不相瞒,钱总队,这个我还真挺擅长。”
“你知道我本来刀工就不错,去了二饭店后我又练了两个月刀工,现在我不吹牛,二饭店后厨所有师傅的刀工我能进前五!”
钱进满意点头。
“金海这个同志你不熟悉,他是实在人,当了二十年保管员,经手的物资从没差过一分一厘。”
他拍了拍楼小光的肩膀,“今天是他家大日子,你给我好好表现,不要以为他跟那些蛀虫保管员一样,他没有贪污公家东西,咱得好好给人家挣面子。”
楼小光重重点头:“钱总队你瞧好吧,我今天把吃奶力气也使出来!”
摩托车再次发动时,天已蒙蒙亮。
塑料袋重新包装,确保不会有破损,然后全部装入了帆布包里。
楼小光准备出发,钱进又递给他一个袋子:
“你知道钱总队我从不亏待自己人,喏,给你准备了一套家伙,以后你是要名震海滨餐饮界的大厨,得有一套亮眼家伙。”
袋子打开。
里面是套装刀具。
统一的乌檀木刀柄,统一的双面湿式开刃,六把刀一起放在了个乌檀木的嵌入式刀座里。
楼小光拔出刀看,他现在很识货,立马根据刀的样式给出名称:
“斩骨刀,切片刀,主厨刀,小厨刀,水果刀,多用刀……”
他挨个试了试刀具的手感,赞叹不已:“好东西,钱总队,这是好东西!”
钱进指着上面标志说:“张小泉菜刀,这是我好不容易托人买到的全套刀,告诉你吧,现在国宴厨师用的就是这样的刀。”
“我一共买了两套,还有一套你回头送给我大宝哥,到时候不要说我送你的,就说你自己托人买的谢师礼。”
楼小光明白钱进想让自己在管大宝眼中加分的苦心,感激的说:“钱总队,我这辈子能翻身全是你的功劳!”
钱进指了指刀具:“好好用它们,这都是好刀。”
这套刀具是商城里的高端刀具,全套下来两千块。
乌檀木不是什么名贵木材,可是这套刀具的刀柄全部根据人的手掌握姿做了人体力学调整,让使用者可以用起来更轻松。
刀具钢材是101层sg2粉末钢材料,硬度是强悍的63。
然后刀刃钢材经过特殊热处理,千度淬火、恒温五十度、深冷零下一百二十度,这在当下是难以实现的新型锻造技术。
刀刃做了全v型开刃,刃口纤薄锋利,楼小光用手指横向摩挲一下后眼睛亮了。
好刀!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相比之下他带来的那套刀具太粗糙了,没得比。
摩托车带他先行进入金海家所在的生产队。
此时大院里已经支起了临时灶台,两口大铁锅洗得锃亮。
几个妇女正在择菜,青翠的菠菜在水盆里浮浮沉沉。
见摩托车开来,金海的媳妇梁二妹甩着湿手迎上来:“大师傅可算来了!”
楼小光下车时腿有些软。
他看见门口挂上了红灯笼,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上系着红绸带和缝纫机、各式新家具在门口摆开,看到房子玻璃窗户上贴了喜字。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出工,且是大工。
面对迎上来的金家人他深吸一口气,淡然说:
“您好,我是钱总队、哦,就是你们的钱主任的手下,我叫楼小光,现在在海滨市国营第二饭店上班。”
金海闻讯而来。
他和家族几个兄弟一起来的。
看到楼小光年纪轻轻的样子几个人心里犯嘀咕,可一听楼小光的自我介绍又赶紧郑重对待。
这可是钱主任的手下,这可是国营第二饭店的厨师。
他们当中没有人去过海滨市的国营第二饭店吃饭,在他们眼里,那是至少公社领导级别才能去的地方。
楼小光将挂在摩托车上的帆布包摘下来,说道:“里面是我提前准备的一些菜肴,你们找盘子放好,我还要回锅进行二次加工。”
“另外麻烦主家给我找个房间换衣服,我得准备开工了。”
金海恭敬地双手递烟:“请,师傅您这里请。”
楼小光摆手谢绝卷烟。
他带上自己的帆布包去换衣服。
钱进准备的大帆布包交给了梁二妹。
梁二妹带人打开,定睛一看纷纷惊呼:“呵!”
金海搓着手说:“你们大惊小怪什么?还不赶紧给人家——嘿哟,牛逼!”
塑料袋里油乎乎的菜肴露出面孔。
全是硬菜!
梁二妹带着人手忙脚乱地解开塑料袋。
一袋菜一个盘子。
她赞叹道:“国营饭店的厨师就是讲究,就是不一般,你们看看人家都给咱提前准备好了。”
“这烧鸡真肥,肚子好鼓……”
打开一看,里面塞了满满的香菇。
香菇吸满了鸡油变得油汪汪,让金海家亲戚面面相觑:“烧鸡还有这个做法呢?”
随后楼小光走出来。
头戴厨师帽、身穿厨师服,脚上是国营第二饭店配备的水靴。
浑身上下一片白。
本来因为他年轻而对他水平有所疑虑的金家人此时唯有敬重。
有人开始低声赞叹:“秤砣虽小压千斤啊。”
楼小光又将两套刀具拿出来。
新式刀具摆开,更引得不少人来围观。
他们家里做饭都是一把刀,哪里见过这么多样式非凡的刀具?
晨雾飘荡,晨曦渐亮。
太阳升起来了。
钱进在供销社忙到了九点钟才出发,张爱军骑着摩托车回来接他,把他接到了金海家里。
他打眼一看,今天金海穿着崭新的藏蓝涤卡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两枝塑料,茎上还缠着红绸带。
看到钱进到来,他快步上来伸出双手:“钱主任您来了?快快快,里面坐,金龙你陪着我们主任去喝茶。”
钱进摆手:“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今天吉时是什么时候?”
金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现在结婚不讲究那么多,待会看司机怎么跑吧。”
现在结婚甚至不办婚礼。
国家倡导全社会节俭,普通人家结婚就是男方用自行车把媳妇拉回来,条件差的是用个小推车把媳妇推回来。
甚至没有喜宴,新人对领袖像和父母鞠躬,左邻右舍和亲戚们来了做个见证即可。
金海这身份在农村属于体面人,所以他家儿子的婚礼办的隆重。
却也隆重的有限,现在没有什么传统活动,派车带着彩礼去接媳妇,接回来就开饭。
但这已经足够叫生产队的其他人家仰望了,钱进听到金家有人说:
“咱生产队头一次出动小货车去接人,上次队长家闺女出嫁,也只是来了一辆摩托车……”
临近中午,生产队的孩子们忽然喊叫着从村口跑进来:
“来了来了!”
远处土路上,一辆解放牌小货车披红挂彩地缓缓驶来。
这辆不算新的小货车的车头绑着大红绸,反光镜上系着红布条,驾驶室玻璃上贴着剪纸喜字,被春风吹得扑簌簌响。
钱进放下茶杯走出来,整了整胸前的党员徽章。
他今天特意换上了当初去给海关讲课时候那件灰呢子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一支红的,一支金的——这是当证婚人的体面。
金海郑重的邀请了他给新人当证婚人。
小货车“嘎吱”一声停在家门口。
车厢里,三转一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永久牌自行车系着红绸,蝴蝶牌缝纫机盖着红布,金陵牌手表躺在玻璃盒里,红灯牌收音机扎着红绳。
十六条腿的家具整齐地码在车厢两侧——四把折迭椅、一张方桌、一个三门衣柜和一张双人床,漆色还新鲜着。
“乖乖,这排场!”人群里炸开了锅。
几个后生数着车厢里的腿,妇女们则围着缝纫机啧啧称奇。
有的媳妇凑上去看了看,然后红了眼眶:她们结婚时只有一张新床或者是两个红搪瓷盆、红暖壶,有的甚至只有个木头针线盒。
新郎金大国跳下车厢,军绿色的确良衬衫口袋里别着支英雄钢笔。
他转身去扶新娘子,新娘子的红皮鞋在车踏板上一滑,差点栽进他怀里,引得众人哄笑。
她的大红嫁衣是的确良料子的,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两条麻辫上扎着红头绳,随着动作一甩一甩。
金海去把盖在领袖半身像上的红绸段掀开,请领袖同志来见证这桩婚礼。
钱进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掏出张红纸。
人群冲他指指点点:
“这就是钱进,供销社新主任……”
“他厉害的很,马德福在他眼前就是个新兵蛋子……”
“他人可好了,刚当官就给全公社的五保户和军烈属家庭发了东西,发的东西可多了,真叫人眼馋……”
钱进开始念证婚词,这个是有固定格式的:
“各位革命同志,今天……”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生产队会计点燃了挂在槐树上的千响鞭炮,硝烟顿时弥漫开来,红色的碎纸屑像瓣般纷纷扬扬。
待硝烟散尽,钱进继续念道:“金大国同志和王晓红同志,在共同劳动中建立了革命感情……”
“现在,请新人向领袖像鞠躬!”
堂屋正中的领袖像下摆着张八仙桌,桌上供着个红纸包的《领袖语录》。
新郎新娘深深鞠了三躬。
“向革命家长鞠躬!”
金海坐在条凳上,膝盖不住地发抖。
当新人鞠躬时,他慌忙站起来还礼,差点碰翻了桌上的搪瓷茶缸,又引得满院子的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没有夫妻对拜环节。
最后钱进从兜里掏出两本红皮结婚证,封面上烫金的国徽闪闪发亮。
他把结婚证交给两人,婚礼就算结束了。
宽敞的院子里响起《东方红》的旋律。
钱进定睛一看,好家伙,老物件:
原来是金海请了公社的广播员,生产队还没有通电呢,广播员搬来了一台手摇留声机,用柴油机供电。
《东方红》旋律流淌,钱进带头鼓掌,掌声像雨点般落在新人身上。
新娘子撒喜。
不管大人小孩老人都在哄抢。
场面极其热烈。
钱进趁机也抢了两块,不图别的,重在参与。
这年头的婚礼很有氛围。
尤其是到了吃饭的时候。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很好,正午的阳光把大院晒得发烫。
八仙桌摆开了,每桌中央都放着个印有“囍”字的搪瓷盆,盆里是白菜炖粉条,上面漂着几片亮晶晶的肥肉。
孩子们围着桌子转,家里大人死死盯着他们,生怕他们丢人现眼。
钱进被让到主桌,面前摆着碗浮着油的鸡蛋汤。
大队和生产队的领导干部坐过来,众星拱月一样拱钱进。
很多人去看楼小光做菜。
新媳妇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海滨市里国营饭店的大厨却是只能看今天一次。
两口大铁锅下,柴火噼啪作响。
楼小光系着雪白的围裙,额头上沁着汗珠,正用长柄勺搅动着锅里咕嘟冒泡的酱汁。
他头顶的厨师帽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孩子们踮着脚比赛数帽子上的褶子。
“这可是正儿八经国营饭店的大厨!”金海挺着胸脯向宾客介绍,手指径直指着楼小光围裙上绣着的“海滨市国营第二饭店”红字。
他说话时,脸上颇有傲气。
从海滨市里请来了厨师,这在全公社是头一号。
楼小光眼观鼻、鼻观锅,他学着管大宝的架势飞快忙活。
手腕一抖,铁勺在锅沿“当”地一敲,就像和尚敲钟。
金黄色的油在酱汁表面绽开,八角、桂皮的香气猛地窜出来,周围人群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钱进准备了五道硬菜,所以金海家备菜压力小,楼小光做菜的压力也小。
一盆白菜炖猪肉是主菜,这个是大锅菜炖的多,每一桌一盆子。
另外是炒土豆丝、醋溜白菜、虾米呛油菜之类的简单菜式。
楼小光已经做好了,剩下的是主菜。
主菜全是预制菜,只要加热就行。
楼小光谨记钱进叮嘱。
好好表现,要有格调。
他手中铁勺舞动的跟杂耍一样,时不时挥舞切菜刀剁葱剁出马蹄音。
一锅四喜丸子加热完成。
盘子摆开,他甩动长勺一次四个丸子送入盘里。
四个酱色的大肉丸在盘子里微微颤动,表面裹着的芡汁晶莹透亮,能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粉红色肉粒。
绿色香菜叶和白色葱白碎点缀其间,他指着说道:“祝新人日后做人清清白白,日子却是红红火火!”
“好!”不少人叫好。
金海倒酒。
随着四喜丸子上桌,饭桌上菜肴已经不少,可以开席了。
四喜丸子放下,每个桌上都有十几双筷子齐刷刷伸上去。
都是同事,二级分销站的工作人员也来了,被安排在一桌上。
李卫国夹了半个丸子,褐色的肉汁顺着筷子往下淌,他急忙一口咬上去。
牙齿先是碰到酥软的外皮,接着是弹牙的肉馅,最后咬到颗脆生生的荸荠粒。
“唔!”李卫国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只能竖起大拇指。
打过他的韦全民鄙夷的说:“德性!”
他下手晚了,只抢了一小块丸子。
然后他往四周看,看到陈楷抢到了一整个丸子。
他正要去分一块,却见陈楷热忱的将丸子放到了桌上唯一女同志曹梨面前:“梨,吃,你最近憔悴了……”
曹梨将丸子放回去。
主打一个老娘跟你们划清界限。
接下来是炸鸡柳。
这是所有人没有见识过的菜肴。
金黄色的鸡柳堆放整齐,每一根都裹着细密的面包糠,炸得蓬松酥脆。
有个胆大的小子趁人不备偷抓了一根,烫得在两手间倒腾,嘴里“嘶哈”直叫唤。
楼小光擦了擦额头的汗给分盘,上桌后这道菜引得所有人讨论:“这是什么?”
“炸猪肉条?”
“不是,猪肉哪有这么嫩?”
“嗨,人家城里国营饭店的厨师会做菜呗……”
韦全民这次总算抢到了全乎的。
他夹了根鸡柳,牙齿咬下去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让他大感新奇。
鸡柳里面的肉雪白鲜嫩,还冒着热气,沾上点椒盐,咸香中带着微微的麻。
他们也在讨论这是什么,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
“钱主任路子真野,他对手下妈的真好。”
其他人沉默了一下,有人开始抱怨起来:
“我前年结婚,想让老马给我弄点特供酒都没有。”
“跟着老马干,这辈子别想让他出血,他只能吸血。”
“梨你说这是什么肉?真嫩呀,不过我看它还没有你的肉嫩,嘿嘿……”
曹梨翻白眼。
要不是其他桌没空位,她早离开陈楷身边了。
烧鸡上桌时,晒谷场上响起一片惊叹。
整鸡被摆出了展翅欲飞的造型,金黄色的鸡皮上均匀地撒着白芝麻,鸡嘴里还叼着根香菜,活像刚从田间踱步回来的神气模样。
钱进用筷子轻轻一拨,鸡腿肉就脱了骨。
他夹了块给身旁的老支书,老人没牙的嘴蠕动着,赞叹道:“香!这鸡比当年泉城府的聚丰德还香!”
商城烧鸡多种多样,里面很多是各地特色,钱进选的这一款则是某个农业大学食品工程专业教授研制出的新款烧鸡。
鸡皮脆而不焦,鸡肉嫩而不柴,最妙的是腹腔里塞着的香菇和笋丁,吸饱了鸡油的鲜味,保留了山珍的清新,引发了人们哄抢。
酱肉和酱肘子是同时上桌的。
酱肉切得薄如蝉翼,半透明的肉片上,肥瘦相间的纹理像大理石纹般美丽。
“这刀工真厉害,我刚才在那里看来着,那家伙手里的刀刷刷刷,就跟老鸡啄米似的!”陈楷眉飞色舞。
酱肘子保留原样,整体红亮诱人,表皮上开了菱形刀纹,里面浸满了酱汁。
几个人拼抢,结果用筷子尖轻轻一挑,皮肉便分离了,露出里面颤巍巍的胶质。
他们争抢吃过后,一个接一个的解腰带。
于振峰低声说:“我弟弟快结婚了,你们说到时候……”
“到时候钱主任不把你送去坐牢就算不错了。”李卫国冷笑。
于振峰大怒:“你他么!”
李卫国喝了酒浑然不惧,说道:“怎么了?你们以往做过什么事都清楚,我说的那是不是实话?我就问你们怕不怕?”
陈楷拨拉一块肘子皮给曹梨:“梨你吃这个,人家说女人吃这个最好了。”
全桌人忍无可忍:“陈楷你他么牛子长脑子里了?”
“梨看你就像看狗屎,你连这个眼力劲都没有?”
“你滚一边去,别恶心人了,跟你说吧,论剑也轮不到你!”
陈楷面色一沉:“我告诉你们,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不尊重我!”
“我听见你们的话了,你们叨逼叨有什么用?老赵,把咱的内部消息告诉他们吧,免得他们还在这里妄想舔钱进沟子。”
一直没说话的赵泽安乜斜他一眼,脸色阴沉。
李卫国疑惑的问:“怎么了?你们有什么内部消息?”
其他人也追问。
赵泽安最后没办法了,将嘴里的烟袋杆摘出来,压低声音说:
“马主任,要回来了!”
“马主任给我俩送信了,他要回来弄走钱进,重新上台!”
(本章完)
第186章 下乡送良种,回社揍老马
第186章 下乡送良种,回社揍老马
时间迅速进入五月份。
五一劳动节放假,钱进回海滨市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上班他没有回供销社,直接去了西坪生产大队送蔬菜良种。
四月底下了第二场春雨,后面连续阴天,没有太阳山路依然泥泞不堪,钱进的解放鞋沾满了黄泥。
这让他不得不感慨,自己可能跟西坪生产大队在天气上犯克。
他来西坪两次,两次都是雨后。
摩托车费劲的轰鸣着进入西坪大队部,钱进的裤腿已经全是泥水。
大队部的仓库变成了双代店。
如今西坪生产大队终于有了自己的双代店。
钱进将摩托车停在门口,下车推开刷了蓝漆的木门。
迎面而来是一条水泥抹的l型柜台,崭新的台面被人用磨石磨得发亮,像是起了包浆。
柜台后方的货架上,商品摆得整整齐齐——左边是日用百货,右边是农资农具,中间用红纸贴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
左边柜子最显眼,上面摆着三排玻璃罐子:
第一排是散装的白、红,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第二排装着散装饼干、炒面、菜油。
第三排是一些文具产品,有本子有铅笔橡皮还有几支钢笔。
另外下面有几个大罐子,里头是煤油、酱油、醋和白酒。
每个罐子旁边都挂着个铁皮漏斗,全是新货。
几个半大孩子挤在柜台前盯着文具看,他们一心想摸摸里面的英雄牌钢笔和印着首都城门的笔记本。
但营业员周勤用鸡毛掸子挡住了他们:“别乱碰,这都是公家的商品。”
周勤很年轻,是个十九岁的小伙子,他穿着崭新的蓝布工装,昂头挺胸很神气。
双代店的他身后墙上挂着块小黑板,用粉笔记着今日特供:
火柴每家每日限购两盒,肥皂、香烟、茶叶凭票供应,面酱、酱油、醋今日有售。
旁边农资区飘着不知道是敌敌畏还是六六六粉的气味,很淡,毕竟双代店开起来的时间很短,农药农肥送来的时间也短。
几个老汉围着新到的铁锹头品评,粗糙的手指抚过锹面的钢印。海滨农业冶炼厂的字样让他们频频点头。
钱进推门进来听到叮当响。
他抬头看,门楣上挂了个铜铃铛,声音很清脆。
满屋子人回头看,一看是钱进来了顿时爆发出与看到其他干部完全不同的热情:
“是钱主任来了?钱主任过来坐,过来坐下……”
“钱主任咋来的?大队的拖拉机今天不是在开荒旋耕南山坳那块地吗?”
“多亏人家钱主任给批的柴油,要不然拖拉机还开不动。”
本来在盯着饼干罐子的小孩跑出去看,又回来欢呼吆喝:“外面有个大车子,这么大、这么宽,比大队的车子好看……”
“那是摩托车!”
正在研究钢笔文具的少年们一窝蜂跑出去,争抢着要去摩托车上坐一坐。
听到摩托车声音正赶来的老周像驱赶麻雀一样驱赶他们:“走走走,别碰铁驴子,小心它发火撞你们。”
“你糊弄人,这是摩托车,这不是铁驴子。”大点的孩子反驳。
懂事的小孩知道隔着门往里问:“钱主任,能摸摸你摩托车吗?”
钱进说道:“摸吧,坐吧,看好了支架,不准往前往后推它,支架倒了会砸到人,支架不倒你们可以随便玩。”
孩童们欢呼着开始研究摩托车。
老周呵呵笑,拍拍裤腿上的灰尘招呼钱进:“钱主任今天怎么有空?来,周勤你给钱主任倒一碗酒,咱队里请钱主任喝一盅。”
周勤答应一声,立马弯腰打酒。
钱进赶紧拒绝:“我不喝酒,别千万别往外打酒。”
围着柜台的老头们很疑惑:“这酒多香呀,你怎么不喝呢?”
钱进说道:“那我请大爷们喝一口,哎你叫周勤是吧?你给大爷们打酒喝吧,一人一茶碗,我请客。”
周勤看向老周。
老周冲他摇头。
钱进笑道:“供销社得听我的,你怎么分不清大小王呢?”
“给老叔们打酒吧,让他们尝尝供销社的新大曲。”
供销社里有茶杯。
一字摆开倒入酒,散装白酒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以前西坪生产大队会用超产的红薯酿酒,因为技术不过关,里面杂醇多,口感烈而味道苦,比散装白酒差的多。
钱进喝不惯六毛大曲,可老头们喝了以后却称赞口感好。
他们说这是好酒,度数高却不上头,入口柔和味道醇香。
老周也抿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胡子尖上还挂着滴酒珠。
“还是钱主任知道咱们好哪口!”有老汉笑着抹了把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其他老汉连连点头,他们倚在水泥柜台上小口啜饮着,眯着眼睛砸吧着嘴,像在品尝什么琼浆玉液。
酒一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钱进靠在摆放农具的柜台边,听社员们唠家常:
“今年自留地的韭菜长得好,别看已经割过一刀了,我昨天切了一把还是鲜……”
“咱大队有了双代店干什么都方便,昨晚上寻思拌白菜丝吃,家里没醋了,过来跑两步路就买到了……”
“钱主任你给家里送的东西真好,那饼干香啊,馋的家里小孩晚上睡不着觉……”
周勤把记账本拿来给钱进看。
这几天对私账户卖得最好的是火柴、煤油和盐这种生活必需品。
对公有几笔大件:生产队买了几把铁锹头,拉走了两袋子尿素。
简单的看了账本他交还给周勤:“把账记清楚了,最好做双账,一本总账一本分销账,这样永远不会出错,出错了也能很快找到问题。”
他把地上的手提包交给老周:“里面装的都是蔬菜种子,现在都五月份了,你们抓紧时间补种吧。”
老周就是冲这个来的。
只是钱进没说他不好问。
如今钱进把种子交给他,他赶紧打开查看情况。
手提包里全是一个个的牛皮纸袋,上面用红字印着“农科所特供”的字样。
老周看后大受震惊:“这还是农科所的种子?”
钱进说道:“一共六十种蔬菜、十种水果,每一种上面都写了名字和种植方法,你们要研究。”
“这些种子全是良种,整体发芽率至少是90%,然后它们有的还是新品种,是刚研发出来的试验田品种。”
“所以你们得小心点,种植过程中要注意保密工作,不要轻易让外队人尤其是陌生人去看这些新品种蔬菜。”
现在的人保密意识很强,因为抓特务的行动盛行了五十和六十两个年代,如今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游戏还是抓特务呢。
老周听后立马上心,并感觉队里责任重大:“钱主任您真有办法,还能搞到新品种的蔬菜。”
钱进随手拿出一包种子看了看,是蜜本南瓜的种子。
他介绍说:“你别以为我说话夸张,等你种了这些蔬菜水果以后就知道了,高产、优产,就拿这个南瓜来说。”
“这可不是你们种出来那种老南瓜,它样子跟你们的南瓜很像,里面完全改良了,口感超甜很面很粉,可以当主食吃的,特别好的主食。”
“而且这南瓜不容易坏,不用特意为它们搭架子,它们在农研所有个别名叫‘满地爬’,可以满地乱爬着生长。”
老周信服钱进,可还是心里犯嘀咕。
一个南瓜这么多讲究?
南瓜灾年确实可以当主食,现在但凡有玉米面吃、有地瓜面吃,没人吃南瓜。
因为他们种出来的南瓜实在不好吃。
钱进又打开旁边的尼龙袋子:“哦还有这个,这个得特意跟你们说说。”
“这是一种新品种红薯的秧苗,你们得好好伺候,这是种苗,这次种出来的红薯你们别吃掉,来年发芽养苗,我会教你们一些技术进行种苗脱毒,到时候一旦这种红薯可以成规模种植,你们就吃吧!”
他带来的红薯品种是蜜薯。
哪怕在未来的年代里,这种红薯也是大名鼎鼎。
它的味道特别甜,地瓜水当真如蜂蜜一样,又粘稠又甘甜。
另外它们还能晒地瓜干,晒出来的地瓜干品质优良,售价不低。
放在这年代,蜜薯地瓜干能当吃。
老周赶紧视若珍宝的拿到手里,等他打开看,着急的说:“哎哟,得赶紧下种,这苗子已经蔫儿了。”
钱进买了种植指南,介绍说:“这是为了苗子的成活率,人家农研所进行了放风处理,这反而是为了让它们成活率更高。”
“你们给它做个返青操作,把红薯苗的根部放到水池里,只要静置放个24小时就可以下地栽种了。”
其他人闻言恍然大悟。
周勤适时地说:“钱主任真是心系咱农民,我见过其他的供销社领导,哪有人能像钱主任这样真的会扎根在咱庄稼地里?”
“钱主任!”周铁镇的声音从外头响起。
他刚从地里跑来,旧军装下摆溅满了泥点子。
看到种子后他很高兴,还问钱进这么些好种子得用什么券买。
钱进便说:“这是农研所支持咱们工作,不要券,你们放心的种吧。”
周铁镇心怒放,赶紧要去准备中午的饭菜。
钱进说:“我不在这里吃饭,今天我还有别的工作呢……”
“那不行,上次你来我们吃了你的饭,这次你得吃我们的饭。”周铁镇没站下,又风风火火往外闯,“你们给我抓好他,别叫他跑了。”
钱进无奈。
然后骑上摩托车飞奔而去。
老周傻眼了。
这怎么抓?
钱进骑着摩托车回城,上山容易下山难,他得小心驾驶。
路两边有开垦出来的农田。
一小块一小块的如同大地上的补丁。
大的能有一亩多,小的才一分地两分地。
这种地种植庄稼很不值当,种植蔬菜却还不错。
他望着远处层层迭迭的梯田,小麦长得挺高了,一片碧绿。
四月新播种的菜种应该已经冒出了嫩芽,还有些蔬菜比如芸豆豆角茄子都是家里培育种子然后将秧苗移种到地里,这些种苗也长高了。
一路滑溜下山,再奔驰回供销社。
他进入大堂,发现情况不大对劲。
里面没有顾客。
然后赵大柱、金海和刘秀兰三人却都在大堂里。
赵大柱正在清点账本,算盘珠拨得噼啪响,频率比平时快了不少。
金海蹲在货架前理货,背影僵硬得像块木板,手里活干的粗糙。
刘秀兰则在转来转去,满脸焦急。
钱进一露面,刘秀兰先有发现:“呀,钱主任回来了!”
声音很惊喜。
钱进正觉得疑惑。
今天早上还见过的,现在又见面搞得这么开心干什么?
“钱主任回来啦?”又一个声音从通往后院的门后响起。
马德福推开门走出来。
他今天与以往不同,穿上了蓝布工作服,上面沾着面粉,肩膀上扛着面粉袋子,一副工作积极分子的姿态。
如今看到钱进,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像只偷到了咸鱼的老猫。
钱进皱眉:“哟,马主任怎么来了?来找揍啊?”
马德福一听,脸上笑容顿时凝滞。
这钱进也太嚣张跋扈了!
到底谁他娘才是地头蛇?!
但此时不是逞一时意气之争的时候,他搓着手说:
“钱主任真会开玩笑,组织上让我回来继续当售货员,毕竟这是我的老本行嘛。”
“要让你戴罪立功?”钱进皱眉。
马德福气的。
这小青年的嘴巴看起来挺好看,怎么这么恶毒?
他伸手擦额头来压抑怒气,说道:“我没有犯罪,怎么还要戴罪立功?”
袖子一伸,手腕上的首都牌手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白色的晒痕。
钱进直接问道:“咋了,搞破鞋不是犯罪啊?咋了,走后门从县治安局里跑出来了,就以为自己是清白身了?”
听到这话,马德福可压抑不住内心的火气了。
他厉声问道:“钱进,你是不是故意找事!”
钱进点头:“是啊。”
对方这么干脆利索的承认了目的,反而让马德福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他决定再忍一忍。
这次能回单位是岳父腆着脸找人帮了忙,他还记得出门之前岳父那张满脸厌恶的脸,更记得岳父说的话:
“要是在单位里不能脚踏实地的干,你就回你老家务农去修理地球吧。”
“要是再犯错误,那我这张脸就是去擦马路也不会拿去给你糟践了,到时候你该坐牢就做了,该枪毙就枪毙,我们庞家不管了!”
妻家人难看的脸色和歹毒的话语像双尾蝎一样叮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嚣张惯了的马德福在内心咆哮:莫欺少年穷,不,莫欺中年穷,老子总有一天会对你们进行复仇。
残酷的复仇!
但时机未到。
他很清楚,此次能重回单位是难得的机会。
这种机会不会再有了。
恐怕钱进这奸猾小子也判断出了这点,所以才故意刺激自己的。
于是马德福疯狂压抑内心怒火,坚决不让钱进再找到攻讦自己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正色说:“钱进同志,咱们以前有误会,我希望咱们能敞开心扉聊一下。”
钱进正要哈哈笑,陡然一想,改成了温柔的笑:“好,那咱们去办公室聊一下。”
马德福挺诧异,他还以为钱进会粗暴拒绝自己呢,没想到还真愿意跟自己聊一聊。
只要有的聊,他相信双方能够冰释前嫌,起码在面子上冰释前嫌。
因为他在公社拥有的牌很多,钱进这个新人要想在公社立足站稳还需要他的帮助。
他会帮助钱进的,挖坑好好帮助钱进。
带着雄才大略般的谋划,他去了主任办公室。
这个熟悉的房间如今物是人非。
马德福在心里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拿回我失去的一切,到时候……
一记大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直接踹进了办公室。
钱进紧跟着进去关上门,顺手拉出旁边洗手盆上挂的毛巾,从后面捂住了马德福的嘴巴,冲他后腰便饱以老拳:
“这拳是替西坪生产大队送你的,这拳是替你贪污的百姓民脂民膏送你的,这拳是我送你的!”
“你他娘什么东西,仗着当了赘婿就敢来招惹我?你以为我年纪轻轻就是吃素的?告诉你,你回来的正好,我最近还想怎么弄你呢!”
马德福疯狂挣扎,总算从钱进胳膊肘里挣脱逃跑,他捂着后腰依偎在办公桌旁哀嚎:“救命!救命!”
钱进拉开办公室迅速退出去,举起双手高呼道:“都来看、都来看呀,马德福要污蔑人了!”
“马德福自导自演污蔑人!”
金海闻声跑出来。
马德福捂着后腰踉踉跄跄的出来,悲愤的吼道:“钱进你无法无天、目无法纪!”
“你敢打人?你敢打国家干部?我要告你,我要去治安所告你、我要去县供销社、市供销总社去告你!”
钱进比他更悲愤,跺着脚指着他颤抖手指:“污蔑,纯粹的污蔑!”
“你马德福污蔑国家干部,我现在就要告你,我也要去治安所告你,我也要去市供销总社告你!”
“我还要向市供销总社报告你搞破鞋的事,我要问问总社长,为什么搞破鞋的员工不被开除、还能回来上班!”
马德福被他不要脸的样子气歪了嘴:“姓钱的!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就是要跟我斗到底是吧!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吧!”
赵大柱和刘秀兰纷纷赶来,金海带头,三人去劝说马德福:
“马德福同志,你别这样,我们都知道你被撤职以后心里有委屈,可这跟钱主任没关系呀。”
“马德福同志以后别瞎说了,钱主任的为人全公社都清楚,你污蔑他没用……”
“马、马老师,算了吧,您还是老老实实的干吧,您总是招惹钱主任不是事呀……”
马德福气疯了。
他指着三人手指使劲点:“好好好,你们行,你们好样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被钱进收买了。”
“好好好,钱进你小子我知道了,你好手段、好办法,你竟然能控制这三棵墙头草?”
“但我不信你能挡住自店公社的天!我不信你的黑手能掌控全公社!我要去告你、你休想嚣张,一定有人能治你……”
“马德福!”金海陡然吼了一声。
马德福第一次在自店公社被钱进以外的人吼,竟然有一瞬间的呆滞。
他反应过来后更是吼道:“金海!你造反了!你个泥腿子造反了……”
“马德福!”金海打断他的声音怒吼他。
马德福咬牙切齿的问道:“干什么?”
金海说道:“你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感觉很熟悉、很可笑?”
“你那番污蔑钱主任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你又是为什么能够说的那么流利?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是不是因为你听过太多人那么控诉过你!”
赵大柱说道:“你上次赶走市供销总社派来的销售员小吴,当时小吴临走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你还有印象吗?”
马德福一愣。
他回忆自己控诉钱进的话。
发现确实太熟悉了。
这些年里确实太多人冲自己说过一样的话了。
但他不管这些,他只管当下对付钱进,于是他怒气冲冲的跑向治安所。
(本章完)
第187章 自店公社变天了
第187章 自店公社变天了
天气暖的很快。
五月的阳光开始毒辣起来,泼在自店公社治安所门口斑驳的砖地上。
马德福一路奔跑过来,蓝布工作服后背便被汗渍染成了深色。
他本想直接跑进去,可琢磨了一下他又拐了个弯去了不远处的食品店。
食品店里,曹梨正在勤快擦拭炸锅。
看到马德福进门她有些震惊,手里的抹布顿时掉进了锅里:“啊,马马马……”
“马什么?怎么,还打算叫我名字?”马德福阴沉着脸看他。
曹梨急忙摇头,讪笑说:“不敢不敢,马主任你说笑了,我哪里敢呀。”
“我是太吃惊了,您怎么来了?您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了?”
马德福关上门脱衣服,不耐烦的说:“这些你别管,你给我……”
“马主任你干什么!”曹梨见此惊恐的拽住自己衣领,“你不能这样,我我跟你实话实说,王胖子……”
“你他娘瞎叫唤什么?你以为我干什么?王胖子看得上你,我还能跟王胖子一个口味?你这样的骚货也就能配王胖子,还以为能配上我?”马德福轻蔑的说。
他脱掉衣服转过身:“我是让你看看我后面,看我右边腰下有没有什么青紫红肿之类的伤痕?”
发现马德福不是上门做那事,曹梨松了口气。
可随即又被马德福那番话给羞辱的怒火熊熊。
什么叫‘你这样的骚货’、什么叫‘也就配王胖子’?
她用怨毒的眼神看马德福,低声说:“没青紫红肿,哦,有点发红,像是被什么挫了一下子。”
马德福又阴沉着脸穿上衣服。
只是有点发红。
这样自己去控告钱进,恐怕治安所那帮人不会管,顶多敷衍一下。
想要让他们重视案件,伤害得更上一层楼!
可那样恐怕会很疼……
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马德福开始犹豫起来。
曹梨小声说:“马主任,我得开门了,食品店还得营业不说,咱孤男寡女在一起被人发现了也不好。”
马德福听到这话突然弹起来,像截被踩了的弹簧:“你这话什么意思?”
曹梨愕然。
马德福气急败坏的指着她的脸骂道:“你这样的骚婊子还怕被人发现孤男寡女在一起?你天天跟王胖子孤男寡女在这里怎么不怕?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王胖子干嘛了,王胖子早就跟我说了,你天天在里面跪着给他吹喇叭呢。”
“你有脸说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好?这话说也是我说!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搞破鞋名声不好,你跟我在一起怕被我的名声牵连是吧!”
他步步紧逼,曹梨惶恐后退。
内心的怨毒越来越盛,她脸上的情绪却越来越平静:“没有,马主任您误会了……”
“行了闭上你的嘴,别用给王胖子吹喇叭舔沟子的嘴对着我,我怕闻见王胖子沟子的臭味。”马德福完全沉浸在欺凌弱小的快感中。
在钱进那里受的气被发泄出来。
他感觉情绪好了很多。
本来他打算找块砖头给自己脑袋上来一下子,搞个头破血流去污蔑钱进。
可他发泄后冷静下来了仔细一想,这样不成。
供销社那三棵墙头草显然已经倒向钱进了,他这种光明正大的污蔑是没用的。
只要刘建国一问三人,三人都说他出门时候脸上干干净净,那刘建国不会仅凭他一面之词就抓钱进。
这样他想了想,看到食品店有捣蒜用的石头捣锤,就说:“你用那个给我肩胛骨来一下子,来、来一下子狠的!”
曹梨一惊,以为自己报复马德福的心思被看穿了,急忙说:“马主任您把我当成什么人……”
“你叽叽歪歪干什么?”马德福不耐烦,“我没时间跟你瞎扯,你就听我的,拿那个捣锤给我肩胛骨上使劲捣一下!”
曹梨双手紧握捣锤。
马德福提心吊胆等待挨捶。
结果锤迟迟没来。
他回头一看,看到曹梨唯唯诺诺在后头试探却不敢下手。
白提心吊胆了!
他心里怒火‘腾’一下子又起来了,怒道:
“难怪王胖子那样没种的东西都能骑你身上喷云泄雾,你整天跟老娘们骂街看起来挺能三吹六哨、牛逼哄哄的,怎么实际上软的跟个熟透了的柰子一样!”
“你——啊!”
一阵剧痛陡然从肩胛传到心里,他下意识惨叫一声却又赶紧咬牙闭嘴。
他踉踉跄跄跪在地上,回头怒视曹梨。
曹梨立马扔掉了捣锤,惶恐的说:“马主任,是您让我使劲的来一下子狠的。”
马德福咬牙说:“也不用这么狠——你故意的是不是?我看到你刚才笑了。”
曹梨急忙摆手:“怎么可能?我哪能故意的?不对,我是故意的,是您让我故意打的呀。”
“要不然我再来一下子?这次我轻点……”
“快去你娘的吧,傻娘们。”马德福尽情的在她身上发泄负面情绪。
很爽。
他等肩胛的疼痛缓了缓,吊着膀子唉声叹气的去了治安所。
刘建国正要出门,正好被他堵住了。
他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特供中华烟的烟盒:“刘所你这是要去哪里?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刘建国腰间武装带的铜扣在太阳底下反着光,他皱眉看了眼马德福递来的烟,没接:“马、马德福?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公社了?不是,你怎么了?”
马德福此次回岗主打一个低调做人。
他早上跟随县里的送货车来到供销社后没外出,直接待在里面一个劲干活。
这也是钱进刚回来就看到另外三人全在大堂里头胡乱干活的原因。
马德福都在干活,他们更不能闲着。
面对刘建国的询问马德福没回答,而是强忍痛苦说道:
“刘所你得给我做主,钱进那王八蛋目无法纪,那王八蛋又打我了……”
他凑近半步,作势要给刘建国看后背伤势。
刘建国后退半步,布鞋踩着一颗石头然后一脚踢飞,脸上有些不耐烦:
“我草,老马你要搞什么?你失心疯了?你盯着钱进干什么!”
马德福被这话给气炸了:“我我!你说我盯着他钱进?明明是他钱进盯着我,是他钱进打了我!”
“那你有证据吗?”刘建国只好发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五四式枪套。
他这边还有事呢。
结果马德福来耽误事,他真想一枪崩了这个龟孙。
马德福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立马扯开衣服展示后背:“你看我后腰,是他捶的,你看我肩胛骨,是他拿秤砣砸的!”
“刘所长,咱们多少年交情了……”
“别他娘扯交情,法律面前哪有私交。”刘建国表现的铁面无情。
他转身推开门进去。
马德福要跟上,结果刘建国已经撒手了。
门弹回来,差点撞到马德福的脸。
这让他很不高兴:“老刘你说你,连个门不给我开?”
刘建国听到这话也不高兴:“你也没给我开门。”
马德福说:“嗨,咱自己人你还在乎这个呢?我不是肩膀让他钱进给砸了吗?我这个肩膀现在抬不起来。”
刘建国只好拉开门。
马德福冲他挤眉弄眼表达亲昵,刘建国回给他一个严肃的表情。
这时候他就感觉,刘建国不对劲了。
有个治安员正在门后擦拭“先进治安单位”的奖状,旁边贴着“提高警惕,勇于同犯罪行为作斗争”的标语。
马德福冲这治安员笑:“小王够勤快的呀,再勤快的给我倒杯茶,这大热天,晒死人了。”
小王从搪瓷缸子里倒了杯凉茶给他。
马德福喝了一口,茶叶末粘在舌尖上,又苦又涩。
“老马你过来可不是喝茶的,来,把情况都交代一下。”刘建国摆开公对公的架势。
马德福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再加水的说了一通,最后指着肩膀哀嚎:
“他真狠心,他本来想用秤砣砸我的后脑勺砸死我的,得亏我反应快避开了,要不然我会被他杀了的!”
记笔录的小王抬起头问道:“他大概是什么时间动手的?最好精确到十分钟以内。”
马德福看看时间。
自己得在食品店浪费了十来分钟的时间。
那么现在是十点五十,他琢磨一下说:“应该是十点半左右,不会超过十点三十五!”
“你们不信去问金海他们,他们只要没撒谎,肯定跟我说的一样。”
小王疑惑的问:“你是说,大概十点半的时候你挨打了,结果二十分钟后才到我们这里?”
马德福一愣,脑子转得很快,迅速给出答案:“我本来想着以和为贵,我寻思我们毕竟是同事,我现在回来上班了,不打算追究他责任了。”
“毕竟他是小年轻,年轻人哪有不犯错误的?”
“可我后来又想到领袖同志的话,一味的妥协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斗争不是为了打倒某个人,而是为了打倒问题。”
“你别说这么多。”小王说道,“还有个问题不对。”
“你刚才跑到我们单位门口来着,我当时正在擦门窗看到你了,然后你又跑了。”
“那会距离现在顶多五八分钟,这个不对劲吧?按你的说法,你当时已经被砸伤了肩膀,可我当时看你跑的很流畅呀。”
马德福彻底傻眼了。
他本来以为仗着自己跟刘建国的关系,报案只是走个过场。
结果这帮人竟然要盘根问底?!
而且这小王平日里稀里糊涂的,怎么今天突然变得格外机灵?
他无法解释并且也不敢解释,因为他没有做好准备,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于是他开始曲线报警拉人情:
“哎哟哟,我现在肩膀太疼了,这地方准有神经牵扯着我脑袋了,哎哟哟,哎哟,有些事记不太清了,我当时又害怕又痛苦又悲愤啊……”
“但我可以用我的党籍来发誓!”
“你没被开除党籍?”刘建国好奇的问。
马德福讪笑说:“没有,咱们言归正传,我可以发誓我没有撒谎,钱进真的把我骗进办公室,从后面攻击我、偷袭我!”
“刘所、小王你们还信不过我?以前你们找我办事,我是不是说到做到、言而有信?”
刘建国皱眉。
小王撇嘴:“马德福同志你别乱说,我们找你办什么事了?”
“是,我找过你,我去年想让你批给我一点水泥,结果你也没批呀。”
提起这事,马德福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确实有这回事。
他当时从县里搞到了一千斤的计划外水泥,偏偏当时他相好的哥哥家里要盖房子。
当时小护士在床上冲他吞吞吐吐一番,他一时性起便把水泥给了小护士的哥哥。
刘建国一拍桌子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们今天说案情。”
“我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公社王主任还找我有要紧工作呢。”
“老马我再给你一分钟,一分钟之内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我不管了。”
马德福急了。
你不管了?
你他么是个治安员吗?你对得起你那身制服吗?
窗外有自行车铃响过。
车链子缺油蹬起来咔嗒咔嗒响,声音由近及远,像在倒计时。
马德福没辙,最终喊了一声:“你就去查一查啊,我已经报案了,你得立案调查啊!”
刘建国暗骂一声,只好说:“行,我现在就去调查,要是我调查是你诬告人家钱主任了,那你准没好果子吃。”
太阳越升越高,今天气温能到30度。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挺热的,
刘秀兰打开了吊扇。
可老吊扇没什么劲,在头顶嗡嗡转着,压根吹不动五月炎热的空气。
钱进正在配合金海给新到的双铧犁编号。
别看金海没有什么文化,可他工作态度端正,当上仓库保管员后努力练过书法以作登记工作用。
双铧犁蓝漆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引得钱进赞叹:“好字。”
金海抬头笑着要谦虚,结果看见刘建国来了,手里的排笔顿时一抖:
“刘所长,你怎么来了?”
钱进连忙起身。
“马德福说你打了他。”刘建国开门见山,拇指勾着武装带。
钱进勃然大怒:“他怎么总针对我?他有没有说我想杀了他?”
刘建国笑了一声:“还真说了,他说你用秤砣砸他肩膀了,并且本来想砸他后脑勺,结果他一躲闪变成了砸他肩膀。”
钱进气的笑出声来:“你信啊?”
金海在旁边说:“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刘所长,我作证。”刘秀兰也来搭腔,“钱主任哪来的秤砣呀?他绝对没干过这样的事。”
刘建国看向赵大柱。
赵大柱苦笑道:“钱主任?打人?”
他指着供销社内外说:“你刘所长随便打听,钱主任是这样的人吗?他连骂人都不会。”
“我说实话,钱主任来了快两个月了,我没听过他骂人。”
有顾客说道:“钱主任是多有素质的人,不管我们买什么东西问多少遍,他都耐心给我讲解,哪怕问完了不买了他都不发火,甚至还会安慰我们‘买东西前多考虑是对的’。”
“这样的好干部会打人还要打死人?是谁说的这话?”
刘建国说:“马德福。”
“那狗日的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搞破鞋的时候死在娘们肚皮上被火化了吗?”顾客震惊。
刘建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你们哪里听的小道消息?别瞎说,别造谣啊。”
不信归不信。
可职责所在,他还是得仔细调查。
刘建国是人精,他跟现在很多部队转业到治安口的人不一样,他是旧社会时候就当了治安员。
但因为他从不压迫人民,还曾经在解放战争中为了稳定当地治安立过功劳,解放后国家依然选择让他在当地做治安员,并积累资历当了治安所长。
他见的人多、了解的事多,跟马德福一番交谈便发现了,马德福绝对污蔑钱进了,却不是无中生有。
钱进和马德福之间绝对有事。
可是他不想管。
毕竟不管马德福还是钱进都很有后台,让两人去斗吧,他只管看戏。
于是钱进这边有认证表明自己没有殴打马德福。
接下来他就得调查马德福身上伤势是怎么回事,他还得给马德福一个交代。
这样他调查了马德福离开供销社的时间,发现跟小王说的情况吻合。
他应该在十点半多一点的时候离开了供销社,先正常的去了治安所门口,又不知为何离开了。
离开几分钟后他再回来,肩膀便出现了重伤。
很显然,他的伤是在这几分钟里出现的。
即使天热,公社白天街道上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大人干活上班,小孩没事会在外面玩。
有几个熟悉的孩子在追着老母鸡找鸡蛋,塑料凉鞋敲打路面吧嗒吧嗒响。
刘建国去询问孩子后,得知马德福去过食品店。
他到了食品店不用诈和曹梨,一提马德福,曹梨一五一十把情况说了出来。
那叫一个竹筒倒豆子。
全乎的都让刘建国不用再问第二句话。
他气的要命,回到治安所冲马德福脸上便摔了笔录:“你这伤是哪里来的?钱进砸的?”
“我看他砸你马勒戈壁了,你故意消遣我是不是?你故意找事是不是?”
“人家好几个人见过你安然无恙去了食品店又扶着膀子走出来,人家都听见你在里面嗷嗷叫了,你还来找我污蔑钱进?”
“要不要我把曹梨叫过来?我刚才进去揍了她两拳,她就把你让她干的事交代了。”
“你说你,马德福,你以前也算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总办傻瓜事呢?”
马德福气的哆嗦。
气钱进。
气曹梨。
更气刘建国。
最气的是现实。
真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以前是供销社主任的时候,一旦报案,刘建国立马带人去办,哪里会问这么清楚、调查这么仔细?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身边人看到他失势了,都对他改变了态度!
他犯了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的错误,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大意了,也太自信了。
他以为自店公社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地方。
其实这里已经变了天!
不过没事。
他在这里还有牌可以用,他不信这些稳拿在手的牌也会变。
如果他们敢变,那他就撕了这些牌。
他手里捏着足以毁灭这些牌的证据!
这点他很自信!
(本章完)
第188章 谁赢就帮谁,老马在崩溃
第188章 谁赢就帮谁,老马在崩溃
白天阳光炽烈,可暮春的夜晚随着风吹起,公社还是带着几分凉意。
马德福将披在身上的藏蓝色中山装穿好,踩着公社大院后门那条泥泞的小路,往废弃的农机仓库走去。
月光皎洁,照在地上像城里的路灯。
他加快了脚步,丝毫不怕踩进水洼里或者路坑里。
这条小路他走了十几年,闭着眼都能摸到仓库门口。
仓库的铁门虚掩着,马德福轻轻一推,大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里面黑漆漆的,本来有几束手电光在角落里晃动,随着门推开发出动静,手电光顿时没了,只剩下两个暗红的烟头。
紧接着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它的语气充满警惕味道:
“谁?报上名来!”
“我。”马德福压低声音回答,顺手带上了门。
手电光重新亮起并立刻集中到他身上,又迅速移开。
借着这短暂的光亮,他看清了仓库里的四个人:
李卫国蹲在墙角,手里捏着半截烟;于振峰靠在一堆破麻袋上,张会计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膝盖上摊着个小本子;韦全民则坐在一堆尿素袋子上。
刚才问话的就是他。
“怎么就你们四个?”马德福环视一圈后露出不满意的神情。
一听这话四个人立马开始抱怨:
“马主任,人走茶凉,你以前身居高位有些人在你眼前表现乖的很,如今你不是主任了,他们对你的态度可就不一样了……”
“对,先敬罗衣后敬人,他们臣服的不是你马主任,是主任……”
“马主任啊,今日不同往日,你以为王大龙、赵泽安、陈楷他们是什么好东西吗……”
马德福听的心里憋屈,却知道原因:“你们嚷嚷什么?怕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密会吗?”
“赵泽安他们那些人都在生产大队,他们不可能背叛我,也没胆子背叛我,他们肯定是来不及过来了,所以没来。”
李卫国嘀咕说:“既然你知道原因,干嘛还要问我们?干嘛还冲我们发火?”
马德福怒道:“我发火是你们不团结,我发火是因为你们到了现在还想着内讧!”
“如果你们团结,他钱进能在主任位子上坐到现在吗?”
“马主任,这么晚叫我们来,有啥要紧事?”韦全民有些不耐烦的问。
马德福没急着回答。
他走到仓库中央,踢开几个空木箱,清出一块空地,又从墙边拖来一个三条腿的凳子坐下。
凳子不稳当,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在两条腿上。
“钱进那小子,最近蹦跶得挺欢啊。”马德福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妈的!”
仓库里顿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马德福不用看也知道,这几个老部下都在等他下文。
他们都是跟着他在供销社干了十几年的老人,从他还是售货员的时候就鞍前马后。
但他不想直接说出自己的主意,而是先扫视这帮得力干将:
“你们知道不知道,我很失望!”
“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以为你们有办法让这小子滚蛋的!”
“马主任,钱进是市里总社派下来的,有背景。”张会计为难的说,“我们这些人说是干部,其实还是农民,我们跟他硬碰硬怕是不妥。”
马德福冷笑一声:“背景?他钱进算个什么东西!”
“我在城里打听过了,他爹只是国六厂的一个仓库保管员,而且去年就死了,他娘死的更早,这样一个人你们害怕他背景?”
“要说背景得说我马德福!二十多年了,我从一个普通工人干起,最后进入供销社还成了主任,我没有背景?你们都知道我的背景!”
他说出调查得知的钱进父母身份。
却没说出钱进如今权势纵横泰山路,堪称泰山路教父这件事。
得知钱进没什么背景,四个人精神有些振奋。
马德福接着说:“再说了,我让你们跟他硬碰硬来吗?我一直说的要智取、要动脑子,你们要设陷阱弄他!”
“结果你们干了什么?妈的,你们什么都没干,王胖子还把自己弄进了监狱!”
“真是一群废物!”
他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凳子跟着晃了晃,差点栽倒。
韦全民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了一把,马德福顺势站起来,开始在空地上来回踱步。
“你们知道现在供销社成什么样了吗?”他猛地停下脚步质问四人,“钱进那小子想学我,想把供销社搞成他的一言堂!”
“到时候不管医药站还是食品店,不管回购站还是合营商店,谁上谁下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于振峰啐了一口:“对,一点没错,他知道我们是你马主任的心腹,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李卫国也点头:“他迟早对付我们!”
马德福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所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钱进想断了咱们的活路,咱们就让他在这供销社待不下去!”
“马主任,你有主意了?”韦全民凑近了些。
马德福没直接回答,而是转向张会计:“老张,你们合作商店账上还有多少流动资金?”
张会计翻开小本子,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看了看:“账面上一千二,实际能动的大概是七八百。”
马德福皱眉:“这么少?”
张会计无奈点头:“已经不少了,已经是我截留过的了。”
“你是不知道,马主任,他代替你当了主任以后就开始搞什么规章制度,把您定下的老规矩全废了!”
“调拨单要层层审批,仓库不让我们进,任何东西要进我们店里都得做好登记,钱一到账立马就会被赵大柱给弄走!”
马德福阴沉着脸说:“他这是防贼呢!”
李卫国幽幽的说:“上个礼拜我想去仓库多领两斤兽用葡萄,金海认为自己成了钱进的人,胆气大了、底气足了,非要我写申请再找钱进签字。”
“搁以前,我提一句马主任你的名字就完事,他压根不敢说什么。”
张会计问马德福:“马主任,您问钱的事干什么?”
“您不会是想在公款上动手脚吧?”
马德福露出高深莫测的架势:“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我就不信他钱进手脚干净。”
“只要你把账本做的好一点,我有办法从经济上搞他钱进!”
张会计当场握紧了拳头。
你他么——你想搞钱进还是想搞我?我看你是准备自损一千伤敌八百吧?
而且你这一千全是我张某人负责!
于是张会计毫不犹豫的说:“账本现在动不了,钱进查账查的最严格了,他跟你不一样,马主任,他是真懂账单的……”
“啥意思?哦,我不懂是不是?”马德福顿时拉下脸来。
张会计暗道这不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的事吗?
不过他不敢说这话,最终悻悻的说了一句:“账单是大问题,造假困难查实容易,怕是轮不到上级单位查账,他钱进先查出问题来了。”
“是不是,于店长?”
于振峰闻言点头。
这事他必须得跟张会计站在同一条壕沟里。
因为张会计是他的会计,张会计的账单出问题也代表他的单位财务出问题。
于是他便说:“马主任,张会计所言甚是,这方面他是专业的,我们肯定要听你的,可他这样专业人员的意见也不能不考虑。”
马德福拍拍他的肩:“你放心,我自有安排,你俩不会出事的。”
“不过账的问题需要仔细研究,我们可以先干点别的。”
“这样老于,你负责联系大陈生产大队的陈拱桥,大陈家上下团结一心,这家伙又脾气暴躁还是咱自己人,到时候就说供销社新领导卡他们的尿素农药指标,让他们闹一闹。”
于振峰咧嘴笑了:“这个主意好,马主任就是厉害,就是有高招。陈大队那脾气,一点就着。”
“不过,这事我出面不合适,农药是李站长的工作,要不然让他去负责这件事吧。”
李卫国立马急了:“你他娘的!于振峰,你敢不听马主任的命令?我看你是想造反!”
“老李你别急,这事就得老于负责,你有别的安排。”马德福又转向李卫国。
“你去各双代店说一声,让咱们的人后面要‘不小心’把知青点和农民的劳保用品发混了。特别是那几个首都、沪都来的知青,给他们发最次的。”
李卫国会意地点头:“知青们本来就娇气,这一闹准得找他钱进讨说法。”
马德福最后看向韦全民:“你媳妇不是在妇联有亲戚吗?”
“让她跟她亲戚说一声,到时候在妇女代表会上提一提,就说供销社新来的主任看不起农村妇女,把最好的布料都截留又反售给县里各单位的领导干部家属了。”
韦全民搓着手:“这招狠,妇女们闹起来,够他钱进喝一壶的。”
马德福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老部下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钱进焦头烂额的样子。
他摸出火柴,这次给自己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黑暗中盘旋上升。
“这只是第一步。”他的声音变得阴冷,“等内外矛盾一起爆发,钱进处理不过来的时候,县里自然会有人说话。到时候,嘿嘿!”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懂。
于振峰积极的说:“自店供销社这块肥肉,咱们吃了十几年,绝不会轻易让给一个空降的外来户。”
“马主任,”张会计突然问,“要是钱进察觉了咱的阴谋怎么办?”
“他好像,很敢于打人。”
马德福笑了:“那也得他先察觉了才行,你们别怕,他敢打你们,我会帮你们主持公道。”
“他会连你一起打。”李卫国低声说。
这是实话。
其他三个人咧嘴笑。
笑而无声。
马德福将手中烟蒂砸了过去:“显着你了?就你有嘴巴是吧?”
“告诉你们,他一个城里来的青年,懂什么农村的门道?供销社这潭水深着呢,他钱进连脚都没沾湿,就想当家做主?”
“自店供销社的天塌不下来,即使塌下来了也有我马德福顶着,有我在你们怕什么?”
仓库外突然传来几声狗叫,几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马德福示意大家别动,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了一会儿。
“没事,是野狗。”他松了口气,转身对众人说,“今天就到这儿,大家分头走,别让人看见。记住,这事只有咱们五个知道。”
众人纷纷点头,掐灭了烟头准备出门。
李卫国临走前犹豫了一下:“马主任,真要把事情闹这么大?有没有办法跟他钱进交换一下利益……”
马德福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老李,你忘了三年前是谁找关系帮你儿子安排进公社粮站的?现在咱们碰到了点困难,你就想当缩头乌龟?”
李卫国的脸色变了变,最终低下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按计划行事。”马德福的语气缓和下来,“等钱进滚蛋了,供销社还是咱们的天下。到时候,亏待不了你们。”
众人陆续离开,马德福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站在仓库门口,望着远处供销社大院里的灯光。
他太熟悉那个地方了,那里有他曾经的办公室,但此刻却被鸠占鹊巢。
不过没关系。
钱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很快就会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有些规矩比红头文件更有力量!
马德福紧了紧衣领,踏入夜色中。
风吹过路边的杨树,发出沙沙的响声,他感觉这像是社员在窃窃私语,传播各种钱进解决不了的麻烦消息。
接下来的三天,公社风平浪静。
马德福这边波澜起伏。
他被钱进使唤的跟个傻逼一样。
今天扛尿素明天大扫除,钱进没事干,专门盯着他操练。
他如今可算是了解到当年那些被自己排挤的员工什么感触了。
造孽呀!
遭罪呀!
到了第三天夜里他忍不住了,又把手下给召集了起来。
因为今天下班那会他听到了钱进跟金海的对话。
金海说:“钱主任,有几瓶农药过期了。”
钱进问:“怎么搞的?农药还能放过期?”
金海说:“都是马德福以前截留下来的东西,时间太长他没安排,我不敢动,结果给搞忘了。”
“不过农药过期也没事吧?饼干白过期是怕吃死人,农药本来就是要吃死害虫的,这样它过期以后岂不是效力更强?”
钱进说:“不对,能吃的东西过期就变得不能吃了,不能吃的东西过期就变得能吃了。”
金海说:“那我找害虫试试这些农药的效果不就行了?”
钱进说:“找什么呀?屎是他马德福拉出来的,屁股也得他马德福擦。”
“这样,明天咱找个理由逼他尝尝农药,看看他死不死就完事了。”
“他要是没死这药就得作废,他要是死了咱就说他自己对组织上的撤职待遇想不开寻短见了……”
马德福听到这里真是吓尿了。
他钱进比自己狠多了!
必须得赶紧弄他滚蛋,否则自己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于是当晚在破旧的仓库里头。
煤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晃,把八张人脸映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组扭曲的皮影戏。
更多的人来了。
马德福的搪瓷缸子重重砸在老旧的八仙桌上,透亮的纯粮酒水溅出来,在四周桌面洒出了大小不等的圆圈。
“都哑巴了?”马德福的咆哮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怎么回事?我现在不是马主任了,我的话就不用听了?”
“我让你们赶紧对付钱进,你们干什么了?啊?你们他妈给我说说干什么了!”
众人唉声叹气:“马主任不是我们不听你的,是这事需要找机会……”
“去你吗的!”马德福破口大骂,“糊弄二傻子呢?”
“于振峰,你糊弄我!”
于振峰委屈无比:“我哪里敢呀,马主任,我冤枉呀,我对您的忠诚日月可鉴……”
“少屁话,那大陈生产大队那边怎么没有消息?”马德福气呼呼的说。
于振峰说道:“主要是前段时间钱进安排我们已经把春耕用的农肥农药全下发给各大队了,这几天陈家根本不需要来领东西,我怎么传话呀?”
马德福又怒视李卫国。
李卫国立马说:“我跟于振峰不一样,我可是忠诚的执行马主任您的安排。”
“前天一早我就把您的指示传达给各大队的双代店了,不信你问问赵泽安他们。”
赵泽安抽着烟愕然的说:“我没有收到呀,大龙、陈楷你们收到了?”
王大龙和陈楷连连摇头,并指着李卫国说他睁眼说瞎话。
李卫国气炸了:“你们不要脸了……”
“闭嘴!别吵吵,怕没人知道咱在这里是不是?”马德福怒视众人。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韦全民身上。
韦全民的火爆性子没了,他讪笑道:“县里妇女代表没开会,真的,马主任……”
“你马勒戈壁!”马德福自己提高了音调。
他是精明人,怎么会看不出这些人在对自己阳奉阴违?
“你们现在翅膀硬了,我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不是?你们都得记住,当年要不是老子,你们能坐上现在的位置?”
李卫国缩在条凳最边上唉声叹气。
煤油灯把他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活像只煮熟的大虾。
“马主任……”张会计的喉结上下滚动,表情跟便秘了似的很为难,“这些招看起来挺巧妙,真用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马德福一把揪住张会计的领子,人造布料发出撕裂的声响。
“你他娘的也学会唱高调了?”马德福的唾沫星子喷在对方脸上,“去年倒卖桐油的分成,都喂狗了?”
于振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个供销社的仓管员把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带痰的喘息。
张会计趁机摆脱马德福的纠缠上去给于振峰顺气:“老于,你怎么样?”
他等着其他人问于振峰怎么了。
结果没人问,都在冷眼旁观。
他只好咳嗽一声说道:“唉,老于跟钱进最不对付,钱进总来我们商店找事,把老于弄的心力交瘁、生气上火,最近骤冷骤热的,给弄坏身体了。”
其他几人闻言心里大骂:真他娘不要脸,于振峰这人最精明,他能跟钱进不对付?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
韦全民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头明灭间照亮他浮肿的眼袋。
他忽然把半截烟碾灭在鞋底,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马主任,算了吧。”
“算了?”马德福忍不住了,咆哮声跟放炮一样,“你说算了是跟谁算了?让我跟你们算了?”
韦全民脾气比他还火爆,直接跳起来说:“跟我们算啥?我们都是你马家军的人,我们哪里对不住你还有你跟我们算账?”
“不用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算了是跟钱进算了,咱们斗不过他!”
“马主任你不用在这里对我们吆五喝六的,谁不知道钱进打你跟老子打儿子一样?你有办法对付钱进吗……”
这真是扒了马德福的裤衩子往他鸡儿上弹橡皮筋。
马德福拿起身边个酒瓶子摔在地上。
砰然爆裂声中,他冲韦全民上去了,拽着韦全民衣服要挥拳:“你说什么?你要造反你韦全民要造反……”
韦全民上头以后管你是马主任钱主任,在他眼里只有能不能打得过。
他知道自己能打过马德福,便一拳窝在马德福心口率先出击。
赵泽安一看情况不好,赶紧跟王大龙如左右护法一样上去拖住了韦全民。
马德福趁机乱挥王八拳,冲着韦全民脸上疯狂输出:“你敢打我你造反了马勒个臭逼的你竟然敢跟老子挥拳头……”
赵泽安对其他人怒吼:“你们干什么?都在看戏吗?出事了一起死了就好了?”
陈楷反应过来上去拉住马德福。
韦全民人被控制住了嘴巴却可以输出:
“马德福你冲我来有什么本事?谁不知道你前几天想栽赃陷害钱进的事?”
“你真厉害,竟然想出一个自己砸自己肩膀然后栽赃钱进的事!你还找了曹梨干这个事,谁不知道曹梨现在就是他钱进的母狗……”
“你说你打不过钱进就罢了,你脑子也斗不过他!这样你光说要跟他对着干,怎么对着干?你说要收拾他,怎么收拾他……”
“你别说了!”赵泽安一脸生无可恋。
马德福跟吃了耗子药似的,上蹦下跳嗷嗷叫,两个眼睛充血突出,连嘴角都冒出了白沫子。
他从未这么生气过!
被视如门前犬一样的手下揭露了最深处的伤疤,他一时之间暴跳如雷、血压狂飙,又被人拽住无法发泄,最终眼前一黑倒在了陈楷怀里。
陈楷慌张:“马主任晕了,他晕了……”
张主任急忙上去掐人中。
于振峰冷眼旁观。
李卫国将手电垂下,昏黄光芒照在了地上的碎酒瓶玻璃上。
大块的碎玻璃映出几个乱糟糟的身影。
李卫国发现自己的倒影正巧跟马德福的聚合在一起,他上去慌忙用脚把玻璃碴子拨开。
咱俩以后没有任何联系。
马德福身体健康,他是一时怒火攻心,很快缓了过来。
缓过来后他没有再去攻击韦全民,而是瘫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黑漆漆的墙角发呆。
“老主任,您消消气。”于振峰将装了白酒的搪瓷缸递过去。
马德福突然阴森森地笑了:“嘿嘿嘿嘿……”
他看向于振峰,说道:“老于,你们以为我刚才晕过去了是不是?”
“其实没有,其实我在想咱们之间的事。”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奈何不了钱进,我斗不过钱进,所以你们想换边站。”
“可你们觉得,你们换的了吗?”
他摸出个巴掌大的红皮笔记本,封皮上烫金的“奖”字缺了半边。
打开以后他说道:“李站长,就你隔着我最远,明白,我明白,你想跟我划清界限嘛。”
“嘿嘿,你当医药站站长第二年,68年是吧?那年了公社粮仓的粮食没存好,怎么回事呢?我调查发现是粮站用的熏蒸剂氯化苦里面掺和了石灰粉,本来足斤足两的粮食熏蒸剂氯化苦,结果变成了一半药一半石灰粉……”
李卫国手里的手电筒‘咣当’一下子掉落在地。
近处的于振峰脸色也很难看。
他看见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数量和代号,后脖颈的汗瞬间浸透了假领子。
“还有你。”马德福的指头及时戳向于振峰,“这时候知道跑到我跟前假惺惺的说一句‘消消气’啦?你说你们老老实实听我话,我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老于,我都不用看账本,就说去年夏天来台风,你仓库进水被毁掉的两吨化肥,那可不是尿素,那是化肥,黑市上一吨得一两百块吧……”
他手指又转向张会计:“大前年收购站收上来一千二百斤芝麻,转头变成了七百斤……”
被按在瘸腿椅子上坐着的韦全民猛地站起来,板凳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解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露出腰间一道蜈蚣似的疤。
“马德福!”韦全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别太过分啊,你想逼死我们?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下场?”
“看我这里、看我这条疤,它是哪里来的?是老子为你挡刀挡出来的!”
他指着众人说:“你们怕个屁?现在怕能解决问题?”
他又指向马德福:“马主任咱谁也不是傻子,一个比一个精明,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你能收拾的了钱进,我们肯定跟你一起收拾他,可我们都知道你根本收拾不了他,我们怎么办?跟你去飞蛾扑火?好好活着不行吗?怎么就非得跟他干呢!”
“我们大不了不在公社干了,大不了回生产队去当泥腿子。”
“你比我们强的多,你有个好媳妇有个好丈人,你大不了调走去别的供销社,说不准你好好舔舔你丈人的沟子,你丈人高兴了还能叫你继续当个供销社主任……”
赵泽安上去捂他的嘴巴,“别说了,你别说了!”
韦全民推开他:“我怎么不说?老赵?我他娘在救咱们的命!”
“钱进的本事你们看不出来?以往不管县里还是市里都没少往咱这里塞人,哪个人不是被马主任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可钱进呢?他来了两个月啊,他已经、他已经把咱都给干了!”
赵泽安和王大龙一起上去拉他:“老韦,算了算了……”
“让他说!”马德福冷笑道。
韦全民不客气,掐着腰中气十足的说:“让我说是吧?那你别急!”
“别以为就你在海滨市里有人,别以为我们庄稼人在市里头打听不到消息,我也打听他钱进了。”
“都不用说他在他们街道什么情况,就说他在供销总社里,就说他在单位里,他在甲港搬运大队是大队长,手下人对他服服帖帖。”
“搬运工都是什么人咱知道,那是一帮刺头,结果被他管理的服服帖帖,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他妈厉害啊!”
“他还不是一般的厉害,什么抓捕走私犯罪团伙,抓捕什么抢劫犯罪团伙,甚至还抓了杀人犯?还救了甲港大火给全市立了功?”
“我当时托人调查,人家光报纸给我送来好几份啊,马德福!人家是上过报纸、上过好几次报纸的人啊!”
“你光让我们对付钱进,你有没有把他钱进什么人告诉我们?”
“没有、一点没有,你口风是真死,你是一个劲的叫我们去冲锋陷阵,不不不,你那是叫我们冲锋陷阵?那是叫我们去送死!”
一番话说的跟连珠炮似的
仓库里沉默无声。
所有人都在看着马德福。
“好,好得很……”马德福露出狞笑,笑的比哭还难看,“原来都让钱进喂饱了是吧?”
“但是你们记住了!你们是我养的狗,我养大的,现在想再认主人?没有用!”
“你们以为钱进敢用你们?屁!他不敢用,他非得弄你们不行!”
“还有,其实这次我对你们是一个考验!”
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嘲笑。
发现情况不对了,又变成对我们的考验了?
马德福很淡定:“以为我给自己面子找补啊?嘿嘿,那我就告诉你们真正的内幕消息吧!”
“你们能查到的那些消息谁查不到?没任何卵用!”
“我查到了什么?知道我为什么还回来吗?因为我已经知道了,钱进用不了多久会被调回市里去,到时候这自店供销社还得我当家!”
众人一听,心里猛跳。
张会计下意识问:“那你怎么还跟他干呢?你安安稳稳等他调回去不就得了?”
马德福骂道:“谁想跟他干?是他非要跟我干、是他非得干我!”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马德福不是好惹的!”
韦全民慢慢系上中山装扣子,遮住了那道疤。
他摇摇头说:“马主任,别说了,我媳妇病了,我得回去看看她啥情况。”
“咱们后头再见吧。”
于振峰猛然咳嗽起来。
张会计说:“于主任,要不然我陪你去卫生院看看吧,你这两天咳嗽的不对劲。”
于振峰勉强点点头,在他搀扶下离开。
其他人跟着找理由,纷纷跑路。
马德福没有阻拦也没有劝说,他吹灭了煤油灯,让窗棂间漏进来的月光更明亮。
窗棱将地面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条块。
站在光暗交界处,左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右半边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
这些人根本不信自己的话!
“滚!都他妈给老子滚!”他一脚踹翻了老旧的八仙桌子,满心愤怒。
“有你们后悔的时候、有你们跪着回来求我的时候!以为我完蛋了?以为我胡说八道?瞎了你们狗眼!”
李卫国最后一个离开。
他听到了这些话,却不信每一句话。
在他眼里,现在马德福像一条争地盘失败被赶走的流浪狗。
还是一条老狗!
(本章完)
第189章 市供销社领导支招,公社知青备考支
第189章 市供销社领导支招,公社知青备考支援
马德福一心想干死钱进。
很巧。
钱进也是这么想的。
马德福想到利用心腹们对钱进发起致命一击。
同样很巧。
钱进又是这么想的。
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了李卫国、韦全民一行人交代的关于马德福的黑料。
那些黑料上有他们的亲笔签名和手印,也有关于他们说话的录音。
于是钱进给市总社政工科打去了电话。
其实这么操作是职场大忌,他上级单位是县供销社,他应该给县政工科那边先通气。
可考虑到马德福有背景,对方搞破鞋本来都要去坐牢的,结果别说坐牢,他甚至没有被单位开除职务和党籍,只是弄了个撤职和内部批评。
这肯定不行。
县里办不了他,他找市里!
反正他跟总社领导关系很熟悉了,毕竟多次在表彰大会上见过,他们也多次去甲港大队慰问过他个人。
钱进电话先拨总台,又转入了市供销总社的政工科。
是科长封长帆的秘书接了电话。
钱进介绍了身份,直接说:“我找封科长。”
很快,电话那头响起了封长帆的低沉声音:“喂,海滨市供销总社政工科。”
“封科长您好,我是钱进。”钱进知道现在供销总社繁忙所以不废话,直入正题,“我要举报一些材料,是关于我们自店公社供销社前任主任马德福违法违纪的情况汇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封长帆说道:“你手里材料怎么样?马德福我知道,他刚刚被撤职又回单位从基层干起,想要查他没那么容易吧?”
钱进理解他话后的潜台词:
我一个市总社政工科科长在关注着这个人,可这个人不好对付,没有足够有力的材料那定不了他的生死。
钱进拍了拍笔记本和录音带,说道:“证据确凿!”
封长帆没有细问,而是给他批了假:“把手头工作安排一下,我派车过去接你,带上材料先过来一趟。”
钱进这边有摩托车,便婉拒领导好意,说自己会尽快赶到市里。
他是上午打的电话,到了市里的时候便是中午了。
封长帆请他吃饭,在单位附近的一家街道公营饭店要了包间。
按照封长帆电话里的安排,他去了饭店后门。
这后门旁边便是油腻腻的厨房,钱进赶到的时候,封长帆已经在等着了。
这位国字脸膛的中年领导抽的是跟工人一样喜欢的丰收烟。
双方碰面,封长帆吐出一口烟扔掉了烟蒂:“走,进去说话。”
厨房里热气蒸腾,炒菜的呛辣味直冲鼻腔。
封长帆显然和饭店熟识,带着钱进径直穿过忙碌的厨工,推开一扇小门进入了包间。
“我已经点了饭店特色的家常烧鲅鱼配大米饭,你看看还想吃点什么,我给你点。”
“乡下日子不好过,自店公社我去过,我记得那公社食堂的厨师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同志?他做人没的说,好!做菜也没的说,差劲!”
封长帆说到最后露出了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钱进乐呵呵的问:“对,封科长您是最近两年刚去的自店公社吗?竟然还记得罗师傅。”
封长帆说:“不是,我是74年去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很饿,又是检查又是下乡,到了晚上马德福非要请我大吃大喝,我能那么做吗?”
“我知道公社有食堂,坚持要去吃大锅饭——那是我唯一一次后悔自己拒绝了基层干部宴请。”
“自店那个罗师傅做的炒茄子太过分了,他其实是清水煮茄子加了点盐而已,我当时那么饿,结果……”
最后一切化作一声叹息。
钱进很理解领导的心情。
当你很饿的时候,你又有条件能吃点不错的饭菜,那时候你的全身都在期待这顿饭。
这时候如果吃到的是一堆垃圾,全身都会不舒服。
今天的饭菜很好。
服务员将一盆热气腾腾的炖鲅鱼端上桌,上面有碧绿晶莹的韭菜,汤里还飘着肥硕的大肉片。
“五月份是吃鲅鱼的好时候,”封长帆示意钱进吃饭,“现在鲅鱼最肥最鲜,这家是老手艺,你先解解馋。”
钱进其实一点不馋。
他在自店公社就没怎么吃罗师傅的清水料理,都是自己做饭。
以至于不用干搬运工作了,他又吃的好,下乡两个月长了两斤。
钱进将材料放在桌子上。
他扒拉着大米饭吃鱼肉,封长帆将材料拿到跟前。
看着笔记本和磁带盒,他没急着打开看,先摘下印有红五星的绿军帽,露出下面白的平头短发。
这样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后院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和钱进稀里呼噜扒拉米饭和鱼肉的声音。
封长帆抽了一支烟,烟雾在低矮的天板下积聚不散。
等到钱进放下饭碗他才开口:
“小钱,你知道马德福的岳父是谁吗?”
钱进一愣:“不清楚,但知道是个老领导,我见过他的妻子庞白雪……”
“是庞正山,前地委主要领导,现在也在市顾问委员会挂着名。”封长帆冷笑一声,烟灰掉在案板上。
“他大舅哥叫庞建国,是专门管干部任免的,管着各大海滨企业单位的人事任免。”
钱进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硬的关系?
难怪马德福不但没被开除还能回去上班呢,只要人家媳妇去哥哥面前求两声,他还不是轻轻松松官复原职?
但钱进感到奇怪:“这么硬的关系,他为什么还在一个公社的供销社当主任?当然,我知道咱供销系统是独立的,领导干部任免是另成系统。”
“可是马德福的关系太硬了呀,他去其他单位不就行了?”
封长帆笑了起来:“你把庞老领导当什么人了?他是老革命、老战士。”
“不过你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据我所知马德福也想调去别的单位。”
“但老领导不同意,要求他在供销社一线为人民服务,他老人家当年把马德福调进咱供销系统的时候还给当时的社长下了个死命令——”
“马德福在任期间不管立下什么功劳,都不准调入城里当干部,必须在农村一线为农民服务!”
钱进恍然大悟。
他忍不住八卦起来:“马德福好像出身农村?他年轻时候很厉害吗?怎么能娶庞白雪这样身份的媳妇?”
封长帆吐了口烟,脸上突然有些忧伤:“你看,你们年青同志先发现了两口子的阶级差距,领袖同志的一番苦心……”
话音中断。
他摇了摇头,调整情绪继续说:
“那时候年轻人之间交往不看这个,马德福跟庞白雪在一次城乡青年交流会上认识,你见过庞白雪吧?她不管形象还是脾气都不怎么样。”
“马德福年轻时候形象还是很不错的,脾气更好,最终跟庞白雪走到了一起。”
“当然,老领导毕竟是经过血与火考验的战士,他绝对知道马德福跟庞白雪在一起的目的,基本上在老领导在任期间,从没有给马德福任何好处。”
钱进一针见血:“直接好处没有,间接好处应该有吧?”
“否则马德福能进入供销社?”
封长帆笑着点头:“这么说也对,还有此次马德福没被开除还能再回单位,自然也是因为有老领导的福荫。”
“所以,”他话锋一转、面色一正,“真要铲除这条贪腐虫,光有这些材料不够。”
封长帆打开笔记本快速看了看。
最上面一封是李卫国的亲笔供词,末尾按着鲜红的手印。
第二页是于振峰交代马德福指使他们虚报柴油、煤油、汽油等各种物资采购数量然后又克扣各生产大队下发数量的证词,这个没有手印。
往下还有陈楷、会计张磊等人的供词,都有签字和手印。
“去年冬天那批大队扶贫化肥……”封长帆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妈的,这马德福竟然连这个都敢克扣!”
“不止这个。”钱进又从笔记本后面封皮里抽出几页手写账本,指着上面用红笔圈出的数字,“您看这里,每年修缮仓库的专项款,都是实际只用了一半,剩下的全部克扣!”
封长帆一拍桌子:“早就知道这是一只硕鼠,早就想逮了他!”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面色阴沉。
“这次必须得办了他马德福,老领导那边我去说一声,不过咱们得有确凿证据才行,否则老领导毕竟上了年纪,他现在对亲情看的很重。”
“如果是年轻时候让他知道马德福搞破鞋,他能亲自去毙了这混蛋!”
说着封长帆又去看笔记本里的内容:“让他们签字画押只是第一步。”
越看越上火,他忍不住冷笑起来。
笑声像钝刀磨过骨头,“需要他们亲自出面、亲口指认马德福,这事你能不能办得到?”
钱进说道:“只要领导有指示,肯定能办到。”
封长帆笑了起来:“你小子!”
“对付他们不难,让他们明白,现在反水还有活路,跟着马德福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我很了解这些小鬼儿,他们一个个老奸巨猾,想让他们亲自出面怕是不容易。”
钱进实话实说:“他们知道马德福的背景,他们抓着马德福的把柄可马德福手里肯定有更多他们的把柄。”
“所以除非能向他们许诺,咱单位对他们过往不究……”
封长帆开始白的浓眉皱了起来。
他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抓走大老鼠放过一批小老鼠这种事,在他看来跟没抓老鼠一个样。
钱进试探的问道:“咱们组织不是有政策吗?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反戈一击有功。”
封长帆说道:“我看了这些人彼此的控诉,他们里面没一个好东西。”
“这样一帮人要是不能狠狠收拾掉,自店公社的供销系统就永远干净不了。”
“其实让他们出面不是难事,记住一句话,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他从兜里掏出一迭纸,打开以后里面写满他亲笔感悟。
是领袖同志早年写出的《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的内容。
封长帆教导他说道:“先去基层查账。”
“我会配合你,通过政府单位直接联系各生产大队、生产队的会计查这十年来各分销站的账务情况,很轻易就能拿到他们的把柄。”
“马德福手里有他们把柄,我们手里更有,我们手里还更多。”
“等到那时候你给他们致命一击,让他们自己选,还是那句话,跟着马德福死路一条,跟着我们好歹还能留一条活路。”
“我给你派个车,只要他们愿意出面了,立马送到县里去,“封长帆做了个撒网的动作,“到时候我安排县里办他们。”
两人商量了后续工作。
钱进重新回到公社。
最后封长帆告诉了他,总社这次狠下心来要法办马德福的原因。
供销系统将迎来很大的变动,整个国家在经济方面都有大变动。
在此之前供销系统要进行一次从上而下的反腐行动,马德福是公社供销社领导干部里头最大的硕鼠,只要办了马德福,就等于打了开门红。
反正一句话,钱进责任重大。
回到公社第二天他就去找李卫国。
医药站的绿漆木门半掩着,钱进透过门缝看见李卫国正在擦拭一瓶瓶药品。
李站长的手很稳,球在阿司匹林药瓶上打着转,结果钱进一露面他双手突然一抖,瓶子“当”地磕在柜台差点破碎。
“钱主任,您来视察什么工作?”李卫国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
钱进单刀直入:“李站长,马德福贪污的药品清单,你那里有备份吧?”
李卫国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的扣子。
第三颗扣子松了线,晃悠悠地挂着。
他讪笑道:“这个、这个账本我哪里能备份?都是马德福管着的……”
钱进拉下脸来。
他却转身去整理药箱,背对着钱进说:“钱主任,您要我怎么配合您工作,我肯定好好配合,但现在我看报纸上说,国家提倡各单位团结,过去的事要不然还是轻轻放下吧?”
钱进乐了:“哟,李站长这什么意思?教我做事?”
窗外传来自行车的铃声。
李卫国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探出头,有社员赶来买牲口的镇定剂。
他表现的非常殷勤,殷勤的社员都浑身不自在。
钱进知道他想岔开话题。
但这绝不可能。
他就在原地等着李卫国忙活,等社员离开他再次提出要求:
“别以为我来找你要自己偷偷记的账本是为难你,我是想帮你。”
“实话告诉你,你们对马德福的控诉我已经送到市里了,市里决定法办马德福,给你们留下了戴罪立功的机会。”
李卫国猛然抬头。
脸色煞白。
钱进继续说道:“你需要亲自出面去控告马德福,这样你要是没有账本,到时候恐怕工作不好开展。”
李卫国的身体晃了晃,用双手死死抓住柜台边角:“不是,钱主任,我已经对你交心了,你怎么非要治死我!”
钱进不耐的说:“我是要救你……”
“那我去控告马德福,马德福会坐牢?我没事?我可以戴罪立功?”李卫国紧跟着问。
钱进说道:“对,你可以戴罪立功。不光是你,还有于振峰、韦全民你们所有人。”
李卫国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我不会坐牢?我还能继续干我的医药站站长?”
钱进说道:“这个得需要看领导的意思,我没法给你许诺太多……”
“你许诺了我也不信。”李卫国激动起来,“钱主任,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
“现在一切不是挺好的吗?你看,马德福不敢招惹你了,他在你面前跟一条打断脊梁的狗一样。”
“我们几个更不敢得罪你,我们把你的命令当军令,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们现在都在好好的为人民服务呀。”
钱进感觉他的逻辑很好笑。
坏人杀人以后再不杀人,那么就可以免于追责?
他知道跟李卫国没什么好说的了,便起身准备离开:“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李站长,你们自从选择跟随马德福沆瀣一气开始,就是走上了与人民为敌的死路,这些年来你们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太远。”
“我给你们一个回头的机会,既然你不愿意回头,非要这一条死路走到头,那恐怕谁也帮不了你。”
李卫国在柜台里浑身发抖。
他大脑空白。
尽管早在去举报马德福和其他人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可当时他怀有一个侥幸心理。
侥幸的希望钱进会看在他迷途知返、事后积极向他钱进靠拢的份上,会放他一马。
现在这侥幸的希望破灭了!
合作商店里头,于振峰正在往黑板上写价格,粉笔在“砖头2元/百块”下面要划一道波浪线进行特别标识,结果看到钱进这条波浪线变成了直线。
钱进见此冷笑。
一个个都知道自己末日到来,一个个现在终于害怕了。
于振峰看到他露面赶紧放下粉笔来倒茶:“钱主任您坐,您过来是指导工作的?”
钱进笑着跟他扯了几句,他双手垂在两腿外侧,微微弯腰、表情顺从,工作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聊的很顺利,两人笑容满面。
然后钱进话题飞快一转,说:“市总社那边得到了一些关于马德福的举报材料,需要你这边提供帮助。”
“钱主任,您咳咳咳咳……”于振峰捂着嘴使劲咳嗽起来,咳的弯着腰、红了眼。
钱进双手托腮看他表演。
等他安静下来。
钱进正要说话,他又蹲在地上继续咳嗽。
见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装疯卖傻。
于振峰不跟他对着干了,只要他安排任务,他就好好干。
可要是提到关于马德福,那他就想置身事外,绝不配合。
钱进没有去逼他,也没有对他进行威逼利诱,笑了笑要走人。
他知道。
这帮分销站的负责人已经商量好了,在马德福和他的冲突上,这些人装缩头乌龟,主打一个两不相帮,两不得罪。
他对此感到很好笑。
只是几盘菜而已,还真把自己当贵宾了。
张会计追出来,钱进回头看他,对他满怀希望。
封长帆已经教他对付这些人的办法了,可如果这些人愿意配合,他的工作可以简单许多。
但凡能简单的解决问题,没人愿意去麻烦。
张会计勉强一笑,说道:“钱主任,您看马德福最近不是挺老实的吗?我知道您厉害,可您没必要真对他赶尽杀绝是不是?”
“权力斗争中他已经是失败了,要不然我们劝说他,让他离开自店公社?”
钱进又笑了。
他拍了拍张会计的肩膀说:“难怪你们会跟着马德福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原来你们一直以为,只有你们可以违法犯罪,但国家和法律不能惩戒你们?”
张会计一下子白了脸。
他没再去找韦全民等人。
没必要了,见微知著、管中窥豹,他已经知道这些人的选择了。
他背着手溜达着回供销社,经过公社政府的时候,看到有年轻人坐在自行车上堵着政府门口。
这显然有什么事。
他好奇的站定看,很快又有几辆自行车到来。
每辆自行车上都是至少三人:车座上一人,后座上一人,车梁上还有一人。
十几辆自行车停下,便有几十个青年到来。
他们身上挎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有不小的一部分年轻人还戴着眼镜,都在热忱的盯着大院里头。
有公社的干部出来跟他们交涉,起初声音很小,很快青年们嚷嚷起来:
“恢复高考是党中央的英明决策!”
“我们要复习!我们要考试!我们要上大学!”
后面还有青年源源不断的到来。
他们在墙上贴了红纸,现场用毛笔写就硕大的黑字,修成了标语。
浆糊不够黏,标语在春风里哗哗作响,今天风很大,有的大红纸贴不住,很快被刮飞了。
有人认出钱进,跑来跟他说:“钱主任,能不能卖我们几瓶胶水?”
还有人问:“钱主任你知道我们想干嘛吧?你敢卖给我们吗?”
青年们年纪跟他差不多,都是激愤的样子。
钱进无声一笑,郑重的说:“我是供销社主任,为人民服务,只要你们需要的商品我们有,只要你们符合出售条件,那我肯定卖。”
“没有敢不敢,只有行不行。”
他带青年们去了供销社,然后收钱卖出五瓶软装胶水。
青年们开心的往政府跑,钱进又跟了上去。
现在大门口的人更多了。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的穿着洗得发白的军便装,有的套着劳动布工作服,有的穿补丁衣裤,但都在胳膊底下夹着课本。
人群最前头,梳两条短辫的女青年正挥着《数理化自学丛书》跟公社王书记理论,激动得辫梢都在抖。
“王书记,我们不是闹事。”女知青嗓子已经哑了,“地里活我们照干,就求每天能给半天时间看书,就求您安排大队给我们找个能安静看书的地方。”
王书记不住地抹汗,的确良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小周同志,学习是好事,我们肯定支持你们,可你们现在本职工作是耕种。”
“你们要学习所以休息半天,有社员要看孩子是不是也可以休息半天?还有社员家里人生病什么的,是不是也可以休息呢?同志们啊,公社也有难处。”
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现在已经是五月,下个月就要高考。
各大队知青都疯了,他们去年或者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参加高考或者落榜了,都认为今年是最后的机会,所以想要在这最后一个月获得更多学习机会。
钱进靠近人群,正听见后排两个男知青嘀咕。
高个的那个手指缝里还沾着机油:“听说县里已经抓了三个带头闹事的,咱们……”
“怕啥,人家周晓芳一个女同志不怕,你大老爷们怕什么?”戴眼镜的压低声音,“再说了,人民日报都登了,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说着他拍了拍怀里那本卷边的《政治经济学》,书皮上用钢笔描了又描,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刘建国带人也来了。
他们表情严肃、眼含煞气,一个个身上武装带系的很紧,裤腿上还打好了绑腿,不过钱进注意到刘建国随身没有配枪。
“刘所长。”王书记看到刘建国后点点头。
刘建国也点点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上百号青年在这里聚集。
一个弄不好要出事的!
他这个治安所所长出事。
知青们在各大城市里都有亲朋好友,他要是伤了人,那怕是会被上纲上线给办了。
所以……
他到来后绝不跟青年们对着干,不管青年们说什么他都当听不见,但青年们不准动手,谁要动手他立马上去制止。
王振山看出他靠不住,又发现了钱进,像看见救星似的拽住钱进给拉了进去:
“钱主任你给评评理嘛,春耕刚结束,追水追肥的活计正多,现在咱们各生产队确实压力大啊!”
钱进反手拽住王振山进了大门在墙后商量:“其实他们要求不过分……”
“嗨,现在当然不过分,可你得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步,后面还有好几步呢!”王振山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现在他们要求半天学习时间、要求一个学习地方,那么接下来随着越来越临近高考,他们是不是要更多的学习时间?”
“是不是要老师答疑解惑?”
“甚至你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们要是学习疲惫需要额外的口粮照顾来补充体力、补充营养,那时候怎么办?”
钱进嘿嘿一笑:“所以约法三章,这方面我有经验,我在泰山路办过学习室,现在一直办着呢。”
“去年高考之前,我那学习室里最多时候有六百个学生!”
王振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个事我在报纸上见过,对呀,你有经验呀。”
钱进指向西北方:“公社和供销社都有废旧仓库,收拾出来,各单位支援,给他们摆上课桌座椅,允许他们去学习。”
“提供合适的场地,但压缩时间,隔一天给半天的时间去学习,到时候我帮咱公社从泰山路那边拉个赞助,让城里支援点医用葡萄,给他们喝的水里补充葡萄,这可以帮他们补充能量补充营养……”
他把一连串计划托盘而出,王振山越听脸上表情越轻松。
最后听完了他一拍手说:“我这就去写一张面向泰山路居委会的求援报告,让他们安排劳动突击队来帮忙。”
“那教师问题呢?”
钱进说道:“我来解决,还有试卷考题什么的,我这边都能解决。”
“泰山路学习室有印刷机,无非多用一点印泥和草纸罢了,我每两天安排人过来送一趟考试资料。”
听到这里王振山简直笑容满面,鼓掌说:“好好好,钱主任你真是久旱及时雨啊,那就按你说的办。”
他快步走出去,指着钱进说:“这位同志大家都认识,这是咱们供销社的钱主任。”
钱进时不时下乡,已经在乡村获取了一定威信,毕竟他去下乡都是给老百姓办事的,平日里他即使留在公社的供销社上班,也会去大堂当售货员给老百姓服务。
最重要的是,泰山路学习室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自店公社。
这些人对钱进的了解要远远超过普通社员。
知青们对他的印象很好,看到他出来要说话,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只留下百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同志们。”钱进大声喊话,“我的身份跟你们是一样的,也是一名知青,我还是去了琼州渔场奋战的知青!”
听到这话,人群中响起讨论声。
下乡当知青这事可不是抽奖,抽到哪里算哪里,这事是看人脉关系的。
最厉害的那种人可以留在本市郊区,这样隔着家里近便,做什么事也方便。
最惨也是最让人同情的是去边疆的,其中最南边的边疆就在琼州……
钱进说道:“我是供销系统的工作者,我们单位的市领导自始至终一个态度——要全力支持知青复习备考!”
“要想尽办法送有志青年们进入大学深造!要拿出所有资源帮助国家获取有知识、有能力、有责任心、有道德的人才!”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
青年们终于得到了领导支持,兴奋万分,刚才钱进听到交谈的两人中,那戴眼镜的知青一把抓住同伴的胳膊,钢笔从口袋里滑出来都没察觉。
钱进等声浪稍平,接着说:“经过王书记的批准,为了支援大家的学习,咱们公社从今天开始,连夜把暂时空置的仓库进行改建,建成自习室接纳同学们的学习。”
“自习室二十四小时开放,然后通过公社认证的、想要参加高考的同志,从明天开始隔一天可以休息半天,这半天就是专门学习时间……”
刹那间,欢呼声几乎掀翻公社的瓦片。
女知青的辫子甩成了波浪,几个小伙子把帽子抛向天空。
钱进喊道:“你们不要担心自习室的条件简陋,公社会尽全力的支援大家的学习。”
“一切模式将学习海滨市里的泰山路学习室,不了解泰山路学习室的可以去打听,那是一种成功的自学模式。”
“我会联系泰山路居委会,为大家提供书本、文具乃至考卷考题等复习资料,只要大家愿意学习,那就一定能够学习……”
更响亮的欢呼声出现。
公社里很多人都来围观。
李卫国等人也在围观人群里,他们看着站在知青之间侃侃而谈、接受欢呼的钱进,噤若寒蝉。
还有公社领导慌了,进去问钱进:“耽误的工时怎么办?”
“隔天休息半天,那么其他社员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如果所有年轻社员都说他们要参加高考,这又该怎么办呢?”
钱进大声说:“有问题解决问题,不要因为‘怎么办’就想着‘不要办’。”
“这件事情很简单,我们是要为同学们参加高考保驾护航,是要为国家选拔人才提供便利条件,而不是找时间让他们偷懒耍滑。”
“所以,所有要来自习室的人都得签署一项工作保证书,高考结束能考上大学的去上大学,考不上的大学的要把未来一个月欠下的劳动工时补上。”
“另外,所有来自习室的人都得接受简单的考试,起码具有参加高考的能力,才能进入自习室,不能说是谁想进就进!”
他把周晓芳等几个带头人喊到前面,将条件一一列了出来。
青年们兴奋的点头:“这个可以,我可以代表我们大队的同志答应。”
能有24小时开设的自习室已经让他们很满意。
结果公社还要给他们配备考卷,甚至还会请来老师,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虽然不是每天都有半天的学习时间,但既然自习室可以24小时开放,那么他们大不了晚上多来学习一段时间就是了。
甚至,可以通宵学习,白天下地。
下地时候可以摸鱼摆烂。
反正是大集体干活!
(本章完)
第190章 劳动突击队支援,钱主任再造学习室
第190章 劳动突击队支援,钱主任再造学习室
五月上旬的天气最是温和。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土坯房抹上一层金箔,公社铁皮喇叭里刚播放了《社员都是向阳》,又热烈的播放起《我们走在大路上》。
然后公社主街的土路上确实响起了胶皮底布鞋踢踢踏踏的动静。
钱进摆平了请愿的知青后,先要求知青们回去继续干农活,到了傍晚下工时分,他们开始前往空置仓库进行收拾以用作自习室。
空置仓库暂时选了两座,一座是供销社所属、一座是公社所属。
其中供销社所属仓库在公社居住区域外围,四周都是歪脖子槐树,时间到了,老槐树新槐树晃着新发的绿叶,空气中还残留着槐香。
好些知青是提前下工了,他们兴致冲冲来到公社集合跟着钱进和王振山去忙活。
等他们赶到供销社仓库的时候,此时附近农田里正有生产队正式下工。
负责核算工分的会计把工分簿往胳肢窝里一夹,推了推断了腿用麻绳缠着的眼镜,冲着扛锄头的后生们喊:
“二队把铁锨都码齐了,明儿个浇麦子!”
“下工!”
人群轰然散开。
知青队伍则在仓库门口前再次集合,人数不少,基本上上午来请愿的青年全到了,怕是得几十人。
有个叫蒋兴旺的青年带头,他清点人数后跑来向钱进敬礼:“钱主任,到了六十二人!”
钱进看着这些青年。
士气很足。
另外还有更多知青在正式下工后骑着自行车驮着好友闻讯而来。
声势很大。
这吸引了其他社员们赶来看热闹,公社也有不少人想看热闹,包括李卫东和于振峰。
两人跟着人群来到这座仓库,脸色都不好看。
这是马家军的秘密基地。
韦全民关了回购站的门也急匆匆到来。
他看着仓库门口整齐列队的知青后急忙问李卫东:“他们怎么来这里了?”
李卫东给他使眼色。
他们不敢说话。
人多耳杂。
钱进看向蒋兴旺。
青年很壮实,身上挎着个干净的绿挎包,穿着一身蓝布褂子,肘部打着补丁,但胸前的团徽擦得锃亮。
钱进说道:“各位朋友、各位同志,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给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打去电话,明天他们会乘坐卡车到来。”
“他们会带来桌椅、带来维修工具,你们今天的任务是把咱们未来的学习室打扫干净,剩下的工作会由来支援的劳动突击队同志们负责。”
“明白了吗?”
青年们兴奋大喊:“明白!”
王振山示意钱进开门,钱进自如的说道:“这仓库早就被弃用了,我下午问过了,钥匙早就丢了,直接砸锁吧。”
蒋兴旺闻言要来一把小锤头。
他看了看仓库的铁锁,说:“挺好的锁,看起来不像是长久没用的样子。”
韦全民三人互相对视,心里有些慌。
锤头砸在铁锁上,随着脆响,门锁打开,大门彻底推开,先有一股霉味混着化肥尿素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面还有肥料?”知青们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后大感奇怪。
钱进走进去看了看。
夕阳西下,光线昏暗。
仓库里堆满破麻袋、生锈的农具和积灰的货架,北墙区域有几十袋尿素堆积,墙角则摞着几十个印有“战备粮”字样的木箱。
“这能当自习室?”王振山捂着鼻子连连摇头。
知青们倒是不挑地方,他们也没有资格去挑选环境。
蒋兴旺带头走了进去:“收拾干净了,在这里学习比在我们的大通铺上强!”
他踢开挡路的破草席,“来一队人,先把这些破烂清出去。”
钱进过去在尿素袋子上踹了一脚。
有些硬。
蒋兴旺掏出把小刀划开袋子,吃惊的说:“还真是尿素!”
钱进冷笑着看向人群。
先前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于振峰不见了。
有个女青年指着上面喊:“这地方还有煤油灯呢,不止一盏,看这里还有个嘎斯灯呢。”
一张老旧的八仙桌被抬过来,蒋兴旺上去划亮火柴,点亮了仓库顶悬挂的三盏灯。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出不对劲来了:“这仓库不像是荒废好些时间的样子呀。”
钱进笑道:“没错,那我们供销社的工作报告上怎么说这仓库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报废了?”
没人能给出答案。
昏黄的光线下,知青们开始搬运杂物。
男人们扛麻袋时肌肉绷紧了的确良衬衫,女知青们两人一组抬着货架,齐耳的短发随着动作飞扬。
不知谁带来了半导体收音机,正播放着《边疆的泉水清又纯》,歌声混着年轻人的说笑声在仓库里回荡。
有人扫地,有人收拾垃圾。
蒋兴旺收拾了一些烟头给钱进看,低声说:“看烟灰痕迹,最起码这个礼拜还有人来过这里吸烟。”
钱进拍拍他肩膀笑道:“我知道了,别声张。”
他出去围着看热闹的人群转,李卫国和于振峰站在暮色里张望。
等他从仓库出来,两人一个假装抽烟,一个佯装系鞋带,好像都跟这仓库不相干。
钱进故意走过来说:“怪了,这仓库不是说两年没用了么?怎么还有新烟蒂?”
李卫国讪笑道:“可能被哪个生产队给当了临时仓库用。”
钱进说道:“我看未必吧,你们说会不会是敌特分子利用供销社对资产的不敏感性,选了这仓库当据点?”
说着他自己点头:“这个可能性很大,得安排治安员过来仔细调查。”
旁边的于振峰猛地一抖,手里的烟蒂扔了出去。
钱进立马问道:“老于,你怎么回事?”
于振峰急忙解释:“我我那个,我刚才烟蒂烫着手了。”
“抽的是什么烟?”钱进问他。
于振峰讪笑道:“是大前门。”
钱进一拍手说:“巧了,里面收拾出来的烟蒂也全是大前门。”
韦全民鄙夷的看着两人,说道:“还装什么装?钱主任又不是傻子,他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你俩这死出!”
然后他又对钱进说:“钱主任,我向你检讨,这就是我们几个人以前瞎聚的地方。”
钱进说:“那你们都知道里面有尿素?这些尿素是怎么回事?”
李卫国和韦全民急忙看向于振峰,脸上有幸灾乐祸的神情。
于振峰继续装聋作哑、装疯卖傻,他急匆匆离开:“坏了,合作商店的大门没关!”
人多力量大。
几十号人收拾个破仓库太轻松了。
随着里面杂物全被抬出来,十多个女同志在里面挥舞扫帚,赶在天黑前收拾干净了。
王振山这个公社书记并非无能之辈。
既然答应要帮助知青们复习备战高考,他下午从各单位和各大队协调来一批桌椅。
在他带领下知青们已经摆好了第一批课桌到仓库前,只等着收拾好卫生搬进去。
另外在他安排下,公社政府还贡献了一块大概能有一百寸面积的木质黑板。
两个办事员踩着凳子在墙上砸钉子,将黑板挂了上去。
王振山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字迹。
钱进摇头。
应该写高考冲刺倒计时的。
不过这时候他不能多嘴,否则就成了抢风头。
粉笔灰簌簌落在地上,夜风送来不远处生产队里爷爷奶奶呼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南风吹来袅袅烟火气,混着蛙鸣虫唱,在五月温暖的夜晚格外清晰。
钱进敲打了三人后准备离开。
李卫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钱主任,借一步说话。”
他带着钱进走到仓库后一棵几十年树龄的老槐树下。
树影里,李卫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钱主任,我过去犯了错,我一直没有向您进行彻底的自我批评,请您给我个机会。”
“我现在想通了,我要跟过去的自己彻底分割干净,要接受法律的惩罚和政府的改造,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愿意亲自出面指认马德福!我要送马德福去坐牢!”
说完这番话,他垂手站在树影中,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此时的他不复刚跟钱进打交道时候的桀骜,整个人颓丧苍老。
而就在旁边的仓库里,知青们正在合唱《团结就是力量》。
青春的声浪震得仓库后窗窗户纸一个劲颤动,老槐树的树叶也在颤动,不过这或许是被夜风吹动的。
紧接着歌声停下,仓库前面突然爆发出欢呼。
蒋兴旺兴奋地跑过来:“钱主任,去收拾公社仓库的同志回来说那边发现了一批木凳子,怕是够我们每人一张……”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他这才注意到树下的诡异气氛,这样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满脸错愕。
钱进对李卫国点点头:“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所享受的一切待遇,会是你们这些人里最好的。”
李卫国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但这一步走出去了那就不能回头。
他相信这是自己最好的出路。
于是他点头离开,临走时强笑着拍拍蒋兴旺的肩膀:“青年,好好复习,争取考回城里去。”
钱进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蒋兴旺迷茫的问:“钱主任,怎么了?”
“没事。”钱进转身走向灯火昏黄的仓库,“走,桌椅都有了,咱们先把那些旧货架摆起来,以后当书架,我争取找单位出资支援你们一批学习资料。”
蒋兴旺急匆匆的跑去将消息告知这些人。
青年们很高兴,连呼‘万岁’。
仓库里的光线越来越好。
很多知青带来了家里的煤油灯,放在临时拼成的讲台上,有些灯罩上还有“奖”字。
钱进站在门口,望着这群埋头擦桌子、搬书的年轻人。
说年轻也不对。
他们中最大的得奔着四十去了,最小的才十六七岁。
但不管年龄,如今他们眼里都跳动着同样的光——对未来的希冀之光。
自习室的出现增加了他们应对高考的信心。
他们相信自己能通过高考改变命运,他们相信自己会离开农村去往城市。
自习室简单收拾出来后放进了桌椅,然后知青们当即就决定今晚来复习。
他们很开心,对于当下条件已经满意。
有多才多艺的青年摸出口琴,吹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琴声飘出仓库,钱进踩着歌声离开。
他的年纪在知青里头都不算大的,可他就是感觉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社会上的阴谋诡计让他性情变化很大。
这样他更痛恨马德福了。
都是马德福这种人改变的他,本来他也是个阳光热血的少年郎!
必须得狠办马德福。
现在天色还不晚,公社挺热闹。
下工的社员们急匆匆的来到供销社和分销站采买,一些人家泥墙根蹲着抽旱烟的老汉,他们看着孩子聊着天,神情很轻松。
穿着粗布褂子的女人们挎着柳条筐,或者进供销社买点东西,或者里面有东西在公社路上看看能不能碰到人做个生意。
钱进看到有卖槐饼的,用槐和地瓜面蒸熟的食物。
他买了一摞,热乎乎、甜滋滋、香喷喷,独特的槐香很有春天的味道。
路上碰到从公社食堂出来的政府职工,都在开展饭后经典话题:
“罗师傅今晚是用脚炒菜的吗?”
不知道谁家窗户里飘出炝锅的葱香,这香味引得职工们骂声尤甚。
还好路上还有公社的猪圈,旁边沤肥的酸臭味儿很独特,有种神奇的魅力,总能打消职工们抱怨晚饭难吃的心思。
钱进都怀疑公社是故意把猪圈建在路边,领导们就是让不满食堂饭食水平的人知道,其实罗师傅的厨艺不错了,起码比猪屎好吃多了。
猪圈里头饲养员敲着搪瓷盆沿猪圈转悠,裤腰带上拴的仓库钥匙和顶针碰得叮当响,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偷吃猪食的狗。
钱进走过后回望这一幕。
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自店公社的夜晚呢。
第二天上午,两辆卡车一前一后赶到自店公社,车斗里全是人、全是物件。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来了!
看到两辆卡车——还是车头上绑着红旗的卡车先后到来,亲自带队来接待突击队的王振山一挥手,自店公社的广播喇叭里播放起了《工农兵联合起来》:
“向前进,万众一心!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消灭敌人!”
“我们勇敢,我们奋斗,我们团结,我们前进,杀向那帝国主义反动派的大本营,最后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工农兵……”
欢快的旋律飘荡在五月的暖风中,钱进笑着挥手。
王振山对待劳动突击队很认真,毕竟这是来给他帮忙的。
再一个他知道这是钱进的兵,他必须得给钱进面子。
于是他今天特意换上了前两年评先进时发的新衬衫,不过这两年他体态越发丰腴,脖子上肉挺厚实,领口的扣子系上后勒得脖子发红。
卡车在院门前刹住,带起一片黄土。
打头的是以前四队队长米刚,他现在是劳动突击队队长了,石振涛则暂任治安突击队副队长。
不说别的,突击队成员都有一副好卖相。
以前下乡劳动,回城之后又得给街道劳动,他们一直在劳动,养成了健美强壮的好体格。
最近半年多来,自从跟着钱进他们吃的好喝的好,一个个不缺营养长得棒,大小伙子和壮汉子在车斗里并排,有看热闹的老农评价:
“像是秋后的高粱杆,齐刷刷的高挺!”
尽管卡车奔驰起来有风,可五月的风是暖风,加上一群小伙子塞在一起跟一堆炉子在一起似的,他们那古铜色的脸上沁着汗珠。
突击队统一的工装,统一的左胸口袋别着一支钢笔,劳动跟文化相结合,让看热闹的人群赞叹不已。
“报告钱总队,泰山路街道劳动突击队前来报到!”米刚跳下车后向钱进敬礼。
钱进指向王振山:“这是我们公社的书记,王振山同志。”
米刚立马又冲王振山敬礼,声音洪亮:“书记同志,海滨市城南区泰山路街道劳动突击队前来报道!”
其他突击队员一个个利落的翻身下车,他们娴熟的整队,列成方阵站到了米刚身后。
米刚报数,王振山很是高兴,一个劲鼓掌。
等到队伍完全站定,王振山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挨个握手,很热忱的直摇晃:
“可把你们盼来了!路上辛苦了!”
“快快快,同志们快去我们食堂坐一坐,那里已经收拾好了,咱们过去歇歇脚,喝口凉茶缓口气。”
这是支农项目。
还是街道针对公社进行的项目,那怕只冲着这一点王振山也得好好接待。
他通过钱进之前拉赞助的表现算是看出来了,泰山路有钱有资源,自店公社要发展,少不得得沾这条街道的光。
所以在他看来,劳动突击队过来修没修好学习室不重要,把人招待好了、把街道和公社的关系搞好了,这个才重要!
但在劳动突击队员眼里不是这样。
他们只听钱进安排。
既然钱进说了是来整修教室的,他们就要赶紧下手干活。
正好上午知青们劳动,两个仓库都空出来了。
钱进安排米刚跟王振山沟通,让石振涛带队针对两个自习室进行维修改造。
如今有了小集体企业的财政支持,劳动突击队鸟枪换炮,人才多、工具全。
尤其是正月里刚改造了泰山路的学习室,有经验也有材料。
学习室是供销总社支援改建的,那物资保障力度强悍,当初光水泥送来五十袋,根本用不上。
这次钱进安排突击队带过来十袋,要修修补补也要搭配炭黑给两间仓库各抹一个黑板。
结果米刚还挺尿性,他坚决要求亲自带队劳动,并且还对王振山说:
“书记同志,非常感谢您的热情款待,可我们是受到组织的委托来劳动的,我们也都是劳动好手,咱们就不休息了,直接上吧。”
石振涛补充:“一路上已经在卡车上休息够了。”
说着他从随身背的绿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王书记、钱总队,您二位看看安排谁先带我们去看看仓库?”
“昨天接到电话后我找工程师请教了一下,根据电话里介绍的环境琢磨了几个改造方案,现在想去看看哪个方案更合适。”
钱进满意的点头:“行呀,你小子现在做事够全面。”
“王书记,你看咱俩一起去看看吧?”
“急什么!”王振山还想客气,但钱进跟他说都是自己人。
这样他便说:“那我安排人把凉茶送过去,咱们干活喝茶两不误!”
石振涛说道:“这样最好,早干完早安心,听说你们这儿要参加高考的知青有上百个?要改造两间自习室?”
钱进带路,在路上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仓库还是老样子。
斑驳的土墙,漏风的屋顶,参差不平的泥土地面。
最大的变化是蜘蛛网和灰尘垃圾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户也被打扫过了,房间里更是整整齐齐码着多套桌椅。
钱进介绍:“这全是王书记的功劳,他将公社的一批桌椅贡献了出来,又号召我们这里各生产大队和生产队贡献了一批。”
王振山面有得意之色,说道:“应该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进入仓库,米刚一抬头就是各:“豁!”
屋顶有破洞,阳光从那里直射进来,照在他眯起的眼睛上:“这要赶上雨天,准成水帘洞。”
这是昨晚知青们的杰作。
本来屋顶有孔隙但没漏成这样,有人拿着长竹竿绑了扫帚去扫屋顶。
哪知这屋顶已经酥了,扫帚使劲一撞,便是一道口子。
钱进笑:“所以你们今天劳动任务很重,需要把屋顶给补好。”
跟着电工学电力的黄旭日沿着墙壁转悠一圈:“得预留出电线进入口,这次最大的任务怕是在架设电线上。”
钱进拍拍他肩膀:“这就得靠你了,你得给我好好表现。”
黄旭日笑:“钱总队你这话说的,看我表现行了,咱泰山路突击队不拉胯。”
“魏主任可说了,六月份评77年的市优秀劳动突击队,咱队伍十有八九能获奖!”
听到这里王振山立马对手下人说:“赶紧准备感谢信,一定送到市里相关部门。”
“定制一面锦旗,要给泰山路的居委会送到位!”
钱进笑道:“还是王书记考虑周到。”
曹有志的解放鞋踢开一堆杂草,露出几个黑黝黝的鼠洞:“这边得先用水泥抹平,好家伙,这些地方不收拾好,后面耗子得来开运动会!”
石振涛的笔记本上已经画满了草图:“我们可以在这里开两扇大窗,采光好。那边墙刷白,贴学习标语。”
他挠了挠头:“咱们在学习室改造时还剩了半桶蓝漆,我带上了,正好给黑边边缘上画个课程表。”
不到十分钟,突击队就分好了工。
石振涛从帆布包里掏出几把闪着寒光的新工具:“这是区里特批给咱突击队的,专门支援农村文化工作建设。”
接下来的场景让王振山等人看的连连点头:
米刚像变魔术似的从卡车驾驶室里卸下几块玻璃,有懂木工的青年当场测量窗户尺寸要安装新窗。
有人挑水有人和泥有人搅拌水泥,各司其职。
还有人拿出主席画像准备找地方挂上,突击队经常刷标语,毛笔、红漆等工具一应俱全,只剩下选择标语内容,到时候用剪刀裁剪报纸刷红漆就行。
“同志们,加油干,今天的活不多,咱们人多。”石振涛使劲挥手,“咱们争取太阳落山前完工,争取不给公社的同志晚上增加负担!”
多项工作同步进行。
五支突击队互相配合,各自忙活工作,干的得心应手。
墙壁泛黄的旧报纸被撕下,露出原本的土坯墙。
队员们将墙壁找平,刷浆糊重新贴上新报纸。
队员龚广和着水泥,动作麻利地堵上一个个鼠洞,嘴里还哼着《咱们工人有力量》。
“上面小心!”米刚大声招呼。
众人抬头,只见梯子已经在外墙架上了,一些队员跟古代攻城战士一样往屋顶爬。
和泥修补缺漏加上盖一层新茅草、铺设新瓦片,很快仓库里光线黯淡了起来。
缺漏被补上了。
但没多久,仓库里光线重新亮堂起来。
老式格棱木窗被卸下来,木工带人将新窗户镶嵌上去。
检查了合页没问题,再把一块块玻璃装进窗框里头,顿时,阳光透过崭新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本章完)
第191章 哭?哭也算时间
第191章 哭?哭也算时间
刚才去忙工作的王振山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都歇会儿,喝口凉茶。”
钱进出去一看,有妇女挑担子挑来两桶凉茶。
他要了一碗尝了尝。
里面准加了精,怪甜的。
王振山左瞅瞅右看看,最后仰头看着焕然一新的屋顶,发现缺漏处已经补上了新瓦顿时夸赞:“好手艺!比县里的建筑队强多了!”
他出来招呼钱进:“钱主任,午饭安排水饺怎么样?我跟罗师傅商量了……”
“卧槽,别啊。”钱进激动了,“中午饭不能让罗师傅负责,我我我很尊重老同志,可是人家突击队是大老远过来干活的……”
王振山哈哈大笑:“瞧你!”
他解释说:“我跟罗师傅商量了,今天让他露一手,他从附近大队找了几个手脚麻利会做饭的妇女一起来包水饺。”
钱进很惶恐:“罗师傅露一手?我怕我们队员吃的露一裤裆啊。”
王振山笑的更猛烈:“你来的时间短,一点不了解罗师傅的本事。”
“罗师傅能来公社管食堂,他可能没点本事吗?老话说得好,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没有金刚钻不拦瓷器活!”
“实话告诉你,罗师傅一旦认准做饭,味道很好的!”
钱进一时之间没有更好选择。
整个公社他只信任自己的厨艺,可他不能去当厨师。
王振山跟他商量:“公社食堂米面粮油不太够了,所以我想去供销社赊个账……”
这话说起来难为情。
堂堂公社书记还要赊账。
还好,自店公社是个穷地方,他已经习惯赊账这种事了。
钱进闻言痛快说:“公社提供地方、提供人手,我来提供米面粮油,大大的有!”
“那我不跟你客气了,现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公社确实财务很困难。”王振山无奈的笑。
两个仓库大体改造进行的很快。
毕竟劳动突击队来了七十号人,人多力量大。
等到中午吃饭之前,仓库已经脱胎换骨。
雪白的墙壁上贴着鲜红的标语,崭新的窗户敞开着,飘进来槐的香气。
有青年正在黑板边缘课程表画框,他的仿宋体漂亮得像是印刷出来的。
“就差这个了。”石振涛从帆布包最底层取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是张领袖同志半身像。
“挂哪儿合适?”
王振山指着正对门的墙面:“就这儿!让同学们一进门就感受到革命的温暖。”
中午灿烂的阳光透过新安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刚刚摆放整齐的课桌上。
王振山看的有些恍惚,这劳动突击队的效率真不是盖的,等到下午再查漏补缺,那自习室一下子就成型了。
“怎么样?”石振涛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工装后背已经湿透,“不比咱泰山路学习室差吧?”
钱进点头:“不错,很不错。”
王振山又开始挨个和突击队员们握手,握到描摹仿宋体字迹的青年时格外用力:“小赵同志啊,你这手字,不去当老师可惜了!”
改造自习室是小事,反而招待突击队是大事。
王振山带钱进去食堂查看午饭进展。
大烟囱里已经飘起了袅袅炊烟。
钱进看到食堂前的空地上,一些妇女正在将好些嫩绿的蔬菜浸在凉水里洗,洗完以后又送去了沸水大锅里焯水。
他感到奇怪。
这什么蔬菜?
见多识广如他还真没见过!
“王书记,面活好了!”罗师傅大声喊,“按你说的,今天不过日子了,白面里头掺了三分之一的富强粉。”
王振山满意的呵呵笑:“好,这就好。”
钱进洗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跟着走进食堂。
二十多个妇女已经忙活开了。
食堂帮工王婶带着几个小媳妇在剁肉馅,菜刀在案板上敲出欢快的节奏。
食品店的曹梨竟然也来了,领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妇女在揉面,粗壮的手臂把面团摔得啪啪响。
最里头,还有老太太在剥蒜。
别看年纪大,手很巧,蒜皮乱飞,白的蒜瓣正要装满一个小盆子里,然后送进蒜臼里被捣成泥。
钱进从旁边经过,辛辣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油来了!”金海把两桶菜籽油放在灶台边,金黄的油面晃动着,映出妇女们喜笑颜开的脸。
罗师傅习惯性大喊:“按人头算,今天每人半斤肉,三两油,一定要让街道的同志吃个舒舒服服!”
“还要让他们吃个新鲜的,在城里没吃过也吃不到的,哈哈!”
看着送来的菜籽油和面板一样又大又厚实的猪肉,王婶的刀停了一下:“乖乖,过年都没这么阔气!”
罗师傅抹了把额头的汗,说:“你继续剁肉,人家城里同志来帮咱们修仓库,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钱进卷起袖子加入洗菜的行列。
却被妇女们给劝走。
他其实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菜?”
“是麦蒿。”王振山揭晓答案,妇女们哈哈笑,“城里的领导都没见过这个。”
钱进恍然大悟:“这是麦蒿啊?麦草?!”
他肯定见过,小时候也见过,下乡时候也见过。
可他见到的麦蒿都是已经挺大棵的了,不像现在这些这么小这么嫩。
而且主要是他也想不到。
他还真不知道这玩意儿能吃,更不知道能包包子、包饺子。
娇嫩的小麦蒿在水里舒展开来,像一朵朵绿色的小伞。
公社特意挑的都是刚抽薹的嫩芽,指尖轻轻一掐就能渗出清香的汁液。
钱进看着一盆盆的麦蒿,猛然反应过来:“要凑咱大几十号人吃的麦蒿,这得需要多少人去挖啊?”
这样他有些急了:“这不是劳民伤财吗?不对,倒是不伤财,只能算是劳民。”
劳民也不行!
坏口碑。
用不着王书记开口,妇女们七嘴八舌的解释了:
“现在各队都在最后一茬找麦蒿,马上麦子就要抽穗了,到时候想找也找不到,到时候只能任凭野草生长了……”
“各队都找出来数不清的麦蒿,是他们队里知青负责把嫩的挑出来送过来……”
“麦蒿不管老的嫩的,在俺们队里都没有用,因为要吃这麦蒿啊,就得配大油水,俺们乡下人家里哪有什么油水浪费在它身上?”
李寡妇把醒好的面团揪成剂子,动作麻利得像在变戏法,她笑道:“记得六零年那会儿,饿得啃麦蒿,涩得舌头发麻……”
有人赶紧打断她:“说那些干啥!”
她朝门外努努嘴,“又来了一批麦蒿。”
锄草工作是源源不断的从地里铲出麦蒿,嫩麦蒿则是源源不断的被挑出来送过来。
送麦蒿的确实都是知青。
钱进跟他们点头打招呼,知青们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
王婶把剁好的肉馅倒进大盆里,肥瘦相间的五肉泛着红白光泽。
焯水后沥干的麦蒿剁碎撒入,翠绿的野菜和肉馅混在一起,很有春天的味道。
然而今天已经立夏了……
“看好了啊,这才是正经麦蒿饺子的做法。”罗师傅舀了一大勺菜籽油浇在馅上,金黄的油立刻把麦蒿裹得发亮。
他又撒上一把粗盐,如老树根般粗糙有力的双手插进馅里搅拌起来,油光渐渐渗入每一片菜叶。
妇女们问钱进:“领导,没吃过吧?”
钱进笑着摇头:“没用,在城里只吃过韭菜馅的……”
“这也得用上韭菜,要借味儿。”已经有人切好了韭菜末,混着葱撒进去。
食堂后厨热气蒸腾。
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滚开,白蒙蒙的蒸汽在天板上结成水珠。
公社找来的妇女们包饺子的手法都很利落,拇指一捏就是一个胖乎乎的元宝,整整齐齐码在盖帘上,像列队的士兵。
看看时间点,王振山去把突击队员们给叫了回来。
“下锅喽!”
随着满身灰尘的突击队员们列队来到食堂门口,妇女们忙活起来。
掀开锅盖,一团白雾“呼”地从锅里窜上房梁。
饺子扑通扑通跳进沸水,在锅里打着转儿。
灶膛里柴火凶猛,火苗汹涌地舔着锅底。
外头早就饥肠辘辘的队员们闻到了面香味。
石振涛的喉结上下滚动:“这味儿好,今天终于要过年了。”
众人排队洗手洗脸擦头发,然后按顺序入座吃饭。
第一锅饺子出锅时,整个食堂热闹起来。
钱进送过来两箱白酒。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白胖的饺子躺在搪瓷盆里,皮儿薄得能看见里面隐隐的绿色,边缘捏出的边像小姑娘的裙褶。
菜籽油和猪肉的香气混着麦蒿特有的清香,勾得人肚子直叫唤。
王振山举起酒杯开席,一番祝酒词说的热情洋溢。
他很高兴。
因为他知道随着自习室的建立,他在县里头可以小小的立个功。
之所以公社里建两个自习室就能在县里立功露脸,主要是没有对比没有伤害。
在3月份的时候国家下发了政策,支持各街道和各公社等工基层地区办夜校、办学习室、自习室等具有学习性质的建筑单位。
这也是知青们要让公社给支持的理由之一。
但很多公社特别是贫困地区的公社不具备这条件。
本来自店公社也不具备条件,所以昨天王振山才会那么为难,所以其他公社会出现知青闹事的情况,导致县治安局出面抓人。
王振山说完了让钱进说。
钱进就俩字:
“趁热!”
罗师傅带着妇女们给每人盛了满满一大海碗的水饺。
他们舍不得吃,他们每人只分到几个饺子,然后喝点带着油水的饺子汤泡饼子就满意了。
钱进夹起一个吃。
牙齿刚咬破面皮,滚烫的汁水就滋了出来,烫得他直哈气。
味道很独特,鲜香惊人。
确实是他从没吃过的水饺。
他好奇问王振山:“这是罗师傅调馅儿?”
“对。”王振山笑。
钱进惊讶了:“那他水平够高呀,怎么平时做菜那个样?”
王振山继续笑,笑的有点尴尬:“罗师傅厨艺是不错的,但他平日里过于节俭,舍不得放油舍不得放调料甚至舍不得多用柴火。”
“另外一个,”他咳嗽两声放低声音,“他觉得我们这帮领导干部工作不得力,对人民贡献比志愿军差多了,那么就不能比志愿军吃的好。”
他对于这个逻辑感到无奈。
钱进不予评价。
反正今天水饺很好吃。
即使这几个月跟着小集体企业赚到钱、拿到福利的突击队员们平日里也难以吃到这么好吃的水饺,一个个吃相很是豪迈。
大水饺一口一个,油汁顺着嘴角往外流,再用手背一抹……
钱进还没怎么喝酒,就醉了。
这帮人真是可以的,不但不像一般城里人下乡那样矫情,甚至表现的比农民还要朴实。
他们如此做,倒让王振山等领导干部很高兴。
王振山也用手背抹嘴上的油,衬衣袖口立刻油亮一片。
钱进吃的就斯文了。
他先用筷子戳破饺子皮,让热气散一散,让麦蒿的清香随着热气飘出来。
喝一点漏出来的肉汤,再小心翼翼地咬下半边开吃。
嫩滑的麦蒿裹着肉汁在舌尖打转,菜籽油和猪油的醇香把野菜的涩味化成了鲜甜。
等他这边刚吃上几个水饺,石振涛已经扒完第一碗,正把饺子汤倒进碗里晃荡。
乳白的汤面上浮着油,他哧溜哧溜喝得满头大汗:“这汤都好喝,又香又鲜,真棒!”
食堂里先是吧唧吧唧的声音,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溜声。
“再来一锅!”罗师傅又往沸水里倒进一批饺子。
第二锅饺子吃完,突击队员们终于放慢了节奏。
王振山很满意,招呼说:“再来一锅,再来一锅!”
“谢谢领导的款待,但不行了,”石振涛解开裤腰带,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真不行了,肚皮要撑破了……”
王振山说道:“大小伙子吃这几个水饺能说吃饱了?”
“而且这是麦蒿饺子,越吃越开胃,来吧,再来一碗!”
他招呼钱进。
钱进一个劲摆手。
他的碗底积着一汪金黄的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食堂后窗有孩子们的嬉闹声。
几个小脑袋叠罗汉似的扒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大人们满嘴流油。
钱进端着碗去后窗,一人分了一个,孩子们立刻欢呼着跑开。
吃完饭,劳动突击队还得去忙活。
他们还要给自习室安置好电路、挂好灯泡,这样公社会安排电力所增设电线杆,把电路拉过去。
石振涛已经习惯了带队。
钱进将工作安排交给他,自己可以继续忙活计划中的工作。
下午,他先把公社附近的生产队会计给挨个叫到了办公室。
生产大队的主要领导可能被马德福渗透了,生产队领导可不会被渗透。
马德福自视甚高,他看不上生产队的人,在他眼里这都是泥腿子头目罢了。
可生产队会计实际上是当下跟供销社工作最搭边的岗位。
所以之前封长帆才说,他可以一个电话安排各生产队、生产大队的会计配合钱进工作。
劳动突击队忙活一整天,晚上乘坐卡车返程。
下工的知青们带着书本来到自习室打眼一看,目瞪口呆:
大变样!
这下自习室真有学习氛围了!
钱进这边又开始下乡。
乡下的日子简单有序,过的很快。
五月剩下的日子风平浪静。
马德福不再做任何折腾,他安安静静的上班,冷冷淡淡服务。
他不再找分销站一行人,分销站的人更是似乎忘记了他曾经是供销社主任。
双方尽量不接触。
到了五月底,钱进把周围生产队、生产大队都给走遍了,也把情况摸清了。
他开始掀饭桌。
你们不想吃?
那就别吃了!
突击队来修理自习室的时候,李卫国曾经答应反水。
可这人蛇鼠两端,会很冲动的做决定,后悔了又不认这个决定。
钱进从他开始敲打。
正好6月1号当天儿童节,钱进把分销站的负责人们全给叫来了。
他们站在办公室外面排队,李卫国第一个被叫进去。
钱进将一沓子资料扔在李卫国面前,说:“李站长,今天是重要谈话,不废话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先看看吧。”
李卫国胆战心惊的打开资料看,最上面是张西坪生产大队的联名信,落款处按着十几个红手印,像一滩滩未干的血:
“这是最近五年里,西坪生产大队的药品、农药和医疗物资记账单,下面有市里给的额度也有县里配发物资的单据,上面有你签字。”
“你自己看吧,他们大队少了不少东西。”
李卫国身子晃了晃。
终于绝望了。
钱进最近日子里没有声响。
他还以为是终于偃旗息鼓,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结果劫难在这里!
大劫将至!
“往下看,双沟公社王家庄生产队的张大娘还记得吗?”钱进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你给她开的假药,差点要了老人家的命。”
“他家里当时来找过你,你不承认是吧?没关系,药品还在,你当时开的假药还在,你不承认那就让治安员同志们想办法让你承认。”
李卫国看后面的资料,手发抖的厉害。
钱进身后的窗户玻璃上映出他扭曲的人影,像是索命的冤魂。
“钱主任,我、我不是,我答应过你了,你说过你给我宽大处理……”他说话开始颠三倒四,“不过马德福手里也有我的把柄,我是害怕,我确实罪恶多端,可我害怕……”
钱进说道:“我给你争取宽大处理,问题是你想要这个机会吗?”
“要!我要!”事到如今李卫国是对他死心塌地了,“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钱进收起资料挥挥手:“去吧,早有这个觉悟不就好了?”
“让于振峰进来!”
于振峰进来后点头哈腰。
他最是精明,已经从李卫国出门后的样子猜到了结果。
但他没想到钱进从会计们手里拿到了如此确凿的证据!
于是等他看到一张张单据上统计的精确数字,看着生产队接货单上自己的签名和县里调配单上自己的签名,再看看差出来的数字。
他抢着说:“钱主任,我犯错误了……”
“先别说,什么也别说,先喝口水,免得你到时候又咳嗽个不停。”钱进冷笑。
于振峰急忙说:“不咳嗽了,我我我病早好了,钱主任,我要当面向县领导、市领导控诉马德福的犯罪行为!”
“我要戴罪立功,我我我已经——钱主任,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呀!”
最后的话里带上了哭腔。
钱进面无表情。
于振峰显然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
哭?
哭也算时间!
他费了这么多劲把马德福的整个班子所犯下的错误全给调查出来,然后这帮人以为现在向他哭诉向他忏悔就算完事?
不可能的。
正好如今距离收麦子之间有些时间,他前段时间不能把一帮人全给办了,那是为了保障春耕工作的顺利进行。
现在春耕结束,夏收秋收还不是时候。
正好让他有机会从上到下捋一遍,重新培养一个干净班子!
(本章完)
第192章 大收网
第192章 大收网
1978年6月7日的清晨,自店公社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雨幕里。
连日的阴雨把黄土路泡成了泥浆,路边的蓖麻叶子被雨滴打得噼啪作响。
这种天气很少有人来供销社买东西,供销社里头一片潮湿也一片闲静。
马德福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眯着眼看雨帘中模糊的世界。
以前他很喜欢阴天下雨,不光是事少,主要是阴天的环境会让他有种错觉。
全世界都笼罩在阴云下、全世界到处都是阴影的错觉。
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少错,所以他很不喜欢晴空万里的天气,阳光下的他有罪恶感。
屋檐水珠串成线,砸在搪瓷脸盆里发出单调的叮咚声。
马德福摸出半包牡丹烟抽出一根,青烟混着雨雾,在他白的鬓角边缠绕。
他记得自己是没有白头发的,可最近照了照镜子发现鬓角已经白。
应该是被最近两三个月来的烦心事搞出来的。
远处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麦田里,几个披着塑料布的社员正在挖排水沟,弯腰的姿势像一串黑色的问号。
“马大主任,歇着呢?”忠庄生产队的队长钟见虎穿着墨绿色雨衣从门口走过,手里拎着个竹编的鸡笼,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马德福鼻腔里哼了一声。
自从钱进那个小崽子接了他的位置,再没人正经叫他“主任”了。
钟见虎跟他是死对头,以前就不好好叫他‘马主任’,如今见面再叫一声‘马大主任’,显然是在嘲讽他。
这让他很不高兴。
以前该狠狠收拾这家伙的。
以前赵家仗着他欺负位于清水河下游的忠庄时,他还劝过几句,没让赵家的人闹的太狠。
现在他后悔自己过往的妇人之仁了。
果然,男子汉大丈夫,要成事就该足够冷酷和果决,妇人之仁要不得!
他想好了,等到钱进被调走,自己再上台一定要狠狠收拾忠庄,在忠庄身上踩上一万只脚,让他们再也翻不过身来。
不过这次指望不上赵家兄弟了。
赵家四兄弟上次被钱进那狗崽子的保镖打成了没牙老头后被拘留了七天,拘留结束他们回家本来还想报复钱进,结果没过两天的夜晚,有人打断了他们的腿!
他们都被人仔细敲碎了两只脚踝,这辈子怕是站不起来了。
可他们还不敢报警,因为凶手给他们一人留下一颗子弹又留了字条:
报警,死!
回忆着这些事,他盯着钟见虎耀武扬威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最后狠狠啐了口唾沫。
再忍忍,根据大舅哥探知的消息,这钱进不会在公社待很久,等他被调回市里,这公社还是他马德福的天下。
雨忽然密了起来。
马德福正准备回屋,突然听见泥路上传来引擎的闷响。
两辆草绿色吉普车碾过泥泞,像两头湿漉漉的野兽,径直停在了供销社门前。
两辆车的车门上都有“供销系统专用”的红字。
雨水冲刷之后,红字格外刺眼。
这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车子停下,前面吉普车推开门,第一个下车的是县供销社政工科科长刘新建,黑呢子中山装外罩着透明雨衣,公文包捂在怀里。
后面那辆吉普车里钻出来的是市供销总社政工科副科长付国成,身后跟着三个穿蓝制服的保卫科干事,大檐帽上的水珠成串往下掉。
马德福强行抖擞起精神。
他将烟头扔进泥水里,挤出一个笑容迎上去:“付科长、刘科长!这大雨天的您二位领导怎么来我们这里了?”
没人接他的话,一行人下车后踩着雨水‘啪嗒啪嗒’进门来。
刘秀兰赶忙将鸡毛掸子放下跑出来:“领导好,请问领导们有什么指示?”
付国成冲她点点头。
马德福抢着说:“小刘你赶紧去叫钱主任起床,今天阴天下雨让人犯困,我们钱主任……”
“钱主任早起床了,他一大早就去双沟生产大队了,他说要去见一位退伍兵社员。”刘秀兰毫不客气的说。
马德福一愣。
钱进早就出门了?
他看办公室里一直没动静,还以为钱进没起床呢,因为起床后总得出来洗漱,他没见到钱进洗漱。
随即他露出笑容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面色不变,掏出香烟分给领导们:“领导请坐,我给你们倒茶。”
“不用了。”付国成推开他递上来的烟卷,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封口上有火漆,竟然是一封机密文件。
“马德福同志。”付国成的声音比雨水还冷,“经市供销总社党委研究,并报请县革委会批准……”
他扬了扬手里的信封,表情很严肃:“对你进行逮捕!”
恰好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很快又是一道闷雷滚来。
信封当马德福的面打开,付国成将里面信纸抽出来展示给众人。
原来是一封逮捕令。
文件一角盖了鲜红的公章。
刘新建等人对此并不意外,显然已经清楚内情。
他往旁边让了半步,露出身后保卫科干事手里的手铐,金属在阴雨天里泛着青光。
“……经过群众举报、多方查证,现查明你在担任自店公社供销社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国家统购统销物资,收受贿赂,情节严重,影响恶劣……”
雨水砸在地面上哗啦哗啦作响。
马德福心神大惊、眼前发黑,他感觉耳朵里嗡嗡的,雨中的世界似乎变得虚幻起来。
后面的内容他没有听清,耳朵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战备粮”、“青霉素”、“虚假账目”……
他的目光越过付国成的肩膀,看到了雨幕中的吉普车。
车子扭曲,似乎变成了个人影。
他仔细看去,发现那是钱进在冲他狞笑。
“诶!马德福同志,你注意力集中一下。”刘新建摇晃他的肩膀。
马德福打了个哆嗦,好像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里:“怎么了?什么?”
付国成不管他的反应,还在念逮捕令: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贪污条例》第七条、《供销社管理规章条例》第二大条第四小条规定,现对你实行隔离审查。”
付国成将上衣兜里的钢笔抽出来说:“马德福同志,请签字。”
马德福的嘴唇哆嗦起来:“这是诬陷!我在自店公社干了二十年,不是,二十多年,我我得罪过很多人,一直有人污蔑我……”
“我没犯罪,我经得起组织的调查,我告诉你们,尤其是你付国成,你肯定知道我丈人是是、是谁,你要是纵容一些混账玩意儿污蔑我,那你……”
“噢,对了,你不说这个我还忘记了。”付国成恍然大悟。
他打开随身的文件夹给马德福看:“这是庞白雪同志委托我给你带来的离婚协议书,你签字吧。”
这次没有闪电和雷出现。
可马德福却感觉有一个炸雷在自己头顶爆开了,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突然向门外跑去,众人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还真没拦住他,让他冲出门口跑到了雨幕里。
不过胶鞋在泥地里打滑,他跨步太大、站立不稳,咣唧一下子摔在泥地里。
保卫科最年轻的干事一个箭步追上,别腿、拧腕、下压,动作干净利落得像训练过千百遍。
“马德福!你涉嫌违法犯罪,还想抗拒组织审查?”付国成的喝问如同雷声一样滚过雨幕。
冰凉的金属扣上手腕时,马德福看见了跑出来的金海、赵大柱等人。
这些人眼巴巴的瞅着他。
表情上竟然没有震惊之色。
似乎大家都知道他迟早会落网,于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没人奇怪更没人吃惊。
“带走!”付国成一挥手。
两个保卫干事架起马德福,泥浆从他下垂的脚尖滴落,在积水里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原本正在远处挖水渠的几个人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喊着‘抓人了抓人了’,然后披着塑料布飞快跑过来。
等到看清被抓者的脸,这些人的脸上表情很丰富。
吉普车发动时,有人终于嚷嚷起来:“是马主任、马主任被抓走了!”
“马个鸡脖子主任,是马德福,大贪官马德福落网了!”
“你们看清他戴的铐子了?”
马德福被塞进车里后疯狂挣扎,喊道:“我要给我媳妇打电话!我不信、我一点都不信,这肯定是你们乱搞!”
“你们不能带走我,先让我打个电话!”
“晚了。”刘新建叹了口气,“这事是你前岳父安排的,他不会让庞白雪接你电话的。”
雨越下越大。
马德福不甘心。
这一刻他浑身的力气都被唤醒,竟然撞开了旁边的保卫科干事跳出车去。
保卫科干事踉跄落地后滑倒,马德福跳下车后想跑,结果他已经被戴上了手铐加上胶鞋底全是烂泥,根本站不稳也摔倒了。
两位保卫科干事勃然大怒,强行拎起他,像是从泥水里拎起一条流浪狗。
有人在他肚子上先来了一拳、有人冲他膝盖上踢了一脚。
马德福的惨叫声在雨幕中传出很远。
他再次被按进吉普车后座,保卫科干事破口大骂:“你妈个臭批,贪污犯你嚣张什么?还妄图逃跑?还袭击我们?”
“好,罪加一等!”
供销社附近的人家和单位都有人闻声而出。
刘新建从前排钻过来撕扯他衣领怒吼道:“别给我找麻烦,你自己也别丢脸了!”
“这好歹是你干过十几年的地方,你不想给自己留点面子吗?”
“告诉你,马德福,这次你完蛋了!看看这是什么!”
他将一张报纸拍在马德福脸上。
马德福定睛一看,看到了头条:《全国范围内开展打击经济领域犯罪活动的斗争》。
“走!回去办他!”
车门“砰”地关上,引擎声淹没在暴雨里。
马德福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多年的自店公社——
路边的柳树枝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褪色的各类标语在雨中剥落,好些社员站在供销社屋檐下指指点点,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吉普车碾过水坑,溅起的泥浆糊满了后窗。
他转身回头努力从泥浆缝隙里看这座自己一直瞧不起如今却再也攀不上的乡村公社。
“老实点!”旁边的保卫干事推了他一把。
刘新建却读懂了他的内心,说道:“不用管他,把好车门就行了。”
“这里是他最好年华奋斗过的地方,再看看吧,以后看不到了。”
马德福听到这话发出嚎叫一样的大笑声。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水痕。
透过这短暂的清晰,马德福看见了道路两旁农田里的麦田。
距离麦收没有几天了。
雨中的麦田青黄交接,只要再来两天艳阳,那麦田就会全黄了!
这是他曾经最厌恶的颜色,现在却成了他最后看见的公社风景……
懊恼之情像麦芒一样狠扎他的心。
这一刻他很后悔,后悔自己过去的违法行为。
但他还怀有一些侥幸之心。
钱进顶多是得到了一些账本之类的东西,光凭这个还定不了他的罪!
钱进想要斗倒他?
没那么容易!
结果后面刘新建看了看手表说道:“这个点,钱进配合治安所的同志应该差不多把分销站那些硕鼠全给抓起来了。”
马德福闻言顿时明白了单位的安排。
顿时,他浑身冰凉。
钱进站在医药站门口,他看到了两辆吉普车到来、看到了马德福被抓走、听到了马德福临走前的惨叫声。
旁边的李卫国同样如此。
不远处的治安所里,刘建国挂了电话后带着两个民兵冲进雨幕。
他们没打伞没穿雨衣,大踏步进入医药站。
李卫国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就被反剪双手铐了起来。
他没有挣扎,只是苦笑着对钱进说:“钱主任,看在我总是头一个向您臣服的份上,多少给我留点颜面。”
钱进将胸前的听诊器摘下来,对刘建国说:“刘所,给他个体面。”
刘建国将他反剪的双手放开,让他将双手摆在小腹前上手铐。
钱进脱了外套盖在他双手上,说道:“选择今天这个天气下手,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
李卫国失魂落魄一笑,跟着刘建国走入雨幕中。
很快他看到了合作商店门口的情况。
钱进确实已经给他留面子了。
就在合作商店前,一名治安员一脚踹在于振峰腿弯上吼道:“老实点!再敢给我搞小动作,当场枪毙!”
以前总是趾高气扬的合作商店经理,此刻像只瘟鸡似的耷拉着脑袋。
他的衬衫裤子都在流水,脚上沾满泥水。
会计张磊更狼狈,裤腰带都没系好,被民兵推搡着跌进泥坑。
一些不知道是账单还是什么的纸张从他怀里散落,雪白的纸页沾着泥水贴在地上,像一群被泥水粘住的大白蛾子。
治安所办公室里,同样全身湿透的韦全民已经被抓进来了。
他正蹲在地上嚎哭:“我是冤枉的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咱们都是不错的朋友呀……”
李卫国进门,韦全民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扭头看,下意识要站起来:“老李你赶紧给我解释一下,这是干什么?怎么把我上了手铐……”
话还没说完。
李卫国举起双手示意。
也有手铐。
刘建国进门抡起武装带抽在桌子上:“你们即刻下乡,按照县局给的名单抓人!”
“必要时候可以申请各生产大队民兵的支援,必须一个不少的把人给我抓回来!”
治安员和公社民兵们一起敬礼,大声喊:“是!”
钱进收起雨伞走进门。
解放鞋全湿,每走一步都在治安所水泥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韦全民又冲他嚷嚷:“钱主任你看这是干什么?我们可都是你手底下的兵啊,你看刘所长对我们粗暴执法,他们打我不要紧……”
“那就使劲打。”钱进淡淡地说。
刘建国狞笑,武装带上的铜扣碰得叮当响:“钱主任,我这里直接进行初审?”
钱进目光扫过被已经被抓捕起来的四个人。
于振峰面色复杂,看着他欲言又止。
张会计的眼镜断了条腿,歪歪斜斜地架在鼻梁上。
韦全民惊慌失措又忿忿不平,身上好几个泥水脚印,应当是被踹过。
李卫国的情况是最好的,虽然浑身湿透了,可好歹没挨打也清楚当下情况。
钱进说道:“刘所,您怎么开展工作就开展吧,我来进行协助调查。”
刘建国擦干手,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沓复印纸。
他晃了晃手腕,纸张哗啦作响:“县局批示逮捕你们这些贪污犯,妈的,咱都是熟人了,你们知道我最痛恨贪污犯,恨不得枪毙你们。”
韦全民看到其他治安员和民兵已经冒雨下乡了,治安所里人少。
于是他便趁机拉关系:“刘所,你以往可不是这样,以往咱们关系不错的……”
“谁跟你个贪污犯关系不错!”刘建国抓起面前搪瓷缸冲他砸了上去。
“我以前不知道你们是贪污犯,以为你们是守法的人民,是我的同志,所以我才跟你们有说有笑,要是早知道你们趴在老百姓身上当吸血鬼,我早毙了你们!”
说着他将手枪从腰上抽出来,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你们命好,县局里下了指示,遵循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政策方针,领导们愿意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嗓门:“只要你们老实交代马德福的问题,算你们主动揭发!”
“等你们去法庭当面指正他马德福的犯罪行为,算你们戴罪立功……”
李卫国等的就是这时候。
他第一个站起来,眼睛里布满血丝:“刘所长我要交代!事实上我多年来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压力,我一直想揭发他的犯罪行为!”
“可是他背景太大了,我平时又被他看住了,没有机会去举报他!”
“但我已经整理了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犯罪行为,我全藏在了医药站里……”
刘建国闻言露出笑容:“很好,李卫国这位同志觉悟还是很高的。”
于振峰急忙说:“我也是这样,老李知道,我们几个其实私下里都看不惯他马德福吸老百姓血、吃人民肉的丑恶犯罪行为。”
“我们都老早就想举报他了,钱主任可以为我们作证……”
钱进慢悠悠的说:“现在还是别牵扯我了吧?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中用。”
于振峰很后悔。
韦全民现在也看清了形势,同样积极表态要配合政府需要指证马德福。
他们七嘴八舌将过去亲身经历的贪污行为说出来。
刘建国笔走龙蛇,全数记了下来。
其实这些内容钱进都已经提交给政工科那边了,甚至他还提交了录音资料。
不过这些人严格来说并不属于供销社的职工,他们还是社会人员。
因此抓马德福的是供销总社保卫科,抓分销站这些负责人的是治安所。
雨还在持续的下。
断断续续有下乡抓人的队伍回来。
供销社彻底收网。
马德福的心腹一个跑不了。
同时也有人断断续续去供销社。
治安员和公社民兵下乡的时候顺便帮他通知了几个人,这些人将进入分销站上班。
分销站工作不能耽误。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钱进拿起雨伞跟刘建国告别。
他与刘建国耳语了几句,刘建国点头:“没问题。”
钱进撑开伞走入雨幕中。
他回到供销社进入办公室,里面有十多号人正疑惑的等待着。
(本章完)
第195章 钱主任是不是要升职了
第195章 钱主任是不是要升职了
走出供销社,孙干事若有所思:“从账目到保管再到销售,这个钱进是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啊。”
“封科长,你们单位还有这样的人才,了不得。”
封长帆对钱进的工作更是满意,笑的合不拢嘴:
“他确实是个神奇的家伙,所以杨胜利同志离开我们单位前特意在领导大会上点他的将,说他钱进放在搬运工队伍里是浪费人才,他这样的人才必须得放到更重要的工作岗位去。”
“咱们还要去哪里?要不要去公社再听听基层领导对他工作的评价?”孙干事问道。
郑组长说:“送我去公社初中,那边提供的信息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正准备上车离开,有人跑过来喊:“各位领导、各位领导等一等,你们先别走,我们王书记马上过来。”
“你们书记回来了?”孙干事问道。
青年急忙点头:“对对对,真巧,他回来还不到十分钟呢。”
“他回来的路上看到有省城车牌的吉普车停在供销社门口,就知道是来了领导。”
“于是他让我等候你们,本来他要亲自等候你们,可是他刚回来风尘仆仆的,开了一天会浑身都是烟味,他想换件衣服过来……”
王振山也只是刚换了衣服,得知领导们要上车离开,他顾不上洗脸先过来了。
封长帆给他引荐了调研组。
王振山得知调研组来公社的目的后顿时精神抖擞,他一个劲伸手示意:
“各位领导跟我走,去我们办公室坐下喝口水。”
“钱进这个同志的情况很复杂,我得好好跟领导们汇报汇报!”
他带几人会议室。
会议室墙上挂满了锦旗和奖状,王振山指着其中一面:“看这个,‘情系农民,心连群众’,这是青山生产大队五保户们集体委托公社要送给钱进的。”
“但钱进同志谦逊,他无论如何不收这个锦旗,我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挂在我们会议室了,领导你们帮忙说说,让钱进收下这锦旗。”
他给每人倒了杯茶,坐下来细细道来:“钱进同志可不光是管供销社那摊子事。今年他刚上任就往他所在的街道跑,硬是从街道的小集体企业拉来一大笔赞助,全给了五保户和军烈属。”
李科长记录着:“这是超出供销社职责范围的工作啊。”
“可不是嘛!”王振山拍着大腿,“他还给知青点解决了大问题。”
“咱们公社一百多个知青啊,学习没地方,钱进就把供销社的一间库房腾出来,联合我们公社的一间闲置库房改成了自习室。”
“没书?他联系县市图书馆和城里一些单位搞了个联合借阅的活动。”
“没纸笔?他从城里拉来赞助,最主要的是给知青们搞到了学习资料和考试题。”
“说到这里我得跟你们说说,我今天去城里干什么?嘿嘿,其实是去接受县里表彰的。”
“全县19个公社,就我们公社考上大学的知青和学生最多,一共考上了26个!”
他忍不住重复一遍:“这可是26个!”
封长帆问道:“其他公社呢?”
王振山等着这句话呢,得意洋洋的说:“全是个位数!”
“自从录取通知书送达后我就考虑过了,我们公社的知青和学生能取得这个成绩,肯定有自习室的功劳,知青们在里面能专心致志的学习,还能互相讨论、互相学习,还有城里学校才有的用的试卷试题。”
“尤其是这个试卷试题,我也是跟其他公社的同志聊了聊才知道,他们那里不管知青还是高二、高三学生,都没有这东西,偏偏这个东西最有用!”
孙干事惊讶地问:“那这些事都是钱进主动做的?”
“那当然!”王振山喝了口茶,“钱进同志跟我说,我们供销社不光是做买卖,还得服务群众。”
“春耕最紧张的时候他搞了个农资下乡活动,带着职工把化肥农药直接送到地头,省了社员多少功夫!”
“到了收麦的时候他借来了收割机,又搞了个农工互助联合收割活动——真是了不起!”
公社副书记马长明也加入了谈话,他对钱进的评价更为全面:
“钱进同志有文化、懂业务,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心里装着群众,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公社政府的大小干部一番评价,评价比社员们还要高!
拒绝了王书记邀请的晚餐,调研组成员们回到吉普车,交流着今天的见闻。
“从群众到职工再到领导,评价高度一致啊。”封长帆翻着笔记感叹。
孙干事望着车窗外渐暗的田野:“这个钱进有点厉害,咱供销系统里像他这样既懂业务又真心实意为群众办事的年轻同志不多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
他们这个月开始基本上一天调查一个筹备组工作人员,钱进是获得评价最高的人。
高的吓人!
小姜张开口又闭上。
郑组长冲他点点头:“年轻同志有什么想法?说说,咱们本来就是一个工作组嘛。”
小姜肃然说:“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其实在今天所见所闻中,最让我感慨的是一些细节小问题——给农民准备的开水,送去生产队地头的农肥,哦,还有那些防潮的小手段……”
他想了想,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不是感慨,我是有些感动。”
“我觉得钱进这个同志确实将工作放在了心里,将服务对象放在了心上。”
“年轻的同志情感丰富,总是特别容易感动呀。”孙干事拍了拍旁边小姜的肩膀。
小姜涨红了脸。
孙干事紧接着话音一拐,说:“实际上我也为这些事感动,我想我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心还是年轻同志的心。”
他问郑组长:“那咱们怎么着?先回县里?明天还要去调查一位叫彭大山的同志呢。”
“另外关于钱进同志的调查应该可以结束了,他的评价我认为可以归结于作风朴实,深入群众,工作扎实,经得起突击检查!”
郑组长说道:“不着急,这样,把手提包给我,你们先去公社大桥那里等我,我得再溜达一下。”
司机说:“领导,天气挺热的,你去遭那个罪干嘛?要不然我开车带你去溜达吧,现在坐在车里兜兜风还是挺舒服的。”
郑组长摆摆手:“不必了,你在前头放下我,我要走几步路。”
暮色里的公社笼罩在野香气中。
郑组长拎着外皮开裂的手提包走在乡间土路上,慢慢走到了自店初中的门口。
此时马上就要放学了,看门的老头正在打开上锁的铁门。
锈迹斑斑的锁头碰在门环上,顿时发出了有些刺耳的钝响声。
郑组长见此趁机走过去招手:“老谢同志,看来我来的正好,碰上了你来开门呀。”
看门的老谢疑惑的看向他,猛然一拍巴掌指着他说:“你不是那个、那个郑、你是郑什么来着?你是我们艾校长的同学嘛!”
“郑朝阳,三年前来过一次。”郑组长哈哈笑道。
老谢急忙开门:“对,郑朝阳,咱们当时一块喝过酒,你酒量真好,把我给喝迷糊了,把你名字给记迷糊了。”
“怎么了,老郑,你又来我们月州县出差啦?”
郑朝阳笑眯眯的点头:“嗯,你们艾校长人呢?”
老谢说:“你等等我,该放学了,我先给学生们放学,到时候艾校长会出来的,他准能看见你。”
郑朝阳再次笑眯眯的点头。
他正好打量起这座初中。
结果他发现这座老旧学校跟记忆中不大一样了。
校舍还是低矮土坯房,如今不再残破,外面粉刷得雪白,墙上坑坑洼洼都被抹平了,门窗刷了一层绿油漆,以往破损玻璃换新了,不再用塑料纸顶事。
路边出现了苗圃,里面新栽的冬青树苗排得整整齐齐,像一列挺直腰板的小卫兵。
“铛——铛——”一阵清越的铜锣声突然响起,郑朝阳回头看,老谢正拎着一面铜锣敲得起劲。
铜锣用料扎实,声音浑厚。
他点头说:“是一面好锣,哪里来的?”
老谢笑道:“我们供销社主任送来的,以前上课下课都是我用嘴巴吆喝,他说学校要有学校的样子,城里学校有那个什么电铃,咱乡下没这个条件却也不该扯着嗓子喊,于是他弄了这面锣。”
“上个月海滨市里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来干活我才知道,这面铜锣是他们街道治安突击队的,本来治安突击队敲锣来震慑小偷小摸,但被钱主任给要来了。”
“他跟城里人说,这铜锣留在街道里是浪费,应该送到农村来发光发热,哈哈!”
呼啦啦……
随着铜锣声音传遍学校,教室门被推开,大大小小的初中生跟脱缰野狗一样跑出来。
学生们的形象让很吃惊。
男生清一色精神的小平头,女生辫子上的红头绳在晚风中跳跃,彰显的一条条马尾辫分外鲜活。
“老郑!”艾守业从学生们身后走出来,一眼看到了路边的郑朝阳,顿时惊喜的大喊一声,“你老小子不给我通知就来了,打我一记奇兵?”
郑朝阳看向老同学。
老同学也有些变化。
头发斑白了,满脸皱纹多了,眼睛比以往眯更厉害,似乎睁不开了,看起来比三年前苍老了不少。
他快步走上去,跟少年时代曾经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老同学拥抱在一起,使劲拍他后背:“又是三年,老艾,又是三年没见啊!”
艾守业兴奋的对老谢喊:“去把咱教职工通知一声,今晚吃顿好饭。”
“你去供销社拿两瓶酒,去食品店看看孙大厨那里有没有什么下酒菜,要是有买一些回来,没有的话你去供销社,钱主任那里准有好东西,给我弄点。”
老谢看到自己敬重的校长高兴他也高兴,连声说:“好好好,这就去,我立马去。”
艾守业笑着把郑朝阳拉进自己的办公室。
屋子东墙正中挂了个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清脆有力。
墙上挂着面锦旗,红绸子上“教书育人润物无声”八个黄字熠熠生辉。
郑朝阳赞叹道:“不错,不错,你们办公室总算像个样子了,你们办公桌上还有了台灯?这样以后你晚上看书备课倒是舒服了。”
“怎么样?看来你们跟着恢复高考沾光了。”
“告诉你,老艾,咱知识分子好日子要来了,你耐心的再等上一段时间,最晚不过今年,你会听到全国上下会响起春雷!”
艾守业指着挂表又指向焕然一新的桌椅:“我们肯定跟着高考沾光,现在我们乡下还不行,家长学生还是不重视学习,可是城里据说不一样了,城里很重视学生的学习问题了。”
“这是我们公社那个供销社新主任说的,他说乡村迟早更得重视学习问题。”
“城里娃娃还能接父母的班进工厂,乡下的娃娃只有高考一条改命的路。”
“他帮助我们修缮教室、修缮教职工和学生的桌椅,给我们学校捐赠物资,哈哈,我们学校变化挺大吧?”
“都是他钱主任的功劳?”郑朝阳很诧异,但似乎又觉得这很正常。
艾守业下意识点点头递给他茶缸,然后又反应过来:“你认识他?怎么知道他姓钱?”
郑朝阳不瞒着老同学,把自己此行任务说了出来。
艾守业听后脸上表情有些凝滞,然后他长叹一声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小庙容不下大佛,水池子养不住蛟龙,钱主任迟早要飞黄腾达!”
“也罢,这是应该的,他这样的人才就得去更高的舞台展现自己,留在我们这个穷公社里的可惜了。”
“但也可惜啊,我们公社好不容易来了个好干部,他当真是个好干部……”
郑朝阳问道:“他这么好?我知道你心里傲气,一般人看不上,多少年来我还没有听到有人当得起你如此评价。”
“看这个。”艾守业不回答,而是用事实说话。
他从抽屉里取出个红绸布包,掀开是一把沪都生产的双箭牌推子:“钱主任来到学校好几次,看到学生头发乱糟糟、卫生脏兮兮后很看不下去。”
“他说少年要有少年的朝气、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现在每月第一个礼拜天,老师们轮流给孩子们理发。”
推子的钢刃闪着寒光,这是刚换的推刀。
郑朝阳接过推子看了看:“这是最新式的半自动化推子,是咱国家根据德意志一款发推研制成功的产品,投产时间还不到半年,现在产能可低了,钱进弄这么个东西给你们,怕是耗费不少心血。”
“不光推子,还有那个,你这里能看见水池不?”艾守业指向东方问道。
郑朝阳摇摇头。
艾守业说道:“待会吃饭之前我领你过去洗手,那里有肥皂盒,每天上学的时候,学生都得去洗手洗脸。”
“钱主任向你们单位进行申请,给我们公社所有小学和中学免费供应硫磺肥皂,按照人头,每个礼拜每个班级分配一块肥皂。”
“他说这个钱,供销社得出,要不然就让教育局出,因为学生是国家的未来,一个是饮食一个是卫生,这是影响学生健康的两大因素。”
“饮食方面现在没有条件给学生供应粮食,那就从卫生先下手,让学生们把手把脸洗的干干净净,因为病从口入嘛。”
郑朝阳吃惊的问:“他还申请了这样的政策?我不知道,我在省城接触不到咱们各县各公社基层执行的政策。”
艾守业轻叹道:“对,钱主任一手操办的这个政策。他说城里孩子都用香皂,咱们至少得让农村娃用上肥皂。”
郑朝阳慨叹道:“说实话,今天我们先下乡找社员去打听了他钱进和他领导的现在的公社供销社情况,全是赞美!”
“我们去找公社领导调查,公社领导一样的态度,全是夸奖!”
“我听的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所以特意想来你这里打听两句……”
“那你在我这里打听不到赞美和夸奖,因为我要拍钱进的马屁。”艾守业截住他的话开起了玩笑。
“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这些都不算什么,接下来这个才厉害。”
初中一间仓库被改造的格外多,墙壁刷的格外雪白。
以前初中的主要任务是学农学工,学习是次要任务,所以校园里多有仓库用来放置农具。
如今一间仓库被改为图书室。
推开门,新木头独有的清新味道伴随着书本墨香扑面而来。
两列四排八个崭新的书架靠墙立着,每个书架上都堆放上了书籍。
每一本书用报纸做了封皮,报纸上用毛笔写了书名。
郑朝阳随意抽出几本看了看:“《革命故事会》、《海洋战线》,呀,竟然还有《地理》、《地理知识》?这可是好书!”
“老同学你的毛笔字没落下,书名都是你写的,一看这个字迹看出来了,力透纸背啊。”
艾守业哈哈笑:“是我写的,不过我写的时候很轻,当不得你的力透纸背之评价。”
开过了玩笑,他又满含深情的抚摸书本:“对,是好书,都是好书。”
“两千三百六十八本!”艾守业像展示珍宝的老农,手指拂过书脊,“《十万个为什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开国元勋》、《趣味数学》,都是钱主任从市图书馆、机关单位淘换来的旧书。”
郑朝阳看杂志情况,确实是旧书。
他抽出一本厚书看,竟然是《红星照耀中国》,扉页上还盖着“海滨市国六厂藏”的蓝色印章。
郑朝阳的笔记本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看见书架底层整整齐齐码着《人民画报》,最新一期竟然就是上个月的书,封面是希贤同志视察科研单位的照片。
郑朝阳捡起笔记本塞进了宽大的中山装布兜里。
他说道:“临行前,我们单位领导给我们调研组开了个送行会,会上要求我们重点考察一些同志的群众基础。”
“现在来看,钱进的群众基础不用再考察了,是吧?”
艾校长说道:“肯定不用了,我不知道你们在生产队里调查出来什么,我只说我这个学校的一亩三分地。”
“在这里钱进的群众基础就是你现在看到的书,就是外面学生们干干净净的脑袋还有脸庞,就是不用老谢扯着嗓子喊而是可以敲的锣。”
“其实太多了,我要是给你一样一样的数,咱们真能数到吃晚饭。”
郑朝阳点点头:“我知道了,针对钱进的调研结束了。”
艾守业说:“他通过审查了,是不是他要升职了?”
郑朝阳说道:“我们单位要在各市成立一个新科室,叫做外商办,以后外商办还会下沉到县级单位,这将是个很重要的科室。”
“钱进肯定要调过去了,不过未必升职,海滨市的情况你不了解,用你的话说,这里是大庙是深海,海滨供销总社里神多菩萨多,鱼大龙也长。”
“钱进在乡下干的不赖,但资历和学历上还是差很多人挺远距离,我看他前景未必乐观……”
(本章完)
第196章 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第三季度第二次
第196章 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第三季度第二次扩大会议
八月下旬从节气上来说是秋天了,可海滨市的秋老虎异常猛烈,天气很炎热。
供销总社的大会议室里,三台吊扇一起转动却依然吹不散满屋的热气。
屋子里人员众多,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的主要干部全来了。
社长韦斌、副社长易学兵、劳资科科长崔虎、宣传科科长彭友良、政工科科长封长帆仓储运输部新部长祁东还有各县级供销社负责人等全来了。
长长的会议桌两边塞满了人,这还不止,上位参会人员席上还坐了省城总社副社长牛文化、组织人事处副处长郑朝阳、外事处主任周怀民、财务审计处干事孙鹏等人。
天气炎热,牛文化副社长解开灰的确良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军绿背心领口。
他是军官转业,身材魁梧、体格壮硕,不怕冷最怕热,此时正用一本蓝色册子当扇子给自己扇风。
在他面前的红漆会议桌上摆着份印有“机密”字样的文件,干部们目光从文件上扫过,纷纷迅速挪开眼睛。
不该看的不能看。
易学兵注意到牛文化的情况,便对会议室门口的办事员招招手低声两句。
办事员立马跑出去,回来的时候搬着一台18寸凤凰牌大风扇。
这风扇风力很强,放到牛文化身边后插电使用,呼啸的风吹走了热量还差点吹跑了机密文件。
牛文化松了口气,他摁住文件袋敲了敲瓷茶缸,用试探的语气问韦斌:“老韦,你们人齐了吗?”
韦斌沉稳的说:“齐了。”
“那开会吧?”
“好,领导,咱们开会吧。”
“同志们,”牛文化用夹着烟的手指敲了敲茶杯。
“咱们正式开会,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第三季度第二次扩大会议。今天会议议题挺多的,咱就不客气了,直接开始主题。”
“首先,今天传达总社七号文件精神。”
说到这里他对正在奋笔疾书的秘书点点头:“同志,今天是涉密重要内容,会后要根据开会人数进行抄送,不能将会议内容外露。”
秘书急忙点头:“领导,我明白!”
牛文化点点头,继续说:“同志们,今天召开这个会议,主要是传达中央关于供销合作社改革的重要精神。”
“根据这个中央的七五会议精神,全国供销系统正处于恢复重建的关键阶段。我先通报一组数据,去年的数据,很重要的数据。”
“截至1978年底,全国供销合作社商品零售额占农村市场的75%,农资供应量占国家计划的80%,怎么样,是不是很乐观?”
座中大小领导们纷纷点头说是,给大领导捧哏。
但谁都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出问题了。
果然,牛文化一拍桌子说道:“要是谁觉得乐观,那他就太乐观了!”
“各位同志啊,各位领导同志啊,我们出现了大问题,咱们省供销服务总社体系里存在部分物资库存积压严重而部分物资奇缺的矛盾,还有一个问题,基层负债率高达80%以上。”
他敲了敲桌上的文件,说道:“海滨市作为沿海大城市,你们的数据不好看,这可不应该呀,你们的基层负债率也很高,这怎么回事呢?”
韦斌咳嗽一声看向他说道:“是这样的,领导,我得汇报一下海滨市基层供销社在去年的发展情况。”
“我市现有基层供销社283个,双代店1287个,但受去年台风影响,三个县的基层供销社损毁严重,这就导致了大量资金用于灾后重建工作,学兵同志,报表是不是在你那里?”
易学兵点头,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报表交给牛文化。
牛文化低头看报表,韦斌继续汇报但减慢了汇报语速。
易学兵配合着又递交了几张报表和账单,牛文化看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省社办公室主任苏希望说道:“领导,要不然先进行下个议题?”
牛文化点点头,说道:“苏主任,那我先看看这些数据资料,你来主持下一个议题。”
苏希望喝了口茶水轻咳一声,说道:
“各位尊敬的领导、各位同志,根据中央总社文件,供销合作社要在下半年开始实现三性恢复工作——组织上的群众性、管理上的民主性、经营上的灵活性。”
“经过上级单位领导指示和我们省里主要领导干部的开会讨论,这项工作具体到海滨市,有几个重点。”
“第一个是所有制改革,逐步从全民所有制向集体所有制过渡,允许基层社开展横向联合。”
“第二个是业务调整,除完成国家统购统销任务外,可试点代购代销农副产品。”
“最后一个是人事制度,要清理非专业人员,充实基层力量。”
“在座各位同志应该都知道,嗯,国家接下来在经济方面将有重大变动,我们需要储备人才、重用人才,用上级领导的话说就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他的目光扫过崔虎:“相关科室特别是劳资科要尽快拿出方案。”
“这个议题上各位同志有没有疑问或者要补充的地方?”
月州县供销服务社的负责人高远举起手示意。
苏希望用笔帽指向他:“请这位同志发言。”
高远说道:“我们月州县有个西坪生产大队,该大队位于西坪山内部,历史上便积贫积弱,老百姓生活很困难。”
“该大队所属的公社供销社帮他们想了个招,西坪山土地资源少,如果种植粮食那在缴纳公粮后,余粮根本不够支撑老百姓生活所需。”
“他们除了种植公粮以外,其他农田主要种植经济作物,也就是蔬菜,然后供应城里各机关单位后勤,或者由国家回购。”
“考虑到蔬菜的经济价值有限,他们在公社供销社负责人的带领下开始腌制咸菜,由双代店乃至于供销社协助销售……”
听到这里仓储运输部新部长祁东忍不住说:“这不合规吧?”
苏希望摆摆手:“不不不,那位同志你继续补充,后面呢?”
月州县供销社负责人摊开手说:“他们的蔬菜品质好,咸菜做的也好吃,老百姓很喜欢,销售额很可观。”
“可以说长此以往下去,该大队肯定能在短短几年里甩掉积贫积弱的帽子,成为一个比较富裕的大队。”
苏希望看向牛文化。
牛文化抽了口烟说:“这是好事,该大队出售的咸菜是以大队集体为主体进行的,不是以个人名义进行的,对吧?”
“是的,领导,这个我亲自去调查过,就是以大队集体为主体。”月州县供销社负责人说道。
牛文化说道:“那这很好,这个情况需要内部登报进行宣传啊。”
“彭友良呢?”
宣传科主任彭友良立马举手。
牛文化指向他说:“彭科长,你还等什么?宣传资料赶紧给我递上来呀。”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业务调整表现,你看他们合法合规的完成了国家统购统销任务,然后生产了农副产品进行出售。”
“当地农民消费者喜欢且行了方便,贫困大队赚钱,这多好呀?”
“刚才你说他们公社的供销社帮忙代售了咸菜?”
月州县供销社负责人说:“对,实际上将蔬菜生产为优质咸菜这就是该供销社负责人的主意。”
“他甚至还说,首都有以酱腌菜和调味品闻名的企业六必居,扬州有专业从事酱菜、腐乳和酱油生产的三和四美,那么咱们海滨市为什么不能有个以生产特色咸菜闻名的西坪山咸菜呢?”
牛文化听的哈哈笑:“这个干部行啊,有种,放在部队里准是一号猛将。”
“我要是没猜错,这个同志是年轻人!”
这种事在今天出具政策指导之前属于擦边问题,如果是中老年供销负责人那不敢寻求冒险。
一直没说话的封长帆说道:“领导猜得没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钱进对吧?”
月州县供销社负责人点头:“对,钱进同志。”
牛文化喝了口茶水,若有所思的说:“噢,钱进啊。来,继续咱们的议题,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省社组织人事处副处长也是本次针对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外商办筹备组成员工作调研组组长的郑朝阳说道:“该进行市场化探索与风险管控这个议题了吧?”
“那个等一下,我补充一点,”苏希望说道。
“是这样的,中央总社强调咱们供销社要成为农村经济枢纽。各地要尝试建立‘生产-加工-销售’一体化模式,比如你们提到的这个蔬菜变咸菜销售的项目,这是个榜样。”
“另外中央总社特意提到了海滨市,海滨市海产品发达,要发挥这个优势!”
韦斌低头猛记录。
牛文化说道:“那咱们谈谈市场化探索与风险管控,祁东同志,这个议题你肯定有话说。”
韦斌、易学兵等几个市供销总社主管领导纷纷皱眉。
祁东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报告各位领导,我部上月擅自启用异地调拨解决柴油短缺问题的办法,虽超额完成运输任务,但存在政策风险。”
牛文化露出笑容。
他看了眼身边的苏希望,苏希望皱皱眉:“祁东同志,这时候就不要玩弄文字游戏了。”
“什么叫虽超额完成运输任务,但存在政策风险?”
“我问问你,所谓的异地调拨柴油工作,是从国外调拨吗?”
祁东摇摇头:“不是。”
苏希望说道:“对,不是,你们是从兄弟单位所在地区拉回去的柴油。”
“为什么你们还要异地购买柴油呢?因为现在柴油荒,现在各地都缺柴油。”
“你把兄弟单位的柴油给截走了,那兄弟单位怎么办?人家告状告到我们那里去了!”
祁东低头。
韦斌只好出来和稀泥:“祁东同志刚调过来担任仓储运输部主官,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他难免心急了,工作有些粗暴。”
海滨市是大城市,在省内地位高。
韦斌作为社长,他的级别跟牛文化是差不多的。
既然他已经出面了,苏希望就不好意思继续追究这件事了。
易学兵抽了口烟,说道:“祁东同志,既然咱讨论到你这里了,有件事我需要向各位领导汇报一下。”
“昨天装卸化肥时,仓储运输部出了点问题,祁东同志没有坚持使用咱单位的运输工,而是雇佣了民工去操作,结果民工搬运过程中因为放置不当导致两吨碳铵受潮……”
韦斌脸色一沉看向祁东:“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是严重的责任事故!中央三令五申要保障物资安全,你倒好,给我捅这么大的篓子!”
祁东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韦斌问他:“我问你呢,你说话,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祁东说道:“是这样的,各位领导,我在以前单位就测算过,使用编制外农民雇佣作临时工,同样工作效率能提升60%而成本降低50%,且能灵活应对突发需求……”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但我贪功冒进了,我向各位领导作严厉的自我批评!”
苏希望翻看笔记本,眉头习惯性皱起要批评他。
牛学习抢先说道:“海滨社的问题交给老韦自己解决,咱们继续部署下一步工作。”
韦斌知道牛学习是在居中调和,不想引发省总社和市总社的矛盾。
于是他很识趣,立马说:“这件事我亲自盯着解决。”
“第一是成立专项工作组,三天内提交调查报告。”
“第二我们会与兄弟单位协调,为兄弟单位补偿两倍损失柴油配额。”
“第三是立即暂停雇佣非职业搬运工的行为,等待省社批复。”
牛文化点点头:“韦社长既然跟进这两件事,那肯定好解决。”
“另外我们都知道海滨市各方面的基础不错,但在后面的工作里要注意节奏。想要改革没问题,中央这次重点会议提到了革新增效的话题。”
“可各位同志记住,改革不是蛮干,要在稳定中求突破……”
一项项议题展开又推进,终于到了最后一项。
郑朝阳将牛皮纸档案袋打开,里面是一份份的考核资料。
他将整理好的资料交给牛学习、韦斌等主要领导,说道:“这是我们调研组在整个八月份取得的考核结果。”
“我直接说结论,海滨市外商办筹备组22名成员中,钱进同志综合评分第一。”
“断崖第一高!”
牛学习和韦斌都提前听过关于此次调研考核工作的汇报结果了,此时再看资料只是走个过场。
于是牛学习翻阅着资料笑着说:“今天咱们主要领导都在这里,那得把外商办主任人选先定下来。”
“各位同志,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要说说?”
苏希望沉吟了一下,说道:“作为省社办公室主任,在海滨市外商办主任人选举荐工作上我认为我有一些发言权,这样我抛砖引玉,先响应学习同志的号召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手里翻阅着筹备组成员履历档案,最后翻出来一份说道:“海滨市供销总社后勤保障科程侠同志,1970年入伍,1975年转业到供销社。”
“前年负责防汛物资调度期间,创下三天成功调配了五千吨物资的纪录。”
他抬头看向其他人说道:“这位同志咱们在座各位应该不陌生,他的其他事迹我想我不需要赘述。”
“在这里我想说的是,外商办将是海滨市供销总社的新科室,开展工作后需要筚路蓝缕从零开始,这样恐怕就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同志进行领导。”
“程侠同志是军人,他的斗志、他的承压能力、他的韧性是不需要怀疑的,有这样的同志带队,我想外商办一定可以勇于战斗,勇于夺取胜利!”
易学兵笑吟吟的说道:“程侠这个同志我确实清楚,他是个好同志,唯独有一个问题,我昨天还见过他,他的学习能力有点不足。”
“本来我和苏主任一样的想法,而且我还考虑到外商办要跟外国人打交道,必须需要一位思想过硬、意志坚定的同志来带队。”
“可是程侠同志自从加入筹建组快半年时间了,外语方面毫无建树,英语日语俄语德语总得会一样吧?”
说着他摇摇头:“他是一样不会!”
“我询问了他这个情况加入外商办后怎么开展工作,你们猜他怎么说?”
“他给我来了一句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不能学习他们的语言,否则就是示弱,要让他们学习我们的语言!”
牛学习莞尔一笑,连连摇头。
苏希望见此不再多说。
他知道自己的提议被敲掉了,于是他问:“学兵同志,那你有好的人选推荐吗?”
易学兵敲了敲手里的考核材料,说道:“我想举荐财务科审计组组长廖春风同志,他是沪都外国语学院毕业,专业对口。”
“同时他父亲是省物资局干部,他从小耳濡目染对于带队开展工作相当有经验,我想他一定能带出一支好队伍。”
韦斌抬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老易这个同志的情况你了解吗?他确实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可他情况你清楚吗?”
易学兵说道:“不是很清楚,我跟他不熟。”
韦斌喝了口凉茶,说道:
“这个同志是工农兵大学生,下乡时候由当地贫农共同推荐入学,他的外语水平我了解,属于外国字母认识他、他不认识外国字母的阶段。”
会议室里想起偷笑声。
易学兵很尴尬。
他没想到自己举荐的人才竟然是这样一个菜鸡!
但他努力帮廖春风加分:“学习是一件终身要进行的工作,以前学的不好,以后只要好好学,总能出成绩的嘛。”
韦斌毫不客气的说:“学兵同志,一个猎人在公园里都打不到猎物,你让他去森林里,他能打到猎物吗?”
“廖春风上大学期间没有学习,现在大学毕业了,在单位上班了,结果他突然开窍又能学好文化了?”
牛学习笑着用笔帽敲了敲桌子:“老韦你还是那么幽默,我喜欢跟你一起开会,你总能让我学到新话语。”
“老周,抽调人员要走组织程序。老郑,你把所有同志的情况言简意赅的给大家伙介绍一下,大家多加讨论。”
“外商办以后会是很重要的部门,必须得选一位有能力带起强力队伍的同志当带头人。”
郑朝阳闻言脱稿进行讲解,有序的将22为筹备组人员这段时间在新工作岗位的表现、成绩和同事群众评价讲了出来。
其中他把钱进放在最后一位介绍。
别的人短的介绍三四十秒就结束,长的也顶多一分半钟。
可到了钱进这里他一直讲解了五分钟。
牛学习抽着烟笑道:“嗯,朝阳同志虽然没有举荐任何一个人,可他想举荐谁,我想大家伙都清楚。”
封长帆忍不住说道:“各位领导,郑副处长最后提到了钱进,作为调研组的一员,我想发表一下对该同志的看法。”
牛学习点头:“你说说。”
封长帆深吸一口气将钱进在公社的一些表现列举出来。
他最后说道:“我是政工干部,因为自店公社出了马德福这个败类、这个犯罪分子,我面对自店人民的时候总是感觉抬不起头来。”
“可钱进同志用扎实的工作帮我们擦了屁股,实话实说,在自店公社的所见所闻让我看到了一个扎根基层、默默奉献的供销社干部形象——”
“不张扬,不做作,却用点点滴滴的实际行动赢得了群众的真心赞誉!”
“熟悉我的同志都知道,我有半夜失眠的老毛病,多少年来每当我半夜醒来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干部才是好干部?”
“我心中有很多答案,可是这些答案都有些模糊,直到前些天去自店,钱进用他的行动给出了最朴实的回答,从那之后我就有答案了!”
牛学习饶有兴趣的问:“前面两位同志都在专业能力上被卡住了,这个钱进同志外语水平怎么样?”
祁东说道:“这个我大概知道一些,应该相当优秀,我上任后找甲港的同志谈话,他们提到过钱进找专业的英语教师学过英语。”
“另外他还要求他身边的朋友也学习英语,因为他认为国家未来少不了会跟外国交流,提前学习总比临时抱佛脚更管用。”
牛学习和韦斌对视一眼,前者笑着问道:“他为什么认为国家未来少不了要跟外国交流呢?”
祁东摇摇头:“我跟这位同志还没有聊过,对他的了解都来自于甲港的同志,所以我不清楚他的想法。”
牛学习又问封长帆:“长帆同志,那这个钱进的管理能力怎么样?”
封长帆立马将钱进对自店公社供销社的改造讲解出来,还将抄写的财务工作规章制度与财会、销售、仓储三大工种的改进工作一一做了讲述。
另外他展示了一张工作报告:“《论供销社在农村商品流通的作用》,这是他本月对自己基层工作的一点总结,写得比省报社论还透彻。”
牛学习要走了工作报告。
他看的连连点头又交给韦斌:“老韦,你们海滨市果然是藏龙卧虎。”
韦斌说道:“这个同志确实有两把刷子,他在搬运工大队上班的时候我就多次听闻他的立功表现。”
“此外他还发明了四款新式推车,在中央总社后勤装备处的实用工具发明大比武中斩获佳绩。”
牛学习问道:“那么,你们觉得这个钱进同志当新科室的负责人怎么样?”
崔虎迟疑的说:“钱进的表现和能力没的说,可他现在还是25级干部,按政策最多只能提到县科室负责人或者市科室副级负责人。”
“要是直接当市科室正职负责人这不符合规定,而且工资倒挂问题怎么解决?”
“另外像易副社长提到的廖春风同志是24级干部,钱进要是当主任那又出现了领导职级倒挂问题,更没法开展工作。”
彭友良站起来说道:“如果组织上准备给钱进同志升职,那职级问题我来协调!”
“市工人文化宫即将举办本年度上半年的劳模报告会,钱进同志是咱单位劳模人选之一,如果他当选劳模,这样调整职级就有了政策依据。”
易学兵急忙说:“先不着急调整职级,钱进的情况我大概了解。”
“他来到咱单位还不到一年,结果从30级的搬运工晋升到了25级的干部岗,这晋升速度已经有点太快了,不少老同志有意见……”
“老同志们有什么意见?”牛文化截住他的话反问道。
易学兵愣了愣没有回答。
牛文化将刚才扇风用的蓝封皮笔记本打开放在桌子上推出去:“同志们,本届高考结束后,《光明日报》按照国家指示,开辟了一个专栏专门介绍各地高考满分作文。”
“首先登出的是上届的满分作文,你们有没有关注过这个版块?”
一行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牛学习指了指笔记本说:“那你们可以看看我的剪报。”
“7月28号那一版上登记的是你们海滨市一位知青的作文,我没记错的话那位知青同志叫苏明远。”
“去年咱省里自主命题的语文作文主题是《难忘的一天》,苏明远的作文题目叫《解放卡车带我去战斗》,他里面提到了钱进这个同志。”
“海滨市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队长钱进同志,这应该跟咱们提到的是一个人吧?”
崔虎等人纷纷点头。
正在看作文的韦斌突然抬起头说道:“这作文写的着实出彩,以后他大学毕业了,咱争取挖他过来当笔杆子。”
牛学习说道:“估计咱抢不到,我托人打听过这个苏明远了,他被首都师范大学录用了。”
“那学校的中文系全国闻名,到时候要不是去中央的机关单位要不就是重点培养当老师再要么去报社工作。”
“算了,这是后话了,咱们言归正传,这个外商办主任人选怎么选呢?我投这个钱进一票。”
韦斌沉吟了一下,说道:“那我跟一票,也投给钱进。”
省里的主官和市里分管主官都投了赞成票,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纷纷将票投给了钱进。
韦斌最后说道:“友良同志,你回去找一下这一期的报纸,然后赶紧做个宣传专题。”
“咱们单位的同志上了《光明日报》,这可是大事,应该多加宣传。”
外事处主任周怀民问道:“那么海滨市外商办的主任人选就这么定下来了?就是这位钱进同志了?”
牛学习点点头:“对,不过我看了钱进同志的档案他在工作经验上确实有些差池。”
“那给他一个暂主任的头衔吧,给他点时间看看他的表现,如果他表现好,就把暂去掉,要是表现不好,就把主任去掉!”
其他人纷纷点头:“好。”
这样牛学习重重一拍桌子说道:“好了,就这么定了。”
“尽快给钱进发调岗通知,下个月根据中央总社要求,海滨市的外商办要在月初正式成立,就让他钱进准备上岗吧。”
“另外怀民同志你尽快安排一场学习活动,让海滨市外商办的同志都去外事处跟班学习,学习期间给他们完成岗位和编制转换工作。”
“长帆同志你让机要室把钱进的档案加密报送省社,我们那边需要一份留存。”
做出最终决定,会议便进入收尾阶段。
郑朝阳整理文件做最后的工作总结:“根据本次会议决定,现宣布——钱进同志任海滨市供销总社外商办代理主任,试用期三个月!”
封长帆起立说道:“我提议今晚召开总支扩大会议,传达本次会议精神。”
韦斌说道:“这个是有必要的,但关于钱进同志的工作任命需要做好保密工作。”
“他毕竟是年轻同志,带队能力经过考核了,但工作能力——嗯,好像也通过考核了。”
“反正年轻人嘛,多观察一下总归没错的。”
(本章完)
第197章 关于钱进同志工作调动的通知
第197章 关于钱进同志工作调动的通知
8月28号一早,县供销社给钱进送来一纸文件。
钱进满头雾水的打开,赫然发现里面是一张市供销总社的红头文件——
【海供发〔1978〕47号
关于钱进同志工作调动的通知
自店人民公社供销服务社: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供销合作总社〔1978〕12号文件精神,经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研究决定:
钱进同志自即日起调离自店人民公社供销服务社,赴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待岗。请该同志于1978年9月5日前完成工作交接,携带组织关系及个人档案至市供销服务总社劳资科报到。
此通知
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劳资科
1978年8月27日】
看过通知的内容,钱进知道自己在自店公社的工作结束了。
他默默地把搪瓷缸子搁在供销社光滑的水泥柜台上,缸底残留的茶叶梗慢慢沉下去。
玻璃柜台外,一个穿蓝布褂的老太太正踮着脚指向货架,柜台里面刘秀兰笑意盈盈为她挑选商品。
老太太离开,刘秀兰带着残留的笑意去摆正刚才动过的商品。
钱进说道:“刘师傅,我要调走了。”
刘秀兰下意识回头问道:“什么?不好意思,钱主任,我刚才没注意你说什么。”
钱进将工作调动通知交给刘秀兰。
刘秀兰大概的扫了一眼,脸上笑意被震惊所取代。
她将通知放在柜台上,难以置信的问:“钱主任,怎么这么突然?”
这事对钱进来说一点不突然。
因为他知道自己来公社下乡工作是单位针对自己的考核,不管干好干坏迟早调回去。
但这是他的推断,并没有官方文件背书,于是他下乡跟谁也没有说过这回事。
接下来他要跟接任者交接工作,可是通知里没说接任者身份,这样他只能先回到办公室里去整理文件资料。
3月下乡,如今8月。
时间过的很快。
他来的时候天气寒冷,晚上睡觉要铺着电褥子,可如今天气炎热,晚上睡觉需要开风扇了。
一边整理资料,钱进一边唏嘘。
八月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铁栏杆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道影子,像是给桌子画上了格子。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咚咚”的敲门声,没等钱进应声,门就被推开了。
“钱主任,听说你要调走了?”赵大柱吃惊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本账簿,额头上沁着汗珠,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他身后还跟着仓库保管员金海。
金海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瞪着眼睛一个劲看他,脸上表情很复杂。
钱进放下手中的钢笔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招手说:“你们来了?进来坐吧,我正要忙完手头工作找你俩呢。”
两人挤进办公室。
金海顺手带上了门,屋里人多,更加闷热起来。
电风扇在角落里“嗡嗡”地转着,吹出的风都是热的。
“是真的吗?真要回市里了?”金海终于开口。
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所以此时下意识的搓着手,黝黑的脸上终于换了表情,露出清晰的不舍之色。
钱进点点头:“组织上的决定,调我回海滨市。”
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们肯定好奇我调到哪个单位去,也肯定好奇组织上会派谁来担任新主任,可我跟你们说实话,通知上一概没有。”
红头通知还在桌子上,他直接推给了两人。
两人凑在一起盯着看,看完了纷纷叹气:“还以为小刘是开玩笑……”
“唉,钱主任你真要走啊……”
钱进说道:“看来是真要走了,刘师傅跟你俩感情深厚呀,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你俩了?”
心思细腻的赵大柱一听这话赶紧说道:“钱主任,你知道的,小刘不是嘴碎的人,是这公社小的跟个操场似的,哪有什么秘密?”
金海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凳子上,从口袋里摸出包大前门,抽出一支递给钱进。
钱进说道:“我不抽烟,咱在一起快半年了,你还没记住吗?”
金海苦笑一声:“记得住,肯定记得住,只是我给马德福递了快十年的烟,这个动作深入骨髓了。”
“刚才我被你调走的消息给弄懵了,我都没注意自己给你递烟了。”
钱进绕过去拍拍他肩膀:“我知道我知道,没必要解释。”
金海嘿嘿一笑,把烟转手给了赵大柱。
他划拉火柴自顾自地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
随即,刺鼻的烟雾在闷热的空气中开始盘旋。
金海抽着烟叹气说:“钱主任,您这一走,供销社可怎么办啊?刚来个明白人当主任,转眼又要换人,指不定换个什么人来呢。”
“老金。”赵大柱瞪了金海一眼,“别胡说。”
金海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这人说话直,就这样子。”
“再说了,咱办公室里就仨人,我怕什么呀?”
“再再说了,我这不是实话吗?钱主任在的这几个月咱们供销社变化多大啊?以前积压的库存清了,账目理顺了,连社员们来买东西态度都好多了。”
他压低声音,“要我说,钱主任这一走指不定会来个什么人。”
“就怕来个关系户,关系户看钱主任把咱单位调理的好过来摘桃子,摘桃子不要紧,就怕再来一个跟马德福一个德行的贪官。”
“金海!”这次赵大柱严肃起来,“你这话过了啊,在咱面前你随便说,咱都是自己人,这话出去千万不能说!”
金海哼了一声:“我又不傻,我出去能说这个?”
钱进看着两人争执,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两人是真心舍不得他走。
这些日子来他真心换真心,跟手下这帮人处的很好,都处成了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钱进也不能一个劲打官腔。
于是他说道:“要是我推断没问题,回到市里我应该会不大不小的当个领导,毕竟我是25级的职级待遇。”
“所以如果后面组织上派个贪官来你们不要怕,联系我,我像办马德福一样把他给办了。”
“可要是来个好领导,那你们别跟人家装逼,一定要好好配合人家工作,还是我平时说的那句话——咱就是为人民服务的。”
三人正在聊着天,门敲响,刘秀兰又来了。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
这是真伤心了。
“钱主任,“刘秀兰声音有些哽咽,“你这一走,我们心里空落落的。”
“你不知道,自从你来了以后,咱们供销社的风气变了多少。以前那些走后门、拿回扣的事,你一来就刹住了,我们跟社员的关系变好太多了……”
金海连连点头:“这个确实,小刘你上班时间短体会没那么深。”
“以前别看我在咱供销社上班,其实各生产队里没多少人乐意搭理我,即使偶尔有人找我,那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跟着钱主任干了,一切就变了,不光我们金家人,现在哪个队里人碰了我都爱说话,我亲家往我家里跑的尤其勤快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咱供销社能有今天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钱进这么厚脸皮的人愣是被他们的深情夸奖给夸尴尬了,“我不自谦,我确实做了作为供销社主任该做的事而已。”
金海一拍桌子说道:“问题就在这里,没有几个供销社主任能做到你做的这些事啊。”
赵大柱掐灭烟头,神情严肃:“确实,钱主任,你这就是谦虚了,你这工作哪里是供销社主任能做的?”
“不说别的就说我这会计工作吧,以前就是一摊烂账,我自己都理不清。结果你教我建新账本,规范记账方法,月初那阵省里来了领导查账,结果对我的工作赞不绝口……”
这点钱进倒是值得夸奖。
他为了做好主任工作是下了功夫的。
本来他不懂财会问题,愣是在商城买了好几本关乎基层财会工作的书籍来学习。
他指点赵大柱的知识便是从这些书里学到的。
但这个他不能说,便说多看书有好处,好好学习外语好处更多,“现在洋鬼子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正是这个道理。”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聊到了中午。
窗外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阳光已经移到了钱进的办公桌上,照的屋子里火辣辣的。
“好了,”钱进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到饭点了,你们先去吃饭吧,下午还得工作呢。”
“不过别往外透露我要调走的消息了,这事不着急传出去。”
三人依依不舍地起身。
金海走到门口又转回来:“钱主任,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让我家那口子杀只鸡……”
钱进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家刚给儿子办喜事,钱了不少,所以鸡先留着,让它管好自己的鸡屁股银行好好立功。”
送走了三人,钱进重新坐回桌前,心情波澜起伏。
毕竟是朝夕相处好一段时间的同事,说是像他的兄弟姐妹一样那就夸张了。
可自从他来到自店公社,这些人便选择站队在他这边对付马德福,小半年时间下来,他们一起工作、一起建设供销社,确实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他跟这些人分开,与跟徐卫东、魏雄图等人分开的感觉不一样。
离开城里的时候他只伤心于不能跟魏清欢朝夕相处了,其他人他管都不管。
因为他知道自己下乡是暂时事件,用不了多久会调回海滨市里去。
如今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要离开自店公社就是永远离开了,以后即使回来也是像回娘家看看。
而不是再回来长久住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他跟公社很多人已经见完了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含金海、刘秀兰等人,他们还会去市里见他,自己也会时不时回自店公社一趟。
可很多双代店的代销员、更多接受过他帮助的顾客,他跟这些人以后几乎不可能再相见了!
下午两点多,钱进正准备去供销社门市部看看,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是周古。
“钱主任!”以往表现沉稳的周古一进门就大声问道,“听说您要调走?是真的吗?”
钱进连忙让他坐下,又倒了杯凉开水给他:“慢点说,先喝口水。”
“我真服气了,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谁跟你说的?金海还是赵大柱还是刘秀兰?”
周古一口气喝干水,用袖子擦了擦嘴:“都不是,他们也知道了?嗨,他们嘴巴可真严实,一点口风也不露呀。”
“那你是哪里知道的消息?”钱进奇怪了。
周古说:“是运输队的小谢说的,他给我那里送尿素,然后说听县里领导提起过这个事,就问我是不是真的。”
“钱主任,这不是真的吧?不是,这还能真是真的!”
问到最后他整个人急迫起来。
钱进点点头:“是真的,调令已经下来了。”
周古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膝盖:“你这一走,咱公社怎么办?我们这些分销站可怎么办啊……”
钱进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你相信我好了,只要你们好好工作,不搞贪污腐败或者犯其他原则性错误,新来的主任不会撤你们职的。”
他理解周古的担忧。
周古是他上任后提拔的第一个人。
老领导走了新领导上任,他自然担心自己遭受清算。
这方面他和赵大柱等人不一样,他不是供销社的正式工,是临时工、编外工,人家领导说要撤他就能撤他。
于是钱进习惯性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分销站都运转得很好,你们的工作不会有事的。”
“尤其是你的合作商店搞的很好,我下乡时候找社员打听过的,他们对你工作能力的评价很高,你好好干吧,放心的干吧,你完全有能力继续做好工作。”
“上午金海他们来找我也提过怕被新领导穿小鞋这件事,我把当时送给他们的话也送给你。”
“记住,不管谁来接替我,你们都要坚持一个原则:为群众服务。只要你们能干好这点,我保你们不会出事!”
周古重重地点头:“钱主任你放心,我老周就是从最穷的公社里走出来的,你吩咐我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呢,就是……”
他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就是舍不得你走,真舍不得你走。”
钱进把周古劝走,去大堂里头转悠一圈。
大热的天来,来供销社买东西的人都少了,但来办事的人多了!
这次是食品站的曹梨和孙友财,后面还跟着回购站的站长管二斗。
钱进一看他们联袂而来,下意识看向刘秀兰。
这把小姑娘给看怕了,使劲摆手说:“我没说,什么都没说。”
钱进苦笑道:“我不是要责备你,我知道你什么都没说,肯定是老周说的!”
他此时有些懊恼。
光顾着叮嘱金海刘秀兰和赵大柱三人了,之前送周古离开的时候他陷入了经验主义,以为自己也叮嘱过周古了。
实际上他压根没叮嘱周古别对外透露自己调走的消息!
显然周古没有他的吩咐也没有保持机密的觉悟,已经把消息传给同事了。
钱进问孙友财:“是不是老周跟你们传了消息?”
孙友财满怀希望的问:“他瞎说呢?”
钱进说道:“没有,他说的是事实,不过这消息现在还不能往外传。”
“你们没把我要调走的消息传出去吧?特别是你,曹梨,你最爱跟人传消息了。”
曹梨急忙说:“钱主任,这次我谁都没说。”
钱进又看向孙友财和管二斗说道:“你们俩呢?”
“算了,不用问老管,老管是信得过的,他肯定不会乱说。”
管二斗冲他感激的笑,又有些遗憾。
有个懂自己的领导不容易,可惜,马上就没有这个领导了。
孙友财解释说:“我也没有跟任何人传你的消息。”
钱进说道:“那赶紧把老周叫过来,那个老孙你去叫。”
孙友财讪笑道:“恐怕得钱主任你自己去叫了,你骑着摩托车能追上他,他已经骑着自行车往他们西坪跑了……”
钱进无语。
不用说,周古这是给周铁镇送消息呢。
孙友财又劝说他:“钱主任,你调任的消息是瞒不住的,现在半个公社估计都知道了。”
钱进一愣:“什么意思?你们不是都没往外说吗?”
“可刚才老周跟我俩说的时候,我们食品店里好几个老娘们在称豆饼呢。”孙友财无辜的说。
曹梨补充了一句:“那几个老娘们我知道,嘴碎的跟笊篱舀过的豆腐脑似的,你都不知道有多碎。”
“这么说吧,听说国六厂的纺织女工缝线本事大,可就算国六厂所有纺织女工缝她们的嘴也缝不起来,太碎了!”
钱进很无奈。
不过消息传出去就传出去吧,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接下来的工作是跟接班人交接工作,消息传出去也不耽误什么。
他又看向管二斗,诧异的问:“诶,你怎么还拎着苹果过来?”
沉默寡言的新任回购站站长手里拿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是我战友昨天刚给我送来过的苹果,是国光苹果,可甜了,我寻思给你送几个尝尝,怕你和群众都觉得我是送礼。”
“现在你要调走了,那我再给你送点东西应该算不上送礼了。”
钱进调侃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是高升了,你现在给我送东西更属于送礼行为了。”
管二斗大吃一惊:“啊?钱主任你是高升了?那、那我再把苹果拿回去好了。”
曹梨嘴巴可比他灵活多了,说道:“就钱主任在咱公社的表现,他能不高升吗?”
“咱都知道,他斗倒了马德福那贪污犯,又把咱供销社上下工作给捋顺了,这不都是重大立功表现吗?这样他肯定要升职嘛!”
前段时间她表现很低调。
毕竟她招惹过钱进,另外她也聪明,钱进和马德福两个神仙打架,一个凡夫俗子靠边站,因为她本来也算不上马德福的心腹。
她能进食品站是王胖子馋他身子,所以她以前顶多能在食品站里大吃大喝或者往家里带点馒头油条咸菜,不敢从粮油米面肉菜等源头食材上搞贪污。
结果这救了她一命。
组织审查发现她只有往家里隔三差五拿点食品站是剩饭剩菜这种事,又因为她被王胖子利用职权逼奸,组织考虑到她犯错不大而受害不小,便没有追究她责任。
这样钱进也就没换掉她。
毕竟食品站是重要单位,有个老人在,工作进行的始终能顺利一些。
但钱进不喜欢曹梨,所以前些时间不怎么跟她打交道。
如今看到曹梨用话挤兑老实的管二斗,他顿时不高兴了,直接去从管二斗手里接过苹果说:“你任何时候给我送几个苹果,都算不上送礼。”
“再说你的品德你的觉悟咱公社谁不知道?你就是对外说自己给领导送礼来着,也没人相信呀!”
“另外我不是高升,我是跟你开玩笑呢,实际上我到底被调岗去哪里还不清楚呢。”
管二斗听出他话里对自己的维护,顿时咧嘴露出个笑容。
孙友财在后面欲言又止。
钱进问道:“怎么了,有话你们说就行了,咱都是一套班子的同志,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对了,可别搞拍马屁或者肉麻那一套,我可受不了。”
孙友财讪笑道:“不是不是,钱主任,是这么个事,我想问一下您走了,咱们食品店的改革还能继续吗?那些新制定的卫生标准、服务规范……”
钱进将苹果拿出来一掰两半分出去。
难怪孙友财欲言又止,这确实是个为难话题。
他想了想说:“首先,改革不是为了某个人,是为了更好地服务群众。如果你们坚持原则,按规范办事,那对咱们供销社对你们个人都有好处。”
“其次,我推行的改革方案是个人行为,是我的工作项目,等接班的领导来了,我会跟他交代清楚,希望他能继续下去。”
“如果他对这些工作有异议,那你们不必坚持下去,听新领导的安排好了。”
三个人沉默的点头。
他们知道钱进这番话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
他们也知道钱进是个厚道领导,要走了还在琢磨着怎么安置自己等人。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电风扇的嗡嗡声显得格外清晰。
阳光已经移到了墙上,照在那面“月州县供销社先进工作单位”的锦旗上。
这是今年上半年的评比所得,过去马德福当政自店公社供销社的主任十几年,从没得到过先进工作单位嘉奖。
钱进第一次上任甚至还没干满半年,就带队拿下了这份荣耀……
(本章完)
第198章 新主任接班,萧规曹随
第198章 新主任接班,萧规曹随
荣耀能给团队带来战斗力。
尤其是对于管二斗这样的人来说,自家单位能成为县里的先进,他一直大为骄傲。
钱进离开的事,他最是受伤,他见识过马德福这种领导的丑恶嘴脸,很担心接下来到来的领导也是这个情况。
这样他犹豫一番,还是笨嘴笨舌的开口:“领导,您能不能跟组织上说说,别调您走啊?咱们单位需要您这样的领导。”
曹梨多嘴的说:“管二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咱领导高升是好事,咱都跟着高兴跟着有荣誉感,再说咱领导是回城,他家在城里,媳妇在城里,总跟媳妇分居两地不是个事。”
“咱们虽然热爱领导,可不能阻碍领导的进步呀,你说是不是,老孙?”
孙友财耿直的说:“我就会蒸个馒头烀个饼子,别的都不懂,反正钱主任觉得怎么好,那我就怎么着。”
经过曹梨一番话,管二斗明白自己说了蠢话,便赶紧解释说自己没别的意思。
金海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他靠在门框上说:“要我说各位同志,咱们就别给钱主任添乱了,咱能改得了上级领导的决定?”
他环视一圈,说:“要不这样,咱们找个时间凑份子,去县里找国营饭店给钱主任饯行!”
众人纷纷附和。
钱进大笑:“可算了吧,城里国营饭店有什么好的?我不稀罕,好东西都在在农村,咱农村的粗粮淡茶最养人。”
“最后咱们肯定要一起吃个践行饭,不过不去县城,咱们自己做,现在这里就一位大厨,得让他好好露一手。”
孙友财讪笑:“我见过钱主任做饭,我手艺可比不上钱主任呢。”
钱进暗道你见过啥呀,你那见到的都是预制菜,味道当然好。
他换了话题,跟众人讨论到时候会餐吃什么菜。
现在大家肚子里很缺油水,聚餐这种事总能调动起情绪来。
于是众人积极讨论起来,办公室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了。
后面又有人来找他,刘建国也来了……
钱进这几个月的工作干的着实不错,跟公社各单位的工作人员和大队生产队的大小干部们处的也好。
如今得知他要调职回市里,知道消息的人都是既震惊又无奈。
工作地从公社转到市里,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
所以他们上门过来问一问具体情况,然后想跟他约着一起吃个饭。
只有管二斗想让他继续留在公社,其他人知道,人往高处走,钱进不会放过调回市里的机会。
实际上如果他们有机会被调到市里去工作,他们肯定会立马拍屁股走人。
然后三人成虎这个成语在公社再一次验证。
钱进要调走的消息当天下午传出去,又有调来领导消息当天下午传进来。
这下子办公室里又热闹了,回到各自岗位不到一个礼拜的孙友财、金海等人全汇聚过来,这次除了回大队的周古,其他人全来了……
“听说新来的主任是县供销社王副主任的亲戚,”金海面色凝重,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人我认识,作风强硬得很,他以前在红旗双里公社当副主任,他们单位的职工背地里都叫他‘王阎王’。”
刘秀兰慌张不已:“啊?真要来这么个领导?钱主任是真的吗?这可咋办?你在的时候,从来不为难我们……”
钱进闻言摇头:“这都是哪里来的消息?我这边一点信息都没有!”
“公社蔡主任刚从县里回来,他去县供销社办事,恰好听到了这消息。”曹梨积极的说。
赵大柱皱眉说道:“确实是蔡主任那里传出来的,那个王阎王我认识,哎呀,他倒不是马德福那种贪污犯,就是工作手段粗暴。”
“这个领导最喜欢骂人,着急了还会打人,唉,难办!”
一声长叹,他的眉头便皱成了个“川”字。
刘秀兰还是小姑娘做派,得到了这个坏消息,忧虑之色全挂在脸上。
金海抱怨说:“县里领导真是瞎搞,咱自店供销社好不容易在钱主任的带领下从全县倒数变成了先进,咱们职工待遇改善了,工作氛围也好了,如今把他调走,派来个活阎王,后面咱们有罪受了!”
孙友财眼巴巴看向钱进:“钱主任,真的是个活阎王来接替你工作?”
钱进确实不知道情况,此时他能做的就是推诿。
可那么做也不是他的风格。
他在办公室里背着手转悠了两圈,下定决心说:“他妈的,同志们,我真是对你们掏心掏肺了啊。”
“现在我打电话给市供销社的崔虎科长,他肯定知道咱们单位人事安排。”
“我自从进入咱供销系统从没给领导私下里打过电话,今天破例了。”
他确实没给领导私下打电话,他都是直接上门送礼……
供销系统的正式职工派遣都是跨级决定,也就是说,公社一级干部任命由县一级申报市一级审批。
这样崔虎自然了解情况。
他拨号把电话打了过去,先聊了崔虎家里养的那群猫。
这个切入点是对的。
崔虎的口气一下子放软了,然后问道:“你打电话浪费国家的电信费,估计不是专门为了关心我那帮小毛崽子吧?说,想打听什么?”
“我可告诉你,关于你的新岗位安排是机密工作,我不能透露。”
钱进急忙说不是为了自己打电话的,他实打实的汇报了公社供销社里的情况,然后打算解释一番自己打电话的用意再询问消息。
结果这次崔虎很直接的给了他答案:“让你手下的同志好好干活,别整天瞎打听瞎琢磨。”
“你们公社的供销社现在形势一片大好,组织上怎么可能从外调将领导你们的工作?”
“实话跟你说吧,经过你们县供销社党委研究决定,任命是这样的。”
“原自店公社供销社会计赵大柱同志为供销社主任;任命原二会计售货员刘秀兰同志为第一会计;县社会尽快调来一名新售货员补充空缺……”
钱进大喜,急忙道谢。
办公室里出奇地安静。
因为大家伙刚才都在屏息静气倾听电话里的声音。
如今听到了领导亲口发出的信息,他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便也没人开口。
钱进向崔虎道谢挂断电话,他看过去。
赵大柱呆立在原地,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随着思想上接受这件事,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惶恐的喜悦上。
“老赵?”最终金海第一个出声,他惊喜的猛拍赵大柱肩膀,“我仦!好家伙,你当主任了?!你以后成我领导了!”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闸门,办公室里瞬间沸腾起来。
一行人一拥而上,把赵大柱团团围住。
有人拍他的肩膀,有人握他的手,七嘴八舌的祝贺声此起彼伏:
“赵会计不对,是赵主任、赵主任!恭喜啊!”
“太好了,是老赵当主任!”
“这下放心了!老赵你可不能当赵阎王啊……”
赵大柱被围在中间,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如同范进中举。
噫,我中了!
他在建国后第二年就进入供销社上班,起初也是从售货员干起,然后当二会计,最终独当一面做会计。
如今,他已经当了二十七年多的职员,年龄直奔五十岁。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以会计身份退休。
结果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当上主任。
他的眼睛一时有些发红,伸手拧了拧鼻子后习惯性客气:
“嗨,你们别着急,上级单位还没有下发文件,我认为一切还有变数呢……”
“老赵你怕什么?市里劳资科的领导发话了,这肯定是板上钉钉了,咱这里是个公社的供销社,没有人盯着这里主任的位置。”金海大咧咧的说道。
曹梨露出夸张的笑容,说道:“还叫老赵呢?该改成叫赵主任了。”
赵大柱急忙说:“钱主任还在这里,咱们不着急,叫我老赵,还是叫我老赵。”
钱进说道:“好了,都是自己人,赵主任你别瞎客气了。”
“我负责任的跟你说,你的位子稳了!”
面对他笃定的态度,赵大柱张了张嘴,终于不再客气。
如此一来他积压的情绪缓缓释放,再开口声音便有些哽咽了:“我不行啊,钱主任,你了解我的脾气和能力,我哪能当主任……”
“怎么不行?”钱进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在供销社工作这么多年,业务最熟,咱们同事关系和群众基础也好,领导做的这个决定很正确。”
“另外你别妄自菲薄,马德福那个逼样的都干了十几年的主任,你比他优秀几十倍,你怎么还不能当主任了?”
“另外的另外,别光关注咱们赵主任,还有咱们的刘会计呀。”
众人恍然大悟,急忙找刘秀兰。
刘秀兰站在人群外围,一只手捂着嘴,眼睛湿润。
赵大柱没想到自己当主任,她更没想到自己会被提拔为会计。
售货员工作好,可会计更受人尊重,工资也更高。
平时她并没有透露过自己家庭情况。
其实她家境贫寒。
如今调职当了会计,工资更高了,家里生活会更好一些。
“小刘,我这个老大姐得恭喜你、得向你学习呀。”曹梨上去一把抱住她,“你当会计了,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姐妹。”
其他人暗地里撇嘴。
你是人家屁的老姐妹!
刘秀兰这才回过神来。
赵大柱性情沉稳她则是小姑娘心性,一激动眼泪便流到了下巴:“我我我还有好些工作需要学习,钱主任,我这个二会计还没有干好,就当会计,我我,我害怕我犯错误……”
钱进这次并不盲目的鼓励她,而是实事求是的说:“会计工作需要工作一辈子,学习一辈子。”
“你需要学习的地方确实很多,但你有两个巨大的优势。”
“第一,会计需要细心,你的心思很细腻,公社供销社的会计工作不复杂,主要靠心细,你恰好有这个优点。”
“第二,咱们赵主任是你师父,赵主任当了主任以后还要从事部分会计工作,他会帮助你。”
然后钱进看向赵大柱:“赵主任、赵大柱同志,我说的对不对?”
赵大柱哈哈笑道:“对对对,钱主任说的一点没错。”
“咱们这套班子还在公社里嘛,接下来我先带你工作,你抓紧时间学习,然后你工作我检查,最后你就能独自负责咱单位的会计工作了。”
话题转移到别人身上,他终于从最初的震惊和喜悦中缓过神来。
孙友财在旁边提醒他:“赵主任,这事肯定是钱主任在后头使劲了……”
“对对对,”赵大柱连忙点头。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工作。
他一把握住钱进的手大声说:“钱主任,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现在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感谢组织上的信任,更感谢您这些日子的的培养……”
“停下,给我停下!”钱进很无奈,“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性子?”
“干什么?现在成拍马屁大会了?”
“你赵大柱成为新供销社主任,说实话这就是领导有眼光,跟我关系不大。”
“我实打实的说,我不知道领导们怎么安排我的工作也不知道领导怎么安排咱供销社岗位,你这次当主任,我一点力气没用上,所以你别感谢你,你感谢我那我认为你是讽刺我!”
曹梨在旁边说:“钱主任,你也是在谦虚呀。”
“我是个老实人,我说句公道话,首先老赵能当主任这肯定跟他自己努力有关系,老赵多少年的会计,我们都知道,他工作认真负责,账目清清楚楚,群众关系也好,升职当之无愧。”
“可他能升职钱主任你说没使劲,我们这些当下属的第一个不同意!”
“第一是你主持的马德福落网工作,要是他马德福还是主任,老赵能当主任?即使他马德福高升,他马德福会唯才是举,让老赵当主任?他肯定安排他那些爪牙嘛。”
“第二是钱主任规范了咱们工作,带着咱们这些手下拿了奖获得了荣誉,我敢说老赵能当主任,肯定跟他受到的嘉奖脱不开关系!”
赵大柱的会计工作确实受到了市供销总社的嘉奖,他的新账目做的清晰,他将钱进对基层供销社会计工作的规范整理后上报县供销社请求推广。
这两方面都有钱进的功劳。
其他人听了曹梨的话纷纷点头。
金海在旁边五味杂陈。
这娘们不光骚,还他娘很会舔男人沟子,本来这应该是自己的词。
赵大柱得到提示如梦初醒,立马狂点头:“对对对,小曹说的对。”
“钱主任,要不是您来了以后整顿供销社,建立新制度,教会我们那么多工作方法,我哪有今天……”
然后他突然挺直腰板,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向您保证,接下来我的工作方针就是萧规曹随,以后我要按您定下的规矩来,把供销社办得更好!”
“对!我们支持赵主任!”金海大声附和道。
这次他抓住机会第一时间开舔。
其他职工也纷纷表态支持。
钱进不再一味谦虚。
其实他心里很高兴。
赵大柱虽然不是他培养的人,可他确实给供销社的会计工作提供了很多帮助。
这样赵大柱能够接班,让供销社继续按照他的路子运行下去,实在是一件好事。
金海在旁边抓住机会表现自己,他高声喊道:“同志们同志们,钱主任高升、赵主任上任、小刘调岗,今天咱单位有这些好事发生,咱们是不是该呱唧呱唧?”
一群人开心鼓掌。
金海继续喊:“咱单位有今天都靠钱主任,那是不是该让钱主任说几句?”
“钱主任说几句!”一行人积极的喊叫起来。
看到众人都高兴,钱进也不想冷场子,便用套话说了两句:
“赵大柱同志担任主任,刘秀兰同志担任会计,这是县社经过充分考察做出的决定,希望大家像支持我一样支持他们的工作。”
其他人立马喊:“一定!”
“钱主任放心!”
“我们肯定配合新领导!”
办公室里气氛热烈,平日里过节发福利都没有这般景象。
钱进不想继续当人群焦点,便把赵大柱拉过来:“我这个老主任说完了,让咱们新主任发表一下感想吧。”
赵大柱站在人群中央清了清嗓子:“各位同事,我赵大柱在供销社干了二十五年会计,从来没想过能当主任。”
“今天组织上信任我,大家支持我,那我一定不负众望,保持钱主任给咱们供销社留下的优良传统,继续为社员群众服务好!”
“好!”众人齐声喝彩,有人甚至鼓起掌来。
刘秀兰挤到前面,红着眼圈说:“赵主任,我一定尽快熟悉会计工作,把账目管好。”
赵大柱连连摆手:“别叫我主任,还是叫我赵老师。”
他转向钱进:“钱主任,您看我们接下来……”
钱进说道:“接下来就是交接工作。”
“本来我还挺愁这个事的,既然是你接任,那这事简单了。”
“你对公社供销社的情况比我熟悉,我再带你走一遍各个分销点和兄弟单位,让他们知道你当了主任,其他的没什么了,是吧?”
赵大柱急忙说:“我听你的安排。”
钱进挥挥手:“那其他人继续工作,咱俩开始交接。”
其他人火速离开,着急出去八卦。
原本因为钱进调走而笼罩在供销社上空的阴云,被这个意外的好消息一扫而空。
赵大柱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了,说道:“钱主任,我请您吃个饭吧?您看自从您来了,我竟然还没有请您吃过饭呢。”
钱进说道:“这个没问题,今晚我去你家里蹭饭。”
“不过现在嘛,你该坐下准备工作了。”
他把办公桌后的椅子拉开,将赵大柱按在上面。
赵大柱坐在主任位置上,屁股只敢坐一半。
他双手下意识交叉在一起,看着熟悉的桌面和不熟悉的观看角度,一时之间心里百感交集。
自己!
终于坐到这个位子上了!
(本章完)
第201章 有些老物件,你要不要
第201章 有些老物件,你要不要
钱进跟随孩童们开开心心回到大队部,蹲在大队部门口的周铁镇见此咧嘴笑:
“钱主任,跟这些崽子去后山玩的还行?”
钱进感叹道:“简直太行了,你们西坪群山是宝藏之地,相信我吧,周大队,以后你们队里会富裕起来的!”
队里社员对他真心实意,蔬菜田里最好的菜被挑出来,源源不断的送过来。
竹篾簸箕里堆着翡翠色的黄瓜,顶带刺的新鲜劲儿还凝在晨露里。
有人拿着针线去地里摘来了新鲜的小辣椒。
红艳艳的椒串在穿堂风里摇晃,像是挂了串小鞭炮。
钱进看到这么一大串小辣椒送到都要无语了:“什么意思?今天给我来个炒辣椒?”
“给你带回去,这都是俺仔细挑出来的好辣椒。”来送辣椒的妇女腼腆的笑道,“你尝尝,这辣椒可好吃了。”
“还是尝尝这个吧。”周铁镇把黄瓜递给他,又让人去双代店要来一小盘甜面酱。
“黄瓜蘸酱,这在以前是俺招待客人的下酒菜。”
这个吃法很寻常。
钱进沾了点甜面酱咬下黄瓜头,咔嚓声响中,汁水满嘴。
王小英收拾了报纸说:“大队,领导已经回来了,咱蹲在这里吃黄瓜蘸大酱算什么事?赶紧带领导回家里去吧。”
周铁镇嘿嘿笑:“先叫领导歇歇脚,那帮野崽子我了解,进山跑的跟兔子一样,撒欢的折腾,肯定把钱主任给折腾累了。”
钱进笑:“没事,我这体格可不差。”
这不是自谦。
几个月的下乡之旅算是他修身养性、恢复精力了。
结婚后在魏清欢身上耗费掉的精力又积蓄起来,如今他还是生龙活虎的好汉。
午饭张罗在周铁镇家里,钱进正要跟着过去,有老汉挑着竹篓颤颤巍巍的走过来。
周铁镇立马迎上去:“四大爷,怎么样?”
“准成。”老汉笑呵呵的捋胡子。
周铁镇从他肩膀上卸下来竹篓,打开盖子给钱进看。
竹篓里全是青灰色的虾,很鲜活,在里面蹦蹦跳跳,每一只虾那细长的触须都在颤动。
钱进问道:“老爷子这是给我去捞虾来着?嗨,你们太夸张了,至于吗?”
老汉认真的说:“至于,至于,你给俺大队又办双代店又送新品种的菜,我们招待你杀一头牛都是应该的,何况只是去捞虾?”
他又补充说:“不过这虾也好吃,不比牛肉差多少,这是二罗涧溪流的虾,肉质紧实。”
说着他抄起竹篾编的漏勺捞了虾给钱进看,活蹦乱跳,异常鲜活。
钱进解释说:“我知道,老大爷,我相信这虾好吃,可您老这么大年纪了,还以为我这一口吃的去忙活,我怎么过意得去呀?”
他又责备周铁镇:“你也真是的,让孩子们给我捞点鱼就可以了,怎么还为难老同志去给我捞虾?这不像话!”
“像话,怎么不像话?”周铁镇哈哈笑,“捞虾跟捞鱼不是一回事。”
“你跟着铁蛋那些野崽子去溪流里看过了,鱼捞到不少,是吧?虾呢?捞到虾了吗?”
“告诉你,山溪里的虾跟鱼不是一回事,不懂行的别说捞虾了,就是找都找不到!”
“别看我们都是在西坪山里住了一辈子的人,却捞不到什么虾,我四爷爷是好手,所以必须得让你出马。”
王小英在旁边看淡水虾,赞叹说:“个头真大。”
对钱进见多了海虾的人来说,淡水虾的个头不够看。
这些河虾最大的也就跟他小拇指个头差不多,多数才半根中指长短。
但考虑到这是河虾,那确实个头不小了。
老汉笑着说:“小个头的我挑出来了,给钱主任吃大个的!”
钱进招呼老汉:“大爷,走,今天中午一起喝两盅。”
老汉摆摆手说:“我去不了,我家里头的婆娘已经做好饭了……”
“大爷,中午的饭晚上还不能吃了?今天中午听我的,你必须得去一起喝两盅。”钱进拽住他的衣袖。
老同志为了他一口吃的费了不知道多少力气,他肯定不能干吃,必须得带去上酒席敬一杯酒以表心意。
钱进给周铁镇使眼色,周铁镇笑道:“是,四大爷,一起去吃饭,今天桂芳做的菜肯定多,一起去,咱爷们也好些日子没坐下了。”
老汉一看走不了,不好意思的笑了:“你们领导的酒席,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坐着干什么?”
钱进坚定的说道:“去陪我这个领导喝口酒行不行?领导想和人民群众坐在一起行不行?”
老汉闻言笑道:“行行行,钱主任你这么说我怎么能走呢?”
海滨市的八月几乎是全年最热的时候,晌午的日头很毒,毒日头烤得土路发白。
在山里头全是树荫还有山风不算遭罪,走在路上晒着太阳可遭罪了。
大队部门口到周铁镇家门口有一公里,这一路走来钱进汗出如雨,等他到了周家门口,的确良衬衣已经湿透,紧贴在结实的脊梁上。
周铁镇家的大黄狗听到陌生人脚步跑出来,冲着钱进‘晃晃晃’的叫。
见此周铁镇上去飞起一脚,这狗立马乖巧了,耳朵归拢成飞机耳,围着周铁镇亲热的舔他的手。
周铁镇没好气的挥手:“滚滚滚,大热天舔我一手的口水,滚一边去。”
“铁镇,钱同志啥时候到啊?”屋里传来妻子刘桂芳的喊声,伴随着铁锅铲子碰撞的脆响。
“已经来了!”周铁镇吆喝,“该下锅的下锅,该上桌的上桌!”
他转身走进院子,顺手从井台边抄起葫芦瓢,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水珠顺着他的络腮胡子往下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葫芦瓢扔回去,钱进捡起来又来了一口。
周铁镇用袖子抹了把嘴,心里头热乎乎的。
钱主任从没有看不起乡下人!
这样的好干部要回城了,他这个大队长说什么也得好好送一送。
“桂芳,菜都备齐了吗?”周铁镇大步走进灶房,扑面而来的是油炸食物的香气,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刘桂芳正站在土灶前,手里的大铁铲翻动着锅里金黄的知了猴。
她四十出头,圆脸盘被灶火烤得通红,碎布衫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齐了齐了,菜都送过来了,就搁筐子里。”她头也不抬地答道,手腕一抖,锅里的知了猴翻了个身,炸得更酥脆了。
周铁镇蹲下身,掀开盖在柳条筐上的湿布。
黄瓜翠绿得能掐出水来,西红柿红艳艳的像挂了层釉,紫得发亮的茄子、青辣椒、嫩豆角,还有一把把芸豆,全都水灵灵的。
钱进走来客气的说:“没必要这么麻烦,咱们都是自己人……”
“就因为是自己人,所以要吃好的,钱主任你看看,这菜我让人专挑那最鲜嫩的。”周铁镇指着蔬菜说道。
钱进给他们大队的白玉黄瓜如同水果,好看又好吃。
周铁镇从筐里拣出根黄瓜递给跟来的老汉:“四叔,吃一根。”
老汉不客气,在裤腿上蹭了蹭就咬了一大口。
咔嚓咔嚓的声响伴着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他满足地眯起眼:“这黄瓜真不一样,跟甜瓜似的。”
忙活中的刘桂芳偶然回头,看到钱进将带来的两个网兜放在角落里。
她赶紧把铲子塞给周铁镇,上来提起网兜要还给钱进:“钱主任,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能来上俺家里吃顿饭,俺全家脸上都有光,你怎么还带东西?这不是看不起俺家吗?”
钱进认真的说道:“对,我也是这么跟我媳妇说的。”
“可是她人倔强啊,她得知我今天要上门来吃饭,非得让我带上这些东西。”
“她还说了,这跟我没关系,这是她给你家里的一片心意,所以你家里要是不收没事,回头她来的时候你们让她带回去!”
老汉听到这话冲刘桂芳竖起大拇指:“要不然人家能当干部呢,这张嘴真厉害。”
刘桂芳笑道:“钱主任是厉害,你这肯定胡说,弟妹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城里呀……”
“那你给她送城里去。”钱进要往外走。
刘桂芳说:“不是,我意思是你找的理由而已,弟妹在城里哪能给你收拾东西?”
钱进摊开手:“她昨天来看我来着,顺便帮我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提前带回城里去。”
“可惜她今天还要上班,否则我无论如何得带她来咱西坪山转一转。”
周铁镇回头喊:“行了,媳妇,别跟领导客气了,人家没拿咱当外人,咱更得拿人家当自己人。”
“钱主任你也是的,留在这里干什么?留在这里闻柴火油烟味道吗?快出去快出去,又热又呛人!”
钱进抄着手说:“你们忙吧,我没事,我就爱看人家做饭,因为我也喜欢做饭,我随时随刻要偷师。”
“周大队,你这是要干什么?”
周铁镇搅和面粉,低头说道:“锅里炸知了猴有豆油,我搞点油饼吃。”
“钱主任你爱学厨艺是吧?那我今天得教你一手。”
“这个炸知了猴的油用来煎饼最合适了,得可香了。”周铁镇说着先捏碎鸡蛋搅和后倒进去。
蛋液在热油里滋滋作响,转眼膨胀成云朵。
他利落地铲起鸡蛋饼又解释了一句:“待会做个鸡蛋拌黄瓜,好吃。”
鸡蛋饼出炉,他开始煎饼,将焦黄的油饼迭成宝塔,“配上咸菜最好吃了,解腻。”
一大盘子油饼出锅,他挑了块最好的给钱进:“钱主任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钱进不客气,接下油饼咬下一口。
酥脆的饼皮在齿间碎裂,混着炸知了猴的油香味涌上舌尖。
刘桂芳摸出个粗瓷坛子,揭开红布盖子,酸香扑面而来——是拿去年冬天的野山楂和紫苏叶泡的醋,可以直接蘸饼吃。
土灶上的铁锅腾起青烟,周铁镇抄起铁铲敲锅沿,刘桂芳快速的撕了茄子条,这是开始炒蔬菜了。
红辣椒先进入热油里翻滚,渐渐蜷曲成小船模样,爆开的香辣味配合油烟味呛得人忍不住打喷嚏,但是辣椒油独特的香味着实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今年雨水足。”周铁镇把茄子倒进锅里,紫莹莹的茄块在辣椒堆里打滚,“你送来的品种又好,这种出来的茄子皮薄肉嫩可好吃了。”
正在烧火的周铁镇小儿子抬起头说:“我爸有时候都生吃茄子,或者蘸酱吃。”
周铁镇哈哈笑,手里铁铲翻飞的像山涧里的鸟。
很快茄子裹上亮晶晶的酱汁,混着蒜末的辛香,“等你回你就吃吧,这东西比肉还下饭。”
灶台边,刘桂芳已经提前炸好了三盘野味——金灿灿的知了猴、胖乎乎的豆虫,还有一大碟炸蚂蚱。
她把三盘子炸货送进屋子里后很快赶回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又开始处理小杂鱼。
不光是铁蛋领着钱进捞了小鱼,其他人也有去捞鱼的。
他们在小溪里捞到的是小银鱼,其他人捞到的是其他杂鱼,有大的有小的,小的不过手指长,大的鲫鱼有巴掌大,有一条大青鱼得有手臂长短。
刘桂芳将各种杂鱼内脏洗净,全给泡在了盐水里。
周铁镇炒好了茄子又炒西红柿鸡蛋,接着是豆角、青椒,红的绿的紫的轮番在铁锅里翻滚,煞是好看。
“桂芳,酱油!”周铁镇头也不回地伸手。
刘桂芳赶紧递过粗瓷碗,里面是双代店里刚打回来的酱油,黑亮黑亮的。
周铁镇用勺子舀酱油,勺子摇晃,酱油划出一道半圆弧线落入锅中,菜色顿时深沉起来。
他又撒了把粗盐,最后淋上几滴香油,一锅地道的农家炒杂菜就出锅了。
这边刘桂芳又快手快脚地拌了个凉菜——黄瓜拍碎跟鸡蛋饼碎块混在一起,酱油、醋和辣椒油是佐料。
西红柿最简单,切片撒上一把白成就一道雪盖火焰山。
“铁镇,红烧鱼该下锅了。”刘桂芳提醒道。周铁镇应了一声,重新热锅下油,把沥干水的小杂鱼倒进去煎。
鱼身很快变得金黄,他倒入散白酒、酱油、醋,又加了把干辣椒和葱段,最后舀了勺井水,盖上锅盖焖起来:
“钱主任,走,咱先去歇歇,凉快凉快开开胃,待会咱要大喝一顿!”
钱进跟他进屋,此时王小英等其他干部也来了。
周铁镇说道:“现在唯独缺咱以前的大会计。”
现在的大队会计周鹏说道:“我师父现在是公社干部了,他回不来。”
钱进笑道:“他以后在你们大队里待着的时间没多少,我跟我们供销社所有人都说过了,不管什么岗位,都得响应领袖同志的号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这个好。”王小英赞叹道。
周铁镇大咧咧的招呼众人:“坐下都坐下,咱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嗯,今天可是好酒好菜,赶上过年了。”
“周会计没来,嘿嘿,那是他没口福,咱这些人有口福,开造!”
他打开了钱进带来的白酒。
牛栏山二锅头。
价格实惠,物美价廉口味好。
众人用的都是大杯子喝酒,一圈十一个人,倒满了足足需要三瓶白酒。
钱进要骑摩托车,照例还是想少喝酒。
但周铁镇不允许,必须给钱进满上:“钱主任你在我地头上还怕什么?待会喝多了你先睡一觉,睡个午觉不耽误你回家!”
这是践行酒,钱进不好再拒绝,只好无奈一笑端起酒杯。
火辣的酒水入喉,接下来是吃饭了。
周铁镇的吆喝声能传到邻居家里:“吃吃吃,别放下筷子,谁都别放下筷子。”
“后面还有的是菜,先使劲吃!”
钱进拿起筷子吃眼前的辣椒炒茄子。
茄子炖烂了,一筷子进入口里,绵软的质地轻易陷进齿缝。
暗红的茄肉吸饱了汤汁,咸鲜的酱汁混着蒜香和辣味相当开胃。
刘桂芳端着大碗到来。
韭菜炒河虾。
河虾已经炸成诱人的橙红色,上面撒了盐粒、虾脑里汪着金黄的虾膏,吃在嘴里没有海虾惯有的腥味,满口都是山泉的清香。
“尝尝这个。”王小英把炸到酥脆的知了猴推到钱进跟前。
蝉蜕还完整地裹在背上,像披着泛了油光的铠甲。
钱进捏起一只,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露出里头雪白的嫩肉,这东西蛋白质含量很高,用油炸过后那是喷香。
另外这些知了猴都是在社员们咸菜缸里泡过的,咸味已经腌进了肉里,不用再额外撒盐,吃起来已经有咸滋味。
柴火灶火力猛、炒菜快。
刘桂芳炖了个菜倒入砂锅里端上桌,揭开盖子时有白雾裹着鲜香扑面而来。
周铁镇舀了勺汤吹了吹:“吃这个,钱主任你吃这个尝尝,丝瓜藤底下捞的鲫鱼,用山泉水炖的。”
乳白的鱼汤里浮着碧绿的葱和香菜,喝一口满嘴鲜香。
这是正宗的山间野味。
周鹏有些不好意思:“钱主任好不容易在咱这里吃顿饭,结果没有猪肉当硬菜,大队长咱这工作做的还是不到位。”
喝着鱼汤的钱进摆手:“可算了吧,到什么庙烧什么香,到了城里吃猪肉,到了咱山里就得吃山珍!”
“再说了,这菜还不硬?你们坦诚的说说,过年能吃上这么一桌菜不?”
“这菜确实可以,”四大爷乐呵呵的笑道,“我老汉跟着钱主任沾光了,哎呀,要不是钱主任我还得在家里吃发臭的咸菜疙瘩。”
钱进说道:“自留地里的菜下来了吧?怎么还得吃咸菜疙瘩?”
四大爷不好意思的说:“自留地里种了你给的良种蔬菜,我家里还有点外债,寻思着把菜留下等赶集的时候拿去换两个钱。”
钱进说道:“会好的,四大爷,你相信我,明年开始就会好的。”
改革开放就在眼前了!
周铁镇举起酒杯说道:“四大爷,来,咱俩先喝一口。”
“今天不提以前的苦日子,今天咱就吃好喝好,以后日子准错不了,你出去看看咱那漫山遍野的菜吧,以后年年都是那样,咱日子能差的了?”
“咱们听钱主任的安排就行了,以后这样满桌子的好菜有的是!”
今天的菜确实没的说。
除了炸知了猴还有炸知了,炸知了更多,在盘子里堆的冒尖。
妇女们从大豆田里抓来的豆虫看着吓人,实际上它们是吃大豆叶子长大的,很干净,营养很丰富,蛋白质含量远远超过牛肉。
这东西可以烧可以炸,炸过后外酥里嫩,在嘴里越咀嚼越喷香。
还有用小竹篮装的炸蚂蚱,各种蚂蚱一锅出,嘎嘣脆。
刘桂芳又把一大盆红烧小杂鱼送上来。
各色小鱼浸在酱色的汤汁里,鱼眼睛都煮得凸出来,味道格外鲜美。
至于蔬菜更不用说,凉菜热菜布置了半桌面。
炒杂菜五颜六色,凉拌菜清爽可口,还有那一摞冒着热气的油饼。
“钱主任别放下筷子啊,你尝尝这个。”周铁镇夹了条最大的鱼放到钱进碗里,“这杂鱼别看个头小,可鲜着呢。”
“我们山里头吃鱼就得吃这个,骨头都酥了,不用吐刺。”
钱进小心地咬了一口,鱼肉果然鲜嫩无比。
连骨头都煮得酥软,混合着酱香和微微的辣味,让人一口一口的停不下来。
他又夹了筷子炒杂菜。
茄子的绵软、豆角的清脆、青椒的爽辣和西红柿的酸甜在口中交织,配上油饼浓郁的油香和面粉本身的肉香,充满浓郁的乡村菜风味。
“周队长,这菜炒得真好!”钱进由衷地赞叹。
周铁镇哈哈大笑,又给钱进倒了杯酒:“咱们乡下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这地里长的、河里捞的,新鲜!”
“你在城里可吃不着这么水灵的菜,这刚出水的河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盘子渐渐见了底。
三瓶白酒喝完,又是三瓶白酒打开。
钱进面色惨淡。
得亏他带的酒多,否则光是这桌子饭都应付不下来!
另外他不想喝这么多,因为他还得骑车返程,于是他就装睡……
周铁镇见此嘎嘎笑:“钱主任干啥都行,就这个酒量不行。”
“那让他睡觉,咱们继续喝,痛快的喝!”
钱进暗笑。
你们就喝吧。
等你们喝完了就假装睡醒了,到时候正好骑车回去。
然后眼睛一闭一睁,夕阳西下。
他愕然出去一看。
有些人家开始炊烟袅袅,附近的院子里飘上了饭菜的余香……
刘桂芳看到他醒来很高兴:“钱主任你醒的真及时,来,洗漱一下溜达一下,待会回来吃晚饭!”
钱进拼命摆手,找到摩托车就要逃窜。
周铁镇拽住车后座,一句话拦住了他跑路的心思:“最近我在大队里收拾出来好些老物件,怎么样,你不要了?”
钱进立马下车:要!
(本章完)
第202章 唐伯虎的画作,周铁镇的野望
第202章 唐伯虎的画作,周铁镇的野望
傍晚时分,生产大队的山腰土路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
周铁镇甩着两条粗壮的胳膊走在前面。
他浑然不在乎个人形象,光着膀子,土布褂子搭在了肩膀上,后背上全是汗水,夕阳照耀泛着水光。
钱进跟在他身后心情激动。
西坪生产大队一直封闭在山里头,不怎么受到前些年社会情况的影响,里面按理说该有不少老物件。
上次他从周古手里获取的盐商老算盘便是老物件,清朝年代的黄铜算盘,因为铸造工艺细腻,它在商城还挺值钱,卖出了二十万的价格。
这次他希望能再搞到点这种老物件,那他商城的存款就能起飞了。
来到自店公社几个月,他没怎么收获老物件,所以存款已经很久没动了。
就在他畅想的时候,周铁镇忽然回头。
他黝黑的大脸上堆着笑容,眼角挤出皱纹:“钱主任,那些个老物件我都给你拾掇好了,就搁我家厢房屋里。”
接着他又来了一句:“也不知道你要这些破玩意儿干啥使,动不动就是些红裙子绿裤子的娘们,我看着都瘆人!”
钱进听到后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有颜色、有人像、有衣装,这种古物往往是画像之类,一旦是清朝以前的东西那多少能值钱。
他不必瞒着周铁镇,直接问:“周大队那可都是好东西啊,你就放在厢房里头?能保存好吗?”
“嗨!”周铁镇一摆手,粗粝的手掌在空气中划出风声,“没什么事,我家厢房又不漏水,它怎么保存不好?”
“我听二狗说,这些老物件都叫古董?咋了,现在你们城里人喜欢收拾这个了?不是以前不感兴趣了?”
钱进暗道这东西一直有人感兴趣,只是时代原因让人不敢去感兴趣。
周铁镇看他不说话,便自顾自的说:“前两个月你说你喜欢这个,我就帮你开始搜集了,不过这些老东西都不知道被各家各户放哪里去了,有的压箱底了,有的塞炕洞里了,反正找起来挺费劲。”
“我还寻思继续给你找一段时间,多凑一些给你,现在你要回城了,那就给你吧。”
“你放心,我给你收拾的好好的,之前周会计回来说你要走了,我找了几个麻袋,一股脑全装进去了,你等着拖麻袋走就行了。”
钱进听了,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麻袋?那些可能是价值连城的文物,就用麻袋装着?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周铁镇大字不识几个,哪懂得这些。
两人熟车熟路的转过一片自留地菜圃,周铁镇家那三间土坯房就出现在眼前。
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炊烟,刘桂芳正在灶房里准备晚饭。
夏天炎热,八仙桌上的中午剩菜多数没动,这是准备晚上接着吃。
刘桂芳偶然一瞥看见钱进,赶紧站起来:“哎哟俺亲娘咧,钱主任你又回来了?我还没收拾剩菜呢,寻思蒸点干粮我们一家子凑活一下子得了……”
钱进解释:“我不是回来吃饭的,我不留下吃晚饭,我只是过来拿点东西。”
刘桂芳不管他的话,自顾自的说:“家里还有点杂鱼,今晚再弄个杂鱼锅吃一吃。”
“嗯,那点剩下的炸蚂蚱捣个蚂蚱酱,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咸鸭蛋了,不行用咸鸭蛋再弄个菜……”
钱进对周铁镇说:“我真不在这里吃晚饭,晚上我回去还有个交接会议呢。”
周铁镇含糊的说:“好好,待会再说,走,跟我去东厢房。”
周铁镇领着钱进径直走向厢房,打开后有股霉味冒出来。
屋子里头是各种杂物,中央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旁边还有两个大箩筐,上面盖着破旧的化肥袋子。
墙角立着几块长方形的板子,用草绳胡乱捆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个樟木老箱子,摆在最前面。
“就这些了。”周铁镇走过去,踢了踢其中一个麻袋,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队里能找到的老物件全在这儿了。”
“里面还有些是以前公社让交上去的东西,社员们把这些东西都交到了队上,结果公社不管我们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所以一直扔着没人管。”
钱进要去打开箱子盖。
结果周铁镇来了一句:“当心扎手。”
他话说的晚了。
钱进手指已经塞进了箱盖缝隙里,结果边缘碎裂有暗红木刺,全给扎进了指纹的沟壑里,疼的龇牙咧嘴。
这样他还得先挑扎进去的木刺。
周铁镇又开始不好意思的咧嘴笑。
钱进只能对自己说:“好兆头,好兆头,肯定有好东西,这就是好事多磨。”
掀开箱盖,里面乱七八糟码着一些蓝布包裹,每个包裹都用麻绳捆成粽子模样。
周铁镇抽开最中间那个,露出半截泛黄的绢帛看了一眼,嘀咕着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不然先看看你身边这个麻袋,这里头有不少铜钱。”
钱进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一个麻袋。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小物件,小物件自然就是铜钱、银元,还有一些锈迹斑斑的铜锁、铜铁饰品之类东西。
大物件则是陶瓷坛子、竹编器具。
钱进抖了抖麻袋口,这些物件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让他的声音变了调:“周队长,你说你,你就这么用麻袋装啊?”
周铁镇挠了挠头:“咋了?不装麻袋还装啥?这些东西死沉死沉的。”
他说着,走到墙角,把那些用草绳捆着的板子拖了过来,“最占地方的是这几块瓷板,差点没把林文的腰给闪了。”
钱进赶紧过去帮忙。
当草绳解开,四块精美的瓷板画呈现在眼前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虽然边缘有些磨损,但画面依然清晰,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时卉与禽鸟相映成趣,釉色温润,笔触细腻。
上面有字迹有红印章,他仔细看能找到署名。
不过这东西暂时卖不掉。
他手里最大的金箱子也容纳不下它们的个头。
“这是什么……”钱进的手轻轻抚过瓷板表面,心头疑惑。
“对啊,这是什么?原来你也不知道?”周铁镇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钱主任,这是不是没有用的东西?”
“我收拾的时候就寻思,这破瓷片子有啥稀罕的?我本来还想拿它垫桌脚呢,太薄了不顶用。”
钱进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垫桌脚?周队长,这可是瓷板画,是艺术品啊!”
“啥术不术的,”周铁镇哈哈大笑,“不就是几块画了的瓷板嘛!你要是喜欢,全拿走!”
“对了,你刚才不是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钱进苦笑:“我是不知道它们具体身份,但我知道这属于瓷板画,你见过屏风没有?”
“没有。”大队长同志回答的干脆利索。
钱进无奈:“好吧,反正二者是差不多的东西,这四个是一体的,它们还需要配一套木板屏风使用,它们四条瓷板画应该镶嵌在屏风上。”
周铁镇问道:“好干什么?”
“好看,好挡着一些不适宜被人看到的地方。”钱进解释。
周铁镇哂笑:“不能叫人看到,那挂个布帘子就是了,简单轻便。”
钱进对他竖起大拇指。
高,大队长您的见解真是高!
钱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转向那几个箩筐:“这里面是什么?”
“哦,那些啊,是一些画轴和零碎。”周铁镇走过去,一把掀开化肥袋子,“都是些旧画,有的都让虫蛀了。”
钱进凑近仔细看,最上面是一幅古画,看泛黄古旧多处有虫蛀的画纸就知道是当之无愧的老物件。
拉开古画,一些山水草木和建筑车马露了出来。
画卷最上头写着一行黑字:《大明盛世江山图》。
同样,这幅画上也有字迹和红印章。
钱进一看上面有好几个红印章就知道妥了,这幅画价值不小,因为它显然被不同时期好几个人收藏过了。
换句话说这是名家已经鉴赏过的东西,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西坪山这山沟沟里。
他接着看,几幅古画虽然装裱有些破损,但画面都保存完好。
下面隐约可见几幅立轴,他打开看了看。
保存相当不好。
有些已经斑驳陆离,打开过程中便自动碎裂。
钱进越加的小心翼翼。
然后他又打开一幅画,还没看内容先看到了落款:
晋昌唐寅!
唐寅!
这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啊!
钱进震惊的手发抖。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在21世际根本与普通人无缘、只会存在于新闻中的古物!
然后他再看红色印章,一共五个印章,其中有一个能看出是‘唐伯虎’的字样。
妥了。
唐伯虎的名作!
再看画中内容。
这幅画是唐伯虎擅长的美人图。
不过钱进辨认画中的女人,感觉确实跟他所理解的美人关系不大。
这娘们云鬓高盘、抿着嘴探着头,他怎么都看不出哪里美艳。
画卷右上角有题诗: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这幅画同样保存不佳,有些地方被虫蛀成片,用手一碰怕是就要破碎。
钱进小心再小心的将它给卷起来。
他准备找个会修复古画的专家,否则这画没法保存了。
周铁镇看着钱进小心翼翼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钱主任,你咋跟捧金元宝似的?”
“这些破纸片子搁俺队里社员家里都快烂了,要不是你想要老东西,过两年准得当引火柴烧了。”
这时,刘桂芳端着煤油灯走了进来:“天快黑了,我给你们点个亮。”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厢房,钱进感觉这些文物在光影中似乎焕发出了新的光彩。
钱进借着灯光,仔细检查每一件物品。
除了那些珍贵的书画和瓷板,还有不少银锁、铜锁,做工精巧。
妇女的首饰虽然氧化发黑,但能看出当年的精美工。
各种铜钱、银元更是种类繁多,什么乾隆通宝宋元通宝永乐通宝袁大头等等,应有尽有。
“周队长,您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钱进忍不住问道。
周铁镇眨眨眼:“能值几个钱?不就是些破铜烂铁、旧纸片子嘛!”
“前些年搞运动的时候,这些东西留着都是祸害。”
钱进摇摇头,正色道:“这些都是珍贵的文物,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
“在城里,光是这一块瓷板画,”他指了指分别绘制了‘春夏秋冬’四时图的瓷板,“可能就值好一千块钱!”
“啥?”周铁镇和刘桂芳同时惊叫出声。
周铁镇掏了掏耳朵:“钱主任,你莫不是热昏头了?就这四个破瓷片子值几千块?那都够买一屋子粮食了!”
钱进认真地点点头:“只会更多。”
“周队长,你把这些交给我,我一定会妥善处理。我向你保证,这些文物变现后,所有钱都会用来帮助咱们西坪大队脱贫致富!”
这些本来没必要告诉周铁镇这粗人。
可用不了几年,随着改革开放越演越烈,文物古董的价值会迅速膨胀起来。
到时候哪怕是山里头的人家也知道,自家的老物件是值钱的好东西。
如此一来,西坪生产大队的老百姓再联想到当今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能想到他从中掠取的好处。
那样一来,他人设可就崩了。
得不偿失。
听了钱进的话,周铁镇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拍着大腿说:“钱主任、钱主任,我老周一直说自己是实在人,可我跟你比我虚的很啊!”
“你明明没必要告诉我这些事,你明明可以把这些东西带回城里去,结果你告诉我——我信你!什么都信你!”
“这些东西放我们这儿也是糟蹋了,你尽管拿去!”
刘桂芳得知这些老物件的价值后却有些迟疑了:“娃他爹,要不要跟队上其他人商量商量……”
“商量啥!商量个屁!”周铁镇一挥手,“这些东西堆各家各户箱子里多少年了,谁当回事儿?”
“要不是钱主任提起,谁知道是宝贝?再说了,钱主任帮咱大队做了多少事?就算这些老东西当真是宝贝,他要是想要,我也给!”
“再说了,人家钱主任对咱掏心掏肺、实实在在,咱跟人家玩虚的?草!谁愿意这么干谁去干,我周铁镇坚决不干!”
“周家谁都不准这么干,谁要是这么干谁就滚蛋!”
钱进笑道:“周大队,你这么说太严重了,不至于、不必要。”
“这些东西的价值还不好说,我得找个懂行的专家给看看,让他们来定价,刚才我说的价格都是随口说的,是自己的猜测。”
“说实话,现在全海滨市或许只有我能将这些东西变现,你们社员即使带这些东西进城也没什么用,不但换不成钱,恐怕还要摊上事去坐牢!”
周铁镇默默点头。
他相信这句话。
这些东西别说带去城里了,带到公社他都不敢!
他将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钱进肩上,郑重其事的说:“钱主任,我信你的为人更信你的能耐,反正我们西坪生产大队就这么个情况。”
“你瞧得起我们,我们都跟着你干,你说什么我们干什么!只要我们有,你要什么我们就给你什么!”有你这句话,这些东西送得值!”
他转头对刘桂芳喊道:“桂芳,饭好了没?今儿个高兴,我得和钱主任好好喝两盅!”
钱进叫道:“中午已经喝过好几盅了!”
“那是中午的,这是晚上的,它能一样吗?”周铁镇理直气壮的说道。
刘桂芳笑着应了声,转身去灶房做菜。
钱进此时没心思跟周铁镇夫妇客气,他继续小心翼翼地整理那些文物。
每拿起一件,都要在煤油灯下仔细查看,然后根据合适的条件进行保存。
收拾的差不多了,刘桂芳在院子里喊:“娃他爹,喊钱主任来吃饭。”
“钱主任,别瞅了,先吃饭!”周铁镇拽起钱进,“那些破玩意儿又跑不了。”
钱进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一幅画,跟着周铁镇来到饭桌前。
这次是简单的农家菜。
炒土豆丝、拍黄瓜、青辣椒炖茄子,炸知了、蚂蚱酱、煎青鱼,另外刘桂芳还偷偷杀了一只鸡,给钱进炖了个老母鸡。
钱进心情愉快,同样的菜也感觉比中午好吃。
他特意举杯:“周队长,我敬你一杯。”
“这一杯是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这人不爱空口许承诺,只能实打实的说一句,你等着看吧,我会帮你们生产大队富裕起来的!”
周铁镇豪爽地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钱主任,我是个粗人,不懂文化人那些弯弯绕。”
“但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是个好领导,这些日子来你来为我们大队做的事,大家都记在心里呢!”
“你要是觉得这些老东西有用,那么我还会继续给你收拾,好不好?收拾好了你再来拿!”
钱进再次举杯:“这个当然好,那我以后肯定要常来了。”
“对,你必须常来,这些老东西就是鱼饵,专门钓你钱主任这条大鱼。”周铁镇哈哈大笑。
夜色渐深,煤油灯的光晕笼罩着两个推杯换盏的身影。
钱进今晚肯定走不成了。
夜间山路太难走了,摩托车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窜出山路闯大祸。
即使运气好人不会出事,那他携带的老物件也得废。
于是他索性留宿,然后横下心来陪着周铁镇喝了起来。
这一喝他发现,周铁镇的酒量也没有多厉害,或者说是自己的酒量并没有很差。
两人拼了个五五开。
钱进迷糊了,周铁镇也喝高了。
钱进醉眼朦胧中给周铁镇描述未来的机械化作业,描述新农村。
周铁镇后面索性不吃菜了,他就着钱进的话下酒,喝多了仿佛看到了西坪的未来。
盘山路不再是坑坑洼洼的水泥道,而是平坦的柏油马路。
家家户户住的不是破茅草屋,都是两层乃至三层的小楼。
小楼门口还停着崭新的拖拉机,那时候谁家都吃得饱饭,而且还不吃粗粮吃细粮,今天吃馒头明天大米饭,后天还可以来一碗香喷喷、滑溜溜的面条……
而这一切,都将从钱进的扶持工作开始展开!
(本章完)
第203章 泰山路,我钱总队又回来了
第203章 泰山路,我钱总队又回来了
凌晨。
天还不亮。
前两天刚下了第一场秋雨,此时的早晨一改往日的燥热,凉风习习中潮气湿漉漉的。
钱进推开供销社社长办公室的窗户,檐角铁马叮当撞碎了今日最后一片月光。
九月的凉风裹着新翻的泥腥气涌进来,他凝神看向窗外景色。
乡村土路被持续两天的秋雨泡软,一道道不知道被牛车还是卡车轧出的深褐色辙印里积了雨水。
凌晨时分,晶亮的水洼倒映着天边洒落的月光,亮堂堂的像水银。
路旁野蒿草的穗子耷拉着,叶尖凝着隔夜的雨珠,风一过就簌簌往下掉,在泥地上砸出细碎的麻子点。
远处的玉米地浮起薄雾。
玉米杆已经泛黄干枯,在雾里若隐若现。
钱进把搪瓷缸子搁在掉漆的窗台上,缸底残留的糊米茶已经被泡的没了味道。
再往远处看,黑瓦茅草房在月光下乌压压的,像是一团团泼洒在宣纸上的墨迹。
烟囱里飘出的炊烟被风吹散,这是有早起的人家开始生火做饭了。
钱进摸着中山装口袋里的铁皮钥匙串,他摸出来在手里颠了颠,最后放在了办公桌上。
从此以后,自店公社供销社的管理工作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最后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一切,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晃得墙上供销社的奖状发暗。
拉动灯绳。
供销社中唯一的光亮没了,整个公社又回到了黑暗里。
钱进去院里推起摩托车准备出门。
今天他要回城了。
下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或许很快就会回来,但那时候他可就不是这里的主人了,而是成为客人。
他去推开门。
后门外的老槐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这时节知了已经停止了嚎叫,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是蛐蛐还是蝈蝈的低鸣声。
很快摩托车开始轰鸣,压住了一切声音。
钱进赶紧压下油门,生怕惊动住在供销社里的刘秀兰。
他小心翼翼地把行李捆在后座上,里面装着同事们和各大队干部送的各种土特产:
赵大柱给的烟叶,金海媳妇腌的咸菜,刘秀兰自己编织的毛巾,有些大队送来的今年新麦磨成的面粉,王振山书记还特意让公社食堂给他腌了一大块咸肉带上……
每一样都沉甸甸的。
“还是偷偷走好。”钱进自言自语道。
他最受不了送别场面,尤其是可以预见刘秀兰必然会掉眼泪。
这样多少有点矫情。
一切没必要。
摩托车刚驶出大院,钱进就猛地踩下了刹车:
后门出去没两步,黑压压站着一群人!
赵大柱披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在冲他招手,金海趿拉着露脚趾的解放鞋嘿嘿笑,刘秀兰不出意外的正在擦眼睛。
另外还有管二斗、曹梨等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反正他手下人全到了。
“你们这搞什么……”钱进急忙踩刹车,差点一头撞进人群里。
“钱主任,想偷跑?”赵大柱一把按住摩托车把手,黝黑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我早就在这儿蹲着了!”
刘秀兰把个包袱塞到钱进怀里,声音带着哭腔:“钱主任你说你干嘛呢,今天要走还不通知一声?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呀?”
“得亏赵主任心细,昨天注意到你开始收拾东西,否则还不让你偷跑了?”
钱进哭笑不得:“怎么还偷跑了?说的我跟一个逃犯似的。”
“你就是想背着我们偷跑。”刘秀兰坚持的说,语气很不满。
钱进只好哄着她说:“我不是偷跑,我是想早点走,否则现在虽然说是九月了,可天亮出太阳还是很热。”
“另外我说实话,我不乐意搞泪眼婆娑送离别的那一套,特别是我过几天还要回来呢,你们没必要送我。”
金海惊喜的问:“真的还要回来吗?过几天就回来?”
钱进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对咱自店公社也是有感情的呀。”
“那你几天以后还回来?”赵大柱充分发挥了作为会计的缜密。
钱进数了数,说道:“顶多两个礼拜,我肯定会回来。”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的离愁之色被冲淡,都纷纷的露出了笑容。
管二斗这边递上个军用水壶:“自家酿的地瓜烧,我跟战友学的技术,你尝尝,味道不赖。”
钱进说道:“行,我路上解乏。”
金海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说道:“你们还准备礼物啊?我这啥也没准备,丢人了。”
钱进无语,他转头拍了拍摩托车后座:“这里家伙够多了,都是你们送的礼物。”
“还说自己没准备呢,你们得准备上什么?准备给我来一个上马金下马银?那样我岂不是成大贪官了?”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起来,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光。
钱进把酒壶挂好,最后深深地看了每个人一眼:“都回吧,同志们,我钱进会永远记着大伙儿的。”
“然后还是那句话,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摩托车“突突”地发动了。
这次钱进不再客气,拧了油门便驰骋。
后视镜里,赵大柱在挥手,金海在傻笑,管二斗向他敬了个军礼,刘秀兰那边怎没有意外,终于还是哭出了声,正一个劲的抹眼泪。
钱进骑着摩托车,沿着坑洼的土路慢慢前行。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他心里的难受滋味。
他没想到自己偷偷摸摸地走,还是被大家逮了个正着。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有留下遗憾。
刚才那些话说的洒脱,其实他心里也伤感。
毕竟大家伙一起搭班子干了半年工作,毕竟大家伙在一起同仇敌忾过也共同欢笑过。
他可以在几天后再回来。
再回来可就要变了身份变了味道,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转过第一个路口,钱进刚要提速,前方突然又窜出几个人影!
“停车!”一声暴喝吓得钱进差点翻车。
定睛一看,西坪大队的人来了!
周铁镇带着周古、周鹏等几个社员,像拦路打劫似的横在路中央,脚边放着几个竹筐。
见钱进刹车,周铁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钱主任,你可算来了!”
钱进再次哭笑不得。
难怪刚才送行队伍里没有周古呢,原来等在这里。
周古唉声叹气,一张老脸上愁眉不展。
周铁镇那件标志性的对襟褂子敞着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手里还拎着个滴水的尿素袋子。
“周队长?你们这是……”
“好你个钱进!”周铁镇一把拽住车把露出习惯性的嘿嘿笑,“又想偷偷的溜?告诉你,俺西坪大队的老少爷们没说话,你走不了!”
上次钱进在他家里吃晚饭喝酒把周铁镇给灌迷糊了,第二天天亮也没醒来,然后钱进没吃早饭,骑着摩托车带着西坪生产大队的老物件便跑路了。
自然,他也没带上周铁镇给他准备的蔬菜。
今天周铁镇显然是专程给他来送蔬菜。
钱进挺纳闷:“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是今天走的?我还以为这消息是保密的呢。”
周铁镇大大咧咧的说:“你保密个屁,上次晚上咱俩喝酒,你跟我说过这个礼拜天要回城!”
钱进恍然大悟。
原来是自己喝多了说漏了嘴。
可见,喝酒不是好事,容易犯错。
周古拍了拍身旁的竹筐:“队长天没亮就把我们喊起来,说你要回城,得给你摘点新鲜菜带走!”
周鹏笑嘻嘻地凑过来,递上个竹篮:“钱主任,这是俺队里社员三点摘的,露水都没干,开着拖拉机送过来的!”
钱进低头一看,篮子里码得整整齐齐:
顶带刺的黄瓜、红得透亮的西红柿、紫得发亮的茄子,还有碧绿的豆角嫩嫩的芸豆。
每一样蔬菜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每个人手里不是篮子就是袋子。
周林文从筐里挑了一根黄瓜,在袖子上蹭了蹭,递给钱进:“钱主任你吃一根,这么早出门肯定没有吃早饭吧?吃一根黄瓜填填肚子,刚摘的东西,甜着呢!”
钱进接过黄瓜,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晨露的凉意,确实甘甜可口。
“怎么样?不错吧?”周铁镇得意地笑道,“都是我们大队自留地里最好的菜,专门给你弄的!”
钱进嘴里嚼着黄瓜,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喜欢这帮人。
坦诚,淳朴。
西坪人或许穷,可对朋友最大方。
他们最懂滴水之恩、泉涌相报的道理。
周铁镇等人带来的蔬菜多,这样摩托车本来绑的满满当当了,他们还得重新收拾,得想办法将蔬菜袋子和篮子给绑好。
钱进叹气:“你们送的太多了,我吃不了呀。”
“吃不了就分给城里亲戚朋友!”周铁镇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让他们也尝尝咱们西坪的菜!”
周古和其他几个社员已经开始把竹筐往摩托车上绑,一边绑一边念叨:“钱主任,这茄子可嫩了,炒着吃最香!”
“豆角得赶紧吃,放久了就老了。”
“西红柿熟透了,路上小心别压烂了……”
钱进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心里热乎乎的。
他拍拍周铁镇的肩膀没说话,给他一个‘咱们自己人’的眼神。
周铁镇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没笑,而是认真的说:“钱主任你这一走,俺大队还真舍不得。”
“赵大柱我熟悉,他是个好人,可他跟你不一样,他不是个能人,你是能人……”
“周大队你别说这样的话。”周古往四周看了看。
他继续说:“是,钱主任是能人,正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嘛,能人就得去更高的职位上去发光发热。”
周铁镇白了他一眼:“进了公社你成干部了?癞蛤蟆爬上高速路成小吉普了?”
“咱不管这个那个有的没的,咱就知道钱主任是好领导,钱主任留在咱自店公社那我就高兴。”
钱进抬头,发现这个平日里豪爽粗犷的汉子,此刻眼睛竟然也有些发红。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姿态。
于是他认真的说:“周大队,我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西坪大队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我还得帮你们富裕起来呢。”
周铁镇听了,哈哈一笑,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行!有你这句话就行!下次来,我还给你摘最新鲜的菜!”
竹筐终于绑好了,摩托车的后座被压得沉甸甸的。
接着开始绑袋子。
相比竹筐袋子要绑的多。
袋子里的东西也珍贵的多。
钱进以为周铁镇带来那尿素袋子里装的是洗过的水果或者蔬菜所以才滴水,其实里面全是知了猴和知了!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提前放咸菜缸里用卤水腌过了,所以如今捞出来才会往外渗水。
“这家伙,你们把后山的知了给连窝端了?”钱进声音发颤。
谁见过半袋子的知了和知了猴?
这场景是真体面。
用43码大脚丫网红的话来说就是:老铁,代派噢!
“多啥多!”周铁镇把袋子给他绑在后座上。
“这是新挖的生,今年早熟品种,你媳妇肯定爱吃!”他粗糙的大手突然按住钱进的肩膀,“钱主任,我们不送你回城里,我们在大队等着你。”
钱进说道:“你们等我就对了,我都跟你说过了,咱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再说了,你们去也行呀。”
每隔着两天,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都要往西坪生产大队发一次车去采购蔬菜。
所以周铁镇要是有空,他其实隔着几天就可以去海滨市里一趟。
众人明白这道理,此次过来只是给他送个行,并没有搞哭哭啼啼离别愁那一套。
送了新鲜蔬菜和腌知了,他们便要回去。
此时有附近的生产队响起了出工钟声。
叮当声音穿透初秋清晨的薄雾,悠远悠长。
周铁镇回头望了望,又2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差点忘了,这是俺媳妇晒的蚂蚱干,下酒最香!”
他退后两步,挥了挥手,“走吧!等新生都下来了,我给你送两袋子过去!”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满载的摩托车上。
钱进也挥了挥手。
摩托车终于开始提速了。
路边的田野里,早起的农民已经开始劳作,他能听到摩托车发动机声音都压不住的锄头刨地声。
钱进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泥土、露水和蔬菜的清新气息。
他知道,无论走多远,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钱进不是城里的干部,是在农村一线干过的服务员!
摩托车穿过县城直奔海滨市里。
太阳渐渐升高,暑气还未散尽。
上午时分迎面吹来的风带上了燥热,这年头路不好走,摩托车跑不快。
天刚亮那会上路,等他回到泰山路已经上午十点多。
灿烂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泰山路筒子楼斑驳的走廊,在水泥地上投下护栏的阴影。
钱进拎着鼓鼓囊囊的旅行袋,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
205大门开着通风。
钱进往里看,魏清欢正踮着脚往晾衣绳上挂衣裳。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短衫,衣角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雪白的腰肢。
蓝布裤子裹着浑圆的臀部,随着她伸展的动作绷出诱人的曲线。
钱进倚在门口看,忍不住敲了敲门。
“谁呀?”魏清欢头也不回地问,手里的木夹子“啪”地夹住床单。
秋日阳光透过薄薄的布,勾勒出她窈窕的剪影。
钱进微笑,说道:“我彻底回来了。”
晾衣绳上的床单突然剧烈晃动。
魏清欢听到声音立马转过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回过头来便是一道嫣然的笑容。
于是钱进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就被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
魏清欢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勒得他脖子生疼。
“轻点儿……”钱进笑着拍她屁股,手感比记忆中还丰腴。
魏清欢却不管不顾,捧着他的脸就亲,口水印子糊了他一脸。
钱进听见隔壁202有开门声,赶紧拖着挂在他身上的媳妇儿进屋,用脚带上了门。
魏清欢这才从他身上滑下来,却仍攥着他衣角不放。
她眼睛亮得惊人,脸上笑意更盛:“这次回来不走了是不是?你不用再下乡工作了是不是?”
钱进把旅行袋往地上一放,掏出几包用油纸包着的蚂蚱:“对,这次不走了。”
“那你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今天回来?”魏清欢欣喜的拍他胸膛。
钱进亲了她一口,笑道:“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顺便查查岗,看看你有没有在城里勾搭小伙子。”
“不要脸!”魏清欢拧他的腰,“这次你半个月没回来,是我该看看是不是你被哪个骚狐狸给勾走了才对。”
说着,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自家男人以后不用再离家工作了,这让她想想都开心。
钱进搂着她往床上推,跟啃甜瓜似的啃的啧啧有声。
魏清欢努力推开他,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抿着头发说:“晚上的,汤圆他们出去玩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钱进也明白这道理。
他只是过个干瘾罢了。
环顾四周,小房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煤炉上的铝锅冒着热气,床头摞着批改到一半的夜校作业,墙上新贴了张“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奋斗”的宣传画。
他去把车上的行李拆下来。
魏清欢蹲在地上翻旅行袋:“呀!这么多新鲜蔬菜!”
她举起一根顶着黄的黄瓜:“西坪生产大队给的?他们的黄瓜最好吃了,水多。”
“嗯,周队长天没亮就带人摘的。”钱进看着妻子红润的侧脸,一听‘水多’俩字差点又发狂。
结婚大半年了。
女老师被他开发的越发妩媚。
碎衫的领口被他刚才扯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魏清欢察觉到他的目光,眼波流转间咬着唇站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看什么看,都跟你说了不行……”
钱进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闻到她发间茉莉香皂的味道后,两个人都开始哆嗦。
这次是钱进自己克制住了欲望,因为还有其他欲望在沸腾:“没吃早饭,有点饿啊。”
魏清欢笑出声来,她灵活地从钱进怀里钻出来,娇嗔一句“饿死鬼”后系上了围裙。
纤细腰肢在布带里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她归拢头发为马尾辫,利索的说:“上车饺子下车面,我给你下炝锅面,加俩荷包蛋。”
钱进贴在她身后磨蹭:“好好好。”
魏清欢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最后女老师没办法,转过身来一个劲拍他:“要死!等中午午睡好吧!”
钱进这才老实下来。
眼不见心不急。
填饱了肚子后,他索性去查看人民流动食堂的情况。
这是他手上第一个企业,也是要着重发展的产业标兵。
此时已经接近晌午,秋老虎很猛烈,毒日头把泰山路居委会门前的柏油马路晒得发软。
钱进踩着斑驳的树影走进居委会,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白衬衫贴着后背,汗渍很清晰。
“哟,钱总队回来啦!”
居委会门口正在扫地的王婶第一个看见他,嗓门嗷嗷的响亮。
魏香米正要出门,听到这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一把抓住钱进的手:“哎呀,黑了!瘦了!乡下日子苦吧?”
“你说你,下乡半年跟失踪了似的,你还是咱居委会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呢,怎么不回来转一转、看一看?”
钱进这段时间没少管劳动突击队的事。
可他每次只有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才能回城,星期天才一天而已,光赶路就得小半天,他回城便急着跟魏清欢勾搭,哪有时间来居委会办公?
劳动突击队和小集体企业有什么事都是提前准备好,星期天的时候,朱韬、石振涛、赵波、米刚等人会提前等他汇报工作。
还没等钱进回答,办公室的窗户“哗啦”一下全推开了,七八个脑袋同时探出来:
“钱进!”
“钱总队!”
“是钱总队回来了啊!”
劳动突击队的石振涛从窗口探头一看,立马从大门跑出来:“钱总队,这次怎么没有提前给信儿啊?”
朱韬紧随其后,手里还拿着记账的钢笔,墨水甩了一地:
“听说你要调回城里了?真的假的?”
钱进正要说话,居委会其他工作人员出来围着他转,各种问题劈头盖脸砸来:
“乡下蚊子多不多?”
“吃得上肉吗?”
“你的甲港大队长干的好好的,怎么会被发配到乡下了?”
赵波端来凉白开,搪瓷缸外壁凝着水珠。
钱进一口气灌下去半缸,抹了抹嘴:“哟呵,这滋味不错。”
“里面塞了一根冰棍,这是冰棍水。”赵波得意的说。
“慢慢说,慢慢说……”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熟人,“刚才谁说我要调回来了?老朱是你?你消息够灵通呀。”
“真要调回城里来啦?”在场的人都很开心。
钱进已经是泰山路的主心骨了。
他在的时候泰山路发展很快,尤其是劳动突击队的发展更可以说是日新月异。
钱进应付了众人,又把从下乡带回来的新鲜蔬菜和一些土特产分给众人。
等到他们离开,他问劳动突击队的骨干们:“流动食堂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石振涛一拍大腿,“天热了搞烧烤,二十个炉子都不够用!”
朱韬带他进入劳动突击队的办公室,墙上挂着海滨市地图。
地图上有标注,他指着说:“按你的规划分区域摆摊,生意很火爆,要不是魏主任给咱队里又补充上四十多个人,那咱劳动突击队的人手都不够了!”
米刚补充说:“现在劳动突击队已经122号人了!”
钱进点点头:“行,不怕人多就怕人少,人多力量大嘛。”
“人多嘴巴也多。”有人说道。
钱进说道:“放心,有办法养活你们。”
“走,看看咱的生意去!”
泰山路和五台山路的交叉路口是交通要地,这里开设了一个摊位。
远远地,钱进就看见路口升腾起的烟雾,风一吹空气中弥漫着孜然、辣椒面和烤肉的混合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他知道夏季烧烤生意天下无敌,所以在春天刚下乡那会便托人给黄老铁等人传了消息,又给铸造了一波烧烤炉。
如今人民流动食堂一共有二十个烧烤炉,然后分成八组运营。
泰山路这一组是周山湖负责,总共有四个烤炉,算是个总店。
四个烤炉前面都排着长队。
现在不光烤肉、烤面饼,已经发展出了烤海鲜、烤蔬菜等新模式。
烤海鲜的烤炉上飘着海腥味,烤羊肉串的炉子前烟雾最浓,素食区的茄子、辣椒在铁网上滋滋作响。
十几个扎啤桶排成一列,打酒的队伍蜿蜒到马路边。
“钱、钱总队?”一个正在穿羊肉串的小伙子突然瞪大眼睛,“真是您啊!”
钱进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干活,自己则走向最火爆的一个摊位——周山湖负责的路口烧烤摊。
二十多张矮桌围成马蹄形,每张桌子底下都摆着三四个空啤酒瓶。
或者穿汗衫或者光膀子的工人为主,老头孩子数量不少,还有几桌坐着穿了确良衬衫的干部,他们全都吃得满头大汗,嘴角泛着油光。
“快点快点!后面等着呢!”周山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后背油光发亮。
他左手翻着二十串羊肉,右手往烤饼上刷酱,脖子上搭的毛巾已经黑得看不出本色。
钱进默默排在队伍末尾。
前面穿工装裤的小伙子正抱怨:“态度这么差,要不是味道好谁来吃?”
钱进一听皱眉。
现在人民流动食堂的服务很差?
轮到钱进时,周山湖头也不抬:“要啥?说快点!”
“二十串肉,十个烤茄子、十个烤豆腐,两扎啤酒。”
“不是,你来逗我玩啊?我这里烤肉烤饼,烤菜烤豆腐的不是我这个炉子,你去往旁边……”
周山湖抱怨着抬起头。
然后懵了。
钱进皱着眉头盯着他。
周山湖的黑脸涨的发光。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毛巾擦手,结果把油料抹得到处都是:“钱、钱总队!我那个我那个……”
他又抹了把汗水,转身冲旁边打下手的青年喊:“愣着干啥!搬凳子啊!看不到是咱老大来了!”
钱进还是皱眉:“停停停,你继续烤,继续干活,这一波干完了你把活交出去,我问你点事。”
周山湖尴尬,他明白钱进要问什么,一边忙活一边解释:“钱总队,我记得你的叮嘱,咱们是人民流动食堂,咱们的天职是为人民服务。”
“可这天太热了,我心里真是躁得慌。”
钱进舒展眉头说道:“这个我理解,天热你又总是守着木炭,心里火气很大。”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规章制度如果不执行那还要它干什么?”
“是是是!”周山湖点头哈腰,差点把脑袋磕在烤架上,“我检讨!深刻检讨!”
他扭头冲座位上喊:“老少爷们、各位同志,我周山湖服务态度不好,这事我认,请各位同志海涵啊。”
“我们领导批评我了,我绝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咱爷们办事不能拉稀摆带,不能光张口说话,今天我自掏腰包,每一桌送一扎啤酒、送五个烤肉五个烤豆腐!”
后头顿时响起喊好的吆喝声。
有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还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钱进说道:“这事我也有错,光给你们制定规章制度,忘记了帮你们解决后顾之忧。”
“以后我给你们准备凉茶,喝着凉茶能去心里的火。”
“另外我对你们所有的烧烤师傅有补偿,下午下班去找我,一人一份补偿。”
“但拿了补偿以后,你们不能再对客人吆五喝六、动辄打骂,必须要热情服务、体贴服务!”
周山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喊道:“钱总队你就瞧着吧,以后我绝对不给咱人民流动食堂丢脸!”
“来,钱总队你吃肉串。”
钱进接过肉串咬了一口,外焦里嫩,麻辣鲜香。
周山湖的手艺没的说。
改革开放以后,他能成为海滨市的烧烤教父!
正是中午饭点。
赶来吃烧烤的人很多。
烤肉不便宜,可摊位上有烤菜烤豆腐烤饼,这是城里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东西。
不了五毛一块钱,就能享受饭馆里享受不到的美味,这让很多人都乐意来撸串。
阳光炙烤着喧嚣的街角,烤肉的香气混着啤酒泡沫,在街头弥漫开来。
靠海的城市总归有些额外的好处,比如不要钱的海风顺着马路吹,让人浑身熨帖。
钱进站在烟火气中终于感觉到,那个熟悉的泰山路钱总队又回来了!
(本章完)
第204章 入主外商办,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第204章 入主外商办,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或许是被计划经济体制给束缚了头脑。
人民流动食堂这些人办事能力没的说,思考能力有所欠缺。
烧烤摊专门卖烧烤,竟然没有上毛豆生和其他凉菜。
要知道现在西坪生产大队已经往人民流动食堂输送凉菜了。
朱韬愣是搞了个专门的凉菜摊位,而没有将凉菜送入烧烤摊去协同销售。
钱进当即增加了这个服务项目。
凉菜和烧烤、啤酒也是绝配!
当天晚上一坛子一坛子的凉菜送入八个路边摊,随即开始热卖。
这些事由劳动突击队执行,钱进开始准备周一的上班报道。
结果晚上吃过饭的时间,许久没有联系的老领导杨胜仗突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电话打到了泰山路居委会,钱进去接了电话后,杨胜仗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钱啊,还没睡呢?”
钱进顿时挺直了腰板:“杨主任您笑话我呢?这才几点钟?我怎么可能睡觉呢。”
杨胜仗哈哈大笑:“是呀,年轻同志精力足,不像我们老同志都是早早就睡觉。”
“那么,这个点你有没有带你老婆去看看电影或者在家里看会电视呢?”
钱进不明白老领导是什么意思,但猜到肯定别有用意。
怕是有考核!
这样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电话线:
“没有,我刚才在整理一些资料,明天要参加一场会议。”
“嗯,参加一场会议,是市总社关于召开外商办的会议,对吧?”杨胜仗的声音带着笑意,“临时抱佛脚,不错嘛!”
钱进苦笑道:“没有……”
“没有?那我问你,过去半年你是下乡去了公社对不对?”杨胜仗的嗓门突然提高,震得听筒嗡嗡响。
“下乡期间你都做了什么?”
钱进立马将自己下乡期间的各项工作做了汇报。
包括收拾马德福,包括整顿公社分销站负责人,包括给供销社各科室各分销站指定全新且成体系的工作规章制度。
结果杨胜仗听完后没有表扬他,而是吼了一嗓子:
“我打电话不是听你念工作报告的。说说,下乡这半年,关于你本职工作的学习进行的怎么样?”
“我听说你之前自学了英语?下乡以后是不是落下了?”
钱进立马说:“报告领导,完全没有落下,我的英语水平如今已经相当不错……”
他话音没落下,话筒那头换了声音,有人用英文询问他:“晚上好,先生,现在方便说话吗?”
钱进立马娴熟回应:“您好,先生,我正在与我的领导交谈,现在恐怕并不方便,我想我们需要晚点交流……”
对话继续。
他应付的不错。
杨胜仗又接过了电话,问道:“外商办负责的是对外经济工作,那你进出口关税计算公式背熟没有?”
钱进额头渗出细汗:“正在学……”
电话那头传来“咚”的一声,像是茶杯重重撂在桌上。
“听着!”杨胜仗的声音陡然严肃,“这方面不能瞎糊弄。”
“不过考虑到你还没有接受专业的外贸课程培训也能理解,我先告诉你一些公式你记下来,首先是cif价换算成完税价格公式……”
钱进手忙脚乱地抓过钢笔,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
他实在没料到老领导大半夜不睡觉给他打电话竟然是给他上课、让他学习!
这老同志上中央后,觉悟和思想不一样了!
杨胜仗显然最近半年一直在学习新东西。
他讲给钱进的知识专业且娴熟。
钱进忙的手不停笔,墨水沾染在袖口也顾不上擦。
他预感到老领导是在临时给他补课准备应付什么考试。
后面关税税率、增值税计算方式、外汇核销流程等等,都是非常专业的东西。
钱进很震惊。
杨胜仗一个老头,竟然能娴熟记住这么多繁杂内容。
“记下来没有?”杨胜仗突然问。
“记、记下了。”钱进磕磕巴巴地复述了一遍公式。
“错了,”杨胜仗怒吼,“增值税是价税分离后再乘税率!你做事怎么这么不仔细?你年轻人学习能力还能比不上我个老头子?”
“继续记,我还有很多内容要教给你……”
电话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
杨胜仗从合同条款讲到信用证注意事项,从商品检验讲到仲裁条款。
钱进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了七八页,手腕酸得几乎握不住笔。
“最后一点,“杨胜仗的声音突然放轻,“明天去新华书店,把能买到的外贸书籍全买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在首都买了几本,也托战友从羊城给你买这些书,估计最快的后天就能送达,这些书,你要好好看呀。”
“记住了,这些书,都有大用!”
挂断电话后,钱进瘫在椅子上,衬衫已经湿透。
老领导入主中央单位后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
他从大青鱼变成了鲨鱼。
可怜钱进还是那条咸鱼……
不过如果要提及与外贸业务相关的书籍,那他倒是不需要任何人帮忙购买。
回家后他打开金箱子进入商城开始找书。
《国际贸易实务》《进出口商品检验》《外汇管理法规》……
此类书籍应有尽有。
而且商城里有旧书版块,他找到了七八十年代的外贸方面很多老资料。
甚至他还买到了一些手写老材料:什么《外贸谈判要点》、《关税计算手册》、《进出口常见问题汇编》等等。
钱进按照杨胜仗的指示,对照着买到的资料对杨胜仗电话里教导的内容做了查漏补缺。
这样等他忙活完了天都快亮了。
魏清欢给他送了一杯牛奶进来,给他捏了捏肩膀又退出去。
早上太阳升起,秋老虎发着余威。
上午八点半,市供销总社的大院自行车棚里已经整齐摆放了一大排的自行车。
钱进拎着公文包快步走上台阶,白衬衫的袖口已经卷到了肘部。
半年多没回来,供销总社有变化。
首先门厅上方“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红色标语变了,变成了“全心全意为经济服务”。
其次进门后大厅出现了一面镜子,传达室的老张头在镜子前提醒每个上班的工作人员:“过来整理一下仪表。”
钱进闻言下意识整了整衣领。
老张头看清是他后露出笑容:“呀,小钱你回来了?快快快,去二楼会议室,听说今天要宣布外商办的人事安排?老叔我提前祝你能高升呀。”
“张师傅早,谢谢您老祝福,我借您吉言了。”钱进笑着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供销总社的总部大楼里水很深,处处藏龙卧虎,指不定哪个职工就是大领导的亲戚。
二楼会议室的木门敞开着,里面已经有人在忙碌。
行政科的小张正在往搪瓷杯里放茶叶,每个杯子里不多不少正好十五片。
看见钱进进来,她腼腆地笑了笑:“钱大队,您的座位在第二排靠窗位置。”
“谢谢你,但我已经不是大队长了。”钱进客气一句走到指定位置坐下,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会议材料:
一份红头文件,一本印着‘海滨市供销总社’字样的笔记本,还有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
他随手翻开文件,是省供销总社关于成立外商办公室的通知,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公章。
会议室里早就有人来了,后面也陆续有人进来。
会议时间是九点半,此时距离开会还有一个小时呢。
今天来参会的除了领导就是外商办筹建组成员,经过半年来的扩军,总共是40人的队伍。
对于一个新科室来说,这人数不算少。
后面领导开始入场。
劳资科科长崔虎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一进门就掏出手帕擦汗。
他在单位里以铁面著称,绰号是铁老虎。
所以他来了以后,本来在嗡嗡嗡讨论的筹建组组员们赶紧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看资料。
崔虎面无表情的扫了一圈,眼神跟钱进相对的时候他点了点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前排。
有人仗着跟崔虎相熟,傻不拉几的凑过来摸老虎屁股:
“崔叔叔,今天要宣布我们外商办的领导人选?”
问这话的时候,青年还不动声色昂起头往四周看了看。
他是在向所有人点明自己跟领导的关系。
钱进很无语。
他记住了这青年的身份。
马德华。
纯傻逼。
崔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比我多。”
马德华碰了个硬钉子,却也不感觉尴尬,摸了摸鼻子又回去坐下了。
后面政工科的封长帆也来了。
马德华又凑上去开始叫封叔叔。
他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封长帆倒是笑容满面:“是有这个工作环节,不过是走个过场。你们这种涉外部门,肯定要从省里空降干部。”
他说着瞥了眼马德华,故意提高了嗓门:“年轻人啊,还是要多历练几年。”
马德华讪笑一声连连点头。
越往后来的领导越多,副社长易学兵来了,钱进还见到了传说中的社长韦斌。
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韦斌,纷纷好奇而激动的打量这位主管大领导。
九点半,省供销总社的两位领导到了。
组织人事处副处长郑朝阳梳着标准的三七分头,的确良衬衫熨得一丝不苟,裤线笔直得能削铅笔。
外事处主任周怀民则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提着个印有‘沪市’字样的黑色公文包。
“郑处长!周主任!”韦斌社长快步迎上去握手,“路上辛苦了。”
郑朝阳客气的双手回握:“韦社长您客气了,我们不辛苦。这次外商办的成立,省里很重视,不过更多的工作是你们负责,我们帮你们打个下手。”
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一圈,在经过钱进时略微停顿了一下。
有几个人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当场脸色就沉了下来。
九点半整,韦斌敲了敲搪瓷杯:“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请全体起立,学习最新指示。”
所有人齐刷刷站起来,面向墙上的国锋同志像和领袖同志像。
韦斌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红色小册子,用浓重的鲁地口音朗读起来:“中央领导人指出,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钱进站得笔直,面色肃穆。
他用余光看其他人。
看到大家伙一个比一个肃穆。
“下面进行第一项议程,”韦斌坐下后翻开面前的文件夹,“由周怀民主任传达省社关于成立外商办公室的决定。”
周怀民推了推眼镜,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盖着大红印章的文件。
他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机关腔念道:“鲁供发〔1978〕38号文件,《关于在海滨等市试点成立对外商业工作办公室的通知》……”
文件足足念了十分钟。
当周怀民读到“要积极稳妥地开展对外经济交流”时,会议室后排传来一阵骚动。
钱进回头看去,是几个年轻科员在交头接耳。
“安静!”韦斌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搪瓷杯里的茶水溅出来几滴,“这是省里的重要决策,大家要认真听!”
周怀民继续念道:“外商办公室的主要职责是:一、负责与外商洽谈业务;二、组织出口商品生产;三、引进先进技术设备和优质的商品为人民服务……”
很多人一个劲的笔走龙蛇。
钱进也在本子上又写又画,画的是记忆中的海滨市地图。
偶然抬头,他注意到郑朝阳一直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那双眼睛像老鹰一样锐利。
“下面进行第二项议程,”韦斌接过话头,“全体起立,根据中央总社指示,我宣布,海滨市对外商业工作办公室正式成立!”
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来。
这是不出意外的事情。
也是让筹建组所有人激动的事情。
半年多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属于他们的新单位成立了!
韦斌宣读外商办的成立通知和省领导的殷切寄语。
接着他又说:“全体坐下,接下来进行本次大会第三项议题,宣布外商办人事任命。”
“经市社党委研究,报省社批准……”
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名字。
“任命程侠同志担任外商办公室副主任。”
后勤科的程侠猛地站起来,差点带翻椅子。
他面色有些复杂,高兴却又不甘心的样子,只有中山装左侧胸口上别的多个纪念章在阳光下稳稳的闪闪发亮。
“任命廖春风同志担任外商办公室副主任。”
财务科的廖春风推了推眼镜,眉头微微皱起,颇有些不满。
他已经查过了。
筹建组四十个人,他的职级是最高的,是21级。
另外他的学历和家庭背景也过硬,按理说他应该能拿下主任职务的。
可为什么自己只是个副主任呢?
他陷入沉思。
最后一排,马德华激动的瞪大了眼睛。
他也打听过了。
外商办设置三个主要领导,两个副主任和一个主任。
既然如今副主任没有他的份儿,那么他莫非是要成为——主任?!
韦斌喝了口茶,环视全场:“最后,经省社特别批准……”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眼神足足在四十个人身上挨个转过之后才重重的说:
“任命钱进同志担任外商办公室主任。”
“啪嗒”一声,不知道谁的钢笔掉在了地上。
然后很快大家知道是谁了。
因为马德华在后头叫了一声:“我草,钱进!”
韦斌的眼神第一时间杀了过去。
跟杀猪一样。
封长帆、崔虎则第一时间鼓掌。
让人吃惊的是,郑朝阳也很快鼓掌,并且掌声很热烈,甚至他直接回头冲钱进点头了。
这个态度让一些年轻的职场老油子心里一凉。
他妈的。
这个钱进有省城的关系!
钱进感觉有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向自己。
有惊讶的,有怀疑的,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嫉妒。
很正常,他才二十七岁,比在座的所有领导都要年轻十岁以上。
甚至筹建组的四十个人里,他都算是年轻的了。
“钱进同志虽然年轻,”韦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但在进入供销总社后的工作表现突出,他在加入仓储运输部后积极工作,发明设计了多款有助于提高劳动力的新工具,多次立功,受到了兄弟单位的一致好评。”
“在本次外商办筹建组成员考核工作中,他又积极立功,将月州县自店公社供销社的不法之徒绳之以法。”
“还有在生活中,他指挥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立下多项功劳,包括设立人民流动食堂解决了群众的吃好饭问题,设立学习室连续两年解决了总计一千多名学生的高考备考问题。”
“省报为此进行了连续三篇的相关报道,中央总社领导都对此做了批示!”
掌声响起。
这下子没人敢不鼓掌了。
韦斌说完之后将探寻的目光给了郑朝阳和周怀民两人。
两人凑在一起简单的聊了两句,然后郑朝阳开口:“年轻人当领导,第一个好处就是有闯劲,有闯劲是好事。”
他摩挲着手里的钢笔,再看向钱进的目光就充满了警告:“不过外商办要跟资本家打交道,可得经得起衣炮弹的考验啊。”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干笑。
“钱进同志,表个态吧。”韦斌示意他站起来。
钱进起身时膝盖撞到了桌腿。
他曾经想过自己能成为外商办的主任,但也就是想想,并不把握。
毕竟他在四十人竞争中其实没什么优势。
干掉了马德福算是个业绩,可他不认为这种业绩能让他在筹建组里脱颖而出,成为主任。
毕竟他没有贵人扶持。
结果事实就是发生了。
他成为了现在海滨市供销总社里科室负责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墙上“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标语:“感谢组织的信任,请领导放心……”
“怎么放心?”崔虎突然插话,表情很严肃,“小钱啊,你知道跟外商谈判要准备多少材料吗?知道进出口关税怎么算吗?”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廖春风假装整理文件,实则竖起了耳朵。
程侠不安地摆弄着纪念章,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老崔!”韦斌皱眉,“要注意团结!”
崔虎的突然发难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关于钱进的任命是之前开大会讨论决定的结果,别说崔虎一个劳资科科长,就他一个社长都没法更改。
这样崔虎突然发难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在他印象里,崔虎这人是老革命做派,除了本职工作外,其他时候他沉默寡言,从来不会乱说话。
面对领导的突袭,钱进不卑不亢:“崔科长问得好,我确实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资料,“这是我这半年来整理的《国际贸易实务笔记》,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昨晚杨胜仗的突袭。
原来一切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肯定是杨胜仗早就知道了组织上对他的任命,然后为了让他能在新单位站稳脚跟,便让崔虎帮忙演一场戏。
如果没有杨胜仗的提醒,这场戏会让钱进丑态毕露。
可杨胜仗提醒了他,他还连夜准备了更充分的材料。
于是——
郑朝阳接过翻了翻,眉毛微微扬起:“哟,连英文合同范本都有?”
他交给韦斌看。
韦斌看后两道浓眉一下子挑了起来。
“自学的。”钱进平静地说,“我的妻子是夜校老师,她辅导了我一些功课。”
这句话像颗炸弹,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
周怀民用英文对钱进发问。
都是基本交流。
钱进对答如流。
他这半年多的下乡时间可不只是收拾马德福,还用来学英语了。
如今他英语水平高的吓人,要是让他现在去21世纪并且给他一把梯子,他能上x找到一辈子用不完的资源……
周怀民跟他的英语对话让其他成员目瞪口呆。
他们这段时间也自学了英语。
可学习结果也就那样,别说对话了,能背诵几句英语常用话语的人都少。
等到对话结束,外商办成员们再看向钱进的眼神就有些改变了。
怀疑和嫉妒都少了,忌惮和敬佩多了起来。
韦斌仔细看手里的资料,连连点头。
这一幕让不少人更是面如土色。
这个钱进——不对劲啊!
韦斌看完了这些资料后问钱进:“这都是?”
“我下乡时候学习整理所得,是这样的,我托老朋友从首都新华书店买了一些关于外贸工作的书籍,也在海滨大学外语系请了一位老师学英文。”钱进简单的解释说。
韦斌露出笑容。
他将材料举起来说道:“外商办今天成立,明天你们开始上班,但下周一正式挂牌。”
“一直以来,我很担心你们这个新科室的工作能力,期间我曾经向省总社请求他们派老同志来对你们进行传帮带。”
“可是省总社也缺人手呀,这让我一度焦虑。现在好了,看到这份工作资料我不焦虑了。”
“钱进同志,你要抓紧时间熟悉工作,并且要好好带领你的员工尽快熟悉新工作。”
钱进说道:“好的,领导。”
韦斌点点头,站起来用严厉的目光看向众人:“你们的钱主任很好,比我预料的还要好。”
“各位同志,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会好好跟钱主任学习,我希望我接下来听到的是你们学习的进步,而不是你们在内讧!”
“好了,散会!”
散会后,人群像退潮般往外涌。
钱进听见走廊上传来压低的议论:
“听说他老婆有海外关系……”
“狗屁,你们不知道海滨钱家吗……”
“省里有人吧……”
这些流言蜚语是意料之中会出现的东西。
钱进在知道自己成为了外商办主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工作第一要务不是学习或者教导什么,而是办公室斗争!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不过很巧,他钱进最喜欢的就是办公室斗争,最擅长的就是与人斗!
(本章完)
第209章 浴池里挤不下了
第209章 浴池里挤不下了
夜色渐深,国营二饭店的霓虹灯在潮湿的海风中微微闪烁。
宴席上出了事,不过最终还算宾主尽兴,因为钱进很大方,给每个人都打包了一份好饭菜。
此时月上半空,泰山路筒子楼里的灯光在夜色中星星点点。
楼小光踩着掉漆的自行车,链条“咔啦咔啦”响了一路,最后它停在了徐卫东家楼下。
“东哥!东哥!”楼小光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哭腔,“钱总队让人给欺负了!”
二楼窗户“砰”地推开,探出徐卫东吃胖了的脸。
他盯着楼小光看了一眼,吆喝说:“你等着我,妈了个巴子,怎么回事?”
作为钱进最亲密的战友,作为钱进一直在努力帮扶的帮手,他可见不得钱进吃亏。
徐卫东顾不上穿褂子,光着膀子露出一胸膛的护心毛跑下楼:“怎么回事?”
楼小光将情况仔仔细细说出来,又把钱进的安排告诉了徐卫东。
徐卫东立马开始招呼人。
他先招呼王东。
王东家里刚添置了电视机,邻居们都在他家里看电视。
他本来想抓住机会嘚瑟一番,结果得知钱进被人惹了顿时勃然大怒,撸起袖子抓了把改锥下楼来:“谁?谁他妈敢动咱钱总队?”
不一会儿,劳动突击队的十几号骨干先全聚在了居委会门口。
周山湖的烧烤生意正火爆,他是被人从烧烤摊子上叫出来的。
此时他正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听完楼小光的讲述,他把烟头狠狠摁灭在旁边的水泥墩子上:“马德华?什么时候海滨市又冒出来这么一号人?”
石振涛从治安所赶回来,说道:“市供销总社那小子?最近刚被调到钱总队麾下的外商办当差?是他吧?”
“就是他!”楼小光难忍怒火,“钱总队请他们外商办的同事在我们饭店吃饭,这孙子带几个混混往钱大哥身上泼酒,还说……”
“操他姥姥的!”王东一脚踹在木炭电线杆上,震得路灯直晃悠,“哥几个抄家伙,涛子你查到他家地址没有?”
石振涛说道:“查到了,两个电话就查清了。”
“这小子以前人五人六的住在五台山路供销总社干部楼里,不过最近一家子人被赶出来了,现在住燕山路的筒子楼里呢。”
“先去办他!”王东捏着拳头说。
“慢着。”周山湖拦住要冲出去的王东,眯起那双看惯了三教九流的眼睛,“这事儿得盘盘道。”
他从兜里掏出包牡丹烟散了一圈,“楼大厨刚才说,钱总队想把所有人给逮起来?他有没有特别提起这个带头的孙子?”
楼小光摇摇头:“没有,他就说今晚要看到所有人。”
周山湖抽了口烟眯起眼睛琢磨,说道:“先别动马德华,他毕竟是钱总队麾下的人,咱们先动他不好看,这事得问问钱总队……”
“老周你开什么叽霸玩笑?就他带头惹事,咱们不弄他?”王东瞪大眼睛,“你可别忘了谁让你有了今天……”
“不是咱们不弄他,而是别着急弄他!”周山湖打断他的话。
“我当然知道钱总队对我的再造之恩,所以我得尽心尽力的给他办事。”
“你们自己分析一下,马德华是钱总队的手下,如果咱们把他给办了,这确实能给钱总队出气,可对钱总队的工作不利啊。”
“大家想想,钱总队刚在他们单位当了科室负责人,结果科室里有人得罪了他,他的朋友就把这人给办了,这种事传进他们单位去,他这个领导还怎么开展工作?”
“钱总队肯定想到这点了,他未必想让咱收拾马德华,他会自己收拾这孙子的,咱们得相信钱总队的本事!”
王东看向徐卫东。
徐卫东阴沉着脸伸手扶着下巴作沉思状。
最终沉思出个屁来。
他放了个屁,解释说:“今晚吃毛豆吃的有点多。”
好几个人一起骂他:“你他娘的!”
“把大勇哥叫过来,大勇哥也是供销体系里的人,而且他脑子活。”周耀祖出主意。
王东立马骑上自行车出发:“我知道邱大勇的住处,我去找他。”
周山湖说道:“已经知道马德华的住处了,这是落到咱菜板上的肥肉,可以先不用管,咱们接下来要研究那五个跟着马德华去找事的盲流。”
楼小光苦恼的说:“我不认识他们,这几个人没自报家门。”
周山湖说道:“你见过他们?记得他们的样子?”
楼小光点头:“那肯定了。”
周山湖说:“我找‘老刀’问问路,他在海滨市吃的开,认识的人最多了,找他问路准没错。”
供销总社搬运大队的宿舍里,晋升成为副大队长的邱大勇正在磨他那把开箱用的撬棍。
杨胜仗把钱进当心腹来培养。
调职之前他没有将王浩这个副队长直接扶正,而是将他送入了铁路搬运大队当大队长,又把铁路搬运大队的副大队长祁进宝调到甲港搬运大队做大队长。
祁进宝有个堂弟叫祁东,是接任了杨胜仗仓储运输部部长职务的人。
祁东上任之后,不动声色的将邱大勇升职做了甲港搬运大队的副大队长。
这事没有引发任何波澜,但内部人了解内幕:
邱大勇知道自己能升职是杨胜仗的帮助,是杨胜仗看在钱进面子上,帮钱进培养一个嫡系。
他正在忙活着,有人看到外面急匆匆来了人便迎出去,然后很快进来:“大勇哥,泰山路来人了!”
邱大勇披上那件印着“大干快上”的工装走出去,问道:“东哥?这么晚了……”
“钱总队让人给干了!”王东喘着粗气说。
一听这句话,邱大勇脸色顿时变了,伸出粗糙有力的大手摁住他肩膀厉声道:“怎么回事!进医院了吗?”
王东喘了口气,把事情原委讲解一通。
最后他伸手往车把上使劲一拍,怒道:“老邱,钱总队可是让人给欺侮了,当着他手下的面被人往脸上泼了酒啊!”
邱大勇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转身朝宿舍吼了一嗓子:“兄弟们!抄家伙!”
声音传进去,临近的三间宿舍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窗户接二连三地打开,铁锹、撬棍、捆货的麻绳雨点般扔出来。
小伙子迅速集合完毕,清一色穿着蓝工装,出来以后便开始挑选自己顺手的家伙,一个个的短发寸头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的光。
邱大勇带人骑上车。
去年刚跟着钱进的时候,他们只有一台自行车,拿着就跟传家宝一样小心仔细。
如今搬运工们几乎人人有一辆自行车,为了方便上下班,他们赚工资攒钱后都是优先买了自行车。
钱是他们自己攒的,自行车票却是钱进帮忙捣鼓的。
所以尽管前几个月钱进下乡了,可谁是大爹他们一清二楚,牢记于心。
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伍穿过街头路口,迅速集结于居委会门口。
周山湖把自己的分析讲给邱大勇听。
邱大勇听后沉着的点头:“老周没说错,是这么个事。”
“办公室里的矛盾办公室解决,放在外面托人办那会惹人耻笑,到时候钱大队的主任位子怕是坐的烫屁股。”
“咱们先收拾那五个盲流子,他们身份……”
“查出来,就是几个被工厂开除的小比崽子,他们混在一起人五人六的组成了个忠义帮,实际上就是个一群狗屁东西。”周山湖轻蔑的说道。
铜哨子是个关键突破口,他以铜哨子和上面刻的字迹进行调查,迅速锁定了忠义帮一伙人的身份。
再结合楼小光对闹事五人组的穿着打扮和相貌进行介绍,周山湖托道上的兄弟打探到了五人组的具体身份,也找到了他们的下落。
邱大勇听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赏,但又体贴的说:“钱大队不想让你重蹈覆辙……”
“大勇哥你放心,我都省的。”周山湖立马说。
“我跟这些人早就不来往了,更不会参与他们的事,不过现在我不是管着烧烤队吗?”
“烧烤队四处开摊,难免得跟社会上这些人打交道,我这才又跟他们联系上了。”
“但你和钱总队放心行了,我跟他们划清界限了,他们来吃烤肉喝啤酒,那没说的,我请客。”
“可他们要是想去搞事那对不起,隔着我远远地,我现在有正经工作了,魏主任还给我介绍了个姑娘相处,我怎么可能还回去瞎混?那我不成傻子了?”
邱大勇又拍拍他肩膀:“好,你明白此中道理就行了。”
“现在他们在哪里?”
“清泉池!”
城南区的清泉池澡堂是座有着青砖灰瓦的老建筑。
它是嵩山路街道上的著名小集体企业,24小时营业,深受夜班工人的喜爱。
此时澡堂门口挂着盏昏黄的电灯,照得“男浴”两个红漆字格外刺眼。
推开门穿过大堂就是更衣室,里面弥漫着劣质肥皂和脚臭的混合气味,再往里拐个弯则进入澡堂子。
里面中央是个大热水池,四周有淋浴头和长条凳,凳子上散落着几个印有“安全生产”字样的搪瓷盆。
“马哥,今天那姓钱的怂样,笑死老子了!”蛤蟆镜青年——以前铸件厂的临时工张建军,正躺在水池里搓肚皮哈哈笑。
没了眼镜遮掩,他那双三角眼显得格外阴鸷。
马德华往身上撩着热水,得意地晃着脑袋:“我还寻思这小子是什么牛逼人物呢,奶奶的,我哥进去之前还跟我说,以后见到这小子得躲着点……”
“躲他妈个屁,他那种歪货也就是在国营二饭店里,老子不便跟管大宝那些人起冲突,要是在外面,哼哼,你们看我想不想杀人就完事!”粗壮的青年段英雄说道。
干瘦的青年六子有些惴惴不安:“马哥,咱可是在东海厅动手来着,这没事吗?我听说东海厅那地方……”
“行了,六子,妈的你别总是那么胆小。”段英雄嘲笑他。
“咱只是去冲那个钱进脸上泼了一杯酒,又没让你去偷东西,你怕什么?”
六子悻悻的说:“让我偷东西的话我倒是不怕,我六子的手艺冠绝全海滨,国营二饭店的锁我看过了,我都能开。”
马德华懒洋洋的说道:“用不着让你偷东西,今晚就是找哥几个帮我撑个场子。”
“很好,这场子撑的很成功,他奶奶的,我算是给我哥出了口恶气!”
“德福大哥真是栽在了这孙子手里?”张建军疑惑,“我看他没什么本事,让你泼了一脸酒也没敢怎么着。”
“而且还没有人给他帮忙,马哥说的对,这孙子在他妈你们单位根本混不下去。”段英雄大大咧咧的说道。
马德华说道:“我堂哥那事还有许多疑点,应该是我堂嫂……算了不说这事了,反正我现在看透了。”
“他钱进就是银样镴枪头,我堂哥肯定不是栽在他手里,估计是我堂哥那个老登岳父看他不爽要整他,只是用了钱进的名义而已。”
“不管了,哥几个今晚好好泡澡,我先回去,明天还得去上班,等明天下了班哥们安排,咱们去人民流动食堂喝扎啤吃烤肉去!”
几个混子顿时欢呼。
六子忧心忡忡的问:“你明天上班小心点,那个钱进会不会给你穿小鞋?”
“他敢!”马德华傲然说道,“这次我泼他脸上是酒,他要是敢给我穿小鞋,我他娘泼他脸上就是硫酸了!”
段英雄使劲拍水:“马哥,威武霸气!”
马德华离开,他们五个继续吹嘘起来。
然后澡堂门突然打开,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
无数青年和壮汉像潮水般涌进来,瞬间填满了整个浴池区。
王东打头,手里的螺纹钢“咣当”一声砸在瓷砖地上。
邱大勇带着手下知青队堵死了后门。
朱韬带人则把住了所有窗户。
声势浩大。
浴池里为数不多的人吓了个哆嗦,本就浑浊的洗澡水里冒出一连串气泡。
有人被吓得放屁。
张建军等五个人下意识往角落里挪。
他们飞快扫了眼进来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五个人满脸慌张,暗暗祈祷这不是来找自己的。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忠义帮?张建军?段英雄?成六子?杜新忠?窦红星?”王东的声音在澡堂里回荡,“认识我国六厂的王东不?”
张建军一伙顿时僵在了水池里。
五个赤条条的男人,面对一百多个手持家伙的壮汉,活像砧板上的五条鱼。
张建军想往水里钻,被周山湖一把揪住头发提了起来。
“东、东哥……”张建军的嘴唇直哆嗦,热水顺着他发白的脸往下淌,“您是东哥?不知道小兄弟们哪里得罪了你……”
“误你妈个会!”邱大勇的撬棍“啪”地拍在他身边,溅起一片水,“往钱主任身上泼酒的时候,怎么不说误会?”
澡堂里的其他客人早就躲到了角落。
有个老头肥皂泡都没冲干净就往外跑,被门口的知青客气地拦住了:“大爷,穿好衣裳再走,别着凉。”
两个青年上来帮大爷擦拭身上的肥皂泡,友好的笑道:“我们是治安突击队的,来抓逃犯。”
大爷吓得两腿颤颤。
结果打眼一看,人家青年还真掏出了红袖章。
这样他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打群架的呢。”
“那不能,现在是新中国不是旧社会,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治安突击队的人戴上了红袖章。
大爷见此又回到水池子里搓了起来。
既然是治安突击队抓逃犯那自己怕个屁?
这热闹必须看。
周山湖蹲在水池边,用张建军的蛤蟆镜挑起他的下巴:“以前在铸件厂干过?你爹是偷铁卖钱被抓的张秃子吧?”
徐卫东也用自己这边的门路打探过五个人,他冷笑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混账儿混蛋!”
“这崽子他爹原来偷过单位的铁?我说他怎么会偷单位的汽油票然后被我们打投办给抓过呢!”
张建军已经瘫在了水里。
六子仔细看周山湖,然后猛的扑到池边,带着一身水给周山湖磕头:
“微山湖老大、微山湖老大!我错了!我不对,我不该、不该不是,我不知道钱主任是大哥您的朋友……”
“我朋友?狗屁!那是我大哥!”周山湖冷笑,“还有你这孙子是谁?你他娘怎么知道我以前的歪号?”
六子弱弱的说:“我是成六子,我我跟着坐山虎虎哥混的。”
“前些日子虎哥去你那里吃烧烤的时候他带着我的,你你忘记我了?咱是自己人……”
“少你吗给我拉关系套近乎。”周山湖一脚将他踹回水池里。
“你是小老虎的小兄弟?我他娘真要笑傻了,这什么世道?小老虎出来混的时候都混不上我的小弟,我那时候都不收他这样的怂货。”
“结果你是他的小兄弟?结果你竟然有胆子去往我大哥脸上泼酒?!”
周山湖真的笑了起来:“现在社会上都是怎么个事?江湖人办事不讲江湖规矩了?你们不先盘盘道就直接下手?”
“得亏我他娘退出江湖了,否则跟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东西混在一起,迟早要受到牵连被送去吃生米啊!”
段英雄畏畏缩缩的爬上来说:“大哥,您说的对,我们没盘道,我们、我们是被那个马德华给蒙蔽了。”
“他说钱进……”
“闭嘴!”有大汉上来一脚把他踹回池子里,“再敢提钱主任的名字,老子把你塞锅炉里涮了!”
知青队里有人去清泉池的锅炉房里拎来了五个装煤的竹筐。
王东用螺纹钢敲着筐沿:“自己钻进去,送你们去治安局,敢反抗……”
他看了眼邱大勇手里的撬棍:“让你们吃这个吃到饱!”
周山湖一听急了:“送他们去治安局?那不是便宜他们了?”
“按照江湖规矩来办事,他们自己不盘道就惹事,那这舌头没什么用,用竹签子在舌头上来个三尖六洞!”
六子闻言当场流泪了:“饶命,微山湖大哥饶命啊!”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窦红星惊恐的说:“你们这是动用私刑,这是违法的!”
“我知道你们,你们现在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们不能跟我们一样,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啊!”
王东看向邱大勇。
他心里犯嘀咕。
按照自己以前的脾气,这些人肯定是抓上来先狠捶一顿解解气再说。
可现在加入了保卫科,每天接触法律他变得格外守法,还真不想动用私刑。
邱大勇淡淡地说:“你们五个很有种,往钱主任脸上泼酒。”
“你们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做?”
张建军急忙说:“不是我们干的,大哥,你可以去查,不是我们泼的酒啊,是他马德华干的啊!”
“马德华、马德华这瘪犊子当时跟我们说,他要请那个钱老大喝酒……”
邱大勇点点头:“哦,请钱老大喝酒,那事情简单了,我们不送你们去治安局了,回请你们喝一顿酒好不好?”
段英雄露出惊喜表情:“好啊、好啊。”
成六子看他如看傻逼。
邱大勇等人则笑了起来。
他指向被人搓了一天已经变成灰色的池水说:“喝吧,好好喝,什么时候喝的往外喷酒了,咱这事什么时候就算完了。”
张建军五个人傻眼了。
他们争先恐后开始哀嚎:“别啊,大哥,饶命啊……”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给钱主任下跪道歉……”
“大哥这会喝死人的,真的,这水里有尿还有屎,喝了会死人的……”
邱大勇不耐烦:“那就去治安局吧,去治安局死不了人。”
张建军反应过来,低声说:“咱这次没犯什么事呀,大不了把他马德华供出来,咱去治安局没事啊!”
其他四个人反应过来眼睛亮了,纷纷说:“去治安局,我们愿意去治安局。”
邱大勇对石振涛招招手:“振涛,那这里就是你的活了。”
石振涛戴上红袖章说道:“行,我这就抓他们进去进行审问,嘿嘿。”
“放心吧,明天一早就放他们出门,他们身上绝对什么事都没有,但身体里头嘛……”
他招呼手下队员问:“所里的电棍充满电了吧?”
队员兴奋的说:“傍晚就充满了,那会不是来了一条野狗吗?我用电棍把它给电死处理了,狗毛焦了,但身上没什么事。”
石振涛说道:“好,那待会电他们的时候避开头上和裤裆里的毛。”
“不能避开裤裆,”徐卫东来劲了,“我们打投办也用过这玩意儿,电鸡可厉害了,那家伙一电就直了,嘿嘿,一个劲往外吐东西,以后再也没用了。”
五个混子吓惨了。
他们聚在一起,然后水面上缓缓飘起来一坨答辩……
不知道是哪块料被吓拉了!
张建军蹲在水里磕头如捣蒜:“别啊,各位大哥,饶命啊,我喝、我喝还不行吗?别送我们去治安局啊!”
徐卫东冲左右说:“他妈的,这坨大黄肯定是他拉的,否则他不会这么痛快的愿意喝洗澡水。”
其他人琢磨一下,纷纷点头。
五个混子哭丧着脸猛灌水。
他们倒是讲卫生,特意避开飘起大黄这个地方,去了对角线位置‘咕噜咕噜’一个劲的喝。
泡澡老头看傻了。
活了七十多年,头一遭看见有人喝粪水!
周耀祖招呼他:“老伯,上来吧,这水脏了!”
老头急忙往上爬,很后悔:“早知道刚才就回家呀,这可怎么办?我也脏了!”
五个混子灌了个水饱,喝的五迷三道,肚子胀的跟怀孕了七八个月似的。
他们最后勉强爬上水池,跪在地上就往外喷水。
王东如今最是守法,他怕五个人被灌死,决定帮他们一把。
他将五个人踹的翻身躺在地上,伸出大脚踩在他们肚皮上给他们进行了丝足保健。
考虑到他那满腿黑毛,还是黑丝丝足。
这时候外面有人挤进来,低声说:“钱总队来了,让我们把人带出去,不让我们给人家浴池增加麻烦。”
王东点头表示明白。
他伸手指向那五个煤筐。
五个混混像被揪了脖子的鸡,乖乖钻进了煤筐里。
邱大勇的人力气足,他们像抬猪似的往外搬。
经过更衣室时,张建军突然哭喊起来:“我的裤子!我的手表!”
“要个屁表!”一个知青往筐上踹了一脚,“留着看劳改时间啊?”
钱进本来阴沉着脸心情很差,可看着突然出现的五个煤筐和筐里光溜溜的五个男人,他的表情一下子就震惊了。
带派啊老铁!
邱大勇和徐卫东哄笑着把浴池里的事说给钱进听。
钱进第一反应也是哈哈笑,可随后他听说成六子是个小偷还想找周山湖拉关系,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哪个是成六子?”
“告诉我,马德华除了你之外,还有小偷哥们吗?”
“没有?狠狠,那我告诉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就在你的面前,你要是好好表现我承诺不但不找你们五个的麻烦了,还给你们一些好处!”
(本章完)
第210章 是兄弟的就给我去开锁
第210章 是兄弟的就给我去开锁
星期三。
外商办正式上班第二天。
钱进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钢笔插回墨水瓶,桌上摊着的外商办办公室制度已经修改到第四遍。
“钱主任,财务科催您去领款。”行政科的小张在门口探头,“说是他们马上要进行上月的月底结算了,你们科室的款子要赶紧领走。”
钱进看了眼墙上的月份牌,然后答应一声继续工作。
等到太阳西斜了,他才离开自己办公室。
出去后他在大办公室门口晃了晃,大学生办事员苏议程走出来。
钱进给他耳语了两句,苏议程点点头,这样钱进快步走向财务科。
顿时,皮鞋在水泥走廊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财务室里。
专门负责大额财物出纳的老会计孙德海正在拨弄算盘珠子。
韦斌带他科室转场的时候特意介绍过这位老同志。
这个戴老镜的干瘦老头,从五十年代就在供销系统管账,虽然职务不高可职级高,属于市供销总社没人敢得罪的存在。
看到钱进到来,老同志有些不满:“中午头就委托人去找你了,怎么现在才来?”
这就是老同志的底气。
管你是科室负责人还是单位一把手二把手,该训就训,毫不畏惧。
因为他深谙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
财务工作者只要自身腰杆子硬、只要不妄求晋升,那在供销社里谁都不用怕,他们端的是铁饭碗。
钱进得赔笑脸:“老叔不好意思,我们新科室事情多,我确实忙不过来……”
“老孙,别为难钱主任。”同办公室的一位员工帮腔说,“他们新科室有刺头,钱主任开展工作没那么顺利,咱得体谅他。”
孙德海愣愣的问:“什么刺头?发生什么事了?”
员工瞥了钱进一眼没说话。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坦然自若的说:“看来我们科马德华干的好事,已经传遍全单位了。”
员工讪笑,解释说:“钱主任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老孙理解一下你的处境。”
钱进和气的笑道:“明白,没事,都是小事。”
他将昨晚自己组织聚餐时候马德华干的事告诉了孙德海。
孙德海是个疾恶如仇的直性子,一拍桌子说道:“现在的小年轻,喝两杯马尿就没数了,钱主任,这种人你别惯着他。”
“我在咱单位多少年了,什么人没见过?这种人他就是蹭鼻子上脸,你该熊他就得熊他!”
钱进还是和气的笑:“年轻人嘛,喝多了总归容易干点出格的事,没什么大事,哈哈。”
“钱主任你啊,脾气太好。”孙德海无奈的摇头。
他知道事情原委后没有再计较钱进取钱太晚的事,转身从保险柜里取出个大牛皮纸信封,“这是你们外商办第三季度的活动经费,六千整。”
说着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镜,“点一点吧。”
钱进接过沉甸甸的信封,拇指在纸币边缘一滑。
全是十元一张的大团结,整整六百张,全是新家伙。
1978年的六千元,相当于新工人二十年的工资。
不过这钱可不是给他们科室工作人员用的,而是要为以后接待外商客人做准备,所以才会这么多。
“不用点了,孙会计,您老经手的钱从不会出错,这点我晓得。”钱进把信封塞进公文包。
孙德海推了推眼镜,对此话颇有些得意:“绝对不会出错,这钱我数过三遍,一张不差,我都把每一张的编号登记下来了,不会有问题。”
钱进说道:“好,麻烦你老了,那我这就去银行存起来。”
“哎哟!”孙德海听到这话惋惜的拍大腿,“你去银行可存不了。”
“周中各银行大盘点,提前关门,现在都五点钟了,人家已经停止营业了,等你过去人家更不会再营业。”
钱进看了眼手表,五点零五分。
嗯,自己时间控制的不错。
孙德海用下巴往窗外挑:“你不行把钱继续存在我们办公室里吧,你看,有同志都下班了。”
他拉开窗帘。
钱进往外一看,供销总社大院门口,几个女职工已经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家了。
“对,要不继续锁我们这保险柜里?”另一个员工提议。
孙德海说道:“我们保险柜安全,你看,下班之后我们的保险柜钥匙要交保卫科备案。”
他指了指墙上的制度牌,“白纸黑字写着呢。”
钱进想了想说道:“保卫科24小时巡逻,算了,我觉得我的办公室也挺安全。”
旁边的职员点点头:“咱单位多少年没听说过丢钱的事了。”
另有年轻职员说:“对呀,毕竟咱单位的保卫科已经连续五年拿了市各大单位保卫科优秀单位奖了。”
孙德海摇摇头:“那个奖项啊,嗨,懂的都懂。”
“小钱,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最好把钱找个稳妥地方放好。”
他又急忙说:“别想着拿回家,有些事瓜田李下不能干。”
钱进倚在门口跟他们闲聊。
快下班了,大家都无心工作便聊了起来,有些员工还在科室之间窜门子。
走廊尽头传来廖春风的笑声。
这位前财务科的审计组组长也来窜门子了。
他这两天在外商办待的时间还没有在财务科待的时间多,但他这么做有理由,说是财务工作重于泰山,审计工作更是重中之重。
外商办成立的快,他的交接工作虽然完成了,但有些细节还需要磋商,于是便经常回财务科进行交流。
钱进出门。
廖春风在楼梯口停下,目光在钱进的公文包上停留了一秒:“哟,钱主任还没走啊?刚才同事们看你锁了办公室的门,都以为你已经下班了。”
他又有些尴尬的搓搓手:“余力、沈得宝他们几个同志跟着下班了,不过应该刚走,我去喊他们回来。”
说着他就要往楼下去。
余力、沈得宝等人都是程侠派系的骨干。
钱进招呼他:“不用喊了,现在咱科室没什么事,他们提前走就提前走吧。”
“实际上我也是正要走,不过走之前我得把一些东西收拾好。”
他下意识把包往身后挪了挪,绕开了廖春风回到了办公室。
大办公室确实有几个人走了,更多的人在收拾东西也准备走。
他们看到钱进回来都有些尴尬,急忙又坐下忙活。
马德华满不在乎,正用屁股靠着一张桌子跟几个人大吹大擂:“……今晚哥们带你们去见见世面,哥们别的不懂,朋友多……”
他用余光瞥到了钱进的身影,却无动于衷继续聊天。
钱进没管他,仔细的拎着包快步回了自己办公室,然后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发愁。
窗外,夕阳把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保卫科的刘红星路过门口:“钱主任,你们科室得注意锁门工作,昨晚我们巡逻,发现你们的大办公室没有锁门。”
钱进笑道:“今天肯定会锁好的,特别是我的办公室更得锁好。”
“那就行。”刘红星转身要走。
“等等。”钱进叫住他,“你这有备用锁吗?”
刘红星从兜里掏出串钥匙:“有啊,有咱单位标配的三环锁。”
“那麻烦你借我一把用用。”钱进向他示意,“我准备给我办公室门口再挂一把锁,等明天一早还你。”
刘红星说了一声好,快步离去又快步回来,交给他一把带着锈迹的铜锁。
在刘红星的见证下,钱进把大信封塞进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咔嚓一声上了锁。
他试着拽了拽,又推了推桌子,确认万无一失后才满意的点头。
刘红星见此承诺:“钱主任你放心的回家,今晚我会特意多过来巡视两趟的。”
到了六点钟,下班了。
人群熙熙攘攘涌出大院。
钱进锁了门,又使劲拽了拽,再次满意的点头。
大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他先前找过的苏议程在慢慢悠悠的锁门。
看到他出来,苏议程走向他低声说:“马德华刚才被廖主任叫出去来着,我看他们俩说话了,但不知道说了什么。”
钱进点点头,也低声说:“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不管以后有啥事,都别再提了。”
苏议程立马改了口:“钱主任,没事那我先下班了,咱们明天见。”
钱进对他的脑子很满意。
这是个机灵的小伙,可以重点培养一下。
他站在窗口往外看,从人群里看到了马德华张扬的身影。
马德华是市供销总社基层员工里的名人,源于他的背景,源于他的坐骑。
其他人都是骑普通自行车上下班,他骑的是一辆永久电自行车。
这车不是21世纪统治城乡的电动自行车,动力跟电力无关,还是靠脚踏供能。
它的‘电’体现在车灯上。
这自行车前头有个电灯泡,通过前轮转动可以发电给灯泡使用。
仅仅这一个细小差距,让这款自行车成为社会上青年们手里的抢手货。
马德华上车,尽管天色还亮堂,可他还是打开了车灯开关,蹬着车子给路面照上一个微弱的光斑。
有人招呼他,他没有答话,闷着头一个劲蹬车,直奔雁荡山路而去。
夜幕降临时。
雁荡山路工农兵饭馆里,马德华面前的二锅头已经下去半瓶。
他的旁边坐了个瘦小的青年,青年如坐针毡,忍不住问道:“马哥,你怎么突然请我吃饭呢?”
“六子,哥平时待你咋样?”马德华不回答,而是给六子斟满一杯酒。
被叫做六子的青年佝偻着背,脸上赔着笑:“马哥对我没话说!上回要不是您帮忙,我就要被普陀山路治安所给办了……
“别说那些!”马德华拿起自己酒杯跟他碰了碰,“咱是自己兄弟,你出事了我不出手谁出手?”
“咱兄弟是一体的,你的事是我的事,我的事是你的事,对吧?”
六子犹豫。
马德华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他。
他立马毫不犹豫:“肯定了,就像、就像昨晚嘛,马哥你让我们去给你撑场子找你领导麻烦,我们兄弟立马就去了。”
“不过今晚怎么就咱俩吃饭?怎么不把军哥英雄哥他们几个给叫上?”
马德华压低声音:“今晚不方便叫他们,今晚我得找你帮哥办件事,这事不宜让外人知道,就咱哥俩知道得了。”
六子身体一抖,说道:“啊?那那什么事?”
他感觉自己反应不够义气,便挺起胸膛说道:
“马哥你有事就招呼我,还用请我喝酒?你看看你,还是没把我当自己兄弟呀。”
马德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露出笑容:“我早把你当自家兄弟了,否则这么要紧的事还能来找你?”
“是这么着,你知道我在供销总社上班,今晚你陪我去一趟,去二楼外商办……”
六子的酒顿时醒了一半:“马哥,这、这可是公家……”
“怕啥,又不是让你去偷什么。”马德华皱眉,“还有你说话小声点,隔墙有耳的道理不懂?得亏你还号称雁荡山路神偷呢。”
六子急忙压低嗓门:“对对对,是该小声点。”
“我的意思是,你不让我偷东西让我去干嘛?我也没别的本事,就是手快一点,快开几把锁而已。”
马德华说道:“你说对了,我就是让你去开两把锁,不用你偷东西,开了锁你走人就得了。”
六子苦笑:“马哥咱是自己人,不说外人话,你让我开锁不还是为了……”
“拿着。”马德华从兜里数出五张十元大钞递给他,“完事再给你五十。”
一百块!
六子下意识吞口水,眼睛盯着这些钱挪不开目光了。
这可是一百块!
多少人一年到头家里都攒不下一百块!
马德华说道:“我注意过了,我们外商办的办公室就是老锁,我看你开过,那玩意你用铁丝咔咔几下子就给打开了。”
“再就是屋里一个破抽屉的锁,反正没有保险柜,你放心的开就行了!”
六子的目光在钞票和酒瓶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酒杯上。
他犹豫了起来,抬头看向马德华,欲言又止。
昨晚那个人……
他怎么知道马德华今天会找自己去开锁的?
六子不太聪明。
却隐隐发现了圈套的存在。
他想提醒马德华,可想想昨天那人的势力和手段,他又不敢开口。
结果马德华看到他犹豫后脸色阴沉下来,直接给他一拳说道:“钱你他娘都拿了,现在又不给老子办事了?”
“六子,马哥可他妈没亏待过你,平日里哪次吃饭喝酒不叫上你?就拿今天来说吧,按理说我该叫上建军、英雄他们一起喝酒,可我没叫他们只叫了你!”
“为什么?他妈的马哥看得起你啊……”
“成!马哥您别说了,我都明白。”六子下定决心,“但咱得后半夜出发,你们单位的保卫科上半夜巡逻下半夜睡觉……”
马德华心怒放:“这没问题,正好咱俩醒醒酒,干这个事必须得清醒,马虎不得!”
继续推杯换盏。
一瓶二锅头被干掉。
桌子上的卤生、猪头肉、清蒸大虾和菜心拌海蜇皮也被干掉。
他们回家睡了一觉。
凌晨两点,月光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
两人出门,没有骑车而是贴着墙壁阴影走,迅速逼近了供销总社大院的围墙。
两人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
六子像只猫似的落地,从裤兜掏出把自制的万能钥匙。
马德华笨拙地跟在后面,大晚上海风呼呼地吹,他额头上汗珠没停过。
“就那间!”他指着二楼最东头的窗户,“我知道个小门不会上锁,你跟我来……”
“用不着。”六子三两下就打开了正门的锁。
两人摸黑钻进楼道上了二楼,他又撬开了主任办公室的门锁。
马德华不小心碰倒了茶杯,清脆的碎裂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马哥你轻点呀!”六子压低声音骂道,手里的手电筒光柱扫过办公桌,“哪个抽屉?”
“应该是最底下那个,它上了两道锁!”马德华紧张得直咽口水,“快点儿!”
六子蹲下身,手电筒咬在嘴里,从兜里掏出根铁丝。
不到一分钟,连续的“咔哒”两声轻响,抽屉开了。
一个大牛皮纸袋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就是这个!”马德华一把抓过信封,手指都在发抖,“走,赶紧走!”
六子突然按住他的手:“有人!”
楼下传来手电筒的光亮和脚步声——是巡夜的保卫科。
两人屏住呼吸,马德华的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
脚步声渐渐远去,六子长出一口气:“快走!”
马德华低声说:“你不是说我们单位保卫科下半夜不巡逻的吗?”
六子也嘀咕:“是啊,道上都这么传闻的,今晚怎么会一反常态?是不是因为你这个包啊?”
他看向厚重的牛皮纸袋。
作为一名扒手,他一眼看出纸袋里藏了什么东西。
马德华将牛皮纸袋藏进了带来的挎包里,含糊的说:“应该不是,肯定是你在道上打听的消息不准,走,赶紧走……”
六子没动弹,蹲在原地指着牛皮纸袋欲言又止。
马德华脸色又阴沉下来:“六子,你什么意思?跟哥玩心眼子呢?”
六子说道:“没有,马哥,我是说你不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他还想帮马德华一把。
马德华不耐烦:“看什么看?不用看,里面是机密文件,咱赶紧走,我得回去研究一下这个文件。”
六子叹了口气:“行吧,那么咱赶紧走。”
翻出围墙时,马德华的裤子被铁栅栏刮破了。
但他顾不上这些,死死攥着那个信封,脑子里已经盘算好怎么保存这笔巨款。
六子跟在他身后,不断回头张望,总感觉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走在前面的马德华不耐烦:“你走快点,在后面磨蹭什么?”
六子嗫嚅说:“马哥,要不然你把这东西放回去吧,咱就当……”
“你他娘说什么傻话!”马德华猛然回身给他一拳,“我拿什么了?我跟你说,我拿什么了!”
六子恳切的说道:“马哥,我跟你说实话,我感觉有人发现咱的踪迹了……”
“你说什么?”马德华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话也开始结结巴巴,“你你,你发现谁了?哪里发现的?”
六子说道:“我谁也没发现,但我总感觉有人跟着咱们。”
“马哥我跟你说,我的感觉可准了,上次跟虎哥去……”
“你他娘感觉!”马德华松了口气。
他此时情绪激动,忍不住又给了六子一拳:“什么时候了你给我说感觉?”
“我问你,你有没有真的看到人?”
六子摇摇头。
马德华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另外五十块钱塞给他:“拿去喝酒,然后就当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告诉你,这事不能传出去,要是传出去,我叫你好看!”
六子犹豫的接过钱,满脸哀求:“马哥,我看那个牛皮纸袋子……”
“记不住我的话是不是?”马德华再次挥拳,面容逐渐狰狞,“还是我说的话不管用了?!”
“我跟你说了,今晚就当什么事没有发生!”
“你给我记住了,今晚你一直在家里睡觉,明白吗?”
六子叹了口气:“明白,我今晚一直在家里睡觉。”
马德华这才露出笑容。
他搂着六子的肩膀拍了拍,说道:“放心好了,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弄了点资料出去。”
“跟你说实话吧,这些资料不会牵扯到你的,嘿嘿,我是针对我们那个傻鸟主任办的这事。”
“而且我还得告诉你,这事不是咱自己办的,是我们一个实权副主任在背后操作的……”
六子猛然抬头:“马哥!你疯了吗?这种事你能让第三人知道?”
“马哥你听我一句劝……”
“闭嘴!少他娘废话!”马德华不耐烦了,“这事我们都在一条船上,明白吧?不管我背后是谁,他不可能把我供出来,否则对他没有好处,明白吧?”
“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你,这批资料很重要,要是丢失了那我们现在的主任就坐不稳他的主任宝座了,就得让我背后那位上台,嘿嘿。”
“到时候他上台了,能少得了我的好处?”
六子艰难的说:“那马哥你多个心眼儿,我听说这些当领导的心最黑了。”
马德华得意的说:“放心,这事老子清清楚楚,嘿嘿。”
“任他们狡猾如鬼,也得喝老子的洗脚水!”
(本章完)
第211章 保卫科立大功
第211章 保卫科立大功
礼拜四,天气不好,凌晨开始下雨,秋雨连绵持续到了早上。
清晨七点半,秋雨裹挟着寒意漫过海滨市的大街小巷。
墨绿色雨衣汇成的潮水从各个工厂、机关单位的家属院涌出,伴随自行车大军涌向所属的工厂和机关单位。
铃铛的脆响碰撞着雨珠落地的声音。
穿劳动布工装的汉子们缩着脖子蹬车,车把上挂的铝制饭盒在颠簸中哐当作响。
忽然有人‘哎哟’一声,骑永久28型的老师傅在街道拐角滑了个趔趄,溅起的泥水染黄了的确良衬衫下摆,后座夹着的油印《海滨日报》散落一地。
顿时,头版‘中央号召全国开展一场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的黑体字标题被雨水浸透开始晕染。
香山路粮店门前的青石板上,两个戴蓝布袖套的姑娘正踮脚卸门板。
街道所属的饭店里蒸屉被打开,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墙上的标语,穿工农兵牌胶鞋的工人攥着粮票排队,蒸包子和蒸馒头所独有的麦香味往人的鼻孔里钻,让买早餐的工人们忍不住猛呼吸。
早饭的白蒸汽混着蜂窝煤炉子飘散的煤烟,在湿漉漉的梧桐叶间织成灰蒙蒙的雾帐。
钱进骑着自行车从香山路路口经过。
路口的广播喇叭里,广播声穿透雨幕传遍四方:
“中央召开务虚会,研究加快四个现代化建设问题,强调要放手利用国外资金,大量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设备。会议还讨论了经济管理体制改革问题……”
声波震颤着国营理发店窗台上的铁皮暖瓶,惊醒了蜷缩在帆布篷三轮车底下的黄狗。
大黄狗跑到了国营早餐店门口,穿白围裙的服务员端着竹簸箕往店外泼水,漂着葱的刷锅水在柏油路上冲出蜿蜒的沟壑,大黄狗立马跑过去舔了起来。
路上到处有积水。
水面倒映着骑自行车的人们弓起的脊背,很像是一道接一道的海浪。
钱进蹬着自行车进入单位,将车子推进了车棚。
门房老张头看到他后特意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捧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钱主任,今儿个来得真早啊!”
“这雨下了一宿,锅炉房的老刘说今天气压低得很。”
“我们新科室工作多,必须得早点来,估计我们不少同事已经来了。”钱进笑着回话。
老张头说道:“这没错,你们廖副主任和程副主任都已经到了,我看着确实已经不少人过来了。”
“我看廖副主任好像还在雨天里摔了一跤,身上和手提包上沾了不少泥水。”
“你这领导真不错,把你们科室的同志教育的很好。”
钱进客气两句上了楼。
他从大办公室经过往里看,里面已经来了十几个员工,其中便有廖春风。
这样他问廖春风:“廖副主任,我听门口的张大爷说你今早上摔倒了?你没事吧?”
廖春风身上还有泥水痕迹。
他说道:“没事没事,今天下雨视野不好,我急着上班骑车速度又快,结果跟一辆迎面骑来的自行车撞到了一起。”
“不过没什么事,”他的情绪很不错,脸上带着笑容,“只是弄脏了衣服而已,我先擦擦,等中午我回家换一身。”
“哦,正好得跟你说一声,钱主任,我中午得回家一趟,要是中午你找不到我,可别说我翘班呀,哈哈。”
钱进也笑了:“那哪能呢?”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湿漉漉的雨衣挂在门后的衣帽钩上。
水珠顺着塑料布滑落,在新刷的红漆地板上形成一片深色的小水洼。
就在他要打热水准备办公的时候,忽然皱起眉头。
他的茶杯在地上摔碎了!
这不应该。
正好有员工过来找他咨询问题,他便低声说:“不对劲,我昨天锁门的时候,茶杯还好好的呢。”
来找他的员工是李香。
女大学生急忙说:“领导您茶杯碎了?我这就给您扫干净,另外我们办公室有新茶杯……”
“不是,这茶杯不应该碎了。”钱进面色一变,急忙掏出钥匙去打开抽屉。
钥匙插进锁孔时,钱进的手猛地顿住了。
“锁芯转动的手感不对,太松了,就像被人用润滑剂处理过……”
这个位于最底层的抽屉被顺利打开拉出来,然后他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那个牛皮纸袋子不见了!
钱进的手在抽屉里疯狂翻找,连角落里的回形针和橡皮屑都扒拉了一遍,却只摸到一层薄灰。
李香看出不对劲,有些慌张:“钱主任怎么了?”
钱进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说道:“我办公室失窃了。”
然后他拨电话进内部线路,问道:“保卫科吗?我是外商办钱进。”
电话听筒在他手里发抖,声音也有些发抖:“我办公室遭贼了,丢失了六千块的部门季度经费!”
不到两分钟,保卫科长周基清就带着两个干事冲了进来。
这是个曾经参加过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的老兵,曾在战场上立过功,军转来到了供销总社保卫科当科长。
可惜岁月磨灭了英雄壮志。
市供销总社是个好单位,福利高、待遇好,社会地位高。
周基清这个保卫科科长几乎是天天有饭局应酬,几年下来,精干的腹肌变成了大肚腩,脸上的横肉变成了赘肉。
他风风火火的赶来后先问道:“那个钱主任是吧?钱主任,你确定你们部门的活动经费被偷了?会不会是你放到别的地方给搞忘了?”
这事闹的!
他感觉自己现在比钱进还愁。
市供销总社的保卫科已经连续拿了五年的海滨市各工厂单位保卫系统的优秀单位奖。
为什么?
因为这个很重要的机关单位市总部在最近五年没有发生过任何刑事案件,下属的基层供销社等单位也只发生过寥寥无几的民事案件。
如今有科室丢了六千元巨款。
这案子能破了还好说,要是破不了那妥妥的是严重的刑事案件,他们科室今年什么奖励都别想拿!
所以他希望钱进是闹了个乌龙。
可惜事与愿违。
钱进笃定的说:“钱就放在这里面,你们科室的小刘是见证者。”
周基清问道:“哪个小刘?刘红塔?”
钱进说道:“对,就是刘红塔同志。”
周基清急忙对一个干事说:“去把刘红塔给我拎过来。”
那干事尴尬的说:“刘红塔昨晚上夜班,刚才才交接班回家去睡觉了。”
“还睡个鸡毛觉!”周基清吼道,“天都塌了还给我睡觉呢?去,把他从床上拎回来!”
干事火急火燎的跑路。
周基清的嗓门很大,引来了隔壁办公室的程侠。
他们两人都是军转干部,私交不错,这样程侠凑上来问了两句就把事情打听了出来。
程侠没有幸灾乐祸,而是赶紧催促周基清:“老班长你嚷嚷什么?赶紧查案啊,这可是六千块不是六十块,不是,就算是六十块被人偷了也得查出来!”
“还用你说?我不是得做好准备工作吗?”周基清说着蹲在门口,用放大镜检查门锁,浓浓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锁眼没损坏。”
他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往锁孔里倒了点粉末:“是专业工具开的,至少是五钩以上的撬锁工具。”
然后他突然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像条老猎犬:“门锁里有股子机油味,嗯,这是职业扒手的作风。”
程侠无语:“老班长你行不行啊?”
“这门锁一看就是老扒手干的,没有暴力破锁、没有暴力开门,甚至门锁上都没留下什么痕迹,肯定是老扒手的手笔。”
周基清骂了他一句:“你他娘懂个屁,我说小程你能不能去忙你的?你是闲的蛋疼了?怎么净在这里添乱呢?”
大办公室的员工们在探头探脑。
廖春风端着茶杯走来,眉头皱在一起,好像能夹死个蚊子:
“钱主任、周科长,怎么了?”
程侠打了个哈哈将他推走,“没什么没什么,咱继续上班。”
他又呵斥挤在大办公室门口的一群人:“看什么看?干嘛呢?不上班了啊!”
众人急忙缩回头去。
周基清拿着放大镜去把外商办的几个办公室门锁都给查看了一通。
回来以后他坐在了办公桌前开始疑惑:“不对劲啊。”
他用指关节在办公桌上敲出沉闷的响声:“钱主任,你这钱是昨晚刚放进去的?”
钱进说道:“傍晚吧,下班之前放的。”
周基清说道:“都有谁知道你在这里头放了钱?我的意思是,你看一个扒手怎么能知道你抽屉里有钱?而且他还精准的撬开了你的办公室门锁偷了钱?”
“刚才我挨个看了,其他的门锁都没有被翘痕迹,人家是奔着你办公室来的!”
钱进迟疑,说道:“其实,知道我办公室放了钱的人不少。”
“你们科室的刘红塔……”
“这小子肯定没问题,再说他昨晚一直在单位里值夜班,没时间对外透露信息。”周基清立马排除了自己人的嫌疑。
当军官的都护犊子。
钱进说道:“还有财务科的几位同事,我跟他们说过,我要把钱留在我的办公室里头。”
周基清看向另一个干事。
这干事低着头在笔记本上猛记录,周基清突然踢他一脚,吓他一跳,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几乎要把纸戳破:“啊?”
“啊什么啊?”周基清翻白眼,“赶紧去控制住财务科的那帮人!”
说着他自己打电话给保卫科,又调来了四位手下:“全是我这里的精兵悍将,放心吧,这钱我已经有数了,他跑不了!”
他的保卫科科长也不是靠吃喝混上来的,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已经分析出了眉目:
“这事就是咱们单位内部出了叛徒!肯定是叛徒勾结了小偷来偷的钱!”
“他马勒戈壁的,在我周铁手面前搞事?他们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啊!”
“钱主任你放心吧,人跑不了,我肯定能抓起来,哼哼,马勒戈壁的,先查内鬼,再找外贼!”
他的一个下属说:“要不然两个一起查、两个一起找?”
“领导你在市里朋友多,黑白两道通吃,六千块可是巨款,一般的小偷敢动这个钱?敢动你单位里的钱?”
“我估计这事要么是那些胆大妄为的疯子所为,要么就是刚出道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所干!”
周基清弹了弹大盖帽,问道:“你的意思是?”
这保卫科干事说:“给几个有关系的打电话,让他们帮忙查查昨晚的情况。”
周基清说道:“行,我这就开始打电话。”
一辆轿车驶进了供销总社大院。
这是社长韦斌来了。
周基清给钱进使了个眼色:“这事先不用透露给老大,咱先把案子给破了,到时候给他个报告。”
钱进点头表示明白。
结果他这边刚给几个道上的朋友打完电话,韦斌怒气冲冲的杀过来了!
“钱进!”韦斌脸色铁青,目露寒光,“你给我进办公室!”
他一把摔上门,怒道:“怎么回事?外商办成了贼窝子了是吧?说说,怎么丢的六千块!”
然后不等钱进回答,他又咬牙切齿的说:“刚上任就给我闹出这档子事,你这个主任干的是真行!”
周基清讪笑道:“社长你怎么知道这事了?哪个不长眼的当了叛徒去找你告密的?”
韦斌一听这话气的想骂娘:“老周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嘴笨。”周基清立马点头哈腰的道歉。
韦斌一口气憋在胸口,只能重重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最终,他只能阴沉着脸说:“查!这事要一查到底!周基清,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查不出来,你给我写检查做报告!”
至于钱进。
他没有再提,转头就走。
整个上午,供销总社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一群人凑在一起咬耳朵:
“听说了吗?钱主任办公室被偷了……”
“第三季度的经费都被偷走了,那可不是几十块几百块,据说有五六千块……”
“肯定了,财务科被隔离审查,钱主任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嘘!廖副主任过来了……”
廖春风腋下夹着文件走过走廊,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故意在议论声最大的时候停下脚步,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
随着里面的讨论上突然变成死一般的寂静,他这才阴沉着脸进入办公室:
“该干什么去干什么,不该问的事别问,不该说的话别说,踏踏实实工作准没错。”
他的目光从人群里扫过。
马德华梗着脖子在盯着他看,脸上挂着个诡异的笑容。
廖春风当没看见,阴沉着脸回到座位上坐下。
这蠢货!
充当临时审讯室的会议室里,保卫科的调查工作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他们忙活了半个上午。
然后屁也没忙活出来。
周基清像头暴怒的狮子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军靴在地板上踏出令人心悸的节奏。
事情突然有了戏剧性的转折。
就是那么突兀。
保卫科那台老式电话机刺耳地响起,有人接起来后,脸色越来越古怪。
电话转进了会议室,周基清拿起来后吼道:“谁不长眼……”
“老大!小偷出现了,是个叫六子的孙子,这小子自首了!”保卫科科员的嗓子都变了调,“现在他正在过来的路上,他说他这属于自首,而且他说他遭到了蒙蔽,要求组织上宽大处理……”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周基清的声调顿时柔和:“什么?你说小偷自首了?”
科员说道:“对,是个绰号叫六子的小偷,但他又说不是他偷的钱……”
“六子?成六子!”周基清口里蹦出这么个名字。
科员立马恭维道:“就是他,领导你真是人脉广泛,对咱市里所有的犯罪分子门清啊。”
周基清解开风纪扣,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成六子这个名字比较独特,他曾经跟一个道上的朋友吃饭时候听到过。
周基清有个本事,他擅长认人和记人名字。
此时这个本事让他成功装了个逼,装的他神清气爽。
他立马问清了情况,亲自开着偏三轮去接人。
在路上情况便被调查清楚了。
于是偏三轮开进供销总社后,周基清先让成六子带自己重复了昨晚的路子。
成六子带他爬墙后顺着墙根来到偏楼,敲开门锁上二楼,直接进入了主任办公室。
最后他指着办公桌上的抽屉说:“就是这个,马德华让我打开了这个,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大牛皮纸袋。”
“可是各位领导,”他冲众人连连作揖,“我当时真不知道里面有钱,我撒谎的话叫我天打五雷轰!”
“他跟我说里面是机密资料,他说他要偷这些机密资料坑害他们的新主任,他还说这事是一个实权副主任的指示,他也只是个办事的!”
周基清激动不已。
钓到大鱼了!
于是他急忙竖起胳膊:“等等,先别说这个,你等我打个电话。”
“喂,韦社长你下来一趟,我抓到犯罪分子了,犯罪分子交代了重要信息——什么?让我上去一趟?哦,好的,我这就带人上去。”
他挂了电话,带着成六子便上了楼顶:“待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记住了,要强调我在事情里的重要作用。”
“你把这话给我交代好,那我肯定算你一个立功表现!”
成六子哭丧着脸说:“那领导你能不能保我别坐牢啊?”
“领导你有大本事,你认识的人多,你肯定知道我是冤枉的呀,我哪知道那个马德华是让我帮忙偷钱?他说的是他来办公室里拿一份文件啊……”
周基清催促他:“你要是说的是实话,我会帮你求情,基本上你不用坐牢,顶多拘留你几天进行惩罚。”
成六子一听立马说:“领导你放心好了,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那你说——嘿,你这放什么屁呢?什么叫我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周基清很不高兴,“你就把事实给我们社长重复一遍!”
成六子急忙点头。
进入韦斌办公室,他从昨天傍晚开始,把事情的经过重新说了一遍:
“马德华在我们街道的工农兵饭店请我吃饭喝酒,他说他有件事找我帮忙……”
“领导真的,他就说去偷一份文件资料给他们新主任点颜色瞧瞧,他没说是钱啊……”
“他领着我翻墙进入他们办公楼,我开了锁,然后在他带领下进入了那个办公室……”
“抽屉里有个大牛皮纸袋子,他给拿走了,我想看看他说不行。我感觉不对劲,因为我看出那里面像是些钱,很多钱,于是我告诫他别乱搞,他说没事,还说背后有个实权副主任指挥他……”
韦斌的脸色铁青得像块生铁:“那个实权副主任,是谁?!”
成六子哭丧着脸说:“我不知道呀,我问了他不说。”
“他就跟我说这批资料很重要,要是丢失了那他们现在的主任就坐不稳他的主任宝座了,就得让他背后那位上台,到时候少不了他的好处……”
韦斌气炸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先抓捕马德华!”
周基清立马猛虎出击。
马德华正在认真的学习合同规范,然后就看到保卫科的科长周基清带着人凶神恶煞的杀进他们大办公室。
他还想跟周基清打个招呼:“周科长,这是……”
“马德华同志,你因为涉嫌盗窃你们科室的三季度活动经费而被逮捕了!”周基清义正言辞的说道。
马德华当场呆住了。
而办公室则当场爆炸了。
廖春风猛然抬头,震惊的看向周基清又扫了眼马德华。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心头的无奈。
不出意外。
马德华不是个优秀的成事者,他果然干不了这样的大事。
只不过这小子太逊了,这么重要的事,竟然这么快便东窗事发了!
还好,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他把这件事在心底盘算了一遍。
确认没有任何地方能牵扯到自己。
这样他心情一松。
马德华被两个保卫干事架着往外拖,皮鞋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他还在挣扎,叫道:“肯定有什么误会啊,周科长、周大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抓我干什么?”
周基清正义凛然的指着他说道:“马德华同志,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垂死挣扎,更不要信口开河。”
“你的犯罪行为已经被我们查清,你的犯罪证据已经被我们查获,告诉你吧,你完蛋了!”
马德华慌张的说道:“不,不是,肯定是误会。”
“周大哥,咱们上个礼拜还在一起喝酒……”
“你给我闭嘴!”周基清怒视他。
他从廖春风身边经过,又对廖春风喊:“廖主任,你得给我作证,昨晚、昨晚咱俩在一起喝酒啊,喝了一晚上不是吗?”
廖春风心里暗骂蠢货。
喝了一晚上还能正常上班?还能毫无酒气?
他严肃的说道:“马德华同志,你是昏了头吗?怎么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
“昨晚下班后咱们就再没有打任何交道,是,我昨晚喝了酒,可那是因为昨晚我带着妻子和孩子去了我小舅子家里进行家族聚会,当时喝了点酒。”
“这事我妻子和小舅子等人都可以作证。”
周基清了然的点头,说了一句:“我们会去调查的。”
这把廖春风气的不行。
不是,哥们,你们还真要去调查啊?
这都是马德华胡言乱语引发的问题,他又怒视马德华,满脸厌恶。
你最好快点死!
马德华读懂了他的表情,顿时凄厉地笑起来:“廖春风!你你你不救我?等着吧!我不会让你……”
声音戛然而止,周基清拖起他来直接一记手刀砍在后颈上:
“唧唧歪歪,也不怕被人看笑话!”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在看热闹,外面各科室的职工也在窗口眼巴巴的瞧着。
廖春风慢悠悠地鼓掌:“好,好,真是大快人心。”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钱进身上,“钱主任,您说是不是?”
钱进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
廖春风在心里冷笑。
你也是个蠢货。
即使抓到了偷钱的犯罪分子又怎么样?
即使能把钱拿回来又怎么样?
你在大领导面前已经丢了印象分,你的主任位子快坐到头了!
他看到钱进似乎对此毫无所知,心里暗暗摇头。
你不适合当领导,你毕竟只有一线现场工作经验,办公室斗争很残酷,还是我来吧。
这样对你对我对同事乃至对科室都有好处!
(本章完)
第212章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哇!
第212章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哇!
已经抓到人了,会议室用不上了,保卫科的审讯室派上用场。
随着六子露面,马德华的心理防线顿时崩塌了。
他还想挣扎一下来着。
结果六子直接指着他说:“就是他,就是他马德华指使我来打开的门锁!”
“他当时跟我说,他没偷钱,他是来偷的什么文件……”
“你他娘个的成六子!你个叛徒!”马德华顿时气急败坏,冲上去就要打成六子。
可他刚才被打晕来着,刚清醒过来腿脚还软,于是没跑两步被保卫科干事逮住,跟抓猪一样将他抓回去,死死摁在了椅子上。
成六子也很愤怒,指着他吼道:“马哥!马哥!我昨晚跟你说什么来着?我说咱不能偷钱,是不是?你却跟我说是什么资料……”
“就是资料!我没偷钱,我昨晚、是,是,我昨晚跟着这个成六子去了一趟办公室,但我没偷钱,我是拿了点资料。”马德华狡辩。
可这是愚蠢的狡辩。
周基清哑然失笑:“你自己信你的说辞吗?”
他问成六子:“马德华拿走的是个什么东西?”
“是个牛皮纸袋子,暗黄色的,上面写着财务两个字!”成六子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马德华终于反应过来。
如今自己狡辩没用了。
于是他又改了说辞:“我没想偷钱,周哥你是知道我的,咱是朋友,我这人手脚干净,从不偷东西……”
“谁他娘跟你是朋友,少在这里瞎拉关系。”周基清很膈应。
“可我、我真的、我就是想给钱进个难堪!”马德华油光满面的脸上开始汗如雨下,“谁知道六子那王八蛋真把钱……”
亲自来旁观审讯工作的韦斌忍不住拍了桌子:“钱呢?!”
“在、在我家的抽屉里……”马德华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湿透,“一分没动!真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他家里。
牛皮纸袋子确实在抽屉里。
周基清检查了袋子里的钱,他粗略的数了数,数额对的上。
于是他就兴高采烈的带着钱回到了单位。
这下好了。
虽然他们单位确实发生了重大刑事案件,可在他英明神武的指挥下,在他洞若观火的侦查下。
保卫科成功破获了这起案子。
如此一来他们保卫科不但不会丢掉蝉联五年的荣誉,还会在今年的评审工作里加分。
说不准能在全省保卫系统优秀单位工作评审中夺得奖励!
他非常美滋滋。
钞票带回了财务室。
韦斌冷冷的说:“让廖春风过来领这笔钱。”
孙德海拿到钱准备重新收回账户,他开始核对。
可是核对了一阵后他抬头露出奇怪表情。
韦斌问道:“怎么了?”
孙德海说道:“缺一千元钱,这里是五千块。”
周基清又去审讯马德华。
这次他上手段了。
大巴掌噼里啪啦的抽。
马德华嚎啕大哭:“就是这些钱啊,我没动、我昨晚上半夜才偷回家去的,我去哪里呀?”
“没有,我没藏在别的地方,我也没有跟人分赃——噢,对,我跟人分赃了,是是是这个成六子!”
他满怀怒气与阴森的看向成六子:“我分给他一千块!”
成六子急忙说:“他胡说,他肯定是分给他后头那个领导了!”
“他只给了我一百块,我已经把钱交给你们了,我刚才就交给你们了,一分钱没,就是那一百块……”
周基清看向马德华:“小马,到了现在我也不瞒着你了,你已经犯下大错了,肯定要去坐牢的。”
“但你现在并非已经走上绝路,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那一千块钱哪里去了?你背后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这些你都要好好交代。”
马德华眼珠子一转,毫不犹豫的交代了真相:“是、是廖春风让我这么干的。”
“昨天下班之前廖春风去了一趟财务科后回来找到我,告诉我说,钱进领了部门的活动经费放在办公室抽屉里,他让我偷出来,到时候给钱进个难堪!”
“他希望到时候社长和各位领导知道了钱进弄丢巨款这件事撤了钱进的主任位子,由他廖春风坐上去。”
“并且他还许给我好处,他说、他说等他成了主任,就让我当副主任!”
韦斌、易学兵等重要领导得知这消息后气炸了。
但易学兵没有急于发火,尽量保持了镇定和冷静:
“这个马德华嘴里没有实话,不能全部相信他说的话,还是要先进行调查,不能冤枉了好同志,让咱们自己的同志寒了心。”
韦斌点点头,说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有两件事确实很奇怪。”
“第一件事是,只有财务科出纳组的同志知道钱进领了钱准备存放在他办公室里这件事。”
“周科长已经调查过出纳组的同志了,他们没有对外透露这消息,但当时钱进离开后,廖春风确实来到了出纳组打听过相关消息。”
“所以,马德华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得知钱进将他们部门活动经费藏在了自己办公室这信息,必然是有人告诉了他,这个人会是谁呢?”
易学兵迟疑的猜测道:“会不会是马德华当时自己看到了钱进带着钱回办公室这件事?”
孙德海摇头:“不太可能,钱主任是带着挎包过来的,他出门前就把牛皮纸袋放进了挎包里头。”
“除非马德华去了他办公室,否则路上没人会注意到他带了钱回到办公室,更不知道他会把钱存在在自己的办公室——”
“正常来说,即使谁看到了钱主任从我们科室支走了巨款,只会联想他存入银行吧,不可能想到他会存放在自己办公室里吧?”
几人分析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点头。
韦斌又说道:“还有一件事,今天我刚上班就得知了外商办丢失活动经费这件事。”
“谁告诉我的呢?是廖春风同志啊!”
周基清听到这里明白了大领导的意思,说道:“我这就去调查一下廖春风!”
外商办今天可算是热闹了。
大办公室里没人还能工作,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咬耳朵。
马德华被带走了。
他们开始猜测是不是马德华偷了这笔钱。
然后有人看到周基清去而复返,并且面色更加严肃。
这样他们打了个寒战,纷纷低下头假装在工作。
实际上所有人的余光都在瞄周基清,并猜测他还回来干什么。
但谁也猜不到,他竟然走向廖春风说道:“廖春风同志,你现在涉嫌违法犯罪行为,跟我们走一趟吧。”
廖春风的脸涨红了。
他说道:“周科长,你知道你这句话对我在单位里的名声影响有多大吗?你……”
“别你我了。”周基清不耐烦,“老廖咱们不是第一天相识,你知道我脾气,你知道我没有证据不会来动你的。”
“所以你就别在我面前耍什么幺蛾子了,跟我痛痛快快的走吧,我不想像拖马德华那样把你拖出去,那样你名声会更差!”
这话倒是震慑住了廖春风。
廖春风无奈,只好配合的跟着走出了办公室。
偶然间他回头看向同事。
每个人都在瞪大眼睛盯着他看。
目光里有震惊、有鄙夷、有难以置信。
他对此更是无奈。
看来要想赢回口碑,他还得再用点手段了。
还好。
他对此早有准备。
保卫科审讯室里没有窗户,此时灯泡滋滋作响,在潮湿的空气中投下惨白的光。
廖春风被带进来时,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黑框眼镜,让自己更加镇定。
“坐。”周基清站在他跟前从高处俯瞰他。
廖春风坐下,抱怨说:“周科长,你……”
“我提问,你回答,不要废话。”周基清强硬的打断他的话。
廖春风悻悻地说:“好好好,你问我答。”
“你怎么指使马德华偷到了钱主任锁在办公室抽屉里的部门活动资金?我不想跟你费力气,廖春风同志,你是聪明人,你就坦白从宽吧。”
“我坦白什么?我就没指使过他!”
“财务科的同志已经承认了,你曾经找他们打听过钱主任带走活动资金和把活动资金暂时锁在自己办公室的事……”
“等等,我承认,我确实一时好奇问了一句钱主任这么晚了来出纳组有什么事这句话,可我没打听什么他把活动资金锁在哪里呀……”
“别废话了,你知道这件事,你的前同事把这件事告诉你了,你又告诉了马德华!”
“马德华全撂了!”周基清重重的补充了这句话,然后拿过一台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磁带嘶嘶转动,传出马德华带着哭腔的声音:“……是廖副主任让我干的,他说他已经找以前同事问清楚了,钱主任把钱拿回来锁抽屉里……”
“他教我怎么找人开锁偷钱,然后他帮我打听了保卫科同志夜间巡逻规律,他还告诉我昨晚保卫科会在下半夜重点巡逻我们外商办,所以要小心……”
“他想借此扳倒钱进自己上位,他不要钱,可事成后我还是给了他一部分……”
廖春风很冷静,听完后他冷笑道:“污蔑!纯粹的污蔑!这是对我人格的污蔑!”
周基清握紧了拳头。
他想上点强度。
这个廖春风嘴巴很硬,他估计不上强度对方不肯交代实话。
但是现在廖春风情况跟马德华不一样,马德华那边已经有了人证物证,所以他可以尽情的上强度拿口供。
廖春风这里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不能排除遭遇污蔑的可能。
他不便直接上强度,否则事后证明廖春风被污蔑了,那他这边不好交代。
有手下的保卫干事给他出主意:“科长,马德华说给了廖春风一笔钱,咱们得找到这笔钱,只要找到了就能给他定罪了。”
周基清不耐烦的看他:“这不废话吗?我不想找到这笔钱?可去哪里找?”
“假如廖春风确实拿走了这笔钱,他肯定藏起来了,不可能带在身上吧?”
“你让我们怎么找?他不交代我们怎么找?去他家里翻找吗?”
保卫干事讪笑道:“那可以先搜搜他身上或者他的办公桌公文包什么的,或许能找到线索呢?”
周基清没其他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那就先搜一下,搜的仔细点,争取找到线索。”
“你们去搜他办公桌,公文包拿过来,我亲自来搜。”
很快,廖春风的公文包被送过来放在了桌上。
包的皮革表面上还沾着雨水。
周基清凶神恶煞的说:“来,你先打开它。”
廖春风很配合。
公文包的搭扣发出“啪”的轻响,然后被打开。
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没有一样一样的往外拿东西,而是哗啦一下把包里东西全倒了出来——文件、钢笔、小算盘、计算器、半包大前门、打火机。
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看到这个信封,廖春风一下子呆住了,眼睛有点往外鼓。
周基清抓住了这个细节,急忙去抓住信封。
信封打开,一迭崭新的十元大团结滑了出来。
崭新钞票上的油墨味顿时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弥漫开来,在霉味、烟味中格外突出。
“这这,这不是我的!”廖春风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把眼镜都碰歪了:“有人栽赃!有人对我进行栽赃!肯定是刚才有人趁我不在塞在里面的!”
周基清见此按响了桌上的电铃。
外面有保卫干事探头进来:“老大?”
“让财务科的老孙过来认认这笔钱。”周基清的心跳很快。
他难以置信,竟然如此轻易获得了如此重要的证据。
几分钟后,财务科老会计孙德海撑着伞赶来。
他手里捧着本厚厚的登记册,经他手出去的钱,这上面多数是有记录的。
信封里的钞票展示出来,他一张一张的看编号然后点头:
“没错,这是昨天那批新钞。”
他翻开登记册,枯瘦的手指戳着一行数字,“看,这里记着呢,能对的上。”
廖春风的脸瞬间惨白,汗水顺着太阳穴往下淌,在白衬衫领子上留下水渍:
“不可能,今早上楼时,行政科的小张撞了我,公文包掉在地上……”
周基清好笑的看着他并付诸行动哈哈大笑:“你说这话是经过脑子了吗?你什么意思?小张栽赃你了?”
“不是、不是,不是小张!”廖春风激动的站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周科长你相信我,今天早上我骑车上班的时候跟对面一辆自行车撞到了一起,结果我们摔倒了又带倒了后面的自行车。”
“当时我公文包被甩出去老远,是有个人去帮我捡起来的,他肯定是那会往我公文包里塞了这个信封!”
“这是栽赃陷害啊!”
周基清戏谑的看向他,说道:“然后你一上午都没有检查自己的包?没有检查出来里面多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廖春风解释说:“我一上午没有办公啊,因为我刚上班刚坐下,钱主任就说他那边丢了钱,然后我就在看热闹!”
周基清撇嘴:“看热闹,你这个心态是真好,你们科室丢了钱,你一点不紧张,结果还要去看热闹?”
廖春风此时已经顾不上掩饰对钱进的敌意,当务之急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我们办公室都在看热闹,不光我在看热闹呀,但我真没偷钱,我、我怎么可能偷这个钱?”
“老廖啊,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周基清用钢笔敲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廖春风神经上。
“我可告诉你,人家成六子和马德华那边全撂了,你现在死鸭子嘴硬没有用的。”
“你知道我是老江湖了,你已经落在我手上了,我要是想让你开口我有的是招。”
“可咱毕竟同事一场,我不想这么做,老廖,交代吧,算了吧,你不要继续痴心妄想、不要试图顽抗到底了!”
廖春风又着急又憋屈,捶着胸膛开始嘶吼:“老周、老周!你也知道咱们是同事一场啊,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
“我在财务科工作这些年,有没有贪污过一回?”
周基清随意的摆摆手:“自残是没有用的,老廖,我知道你不是手黑的人,可我也知道,你这次不是冲着钱去的,如果你冲着钱去的,不会只收下这点就算了。”
“你想当外商办的主任!”
“如果你还要否认这事,那么我没话说了,我只能把你交给治安局刑警队上手段了。”
旁边的保卫干事也抬起头说道:“对,廖副主任,你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
廖春风失魂落魄的说:“我承认,我说实话,是,我想当主任。”
“可我没有偷钱,我说实话吧,我一切都交代,我确实在财务科打听到了钱进把钱存在办公室的事,但我没有任何心思,我就是跟马德华随口说了一句……”
听到这里周基清精神一振,点了烟递给他:“继续说,说到重点了。”
廖春风满面悲怆:“我说什么?没有了,已经没有了,就这些!”
“昨晚我回家就是吃饭看电视,到点我上床睡觉,早上起来发现下雨了,我提前出门顶风冒雨来上班,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周基清哈哈笑:“哎呀,那不是还跟小舅子什么的喝过酒吗?怎么?又变了?”
廖春风一愣。
顿时满嘴苦涩!
刚才在办公室里这么说他是为了搪塞马德华的污蔑,只是随口说而已。
此时心情悲愤激动,他把这茬事给忘在脑后了。
看到他不再言语,周基清一把扔掉烟蒂冷笑道:“你他娘的,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去,把马德华带过来!”
审讯室的门随后被撞开。
马德华被两个保卫干事押着,踉踉跄跄冲进来,手腕上的手铐哗啦作响:“就是他!”
一进门他指着廖春风就嘶吼起来,唾星四溅:“廖春风说钱主任挡了他的道,要给他点颜色看看!那一千块,那一千块就给他了,被他藏起来了!”
他现在是走投无路,必须得把这件事的责任分出去。
所以他是兔子急了乱咬人,逮到一个是一个,咬在嘴里不撒口。
廖春风猛地转向马德华,眼镜后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你血口喷人!”
他的声音尖利得不像人类,“明明是你自己要报复钱进,是你跟我说的,钱进害得你堂兄坐牢你要让钱进当不成官……”
周基清抱着双臂在旁边看热闹。
狗咬狗最好玩。
他让副科长来镇守审讯室,自己跑去找韦斌请功。
韦斌对他的表现大为满意,按照他的意思当场打了电话,然后回头说:
“我向法院申请了搜查令,你们马上去拿然后带上廖春风去他家里好好找一找。”
“噢,带上孙德海同志,他把款子的编号做了登记,找到廖家的钱后就核对一下。”
“记住,不能冤枉同事,但也不能放过坏人!”
周基清立马敬礼:“是,领导!”
他兴冲冲的回到审讯室将消息传递给廖春风:“老廖,最后机会了,交代吧。”
“给你个交心的话,你现在承认我算你一个主动自首,好不好?”
廖春风沉默不语,只是悲愤的笑。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
他的心境却安静下来。
走错路了!
不该对马德华这种败类报以希望,这种猪队友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只会坑害自己!
他知道自己在单位里的仕途是完蛋了,甚至别说仕途了,可能工作都要完蛋了。
他现在是裤裆里滑出一截黄泥巴,只会被人当作是拉了屎。
不过他知道自己家里是干净的,便平静的说道:“去搜吧,我配合你们搜查。”
周基清摇摇头:“唉,你是顽冥不化啊!你是顽抗到底啊!”
廖春风坦然说道:“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承认的,事后我会向省组织、中央组织写信求一个公道。”
周基清恼怒了。
他猛烈挥手,喝道:“不到黄河不死心!走,带他去搜查剩下的钱!”
廖春风被押出审讯室时,秋雨下的正盛。
办公楼的所有科室办公室窗户后头,都有人在盯着他看。
他看到行政科的小张在摇头,会计老孙在叹气,也看到了投靠自己的几个手下在窗户后指着他破口大骂。
最后他看到了钱进。
钱进的窗户打开了,身影就在窗前但没看他,而是在悠然自得的饮热茶赏冷雨。
又是个九月。
自己来到这边一年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
(本章完)
第213章 小钱同志,你变了哇
第213章 小钱同志,你变了哇
钱进别过脸去,没有看廖春风,而是看向雨中的梧桐树。
秋雨霏霏,梧桐树叶凄凄惨惨戚戚。
他知道廖春风如今的心情只会更甚。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权力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那斗争失败的就是他钱进了:
从马德华往他脸上泼酒的那一刹那,他就决定狠办马德华了。
私下里收拾马德华一顿属于下下策,钱进本来准备蛰伏一下,等工作上寻找马德华的问题,从正面收拾他。
结果机会来的很快。
马德华认识成六子这个小偷作朋友,而他们科室的第三季度活动经费又恰好在这两天下发。
于是他便灵机一动想到了用活动经费坑马德华一把。
这事需要马德华配合。
如果马德华没有坏心思,他的陷阱没有任何用处。
还好马德华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这货跟他堂哥马德福一样是天生坏种。
钱进知道廖春风会找机会攻击自己,所以昨天他趁着廖春风要去财务科的时候,抢先去把六千块钱给提了出来。
并且他拖延了提款时间。
导致这笔钱取出后无法存入银行,如此一来他选择把钱锁在自己办公室里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
廖春风不出预料的知道了这件事。
钱进委托了大办公室里的心腹盯着廖春风和马德华。
他当时想好了。
如果廖春风不跟马德华透风,那他就找个理由把自己办公室存了巨款的消息透露给马德华。
这是针对马德华设下的鱼饵。
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收拾这混账东西。
还好。
一切不出意外。
廖春风寻找到了一个给他制造麻烦的机会,一个可以让他在工作上犯错在领导面前丢脸的机会,这样廖春风没有放弃这机会,赶紧把消息透露给了马德华。
马德华则去找了成六子帮忙开锁。
他没什么脑子,更是一心想陷害钱进,所以他就没制定一个靠谱的计划来偷钱坑钱进,而是简简单单带着成六子直捣黄龙……
如果让钱进来操作这件事。
他不会找小偷来开锁,而是直接用暴力破门方式偷走钱,到时候现场遗留点财务科员工的痕迹,嫁祸给财务科的人。
至于自己则要制作不在场证明。
市供销总社保卫科里多是酒囊饭袋,他们肯定会死盯着财务科员工审查,自己的安危可以得到大大的保障。
结果马德华还以为找贼开锁更安全。
他也不动脑子想想。
贼怎么会这么快知道钱进办公室藏了钱的事?
当然这都是情理之中,如果马德华有脑子,他不会在部门聚餐的时候冲钱进脸上泼酒。
这是取死之道!
钱进昨晚是安排了张爱军跟踪成六子两人来着,他得确保两人确实来偷了钱。
因为早上还有针对廖春风的计划。
既然廖春风想把他斗倒,那他没说的,必须得对廖春风重拳出击。
天公作美。
今天早上下了秋雨。
钱进安排张建军带了突击队几个人借助雨幕掩护骑车跟廖春风对撞,其他人暂时纠缠廖春风,张建军将藏了部门活动经费的信封塞进了廖春风的公文包夹层内兜里。
部门经费六千块,有五千块被马德华偷走。
还有一千块被钱进提前拿走,两百块塞进了廖春风的公文包里,八百块此时已经被藏进了廖春风家里。
只要保卫科去他家搜查,只要搜到这剩下八百块钱。
廖春风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他也解释不清!
此时廖春风还没有意识到形势的严峻性。
他戴着手铐出门,双手被铐身体平衡性不好保持,门外因为雨水而滑溜。
廖春风一时不察险些摔倒,最终勉强站住可眼镜滑落在地上,摔碎了一个镜片。
没有人帮他捡起眼镜。
他就这样被保卫科干事强行带走。
这一幕让不少人暗暗唏嘘。
外商办里乱作一团。
并没有因为找回活动经费、侦破悬案而恢复正常秩序。
走廊上,不知谁用粉笔写了“内鬼”两个大字,又被慌乱地擦去,留下模糊的白色痕迹。
下班铃响起时,外商办的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廖春风的办公桌被搬走。
倒不是同事们太势利,或者私下里给他定罪了,把他赶出了外商办。
而是易学兵过来查看现场的时候发现廖春风的办公桌竟然在大办公室里。
他认为这样不合规矩,就说了一声‘把他办公桌搬到独立办公室去’。
有这句话在,外商办的同事们才动手的。
有人抬走桌子有人搬走椅子,有人拿走了他的算盘,有人带走了他的文件筐。
一切东西被塞进了北向小办公室里。
大办公室里中间区域空出个位子,有人在闷头扫地拖地,仿佛是抹去了一切他在大办公室存在过的痕迹。
不远处学校里,国庆节前的彩排已经开始,少先队的鼓号声隐约可闻。
“团结就是力量”的旋律飘荡在供销总社的上空。
韦斌给钱进打了个电话,没说别的,就是让他仔细听学校排练的这首歌曲。
领导的含义不言而喻。
外商办需要团结!
第二天情况有所改变。
钱进来上班的时候发现北向小办公室被打开了,廖春风的办公桌不见了,只是在地面上留下四个浅浅的凹痕。
走廊墙上“实践是检验一切的唯一标准”的标语旁边多了两张崭新的宣传画。
一张是‘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一张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后面两天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秋老虎继续发威。
太阳烘烤供销总社,大院里的蝉鸣声重新响起,依然叫的欢畅。
外商办副主任廖春风的痕迹更少了,只有他曾经用过的搪瓷缸搁在窗台边,没人去挪动它,以至于短短三天它已经蒙上一层灰。
孙健上班后拿了一份当天的内部报纸,《供销消息》。
头版头条的“铁托总统八日发表讲话”的铅字被风扇吹得微微颤动。
油墨受到他手心汗水的影响,拓进了下面的笔记本白纸上,晕出片不规则的淡彩阴云。
“廖主任的自行车还在车棚。”旁边的刘瑾中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往外指了指,孙健点点头没有往外看。
“廖主任今天有没有消息?”刘瑾中再次问道。
他是曾经的廖派嫡系。
如今主子突然失踪,他心里非常慌张。
孙健闻言瞅了他一眼,露出个笑容:“刘哥,你还不清楚吗?”
“清楚什么?”刘瑾中心虚的说。
坐在他对面的李明放下手中的钢笔,压低声音说:“老廖这三天没露面,肯定出了大事,他办公室桌椅什么的都被收拾走了,据说是保卫科收拾的。。”
孙健微笑着点头。
他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李明,自己也点燃一支。
刘瑾中还想问孙健。
可孙健不搭理他,转头看向窗外,看远处海面上竖起的灯塔。
刘瑾中闹了个没趣,只好讪笑着去跟李明窃窃私语。
他知道孙健不卖自己的账。
因为他之所以坐在孙健旁边是廖春风的指示,当时廖春风安排了他来监控孙健。
毕竟孙健也算是办公室其中一方势力的领头羊。
“我昨晚去他家找他,家里没人。”刘瑾中忧心忡忡的说,“他老婆说他工作有变动,这肯定是胡扯,他工作有变动咱老同事能不知道?”
“嘘!”李明警觉地看了看门口,“别在办公室说这些……”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孙美娟走了进来。
她穿着褪色的蓝色列宁装,胸前的共青团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我刚从财务科过来,那里已经有消息了。”孙美娟的声音很轻,“廖主任被停薪留职了。”
孙健扔掉烟蒂转过头看向孙美娟。
停薪留职!
作为供销总社的一员,他们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什么时候的事?”孙健问。
“就昨天下午,咱总社党委开的会。”孙美娟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具体是什么名义不清楚,领导们对此讳莫如深。”
李明下意识说:“不会外界传闻是真的吧?老廖指使马德华偷、偷那个钱,他也参与其中了?”
刘瑾中急了:“那不可能,绝不可能,廖主、老、就是廖春风同志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这说不通呀,他没必要干这样的事呀!”
“怎么说不通?”孙健不怀好意的冲他笑,“你的廖春风同志多想当主任,你比我们清楚吧?”
“如果钱主任负责的大笔资金出了问题,那领导会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到时候,嘿嘿,这对于你的廖春风同志来说是不是一个机会?”
刘瑾中呆若木鸡。
一时无语。
窗外,一艘货轮缓缓驶入海港,汽笛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钱进……”不少人开始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这都是曾经的廖派嫡系。
后面快要到上班时间了,一个叫杜怀的青年神秘兮兮的到来:“马德华完蛋了!”
杜怀在保卫科有关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于是好几个人围上了他:“马德华怎么了?”
面对众人关注,杜怀没有卖关子:“我听人说的,首先我得强调啊,这都是我听人说的。”
“马德华盗窃咱单位大额资金要被重判,至少十年的刑期!”
“他偷了是好几千块呀,才十年?”有人对此还颇为纳闷。
但孙健想出了关键:“有人为他分担了罪责,还有人恐怕也被判了几年。”
至于是谁他不用说。
廖派的嫡系已经用惨淡脸色诉说出了答案。
“孙健,钱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李香抱着一沓档案回来说。
孙健赶紧整理的确良衬衣又抚平了乱发,老老实实去敲门进入主任办公室。
“坐吧。”钱进示意孙健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浓茶。
“谢谢钱主任。”孙健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恭敬而紧张。
“孙健同志,你在供销社工作也有几年了吧?”钱进问。
“是的,钱主任,三年零四个月。”孙健回答得很精确。
“嗯,你有文化,又有热情。”钱进点点头,“老廖这事儿,你知道了?”
“不太清楚,钱主任。”孙健老老实实。
钱进说道:“我不瞒你,我在治安口上有点关系,打听到了一些事。”
“礼拜三那天,他被保卫科带去他家里进行搜查,然后搜查到了咱科室丢失的活动经费中剩下的一部分。”
孙健惊愕。
他猜测过这个结果,可对此难以置信。
廖春风竟然会干这种事?
这是疯了吗!
“供销社的工作不容易啊,尤其是在这个特殊当口。”钱进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有些人就是跟不上形势,思想还停留在过去,热心于办公室斗争、热心于争权夺利,毫无为人民服务的觉悟。”
孙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马德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钱进突然说。
这次不是疑问句。
于是孙健抬起头说:“刚听说了一些……”
“他心术不正。”钱进的语气变得严厉,“以为自己家里有点关系,就可以在单位胡搞,不尊敬领导、不团结同志,总是跟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而且因为瞎混钱大手大脚导致缺钱了,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科室上。”
“他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确实如此,马德华就不该进入咱科室,他以前在后勤上名声就很不好。”孙健点点头,表示理解。
钱进喝了口茶水:“马德华要被判刑,这是肯定的。廖春风同志呢,据说在治安局里死不认账,面对铁打的人证物证和事实,还妄图抵赖……”
“真是毫无廉耻之心。”孙健跟上了钱进的节奏。
钱进说道:“不错,他这样的情况肯定没法再担任副主任的职务了。”
“你也知道,根据韦社长的要求,咱们科室下个周就要正式工作。”
“这样咱们的组织架构不能出问题,副主任职务上还有个空缺……”
孙健猛然抬头,瞪大眼睛又期盼又紧张的看向钱进。
“小孙,我决定让你暂代廖春风的副主任职务,负责廖春风的工作。”钱进郑重的宣布,“这件事还没有落实到党委会议上,但我作为咱们科室的负责人具有推荐权。”
“我推荐你担任这个职务,现在需要你表态,需要看你的工作能力和思想觉悟!”
这完全出乎孙健的意料。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面色大喜,立马摆脱了刚才的衰样,急忙站起来双脚一并抬头挺胸:
“感谢组织的信任、感谢钱主任您的培养,我一定不辜负期望。”
“好样的。”钱进满意地点点头,“不过,你要记住,供销社的工作不是那么简单。外面风云变幻,我们内部更要稳定,懂吗?”
“我懂,钱主任。”孙健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
钱进站起身,走到窗前:“海滨是个好地方,有港口,有外贸,机会很多。但同时,诱惑也多。”
“我们这些做领导干部的,一定要站稳立场。”
他必须得看看外面秀丽的风景才能压抑住恶心感。
yue……
原来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这样打官腔,而且还打的很熟练。
他遥望海面上的波澜起伏,内心也是波澜起伏。
小钱同志,你变了哇!
孙健看着钱进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曾经——不对,就是前几天,他也是倒钱大军的一员。
他一直对自己的学历和能力都充满信心,认为自己的平台应该是副主任。
结果科室领导岗太少才三个,他不在其中之一。
但当时他认为,自己输给廖春风和程侠并不冤枉,这两人本来就是筹建组中最有希望当领导的。
偏偏两人还没成为最大的领导,最大的领导是让钱进这个入职不到一年的小角色给抢走了。
他对此大为不忿。
认为彼可取而代也。
现在他大改态度。
外商办成立短短不到一个礼拜时间,得罪钱进最狠的马德华入狱、想图谋篡位的廖春风没了前途,还有个程侠直接不敢露面。
这是什么手段!
当然名义上马德华和廖春风出事跟钱进没有直接关系,甚至钱进还是受害者。
问题是,真的如此吗?
孙健心里有答案。
他相信外商办的同事们和单位领导们心里都有答案。
当天下午,外商办召开动荡后的第一次全体大会,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这次没有泾渭分明,没有人敢耍小动作,全部老老实实蹲坐在桌子后面。
跟小学生面对老师时候一样老实。
钱进坐在主席台上,面色凝重。
他宣布了廖春风被停薪留职的决定,并介绍了新任副主任孙健。
“廖副主任虽然是停薪留职,但实际上我们科室的领导岗职务出现空缺,根据总社领导的意思,我需要暂时在咱们同事之间选一位同志暂代副主任职务。”
钱进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里。
“大家都是熟人,众所周知,孙健同志是我科室的骨干力量,大学文化,工作能力强。”
“所以我推荐孙健同志担任副主任职务,有没有同志有其他建议?”
没人说话,都在鼓掌。
钱进说道:“那就希望大家支持他的工作,共同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
孙健站在一旁,表情严肃,目光坚定地扫视着台下的同事们。
当他发言时,他的声音洪亮而自信:“感谢组织的信任,我一定不辜负期望。”
“在钱主任的领导下,我将全力以赴,坚决贯彻上级的指示精神,陪伴咱们供销总社和外商办走向新的发展阶段!”
台下响起了掌声。
孙健没去注意这些人的态度,他注意的是钱进。
钱进听了他的话后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颇有赞许之色。
会议结束后,钱进给留了个信儿:“礼拜天傍晚下班那个点吧,大家都来单位一趟,我应该能给大家伙发点福利品。”
众人精神振奋还想询问。
钱进已经离开,并把孙健叫到了办公室。
“孙副主任今天表现不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孙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左右手了。”
“谢谢钱主任的信任,谢谢钱主任的栽培。”孙健恭敬地说。
“廖春风的事情,你要引以为戒。”钱进突然正色道,“你得知道,咱们在供销社的工作,表面上是经济工作,实际上是政治工作。”
“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孙健点点头:“我明白,钱主任。”
“马德华的事情更是个教训。”钱进继续说,语气变得严厉,“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
孙健立马对马德华进行口诛笔伐,恨不得人在当面好让他狠锤一顿。
钱进喝着茶水看他表忠心。
妈蛋。
难怪大家都想当领导。
掌控别人命运而不是被别人掌控自己命运实在太爽了。
他打了一会官腔开始进入主题:“马上就是礼拜天了,然后根据韦社长上次给咱们开会的指示,下个礼拜咱们部门就要正式开展工作了。”
“你是大学生,又懂外语,学习能力强,工作能力也强,我想让你当排头兵,给咱科室的同志起一个带头作用、榜样作用。”
孙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谢谢钱主任的信任,我一定不辜负期望。”
“好。”钱进满意地笑了,“不过,你要记住,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外面有很多人盯着我们,内部也有不少眼睛在看着。你必须站稳立场,和我保持高度一致。”
孙健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钱主任,以后我将紧随您的步伐,一定走好每一步路。”
“请您放心,我一定当好您手下的兵!”
(本章完)
第214章 支农船用推进器
第214章 支农船用推进器
终于熬到了礼拜天,钱进总算有了点时间。
却不得闲。
他还得下乡一趟。
已经有段时间没去红星刘家生产队了,那可是自己打造的一个后方基地,以后等改革开放了,可是要起大作用的。
这次下乡他骑着摩托车,车后座绑着好几个长条箱子。
今天天好,一大早就是晴空万里,天蓝得像刚染过的确良布。
随着他远离城市靠近红星公社,太阳逐渐升高。
路面上依然蒸腾着青白色暑气,黄沙掺着碎贝壳,处处有坑洼,导致摩托车颠簸的厉害,他得时不时注意后座的箱子。
箱子里装的可是宝贝,决不能让它们有所磕碰。
杨树列队般栽在田埂边,枝桠间垂着半青半黄的叶子。
摩托车从农田旁边驶过,突然之间有老汉吆喝一声:“嘿哟!镰刀底下见真章喽……”
钱进紧握车把饶有兴趣的看过去,玉米地里正在丰收。
一队壮汉将古铜色脊背弓成虾米,镰刀贴着玉米秆根部斜斜削下,黄澄澄的叶子摇晃摩挲发出沙沙声。
有老汉喊着号子,壮汉们应着号子,茅草绳捆扎的玉米垛越摞越高,穗须里的纺织娘上下纷飞。
这一幕让钱进咋舌。
他跟红星刘家生产队的一切故事就是从去年的这个时候开始的。
去年这个时候他支农也是去抢收玉米,当时他被玉米叶子折腾了个够呛,压根不敢脱衣服,结果这片地里的壮汉多数光着膀子,那叫一个彪悍。
今年没有台风和暴雨逼迫,各生产队和生产大队可以放慢节奏搞秋收。
一辆辆胶轮大车正往生产队运输玉米棒子和玉米杆。
老牛拖着车,车辕上坐着戴麦秸草帽的车夫,不管哪个生产队都是一副打扮。
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农田里蚊子飞蚁咬出紫斑的小腿。
车轮碾过土路,车斗里金灿灿的玉米棒子相互碰撞,迸出干燥的沙沙声。
钱进得时不时给人家让路。
就在这一派丰收景象里,他满心愉悦的开着车驶入了红星刘家生产队。
生产队的晒谷场上,老队长刘旺财正带着社员们翻晒新收的玉米。
钱进猜到他在这里,所以也是直奔晒谷场而来。
隔着老远他看见了刘旺财。
半年时间没见,老汉似乎年轻了一些。
他那古铜色的脸上皱纹还是像刀刻的一般深邃,但身子骨更好了,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的,腰杆笔直更有精气神,也是从这点上让人感觉更年轻。
“突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刘旺财手搭凉棚望去,脸上逐渐露出惊喜:“嘿!是领导来了、咱们的钱总队大领导来喽!”
他转身朝晒谷场另一边喊道,“有余!快过来!钱总队来了!”
会计刘有余扔下木锨就跑过来。
秋收时节没有干部,全是劳力。
此时刘有余的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点子,肩膀上搭着条毛巾,跟其他壮劳力没有区别。
钱进一脚支住摩托车,摘下墨镜。
秋阳晒得他额头冒汗,白色的确良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刘队长,忙着呢?”
刘旺财迎上来,伸手把着摩托车哈哈大笑:“这个时候还能不忙?从早忙到晚,从白忙到黑,忙的是不分早晚也不分黑白呀。”
钱进说道:“哟,那我可来的不是时候。”
“瞎说,你什么时候来都是好时候。”刘有余说道,“这几个月你没来,我们想念你的很。”
有人拄着木锨杆子的末端问道:“领导,听你城里的伙计说,你是去月州县一个公社下乡工作了?你又去支农了啊?”
钱进说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去喝着凉茶慢慢说。”刘旺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招呼他去办公室。
钱进挽起袖子说:“要不然我帮你们干活吧,咱们边干活边说……”
“这次用不着你帮忙了。”刘旺财坚决的要拖走他,“今年好节气,天气预报说最近十天半个月没有大风也没有大雨,我们生产队慢慢收拾地里的活就行了。”
走在路上,钱进把自己今年下乡工作的情况说给两人听。
时不时遇到推着小车的社员。
妇女们戴着蓝布头巾,看到他便热情的打招呼。
钱进得回应,这样一来一路上没说几句话,说着说着就会被人给打断了。
丰收时节,人人开心,人人都爱说话。
公社供销社的售货员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从田埂转入生产队里的土路上。
这是来进行秋收降温防暑保障工作的,简单说就是来卖冰棍的。
自行车后座上有木头箱子,白箱子上的红标语被晒得褪色。
刘有余看见了,急忙掏出毛票去买了一捧冰棍往办公室赶:“走,去吃一根冰糕降降温。”
钱进吃着冰棍,总算得以将自己半年来的情况讲解完毕。
刘旺财抽着烟袋锅眯着眼睛倾听,听完以后脸上笑容绽放,将褶子都给撑开了:
“好,好啊,你去自店公社斗倒了一个贪官?厉害,钱总队,你是好干部!”
刘有余则关注到了重点:“钱总队,我们现在得改口叫你钱主任了?你可真能呀,你成了你们单位新科室的主任了?”
“那你现在跟俺公社供销社的焦主任谁的官大?”正在办公室里申请农具的社员好奇问道。
钱进装逼的说:“都是为人民服务,有什么官大官小的?”
刘有余瞪了那社员一眼:“你是真听不懂人话。”
“人家钱总队之前去自店公社的时候就是干焦主任那个活,现在人家回城高升了,那肯定比焦主任官大,还得大不少咧。”
钱进笑。
这是实话。
还有社员看到摩托车后面的箱子后好奇的问:“领导,你这回捎了什么好东西?”
钱进说道:“你们料想不到的好东西,这回可不是什么粮食,是你们可能都没见过的洋玩意儿。”
他扔掉冰糕棍拍了拍手掌,出去解开绑绳,掀开第一个木箱。
里面躺着一个锃光瓦亮的金属螺旋桨,叶片在上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是台小巧的船用推进器,漆成醒目的橙红色。
船外推进器!
现在生产队一级还没有机械船,至少得是生产大队和公社的船队才用上机械船。
尤其是红星刘家生产队近海资源不佳,他们不靠海洋吃饭,所以上级单位没有给他们提供机械船购买资格。
即使提供了也没用,他们没那闲钱去买机械船,以前钱进就发现了。
生产队里用的渔船不管大小都还是很原始的风帆船和人力船。
这种情况下,他送来船用外机就很有必要了。
尽管红星刘家生产队里没有机械油船,可刘旺财、刘有余等人是识货的。
毕竟公社有码头,那里一些船只在六十年代就开始加装船外柴油机转为初始机械船了。
他们见过船外机,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船外机。
机器通体漆黑,没有什么特殊涂装,可外表那层黑漆已经足够出彩。
这是防腐防晒漆,可以很好的延长机器的使用寿命。
办公室里顿时炸了锅。
几个人呼啦一下围上来,刘旺财伸出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摸着这个铁家伙,赞叹道:“是船用发动机啊,好东西,领导,这绝对好东西。”
有个社员想伸手碰螺旋桨,被刘有余一巴掌拍了回去。
他说道:“钱总队,这机器看起来真漂亮,它是几个马力的?”
钱进说道:“9马力的。”
几个人纷纷发出惊叹声:
“呵,这么个小家伙有9个马力?真有劲啊。”
“九个马力那不厉害了?肯定能把咱队里最大那艘大瓜篓给带动。”
“啥时候去试试?看看这家伙的力气。”
刘旺财摇头说:“它不行,带不了大瓜篓,你看它个头太小了,大瓜篓的屁股多高呀,把它放上去以后,螺旋桨还碰不到水面呢!”
钱进点头:“刘队长懂行。”
大瓜篓是当地传统渔船里头个头最大的一款,学名叫大风船。
这种船是大型木帆船,以风力与摇橹为动力,齐头平底设计,续航能力突出。
它的载重能力出色,二十吨起步,能达到五十吨,以前民国时期常以“母船带子船”形式作业,属于大船。
钱进带来的船用外机是给小船用的,就是刘旺财说的那个情况,它对船艉板距离水面高度有要求,超过半米就不行了。
否则螺旋桨进不了水里,没法发挥作用。
刘有余新奇的问:“钱总队,这莫不是省渔业局的新装备?”
钱进拍了拍推进器:“不是,是外国的洋玩意儿,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现在在外商办上班,可以率先接触到一些外国机器。”
“这机器是我在外国人的报纸上看到的,恰好有洋鬼子在甲港开鬼市卖这个,我便一口气全给买了下来,一共两台,全给你们带过来了。”
刘旺财很感动:“钱总队,你看你,你叫我们说什么好?”
“你们市里头去海港闯鬼市的事情我知道,那可是有风险的呀,那等于是去洋鬼子的黑市买东西,被抓了可了不得。”
钱进笑道:“所以你得给我看好了这两台机器,不能大张旗鼓的去炫耀,不能搞的满城风雨,否则有关单位怕是要调查我了。”
刘有余激动的说:“钱总队您放心吧,我们绝对会看好这机器,以后专人负责使用这家伙,不会随便让社员去靠近的,更不会给外队人看到。”
“装上这个,小木船能跑出机动船的速度吧?”一个社员好奇的问道。
钱进点头。
这是自然的。
刘有余已经蹲在箱子边研究起来。
他的手指在推进器的零件间灵活地穿梭:“乖乖,这是哪个国家的牌子?做的可真好呀,比我在公社看到的机器好多了。”
刘旺财试探的看向钱进:“这个价钱……”
“价钱你不用管,算我借给咱生产队用的东西,你们尽管用,记得帮我保密就行了。”钱进大方的说。
刘旺财顿时心怒放:“那钱总队你放心行了,肯定会保密,肯定好好保密。”
“不过,这么好的东西不便宜吧?我们要是用坏了可怎么办?”
钱进满嘴跑火车:“这不要紧,我找人修理就行了,这东西其实就是那么几个主要配件,好修理。”
“另外刘队长,这东西我不白给你们用啊……”
“没问题,这肯定不能白用,是让我们缴纳租金吗?”刘旺财乐呵呵的抚摸着机器问道。
钱进说道:“不是,是我需要一批小海鲜,我来的时候看过挂历,今天是退大潮的日子吧?”
刘旺财一拍手:“这算什么不白用啊?领导你要小海鲜你说一声就是了。”
“你说的对,今天是退大潮的日子,一大早俺队里社员已经去赶海来着,家家户户捡到不少好东西,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收拾!”
钱进说道:“我什么都要,而且要的多。”
“刚才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现在是外商办的主任,手下有四十来号人,我准备给他们发点小海鲜当福利品。”
刘旺财爽快的说道:“这还不是小意思吗?那我继续安排人去赶海,等你走的时候,给你拿最鲜的!”
钱进点点头:“这样再好不过。”
“还愣着干啥?”刘旺财冲身边人开始下命令,“把队里不用上工的人都组织一下,今天给我都出去赶海。”
“咱队的泥滩地里已经找的七七八八了,咱今天换个地方,一起坐船去龙蛇岛!”
“东宁,你去把红卫一号拖过来,咱给红卫一号加加马力!”
体格精壮的社员痛快的说:“好,我这就去拖船。”
刘旺财招呼一声,顿时有好几个社员呼啦啦冲向海边。
钱进被簇拥在中间。
他们奔向海滩,生产队几艘斑驳的木船正静静地泊在浅滩上,此时海水在涨潮,推涌的小木船一摇一晃。
红卫一号是一艘单篷船,顾名思义就是配备了单面帆篷的渔船,结构简单,操作灵活,经常用来进行日常捕捞。
这船用来安装推进器最合适不过。
它用料扎实能承受海上高速行驶,然后船艉板距离海面是四十公分左右的高度,也正好符合这款9马力长轴推进器的使用环境。
推进器整体由两部分构成,发动机和传动轴。
两相组合在一起总共是120公分的长度,看起来挺小巧可是动力强大。
安装过程比想象中顺利。
刘有余带着两个当过兵的社员,照着钱进的指挥三下五除二就把推进器固定在了船尾。
他们采用了倾斜摆放姿势。
这个姿势有个好处,可以将螺旋桨和传动轴抬高起来,从而更好的保护部件,防止刮擦地面或者长时间浸泡在水里造成机械腐蚀。
螺旋桨装好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
“试试?”钱进把钥匙递给刘旺财。
老队长的手有些发抖。
灌入柴油,钥匙插进点火开关。
此时整个海滩都安静了,赶来看热闹的社员们都在眼巴巴的盯着刘旺财的手。
随着拧开钥匙点火,机器顿时发出“突突”的轰鸣声。
顿时,螺旋桨搅起了雪白的浪,此时红卫一号木船像匹被抽了一鞭子的马,猛地往前一窜。
“成了!”刘有余跳起来,草帽都飞了出去。
他一个箭步跨上船,朝岸上招手:“钱总队,快上来试试!”
围观的社员们也想上去。
可刘旺财瞪了他们一眼,用眼神剿灭了他们蠢蠢欲动的心。
然后刘旺财也上了船,他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推进器发动机的金属外壳,像在抚摸一匹好马。
钱进坐在船上询问:“你们会驾驶这个玩意儿吗?”
刘有余指向一个寸头青年:“宗航会,他当过兵,是在海军当兵。回来以后他当了公社的民兵,每年都要参加训练。”
“他们的训练有海上训练,就是开着这样的船外机做动力的机动船出海巡逻。”
宗航回头笑着点头,他说一声“坐稳了”,然后转动油门把手。
立马,小木船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岸上的人群瞬间开始变小。
安全起见,宗航操控机器贴着海岸线飞驰,毕竟是刚操控这机器,他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沿着海岸线在近海奔驰没有危险,水浅波浪小,即使推进器出问题也不怕,大不了一起跳船,反正是近海水域,几分钟便能游上岸去。
岸上的人看到渔船贴着海岸线驰骋,便有几个孩子追着船跑,溅起一路水。
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腥的活力。
钱进的衬衫被吹得猎猎作响,头发全竖了起来。刘旺财死死抓着船舷,皱纹里夹着笑:“老天爷!这比公社那几艘机动船快多了!”
船尾的浪像一条白色的绸带,在蔚蓝的海面上延伸。
远处,几只海鸥被惊得飞起,鸣叫声淹没在引擎的轰鸣中。
刘有余像个孩子似的哈哈大笑:“好,好呀,咱生产队也有了机动船!”
刘旺财舍不得挥霍柴油,他试用了一下没问题,便对宗航喊:“回去,回去吧。”
“会计你给我组织一批人,然后坐着这船去龙蛇岛。”
“龙蛇岛没什么人赶海,上面准积攒了好些小货,争取给钱总队多搞一些带回去!”
刘有余还没过瘾,恋恋不舍的问道:“我看这机器稳定的很,咱不往深海去吗?”
刘旺财瞪了他一眼:“去深海干啥啊?去烧柴油玩?”
刘有余嘿嘿笑:“去试试网具,试试用这个船捕鱼怎么样!”
“准好!”宗航兴奋的喊道。
刘旺财说道:“咱带渔网了吗?你俩给我乱弹琴,回去,赶紧回去!”
刘有余伸手去抚摸海水。
渔船飞驰,海水将他手掌手臂拍的生疼。
可他一点也不感觉难受,还是一个劲的嘿嘿笑。
这种别样的体验让他大感过瘾。
刘旺财为他的小孩性子感到丢脸:“你快把手拿上来吧,今天有你耍水的时候。”
“回去带上人、带上网具,先送人上龙蛇岛,然后宗航你带人去试试网具,看看这快船跟网具在一起搭配着是什么收获。”
刘有余一听这话心怒放:“成,准成!”
龙蛇岛位于红星公社的东南方向,距离最近的海边也有二三十海里。
当地渔民对这座岛屿敬而远之,原因与它的名字有关:
龙蛇之岛。
这座岛上有很多蛇。
它是国内海域里为数不多的蛇岛之一。
龙蛇岛上的蛇是海蛇。
而渔民们都清楚,海蛇无一例外全是剧毒蛇,一不小心被咬一口,在茫茫大海上直接海葬就行。
再一个龙蛇岛附近海域上分布了不少小岛,岛屿星罗棋布、海底环境复杂凶险。
这里水下常年有暗流涌动、激流澎湃,被渔民叫做乱流海。
很多经验丰富被称为‘水鬼’的老渔民也摸不透乱流海的海情,时不时就有船只航行到这片海域而触礁、翻船。
所以当地人从小就被教导要离龙蛇岛远远的。
以至于当地还有顺口溜:
上了龙蛇滩,进了阎王殿;过了龙蛇岛,尸骨海底找。
因为岛屿危险加上海情复杂,最重要的是它隔着海边太远,导致平时没有渔民去登岛。
尽管当地的老渔民都知道,龙蛇岛是一座赶海宝岛。
可赶海能有多少收获?
为了赶海跑出去二三十海里压根不值得,要知道没有机动船的情况下,靠摇橹的舢板船在海里跑二三十海里这得半天时间。
半天去、半天回,时间和精力都消耗在路上了!
相对赶海收获,这肯定是得不偿失,所以渔民们不愿意这么干。
钱进也不想让刘旺财这么干:“这岛屿很危险?那就别去了,我随便搞点小海鲜就得了,没必要为此去冒险。”
刘旺财哂然一笑:“冒险什么?不冒险!”
“怎么不冒险?”钱进挺担心的,“那岛上有海蛇……”
“海蛇最好了,海蛇其实可温驯了,只要你别主动去搞它,哪怕从它身边经过它也不带攻击人的。”刘旺财解释说。
钱进说道:“问题是你也说了,龙蛇岛附近的海域海情复杂啊。”
刘旺财哈哈笑:“它能有多复杂?还能比这机器构造复杂?我跟你说吧,没什么事,我们祖祖辈辈在这海上吃饭,多复杂的海情也给摸索清楚了。”
“以前我们不去龙蛇岛就一个原因,没有机动船,靠摇橹或者风帆船去登岛不方便,太远了。”
刘有余也劝说钱进:“你不用担心,我们其实去过龙蛇岛,尤其是以前灾荒年,我们隔三差五就得去登岛摸点吃的喝的。”
“那时候海蛇都差点被我们给抓绝了,国家当时是收海蛇做药材的。”
“另外龙蛇岛非得去,因为上面有个蛏王滩,你吃过蛏王吧?那是顶好的东西,今天我们队里人重点去逮蛏王。”
“你要给手下发福利品,蛏王最合适了,什么螃蟹什么虾的,平日里谁见不着?蛏王不一样,蛏王在你们城里绝对是稀罕物!”
这是实话。
很多人只知道蛏子而不知道蛏王。
蛏王样子跟蛏子一样,但个头大的多,有些地方叫大竹蛏。
它个体肥大,足部肌肉特别发达,味极鲜美。
成熟的蛏王比男人的中指还长还粗,吃起来特别过瘾,另外它有药用价值。
从古代开始蛏王便是珍贵的海产品,甚至能上国宴!
听了刘旺财和刘有余等人的介绍,钱进才放下心来。
另一台推进器被精心保存进了仓库里,暂时不准备使用。
刘旺财想先用一台机器进行试用,等彻底掌握了驾驭推进器的技术,他再增加机动船规模。
红卫一号满载二十人。
刘旺财亲自点人,点的全是赶海本事极强的妇女,另外他还安排了不用上工的老头老太在生产队的海岸边赶海搜集各式海货。
钱进跟着上了船。
刘旺财还要试试快船撒网捕捞的收获力度,他今天要带钱进去海上打渔。
依然是宗航开船,站在船尾数人的刘有余差点摔个趔趄,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笑声很快被海风吹散,融入无边无际的蔚蓝中。
伴随着笑声,红卫一号扑入海洋,乘风破浪、披荆斩棘,迅速远离了海岸线。
钱进回头看,船上送行的人群很快变成了黑点。
半个多小时后,一座海岛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船上妇女此时已经适应了机动船的情况,她们开始赞叹船速:
“这喝柴油的就是比咱吃苞米饼子的厉害,跑的真快……”
“哎呀,龙蛇岛到了?这才多大一会呀,嗖一下子就到了,真神了……”
“这船太快了,二棒他娘扶扶我,我有点晕船了……”
龙蛇岛是大岛,陆域面积得有上百亩地。
岛上有山,山上是密林,林子里、石缝中藏了不知道多少蛇。
尽管之前老队长说的轻松,可真要登岛了他还是很小心:
“有余你把人盯好了,一定要小心脚下,别踩到海蛇!”
刘有余负责带队,大声说:“队长你放心行了,我什么也不干,专门盯着咱社员的脚底下。”
“其实泥滩地里一般没有海蛇,它们不爱在泥沼里打滚。”宗航说道。
钱进则说道:“反正得小心,咱多少人来的就得多少人回去,安安稳稳的回去!”
送了人下船,机动船还得外出作业。
龙蛇岛附近海情复杂,海面下多有暗流,这种环境下渔获多。
机动船上带了各式网具。
刘旺财深吸一口气,站在船尾亲自负责撒网。
他用的是渔家出海最常见的拖网,这种网最好由两艘船共同展开。
不过一艘船也能用拖网捕鱼,只是操作会更复杂,起网时候更费力,而收获则更少。
钱进本来准备看热闹。
结果刘旺财招呼他:“钱总队,你来搭把手吧。”
宗航将推进器暂时关闭也站了起来,他问道:“大爷,咱三个人能成吗?”
刘旺财笑道:“肯定能成,我自己一个人也撒过这渔网,不成问题!”
钱进感觉这话像是戏台子上的老将军,背上插满了旗子。
不过他不是渔民,不懂海上捕捞的窍门,便不去废话。
大佬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一切听行家指挥。
(本章完)
第215章 如今一刻钟顶过去俩小时
第215章 如今一刻钟顶过去俩小时
今天天气挺好,海上风不大。
波涛徐徐,阳光照耀下,水像融化的金子般在海面上流淌。
单篷船的船身随着轻浪微微起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都检查利索没?”刘旺财站在船头,古铜色的脸上皱纹里夹着海风刻下的盐霜。
撒网收网都是力气活,老队长把绿军装给脱了,露出里面全是破洞碎眼儿的汗衫。
钱进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刘队长,你身上这汗衫能当渔网用了。”
刘旺财也笑,腰间别着的铜烟锅随着船身摇晃拍在腰间悬挂的钥匙上叮当作响。
“网具清点完毕!”尽管船上只有三个人,可是一切还是按照标准化流程进行。
宗航沉声说道:“拖网一条,沉子60个,浮子40个,网衣无破损。”
“缆绳够长!”
他正把拇指粗细的尼龙缆一圈圈盘好,黝黑的肌肉紧绷着。
拖网很占空间。
所以这条12米长的单篷船明明能满载四五十号社员却只带了二十来人,原因就是人得给渔网留空间,给后面的渔获预留空间。
一切准备就绪。
柴油机重新轰鸣,推进器搅起雪白的浪。
木船像匹被抽了一鞭子的骏马,猛地窜了出去。
“乖乖!”尽管已经坐了好一阵子的快船,可是老队长每次还是忍不住感叹,“九匹马力就是厉害,咱这船跟海军的快艇一样,可比公社的机动船带劲多了!”
船行至龙蛇岛东南约三海里处,他举起缠着红布条的竹竿:“停船,就这儿!下网!”
这推进器有前进也有倒退功能,可谓是非常先进了。
随着宗航按下推进器的怠速按钮,柴油机转为低沉的“砰砰”声。
刘旺财指挥钱进协助自己抬起卷成捆的网衣口中吆喝着:
“一、二、三——放!”
随着号子声,沉甸甸的网衣“哗啦”滑入海中。
浮子像一串皮球在水面排开,沉子则拽着网口迅速下沉。
刘旺财趴在船舷,眯着眼看网衣舒展成一张巨大的漏斗,钱进问道:“有多大?”
“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宗航卷了根旱烟叼在嘴里嘿嘿笑。
钱进问他:“足球场有多大?”
宗航愣住了。
我只是听广播上有时候说什么东西的大小跟跟足球场似的,如今我也来时髦一回,怎么你还问我足球场有多大呢?
我看你是故意为难我刘宗航!
“别废话,干活了,开始加速!”老队长挥动红布条。
宗航急忙用防风打火机点燃烟卷,然后一手推动油门杆,柴油机顿时咆哮起来。
船身猛地一沉,拖网缆绳瞬间绷得笔直,在船舷摩擦出‘吱吱’的声响。
“网口开了!”头一次经历放网的钱进兴奋地指着后方。
刘旺财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哈哈笑。
在海面下三米处,拖网的巨大网口完全张开,像头贪婪的鲸鱼,吞噬着途经的一切。
阳光穿透海水,在网衣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偶尔能看见银光一闪——那是误入网中的鱼群在挣扎。
刘旺财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有机塑料表面反射着阳光:“保持航速,拖半小时!”
宗航问道:“就咱们三个人,要拖半个小时吗?”
这船上可没有卷网机,到时候收网全靠三人的力气,机动船跑的快,如果半小时内拖到的渔获过多,他们三人拖不上来渔网那可就麻烦了。
刘旺财沉吟一声,说道:“那时间减半,15分钟拖一次看看。”
船拖着巨网破浪前行,在身后留下一条白色的航迹。
宗航坐在船尾,一边控制推进器一边时不时伸手试试缆绳的张力:“拖网就得配合机动船,这家伙今天非得干一波狠的不行了。”
缆绳在他掌心磨出深深的红痕,却掩不住脸上的兴奋。
十多分钟后,海面逐渐热闹起来。
一群海鸥尖叫着俯冲下来,在船后方盘旋。
偶尔有银白色的鱼影跃出水面,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
刘旺财的烟锅早熄了,他却浑然不觉,仍紧紧咬着烟嘴:“准备起网!”
宗航慢慢收回油门,柴油机的轰鸣转为低吟。
刘旺财和钱进先就位,肌肉虬结的手臂搭在缆绳上,手上戴了手套,然后开始使劲拖拽。
很沉很沉!
钱进当真是把吃奶力气都使出来了,宗航给推进器定速定向后也上来帮忙。
最先露出的是浮子,上面缠满了绿色的海草。
接着是网口上缘,那里挂着几只张牙舞爪的螃蟹,正徒劳地挥舞着大钳。
当网身的三分之一露出水面时,海水突然像煮沸了一般——
怕是得有几百条银白色鱼尾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道小彩虹。
钱进深吸一口气。
好美!
“满网!满网啊!”宗航的声音激动到了变调。
他和刘旺财喊着号子拼命拉动缆绳,胳膊上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样隆起。
终于,整个网兜浮出水面。
刘旺财哈哈大笑。
网里银光闪烁,像装了一条条水银。
青鳞鱼、针良鱼、小黄鱼、还有最多的银鲳鱼纠缠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挥舞螯足的龙虾和透明的小乌贼。
最底下,几条半米多长的大海鲈鱼正用尾巴“啪啪”地拍打着网衣。
“快!快倒出来!”刘旺财的声音发颤。
渔网被艰难的拖上船,网底绳一松,渔获像瀑布般倾泻在甲板上。
活蹦乱跳的鱼在船舱堆了起来,有几条健硕的马鲛鱼直接跳过了船舷,又落回海里。
钱进扑上去想抓,被宗航一把拽住:“领导你不要命啦!”
然后他跪坐在鱼堆旁,慢慢的捧起一条银亮的带鱼。
刚出水的带鱼很漂亮,浑身洁白如镀银过一样,阳光照在上面滑过的是彩光。
宗航将蛇一样扭动的带鱼扔下去:“队长,这一网、这一网才十几分钟,抵得上过去俩钟头啊!”
刘旺财没说话。
老队长蹲下身,从鱼堆里扒拉出一只肚子上爬满了虾籽的大虾,甩手扔回了海里。
他去轻轻的拍了拍推进器发动机顶盖,再次赞叹:“这东西,真好使!”
宗航期盼的问道:“还要继续下网吗?”
其实三个人下拖网不合适。
拖网每次拖上来后都得重新整理一遍,很浪费时间也浪费人的力气。
所以一船十几条强劳力出海最好,可以长时间下网,一网上来收获满满。
如果有卷网机和绞盘那就更好了。
当然这个他们不敢想。
钱进也帮不上忙。
给渔船加装卷网机和绞盘的技术活,他现在干不了。
刘旺财不说话。
见过多少大风浪的老队长也在踌躇。
宗航抹了把鼻子问道:“要不然回去把另一台推进器给安装起来?先不管秋收了,先组织咱社员出海吧。”
渔获价值高。
刘旺财白的胡须被海风吹的飘荡。
他思索一阵后摇摇头:“算逑,地里的庄稼得赶紧收起来了,海里永远都有鱼,回头等忙完了秋收再到海上来使力气。”
宗航此时有些眼馋了,说:“地里庄稼跑不了,海里的鱼到处跑。”
“现在秋天来了,秋汛到了,鱼群洄游,以前咱家伙什不好使,只能眼睁睁看着鱼群洄游去深海。”
“如今领导给咱队里鸟枪换大炮搞上了推进器来开船,咱不得抓住机会干他一票?”
刘旺财有其他考虑。
他摇摇头说:“这里隔着咱生产队太远了,一来一回要吃掉多少柴油?”
深情的目光凝视着推进器,他有些感慨:“这不光是一匹大油马,也是一头油老虎啊!”
“算了,咱仨费点力气,叫钱总队跟着咱费一把劲,多收拾一下渔网,咱三个慢慢下网,看看上午能捕捞多少东西。”
钱进说道:“嗨,我不费劲,我年轻,没别的就是力气多。”
他跟着老队长开始整理拖网。
等到拖网卷好。
柴油机再次轰鸣起来。
渔船划破金色的海面,船头压起的浪像碎银般四溅。
他们得再寻下网海域。
宗航在船尾掌舵,不时回头看看那条渐渐远去的拖网航迹。
几只看热闹的海鸥还在盘旋,偶尔俯冲下来啄食漏网的小鱼。
船舱里,鱼堆中偶尔还有一些挣扎的动静。
刘旺财蹲在鱼筐边,粗糙的手掌抚过一条怕是得有十斤重的大鲈鱼。
鲈鱼挣扎的疲惫了,只留下鱼鳃还在微微开合。
老队长抬起头问钱进:“领导,你带这鱼回去给你手下当福利品怎么样?”
钱进笑道:“算了,这种大鱼你们留下,我弄点小海鲜小鱼小虾就行了。”
他是自掏腰包给手下发福利。
没必要上价值强度。
最好是给赶海所得的小孩,新鲜并且价值合适。
又到了一片适合下网的海域。
刘旺财抓起把石英砂撒进网囊,砂粒顺着棕绳缝隙簌簌滚落,在甲板上敲出细密的鼓点。
“来,钱总队搭把手,又要放缆了!”随着他一声断喝,渔网洒落下去。
网鲸鱼再次张开了大嘴……
推进器轰鸣着撕碎海水推动单篷船前进。
船头劈开的海浪在两侧堆成雪墙,咸腥的水雾扑在钱进脸上,让他感觉皮肤痒痒酥酥麻麻。
还挺爽的。
海面下暗流涌动,拖网网口如巨鲸张口,在船尾拖出丈许宽的漩涡。
宗航还是习惯性的一手掌管推进器一手拉扯网绳感受收获。
钱进看见了水下激起的银鳞,那是成群的小黄鱼在网衣间穿梭。
这些鱼夜间捕捞才是黄色,白天尤其是现在的强光下它们的鱼鳞整体泛着灰白色。
宗航也看到了小黄鱼鱼群,脸上露出笑容。
钱进问道:“渔网在水里鼓胀开,不管有没有鱼进去,重量都是差不多的吧?你拉扯渔网能感觉到有多少渔获?”
宗航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焦油熏黄的牙齿:“肯定不行,嘿嘿,我是在试探网绳的震动感。”
“入网的鱼越多,网绳震颤的越厉害,而且它是有规律的,反正要是这网绳没动静,那基本上就说明渔网里没什么货……”
刘旺财蹲在船头仔细看水流,时不时招呼宗航转向:“铁疙瘩可比不得木头,得顺着海性子走。”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
机动船要顺着水下暗流行驶,这样才能省油,同时这样捕捞收获才大。
毕竟鱼群也在水下顺着暗流迁徙。
龙蛇岛四周海域的海底地形复杂,有些地方水很深,幽蓝乌黑,深不见底,有些地方海水却又很浅,灿烂的阳光穿透海水能照到海底。
这时候的海水往往泛着翡翠绿,很漂亮。
钱进低头看,到了这种地方能看到拖网踪影,拖网掠过,海底的沙质海床像被梳子梳理过的绸缎,在船尾拖出长长的尾迹。
这一网的收获比上一网差一些。
拖网捕捞,运气占大头。
一刻多钟的时辰后,收网号子又一次响彻海面。
钱进抹了把脸上的浪沫,掌心被网绳硌出的血泡已经磨破,沾染上海水,疼的他呲牙咧嘴。
刘旺财拿出军用水壶给他倒水冲洗,又将随船的纱布扯下一截给他包住掌心。
两网收获之后,三人都得休息。
红卫一号上响起砰砰砰的声音,这是大鱼在用尾巴拍打木质船舱。
他们四周海水徐徐荡漾,他们头顶海鸟在翻飞啼鸣,有些胆大的海鸥落在船舱叼小鱼吃。
刘旺财也不管,抽着烟一个劲的呵呵笑。
钱进深吸一口气,船上全是熟悉的腥咸味,那是鱼鳞片摩擦网衣后,混着被打捞上来的海藻而形成的复杂味道。
远处逐渐出现了一艘机动船的身影。
那是一艘大船。
刘旺财站起来将手在眉头上搭了个凉棚往船上看。
大船上插着一面红旗。
海风猎猎,旗帜飘飘。
见此刘旺财冲钱进笑:“想打瞌睡了,枕头来了。想娘家人了,孩子他舅来了。”
“是咱公社船队的机动船,走,咱们过去会一会他们!”
宗航下意识说:“咱不是不能叫外人知道咱有了这推进器的事吗?”
刘旺财点点头,对钱进解释说:“我是这么想的,这机器它不是个大姑娘,能在家里藏起来。”
“以后我们开船在海上,难免碰上熟人,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队里有了新推进器,是不是?”
钱进说道:“是。”
刘旺财继续说:“所以我想这么操作,渔船要是回了队里,那我让人做一个木头箱子,回队停靠在岸边后立马将它给整体锁起来。”
“这样不管是社员还是外人,都叫他们没法看到这机器的真面貌。”
“如果有人问为啥还得锁起这个机器来,我就说这是一台旧机器,不用的时候得进行保护性保存,避免被阳光照耀、避免被海水浸泡搞坏它。”
钱进说道:“这个说法可以。”
“可是在海上怎么办呢?”刘旺财笑起来,脸上那些黑漆漆的皱纹里藏满了农民式狡黠,“那我就时不时的海上停船,就说是机器坏了,委托他们开船把我们拖回去。”
“你看,一来二去外面是不是就会有个说法,红星刘家生产队烧包,托领导从城里修船厂买来旧推进器,结果总是坏,哈哈……”
宗航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高,队长还是你高。”
刘旺财捋胡须笑道:“真真假假嘛,这样外面的人自然不会对咱队里的推进器感兴趣,咱们的秘密不就保存住了吗?”
说着他让宗航给发动机披上绿军装,然后站起来使劲挥手。
大船发现他们以后慢慢的开了过来,随着双方靠近,钱进看到大船的红旗上是一行金色大字:
红星胜利渔12号。
船头有人冲他们挥手,显然船上的渔民已经认出了刘旺财的身份:
“老刘大哥,你们怎么来这么远了?你们怎么敢三个人就驾驶单篷船来龙蛇岛?”
刘旺财喊道:“我们是烧油过来的,现在我们船上安装了推进器……”
他伸手指向船尾又指向钱进:“这是一直在我们队里搞支农工作的钱主任,市供销社外商办的钱主任,他昨天给我们队里搞了两台旧机器,从市里维修厂搞来的。”
“我们给这船安装上后,今天带了社员来龙蛇岛赶海。”
“结果这机器不行呀,出了点小毛病,我们正在发愁呢,看见娘家人来了!”
大船还没有下网,所以可以随意靠近他们的小船。
刘旺财在公社也是一号人物,钱进更是闻名遐迩、盛名如雷声。
得知钱进在红卫一号上,大船上立马扔下来一条缆绳。
缆绳从侧面捆住了红卫一号船头,带动木船前行。
刘宗航留在船上操控方向避免撞到大船船舷,刘旺财则带着钱进上了红星胜利渔12号。
这也是一艘改造船,由双蓬大船大改而成。
它改造的很彻底,不光加装了机动推进器,还安装有卷网机和绞盘,实现了机械化生产。
但它跟钱进在21世纪所看到的那种机械船还不一样。
21世纪的机械船整体是一个系统,电气化发达,全船一台发动机。
这船有两台发动机,一台发动机负责船只推进器供能,还有一台发动机则负责给卷网机和绞盘供能。
钱进上船后,一个黑脸膛、戴墨镜的大汉出来跟他握手。
刘旺财介绍说:“他是宁双龙,12号船的船老大,咱公社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你可别臊我了,在领导面前我算是什么人物?”宁双龙跟钱进使劲握手。
钱进呲牙咧嘴:“抱歉,宁船长,我手掌有点伤口。”
刘旺财急忙说:“我们刚才下网来着,领导帮我们下网,叫缆绳给磨破了手掌心。”
宁双龙一听这话,赶紧招呼人去把酒精带过来:“消消毒,重新包扎。”
钱进很想问一句有没有碘伏,可这年代碘伏确实不多见。
他改口问:“有没有红药水蓝药水的?用不着酒精,太浪费了。”
宁双龙哈哈笑道:“领导你别客气,不用担心浪费,我们船上有配额,还是你们供销社给的酒精配额呢。”
钱进暗道我不是担心浪费,是酒精真玩意儿消毒它是真的疼。
一瓶装在葡萄注射液玻璃瓶里的酒精带过来。
宁双龙可舍不得往伤口上倒酒精,他是用给钱进擦拭伤口。
很疼!
宁双龙为了表现自己的热情和细心,擦起来很仔细,把磨破的掌心皮翻来覆去的擦。
满船二三十条壮汉都在盯着钱进看。
钱进不想丢人,便故作平静咬牙看向海上。
宁双龙的举止让他想到了一个冷笑话。
有人问伤口在什么地方不疼?答案是伤口在别人身上。
宁双龙反正不疼,他一个劲用酒精给钱进擦拭伤口,最后都擦到了伤口麻木!
钱进在红星公社名头极大。
第一是他对红星刘家生产队的帮扶力度大,帮助刘家脱贫致富在当地有名声。
第二是他腊月和正月都请公社铁匠们带家人去城里游玩,铁匠家人们回来把城里吹上了天,把他钱进吹成了神仙人物。
以至于公社所有人都想跟他打好关系,这也是宁双龙对他热情满满的原因。
钱进重新包了手掌,立马又有人给他送来椅子、给他端来凉茶。
这把他弄的很尴尬:“同志们客气了,谢谢、谢谢,我站着就好,我不渴,哦,我不吸烟……”
“烟还是算了,这会风不小,不好点烟。”有人随口说。
钱进听了便说道:“刘队长帮我记一下,下次我再下乡的时候你提醒我去城里黑市找找防风打火机,我给咱这些同志一人捎带一块防风打火机。”
宁双龙等人不客气,轰然叫好。
防风打火机对渔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真家伙。
宁双龙关心的问推进器问题。
刘旺财含糊应对:“小事,一台旧机器刷了新漆,看着好看但里面容易出点小毛病。”
钱进说:“准是电路短路了,当时买的时候我修船厂的朋友便提醒过我这回事。”
刘旺财说道:“我估计也是,刚才闻见胶皮的焦糊味了。老宁你不用麻烦,我们自己能修,回去撬开盖子换一截电线行了。”
宁双龙说道:“那你们得跟我们在海上漂一段时间,我们按照计划是今晚半夜回港。”
“不用。”刘旺财说,“你们先忙,待会靠近龙蛇岛的时候把我们送过去。”
“我们队里会计带着一些妇女在岛上赶海,他带着维修工具呢。”
“我应该把工具留在船上的,当时想着给船减少负担,也寻思机器没那么容易坏,就把工具让他带到岛上去了。”
船上的大副说:“这个简单,我们正要冲龙蛇岛那边去,准备下一网呢。”
刘旺财撸起袖子:“那你们忙活吧,我正好帮着搭把手。”
钱进也要上手。
船上渔民赶紧拦住他:“你那手掌心不能动了,再磨到嫩肉好的可慢了……”
“诶,刘队长你也歇着,这船都是靠机器……”
“你俩看光景就行了……”
宁双龙开始招呼船上的壮汉们忙活。
这是大船,船上用的网是大网,缆绳也是龙须缆这种粗绳子。
放大网需要十二名船员同时拉动龙须缆。
缆绳是浸过沥青的麻绳,粗如儿臂,绳结处缠着防磨的铜箍。
八名壮汉抬着大拖网走向船舷。
网具总长八十丈,网衣用三指粗的棕绳编织,网眼从船头的五指逐渐缩小到船尾的三指。
钱进看的目眩神迷,然后当缆绳快要完全入水时,船尾突然传来“咔嚓”异响。
一块磨刀石被网带下去恰好卡在了推进器齿轮间,双蓬船新焊的推进器外壳裂开道寸长的缝,露出里面扭曲的钢筋。
钱进当没看到这一幕。
渔民们本想露一手,结果露出裤衩来了……
还好推进器功能不受影响,磨刀石被强行撞开,机器运转,渔船继续前行。
宁双龙感觉丢脸,羞恼大喊:“老五,你怎么回事?你眼睛呢?”
他将随身携带的《渔业生产责任制》红皮书砸向一个汉子:“回去给我他娘抄一遍!”
很快上方传来瞭望哨的吆喝:“全体注意,黑沙!黑沙过来了!”
黑沙不是真的沙。
是鱼群。
鱼群贴着海面游的时候就像是大片黑色沙层,故而由此得名。
宁双龙顾不得发飙,赶紧进入驾驶舱忙活。
他双手紧握舵轮,掌纹里的砂粒与舵柄的包浆摩擦出细响。
钱进觉得这一幕颇有些浪漫,就像是渔民通过掌心在与驾驭的渔船对话。
“左满舵!”外头大副的吼声混着柴油机的震颤传进来。
钱进顿时感觉双蓬船变得有些绵软,船身划出个锐利的弧线。
“慢!慢些转!”大副又嘶吼一声。
他跟宁双龙是老搭档,两人吆喝着很快达成了一次配合。
拖网足足拖行了一个半钟头,然后宁双龙将船舵交给一个青年:“把稳它。”
他自己出去指挥收网。
另一台发动机开始轰鸣。
绞车钢索发出危险的吱呀声,网囊里翻涌的银浪里夹杂着黑影。
网衣逐渐隆起,像怀孕的鲸鱼浮出水面。
当第一尾带鱼破网而出时,鱼尾甩出的水箭正中后头观望的刘旺财胸口,湿透的汗衫顿时开始滴水。
老队长浑不在意,只羡慕的看出水的渔网:“乖乖,真好!”
拖网被整体收回船上。
刘旺财上去从网眼里抠出来一条八爪鱼。
八爪鱼缠住他的手指在上面喷墨,很快老队长半个手掌变成了黑色。
他递给钱进,钱进扔回了海里。
见此宁双龙咧嘴笑:“领导,你扔个海螺进去,叫它变成海螺姑娘以后找你报恩。”
“海螺姑娘自己带一套房子,多好,你扔个八爪鱼可不行,万一它修炼成了找你报恩,一掀开裙子下面是八条腿!”
渔民们大笑,开始说起了荤段子。
钱进浑不在意,说道:“那更好,八条腿啊,两条腿黑丝两条腿肉丝两条腿白丝两条腿红白渐变丝——这还不够呢。”
其他人疑惑。
什么丝?
钱进给他们介绍,连说带比划!
他可是过来人,形容的那叫一个具体,这形容在陆地上都不敢说。
会被查!
粗汉们发挥着想象力,脸色开始泛红。
宁双龙上去踢人:“都把裤裆整理一下子,赶紧收拾渔获了。”
甲板已经成了流动的盛宴:
带鱼在舱板上蹦跳如银蛇,鲳鱼翻着白肚抽搐,小黄鱼群聚成流动的金币堆……
汉子们哼着《丰收歌》,手指翻飞间,鱼鳞在阳光下如碎金坠落,分类进入一个个鱼筐里。
宁双龙从袋子里抓起把盐粒撒向大海,盐粒在船尾拖出的航迹里闪烁,最终落入水里。
这是当地风俗,是渔民感谢大海的馈赠。
此地已经距离龙蛇岛很近了,钱进能看到龙蛇岛模糊的痕迹。
大船不能靠近龙蛇岛,他们在边缘海域解开缆绳,靠木桨舞动徐徐驶向岛屿……
(本章完)
第216章 海岛大丰收,海上好滋味
第216章 海岛大丰收,海上好滋味
此时已经是正午,龙蛇岛四周的滩涂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气。
潮水刚刚退去,裸露的泥滩上布满星星点点的水洼,像一面打碎的镜子。
红星刘家生产队的二十多名妇女已经在这里劳作了大半个上午,她们的斗笠在阳光下泛着草黄色,远远望去,像一片漂浮在泥滩上的荷叶。
“三婶,这边蛤蜊多!”十八岁的春妮直起腰,朝不远处喊道。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腿卷到膝盖,两条沾满泥巴的小腿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
手里的铁耙子往泥里一掘,带出五六个纹各异的蛤蜊。
三婶挎着竹篓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过来,胶鞋陷在泥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这龙蛇岛真是名不虚传,比起来咱队里海边太穷了,还是这地方富裕,你就看蛤蜊吧,一个个肥得流油!”她蹲下身,手指熟练地扒拉着泥块,把蛤蜊扔进篓里。
“个头真大,待会给领导吐吐沙让他捎回去,别看城里人有钱,他们还吃不上这样的大蛤蜊呢。”
更远处的浅水区,几个妇女正排成一排踩文蛤。
刘有余在吆喝:“一定要多找文蛤,这是政治任务,咱给钱领导带上个百八十斤的文蛤回去,叫他手下人开开眼。”
“也好叫他们知道,咱刘家人不是白眼狼,不会白吃领导给咱的好处!”
妇女们笑着说好,手挽着手,赤脚在泥水里来回趟,脚底板一碰到硬物就弯腰去摸。
秀姑突然“哎哟”一声,从泥里拔出脚,脚趾头上夹着只青壳螃蟹。
“小畜生!”她笑骂着把螃蟹拽下来扔进篓里,“这也是好东西,给领导加菜了!”
滩涂东侧的礁石区是捡海螺的宝地。
五六个包着头巾的妇女弯腰在礁石上,手里的铁钩子专往石缝里掏。
玉芬的钩子突然碰到个硬物,使劲一拽,带出个拳头大的海螺,螺尾还滴着海水。
“这个头怎么样?”她高兴地把战利品举过头顶,阳光下,海螺壳泛着七彩的光。
刘有余闻声过来扯着嗓子喊:“礁石这边有危险,都注意脚下,千万要避着点海蛇,千万别踩到蛇尾巴!”
快嘴李婶蹲在泥洼里挖蛏王,头也不抬地接茬:“会计啊,你比海蛇还吓人!你这嗓门大,一嗓子下去,蛏王不敢冒头!”
“那是你本事不济。”刘有余不理会调侃,弯腰检查一个个竹篓。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泥滩上,在湿润的泥土留下个水滴。
正午的太阳越来越毒。
春妮的额头上挂满汗珠,有几滴滑进眼睛,刺得她直眨眼。
她用手背抹了把脸,结果把泥巴抹了一脸。
三婶看见,笑得直不起腰:“哎哟我的闺女,你这是要唱大戏啊?”
滩涂上飘荡着妇女们的说笑声和海风的咸腥味。
竹篓渐渐满了,里面不仅有蛤蜊、螃蟹、海螺,还有八带鱼、海葵和偶尔捡到的海参。
快嘴李婶的篓子最满,她得意地向众人展示:“瞧瞧,谁说我本事不济的?”
船还没回来。
她们已经累的不行。
刘有余说道:“算了,歇着吧,都歇着吧。”
“谁带了干粮?肚皮饿的难受。”快嘴李婶揉了揉干瘪的肚皮。
刘有余一挥手,敞亮的说:“吃什么干粮?去收拾几把干柴,我这里有防风打火机,咱先煮点东西吃。”
春妮无奈的说:“没有家伙什,用什么煮着吃?算了,我带着包子……”
“怎么没有家伙什?”刘有余笑了,他往滩涂尽头的岛上指了指。
“那边有个山窝子,红虎她们时不时来赶海,在那里藏了铁锅和陶罐,咱把水壶里的水凑一凑,过过瘾不成问题。”
三婶不信:“铁锅是好东西,得用工业券才能买呢,她们舍得扔在这荒岛上?不怕叫人偷走了?”
刘有余说道:“先别问我,你带十来个人先去找柴火。”
“这岛上干柴不少,但一定小心别被海蛇咬了,别看到柴火就下手……”
“行了行了,我年纪比你大一旬呢,六零年我来龙蛇岛抓海蛇的时候,你连娘们的手都没抓过,这还用你嘱咐?”三婶嫌弃的看他。
刘有余讪笑:“我这不是在忠实的贯彻咱队长的嘱托吗?”
一部分妇女去捡干柴,一部分妇女留下收拾赶海所得。
蛤蜊得吐沙,泥螺得清洗。
很多海鲜是不能直接下锅烹饪的。
刘有余去熟悉的山洞找到了下马桥生产队社员留下的家伙什,他带回来后留守妇女们一看,恍然大悟:
什么铁锅,是个摔残了的铁锅,留下的还有一半,得调整角度才能用来煮东西。
所谓陶罐也破碎了,开口参差如犬齿,下手拿的时候还得小心点,不小心会被划破。
也难怪没人会偷走这些东西,偷了干什么?卖废铁也卖不了几个钱。
铁锅已经生锈。
刘有余忙活着刷锅。
捡柴火的妇女们匆匆忙忙回来,三婶着急的说:“谁有办法呀?春妮叫一条黑头海蛇给咬了一口!”
刘有余大惊,跳脚喊道:“我他妈说什么来着……”
“你他妈跟谁用他妈说话呢!”三婶怒视他。
他一看笑吟吟的春妮便知道自己被涮了,很无语:“三婶你真是的,这也能开玩笑?”
妇女们嘻嘻哈哈,都不把他当回事。
远处有大船出现。
妇女们立马期待的抬头看去。
看清大船样子后她们又低头弯腰继续忙活。
这不是他们的船。
过了一会刘有余喊:“是咱队里渔船回来了。”
快嘴李婶头也不抬的说:“你被太阳晒的眼了呀?那是双蓬船,能是咱队里的?”
结果有人抬头看,看到一艘单篷船划开平静的海面,船尾拖着白色的浪,正向滩涂驶来。
“是咱队的船!”春妮眼尖,第一个喊起来,“船尾装着铁家伙呢,不过怎么没用呀?怎么是慢慢悠悠划过来的?”
妇女们纷纷直起腰,手搭凉棚张望。
来的那会还是海里野马一样的快船,怎么此时又变成了那艘平日里靠摇橹的旧木船?
她们着急的问刘有余:“会计,怎么回事?”
“是不是后头那个铁家伙坏了?”
“哎呀,那咱怎么回家?来的时候我看了,没带船帆呀……”
红卫一号慢慢悠悠的靠岸,刘旺财指着海岛说:“钱总队你看这龙蛇岛,虽然只有巴掌大,但赶海的好地方可不少。”
“待会你等着瞧吧,准够你需要的数量。”
船还没停稳,几个心急的妇女便蹚着齐膝深的水跑来询问:
“队长怎么了?你们怎么划船过来的?”
“就是,宗航,你是不是没管好机器?”
“领导这机器坏了吗?咱怎么回家?”
刘宗航下意识要解释。
刘旺财抬起手臂挡住他的脸,笑眯眯的说:“没事,放心吧,耽误不了咱回家。”
“这机器是领导从修理厂托关系给咱队里买来的旧机器,旧机器嘛,它就像是老人,上了年纪难免这里不舒服哪里不得劲,时不时生个病得修理一下。”
快嘴李婶难以置信:“来的时候不是看过了吗?崭新的机器呢。”
钱进解释说:“那是涂了一层新防护漆,只是看起来新,里面发动机是旧的。”
“不过没事,它是有点线路短路,会计包里有螺丝刀,待会我三两下子就能修好。”刘宗航补充说。
看到钱进和刘旺财两人情绪淡定、满脸笑容,妇女们才松了口气。
春妮问道:“你们出海下网什么情况?这坏了机器,得不偿失了,还不如跟我们一起留在岛上赶海呢。”
“谁说的?”刘宗航报喜:“我们这次是丰收!大丰收啊!一网下去顶过去三网!”
刘有余赶紧迎上来:“慢点说,什么情况?”
“这铁家伙很厉害!”刘宗航拍了拍船尾的发动机盖子赞叹道,“拖网就得用机动车来拖,网口张得老大,船跑得飞快,一网下去……”
他张开双臂夸张的比划起来:“什么马鲛鱼、黄鱼、大鲈鱼、银鲳鱼金鲳鱼,还有大对虾!反正老队长说了,一网抵得上过去三网的收成!”
“连同家里还有的那一台推进器,咱一下子有了两艘机动船,你们等着看吧,今年秋冬两季咱队里渔获肯定大丰产。”
“根据我的估计,这两季的渔获收益能抵得上过去两年甚至三年,等到年底算工分的时候你们就收钱吧,家家户户肯定得多分个二百三百!”
这话震动了妇女们。
因为它涉及到分钱。
妇女们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春妮挤在最前面,眼睛瞪得溜圆:“队长,这铁疙瘩真这么神?”
“你还不信我呢?”刘宗航激动的拍着胸脯,“放心吧,春妮子,等你出嫁时候,你爹娘准能给你置办一份厚实嫁妆,叫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春妮听到这话很害羞,弯腰舀水泼他:“去你的,没羞没臊不要脸。”
刘旺财此时也高兴,乐呵呵的笑着说:“宗航说的没错,我估摸着咱队里今年光景会好,前所未有的好。”
“比去年好?”三婶欣喜的问。
因为钱进的帮助,他们队里去年算是过了个肥年,让全公社的人都羡慕。
刘旺财说道:“准比去年好,还得好不少!”
刘宗航刚才的话其实有些危险,他提前给社员们保证了收益,提高了社员们对今年收成的期待,一旦到了年底收益不达预期,那他们领导干部会有麻烦。
可他没有阻拦刘宗航的许诺。
原因在于刘宗航说的其实很客气,甚至用不着机动船出手,光靠队里的小集体企业今年就可以给社员们的收入增加两三百。
加上两艘机动船,他估计有了渔获增幅,生产队今年可以让社员们多领五六百块!
刘有余扶了扶草帽,脸上露出笑容:“走!上船看看去!”
妇女们互相搀扶着蹚水上船,竹篓、竹筐里的海货哗啦作响。
刚踏上甲板,她们就惊呆了。
船舱里银光闪闪,鱼堆满了小半个舱。
十多斤重的大马鲛鱼张着嘴,黄鱼尾巴还在拍打,几只青龙虾在鱼堆上张牙舞爪……
“老天爷。”刚挤上船的三婶脚一软差点掉进海里,“这、这是你们出去半个上午打的?这么多?”
刘宗航得意洋洋的说:“嘿嘿,不是半个上午,是半个钟头!”
“瞎说!”妇女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驳斥他。
刘宗航急了,解释说:“严格来说,真的是半个钟头。”
“我们下了两网,一网大概一刻钟,每一网都有大收获,如果只算下网打捞时间,真就是半个钟头!”
刘有余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厉害?”
刘宗航得意地掀开舱板,底下还有一层:“这都不算啥,底下的才是好货!”
他拎起一条得有十斤的大海鲈鱼,“瞧这大家伙,够一大家子吃三天!”
快嘴李婶拍着大腿笑起来:“哎妈呀,这下子好了,这机器真是宝贝疙瘩,那你们可得修好它!”
妇女们叽叽喳喳地围看鱼堆,这个摸摸鲅鱼的脊背,那个戳戳龙虾的钳子。
春妮小心翼翼地从鱼堆里捡起一片闪亮的贝壳,对着阳光看:“真漂亮。”
刘有余蹲在船尾,仔细检查那台推进器。
金属外壳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伸手摸了摸,又赶紧缩回来:“这机器是短路了吗?怎么这么烫手?可别是里面烧了。”
“它烫手是被晒的,黑色铁皮最吸热了,又是这么个大太阳天气,能够不热吗?”钱进哑然失笑。
刘旺财给刘有余使眼色:“她们不懂你也不懂?”
刘有余恍然大悟,也给他使眼色:“嘿嘿,队长,你绝对不知道我们这次发现了什么!”
快嘴李婶说道:“嘿,我们找到了老些牙鲆鱼,赶紧回去弄滩网,这下子咱队里可发财了……”
“你!”刘有余一脸生无可恋。
快嘴李婶瞪着他:“我怎么了?我瞎说了吗?”
刘有余悻悻地说:“没有,就是你这张嘴是真快呀。”
“那是,从小俺爹娘就这么说我。”快嘴李婶还觉得挺骄傲。
这次轮到刘旺财和刘宗航着急了:“怎么回事?哪里有牙鲆鱼群?”
“是这个时候了,九月份牙鲆鱼洄游,不过龙蛇岛上有它们洄游地?怎么一直没听说过?这可是好事!”
刘有余咧嘴笑道:“确实一直没听说过,也可能是有人发现了不往外传,被人保密了。”
“你们跟我们走,上去看看,近海泥滩浅水水域里确实不少这个鱼,咱要是捕捞成功,肯定是大丰收!”
钱进询问牙鲆鱼情况。
有人便给他解释,这是一种栖息于沙泥滩涂的鱼类,又叫牙片鱼、偏口鱼,大的能长到半米多长,鱼肉很鲜美,捕捞量比较大。
一听这鱼叫偏口鱼,钱进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鱼在市场也有卖,价格不贵,是很多市民解馋的好选择。
但他没想到刘家这群人还挺讲究,不叫它偏口叫它牙鲆鱼。
牙鲆鱼是渔民最喜闻乐见的几种鱼之一。
它们春季游回近岸的浅水海域进行产卵繁殖,到了秋季水温下降时,它们会逐步向较深的海域移动,一般10月份移向50米以下外海迁徙,11月份至12月份会向南移至更深的海底越冬。
在夏秋季节因为温度高,有些牙鲆鱼群会来到岸边一米深范畴内的浅水海域生活,这样一旦退潮可能水深就变成半米深甚至二三十公分的深度。
这时候渔民甚至可以通过踩踏或徒手捕捉的方式抓这种鱼。
当然,要抓牙鲆鱼不容易,这鱼隐蔽性很强,它们皮肤保护色跟沙层颜色极像,很不好寻找。
刘有余跳进齐膝深的海水里,三步并作两步的带着刘旺财去找牙鲆鱼群。
老队长追在后面,裤腿子湿漉漉的,烟袋杆在腰带上摇来晃去。
绕着海岛转了四分之一圈,刘有余激动地指着远处一片泛着水光的滩涂:“那边!”
“刚才退潮后露出来的浅水洼里,全是牙鲆鱼!我拿棍子一戳,扑棱扑棱直往外蹦!”
刘旺财的眼睛顿时亮了。
老队长一把扯下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当真?”
“千真万确!”刘有余拉着老队长往那边走,“春妮她们几个妇女最先发现的,一会功夫都抓了两条!”
“我看没有滩网,怕她们惊了鱼群,于是就把她们给叫走了。”
“这片滩涂地我们特意避开了,只要拿回来滩网,咱肯定能大丰收!”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一片浅水区。
刘旺财叼着烟袋锅蹲下身,浑浊的海水刚没过脚踝。
他伸手在泥里摸了起来,只用了三两分钟,他突然“嘿”了一声——然后一条巴掌大的牙鲆鱼从指缝间滑过,灰褐色的背鳍在水面划出一道细纹。
“老天爷,我这一上手两分钟吧?也就两分钟对不对,结果立马上手了一条,”刘旺财的烟锅差点掉进水里,“这地方得有多少啊!”
刘有余还是那句话:“队长,咱们下午多叫些人来,用滩网围捕,保准大丰收!”
刘旺财挥挥手:“都走,你的安排很正确,不能惊了鱼群。”
“本来我寻思中午在这里开火造饭,干他一天再回去,看来这中午不得不回去了。”
“对了,你们怎么还开火了?”
刚才还在船上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十几个社员在礁石上生火做饭。
至少有三个篝火堆,此时还有人在忙活呢,有的在翻动着上面的食物,有的在往火里添柴,烟雾缭绕中飘来阵阵海鲜的香味。
钱进摸了摸肚子,讪笑道:“还真有点饿了。”
刘旺财心情极好,闻言大笑起来:“饿了好办,火已经升好了,咱先打个牙祭再走!”
不远处,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正用一根木棍翻动着埋在沙土中的泥块,泥块裂开的缝隙中露出几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旁边的年轻妇女们则忙着清理蛏王。
硕大的蛏王足有钱进中指那般个头,黄绿色外壳中间夹着的全是嫩肉,用手一碰蛏头便哆嗦,还会往外喷水。
“哎呦喂,是队长和领导来了!”一个妇女喊道,手里还拿着个烤熟了海蛎子。
没有跟着去船上的妇女们们纷纷转过头来,看到刘旺财和钱进到来,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好娃他娘,你们这里还做上烤鱼了?”刘旺财走过去,笑眯眯地问道。
“刚烤熟,香着呢,队长、钱总队,你们要不要来一口?”被称为好娃娘的妇女热情地递过一截树枝。
上面是一条跟人脸差不多大小的牙鲆鱼,不算大,可秋季牙鲆鱼很肥,棕黄色鱼皮烤到爆裂,里面雪白的鱼肉烤的焦黄。
刘旺财摆摆手:“我就不了,你们先吃,给咱钱总队来一口,他饿了。”
好娃他娘哈哈大笑:“钱总队那你赶紧来一口吧,别看咱烤鱼没有油水光有点盐巴,可味道绝对不差。”
“为什么?咱们社员手艺好呀,我们外出赶海累了,都是拿现成的海货来烹饪,烧几个泥块烤螃蟹蛤蜊,点一堆火烤两条鱼,这可不比城里的大肉大餐差!”
还有人把架在泥巴上烤熟的螃蟹给轻轻掰开,露出里面金黄的蟹黄和雪白的蟹肉:“你看不错吧?这蟹黄,多肥!”
香气诱人,让钱进忍不住的咽口水。
“来吧,领导,尝一口,这算是龙蛇岛的特产。”刘有余也开始热情的招呼他。
钱进讪笑:“那我可不客气了。”
他接过了半个螃蟹,螃蟹肉还冒着热气,散发着咸鲜的海味。
他吹了吹先咬下一小口蟹肉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嗯,真不错!”
这是绝对新鲜的野生螃蟹,而且不是梭子蟹,当地人叫大青蟹,学名应该叫锯缘青蟹,是一种比梭子蟹更肥的螃蟹,当然价格也更贵。
看到钱进吃得津津有味,社员们都笑了起来。
春妮还递给他一个包子:“领导,尝尝我家的海菜包子,里面有蛤蜊肉呢!”
钱进接过包子。
这包子放在锅上用蒸汽热过了,尽管是地瓜面的,可还是软乎。
他咬了一大口,鲜美的汤汁立刻涌了出来,这让他忍不住的点头:“好鲜!”
刘旺财见状,大笑道:“钱总队你就别客气了,随便吃吧,饿了的都先填填肚子,不过别吃的太多,待会回去还有正餐吃。”
快嘴李婶毫不客气的说:“那跟我们没啥关系,俺们娘们还得回家做饭哩。”
刘旺财指向她冲其他人笑:“她这是话里有话,她这是在点我呢。”
“我可不敢。”快嘴李婶嘿嘿笑。
刘旺财轻松的说:“你们今天有功劳,队里要嘉奖你们。”
“今天中午咱队里给你们管饭,嗯,怎么也得吃肉吃鸡,怎么也得白面馒头管够……”
“哎哟这太好了!”妇女们欣喜的喊叫起来。
“谢谢队长。”
“队长真是好人。”
这年头吃上一顿白面馒头配肉菜就算是过节了。
刘旺财说:“别谢我了,谢咱领导吧,你们算是跟他沾光了。”
说完,他转头对身后的社员们喊道:“会计,再加几个火堆,多烤点螃蟹大虾什么的,去船上找一找,把船上的虾蟹什么的给拿过来,让钱总队和大家一起吃个鲜!”
社员们欢呼起来,纷纷行动起来。
不一会儿,几个新的火堆被点燃,更多的海鲜被架在火上烤。
钱进被安排坐在一个较为干燥的礁石上,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海鲜。
有烤得滋滋冒油的螃蟹,有用铁锅炝炒的蛤蜊,有煮的冒水的蛏子,自然还有大虾。
社员们围坐在四周,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谈笑风生。
“领导怎么样?这龙蛇岛的海货鲜不鲜?”刘旺财夹起一只大螃蟹,熟练地拆下蟹肉递给钱进,“我们社员常说,这海里长的,比地里种的香多了!”
钱进点头称赞:“确实,我在城里也算是吃过一些好东西,但都没这原汁原味的海鲜鲜美。”
“那是,”春妮骄傲地说,“我们这里有黄海湾的金滩,每年春秋两季,螃蟹蛤蜊最鲜了。”
老队长抽着烟说:“诶,人家领导在城里什么世面没见过?人家是吃国营饭店的,还能差这几个海货?”
“妮儿,别叫人笑话了,不能瞎骄傲。”
话是这么说,他嘴角挂着笑,还是挺为钱进的夸赞感到开心的。
钱进继续夸赞现在吃的海鲜,也夸赞龙蛇岛的环境。
当下这年代别的不说,环境是没的说。
不过老百姓并不钟情这习以为常的环境,大家还是期待能吃饱饭,能给婆娘扯一身新衣裳能给孩子添置点新文具。
一阵海风吹来,带着淡淡的咸味和海鲜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笑声和谈话声伴随着涨潮时海浪拍岸声一起在岛上回荡。
临近中午,阳光更灿烂,斜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金色在海上荡漾,很美。
虾蟹贝和烤鱼下肚,社员们的肚子被填了底,改成靠在礁石上休息。
钱进叼着一根螃蟹腿靠在一块礁石上,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若有所思。
刘旺财站起身来:“钱总队,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社员们闻言开始收拾东西。
有人将剩下没吃的食物包好,有人将火堆熄灭,还有人将铁锅、陶罐洗刷了又藏回洞里去。
钱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今天真是长见识了,没想到在海上讨生活这么有乐趣。”
刘旺财笑道:“这叫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嘛。我们海边的日子,就是要和这大海打交道。”
社员们背着赶海的家伙,提着装满海鲜的竹篓,跟着刘旺财和钱进向船上走去。
快嘴李婶关心的问:“宗航,机器修好了吗?”
刘宗航哼哧哼哧的说:“修好了,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他对这台推进器非常满意。
推进器不光能前进还能后退,这个功能可太重要了,当下很多推进器是只能往一个方向转动,所以只能前进。
放在港口不要紧,对于他们这种没有码头的海边环境会很不方便。
他们平日里都是把渔船搁浅在沙滩上,出海的时候趁着涨潮推渔船入水再爬上船去。
如果安装了推进器,因为推进器必须得在水里运转,那么就得把渔船往更深的海水里推,发动了推进器才能够上船。
有了倒退功能则不一样。
渔船倒转,船头搁浅在沙滩上大家伙上船,而此时船尾朝向大海,推进器是处于海水中的。
这样发动推进器倒退,推进器会自动带着渔船入水。
即使海滩环境不好,那也可以安排人推动船头将渔船推入海里去,到时候再从船头上船会相对方便很多。
此时刘有余便承担了推船头的责任。
渔船随着海浪往后退,刘宗航启动发动机吆喝一声,刘有余立马爬上了船。
刘旺财招呼妇女们:“来,女同志们,咱们会计出力了,大家伙一起呱唧呱唧!”
众人嬉笑着鼓掌。
刘有余的身影映在金色的沙滩上,然后又挪到了碧蓝的海面上。
红卫一号乘风破浪向着海岸方向疾驰。
不知谁起了个头,妇女们唱起了渔家号子。
嘹亮的歌声混着柴油机的轰鸣,飘荡在1978年的海面上。
船尾的浪像一条白色的路,虽然是朝着后面,却笔直地通向未来,通向妇女们期待的好日子。
这艘改装的机动船给她们带来了好些遐想,让她们对未来有了更好的想象。
三婶感叹道:“往常来一趟龙蛇岛来回就是大半天,碰上大风天得一整天,谁愿意来?谁敢来?”
“现在好了,不用摇橹不用升帆,机器吼叫半个钟头咱们就到家了!”
春妮笑道:“谁说不是?往常来龙蛇岛,得准备上一天的吃食。”
“现在上午来赶海,中午还来得及回去吃饭哩,太方便了!”
红卫一号靠岸时,太阳飘在天空正中。
好些社员下工后闻讯而来,等在海边泥滩树荫下,等着看队里头一艘机动船的归来。
于是当红卫一号的身影出现在海面上时,海岸上开始沸腾:
“回来了!回来啦!咱们的机动船回来喽……”
(本章完)
第217章 滩网大收获,这把妥了
第217章 滩网大收获,这把妥了
正午阳光很烈。
刘旺财家的海草房顶在秋阳下泛着光,檐角悬着的鱼干和干辣椒串被海风吹得摇晃。
两个分别由麦秸秆和玉米杆垛成的柴火垛歪在东墙根,细碎的草屑里沾着海风吹干潮气后留下的霜白。
厨房顶上的烟囱往外冒烟,腾腾热气从门口往外喷涌。
钱进去打招呼:“婶子,我又来蹭饭了啊。”
蹲在土灶前捅火的刘旺财媳妇闻言大笑:“你最好天天都能来蹭饭,不对,这咋叫蹭饭呢?咱刘家是你的娘家,你这是回娘家呢。”
几个洗了手准备进厨房帮忙的妇女跟着笑起来。
灶台里,松木劈啪爆出火星,火星子溅在灶台边晾着的墨鱼干上,带起一股烧蛋白的焦香味。
“钱总队别在这里了,走,进屋,赶紧进屋。”刘旺财用胳膊肘顶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炕席上摆着条新浆洗的蓝布褥子。
今年刘旺财家里的条件比去年好不少。
炕上用了三四十年的破木桌换成了一个新木桌,刷了桐油,亮堂堂的。
蓝布褥子掀开,露出下面的炕席。
曾经打了十几个补丁的老炕席也换新了,新席子的竹篾编制细密,触手生滑。
再就是屋子里多了个新暖壶,内墙不再全是昏黄报纸,而是添加了塑料贴画。
改动不太大,但能看出那股欣欣向荣的气象。
房子整体格局没有变动,窗户外还挂着的渔网,网眼里漏下的阳光在炕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钱进上炕坐下,笑道:“还热乎乎的呢。”
“那就喝点凉茶,吃个西瓜。”刘旺财忙活起来,又是拎来一壶准备好的凉茶,又是搬来个大西瓜。
钱进吃了口西瓜,说道:“老叔你跟我婶子说一声,下午咱还得忙活呢,得抓紧时间吃饭出海,别让她做太多菜,吃饱喝足就行。”
刘旺财抬手说:“你吃你的,放心,耽误不了事,我老头心里都有数。”
院子里煨着海带排骨汤。
蒸汽顶得木制锅盖噗噗作响。
咸鲜味儿混着烟囱里飘出的柴烟,透过门窗吹进来,给屋子里增加了好些烟火气。
厨房里传来剁鱼的闷响。
三婶抡着豁口的斩骨刀,案板上的牙鲆鱼在刀下被剁成三块,鱼皮上粘着的鱼血被震的嘀嗒。
刘有余说道:“哎呀,三婶,多好的大鱼,你怎么给剁了?全头全尾的给领导吃呀。”
“你去跟队长说吧。”三婶头也不抬。
刘旺财笑道:“有余把家里安置好了?赶紧过来坐下陪着领导喝茶。”
“这是今天你们捞到的最大一条鱼,家里哪有那么大的装鱼盘子?切开。”
“今天咱正好三桌,一桌子一盘。”
今天中午吃饭的人多。
出海的妇女们回家收拾一番后全来了。
于是为了赶速度,院子里还架起了一口大铁锅。
锅上坐了蒸笼,土陶碗在蒸笼里码成金字塔。
最上层扣着巴掌大的对虾,虾枪上还粘着丝丝海藻;中层码着的是各种新鲜海货。
火焰汹涌,很快便有蒸汽裹挟着鲜香弥漫开来。
妇女们带着自家孩子过来吃饭,她们知道今天中午肯定有鱼有肉有馒头,所以想给孩子改善伙食。
众多孩子围着锅台转悠,被大人笑着赶开。
院里连同厨房里,两口土灶同时吞吐着火舌。
刘旺财媳妇往铁锅里倒了半瓢豆油,油星子在热油里炸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清脆。
快嘴李婶看了以后很羡慕:“这菜油用瓢舀呀?这日子过的……”
“招待钱总队,咱必须把家底都掀出来。”刘旺财媳妇轻描淡写的说。
好几条蒸鱼已经放在盘子里摆好,今天的鱼是油泼的。
碧绿的葱段红色的干辣椒片盖在鱼身上,倒上酱油再把滚油浇上去,“嗤啦”一声腾起股浓郁香气,引得围观小孩使劲吸鼻子。
院子里的大铁锅做的是大锅蒸海鲜,梭子蟹正蒸得蟹壳发红,海螺被蒸汽推动的摇摇晃晃,文蛤打开口,鹰抓虾则蜷缩起来……
刘旺财安排了刘有余招呼钱进,他亲自出去处理八带蛸。
老队长布满裂口的手指捏住蛸须,刀刃顺着膏肓穴斜斜切入,墨汁顿时翻涌。
钱进倚在窗口看,赞叹道:“好手艺啊。”
刘旺财哈哈笑,他转头对钱进说:“这叫开膛破肚,你可别嫌腌臜。”
他这边处理完了,媳妇那边便招呼:“老头,开始上菜吧?”
刘有余一听这话打开酒瓶子斟酒。
钱进挡住茶杯口说道:“下午还得出海干活呀,就不喝了吧?”
刘有余看向刘旺财。
刘旺财笑道:“下午咱是去滩网作业,不用出海,到时候你跟着看吧,一点不危险。”
“会计你看我作甚?满上呀!”
刘有余挪开钱进手掌嘻嘻笑:“来来来,领导,喝吧。”
不光男人喝,女人也喝。
二十几个茶杯在炕桌上摆成方阵。
刘有余对此颇有意见:“大老爷们喝两口酒解解乏,你们妇女喝这个干啥?”
快嘴李婶立马说:“什么话呀?谁规定酒只有你们大老爷们喝?妇女不能喝酒?”
“你们爷们喝酒能解乏,我们妇女喝酒就不能解乏啦?”
刘有余被怼的没话说,只能嘟囔说:“我随口一句话,你看你,十句话等着我呢。”
“一人就一杯酒啊,你们是真行,这可是好酒。”
他很心疼。
钱进给队里带了不少酒,但他们队干部没有私下里分了,都是招待领导或者用来给客人送礼用,平日里他们也喝不上这种瓶装酒。
同样。
妇女们的男人更喝不上。
她们过来讨酒不是给自己喝,是准备分到手带回家去给男人留着解解乏、过过瘾。
先上来的是凉菜,凉拌生米、辣椒拌海带丝、黄瓜拌海蜇头等等。
随后便跟上了硬菜,碗葱烧海参,海参肚腹里塞着整粒干咸生,这是当地独特吃法。
海参本身没什么滋味,塞了干咸生后,生越嚼越香,配着海参糯软口感和鲜味,又好吃又有营养。
刘旺财试探的问钱进:“领导,没有外人,上菜了就吃吧?”
钱进举起酒杯:“对,赶紧吃吧,同志们都饿了吧。”
“岛上垫吧了一口,还行。”快嘴李婶大大咧咧的说,同时飞快的下筷子夹起炸带鱼给儿子和闺女一人分了一块。
小孩赤手拿着金黄鱼块愉快的啃起来,然后抬头一笑:“妈,鱼刺都炸酥了,真好吃。”
听到这话钱进想起一件事,说道:“队长,下次我过来的时候给你们带几个高压锅,你们用高压锅来压带鱼,到时候我教你们做酥鱼卖。”
“好好好,这敢情好。”老队长喜不自禁,赶紧举杯,“咱这桌上都在愣着干啥呢?给领导敬酒啊。”
他们这桌喝酒,另外两桌上穿蓝布衫的妇女们捧着大海碗猛吃。
筷子头上或者扎着肥硕的猪肉或者扎着鸡块,腮帮子鼓得像塞满松果的松鼠。
“钱主任,尝尝这个。”刘旺财夹起只蒸得透明的鹰爪虾,虾尾弯成月牙状,很漂亮。
钱进咬破虾壳,清甜的汁水冒出来,仔细品尝一口,虾肉纤维里凝着股子甜味。
他想起平时在城里吃的那些冻带鱼冻大虾,说实话,要吃海鲜还是得来渔村。
只有在渔村吃饭才知道,海味原该这般鲜活。
他又掰开个梭子蟹。
又到了吃蟹的季节。
刘旺财等人纷纷给螃蟹开盖,然后不约而同的把蟹盖放到了钱进面前。
因为橙红的蟹膏被他们抠出来放在了蟹盖里。
钱进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能吃螃蟹来填饱肚子,同志们得了吧,螃蟹性寒,吃多了可不成啊。”
“那你蘸着姜末来吃。”刘有余立马将小碗姜末递给他,“这个性热。”
刘旺财的老伴在外面掀开了陶罐盖子。
海带排骨汤的咸香味道顿时被海风吹进了屋里。
一些小孩开始嚷嚷:“是排骨肉的味道。”
妇女们对自家孩子挤眉弄眼,示意他们待会等到排骨汤上桌要勇于下筷子,敢于抢排骨。
结果真上桌以后她们无奈的笑了。
盆子挺大,里面全是汤和海带,十几双筷子第一时间下去搅和,最后人均没有一块排骨。
刘旺财老伴简明扼要的说:“一共去集上称了两斤排骨,领导们还不够吃呢。”
钱进他们那一桌的排骨汤盆里倒全是排骨肉。
他闻言立马对快嘴李婶等人招手:
“把盆子换一换,娃娃们是咱生产队也是咱国家的未来,他们长身体得吃肉,我一个大青年还跟他们抢肉吃,那不是成贪官啦?”
妇女们笑着说不会不会,她们很眼馋排骨肉,却没人真去换盆子。
钱进给生产队奉献极多,这点她们清楚,队里有的紧着钱进吃,她们对此毫无意见。
钱进亲自下炕将两个桌上的盆子端上来,把排骨挑出来分给两桌。
刘旺财吆喝他。
钱进说道:“我在城里又不是没肉吃,给我弄这个干嘛?”
“我是领导,我官比你大,在饭桌上得听我的!”
汤盆放回去。
孩童们赶紧下筷子,妇女们则讪笑着。
刘旺财老脸耷拉的老长。
钱进说道:“娃娃们一年到头吃不上两块排骨肉,该他们打打馋虫了。”
“来,咱喝酒,下午我还得跟着你们去滩网捕鱼呢,我真没见过这场面。”
刘旺财举杯子,说道:“那你到时候看吧,可有意思了。”
“钱主任喝口汤。”妇女主任给他舀了一碗排骨汤,海带结在浓汤里沉浮如水母,“他们说你现在当主任了?是个什么主任?”
钱进舀了勺吹散热气,咸鲜里带着鲜甜:“跟洋鬼子打交道的主任。”
“咱们国家马上就要经济体制改革了,我们得负责跟洋鬼子做生意,哼哼,洋鬼子一个个可是鬼精鬼精的,他们等着来糊弄咱中国人呢。”
“你们看我表现吧,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以前他在短视频上看过。
改革开放初期,各地企业一窝蜂的从外国引进生产线和生产技术,结果被骗的很惨。
他在商城已经找到了相关记载的书籍,就等着以后登报讲解防诈骗典故和技巧了。
众人闻言,齐声说好。
能对付洋鬼子属于民族英雄事迹,老百姓最佩服这种人了。
盐水毛豆配酒,主桌上的汉子们喝的脸颊泛红。
酒过三巡,已经喝高了的刘宗航借着酒劲,跳起了在部队学的苏联水兵舞。
这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一阵哄笑。
钱进坐在刘旺财身边,听同样喝高了的老队长讲生产队这些年的艰辛:
“六三年那场台风,队里七条船全碎了……”
“后来慢慢置办起几条船,但都是小破船,这些年就靠这些小破船捞不到什么东西,年轻社员都不愿干渔业了,不赚工分啊……”
“有了这两台推进器,嗯,小破船摇身一变成了快艇,这下子年轻小子肯定得抢破头要爬上船去……”
钱进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有些担心:“这还能出海吗?多危险?”
正在咂鱼骨头的刘有余抬头笑:“这算什么事?没问题啊。”
钱进指向跳舞的刘宗航:“他呢?他还能开船?”
刘有余对此满不在乎:“能,待会出去吹吹海风用海水洗洗脸,绝对清醒了!”
刘宗航坐下,笑道:“领导你放心吧,我没喝醉,就是喝的高兴了,感觉俺队里以后有希望了!”
吃喝到了一点多,老队长一挥手,手上沾的油水甩了旁边刘有余一脸:
“去点将,现在咱就去捞鱼!”
中午,烈日把生产队外的沙滩烤得发烫。
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有条不紊的登船。
这个年纪的渔家汉子又有体力又有经验,最适合出海捕鱼。
推进器的轰鸣声划破平静的海面,黑色的螺旋桨搅起雪白的浪,惊飞了几只正在浅滩觅食的白鸥。
一路披荆斩棘,一路社员惊呼,然后他们迅疾顺利的赶到了龙蛇岛。
海水环绕岛屿荡漾。
钱进遥望岛上风景暗暗感叹。
真美。
等到红卫一号靠近泥滩,刘旺财开始招呼汉子们下船:“同志们开干吧?”
汉子们应和一声,纷纷带上渔具下船。
重点是三张大滩网。
这是用细尼龙线织成的长条形网具,两端绑着竹竿,专门用来围捕滩涂鱼群。
二十三个社员扛着竹篓往滩涂走,解放鞋踩过贝壳扎堆的潮间带,咯吱声惊起成片招潮蟹狂奔。
最前头的是钱进老熟人刘有光。
他今天人如其名,光着脊梁来干活。
只见古铜色脊背上多有老茧和疤痕,这都是以前出海捕捞时缆绳磨出的疤,像一条条盘踞的蜈蚣。
汉子们露出的肩膀和手臂上多多少少都有疤,以前当渔民可不是好活计!
刘旺财走在前面忽然停步,弯腰抓起把湿沙捏了捏,指缝间漏下的沙粒在艳阳下如同金沙。
“来吧,同志们,差不多就是这里了。”他黧黑的脸庞被海风吹得发亮,眼角皱纹里嵌着细碎沙粒。
钱进好奇问道:“你在泥地上抓一把沙子看一看,就知道水里有没有牙鲆鱼?”
老队长笑了起来:“这就是经验嘛,不光能看出有没有牙鲆鱼,还能看出有没有鲆鱼、油鲽鱼之类的。”
滩网很大,所以二十多号大汉却只带了三张。
只见它展开足有半亩地大,网眼间距恰似孩童并拢的手指。
六个汉子赤脚踏进温热的浅水,裤腿卷到大腿根,露出被晒到黝黑的皮肤。
钱进学着他们的样子躬身,刘旺财过来拉走他:“领导你不用急着上,你先看吧,滩网捕鱼说起来简单其实不简单,你得多看看。”
他还给钱进传授经验:“下滩网的时候要踩沙,踩沙要听声,听沙粒摩擦声比看鱼跳还准。”
“都听好了!”刘旺财站在滩头,铜烟锅指点江山,“八个人一组,每组一张网。有余带人去东边浅滩,铁柱负责西边礁石区,我带人守这片大水洼!”
社员们迅速分组行动。
刘有余这组最先下水,三个人呈扇形排开,把三十多米长的滩网缓缓沉入水中。
网底的一排铅坠立刻陷入泥沙,网顶的浮子则在水面排成一条弧线。
“踩!使劲踩!”刘有余大声指挥。
几个汉子开始在网圈内踩踏,浑浊的泥水顿时翻腾起来。
藏在沙里的牙鲆鱼受惊后本能地往外逃窜,却一头撞在网上。
这一幕让他们组里踩沙的汉子发出欢呼声。
收获不错!
钱进看的心里发痒。
这可比钓鱼爽多了。
他跟着刘旺财说:“老叔,我也要上,让我上吧。”
刘旺财看他满脸兴奋便没有再去打击他的兴致,让他到了这一组渔网的中间。
“踩沙窝要脚跟先着地。”刘旺财示范着用脚掌搓动沙泥,脚背上青筋暴起如盘踞的蚯蚓,每步都踩出个深陷的脚印。
浑浊的海水里泛起涡纹,惊得沙窝里的沙蚕急速扭动,也惊动了石头下的螃蟹飞快攀爬。
钱进跟着踩,踩的是呲牙咧嘴。
让他出大力没问题,他毕竟当过搬运工,有两膀子力气。
可让他来踩沙他确实扛不住。
因为他的脚太嫩了。
现在他们脚下并不是一片沙地而是泥滩、沙滩混合体,这是各种比目鱼喜欢的环境。
沙滩可以让它们利用体色隐藏痕迹,泥滩则可以带来大量的食物。
这种环境下有很多大小不等的石子,脚掌踩下去,硌的生疼!
他看面色如常甚至还在自然说笑的社员们,这些人的脚上有老厚的茧子。
这是从小赤脚走路赤脚干活练就的老茧,比钱进在国六厂仓库看到的蚕茧可要硬得多。
暗流在浑水里旋出涡纹,钱进看见漩涡中心泛着细密的气泡,像极了摇晃后的啤酒。
刘旺财忽然猛跺三下,脚掌拍击水面的声响惊的水下藏在泥沙里的牙鲆鱼乱窜。
此地海水比较深,淹没到了他的腰。
这样他的腰背跟着晃动带起了海浪翻滚,吓得一些正贴着海面觅食的海鸥乱飞。
钱进忍痛跟着使劲踩了踩。
顿时,面前浑浊的沙雾里倏地窜出条银白鱼影,鱼身扁平如蒲扇,正是一条个头不小的牙鲆鱼。
这让他顿时收获感十足:“老叔,什么时候收网啊?”
刘旺财哈哈笑:“怎么?看到渔获了?不着急啊,同志们,继续踩!”
刘有光在他们这一组,说道:“今天咱要大丰收,算是发鱼财了。”
“老话都说,踩三把沙晃出一条鱼。我以前还不信,结果这个龙蛇岛叫我开眼界了,这里的牙鲆鱼是真多啊。”
随着汉子们一起踩沙,更多的牙鲆鱼被惊吓的钻出来。
有一条牙鲆鱼很聪明,或者是它被吓傻了,反正它没有跟其他鱼一样往深水里钻然后落网,它反方向往岸上游去。
钱进要去抓它,刘旺财摆摆手,盯着这条鱼的踪迹看。
牙鲆鱼进化的很成功,背上纹路跟海底环境很像,一个不小心追不上它的踪迹就会被它们跑掉。
这条牙鲆鱼游出去一两米便往沙里钻。
刘旺财缓缓抬脚落水,一步步靠近它,然后猛的弯腰下手,愣是从沙地里拽出条挣扎的牙鮃。
鱼尾甩出的水珠乱摇晃,鱼鳃开合间跟骂娘似的。
刘旺财手臂使劲一甩,将它给扔上了远处泥滩。
它在泥滩里乱蹦哒,然后蹦到了旁边一个小水坑里,赶紧又钻进去窝沙。
钱进知道它跑不掉了。
那就是退潮形成的小水坑,海水一时半会接引不上,那它等于被困住了。
“起网!”泥滩另一头的刘有余一声吼,几条壮汉同时发力,把沉重的滩网拖出水面。
网眼里银光闪烁,足有二三十条牙鲆鱼在挣扎,灰褐色的身体拍打着网绳,发出“啪啪”的声响。
清脆悦耳。
西边礁石区也传来刘铁柱的欢呼声。
他们也起网了,而且看起来他们那组的收获更大。
果然,一行人抬着渔网回来装箱,网里不仅有牙鲆,还有几条肥硕的舌鳎鱼和满地乱爬的螃蟹。
有个年轻社员兴奋地举起一条足有两斤重的牙鲆,鱼尾甩了他一下,跟给他一巴掌似的,拍的他一个劲倒吸凉气。
这让看到的汉子大笑。
刘旺财这一组同样战果辉煌。
老队长亲自下网,选的位置正好是鱼群洄游的通道。
当滩网拖上来时,网底沉甸甸的几乎提不动——五六十条牙鲆鱼挤在一起,像一网扁平的银片子。
“快装筐!”刘旺财满脸红光。
“要不要趁鲜活赶紧运回去?”刘有余激动而开心的询问。
刘旺财笑骂:“快去你娘的,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是,现在咱有了机动船来回跑的快了,可是这船不烧油吗?能这么浪费油吗?”
“先去找个地方挖个泥塘,把它们倒进去,等到凑齐一船了,一起收拾上船再带回去。”
刘有光立马招呼几条壮汉拎着铁锨开始干起来。
泥滩松软,很快在潮线边缘就挖出来个浅浅的大坑,底下渗出了海水。
渔民们将牙鲆鱼给扔进去,牙鲆鱼慌乱的窝沙,随便找个地方窝好又安静下来。
有一条漏网之鱼几下子蹦跶到了海里去。
钱进很遗憾:“完蛋了,它跑了。”
老队长很淡定,还在叼着烟袋杆美滋滋的抽烟:“跑不了,这鱼跟马鲛鱼黄鱼什么的不一样,入水以后它们不急着跑,会赶紧藏起来。”
“这是自欺欺人鱼。”有人调侃。
实际上这牙鲆鱼多少万年来进化出来的一个优秀本能,它们游动速度不够快,但拥有出色的掩护色,所以要想躲避天敌就得靠就地潜藏。
奈何它们碰到了人类这个拥有智慧的天敌,这一招就成了自投罗网。
这条牙鲆鱼入水后很快选择窝沙。
刘旺财招呼钱进:“你去掀它?”
钱进学着他的样子慢慢的靠近,他弯腰正要伸手。
刘旺财赶紧说:“不是这样子,得这么掏!”
他在后面给钱进演示。
钱进学着他的样子整个手掌插进沙窝,温热的海水触感顺着手臂直窜后脑。
手掌一翻一扣间,牙鲆鱼迅速逃跑……
刘旺财笑起来:“靠海吃饭也没那么容易吧?”
钱进还想抓那条鱼,但此时他们那一组收拾好滩网又要下水了。
这与他只能放过这条幸运的鱼,跟上去准备再次参加新一轮的滩网捕鱼。
刘旺财走在前面低头看。
浑浊水面时不时冒出串珍珠似的小泡,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恍若供销社里卖给小孩的玻璃弹珠。
刘旺财指点钱进:“这种圆泡泡是竹蛏,扁泡泡才是牙鮃换气。”
他说话间又踩出条大鱼,这鱼立马窜向深水区域。
刘有光咂嘴:“这鱼不小,恐怕有五斤啊,叫它跑了真是可惜。”
刘旺财淡然的说:“不可惜,这里有鱼群,大鱼有的是!”
滩网放下,他们推动前行,继续踩沙惊鱼。
一网接一网的渔获上岸。
终于凑齐了第一船。
刘旺财吆喝一声下命令,汉子们从泥塘里抓出鱼放入鱼筐抬上红卫一号。
满载一船鱼,红卫一号破开海浪奔驰远去。
三个组的汉子们继续忙活。
红卫一号来回穿梭于龙蛇岛和生产队之间。
每趟都装满鱼筐。
推进器欢快地轰鸣着,船尾拖出长长的浪。
第三趟时,春妮带着几个妇女也跟来了,她们负责在岸边分拣渔获,把大小鱼分类装筐。
“这条至少三斤!”春妮举起一条肥硕的牙鲆,鱼鳃还在一张一合,“领导,你看,今晚你给你手下一人来一条牙鲆鱼吧?”
“这鱼的鱼肉可好了,除了中间一根大刺没有小刺,你们城里人都爱吃。”
钱进咋舌。
失误了。
应该开车来的,不该骑摩托车。
他本来想的是弄个一两百斤的各类小海鲜回去,重骑75装载这个重量不成问题,到时候一人分个四五斤小海鲜还不愉快?
结果今天收获出乎预料,竟然搞到了一大批的牙鲆鱼,他可以给手下分牙鲆鱼。
如此一来那重量便上去了。
即使一人一条三斤的牙鲆鱼,那他光鱼就得搭载个一百多斤。
这样他只能含糊的说:“后面再说吧,先继续忙活。”
有妇女问道:“队长,那咱的鱼都卖给回购站吗?咱社员不分吗?”
刘旺财正蹲在地头抽烟歇息,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笑得满脸皱纹:“分,怎么不分?”
“都卖了干什么?今天咱队里有了机动船,这得庆祝庆祝,晚上一家子怎么分一条鱼,家家户户都能炖鱼吃!”
汉子们闻言,干的更加有劲。
夕阳西下时,滩涂基本被扫了一圈。
社员们累得直不起腰,但脸上都挂着笑。
刘旺财眯着眼数了数今天的收获:整整一百二十八筐牙鲆,外加十六筐杂鱼和五筐螃蟹贝类各种小海鲜。
这还不算妇女们上午赶海捡的蛤蜊、海螺之类。
老队长的铜烟锅在夕阳下闪着光,他看着随海浪轻飘飘荡漾的推进器,老怀大慰:“有了这铁疙瘩,咱们红星刘家要翻身喽!”
回程的船上,累瘫的社员们东倒西歪地靠在鱼筐旁。
推进器平稳地轰鸣着,船头劈开金色的海浪。
刘有余掏出小本本记账,手指沾着唾沫一页页翻过:“从72年开始,牙鲆咱一次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弄了四百六十三斤,舌鳎是七十八斤,今天咱可破生产队纪录了!”
春妮和几个姑娘坐在船舷,脚泡在海水里,唱着新学的渔歌。
歌声飘荡在1979年的海面上,和着柴油机的轰鸣、海浪的哗然,钱进觉得很动听。
社员们吹着海风说笑,他也吹着海风微笑。
当生产队的房屋出现在海平面时,好动的几个汉子站起来使劲招手。
刘旺财也站起身,拍了拍沾满鱼鳞的衣襟:“走!给社员们看看咱们的收成!”
老队长的眼睛里闪着光,“让他们都见识见识这机械化的甜头!”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夕阳把海面染成了金色。
红卫一号满载而归,船头压得低低的,浪溅在鱼堆上,银鳞闪着细碎的光,这对渔民来说是最动人的光。
岸上的人群早就望眼欲穿。
等到他们都回来,还有人点燃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在海滩上回荡。
前头运回来的鱼已经送去了回购站。
刘有余询问:“多少斤?”
一个青年开心的喊:“总计是四千二百多斤,可把回购站的任胖子给惊到了,一个劲问咱是不是捅到了牙鲆老窝!”
钱进涉水上岸,有老汉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老眼里噙着泪:
“领导你真好,你这次给我们队里送来这个玩意、这玩意能改变咱生产队的命啊!”
钱进使劲握手,笑道:“大爷你言重了,走,咱上去喝茶,喝茶慢慢聊。”
刘旺财顾不上休息,招呼妇女们给钱进准备回城的礼物:
“蛤蜊吐好沙了吗?”
“螃蟹全给我用草绳绑好了。”
“这鱼活着带回去,叫他们自己处理吧……”
有些妇女下午都在帮钱进忙活,她们用娴熟的手艺将鱼虾蟹等各类赶海所得收拾的干干净净。
钱进知道,这把妥了!
(本章完)
第218章 整合全科室,社长很满意
第218章 整合全科室,社长很满意
暮色渐浓。
摩托车驶上了归程。
钱进坐在车上不敢动,因为他前后都是袋子和鱼篓之类的东西。
他的摩托车承受了它不该有的压力,跑起来非常吃力,排气筒一个劲的喷气,声音都不好了……
在后头,红星刘家生产队的烟囱也开始冒烟。
炊烟从各家各户升起,混合着炖鱼的香气飘向四方。
摩托车一路奔驰进入城里,车后座两侧那两个大麻袋格外引人注目。
旁边竹篓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上面还盖着湿漉漉的海草,随着摩托车的颠簸,不时有水滴落在滚烫的排气管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曾经他有一次下乡只是带了些蔬菜回来便被打投办给抓了。
如今他骑着摩托车带了三百多斤的渔获回城,却已经没人关注。
路灯亮起。
供销总社的门房老张头正坐在藤椅上听收音机,突然抽了抽鼻子,一把摘下老镜:“哪里来的这么大腥气?”
他疑惑的走到窗前,看见钱进正支着摩托车解绳子,这让他有些疑惑:
“钱主任,怎么回事,这大礼拜天的,你们办公室怎么都来加班了?这是有什么重要工作?怎么选在晚上来加班,还有您这是……”
“老张,那你去办公室帮我吆喝一声,让孙健带人下来给我搭把手。”钱进掀起湿布一角,顿时,一股咸腥味道扑面而来。
竹篓里,活蹦乱跳的对虾泛着青灰色的光泽,梭子蟹的大钳子上还挂着海草,蛤蜊溜光水滑的聚集在一处,最上面还躺着好些婴孩拳头那么大的海螺。
老张头探头看了看,眼睛一亮:“我的老天爷!这么多鲜货?真鲜啊!”
“下乡去帮我们科室收了点东西,你帮我去把大伙都叫来。”钱进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再次催促他。
两次催促,老张头不敢再耽搁,匆匆忙忙的上楼来。
很快,十多号青年跟野马似的跑下来。
孙健跑在最前头。
他现在是钱进第一心腹了,事事以钱进唯马首是瞻:
“钱主任?您这是弄了些什么回来?呵,好新鲜的螃蟹。”
锯缘青蟹本来已经被草绳绑了钳子,可是因为路上摩托车颠簸,有些草绳脱落了,这些螃蟹得到解放,如今有人靠近它们立马竖起了大钳子。
钱进说道:“送上去,这就是咱科室的福利品了。”
孙健惊喜:“真的吗?真好,我爸妈昨天还念叨着想吃螃蟹,我说这中秋前螃蟹太贵,等中秋后再吃,结果今天就能吃上了!”
钱进说道:“能吃上,既然你爸妈想吃螃蟹,那待会我多给你拿几个螃蟹,让他们二老过个瘾。”
“不用不用,”孙健笑得很愉快,“钱主任我爸妈有病在身,螃蟹是寒性的嘛,不能让他们多吃,让他们一人吃一个尝尝鲜就得了。”
钱进把中午听到的话说给孙健听:“螃蟹是寒性,可大姜是热性的,让他们配着姜末吃。”
“对了,大姜你家里有吧?用不着咱科室当福利品下发吧?”
孙健笑了起来:“这个不用。”
科室要发海鲜当福利品,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转眼就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钱进刚到办公楼门口,楼道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副主任程侠趿拉着塑料凉鞋跑来,这个之前还想跟钱进对着干以夺权的军转干部,此刻得知科室要发福利表现很积极:
“来来来,钱主任你歇着,这袋子我来抬——好家伙,挺沉啊,里面是什么?”
钱进用袖子又抹了把汗珠说道:“是鱼,牙片鱼,现在估计都活着呢,待会回家赶紧收拾了上锅,准新鲜!”
诸多海鲜送入办公室,一群办事员开心围绕四周。
李香像个孩子似的蹲在竹篓前,手指小心翼翼地戳着一只挥舞大钳的梭子蟹:“你们看这螃蟹真野。”
郑金红家庭条件更好一些,平日里接触海鲜多。
她从后头伸手捏起一个大螃蟹试了试:“很肥,这个螃蟹准压秤,它肯定是满黄蟹……”
吃海蟹跟吃淡水蟹不一样,淡水蟹几乎全靠蟹黄,海蟹的蟹肉多且好吃。
但海蟹的蟹黄比蟹肉更好吃,淡水蟹蟹黄香,海蟹蟹黄鲜,特别鲜。
单证组的孙美娟扎着两条麻辫,辫梢上的红头绳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她蹲下身,突然‘呀’地叫了一声。
一只八带鱼的触须缠上了她的手指。
“钱主任,活的!都是活的哎!”她惊喜地喊道,脸蛋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
钱进笑道:“当然都是活的,今天退潮,我去以前支农的生产队转了转,用攒下来的粮票肉票和布票换了这些海鲜回来。”
“这得耗费不少票证吧?”郑金红抬头问道。
钱进说道:“不多,因为这不是出海捕捞所得,是渔家妇女赶海所得,所以她们要价低。”
程侠打开袋子,里面全是摞在一起的牙鲆鱼。
这让他咋舌:“这也是赶海所得?这牙片鱼的个头可够均匀的。”
钱进精神一振,来了劲头。
他将自己参与的赶海然后发现牙片鱼群,最后生产队组织人手进行滩网捕捞取得巨大收获的过程讲给众人,听的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还可以这么获得牙片鱼啊?一下午搞到了四千多斤吗?”
“嘿,我知道几个赶海的好地方,明天下了班,谁跟我去看看有没有牙片鱼?”
“我跟你去、我跟你去,要是咱也能找到个牙片鱼群就好了……”
李香欢喜的问:“钱主任,如果这些海货放到市场上,那能换多少钱啊?”
钱进摇摇头:“我不知道。”
“反正我妈今天上午刚买的香螺,一块一斤呢,比肉还贵,老百姓吃不起了。”有青年说道。
也有人说:“蛤蜊便宜,六分钱吧?我记得上次去买是这个价钱。”
“反正咱们分文不取!”钱进笑着从篓底掏出一个海螺,放在耳边听了听,“虽然我用了一点票证,但整体来说这还是属于红星刘家生产队馈赠给咱科室的。”
“红星刘家生产队?”孙美娟突然直起身子,麻辫甩到了胸前,“是不是《海滨日报》登过的那个您支农的生产队?”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是您帮他们搞秋收、搞产业对口帮扶的那个生产队?”
钱进点头:“嗯,就是那个。”
李香一拍手说道:“对对对,我也知道,我还剪了那篇报道呢!”
她想要去找自己的剪报笔记本,结果仔细一想昨天下班带回家,今天过来没带公文包:
“我那上面有钱主任好几篇报道呢,支农的报道,支援知青备考高考的报道,带领劳动突击队搞人民流动食堂的报道,我都给剪了……”
“你剪这么多干什么?”郑金红推搡她,“我可跟你说,钱主任已经结婚了。”
听到这话,人群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李香生气的去拍她肩膀:“金红小同志,你的思想怎么那么龌龊呢?”
“我有个剪报专题,把所有青年优秀事迹报道都剪下来了,平时我要看这些报道进行学习的。”
孙健不知从哪摸出个旧报纸卷成的喇叭筒,学着广播员的腔调:
“下面播报本台快讯:钱进同志一心为人民,社员们海鲜表心意!”
大家笑得更欢了。
钱进也笑。
他妈的。
这帮人真行,早些时候看自己如同看瘟神,有一半人还倒向廖春风和程侠跟自己对着干。
结果如今要发福利了,一个个的也不去跟自己搞斗争了,都表现的对自己态度无比热忱,好像全是忠臣一样。
其实群众里面有坏人!
这方面他门清。
所以分海货的时候他是有小心思的。
孙健的大学生派现在完全倒向他,那肯定得多给点海螺文蛤螃蟹之类的珍贵玩意儿。
程派和以前的廖派一人一条鱼,再就是主要给蛤蜊这种便宜东西。
供销总社这种单位里的人全是人精。
大家什么都不用说,钱进这边指挥孙健带人分配的时候,便都明白了他的小心思。
钱进可不在乎他们看出什么来。
职场就是这样。
是我的派系,我自然给好处;不是我的派系我同样分你好处已经算是我大方了。
指望我一视同仁?
那我派系里这帮人还跟着我干什么?他们图什么?图为人民服务?
钱进估摸着自己这个团队,现在也就自己有这个心思,其他的全是为了自己前途而工作。
虽然他分出的福利品价值有所不同,可是在重量上都差不多。
不管廖派还是程派的人都挺感念他好意的,所以没人抱怨没人有小心思,分海鲜的过程热闹得像过年。
有人拿着准备好的网兜排队,有人拿来旧报纸包鱼,有人则去涮洗拖把准备收拾残局。
孙健这边可了劲的展现钱进狗腿子的风采,口口不离‘钱主任’:
“钱主任,这条鱼很肥,你留着带回家给我嫂子补补身子?什么,你不留啊?好,那咱给程副主任好不好?”
“哎哟,钱主任这几只螃蟹好啊,这蟹黄都要溢出来了,给几位女同志分一下吧?”
“钱主任您不用忙活,您这一路上多劳累呀,不对,您怕是已经累了一天了吧?您去歇着,小赵,给钱主任泡茶呀……”
“钱主任您来帮忙?好,那小心钳子!小心夹着手!”
几个大学生看到带头大哥如此狗腿的作风脸红了。
可考虑到钱进已经把孙健扶到了副主任的位子上,那做狗腿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他们也起劲的喊‘钱主任’。
女同志们面皮薄,不好意思这么明目张胆的舔,只能心里暗骂这几个大学生是孙子。
程侠毕竟是副主任,钱进没把场面搞的太难看。
分给他的鱼是最大一条,分给他的赶海海货里有梭子蟹、大青蟹,也有海螺香螺扇贝文蛤等。
这把他乐得见牙不见眼。
他不知从哪找来根草绳,自己笨手笨脚地捆蟹钳:“钱主任,你这也太够意思了!我媳妇念叨螃蟹念叨好几天了,菜市场排队都买不着……”
倒向他的七八号人心里暗骂。
老哥你真是够可以的,您是顾头不顾腚、顾贫道不顾道友呐!
他们分到的小海货不是扇贝便是蛤蜊,甚至还有二斤海带?
这不纯纯糊弄人吗?
但老大不帮他们说话,他们也没话说。
看着程侠自己美滋滋的收拾分给他的好货,几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起了别的心思: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投钱主任了!
钱进还得解释这些海货的来路,因为他们可是发福利品的消息肯定会传出去。
于是他说道:“各位同志,有个事我得向大家伙通报一下。”
“怎么说呢,大家看到了,这些海货新鲜吧?肥吧?质量不错吧?”
一行人连连点头。
他说道:“那我琢磨着,如果大家觉得它们不错,以后我准备安排咱们科室跟红星刘家生产队搭对子。”
“咱科室有活动经费嘛,刘家生产队则有赶海好收获,我寻思以后再有合适机会那我就用经费去采购,今天我跟老队长协商过了,他们生产队愿意以市场价的半价出售给咱科室。”
“我想这是个好事,他们在海边吃够这种小海鲜了,卖给咱们多少赚几个钱补贴家用,社员们很乐意。”
“而我们呢?我们在城里一般买不到这样的鲜货,他们愿意用便宜的价格处理给咱们,咱们不妨就买嘛,对不对?”
各科室的活动经费都是要用在员工身上的。
一般是聚餐或者采购福利品分发。
钱进这么做是符合规矩的。
员工们一听科室的活动经费可以事半功倍自然愿意,纷纷举手表态,支持钱进的抉择。
钱进闻言便说道:“好,那以后我每次退潮时都找机会去一趟,给大家带点海货回来分。”
这让一群人高兴不已:“以后家里吃海鲜不用去市场买了。”
“钱主任万岁!”有大学生急忙喊。
于是一帮人一边心里骂他是孙子一边跟着喊。
钱进笑道:“行了,都是我该做的事,用不着喊这些没用的。”
“什么万岁?只有人民万岁!个人连百岁都不可能,喊什么万岁?”
“好了,大家赶紧分配吧,分好了的不用等,回家立马上锅,该蒸的蒸该炒的炒,用他们渔民的话说,今天不吃甜的不吃辣的,就要吃个鲜的!”
“钱主任,”程侠这边正色招呼他,手里还拎着那串挣扎的螃蟹。
“下回您再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叫上我老程一个。”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咱好歹是人民子弟兵,力气活是能干的。”
“工农兵是一家,支农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们呢?”
“还有我!”孙美娟举起手,辫子上的红头绳一晃一晃的,“我会记账,能帮生产队理账目!”
“我也去!”
“算我一个!”
呼声此起彼伏。
“行!”钱进大手一挥,很是高兴。
他统帅劳动生产队增加向心力也是通过集体支农手段进行的。
这样他笑道:“那咱们科室组织个支农小分队,以后有合适机会,都去开展支农工作!”
他指了指空了的竹篓,“不过得带上这个,老队长说了,有多少海鲜都给咱们留着!”
转过一天来便是礼拜一。
今天,外事办才算是正式开始工作。
钱进提前来的。
结果他上二楼一看,大办公室里已经来了一半人了,孙健带人正在搞卫生,干的热火朝天。
大办公室地面扫过又拖过了。
桌面都擦拭了。
他们现在开始擦玻璃。
看到钱进到来,孙健擦了把汗说:“钱主任,以后您把办公室钥匙给我吧,我早上帮您收拾一下卫生,提前打好水,帮您做好工作准备。”
钱进摆手:“我可以给你一把钥匙,但不需要你帮我忙活。”
“我们几个年轻人,多干点活当工作前热身了。”孙健表现的很积极。
钱进笑道:“我也是年轻人啊,我也需要劳动来给正式工作做热身。”
“好了,你们忙你们的,干得不错,很有朝气!”
他鼓励了几个大学生,去打开办公室自己扫地、自己擦桌子。
现在他们科室工作不多,他的工作更少,有些事得身先士卒。
不过他估摸着外商办很快就要提升工作强度了。
上个礼拜他们工作少,那是因为处于磨合期,这个礼拜开始他们算是正式挂牌营业开始干活了。
确实是这样。
外商办今天正式进行科室工作,韦斌作为社长还挺不放心的,于是上午他听秘书汇报了今天的工作安排后,沉吟一声说:
“增加一项工作安排,而且增加在第一项工作后面做第二项工作,我要去看看外商办的情况。”
秘书点头。
他知道领导对外商办的情况一直不放心,毕竟这科室确实尿性,还没等着正式上班呢,一位副主任和一位办事员已经进治安局了。
每个周一的第一项工作永远都是查看礼拜天各上级单位下达的文件。
看过文件,针对性进行了工作安排,韦斌端起茶杯喝了口红茶:“你把这些文件下发给相关部门,外商办的不用管,我自己带过去。”
秘书说道:“我陪您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走走。”韦斌背着手出门,“反正没几步路,咱这又不是下乡。”
“即使下乡也没事,那钱进下乡是一把好手,而我在这方面并不比他差!”
他进入偏楼,李香正要下楼,一低头看到他顿时慌慌张张:“韦社长,是您?您好,早上好。”
韦斌矜持的点点头。
李香急忙让路并伸手:“韦社长您是要去我们科室吗?请问有什么事?不是,我不是要过问,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我能够做的?”
“你能做的就是你去忙你的。”韦斌和气的笑道。
同时他摆摆手,示意小姑娘别声张。
韦斌自己轻手轻脚地踏上楼梯,钥匙在腰间轻轻晃动。
二楼的走廊静悄悄的,一盏石英钟挂在了南墙上,秒针在“咔嗒咔嗒”地走着。
外商办的大办公室门虚掩着。
韦斌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忍不住点头。
三十多个留在办公室的员工正在齐刷刷地伏案工作,竟然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阳光透过新擦的玻璃窗照进来,在水泥地板上投下整齐的光斑。
靠后门的位置,孙健正带着三个年轻人在翻阅厚厚的资料。
这是正儿八经从外贸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工作起来很有派头,手里拿着红蓝铅笔在一沓英文文件上勾勾画画。
韦斌背着手直接去了后门。
孙健旁边的员工正低声询问:“fob条款下卖方需承担装船前所有费用,这跟咱国内情况不一样……”
“这个‘fob’是什么意思?”韦斌突然开口,把几个人吓了一跳。
孙健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韦、韦社长!”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很激动。
毕竟是单位里的大领导。
韦斌轻轻拍他肩膀:“怎么?个头这么大胆子这么小吗?吓到了?”
“不是不是。”孙健尴尬的摆手,“我是激动……”
“好了,别激动了,”韦斌笑,“说说,fob是什么意思?”
“free-on-board的缩写,意思是船上交货,我们钱主任说,以后咱们国内跟外国开展商业合作,一般将采取这种交货方式,让我们提前准备。”孙健毕恭毕敬的解释。
“很好。”韦斌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文件看了看,“美国大豆出口标准?这些资料哪来的?”
“钱主任找来的。”孙健推了推眼镜,“他说要了解国际市场的游戏规则,才能跟外商打交道。”
“他还说,咱们国家缺大豆,大豆是很重要的农产品和商业产品,富含蛋白质,对咱人、牲口乃至蔬菜植物都有大用处,所以我们可以及早关注一下大豆相关的国际贸易商业模式。”
韦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从后门进了大办公室往里走。
票单组的区域,几个女同志正围在一起研究一份合同。
李红英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上滑动,突然停在一处:“快看,人家欧美合同里违约金是按天计算的!”
“我看看。”孙美娟凑过去,两条麻辫垂在肩头,“还真是,跟咱们的格式完全不一样。”
韦斌在后头跟着看。
李红英感觉到身后有人下意识回头,顿时身躯一震,下意识就昂头挺胸。
其他人跟着往后看,都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孙美娟下意识的想把合同藏到身后,又觉得不妥,赶紧拿出来:“报告社长,我们在研究欧美合同范本……”
“谁给的?”韦斌接过合同,纸张上还带着新鲜的油墨味。
刚印刷出来的东西。
“是钱主任。”孙美娟的声音像蚊子哼哼。
“他说我们以后要跟国际接轨,合同最重要,欧美那些公司现在相对我们有优势,他们就会强调契约精神,到时候会拿合同来说事。”
韦斌翻看着合同,眉头越皱越紧。
这上面全是英文,但关键条款都被红笔标注了中文翻译,页边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
“国际商会《跟单信用证统一惯例》……”他念着页眉上的小字,“他这是哪弄来的?”
“好像是钱主任托首都的朋友在新华书店找到的一本书,然后给我们复印了一些资料。”孙美娟小心的回答。
韦斌点点头,又看另一张合同解读规范:“你们研究的怎么样?”
孙美娟尴尬的挠挠头,说:“有点吃力。”
“不过钱主任说熟能生巧,以后我们单位每个周都要抽出时间进行集体组织学习,这样我们下班回家再加练一段时间,看外国合同会很轻松,因为它是看着麻烦,实际上都有章可循……”
韦斌没说话,背着手走向主任办公室。
他敲了敲门却没有回声。
隔壁的副主任办公室里探出程侠的脑袋。
程侠看到是大领导到来,赶紧问候:“社长您好,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我们主任去后勤办公室找东西了,您要是有什么吩咐要不然跟我说?”
韦斌淡然的冲他摆摆手:“你继续工作,好好工作。”
“诶。”程侠老老实实缩回头去。
钱进是暂时外出,门没锁。
韦斌推门进去。
办公桌收拾得一尘不染,玻璃板下压着几张黑白照片,都是和农民群众的合影。
桌角整整齐齐码着几本书:《国际贸易实务》《进出口商品检验》《外贸英语900句》,都是旧书,书脊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他仔细的将卷的厉害的几张书页给平整了一下,然后琢磨这是钱进翻看多所致还是他得到的是二手书,是前人攻读所致。
没有答案。
桌子上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
韦斌拿起来翻了翻,忍不住点点头。
上面记载的全是外贸工作要点,有些工作还配有手绘的流程图、进出口税率计算公式,甚至还有用红笔标注的“重点注意事项”。
他一页一页的翻看这本工作笔记。
外面传来一个女同志的细声细语:“钱主任,韦社长刚才找您来着。”
“找我干什么?”钱进纳闷,“他没说有什么事——哟,领导您来了?”
话还没问完,人到了门口一看,大佬在自己办公室里。
韦斌回头,看见钱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图纸似的文件,白衬衫袖口沾着几点油墨。
“没什么事,就是来一个突击检查。”韦斌把笔记本放回原处,招呼他进来。
领导自有风范。
韦斌毫不客气坐在办公桌后,他指着桌子上的书问道:“你这些书……”
“自费买的。”钱进走进来,把手里那卷纸放在桌上,“我有几个司机朋友,是运输公司的,他们有时候南下跑广粤一带。”
“那边是咱国家对外贸易的窗口,外贸工作发展的早,相关资料也多,所以我找他们帮忙搞了一些。”
韦斌注意到他眼里的血丝:“熬夜了?”
“整理了点东西。”钱进展开带回来的卷纸。
他暗暗庆幸自己手头有东西。
不过他确实熬夜了。
昨晚跟媳妇一起熬夜,今天早上被吵起来了,睡的时间短,整个人有点憔悴。
长轴卷纸打开,里面是多份打印的《海滨市外商办工作规章制度》,足足有十几份。
这份规章制度相当齐全,分门别类列着各项条款:外事接待流程、合同审核要点、进出口单证规范等等。
韦斌拿过来,倚在窗台上看原件。
阳光透过纸张,照出背面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
“你写的?”韦斌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震惊。
之前省里领导主持外商办主任选拔会议的时候,有人曾经说过钱进下乡后给公社供销社的各分销单位和各工作岗位制定了全新的工作规章条例。
他一直没当回事。
如今亲眼看到这份外商办工作规章制度,他被震惊到了。
太细了!
太全面了!
钱进故作老实的说:“我寻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部门要工作,那必须得有规章制度做指导,这样社员不对,是同事们。”
“这样我们同事才知道应该怎么开展工作,也才会知道工作哪里出现了错误,为什么要批评惩罚他们以及怎么批评惩罚他们。”
韦斌细看,脸上震惊之色犹存:“你一个礼拜天搞出来的这个?”
钱进解释说:“不,是上个周没什么工作,我一直在琢磨这个。”
“也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是我参照《供销总社工作手册》又结合实际情况做了调整。”
钱进指着“外事纪律”那一章,“比如这条:接待外商时不得单独行动,必须两人以上同行——这是《工作手册》给会计设定的纪律。”
韦斌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打。
他一直感觉,外商办刚成立肯定是个乱哄哄的烂摊子。
上礼拜廖春风和马德华的落网也证实了这点。
尽管廖春风指挥马德华偷钱的事现在已经被治安局看做是铁案,可韦斌有别的看法。
他认为这是办公室斗争的结果。
尽管案件与钱进的关系似乎只存在于‘钱进是巨额资金失主’,可韦斌认为不是这样。
他研究过钱进的档案,也了解过钱进工作上和生活上的一些事迹。
这么厉害的青年会犯下将巨额资金随意存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错误?
他隐约看出来,这其实是个鱼饵。
但不管怎么说,反正上个礼拜外商办确实跟烂摊子一样,在全单位闹了笑话。
然而今天看到了外商办的整体精神面貌再看这份规章制度。
韦斌对上礼拜的事有了更确定的猜测。
临时存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巨额资金就是诱饵!
那就是办公室斗争!
钱进这个年轻的新任主任,干脆利索的处理掉了科室里对他威胁最大的人和直接去威胁他的人——马德华曾经在部门聚餐活动中冲钱进泼酒的事,他早问出来了。
如此一来,他深吸一口气。
这个钱进很厉害啊!
外商办不会是个烂摊子的,这个短时间内临时成立起来的草台班子,已经出现了战斗力!
他上下打量钱进,忍不住点头。
这小子日后怕是非池中之物。
他放下规章制度问钱进:“你的英文学习工作?”
“一直在学习。”钱进说道。
韦斌看向桌上的英文资料,联想隔壁员工的学习劲头、再参考旁边这份详尽的制度。
外商办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要好的多。
“小钱啊。”韦斌突然换了称呼,表情也少有的和颜悦色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搞突然袭击吗?”
钱进摇摇头:“抱歉领导,我不清楚原因。”
“上次给你们开成立动员会,我曾经说过,上个礼拜是你们的准备工作期,这个礼拜开始就是正式工作期了。”韦斌说完打了个电话。
“把那些外商给的产品资料拿过来吧,外商办来处理。”
很快,他的秘书带来个公文包。
韦斌打开公文包,里面是厚厚的一沓文件:
“全是西欧美日公司给咱们的一些商品说明书和产品介绍,全是英文,需要翻译。”
钱进立马开始下军令状:“韦社长,我……”
“听我说完。”韦斌摆摆手,“我知道这很困难,现在就让你们开展这份工作有些为难你们。”
“但我得告诉你,全国一共选了八个城市的供销服务总社成立外商办,你们就是咱们供销系统的试点单位,你们的任务很重。”
“明白我的意思吗?”
钱进沉声说道:“我明白。”
“请领导放心,这份工作很艰难,可我们敢打硬仗、能打胜仗,一定能攻坚克难夺取的胜利!”
韦斌很少见的当面露出笑容:“别光说大话,我要看结果。”
钱进拿过资料看,他大概的扫过后信心十足的说:“最迟下个礼拜,我会给出全部的翻译结果,并且还会针对所有产品进行解读,形成一份报告。”
“当然,解读报告未必准确,顶多有个参考效果……”
“不需要报告,你能带队翻译出来,那我就对你的工作能力放心了。”韦斌打断他的话。
“而且,你小子别给我起高调、放卫星,这么多的翻译资料你一两个礼拜能搞出来?”
“我给你宽限一下时间,这个月,这个月能翻译个差不多就行,最迟我要在国庆节之后看到翻译结果!”
钱进当场下军令状!
开什么玩笑?
领导太小看他了,区区几百份说明书和商品介绍书,要翻译出来还不简单?
他要是加班加点的干,一个礼拜就能搞定!
当然他可不是英文优秀到这个程度,而是商城里头有工具当助手!
韦斌对这次突击检查结果很满意。
钱进的带队能力和工作能力都超出他的预料。
留下资料,他放心离开。
但在经过大办公室时,韦斌特意停下脚步:“同志们!”
所有人齐刷刷站起来,像一片挺拔的小白杨。
“你们外商办的工作很重要,”韦斌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我与你们钱主任谈了谈,我相信在他带领下,你们能创造辉煌,能为人民为组织创造出巨大效益!”
掌声瞬间爆发。
隔壁的程侠也出来听领导讲话。
然后一听这话他愣住了。
韦社长为人严厉,很少对领导干部进行当面评价,无论好与坏他一般藏在心里。
可现在他短短几句话却是在给钱进站队。
大办公室里的不少人也意识到这点。
他们使劲鼓掌,孙健更是带头喊出:“我们一定在钱主任带领下,在外商办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
其他人跟着说。
声音不整齐但胜在气势昂扬。
程侠一看没办法了,他也跟着喊吧。
反正他程派那几个人喊的特别大声,这一看就是自己的班子倒戈了。
不过他感觉跟着钱进干也不错。
这年轻人是挺厉害。
(本章完)
第219章 亲自上阵,居家办公
第219章 亲自上阵,居家办公
社长亲自送来了工作安排。
钱进没说的。
就用劳动突击队队员们表忠心的那句老话来进行了科室工作动员:
两横一竖就是干,两点一力就得办!
外商办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很简单,就是翻译工作。
但这正是当下各单位最头疼的对外工作。
没办法,之前十年摧毁了外语人才体系,去年高考刚刚开始筹建,没有四年时间这个体系无法重建成功。
即使等到第一批外语系大学生毕业,对于全国这么多单位、这么多企业也是僧多粥少的情况,到时候涉外工作还是缺翻译人才。
实际上根据钱进的记忆,外语人才荒将一直持续到21世纪。
直到大学扩招加上家长学校越发重视英语学习,全国范围内学生的英语水平才开始提升。
总之在当下,韦斌虽然措辞总是严厉、态度总是严肃,但在安排工作上还是挺手软的。
现在刚进入九月中旬,本月还有几乎三个周的时间。
三个周的时间四十号好人翻译一千多份短英文篇幅文件,平均下来每人每天也就是翻译一份多点的内容即可。
当然这在钱进看来是小意思。
韦斌离开不到半小时,他便去大办公室拍了拍手:“都把手头工作放一放,联系外出的同事赶紧回来,十点钟去会议室开工作会。”
“社长把咱本月的工作任务发下来了,同志们,组织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单位的任务就是战斗命令,任务很简单,可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夺取胜利!”
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众人齐声说好。
一行人昨天刚刚领了钱进发的福利品,对他很是服气。
刚才韦斌又来鼓励了他们,并表达了对钱进工作的赞赏和支持。
这样没人敢跟他顶牛,一听他要组织开会,没到十点钟便都老老实实跑到会议室坐下了。
同时他们斗志昂扬。
钱进一句‘组织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把小伙子大姑娘们的热血给点燃了。
会议室门窗洞开。
今天阴天,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丝初秋的凉意。
钱进迈步走进办公室,四十多号人热切的看向他。
这斗志不错。
他满意的点头。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会议室墙壁上贴着的红旗上,给氛围增加了几分庄重感,几只鸽子落在窗外的天线上,咕咕地叫着。
钱进感到挺遗憾的。
以后得在科室里安排个摄像师。
这场景多适合拍个照片!
他想在生活和工作中多保留一些影像资料,等到21世纪自己年纪大了,那时候再看看年轻时候的东西一定很有意思。
这事不是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工作安排。
钱进深吸一口气,走到会议室中央的大桌子前,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召集来,是要布置一下本月的重要工作。”
程侠这种军转干部对‘组织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这种话最敏感,他的斗志最昂扬:
“钱主任,请下达战斗任务吧!”
钱进冲他微笑点头。
这老小子应该是对自己服气了。
办公室斗争应该告一段落了。
这样他不吝赞美,说道:“好,程副主任的话深得我意。”
“虽然我们外商办是民办工作部门,可是我们要跟外国人打交道,我们是捍卫祖国和人民利益的第一线工作者,这就像是对外战争中的一线部队。”
“同志们,经济斗争也是战争的一部分,请我们向程副主任学习,退伍不褪色、转业不转性。”
“我们在即将到来的工作以及以后与外国商业团队进行的贸易工作中,要敢于斗争,勇于取胜!”
程侠的热血更沸腾了。
他站起来带头鼓掌,表情激动、情绪亢奋,恨不得此时扯两个洋鬼子过来用刺刀给挑了。
掌声热烈。
钱进很有派头的下压手掌:“好了,同志们,战前动员结束了,接下来咱们说点实际的。”
“我不说废话直入主题,根据韦社长的安排,咱们外商办啊,这个月的主要任务是翻译国外商品说明书和产品介绍书。”
最后这句话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办公室里回荡着。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什么?
开展翻译工作?
不是,领导,你要来真的!
程侠的热血开始冷却。
他文化水平有限,在听到这个任务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神开始由坚定转变为不安。
钱进早就了解过了。
这货被送到外商办,是因为他的斗争觉悟和工作韧性。
另外外商办这种部门比较特殊,以后接触的外国人太多,需要有意志坚定、思想觉悟高的人来把门。
总而言之。
外商办现在员工四十四人,业务水平不同,而程侠基本上是最差的一个。
其他员工里至少一半也不懂英文,一听要翻译英文资料,顿时面露难色,叫苦不迭。
尽管恢复高考了,但是很多人还是不重视文化工作。
其实在外商办筹建工作开始的一早,周怀民就给他们下发了外语和外贸工作学习资料。
可是多数人对于未来国家经济环境毫无预见性,他们都把这些学习资料当废纸扔在了办公室里,并没有真的好好学习。
所以……
任务一发,当即有人便满脸愁容的说:“钱主任,这翻译工作可不简单啊,咱们大多数人英语水平有限,这可怎么完成啊?”
“是啊,是啊,这可太难了。”其他员工也纷纷附和。
钱进看着大家的样子,心中也明白他们的难处。
但这不像个样子!
刚刚还挥拳怒吼的要战斗到底呢。
结果真要拼刺刀了,一个个却吓尿了。
这什么战斗作风!
他耐心的说道:“大家先别着急,我明白大家的水平还不够,领导也明白,所以给了咱们足够的时间去开展这个翻译工作。”
“而且我也不指望大家现在可以逐句翻译,你们先对照辞典查询翻译。我会给大家一些时间,希望大家能尽快上手。”
说完,钱进把一些说明书挑选出来。
这是他刚才在办公室特意挑出的东西,都是内容相对少也相对简单的。
他只能让手下人先从简单的说明书开始翻译,而且得先让他们以为就这点工作。
否则直接把上千份待翻译资料全给展示出来,估计这帮人会哭着要回原部门。
即使这样,等到一张张全英文说明书到手,四十号人里有三十号人面如土色!
程侠当场结结巴巴:“钱钱主任,我、我我也得搞翻译工作?”
“我的意思是,术业有专攻,我不擅长这个啊!”
钱进微笑道:“学习,大家一边学习一边翻译,以后就熟悉了。”
“好了,不废话了,大家都有单位派发的汉英辞典,回去对着辞典进行翻译吧。”
“今天没有别的工作,就这一件事!”
众人在无奈之下,只好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硬着头皮翻开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资料,对照着辞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找、翻译。
一时之间,大办公室里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只有刷啦刷啦翻书页的声音和唉声叹气声。
时间过的很快。
下班时间到了,大家陆续离开了办公室,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对着资料发愁。
钱进转悠着看了一圈,看的连连摇头。
他这帮手下有人今晚吃不下饭或者睡不着了。
已经一个白天了,这都什么东西?
相比之下他就很出色了,已经翻译出一张queezit果汁饮料的商品介绍书和一种叫大白鲨软的说明书、宣传书。
而他还没有开大!
回到单位安排的复式新房里,他吃过晚饭直接把自己锁进了书房。
有了单独书房一切就是方便。
钱进掏出金盒子开始进入商场采购。
直接买搜狗翻译宝pro搭配一台科大讯飞多国语言翻译机就得了。
这两台机器都可以离线使用,不需要网络支持,在这时代是当之无愧的翻译神器。
特别是这台科大讯飞的翻译机,宣传口号很嚣张,‘智能翻译精准迅捷,自由沟通走遍全球’。
它配备了chatgpt达模型语言处理技术,可以进行拍照翻译,非常强大。
而且4英寸的高清触摸屏看起来不累眼,钱进买到手立马拍照。
很快,屏幕上开始出现内容。
钱进读了一遍。
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翻译内容挺顺嘴的。
接下来他一边拍照,一边仔细地核对信息,然后将翻译好的内容抄写下来。
这样工作就很简单了。
就是一个抄写工作罢了。
但这毕竟是邪门歪招,他以后主管外商办的工作,在外面没法用这东西,所以还是需要练好内功。
于是他并不是抄写了中文内容就算完事,而是抄一句英文再相应的写下中文。
一篇说明书翻译下来,他还要大声朗读两遍。
今晚他肯定得加班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整晚,钱进都沉浸在翻译工作中。
有两款机器翻译进行交叉对照,翻译内容更没有问题。
翻译速度也很可。
钱进干到了晚上十二点,自己一个人就搞定了十多份的资料。
这还是他一边翻译一边学习的结果。
如果他只是一个劲闷头抄写,那估计能搞出四五十份资料来!
第二天,阳光洒在海滨市供销总社的大楼上。
钱进早早地来到了办公室,他看着还在忙碌的同事们,心中有些感慨。
看着这帮人或者打哈欠或者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帮人昨晚肯定没少费工夫。
不少人没吃早饭来上班,去食堂买了包子油条带到了办公室,然后哼哧哼哧继续翻译。
钱进看的嘿嘿笑。
单位领导选自己当主任,算他们有眼光。
否则看看这帮崽种的水平,外商办在他们手里等着拉稀摆带吧!
孙健算是利好的了。
他是科室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而且他大学是正经学习过东西的,毕竟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生,英语基础还不错。
但他上学那阵,教授不好好教学生也不好好学,所以他的水平只能说是‘基础不错’,再高的评价就给不了了。
他是钱进钦点的副主任,而且还在考核期内,并没有得到组织正式任命。
所以这次任务下发后他想要好好表现以正式上位,昨晚几乎是熬了大夜,拼了小命干到了黎明才眯了一觉。
此时他坐在办公桌前,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看着自己翻译了一夜的资料,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不是行家,可还是那句话,他算是基础不错,有自知之明。
他直到按照自己的水平,翻译出来的东西也就那么回事,不过他估摸自己肯定已经算是最厉害的一个了,其他人估计翻译的结果更差!
李香和孙美娟几个姑娘还有孙健派系里的六个年轻大学生算是人才了,他们文化程度都不低,但英语对他们来说还是一种挑战。
他们以前工作里接触过英语,可接触归接触,懂行归懂行。
这些人都是不懂行。
还好他们老实,筹建组成立后上级单位下发了学习资料他们便开始学习了,也属于有点水平。
当然,只是‘有点’而已,绝对不多。
她们一早来了就脑袋凑在一起互相研究,研究一通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无奈。
昨晚她们查阅了大量的辞典,才勉强完成了翻译,当时迷迷糊糊的还觉得不错。
然而那是灯下黑!
此时让别人一看,评价很一致:咱们翻译的都是什么东西!
其他三十来名员工更是愁眉苦脸,他们对着翻译好的资料,自我感觉一塌糊涂。
有几个人唉声叹气,凑在一起想要放弃了。
他们比孙健还有自知之明,知道凭自己本事,这任务根本无法完成。
程侠就是其中一员。
他早上低着头来上班,步履匆匆钻进办公室后锁了门。
没脸见人!
钱进可不管这个那个的。
他看着手下人这幅苦逼相,感觉还挺有意思,自己掏出相机给拍了点照片。
以后等大家的水平上来了,再看这时候的苦相,绝对有意思。
放回照相机,他走进了大办公室,脸上挂着领导式的微笑:“各位同志早上好啊,来,大家把翻译好的资料都拿出来,我看看。”
一行人磨磨蹭蹭,支支吾吾。
钱进忍不住问了一句:“满堂文武,众爱卿为何一言不发?”
此时他有一种英语老师查学渣作业的恶趣味。
毕竟当年上学时候他就是那个学渣。
如今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
孙健看看众人脸上的苦相,心里一横率先走上前去。
他就一个念头:妈的,人死鸟朝天,不死鸟朝前,考验已经在眼前了,逃是逃不掉的,那就索性亮剑得了!
看到他将自己的翻译资料递给了钱进,紧接着,李香、孙美娟以及其他几个还算有谱的员工也都纷纷递上自己的翻译成果。
钱进接过一份份资料,仔细地翻看着。
孙健其实挺倒霉的,他翻译的商品资料相对复杂,是一台剃须刀。
而且是当下国人根本没有接触过的电动剃须刀!
这本说明书上有对电动剃须刀历史的介绍。
早在1928年的时候,美国陆军上校jacob·schick就申请了电动剃须刀专利,并于1931年推出首款产品,在当时,这就标志着电动剃须技术的商业化开端了。
几年之后到了1937年,荷兰飞利浦公司推出旋转式电动剃须刀,进一步丰富了技术路径,而且开始占有市场。
然后现在这款剃须刀的品牌是大名鼎鼎的吉列,英文是‘gillette’。
可怜的孙健对其进行音译,音译为‘激励他’……
对此他还挺得意的:“这电动剃须刀是男人用的工具,我认为我的翻译足够雅信达。”
钱进无奈的说:“但是很不好意思,我的孙副主任,人家的刀锋剃须刀早就进入国内并且有了翻译名字,这应该是民国时候的事,人家叫‘吉列’!”
孙健讪笑:“这名字不够雅信达,我觉得还是激励他更好。”
钱进继续往下看。
然后英语老师考核学渣的恶趣味更足了。
说明书上关于这款电动剃须刀的性能介绍资料第一段就说,本产品配备了先进的微精度刀片,能带来顺滑舒适的剃须体验,剃须干净利落,能有效地捕捉短而细的毛发。
这是钱进的翻译。
孙健的翻译结果是:
这款电动剃须刀配备了高级精确的微小刀片,能提供顺滑和舒服的剃须感觉,带着接近切割的结果,有效地抓住短和细的头发……
钱进挠了挠额头那撮头发。
他将修改结果写出来。
孙健打眼一看,顿时露出钦佩之色。
业务能力是实打实的东西。
是不是技不如人,专业上一眼能看出来。
这个翻译修改结果被围观的人低声传出去,外面的人便哄堂大笑。
还有人揶揄他:“什么叫带着接近切割的结果?”
“就是,孙副主任你这样的表述让大家摸不着头脑啊,完全没了说明书那种专业严谨的感觉……”
“还抓住短和细的头发,这是剃须刀还是推子啊,嘿嘿……”
孙健怒视他们。
但自己也忍不住的乐。
他不是乐自己翻译结果,是乐待会钱进看其他人翻译内容时候的表情。
这是可以想象到的东西。
此时钱进表情就不好看了,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孙健有的翻译词不达意,有的则是语法错误百出,整体质量确实不理想。
可是孙健很清楚。
自己这翻译已经是高手水平了。
钱进修改了几段内容和大量细节,这份说明书勉强能看了。
他还给孙健,孙健钦佩的说:“钱主任真厉害,这翻译水平很高。”
其他人传阅资料,同样赞叹不已。
下面是个叫李春天的大学生的翻译资料,这次翻译的是一款面霜。
这翻译的比孙健还要差。
人家原文的意思是,清洁面部后,取少量面霜均匀涂抹于脸部和颈部,轻轻向上打圈按摩至完全吸收。
李春天翻译成:处理干净脸蛋后,拿一点点面霜均匀放在脸和脖子上面。温柔地按摩往上圆的动作,直到它全吸进去……
而这还是翻译比较精准的部分了。
这种翻译钱进一眼看出来了,完全是业务水平差的结果。
李春天压根不懂语法,词汇量储备的也差,所以只能靠翻字典。
他先把一个个的单词含义查出来凑到一起,然后根据汉语语境进行拼凑。
这让他一个劲的摇头。
再就是孙美娟翻译了一款电子闹钟。
她翻译的一头包。
钱进看后觉得还不能怪她。
这可怜的姑娘太惨了,这电子闹钟的说明书虽然短但涉及到的功能是当下国人压根无法想象的。
比如这个闹钟有贪睡功能。说明书上说:当闹钟响起时,你可以按下贪睡按钮,将闹钟推迟一段设定的时间。
其实智能手机的闹钟都有这个功能。
可对于当下只用过机械闹钟的国人来说,他们甚至想象不出这是什么功能。
孙美娟翻译后的句子是:这个闹钟会打盹,闹钟响了的时候,你可以按那个按钮,把闹钟拖迟一段设好的时间,让它打个盹……
她自己也奇怪,还问钱进:“钱主任,这资本主义国家是用仆人当闹钟吗?为啥人睡觉的时候闹钟会打盹?”
钱进不知道作何解释。
他只好先解释了电子闹钟的构造和几个主要功能,然后介绍了‘贪睡模式’:“这是一种延迟叫起的功能。”
“比如你定了六点半起床但你当时起不来,那你拍一下这个按钮,它的‘贪睡’模式就开启了,这样它不叫了,可十分钟后还会再叫一次,直到把你叫醒……”
孙美娟听懵了:“啊?闹钟还能这样呀?”
李香则冲着钱进一脸崇拜:“哇塞,钱主任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其他人跟着问:“对呀,钱主任真厉害,这个都知道?”
钱进只好解释:“因为说明书上都给把这一切说的清清楚楚了!”
“好了,我先继续往下看。”
然后他就知道了。
孙健和大学生们还有李香、孙美娟这几个热爱学习的姑娘情况还算好的。
他们的翻译错误可以理解。
有些翻译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还有人没法从事翻译工作。
他念了一份翻译稿:“这个玩具有三个不一样的大声小声级别:小声、不大不小的声、大声。你能依照你喜欢的情况更改大声小声。”
“各位同志,我的各位同志哥啊,你们是进行专业的翻译啊,这不是咱在喝大酒吹牛逼,张开嘴随便咧咧,这用词必须精准!”
“这个玩具设有三个不同的音量级别:低、中、高。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调整音量大小——这很难吗?谷仁宝,你说这很难吗?”
谷仁宝讪笑着站起来,说道:“我、我当时确实,对不起钱主任,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回忆他的翻译结果再配合他笨手笨脚尴尬解释的样子,办公室里偷笑声不断。
有人低声说:“你们想象一下,要是这玩具进入咱供销社被你们买走送给家里孩子,然后孩子在玩玩具的时候,你们在一旁指着音量按钮说,宝贝,咱们把声音调到不大不小的声那一档……”
笑声大了好几个分贝。
钱进直接把翻译稿摔在桌子上。
都他娘把活干到这个水平了,你们还能笑出猪叫声来?
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赶忙收敛笑容低下头弯下腰。
他们以为要挨批评了,钱进最后还是努力保持微笑着说:
“我大概看过大家的翻译结果了,这样,大家先别灰心,我昨晚也试着翻译了一些资料,大家看看吧。”
说完,钱进拿出自己昨晚拍摄翻译并抄写下来的五份资料——他不敢展示的太多,否则就太惊人了。
五份资料传下去。
大家迅速传阅一看,顿时惊呆了。
相比之下钱进的翻译就一个词:专业!
他翻译的又多又好,语句通顺,用词准确。
不仅完整地表达了原文的意思,还在一些地方加上了恰当的注释,比他们辛苦一整晚的成果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那种专业感。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在供销总社都干了不止一年,平日里接触了不少新产品的说明书。
钱进的翻译和他们接触的专业说明书是一样的味道。
“这……这翻译得也太好了吧!”孙健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香也忍不住说道:“钱主任,你怎么能这么厉害?你、你昨晚翻译了五份资料吗?你好厉害哦!”
其他员工一看,这还等什么?
赶紧舔啊!
他们也纷纷称赞:
“钱主任,您的水平真是高超啊!我们真是望尘莫及。”
“向钱主任学习!”
“能跟着钱主任干,咱真是三生有幸,以后咱多多学习,肯定会有提升……”
钱进无奈的拍拍桌子:“行了行了,大家过奖了,我这也是摸索着翻译的结果。”
“没别的太多窍门,无非一个熟能生巧,再就是一个多多琢磨,多多下功夫。”
钱进接着说:“今天没有别的事,大家先别翻译了,我去找领导说明一下情况,尽量帮大家找点中英文通译资料,你们比对着看、比对着读,多学习总归有进步。”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学英语,咱们是外商办不是翻译办,外文阅读和外语沟通的能力要有,却不需要都有。”
“太好了。”程侠听到这句话激动的要鼓掌。
他都没把自己的翻译结果交上去。
他要脸。
钱进瞥了他一眼,失笑:“嘿嘿,大家别急着高兴,我是说不必每个人都要学英语,但每个人必须得学一门外语!”
“英语、日语、俄语、法语、德语,目前先进军这五个语种,你们自己选吧。”
“这事不着急,外语学习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兴趣培养也不是一天就能见效的,你们把语种选择工作放在心里就行了。”
有人壮胆问道:“那文件翻译工作呢?”
钱进摇摇头没说话。
他掐着一迭翻译资料直接去找韦斌了。
其实目前的翻译结果是他一早预料到的,否则他昨晚也不会加班加点的翻译了。
这次的翻译工作上,他就没指望手下这帮鸟人,一早计划了自己来负责这份工作。
但他不能白干活。
他要利用这个月的时间办点事。
这就需要韦斌点头了。
上午韦斌恰好没有开会,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一份文件。
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说道:“进来吧。”
钱进走进办公室。
他不来虚的,当即将翻译资料交给韦斌看,同时将科室的情况详细地汇报了一遍。
韦斌顿时皱眉看他:“你昨天怎么向我承诺的来着?谁还要给我下军令状?”
“怎么着,现在发现工作困难了?现在要来找我吐苦水了?”
钱进挺直身体说道:“领导,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想告诉您,我们科的同事们当下确实不堪大用,他们需要至少为期半年的学习才能派上用场。”
“根据我的调查发现,当前翻译工作能派上用场的大约是十个人,而不客气的说,这十个人的翻译能力加起来也比不上我。”
“所以我准备暂时靠自己的能力挑起翻译工作的担子,这些资料,全部由我来翻译!”
这话大大的超出韦斌的预料。
见多识广的社长一时之间都懵逼了:“诶我说钱进,你昨晚加班工作了是吧?你是不是没睡醒呢?”
“那可是上千份的商品说明书和介绍书,你要靠自己全翻译出来?”
钱进严肃的点头:“是的,领导,我要靠自己全部翻译出来!”
“而且时间不变,就是这个月的时间里——当然我不是完全靠自己,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我们科室有十来个同志能帮上忙,那我进行粗翻译,由他们对照辞典进行细节上的修缮。”
韦斌说道:“这肯定没问题,但是,我还得提醒你,那是上千份的资料!”
钱进平静的说道:“我想过了,每天干它二十来个钟头,睡四五个钟头,这样一天能够翻译出四五十份资料来。”
“只是如此一来我恐怕就没法负责别的工作了。”
韦斌下意识的说:“外商办暂时来看还不用开展别的业务,海关还没把相关工作分割出来,咱中央总社那边也没有选好要接触的外国公司名单……”
他摇摇头:“我觉得你这个想法还是不靠谱,你要累死自己?”
钱进满不在乎:“我年轻,能顶得住。”
“不过这样我不能浪费时间,所以我想向领导申请一下,能不能让我在部分时间里居家办公?”
“比方说我隔一天来上班一次,处理其他工作,其他时间我在家里,加班加点翻译这批资料。”
韦斌面色复杂,问道:“你要累死自己?”
“小钱,我的钱主任哟,你是帅不是兵!你得会统帅手下,你得会让手下人打仗,而不是全靠自己冲锋!”
钱进无奈的解释说:“问题是当下我的兵全是娃娃,敌人已经兵临城下,我让一群娃娃去送死么?”
“还不如我先自己撑住前线,给时间让他们成长,好歹等他们成长起来,才能为我所用。”
韦斌不说话了。
低头继续猛看这些翻译资料。
他看的是猛喝水。
都是些什么鸡脖子玩意儿!
他草草的翻过前面三四十份儿资料,等看到后面几份后放慢了速度然后抬头举起一张给钱进看:
“这是你翻译的?”
钱进点头。
韦斌掏出烟盒。
钱进立马上去点烟。
他眯着眼睛抽烟,足足抽了一支烟后把烟蒂使劲摁在了烟灰缸里:
“这个月你们科室要怎么开展工作,你全权负责吧,我会跟其他科室领导说一声,让他们好好配合你的工作。”
“不过你别太累了,我看出来了,咱单位以后外商工作得靠你挑大梁呢。”
“另外就是你注意好办公室的工作氛围,别给我放羊了!”
钱进内心大喜,立马说道:“领导您放心,外商办接下来得好好学习,我们的队伍散不了,只会更加精进!”
韦斌靠在椅背上点点头:“实在不行,你把翻译工作拖到下个月……”
“国庆节回来后,我一定把所有翻译资料都整理好交给您!”钱进斩钉截铁的说道。
韦斌默默的点点头,又对旁边办公桌上的秘书说:“我有两盒巴西的咖啡是吧?我喝不惯那玩意儿,但它能让人精力充沛一些,你找一下,交给钱主任。”
秘书立马开始寻找。
钱进急忙道谢。
韦斌摆摆手说道:“道谢是不必了,都为了工作。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居家办公有很多问题需要考虑,比如工作监督、与同事的沟通协作等。”
钱进说:“领导您放心,这方面我考虑过了。”
“我们科室两位副主任是靠得住的,另外我会定期向您汇报工作进度,遇到问题应该可以及时沟通解决。”
韦斌社长点了点头:“那你最好制定一些相应的制度,这方面我昨天见识过了,你是这方面的好手。”
“记住了,必须得确保好单位里头你们科室工作的顺利进行。这样你回去后,把具体的方案写出来,我们再讨论一下。”
钱进连忙点头:“好的,韦社长,我这就回去准备。”
他轻松愉快的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他笔挺的背影。
韦斌有些羡慕:“这年轻人,嘿,真有个年轻人的样儿!”
回到外商办,钱进立刻召集手下重新开会。
他把自己与韦斌商量的结果说了出来:
“同志们,韦社长同意了我提出的方案。”
“接下来,我们就要按照这个计划执行。”
“我希望在后面的时间里,大家能抓住这个月的相对空闲机会,然后努力学习,提升自己的能力。”
“以后肯定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如果这次的机会你们没有抓住,那以后业务能力不够,可就别怪我往外清人了!”
孙健赶紧发挥他狗腿子的作用,第一个站起来说:“钱主任,我们一定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其他员工现在算是明白了,他们盯着孙健就行了,孙健怎么说他们怎么响应:
“钱主任,我们会好好学习的!”
钱进领着程侠、孙健制定了自己不在单位时候,两人分工监督同事工作和临时遇到问题与他沟通的方案。
这事挺简单的。
钱进新住处是有电话机的,办公室电话可以直接打过去,双方联系很方便。
将临时工作制度和问题解决方案交上去审核没问题,钱进的好日子就来了。
居家办公!
他之所以要这个居家办公时间,是因为他还得忙活其他事。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事。
(本章完)
第220章 劳动突击队四个五年规划
第220章 劳动突击队四个五年规划
翻译机一开。
钱进火力全开照着屏幕上的汉译内容开始狂抄。
抄的是手腕酸疼。
他这次不修改了,翻译内容是什么就算什么,精修工作都交给孙健带领的精修小组。
白天他不用去上班,先睡到自然醒,然后左边跟着张爱军、右边跟着黄锤出去溜达着找吃的。
吃饱喝足,今天白天的工作开始了。
他去了泰山路居委会的劳动突击队办公室。
之前下乡加上回城后忙着收拾外商办的情况,他没怎么来居委会。
如今进入劳动突击队办公室,那股子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顶到他头疼。
钱进挨个推开掉漆的窗户。
温热的秋风灌进来,总算让办公室的气味好转很多。
在张爱军的通知下,几个在外工作的队长风风火火的赶回来。
一条肥壮身影以乳燕投林的架势冲他来了个玉燕投怀……
钱进面容失色赶紧后退:“嘿,老徐?你这孙子怎么翘班了?”
徐卫东张开双臂要跟他抱抱,被他避开后很不满:“你怎么个意思?咱同志相见不应该热情拥抱吗?你怎么还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钱进甩手:“麻溜的滚蛋。”
“话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今天翘班了?”
徐卫东哼了一声:“我是我们单位上半年的工作积极分子,怎么可能翘班啊?”
“昨晚我上了夜班,今天休息,本来跟二队去扫落叶来着,听说你要组织干部开会我赶紧过来了。”
“哟,徐卫东同志这觉悟高啊。”钱进指着他哈哈笑。
陆续赶来的石振涛、米刚、苏昌顺等队长也笑了起来。
说说笑笑之后,人齐了,该开会了。
现在劳动突击队一切正规,要开会了,办公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简单的文件和记录本,一人还端了个搪瓷茶杯。
钱进打开盖子看了看,笑道:“里面还真有茶叶?”
朱韬指向徐卫东:“这是领导的功劳。”
徐卫东解释说:“我们单位时不时就会抓到一些违禁分子,有的东西被查获后送入仓库,有些东西不便入库然后你懂的。”
钱进肯定懂。
打投办为什么那么遭人嫌弃又被人艳羡?
因为里面油水太多了!
钱进点点头,说道:“行吧,那咱们正式开会,开始严肃起来了。”
“咳咳,同志们,人都到齐了吧?”
钱进环视四周,眼神里开始带上了威压。
其他人这时候敏感的注意到。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管是在甲港搬运队还是下乡去自店公社,钱进一直在领导岗上。
如今回城进总社他依然是领导岗,而且频繁给下属开会,如今开会时候不自觉便带上了官威。
“到齐了。”苏昌顺回应道。
他现在是劳动突击队的骨干力量。
随着朱韬、赵波、米刚、石振涛等人分别去负责人民流动食堂、人民流动修理铺、治安突击队等主要部门,劳动突击队这边就是他带队了。
平日里也是他负责队伍的日常管理。
“那好,我们开始吧。”钱进清了清嗓子,翻开记录本。
“我这半年来很忙,没怎么管理咱们劳动突击队,但劳动突击队是咱们的大本营,工作必须重视,队伍必须带好。”
“这方面老苏和石头费心了,你俩干的不错,魏主任特意向我表扬过你俩。”
苏昌顺和石振涛点头。
钱进继续说:“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是讨论两件事:一是劳动突击队的发展计划,二是人民流动食堂等各企业的情况汇报。”
“然后先从第二项工作开始吧。”
朱韬是人民流动食堂的负责人,自然率先发言:“钱总队,那我先汇报人民流动食堂的情况吧。”
“自开办以来,服务三轮已经增加到了六辆,本来还可以继续增加,但进入夏天后,不管是麻辣烫还是鲜汤煮的生意大受影响,我们就减慢了收购三轮自行车的工作。”
“然后流动食堂的服务员数量增加到了78人,其中多重岗服务员是38个,这些人全是咱老队伍里的老弟兄。”
“另外这半年来是烧烤摊在起主要的盈利作用,一共二十个烤炉,服务街道已经辐射了全城区,主要在城南区和城东区。”
“上半年的财务报表已经给你看过了,我还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钱进摆摆手:“说说第三季度吧。”
朱韬翻开笔记本:“第三季度快结束了,还是烧烤摊当主力,总盈利是二十二万六千八百块……”
徐卫东听到这话大吃一惊。
他知道人民流动食堂现在是日进斗金,但没想到盈利能力如此恐怖!
石振涛等人也是头一次知道详细的财务数据。
钱进要求朱韬负责财务工作,然后其他人不准过问,朱韬也要进行保密。
所以他们表情同样很精彩,彼此对视一眼,脸上全是亢奋之色。
朱韬报告了财务数据。
米刚补充道:“今年夏收和秋收时节,咱们的人民流动食堂照例进行过支农工作,这事还登报了。”
他把剪报交给钱进看。
钱进满意的点头:“好,人民流动食堂是我们的招牌企业,必须得搞好它。”
“咱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以后不止这一个企业,当然这事不着急说,我先简单介绍一下。”
“自古以来,衣食住行四大项关系着老百姓的生活生存,而民以食为天,咱们以餐饮行业进军,以后还要涉及到衣、住、行三个产业。”
“四个产业,我是计划分四个五年来进行。”
“第一个五年重点发展人民流动食堂,开始进入并初步发展‘衣’行业。”
“第二个五年呢,重点就是发展衣行业了,然后进入行行业。”
“第三个五年重点发展行行业,进入住行业,第四个五年咱们把住这个行业给吃透了,再用第五个五年把四大产业给整合起来!”
众人听着他夸夸其谈全懵逼了。
这想的也太远了。
同样也太不可思议了!
徐卫东忍不住问道:“钱老大,你认真的啊?咱这可不是单位里头开会放卫星,咱都是搞实打实的工作。”
钱进说道:“我这就是实打实的。”
“当然,我明白你们现在的想法,觉得不可思议嘛,觉得不可能做到嘛。”
“可是问题来了,在人民流动食堂办起来之前,如果我说用不了一年时间,咱做‘饮食’企业能做到一个季度盈利三十万,你们会信吗?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吗?”
几个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朱韬说道:“肯定不信。”
“我现在都有点不信,”苏昌顺轻叹一声,脸上带着些不可思议,“咱的人民流动食堂这么厉害啊?”
钱进说道:“这算什么?现在是小打小闹,第一年都是小打小闹。”
“第二年开始要开店,第三年开始建厂,从第三年开始,咱们在饮食行业才算是踏上正轨!”
赵波下意识的说:“钱总队,咱们人民流动食堂的精髓不是在‘流动’两个字上吗?你说咱们要开店甚至建厂?”
钱进无奈的笑了:“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人民流动食堂的精髓自然是在流动上,可问题是,谁告诉你们,我们的餐饮企业就是人民流动食堂?人民流动食堂是前锋而已!”
“算了,你们全给我学习,我以后给你们找点资料书,都给我好好学习!”
朱韬弱弱的说:“我们愿意学习,可是钱总队,咱们想要开饭店恐怕不行吧?甚至还要建工厂?政策上……”
“政策上会允许的。”钱进摆摆手,“我在什么单位?供销总社的外商办!”
“关于政策问题不需要聊,聊了也没用,你们听我的安排就行了,我肯定能得到你们得不到的信息。”
“来,继续聊你们能接触到的东西,朱韬你再详细说说目前咱们人民流动食堂遇到的困难和问题。”
朱韬想了想说道:“最大的问题还是场地和设备。”
“现在咱人民流动食堂人数增加的很快,那个设备需求大、增加数量多,然后搞的现在那个小仓库就显得很局促了。”
“其次是燃料问题,煤炭供应不稳定啊,这样不管是炖煮还是烧烤,全都有点问题。”
钱进说道:“两个问题都好办,这些问题我们可以逐步解决。”
“场地问题,我跟魏主任商量,现在咱们小集体企业归属于街道,街道得为咱们解决困难。”
“燃料问题,你们要尝试使用煤气灶来进行炖煮工作了,烧烤要用炭,这是没办法的,这个我找人来搞个特殊渠道需求……”
讨论完了人民流动食堂又讨论人民流动修理铺和治安突击队的工作。
后两项工作简单,讨论结束后,钱进站起身,在办公室后墙上的小黑板上写下“扩编”二字:
“来吧,同志们,咱们的劳动突击队现在取得了不少成绩,但也面临新的挑战,最大的挑战你们之前提过了,人数!”
“所以今天的重点是讨论扩大队伍的问题,石队长,说说现在咱们劳动突击队人员组成。”
石振涛拿出记录本,开始汇报:“今年截至目前,我们已经接纳了55名新队员,全部是知青。”
钱进说道:“又增加了55个人啊,我记得去年我刚入队的时候也就这个人数,现在整整增加了一倍。”
“确实够快的。”其他人笑起来。
对于队伍的壮大并且他们还能养活这么大的队伍,大家伙挺得意。
米刚说道:“其实要想扩编的话简单,今年回城的知青特别多,这帮人在乡下吃不了苦头,借着高考的名义往后跑。”
“真是什么理由都出来了,反正能回来就行,还有不少人是偷摸着跑回来的……”
“治安突击队现在有个任务就是查黑户。”石振涛摊开手,“上级单位给治安所下命令,把未经许可私自跑回来的知青抓回去。”
“可咱都是一条街道的老住户、老邻居,怎么抓?治安所不愿意碰这个屎盆子,就让我们去负责,草,我们更不管!”
钱进笑道:“别管,千万别管!”
“咱们本身就是知青,阶级斗争不分对错只分阵营,咱们永远不能背叛咱们的人民群众阵营、知青阵营,还有,无产阶级工农联盟阵营!”
徐卫东指向朱韬面前的账本问:“咱还是无产阶级阵营啊?”
朱韬赶紧把账本收起来瞪了他一眼:“钱总队说是那就是呗,你怎么那么多话呢?”
徐卫东要怼他。
钱进伸手指向两人示意他们停战:“咱们的小集体企业确实赚钱了,以后还会赚更多钱。”
“可是,这些钱我不会用在我自己身上也不会单单用在咱们队员身上,我会以合适渠道流回咱们的无产阶级。”
“这件事同样不着急聊,甚至现在不方便聊,但你们都记住了,我们永远都是无产阶级工农联盟的一员就行了!”
靠着对未来的预知和商城的存在,钱进知道自己将来有能力搞一个商业上的庞然大物。
他也肯定会搞出这个庞然大物来,然后用这个庞然大物去收拾那些吃老百姓肉、喝劳动人民血的资本巨鳄。
这些不能聊,他只能自己去默默的执行。
于是他继续说:“还是谈谈扩编问题,现在人手不够,我们要招人。”
“但是,宁缺毋滥!劳动突击队不是垃圾堆,不能什么东西都接收,我们只收信得过的、确实值得接收的那些同志。”
石振涛搓着手上的老茧,有些为难:“那这样扩编很难,现在咱街道上待业知青多的很,想进入咱们劳动突击队的人更多。”
“实际上这事东子一直给压着呢。”徐卫东说道。
钱进试探的看向他。
他冲其他人点头:“跟钱总队说说呗。”
米刚说道:“嗨,很简单的事,现在谁不知道咱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牛逼?所以很多人都想进来。”
“尤其是看到周山湖这个劳改犯都进来了,还干的有声有色,很多人更眼红了。”
“但钱总队你下乡的时候说过了,劳动突击队要严防死守不准随便进人,所以我们努力卡着呢。”
“问题是我们这边也都有亲朋好友天天上门来找我们走后门——哎,反正弄的挺乱的,弄的我们挺为难的。”
“后来王东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劳动突击队要进人必须他审核,他审核不通过绝对不准进,否则他就去打人,这样总算把人群给挡住了……”
钱进不知道这件事。
但在人民流动食堂开始营业后,他就知道泰山路劳动突击队会成为热饽饽。
这种情况下会有大量待业青年想要进入劳动突击队。
于是钱进就抬高了准入门槛。
另外不管有没有特殊技艺和劳动技能,只要加入劳动突击队,那队员必须得先去劳动岗干活,且是六个月起步,最长要永远留在劳动岗。
即使这样,依然有大量待业青年想进入劳动突击队。
他们都看中了劳动突击队的高福利、高待遇。
然而先不说劳动突击队能不能吃下这么多人,就算能吃下也得严格审核,钱进只要靠得住的人才。
这样他没办法,只好再设卡由自己审核,但他用下乡自店公社上班当拖延借口,卡住了一大批人员。
后来慢慢的,送到他手里的名单上人员数量开始减少,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拖延战术奏效了,没想到中间有王东给他分担火力。
徐卫东解释说:“咱们王保卫说,你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以后跟街道居民打交道的地方太多,可不能让你坏了口碑和人缘。”
“这样好事你来干,好名你来担,坏人他来当,坏名他承受。”
“反正他以前口碑就不好,现在又在保卫科上班,更不在乎咱街道的人对他态度好不好,于是他就给挡住了这些人的前仆后继。”
钱进点点头:“东哥做的好。”
“即使咱们现在想要扩编,也不能什么人都往里扩,依然要严防死守。”
“可是,这样怎么扩编?”其他人为难。
钱进说道:“很简单,这次我要女同志,咱们劳动突击队几乎都是男同志,那有没有靠谱的女同志要加入呢?”
“有,肯定有。”苏昌顺说道,“我手头上有二十多个靠得住的女知青想加入突击队。”
然后他声音低了下去,“可咱们都是力气活……”
钱进笑了起来。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文件挨个发给在座的队长。
《人民服装加工厂筹建方案》。
标题是用钢板刻印的,油墨刚干透不多久。
“新业务。”钱进的手指敲在纸面上,“把女同志组织起来,开始办服装厂。”
屋里鸦雀无声。
朱韬、徐卫东一起看向他:“这就开始了进军衣行业了?”
钱进说道:“对,现在开始,不过开始打地基。”
米刚为难的说:“钱队,咱身边不少人在国六厂上班,您父亲也是国六厂的老同志,咱应该都知道要搞服装加工厂多困难。”
“缝纫机哪来?布料哪来?针头线脑哪来?甚至,厂房怎么办?”
“物资来源我解决。”钱进从包里又摸出几张批条。
众人一看,肃然起敬。
市二轻局的设备调拨单、纺织厂的边角料处理许可、百货公司的针线供应证。
每张证上都盖着鲜红的公章。
石振涛一把抓过来,看后哈哈一笑,大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嘿,钱总队你神了!这些条子……”
“别高兴太早。”钱进喝了口茶,“厂址还没着落呢。”
看到了办起新业务的希望,众人便开动脑筋解决困难了。
朱韬问道:“咱们泰山路38号怎么样?那是你们供销总社一个旧仓库!”
“就在街道小学后面,三百多平,门窗齐全,靠着电线杆很近,拉电线肯定方便。”
几个队长立刻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徐卫东算面积,赵波估水电费,苏昌顺甚至开始规划缝纫机怎么摆放。
只有石振涛皱着眉头:“钱总队,这个仓库的情况我还真是知道,好几个单位盯着呢,都打算要到手里改成集体宿舍安置自家单位员工的回城知青子弟。”
钱进把搪瓷缸里的茶一饮而尽,茶叶梗粘在缸底:“我去谈。”
“我们供销总社的财产,我作为自己人肯定还是有一些优势的。到时候以劳动突击队名义租赁,挂靠居委会当下属集体企业。”
“总之,硬性条件好解决,供应链我都能搞定,最重要的还是人!”
“这些女知青都经过调查了,她们有技术专长的不多,但都是勤奋好学的年轻人。”苏昌顺继续聊登记在册的备用女知青人选。
“她们是我优中选优,选出来的人才,学习能力强,对新事物接受快。”
“就是因为咱劳动突击队要干脏活累活,加上还要去治安突击队值夜班,我觉得女同志不合适才把她们卡住的。”
石振涛笑道:“老苏其实是怕劳动突击队里突然多了一帮女兵,男女搭配在一起容易出岔子,你又不在城里,我们可能管不了。”
苏昌顺老老实实的说:“是,这才是最大的担心。”
“咱队伍里还是年轻人居多,很多人没结婚,到时候在队伍里头搞对象怎么办?”
“正经搞对象还好说,要是不正经的搞呢?到时候咱劳动突击队得跟着坐蜡!”
这事也是个问题。
钱进思考片刻,说道:“开始接收女同志当队员吧,咱们的队伍总归需要新鲜血液,更需要多元化人才,然后开展多元化的产业。”
“在未来几年里,从政治工作和生活上来说,接纳知青是正确的方向,但要做好指导和帮扶工作,你们有什么具体想法?”
苏昌顺用钢笔帽敲了敲桌子说:“这事我还真琢磨过,钱总队,咱们这事首先有个问题,女同志入队以后,还要不要去一线劳动?”
钱进断然道:“需要,这是硬指标,不管男女都要这么做。”
“这样恐怕很多女同志就不愿意加入劳动突击队了。”朱韬为难的说。
徐卫东一拍桌子说道:“这不就正好吗?咱们劳动突击队需要的是能干活、肯吃苦的队员,不是想来蹭架子、搭顺风车的懒汉懒婆娘。”
“她们要是接受不了一线工作,那就正好别来咱队里。”
钱进说道:“是这样,她们肯定要进行一线的劳动。”
“还是进行新老队员适当搭配?”苏昌顺问道。
钱进点头。
赵波说道:“老队员带新队员,既传授劳动技能,又传承劳动精神,这不是咱们一贯的政策吗?”
苏昌顺叹气说:“没那么容易的,老话是说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可男女搭配更容易出乱了……”
“这样话题又转回去了,”钱进打断他的话,“我的意见是不能因噎废食,大白天的集体劳动,能有什么乱子?这个不要担心了。”
苏昌顺继续说:“我了解过女知青,是,她们刚从乡下回城,不愿仅仅局限在家长里短的生活中,她们渴望参与集体活动,渴望自己赚工资养活自己。”
“如果让她们做裁缝,那她们估计是乐意。”
徐卫东感兴趣的问道:“对了,咱们要做服装加工厂,那怎么赚钱啊?”
朱韬想都没想的说:“很简单,肯定是从基础服装做起,比如工装、学生校服、居民日常服装这种东西。”
“我二姨在国六厂上班,她说这些东西需求量大,而且技术门槛低,咱们干的话应该没问题。”
钱进说道:“不,咱们不生产这些东西。”
几个队长再度吃惊。
钱进笑道:“具体生产什么服装我卖个关子。”
“但就像咱们人民流动食堂冬天从麻辣烫入手、夏天从烧烤摊子入手一样,我要生产的服装,必然会热卖!”
他现在是间隔上班。
居家办公一天,然后去单位上班一天。
现在一周上班六天,两边正好可以各待三天。
钱进去了单位先把学习资料复印件分给员工。
他跟筹建组时期不一样,采用强制学习、严格考核的方案来对待员工学习工作。
开会讨论定下学习进度,然后每个礼拜都进行考核。
考核成绩跟福利挂钩,成绩优秀则福利多,成绩不合格则福利减少。
连续三次考核不合格,钱进就往外清人,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这事是得到了韦斌支持的。
毕竟他作为社长很清楚外商办将来要承担的巨大责任。
现在外商办在供销总社里闯出了一些名声,连带着钱进名声也起来了。
毕竟得到社长许可居家办公的领导,他是唯一一人。
再一个他的专业能力也在单位传开了。
这样等9月14号下了班,钱进直接去后勤办副主任王忠强家里拜访的时候,王忠强对他很是客气:
“哟,钱主任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这是有什么工作安排?”
钱进放下带来的包,又笑着递上一包烟:“王主任,好久不见了。这不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吗?”
王忠强一边接过烟,一边招呼媳妇给钱进泡茶:“说吧,什么事?咱们之间都是同事,还有好什么客气的。”
他嘴上说的痛快,可眼睛瞥了下放在地上的包,有点犹豫不定。
夜猫子入宅,无事不来啊。
肯定没好事!
钱进切入主题之前先迂回了一下。
他打开带来的包,将一台录音机展示出来。
松下rx-5030f单卡收录机!
这是钱进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款神器。
这台录音机在今年已经上市,所以即使有懂行的人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疑问,顶多猜测王忠强在海关方面有关系,搞到了一台国外录音机。
甚至都不用类似猜测,供销总社后勤副主任这个级别,家里有一台国外产的录音机还不正常?
其实很不正常。
松下rx-5030f单卡收录机如今正在美日市场里兴风作浪,它是收录机市场上的革命性产物,造型比较小但外观很美观。
整体来说机器方正造型配白色面板,带有烤漆,非常漂亮,然后它还采用了镀铬旋钮与led电平表,白天晚上一样能轻松操作。
同时这机器立体声录音与超重低音增强,适配流行音乐播放。
还搭载了ab自动翻面技术,这样磁带播放时就不需要去手动操作了,基本上不会卡带。
诸多优秀功能集于一体,这台机器自然可以在市场热卖。
最重要的是这机器支持国际电压切换,从110v到240v它都能变压使用。
钱进知道王忠强作为后勤领导家里不缺东西,可是他绝对得不到如此先进的录音机。
此外钱进还带了一些果当伴礼。
全是超甜的俄式果,奶咖啡巧克力,反正在商城很便宜,但在当下的国内即使是供销社也没有类似果销售。
王忠强识货。
钱进把礼物一展示,他这边坐立不安。
他想收下礼物,可钱进的职务比他还高,是外商办的正职主任。
这种情况下,钱进来找他帮忙还送上重礼,那这得是多大的忙?
他当场有些害怕了。
钱进喝着茶又跟他闲聊几句,这才切入主题:“王主任,您是知道的,我除了在咱单位当主任还在我们泰山路上管着劳动突击队。”
“实话实说,现在我们劳动突击队发展得越来越快,队伍越来越大,这是没办法的,您清楚现在回城知青和闲置青年数量多吓人,对吧?”
“我们没办法,响应国家和中央号召,解决回城青年和城内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于是现在想扩大规模,增设个服装加工厂。”
“机器和工人什么的都已经到位了,现在就是场地有点发愁,不过很巧,我知道咱供销社在泰山路上有个旧仓库空着?”
王忠强听后先松了口气。
原来是想要租赁个仓库,这不是大事。
他想要端架子打官腔,结果正要开口,旁边的钱进在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这目光让他菊一紧。
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可不是平头老百姓,而是职务比他还高的领导。
于是他立马反应过来,放弃打官腔而是实打实的说:“钱主任,这仓库不好弄,是,首先我得承认是有这么个仓库。”
“不过它有两个问题,第一是危房,为什么我们后勤早就不用它了?因为没法用了。”
“危房不怕,我们加固就行。”钱进早就想好了对策,“我们突击队有木工、泥瓦匠,加固一个小仓库不成问题。”
“关键是有个稳定的场地,不然我们的工作不好开展。”
王忠强沉吟片刻:“加固没问题,但你得按规矩来,得经过安全验收,否则后头出点事,咱们供销总社会被牵扯进去。”
“另外我得说第二个问题,市里正在规划那片地,所以好几个单位都在盯着呢。”
钱进会意地点头:“难怪那仓库明明已经成为危房了,还有好几个单位想租赁下来改建成集体宿舍,原来是打着政府规划赔偿的主意呢。”
看到他一点就透,王忠强松了口气:“对,是这么回事。”
“一旦仓库改建成集体宿舍了,先别说有没有人住,但凡政府要规划拆迁,那就得补偿同样规模的集体宿舍。”
钱进说道:“那我们更得租下这仓库了,不能让这些单位占国家的便宜,薅集体的羊毛。”
“我可以向你承诺,一旦政府需要使用那块土地,我们配合搬走,绝不会向政府索赔!”
王忠强得到他的承诺后更是轻松:“好,好,钱主任快言快语,咱们都是老同事,我要是不帮你一把那真是说不过去了。”
钱进说道:“我们劳动突击队先租赁上三年怎么样?”
王忠强大方的说:“按照五年合同起步吧,后续要是政府主动给予补偿,那五年合同比三年合同的好处多一些。”
“至于租赁价格?那就是市价的一半吧,谁让咱们是老交情呢。”
王忠强拍板定价,随即又笑嘻嘻地补充,“不过加固的费用得你们自己出,这个可不能省。”
“没问题!”钱进爽快答应,“谢谢王主任支持,那明天我就安排人去找您办手续?”
王忠强说道:“没问题,去找我就行了。”
“别怪我婆婆妈妈,钱主任,您可一定得把仓库加固好再开展工作,那仓库确实没法用了,这也是虽然有单位盯着却没有很用心盯着的原因。”
这点用不着他叮嘱,钱进自然上心。
他可是直接责任人,怎么可能会把劳动突击队的队员扔进危房里去冒险?
第二天米刚去办手续。
现在租赁手续很简单,签订合同盖上章就算完事,甚至不用缴纳租金。
只要在合同履约期间内,什么时间缴纳租金都行。
场地有了。
劳动突击队上下颇为兴奋。
又是一个可以大展身手的机会出现了。
钱进当天下班后把邱大勇喊了过来,他手下有泥瓦匠和木匠工匠,钱进准备把他们编入劳动突击队。
不管当下还是未来,劳动突击队都需要建筑工人和专业工匠。
毕竟按照钱进计划,他们未来是要成立房产开发公司的!
(本章完)
第221章 钱总队衣锦还楼
第221章 钱总队衣锦还楼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市区街道上,将整座城市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秋风吹过,泰山路两旁的梧桐树沙沙作响。
钱进回到筒子楼,一楼的集体灶里飘出了饭菜的香气,有中年妇女正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清脆而熟悉。
这一幕让他分外感慨。
去年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第一顿饭便是在集体灶做的。
有集体灶的筒子楼生活自然比不上他现在带独立厨房的洋楼复式房子,可是仅仅从观感来说,还是筒子楼更好。
集体灶总能带来人间烟火气。
走进楼道里,好些人家门口的炉子上在煮饭,整栋楼都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不时从各个房间里传出,再加上此起彼伏的炒菜声、锅铲与铁锅的碰撞声,钱进觉得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市井生活声音。
之前下乡半年,回来后便晋升搬走,此时再回筒子楼他心里真挺感慨的。
刚上楼就听到一阵热情的招呼声:“诶?小钱,你怎么回来啦!”
隔壁王婶正端着一篮子刚洗好的衣服,看到钱进,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钱进也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年头城里筒子楼住户跟21世纪商品楼住户不一样,家家户户低头不见抬头见,矛盾多可打交道更多,所以相处的跟农村邻居似的。
钱进以前自己住的时候跟邻居打交道不多。
可前面半年他下乡,魏清欢住205,平日里邻居们没少给她帮忙。
这样女老师跟邻居们相处出了感情,耳濡目染之间,钱进跟邻居们感情也浓厚很多。
“王婶,好久不见。”钱进笑着回应,帮忙接过王婶手中的篮子。
王婶一把将篮子夺回去:“嗨,里面一点衣服,我自己拎着得了,你现在是在供销总社当领导啦?平日里工作累不累?多注意休息。”
“确实要注意休息,我听广播上说,现在各所大学提出了一个新口号,叫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乘凉后准备回家的吴大爷笑道。
钱进跟吴大爷点头打招呼,又问王婶:“您这是刚洗衣服呢?”
“是啊,这不,儿子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得提前洗好晾上。”王婶指了指楼道里已经挂上的几件衣服说道,“对了,小钱,你们两口子以后不回来住了?”
吴大爷接话说:“还回来住这个干啥?小钱现在在供销总社当干部呢,他去住咱泰山路的干部楼了,是吧?”
这话倒没有讽刺之意,老头就是在传达自己乘凉时候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钱进解释说:“我们单位领导来了一趟,看我这边大舅子小外甥女的人不少,就给分配了个房子过去住。”
“主要是为了工作方便,那边房子里安装了电话机,我现在有时候需要居家办公,得靠电话机跟领导同事联系。”
“什么叫居家办公?”吴大爷奇怪的问。
钱进将自己当下工作进行了解释。
吴大爷听后很震惊:“你还懂洋鬼子的文呢?能跟洋鬼子说话?他们说的可都是鸟语鬼话……”
“嘿,什么鸟语?”一楼李大爷提着个鸟笼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钱进也停下脚步,笑容满面地说道:“哟,咱们这大忙人钱总队回来啦!你到底是下乡工作了还是怎么着?我怎么最近听人说你是调回城里当官了?”
钱进尴尬的笑:“当什么官,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吗?”
李大爷听到这话顿时指着他冲其他两人说:“嘿,就是这个味,领导都是这么说话的。”
大家笑了起来。
钱进赶紧换话题:“李大爷,好久不见,你这玩上鸟了?”
李大爷举起鸟笼子冲着里面的鹦鹉嘬了嘬嘴,然后解释说:“我大孙子给弄回来的东西,刚养没几天,养着玩、养着玩。”
“是嘛,我看这鸟养的不错,小勇是个好青年,刚上班赚工资是吧?你看就知道钱给你买东西了。”钱进顺着李大爷的话说道,“大爷,您身体咋样?”
“嘿,我这老骨头还硬朗着呢,现在和这小鸟作伴,可快活了。”李大爷笑着说。
他把话题转移到了孙子李远勇身上,满脸得意洋洋。
李远勇今年运气好,被分配去了食品厂,这是好单位,全家都挺得意。
老邻居们在外面聊天,声音引来更多人。
一楼有两口子从房间里出来,看到钱进,男子冲他招手开口便说道:“钱总队,你是领导干部,你说话有分量,那你过来给评评理。”
“你赵嫂子最近也不知道咋回事,买东西总是大手大脚的,我这点工资,哪经得起这么啊!”
赵嫂子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撇着嘴说道:“我怎么大手大脚了?家里好多东西都用完了,我不得买点回来啊?”
“再说了,现在供销社物资紧张,多买点储存起来怎么了?”
说到这里,赵嫂子眼睛一亮看向钱进:“小钱,我听魏主任说你现在在供销总社里也当上主任了?”
“你是内部人,肯定知道情况,现在你们供销社物资供应是不是紧张?”
钱进感觉有些棘手。
清官难断家务事。
何况他还算不上清官,这样他只好讪笑着说道:“大哥、嫂子,我先说一句,家和万事兴呀。”
“那什么,嫂子如果你家里缺东西了,那你该买就得买,否则的话没必要屯物资。”
“我们单位里现在不是物资匮乏,是正在改革,然后物资供应工作上有一些调整,为了避免出差错才收紧了供应链。”
“你们等等就行了,估计今年年底吧,一切会正常化。”
汉子一听这话立马拍手又摊手:“你看你看,人家钱进这不是说了……”
“说什么说?是说了,家里东西没了就得买。”赵嫂子泼辣的打断丈夫的话。
汉子不高兴,嘟囔说:“你这买得也太多了吧,都快把家里塞满了,还买!”
“你看看咱楼里其他人家,人家都省吃俭用的,你就不能学学?”
钱进看着他们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缩着头想走。
他后悔回来了,早知道直接去办事。
这次回筒子楼他没事干,就是看一下204和205两间房子,这两间房子他有用处。
再就是给楼上四小送文具、送学习资料。
结果,他正事一点没办,被老邻居们逮住了,开始家长里短的絮叨。
钱进想偷偷溜走。
却被汉子随手给捞住了。
这样他一看走不脱,那没法反抗只能享受。
所幸,他觉得偶尔经历这种极具年代特色的筒子楼家长里短也挺好的。
于是他就开劝:“周大哥、赵嫂子,你们都别吵了。”
“现在国家形势越来越好,供销社物资供应上以后肯定会更多更好,到了明年估计你们还能用上我们科室从国外引进的商品呢。”
“所以赵嫂子你别着急储备物资,然后买东西的时候,也得多考虑考虑家里的实际开销。周大哥你也体谅体谅赵嫂子,她平时操持家务可不容易……”
和稀泥大法,永不过时。
其他老头老太的跟着和稀泥,主题就是刚才钱进说的那句话。
家和万事兴。
钱进现在在泰山路很有威信,小筒子楼里的住户都以是他邻居而骄傲。
可惜他彻底搬走了,让骄傲了没多少日子的邻居们没地方可骄傲了。
于是这会发现钱进回来,本来在家门口炒菜的人也不炒了,都来跟他打招呼。
放学后在外头疯玩的四小一听他们的前进叔归来,赶紧往回跑。
刘大甲看到钱进,兴奋的蹦蹦跳跳:“前进叔你可算回来啦,我跟你说,现在咱楼里可热闹了!”
“怎么热闹了?”钱进笑着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祝二哥和宋姐姐都考上大学啦!”刘三丙更是兴奋,围着他跟小狗一样转圈。
“是嘛,那可真是太好了!”钱进应付一句又盯着四人看,“人家考上大学了,你们呢?”
“现在你们学籍解决了吧?那你们上学了吧?现在是新学期刚开始,你们四个放了学就在外面玩?没有做作业?”
听到这话,四个人里有仨倒吸一口凉气。
刘三丙惨叫一声‘完蛋了’,转身又往外头跑。
钱进无奈:“回来,我又没打算揍你们……”
“我大哥二哥要揍他。”刘四丁幸灾乐祸,“我们放学没回家,带着书包跟261号楼那帮小子赌弹珠,然后大哥二哥让我跟他看着书包……”
“你他娘也知道我是让你俩一起看的书包?”刘大甲勃然大怒,撸起袖子伸出大巴掌,“你以为我俩就揍他不揍你?”
刘四丁强硬的说:“凭什么揍我啊?刚才往回跑的时候我已经跟阿毛说了,让他待会把书包给我们送回来!”
刘大甲脸色舒缓,没好气的说:“那你不把老三喊下?他肯定以为你把我们书包给落下了,这是着急回去找书包呢。”
刘四丁淡然说:“他就是这样,总是丢三落四,我们老师总拿这个批评他,但他也不长进。”
“这次我给他个教训,看看他以后做事是不是还这么丢三落四。”
吴大爷看的乐呵:“老刘家祖坟冒青烟呀,这小老四以后准有出息。”
钱进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第一次接触四兄弟的时候就发现了。
龙生九子,九子不同。
其中老三和老四差距最大,这双胞胎兄弟当初在娘胎里的时候,好像俩脑子都长刘四丁脑袋里了一样。
刘三丙跟刘四丁比起来,多少显得有点不机灵了。
钱进要打听刘四丁的学习情况,有住户闻声而来:
“哎呀,钱总队您可算是回来了,您可得常回来呀,有个事我得找您反映,也只能向您反映。”
“咱这筒子楼你知道,排水管道有问题,前两天一场秋雨这不又有点堵了。现在每到水房用水多了,污水就到处流,脏得不行。”
钱进问道:“劳动突击队没来通?”
住户皱着眉头说道:“通来着,可是管道不行,通了以后还是堵,所以大家都希望能换一下管道,可一直也没个动静。”
钱进确实没办法了。
换管道那不是劳动突击队的工作。
超纲了。
但他还不能不表态,说道:“这个事儿得重视起来,污水横流不仅影响大家的日常生活,还容易滋生细菌。我回头找相关部门反映一下,争取早点把这个问题解决。”
说完以后他愣住了。
这话——纯粹是打官腔啊!
他什么时候打官腔打的这么利索了?
然而他仔细品味,悲哀的发现有时候不得不打官腔,就拿现在这件事来说。
他是街道突击队的队长,可小区楼房管道更换这种事,他哪能解决的了?
但他也不能两手一摆袖手旁观,最终只能选择打官腔安抚当下邻居们的情绪。
还有邻居大声说道:“钱总队,你回来了那我得说一声,咱们这楼的公共厨房卫生一直是个大问题。”
“最近秋后反热更严重了,垃圾堆得到处都是,苍蝇蚊子到处飞,大家做饭都觉得难受。”
有人嘿嘿笑:“你看你是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能不能让咱老街坊跟你沾点光?你安排劳动突击队过来收拾一下嘛。”
钱进只能尴尬的笑。
这能行吗?
肯定不行!
他宁可自己过来收拾也不可能安排劳动突击队来给自己干私活。
不过这种事解决起来不难。
他说道:“这个问题确实需要解决,我觉得咱们可以制定一个卫生值日表,使用集体灶的人要轮流打扫卫生。”
“另外选举一个组长,负责监督大家执行。”
赵嫂子第一个不同意:“我家只有来客人了需要爆炒的时候才去集体灶,平日里都是门口小火炉炒菜煮饭,这也得去打扫吗?”
“就是,我家两口子吃食堂,孩子去爷奶家里吃饭,一个礼拜只有周日休息的时候去集体灶做顿饭,要是这样安排我们打扫卫生,不合适吧?”也有人响应。
钱进说道:“那没办法了,各位街坊邻居,要不然去集体灶做饭收卫生费。按照一顿饭做单位收费,最后集中起来雇人专门来打扫卫生怎么样?”
所有人连连摇头。
王婶急忙说:“这怎么能行?集体灶哪有收钱的呀?这是人民的集体灶,是政府设立了服务咱们人民的东西,收钱了它就变味了!”
“对,收钱是绝对不行的。”其他人赶紧跟进。
钱进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没办法了,只能指望大家自觉。”
“所以,不如这样吧。”
“我去跟魏主任商量一下,由居委会牵头,组织咱们楼里的居民协商制定一份《集体灶使用规范》,然后居委会这边利用小集体企业资金,给集体灶的灶台旁边安装上垃圾桶。”
“到时候大家可就不能乱扔垃圾了,随手扔进垃圾桶,这时候再安排劳动突击队收拾清理垃圾桶,怎么样?”
众人急忙点头:
“这个主意好。”
“我就说嘛,这事还得等钱总队回来解决。”
“要不说人家小钱在街道在单位都能当干部呢?人家有主意有觉悟有能耐,咱就得支持这样的人当干部!”
反正不用自己出钱就行。
钱进一看事情解决了,给刘大甲兄弟使了个眼色就要撤。
可闻声而来的街坊邻居已经堵住了楼梯口,接着李大爷又说道:“钱总队啊,还有一个事儿。”
“咱楼外的路灯最近又不亮了,晚上走道儿都得摸黑,存在安全隐患呐。”
“这事儿得赶紧解决,我现在就去联系供电部门,让他们派人来维修。”钱进坚定地说道,转身就要跑路。
但后头也有人堵着……
不过话题总算回归了正常,有刚来的人问道:“诶,钱总队?你不是搬家了吗?怎么又回来啦?”
钱进解释说:“我准备把204和205改造成劳动突击队的办公室,这次过来看看布局。”
他今天过来是有正事的!
居委会小楼里房间很少,一个萝卜一个坑,劳动突击队的办公室很小,只能给队长们办公。
随着劳动突击队人数奔着200人而去,那小办公室已经不合适了。
于是钱进就计划在筒子楼里设立两个临时办公室。
为了避免邻居街坊们对于这两个房间的使用有异议,他又紧接着说:
“正好,到时候我们劳动突击队在咱楼里办公,卫生问题他们得优先处理。”
“谁家要是有个电路水路的问题也不用跑居委会了,到我们办公室说一声行了。”
有些人在他搬家后盯着204和205,现在住房太紧张了,他们都想占用其中一间房。
但钱进地位今非昔比,没人像以前那样来搞事,只能默默地向居委会递申请。
这些人自然不乐意看到劳动突击队占用两间房做办公室这种事发生。
可是更多的居民没有这个需求。
他们在心里合计一番,还真是楼里有个劳动突击队办公室后一切更方便。
别的不说,到时候谁家老人有点事,而年轻人平日里上班不在家,那让老人去劳动突击队办公室喊一声,自然而然就有帮忙的。
于是更多的人热忱的支持钱进将两间房改为劳动突击队办公室这件事。
钱进趁机往上窜。
起初皮鞋踏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沉稳的脚步声。
等到了二楼……
脚步声顿时变得急促,噔噔噔噔就狂奔进了房间里。
此时两间房都已经空置出来了。
魏雄图父女和张爱军都搬去了复式楼。
小洋房里正好有两层,钱进和魏清欢住楼上,三人则带着狗住楼下,生活上互不影响。
钱进开门,房间里空空荡荡。
他关上门倚在门上往里看,心情有些复杂。
时间很快。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以后随着劳动突击队和外商办的工作增多,他肯定会更忙,那时候恐怕会感觉时间过的更快。
人间不得几多闲。
他习惯性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服装厂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接下来是人力问题。
得有老师傅。
这事倒也不复杂,现在社会情况跟21世纪不一样,缝纫机为什么成为结婚四大件之一?
因为它是刚需!
当下的妇女都有一手缝缝补补的好手艺。
当然手艺最好的还得是国营服装厂和国厂的师傅们了。
国厂不光生产布匹,他们也生产成品服装,多数是工装、校服、军装这种常规样式的东西。
请师傅这事钱进想过了。
他在国营服装厂没有关系,可在国六厂的关系却很硬。
王东在保卫科混的很成功,这事交给王东准没错。
他在两间房里转了转,做了办公室规划。
两间房内外一共四个房间。
四个办公室足够了。
他安排四小给自己出去查看情况,等四小回来说外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之后,他拔脚就跑……
(本章完)
第222章 搞破鞋引发的深思
第222章 搞破鞋引发的深思
离开筒子楼,钱进去王东家里。
王东正在家里美滋滋的喝小酒,媳妇开门,钱进进屋,这把他给看瞪眼了:
“嘿,钱总队?”
他赶紧招呼钱进坐下:“你要来给个通知嘛,我让我媳妇弄俩好的下酒菜……”
“下酒、下酒,拿你下酒?”王东媳妇怒斥他。
王东豹子眼一瞪,叫道:“钱总队头一次来咱家上门,你别给我找麻烦!”
王东媳妇被他呵斥一声,眼圈一红,抽抽噎噎就走了。
王东脸色不好看,叹了口气说:“唉,钱总队咱要不然出去吃?我知道五台山路上有一家馆子……”
“等等,等等,我不是来吃饭的。”钱进疑惑的看向王东媳妇的背影,“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他觉得这句话没必要用疑问句。
王东讪笑道:“不不不,钱总队你啥时候上门都是好时候,是我媳妇不识抬举、没有规矩,叫你看笑话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王东媳妇悲愤的说:“东子,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王东一拍桌子,震得桌面抖三抖。
钱进拦住他,说道:“这怎么了?嫂子你跟我说说。”
“唉,我实话实说,我断不了家务事,不过我该有的是非观还是有的,如果东哥有错,我绝对跟你一起收拾他!”
王东媳妇哇的一声,当场哭了出来:“东子他……”
“你可别乱说啊。”王东脸色都变了,“媳妇,有什么话咱俩自己说没事,这你要是乱说,要是让外人听到了,我的仕途可就完了!”
钱进说道:“我现在又是外人了?”
王东一愣,尴尬的说:“那倒、倒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到底什么事?”钱进问道。
王东媳妇擦擦眼泪,最后还是什么话没说,推开门出去了。
钱进皱眉看王东:“你是怎么了?贪污腐败了还是搞破鞋了?”
王东脸色很难看,站在原地掏出烟来蹲下抽了起来。
钱进脸色也很难看:“你不会是又贪污腐败又搞破鞋了吧?”
王东苦笑道:“哪有,我我一个保卫员我贪污什么腐败什么?”
一听这话,钱进明白了:“你搞破鞋啦?”
王东惶恐的说:“钱总队你小点声……”
“嘿!”钱进气的拍桌子,“我真服了,你是好日子过腻歪了?你真搞破鞋了?!”
王东垂头丧气的说:“我我,我不是有意的,这事是意外,出了点意外。”
“是这么个事,真的,钱总队你听我说……”
“别给我废话,直入主题,怎么回事。”钱进怒气冲冲的问道。
王东狠狠吸了两口烟,叹气说:“唉,我们单位女工多,这个你知道的。”
“然后我们单位卫生室有个女护士叫乔丽,她男人以前是个海员,结果出事故死在了海上,剩下她一个人带着个儿子过日子。”
“我们单位有人欺负她,我看不过去,就帮她主持了几次公道,这样我俩走的近了一些。”
“这被其他人看到了,就传出来一些风言风语,我媳妇是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钱进听到这里冷笑一声:“跟我扯犊子呢?我就问你最直接的,日批了没有!”
王东无奈:“钱总队你好歹也是有文化的人,怎么能说这么粗俗的话?”
“那就是日批了!”钱进继续冷笑。
王东努力解释:“钱总队,那真的是个意外,怎么回事呢?”
“就是乔丽她儿子解放性子挺内向的,然后在学校里总被一些小孩欺负,说他是没爹的孩子是野种,我知道后去他学校帮他出了几次头,收拾了那些死孩子几次。”
“并且,为了保护解放——我真是为了保护解放,我就认解放当干儿子,给他当了干爹。”
钱进阴阳怪气的说:“那你人还怪好的咧。”
王东尴尬的笑了笑:“我这、你知道我嘛,我这人就是大男子主义严重。”
钱进说道:“进人果园摘人瓜,看人孩子想他妈,你就是冲人妈去的,少扯大男子主义来背黑锅!”
王东争辩说:“意外,一切都是意外!”
“那天解放过生日,请了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过生日,我寻思我不是他干爹吗?理应去给他过个生日是吧?再一个乔丽也说了,解放从小到大,每次过生日都没有个男的长辈在身边。”
“我寻思我得去呀,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跟解放要好的同学看看,他确实有个干爹罩着。”
“谁知道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哎!”
钱进忍不住笑起来:“你当我没喝多过啊?喝多了的男人浑身都是软的,还能办事?”
“王东我发现你挺没劲的,你说你以前好歹是号人物,敢作敢当、英雄气概,怎么现在干点事还找起理由来了?”
王东搓着头,一个劲唉声叹气。
钱进对他是恨铁不成钢,想要骂他,但琢磨了一下也唉声叹气:“是我的错,我不该想方设法送你去国六厂当保卫员。”
“我就应该留你在劳动突击队,你这个人啊,确实管不住裤裆!”
这事他早就应该想到。
因为当初王东得知自己能进国六厂,第一反应就是里面女人多。
虽然他当时找补说要给钱进找个对象,但钱进知道那都是胡诌八扯。
王东尴尬的说:“没有,钱总队这事不怪你……”
“还他妈!你他妈!”钱进气的爆粗口,“我自己做个自我反省就罢了,你这里摆上谱儿了,竟然真觉得这事怪我?”
“行,这事怪我,我认了,我明天就托关系把你从国六厂里给弄出去!”
王东知道他气头上什么事都能办出来,而且还能办成功,顿时吓尿了:
“别啊,钱总队,别这样,我在我们单位干的挺好,而且你还帮我给领导那边走动了关系,我马上就能提干,今年我们科里的新干事名额应该会给我……”
“你干的是人事吗?你瞅瞅你自己的德性,就这个德性还想当干事?”钱进怒斥他。
王东再次愁眉苦脸,又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
钱进上去夺走烟卷狠狠摔在地上:“抽抽抽,是不是待会还要插插插?”
“给我说话,这事现在什么情况?你打算怎么处理?”
王东抬起头看了钱进一眼,嗫嚅说:“我对不起芳儿,我是个畜生,现在配不上她了,我愿意跟她离婚……”
“我不离婚!”房门咔一下子被拽开,王东媳妇宋云芳泪流满面的进来。
钱进一看。
原来王东媳妇出门没走远,一直在外头趴门上听呢。
王东瞪眼,钱进脸色一沉伸手指向他。
他顿时衰了:“媳妇、芳儿,这事我对不住你,是我有错在前。”
“我、我脏了,以后没法面对你了,咱俩离婚吧,我把那啥,我把家里的钱全给你。”
宋云芳悲愤欲绝:“东子,你这是人话吗?”
“我十八岁跟你在一起,是,我是农村人,我能嫁给你是高攀你城里户口了……”
“嫂子,别说这个,别说这个。”钱进宽慰她,“你放心,有我在公道就在,我这人在男女问题方面绝对是帮理不帮亲。”
宋云芳抹着泪拍着手对钱进说:“钱总队,我家情况你知道的。”
“他王东回城以后,根本没有工作,他一直在劳动突击队里待着。”
“是,现在劳动突击队像样了,可那是你钱总队的功劳,要不是有你,就他王东这臭脾气,得在劳动突击队待一辈子!”
这差不多是事实。
王东无话可说,只能闷着头继续抽烟。
宋云芳继续抹眼泪继续说:“我们俩刚回城那阵,两个大人两个孩子,他王东在街道上一个月十五块钱好干嘛?有时候还不开工,一个月连十五块都凑不齐。”
“当时我公公婆婆都不愿意搭理我家了,没办法,他王东兄弟姐妹八个,我公公婆婆不在乎他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那我们一家子怎么吃饭?我只能说是虽然人进城里了,可我得回生产队继续干活,还好我们队长是我堂哥,人家给我一份工分,我爹娘我哥嫂好说话,隔三差五给我家里送粮食。”
说到这里她怒视王东,说道:“东子你说,我有没有瞎说?”
“这些年我爹娘哥嫂给了咱家多少粮食?是不是?你说话,是不是!”
王东闷哼:“是,是,可咱家现在存款有千把块了,我全给你,能偿还这些年你爹娘给咱的粮食……”
钱进上去将他撕扯起来:“你放的这是什么屁?你岳父岳母支援你家里粮食,人家是为了你有钱了能给他们点钱?你怎么这么混蛋呢!”
他对宋云芳说:“去,把徐卫东、周耀祖、魏雄图都叫到你家里来。”
王东一听,有些慌张:“钱总队,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吧?”
钱进不理他,对宋云芳说道:“去!叫!人!”
宋云芳也犹豫,哭哭啼啼的说:“钱总队,这事不能闹出去,否则东子没法提干了……”
钱进气笑了:“你真是、我服了,你跟王东还真是一对绝妙的两口子。”
“他都要抛妻弃子去给人家养孩子了,你还在考虑他前途呢?”
“人家孩子马上是有爹的孩子了,你孩子马上是没爹的孩子了!”
宋云芳泪眼婆娑的看向王东:“东子,不能吧?你就是吓唬吓唬我,是不是?你还真要离婚?”
王东不说话,从钱进手里挣脱后,走到墙角用头去撞墙。
宋云芳见此懵了。
不是吧,你来真的?
她慌张的说:“行行行,这事我不怨你了,我不朝你发脾气了,咱可不能离婚。”
“否则大龙小凤还怎么上街?人家都说他们是没有爹的野种了!”
钱进算是看出来了。
宋云芳没有一点手腕和手段,更没有什么心眼儿。
他索性把宋云芳推出去:“你要是还想保住这个家,去给我把人叫来!”
宋云芳慌了手脚,哭着下楼去了。
钱进回来后问道:“别他娘撞墙了,你要是有种就给我去楼顶头朝下来个倒栽葱。”
“我问你,乔丽漂亮?”
王东抱着头说道:“比不上小魏老师……”
“你还挺会比,有几个能比得上小魏老师的?”钱进不耐,“你说实话,她有多漂亮?有没有照片?”
王东艰难的抬起头:“没有照片,不过确实漂亮,跟、跟魏主任差不多的类型,但比魏主任年轻,比、比魏主任好看一些。”
钱进知道了。
王东是馋人家身子。
魏香米不管相貌还是身段都相当出彩,如果魏香米年轻个十几二十岁,如果年轻版魏香米还没有结婚,估计钱进一早就冲她下手了。
而宋云芳……
钱进没法拿她和魏香米去比较。
魏香米穿着再朴素、打扮再简单,也是个美丽动人的女人。
宋云芳是寻常的村妇,形象跟四小们的妈差不太多,腰粗腿粗脖子粗,手上老茧比指甲盖还厚实。
但宋云芳是个好女人,她变成今天这样子是因为没有条件去收拾自己。
小时候在农村早早出苦力赚工分,年轻时候嫁给了下乡的王东,然后更努力的去地里赚工分。
后来跟着王东回城了,自己和孩子都没有非农户口吃不上商品粮,只能频繁跑回乡下继续去赚工分。
就这样还不忘照顾孩子呢!
钱进沉思,然后对王东说:“我明白了,你被乔丽迷住了,你想找个漂亮女人睡觉,你看不上你现在的媳妇儿了。”
王东说道:“钱总队我实话实说,我很好色,我这人确实管不住裤裆。”
“当初下乡的时候,我爹娘就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乡下管好裤裆不准找对象。”
“可我管不住!”
“当时我跟芳儿也是意外,她长的我根本不中意,结果有一次我俩去公社办事碰到下雨,我俩跑到个破屋里头避雨,愣是忍不住把事给办了,这才不得不娶了她……”
钱进摆摆手:“我明白了,如果你心意已决,那我尊重你的意见。”
“只是我跟你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俩以后不是朋友了,只能算是前同事。”
“你也不必留在劳动突击队了,你那份分红我全给你媳妇孩子,当然你在保卫科的工作我管不着,我不会去给你捣乱的……”
“别啊!”王东急了,“钱总队别这样,分红你给她们娘仨没问题,其实我一早也是这么决定的,可咱关系不能断,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啊!”
钱进怒道:“如果你见色起意跟宋云芳离婚,那这就是对不起我的事!”
“到时候让小魏老师知道你是什么人了,然后我还跟你是好朋友,你说我在小魏老师心里算什么东西?是不是跟你一丘之貉!”
王东要解释。
门外响起啪啪啪的拍门声。
徐卫东喊道:“开门啊,快开门啊,快让我进去,你俩在里面弄啥咧?”
钱进去打开门。
徐卫东肩膀上搭着一条汗衫挤进来,脸上汗珠跟油珠似的,胸膛更宽广了,跑起来一抖一抖的。
“你们弄啥咧?”
钱进指向王东:“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拉倒。”
王东叹气说:“对老徐没啥不愿意的,他大概都知道了,我跟乔丽睡了……”
“我草,爽吗?”徐卫东瞪大眼睛问道。
钱进一愣。
我是让你来开桃色夜谈会的呢?
他抬脚给徐卫东一脚,徐卫东被踹了个踉跄,不满的问:“老钱你干啥呢?”
钱进怒视他:“你说什么呢!那是重点吗?”
徐卫东缩了缩脖子:“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问出来了,主要是,东哥,你还真把那骚娘们睡了?我当时说什么来着,这会惹火烧身的!”
钱进斜乜他:“你知道这事?”
徐卫东点点头:“嗯,东哥去跟我聊过他们单位的乔丽,那娘们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当时可劝过东哥,顶多过过嘴瘾、过过手瘾,腰带一定要系紧了。”
钱进一听,不对劲:“乔丽怎么不是个省油的灯了?”
徐卫东最爱八卦,立马来了精神:
“是这样的,那什么,东哥找我聊过乔丽的事后,他还找我去给乔丽儿子撑过场子。”
“有几个小爬虾欺负过乔丽儿子,东哥以保卫员身份办了他们,我又以打投办的背景去吓过他们家里的大人——那几个小爬虾的家里大人去过黑市。”
钱进说:“不说这个,说乔丽,你说乔丽是个骚娘们?还说她不是个省油的灯?怎么回事?”
徐卫东精神抖擞、胸怀抖擞:“是这么个事,我看东哥对乔丽上心以后,私下里就托人打听了一下,然后得知这乔丽可是个喜欢卖弄风骚的货。”
“她家一早是个外来户,来了以后她就被她家所在街道送去下乡了。”
“下乡以后她就嫁给了大队书记的儿子,然后有了现在的孩子。后头她发现政策松动可以回乡,结果她回来了!”
“咱都知道,知青要回乡需要知青办盖章,她所在那地方的知青办负责人是出了名的好色,你们说她怎么拿到的这个章……”
“这都是污蔑!”王东忍无可忍,“老徐我警告你,你不能这么污蔑人!”
徐卫东瞪大了眼睛:“我污蔑?污蔑谁?你敢不敢让乔丽跟我当面对质?”
“我这消息绝对保真,因为我都查到了,这事在她们知青办里闹过的,她的大队书记公公和她男人带着一群社员去闹来着,只是知青办那边管着知青派遣,后来双方达成了协议,这事才算完事。”
“还有,她回城以后进了你们国六厂的卫生室当护士,她什么学历什么资历能进国六厂的卫生室呀?还不是把你们厂领导给睡服了……”
王东上手推搡她:“这就是污蔑,我可警告你,你再这么侮辱乔丽的人格,我不放过你!”
钱进怂恿:“干,干一仗,老徐干他,我帮你一起干他。”
王东闻言很委屈:“钱总队,你怎么这样?”
“我想问你,你怎么这样呢!”钱进鄙夷,“我不管乔丽什么人,反正你要抛妻弃子当陈世美,我瞧不起你,我当然想揍你!”
徐卫东懵了:“我草,哥啊,你跟我闹啥呢?你为了乔丽要跟嫂子离婚?”
“我可跟你说,我嫂子人品绝对是咱泰山路的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嫂子这人真是要人品有人品,要身板有身板,你这个熊样的娶到我嫂子这样的媳妇偷着乐吧,如今你还要……”
“等等!你是为了乔丽然后想要跟嫂子离婚?你想跟乔丽过?”
王东低头不语。
但答案呼之欲出。
徐卫东狂笑:“你是喜欢戴绿帽子啊?东哥你早说,我给你弄两顶,哦不对,你们国六厂有的是纺织女工,我帮你弄点绿毛巾……”
“你滚蛋!”王东怒骂他。
徐卫东说道:“那你图什么?就因为乔丽胸大腚大你就要抛弃嫂子和孩子?我看你是疯了吧!”
王东无奈的说:“唉,事到如今我不瞒你们了。”
“我把乔丽给睡了,乔丽怀孕了!”
徐卫东脸上的嘻笑之色渐渐消失。
王东继续说:“乔丽跟我说了,要不我离婚娶她,然后把孩子生下来。”
“要不然她就在单位里闹,去我们保卫科闹,到时候我轻则被开除,重则以流氓罪判处去坐牢。”
他无奈的看向钱进:“钱总队,我承认我是一时没管住裤裆,反正我现在无路可走了。”
“我要想保住工作,只能娶她啊。”
钱进震惊的说:“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这件事呢?”
王东苦涩的说:“乔丽、是乔丽叮嘱我的。”
“她知道你的情况、知道咱劳动突击队的情况,她答应跟我以后不要我家这房子和我的存款。”
“但她说你是我的贵人,你是个有能耐的人,咱劳动突击队也是个好集体,她希望我俩结婚以后,你和咱队里弟兄别因为她的原因而疏远我,所以希望我隐瞒这个事。”
徐卫东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盯着王东的目光越来越狐疑。
钱进注意到后问道:“怎么了?你那什么眼神?”
徐卫东问王东:“东哥,你陪着乔丽去医院检查过了?医院说她怀孕的?”
王东摇摇头:“不是,是她给我看了一张检查单,检查单上说她怀孕了。”
徐卫东哼了一声:“你信不信,我也能做这样一张单子,单子上说你王东怀孕了!”
王东瞪他:“你什么意思?”
徐卫东斟酌,又说:“东哥,你实话实说吧,根本不是你睡了乔丽,是乔丽睡了你!”
“这件事上你就没怎么费力气,然后就把乔丽给睡了,是吧?”
王东想了一下,点点头:“你到底什么意思?”
徐卫东指向钱进说:“他妈的,乔丽根本不是盯上了王东这缺心眼儿,她是盯上你了。”
钱进皱眉:“你也缺心眼儿吧?我跟她一不沾亲二不占故的,她有什么自信能盯上我?”
“我知道我现在的地位和人脉,加上我这人品这身板这气质,有的是女人想嫁给我,可……”
“不是,老钱咱都是自己人,咱谈正事呢,你吹你自己有啥意思?”徐卫东呵呵笑了起来。
“另外你误会我意思了,乔丽不是想嫁给你,她是发现你厉害,发现王东只要好好跟着你以后能飞黄腾达,所以乔丽才要死活跟着王东。”
王东脸涨红了。
一个男人遭遇了最大的羞辱:
女人跟着他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的哥们……
他站起来要掀桌子,看了看桌子是自家的又放下了,但语气很严厉:“徐卫东!老子警告你,不要……”
“你警告个锤子,你用你脑袋瓜子想一想,乔丽能看上你啊?你以为乔丽那娘们是宋云芳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徐卫东针锋相对。
钱进这一刻得为徐卫东竖大拇指。
是一条汉子!
这才是他的好兄弟!
王东吼道:“老子也不差!”
徐卫东立马说:“打个赌!”
“王东你跟你们科长说一声,假装因为你老婆去他家里闹来着然后把你开除了,同时你也告诉乔丽,你在泰山路待不下去了,要搬到她乔丽家里去另外找个工作!”
“怎么样,敢不敢?”
王东痛快的说:“这有什么不敢的?”
钱进明白徐卫东的意思了。
他明天本来该去上班的,这样他愣是调了一天班,明天他要去看热闹!
然后王东也不是个傻逼。
他接下了这个赌局后狡猾一笑:“钱总队、老徐,这个赌我认了,可我要是赢了怎么办?”
“要是乔丽愿意养着我怎么办?”
徐卫东说道:“我叫二大爷,一辈子叫你二大爷!”
“我草那我还不如输了呢,有你这样的孙子我丢脸。”王东抓住机会反击。
徐卫东:“你大爷的!”
王东看向钱进:“如果我赢了,钱总队,你别因为这事跟我掰开,因为我这是追求自己的幸福。”
钱进立马拒绝:“想都别想,这是原则问题。”
“如果宋云芳有问题,哪怕宋云芳好吃懒做什么的,你要跟她离婚去重新找个女人过日子,我这边都没事。”
“偏偏你是见色起意想做陈世美,你妈的!”钱进提起这个就忍不住骂娘,“你这是爷们能干出来的事?”
“你这么干了,我要是还跟你关系密切如战友,那小魏老师立马就跟我一刀两断去重新选择良配!”
他也拿这件事警告徐卫东:“老徐……”
“跟我没关系,我这辈子就盯上苏雅老师了,我是一只痴情的鸳鸟。”徐卫东明白他意思,不等他开口抢先说道。
钱进说道:“鸳这种鸟对待感情并不坚贞,别被古人传闻给误导了。”
徐卫东翻白眼:“嗨,反正你明白我意思就成了。”
“那我换个说法,我就是一个感情上翻版的你,行了吧?你以后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徐卫东的语气很坚定:“你娶了个老师我也要娶个老师,你这辈子不换媳妇我也不换媳妇。”
看着两人一副情比金坚的架势。
王东那边悲从中来:“早知道能有今天,我就晚点娶媳妇呀。”
钱进鄙视他:“你本性如此,什么时候娶媳妇都一样,因为你永远不可能娶到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当媳妇,你总会碰到诱惑,你总会抵挡不住诱惑!”
“其实如果你只是裤裆松了一下,哥们也不至于跟你割袍断义、分道扬镳,主要是你这孙子还想当陈世美!”
“这个我忍受不了!”
“不光是你。”钱进又看向徐卫东,“咱劳动突击队以后得抓好思想道德教育工作。”
“这有了钱就想换媳妇换这个换那个肯定不行,别人我不管,咱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有一个算一个,必须得有优良的作风、过硬的品质。”
“这方面我得抽时间出一个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以后劳动突击队要成立一个纪律委员会,但凡违反了咱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的人都得接受惩戒制裁。”
“该罚款的罚款,该滚蛋的滚蛋,绝不姑息!”
王东这件事算是给钱进提了个醒。
马上就是改革开放。
以后他将以劳动突击队为基础,锻造出一支极具战斗力的队伍。
到时候凭借他的眼光、知识储备和商城的资源,他要打造出一个能名震全球的庞大民营队伍。
人民需要什么,我们生产什么。
永远服务人民。
这样的队伍必须得有过硬的思想纲领,否则有了钱这个包小三那个醉生梦死怎么能行?
当然这很难。
他知道,这是在与人性作斗争。
可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试一试。
或许,成功了呢?
(本章完)
第223章 搞破鞋还想没有代价?
第223章 搞破鞋还想没有代价?
国六厂是钱进的老朋友了,下乡之前他可没少往这边跑。
不过距离他上一次来国六厂也得半年多时间,如今再来到厂子里,他感觉这厂子没什么变化。
喇叭里正播放着《东方红》,工人们穿着清一色的蓝布工装,三三两两地走向各自的车间。
女工们大多扎着两条麻辫,男工们则理着整齐的平头,偶尔有人戴着绿色军帽、穿解放鞋,袖子伸展露出手挽手一块手表——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时髦装扮。
此时是上午刚上班时间,阳光洒在厂区灰扑扑的水泥地上,空气中还残留着夏末的燥热,依然有热气腾腾的感觉。
周围是一片嘈杂的厂区环境,机器的轰鸣声、工人们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
王东去找保卫科领导拿了一份科室开除责任书,上面的红章鲜艳刺眼。
他有些惴惴不安:“钱总队,你说我们科里不会假戏真做把我给开了吧?”
钱进说道:“你这样的思想觉悟和作风,开了也不冤。”
王东表情顿时垮了。
钱进怕他待会演戏出岔子,只好改说法安慰他一句:“不过我看你跟你们科室领导关系挺好,他们估计不在乎这事,肯定不会开了你。”
王东顿时咧嘴笑:“这没错,钱总队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在我们科室里头还是老实的。”
“就我们那个副科长曹岩,你之前跟他一块喝过酒那家伙,他勾搭我们二车间的女大学生,把人家肚子都给搞大了,女大学生闹到他家里去了……”
钱进冷笑。
上梁不正下梁歪!
卫生室是24小时有人值班,两人过去后,有个女护士看到王东来了没废话,笑眯眯的问道:“又来找我们乔姐呀?”
王东讪笑:“诶,你给她说一声,让她出来一下。”
“你不进去找她了?”女护士诧异的看他,看他手里拎着的行李包,看钱进手里拎着的行李包。
这是闹哪一出?
王东催促女护士:“哎呀别问了小雨,帮我喊一声,让乔丽赶紧出来。”
女护士嘻嘻哈哈一笑,双手揣兜里走进卫生室。
很快有个整理着发型的少妇走出来。
她身材丰腴,打扮前卫,穿着一件当下看来颇为时髦的衬衫,搭配一条黑色的喇叭裤,不管衣服还是裤子都挺修身,勾勒出了她那妩媚性感的身姿。
另外这少妇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不知道她是自然卷还是去哪里烫了卷发,反正黑发微微卷曲着,看起来挺有风情。
小少妇翘臀丰腴,而且很会利用这优势,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一出来,大眼睛漫不经心的扫过钱进然后凝视王东,很深情:
“东子,你不上班怎么跑我这里来啦?”
王东没有答话,只是用皮鞋尖踢了踢脚边的行李。
一个印着“国六厂保卫科”字样的军绿帆布包和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铺盖卷。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卫生室那扇漆成白色的木门,门上的玻璃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乔丽显然没有见过王东这个反应,她愣了一下,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病历本:“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她又看向钱进,试探的问:“这位是?您是东子在泰山路的领导钱进同志吧?”
钱进上过几次报纸,每次都配了照片,所以在海滨市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他默默的点点头,对王东说:“王东同志,逃避不是办法,你看是你把你家的情况说一下还是我来说?”
“东子,你到底什么意思……”乔丽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扫过王东的脸,声音里带着迟疑。
王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正的纸,递到乔丽面前。
乔丽打开。
离婚协议书五个宋体二简字落在她眼帘中。
王东垂头丧气的说:“我昨晚、昨晚跟我媳妇不是,跟我前妻全撂了,我跟她提了离婚,她闹腾过后最终答应了。”
乔丽瞪大眼睛伸手轻捂嘴巴,发出‘啊’的一声低语。
她飞快扫了钱进一眼,低声说:“别在这里说话了,走,去、去我们办公室吧。”
王东按照钱进提前排演的那样,露出苦笑:“算了,先不进去了,我现在可能都没资格进你们卫生室了。”
乔丽难以理解:“你什么意思?”
王东扭头看向别处。
钱进咳嗽一声。
他没办法,将兜里的折纸打开,又递给钱进。
纸张上盖着鲜红的公章,在阳光下刺眼得像是血迹。
“我被开除了。”王东干巴巴的说,“昨晚我前妻打听着去了我们领导家,在他家里闹了一宿,我们科里都知道咱俩的事了。”
乔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没接那张纸,而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几个路过的女工放慢了脚步,假装整理头发,耳朵却竖得老高。
她凝视着这张责任书,难以置信的说:“他们开除了你?他们凭什么……”
王东打断了她的话,解释说:“我媳妇、就是我前妻闹的太狠了,她说她离婚没关系,我得从泰山路挪走户口、从保卫科除名。”
“我答应她了,我们领导就把我给开了,让我看看能不能再去其他科室,实在不行让我进车间当挡车工。”
“然后至于我们泰山路那边……”
他瞥了眼钱进。
钱进暗道终于轮到老子上场表演了,老子的演技已经如同尿崩一样压制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份文件展示出来:“王东同志的情况比较特殊。”
“我们泰山路居委会今早开了会,决定收回分配给他的房子,转交给他前妻和孩子居住,毕竟女同志带着孩子不容易……”
“我跟她已经离婚了。”王东打断钱进的话,眼睛始终盯着乔丽,“今天下午就能去办手续,乔丽,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乔丽吃惊的看向他。
王东线条刚硬的脸上流露出荒凉之色。
英雄末路!
钱进则冷眼旁观。
一时之间三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工厂的广播结束了《东方红》和《我的祖国》后切换成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嘹亮的歌声掩盖了三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乔丽的手指绞在一起,最终无力的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王东说:“就是我已经跟媳妇离婚了,孩子归她。我打算跟你结婚,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钱进接着说:“我的意思很简单啊,我代表泰山路居委会收回之前安排给王东的房子,把这房子转交给王东媳妇和孩子居住了。”
“毕竟现在情况不同了,得给人家母子一个住处。”
乔丽抬起头,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明显有些慌了:“王东,你你怎么这样?你太鲁莽了,你太冲动了!”
王东看着乔丽,认真地说:“乔丽同志,我做事我负责。”
“我并没有鲁莽,也不冲动,既然咱俩两情相悦,那我就不搞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那一套。”
“我跟我前妻离婚,跟你结婚,咱们组建一个新家庭!”
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上去要抓乔丽的手。
乔丽下意识后退。
脚步有些踉跄。
她有些腿软了。
钱进拦住王东向左右示意:“王东同志你这是干什么?”
王东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
他推开钱进,情真意切的看向乔丽:“乔丽同志,我想好了,我搬去你那住,咱俩登记结婚。”
“你放心,我会对解放好,以后他就是有爹的孩子了,在学校没人敢欺负他。”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乔丽头上。
她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不行!”
“什么不行?”王东皱起眉头。
“我希望能搬进你家里住。我可以跟你登记结婚,以后我也能给咱们的儿子解放提供保护。解放有了爹,以后也能挺直腰板做人了。”
乔丽的脸色更是慌张。
她想说什么可看着王东有些阴沉下来的表情,只好将即将吐出的话给吞了回去。
沉默了几秒钟组织话语后,她委婉地说道:“王东同志,这不行啊。”
“我们、我们不可能住一起,现在抓得多严啊,没结婚就同居,是要按流氓罪处理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而且说实话我从来没说过要和你结婚……”
王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把抓住乔丽的手腕:“你再说一遍?”
“你弄疼我了!”乔丽挣扎着,袖口被扯得皱皱巴巴。
围观人群里有几个女工终于忍不住围了过来,假装关切地问:“乔护士,没事吧?”
她们眼里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钱进被她们看了一眼,感觉衣服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乔丽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没有你们的事,王东同志、钱进同志,你们跟我走,咱们别在这里……”
“走?去哪里!”王东有些悲愤的叫道。
“我还有地方能去吗?为了你,我离婚了,老婆孩子不要了、工作也丢了、前程也没了。你现在跟我说没打算与我结婚?!”
“王东,你先冷静一下。你听我说,其实,我、我、我,为什么你以为我想跟你结婚?”乔丽看到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只能理直气壮起来。
“咱们只是同事而已,是,平时咱们走的近一些,你为了保护我家解放做了一些事,可是、可是你不该误会我们的关系。”
“噢,我明白了,可能是解放有时候说的话让你误会了,可解放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他、他确实总想要一个父亲,可大人不能不懂事,是不是,钱进同志?”
钱进:“啊?噢!呵呵……”
他戏谑的看王东。
王东这边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这莽汉子如今急的快哭了,直接问道:“小乔你前些天不是这么说的,你是不是有啥苦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
“你觉得这里人太多?你怕丢脸?”
乔丽说道:“不是怕丢脸,王东他同志,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咱们俩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呀,另外我确实有苦衷,因为我曾经向我的儿子承诺过,不会再婚。”
“而且很多人知道,我回城之前跟前夫离婚,之所以可以带回孩子来,也是向前夫和前公公承诺过不会再婚,这辈子一个人带解放,他们才放心把解放交给我带回城里。”
“王东同志,我不能违背我的承诺啊。”
王东气得浑身发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乔丽:“你当初跟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你把我当傻子耍呢?”
“以前我问你为啥要带解放回城里,你明明跟我说的是你前夫一家要求你回城给解放办下城市户口,以后他亲爹想借着这关系看看能不能把他自己户口捣鼓到城里来……”
乔丽着急的摆手说:“不是这么简单的,王东同志……”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王东急眼了,“我为了你付出这么多,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你让我怎么办?”
“我说实话、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乔丽焦急的说道,“王东,你不该这么冲动……”
“冲动?”王东突然提高了嗓门,引得更多的工人朝这边张望,“乔丽啊,咱俩好了……”
钱进上去给他腿弯来了一脚:“你瞎说什么呢?走走走,不能在这里说话了。”
这年头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王东要是只说自己想离婚追求乔丽这种话没事,如果说两人已经好过了甚至乔丽还怀孕了,那他俩可就完蛋了。
乔丽更是迫不及待,赶紧带着两人进入卫生室去了一间无人的办公室。
她羞恼生气的说:“王东,你瞎说什么呢!谁跟你好?你知道不知道外面多少人……”
“外面多少人怎么了?现在你怕外面有人了?”王东悲愤交加,“以前咱俩值夜班的时候在我们办公室在你们办公室里搞,那时候你怎么不怕?”
乔丽的脸刷地红了。
她飞快地环顾四周,确认门外暂时没人后松了口气,说道:“你小声点!”
然后她看了眼钱进又补充一句:“别乱说。”
钱进尴尬地咳嗽两声,从兜里掏出一包牡丹烟,抽出一根点上。
这时候他还在现场确实比较尴尬,可他又不能不在现场。
于是这包平日里给别人准备的香烟就救急了。
钱进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抽烟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尴尬的时候来一根烟,可以借此掩饰尴尬情绪。
王东死死的盯着乔丽问:“你说我瞎说?那你肚子不会瞎说吧?”
“你肚子里怀了我的种,你给我好好想清楚,真的不跟我了?”
“就因为我现在被保卫科开除了、我被泰山路给赶走了,你就不跟我啦?”
钱进暗道得亏自己把人带进了办公室。
否则在厂区里来这么一句,那王东和乔丽都得吃官司。
不过这对狗男女去吃官司也挺好。
得给他们点教训!
乔丽无辜的说道:“我什么时候怀你孩子了?王东同志你别——你你,我以前跟你开玩笑呢。”
王东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他指着乔丽,手指一个劲哆嗦。
钱进很担心他会马上风。
王东嘴唇也哆嗦:“你你你,说说,不,给我看过,对给我看过一份检查报告……”
“那不是我的,那是我们科室晓敏的检查单,我跟你开个玩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乔丽急切的说道。
王东提着拳头上去了:“你跟我开玩笑?这种事能开玩笑!”
钱进看着局面有些失控,急忙将他拽回来,大声问道:“那你们两个是不是没有关系?”
乔丽急忙说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们就是同事关系!”
王东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整个人失魂落魄。
他问道:“就因为我我不是保卫员了?就因为我也不是泰山路的人了?”
“以前你跟我说你爱我,说跟我在一起才知道男人什么样,你想一辈子生活在我怀里,这些话都是假的?”
乔丽矢口否认:“我没这么说过,你别瞎说。”
王东又暴怒,箭步上去拽住她胳膊拽到眼前要打人。
钱进赶紧上前拉开两人:“给我注意影响!这可是在你们厂里!”
王东甩开他的手、停下了身,但眼睛仍然死死盯着乔丽:
“你把话说清楚,我为了你离了婚,丢了工作,你现在告诉我你以前只是开玩笑?甚至你以前没说过要我娶你这样的话?”
乔丽揉着发红的手腕,眼睛里噙着泪水:“别闹了,王东、东哥,别闹了好吗?”
“实话实说吧,我有苦衷、我向解放保证过,不会再婚。他爷爷——就是我前公公——把孩子的抚养权给我时,我发过誓的,如果我违背誓言,他们会把孩子带走的,我们在县法院立过字据的……”
“放屁!”王东突然暴喝一声,“解放才十岁!你拿孩子当借口?”
乔丽捂着脸哭:“你小点声音!你逼死我才好吗?咱俩一起死才行吗?”
“让解放当孤儿,让你的两个孩子当没爹的孩子你才开心吗?”
钱进扔掉烟头,用脚狠狠碾灭:“王东同志,注意你的言辞!”
他转向乔丽,严肃地问:“乔护士,你和王东同志到底是什么关系?组织上需要了解清楚。”
乔丽偷瞄到了办公室大门窗户上出现了同事们的脸,显然王东的吼叫声引来了围观者。
她坚定的说:“我们没有关系,就是普通同事,不过以前我俩在一起开了几个玩笑,他肯定是把玩笑给当真了。”
王东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了后面的三屉桌上。
“好、好得很……”王东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乔丽,你记着今天的话。”
“别他妈以后又怀孕了说是我的种,别他妈以后去我们科室去我家里闹腾!”
他弯腰要去捡起行李,动作缓慢得像一个老人。
结果弯腰后四处找,却没找到行李。
这样他叹了口气:“对,扔在外头了,扔在外头了,嘿嘿。”
他直起身往外走,乔丽似乎还想拉住他,但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钱进看了看乔丽,又看了看远去的王东,叹了口气:“乔护士,这事、唉,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也快步离开了。
门打开,有些人要脸,假装忙活然后去了其他地方但眼神还往这办公室里瞟。
还有些人不要脸,索性扒拉着门框戏谑的往里看。
乔丽站在原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机械地整理着被弄皱的衣服,然后听见外头有人小声议论:
“前些日子不是看她跟王东走的挺近吗?怎么闹掰了?”
“王东离婚了要跟她结婚,但是有代价,好像是得丢了工作还得净身出户,乔护士现然不愿意了。”
“嘿,还真是不出意外,我说什么来着?她嫌贫爱富……”
“啧啧,难怪儿子那么小就……”
乔丽的手僵住了。
但她对外头的声音听而不见,挺直腰板,转身走出去,女士皮鞋在水泥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走到护士办公室前她推开门,最后看了一眼王东消失的方向。
人已经走了。
卫生室的门关上了,将所有的流言蜚语暂时挡在外面。
但乔丽知道,从今天起,她在国六厂的日子,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从容自得了。
王东那边更惨。
男人之间说话毫不遮掩,等他走出卫生室,有给他看着行李的男同事直接问:“怎么回事啊?王保卫?听说你要抛妻弃子娶那个俏护士?”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说:
“你可别犯傻,那俏护士日弄一下可以,你要是真娶了她你就完蛋了……”
“那是咱副厂长的锅,你也想进去煮点热汤喝?”
“你被你们科室给开了?真假啊?要不然到我们车间去……”
王东一瞪眼,虎威犹在:“滚蛋!我是过来办点事而已,看看你们瞎说什么呢?别造谣!”
“办事还有带着行李来办的?”有人戏谑的问,“怎么办?把铺盖铺地上办?那办什么事?是逼事吗?”
王东挥手:“滚滚滚,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我、是我这伙计的!”
他指向钱进。
很心虚。
钱进没揭露真相,而是嘿嘿笑。
王东这傻鸟,让人给玩弄了!
王东对此很不甘心。
保卫科领导知道是怎么回事,给他批了一天假去休息。
离开厂区,王东眼角还有些湿润。
他一边走,一边脑海里回放着和乔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曾经那些甜蜜的时光,如今都成了泡影。
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
但王东却觉得世界仿佛都抛弃了他,有人在路上窃窃私语,有人指指点点。
明明人家不认识他,可他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议论的就是他。
钱进置身事外看热闹,碰到供销社还买了一根冰棍吃。
王东尴尬的说:“钱总队,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我的这个下场了?”
钱进说道:“我没预料到,那不是徐卫东预料到了吗?”
王东更尴尬了:“这下好了,以后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了。”
“在你们单位在你家里,你以后都抬不起头了。”钱进冷笑道。
“不过你算是命好运气好,有徐卫东这样的诤友,人家帮你出主意,让你看清了抛妻弃子的下场。”
王东想到这里,也是暗自庆幸。
如果不是钱进突然到访,如果不是徐卫东出主意,如果他执意跟妻子离婚跟乔丽结婚。
那他下半辈子就完蛋了。
很显然。
乔丽就没打算真要跟他过日子,人家是看他条件好,想要当寄生虫呢。
他挠挠头,后悔了:“我今天真不该在卫生室外头跟她说话,应该找个隐蔽地方的。”
“这下好了,我在单位里成名人了!”
钱进说道:“去隐蔽地方?那绝对不行,你俩想去也去不了,我不能让你俩去什么隐蔽地方。”
“你俩既然有胆子办不要脸的事,那以后在单位里就别想要脸。”
“噢,搞破鞋还想没有代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告诉你王东,这次你回家争取你媳妇的原谅,我们哥们也能原谅你,以后再有下次,那哥们可就不能原谅你了!”
王东沮丧的说:“诶,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敢了。”
钱进才不信他呢。
现在社会风气还保守。
马上进入八十年代了,到时候搞破鞋、婚外情会成为成功人士的标配生活元素。
那时候王东能管得住裤腰带?
不过到了那时候,钱进也没办法,只要他手下这些人别因为外面彩旗的事影响家里的红旗,那他就当不知道。
当然做这种事不可能没有代价,他想的代价很简单,就是扣分红、不升职甚至从重要部门调到边缘部门。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权利去自己挑选人生,不过他作为带头大哥也有权利掌控单位人事安排和财政分配的大权。
要分开的时候,钱进把正事提了出来:“哎,别急着走,我昨晚找你有事。”
“咱们劳动突击队将成立一个新单位,我准备生产一些服装。”
“现在服装厂的厂址、缝纫机和剪刀线头之类的工具都准备好了,就差人手了,你给我从你们单位找几个退休的老工人,要手艺好的、能带徒弟的。”
王东一听劳动突击队还有求于自己,顿时心情大好:“没问题他,钱总队你把这事交给我,我肯定你给办的妥妥当当!”
钱进懒洋洋的说:“尽快啊。”
王东一拍大腿说:“马上就办!”
“你还是马上去向你媳妇道歉吧。”钱进转身走人,“以后别干这种没谱的事了,真是不嫌丢人!”
(本章完)
第224章 办好手续,大干一场
第224章 办好手续,大干一场
王东确实把钱进安排的工作放在心上了。
只用了一天时间,他就打探出来好几个合适人选,都是国六厂退休的老裁缝。
但这年头退休工人要再就业那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还需要原单位开具证明。
这事是劳资科负责。
王东去找了钱进,把情况说明了一下:
“一共六个老师傅,她们解放前就是鼎鼎有名的女红高手,解放后便进了我们国六厂上班,这两年年龄大了,厂里安排她们退休了。”
“其中有个叫张红梅的老师傅,她技术精湛,曾经是我们二车间的车间主任,市三八红旗手,如果能让这样的高手出山,那咱的服装厂就成功一半了。”
“要让她们出面,还得我们单位劳资科的领导开证明资料,我已经联系好领导那边的关系了,咱俩明天一早过去找他?”
钱进看着王东给的调查资料点点头。
这事王东办的不错。
六个师傅除了张红梅都不是正常因为年龄到了而退休,她们办理的是病退,但懂的都懂,肯定是为了给家里孩子接班腾位子。
第二天一大早,钱进拎着包跟着王东来到了国六厂门口。
又来了!
今天阴天,空气中带着一丝丝凉意,国六厂的大门口依旧是热火朝天,工人们正推着自行车准备进厂上班,到处都是繁忙景象。
这种厂区里头工人们全是熟人,很多人从建厂开始就在里面上班了,天长地久处的跟亲朋一样,有什么消息会通过口耳相传迅速传遍全厂。
昨天厂里最大的新闻自然是王东找乔丽的事。
消息传了一天已经传的相当离谱。
有人看到王东后脱口而出一句:“你不是跟俏护士私奔了吗?怎么又回来啦?”
王东很生气,捏着拳头吼道:“污蔑!碎嘴子对工厂卫士的污蔑!我跟乔丽有什么关系?是我昨天帮我一个鳏夫朋友去找她说合,想成全一顿姻缘!”
众人恍然大悟。
但彼此心照不宣的低声笑语、眉眼相传的暧昧眼神、脸上挂的奇怪笑容表达了他们对此事的态度:
信你我是猪!
王东被几百双眼睛看的心里发虚,拖着钱进往劳资科所在的三楼跑去。
到了劳资科的副主任办公室,钱进亲自上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钱进推门而入,看到他们今天要找的副主任孙秉正正坐在办公桌后,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
孙副主任今年45岁,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魁梧。
天天一看到钱进,立即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这就是咱们供销总社最年轻的主任,钱主任吧?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坐,快请坐!”
钱进笑着伸出手:“孙主任,好久不见啊,您可能忘记了,咱们以前是见过的。”
王东顺势解释:“钱主任的父亲是咱单位的老同志……”
“钱忠国钱老哥嘛。”孙秉正放下报纸,拉着钱进坐下:“我以前跟钱老哥可是好朋友,当初我刚来国六厂的时候,钱老哥可没少照顾我。”
钱忠国起了作用。
双方围绕他这个话题聊了几句,迅速暖场。
钱进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四瓶包装精美的杏村老酒。
这酒用的是陶罐装填,看着便高端大气上档次,另外这酒是好酒,单瓶装在商城能卖到二百块,像孙秉正这种老酒鬼肯定能喝出不错的味道来。
钱进选择送白酒当礼物是王东的提醒。
孙秉正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两口。
这种国企中层领导可不能用便宜酒糊弄,钱进便选了这款杏村。
孙秉正看到包装后果然很满意:“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村!”
因为王东昨天已经跟他打招呼了,所以他没客气:“钱主任你说你来就来,你能过来找我是给我面子了,怎么还带礼物呢?”
“下次再来千万别这样,否则就是把我老孙当外人了,说说,这次是有什么事找我?”
钱进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下:“我们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准备搞个服装厂,现在场地和设备都差不多搞定了,就差人手了。”
“国六厂是我父亲奉献了一生的老单位,算是他的娘家、我的外婆家,所以我就想从咱国六厂请几位退休的老同志出山,去我们服装厂当指导员。”
“实话实说,孙主任,我们这边要生产的是现在市场上还很少见的衣服和裤子,所以需要正儿八经有好技术的老师傅,特别是那位孙红梅孙老师。”
“这样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请她出山?待遇方面你放心,绝对不会亏待她。”
孙秉正装模作样的考虑了几秒钟,一拍桌子说:“那你们找对人了,咱厂里很少有人知道,曾经的二车间主任张红梅她是我姑妈!”
“我能进国六厂,还是我姑妈当时推荐的呢。你要找她准没错,她退休前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缝纫技术一流。不过,她现在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出来工作。”
“不管行不行,你先帮我问问。”钱进说道,“我们出高薪聘请,请她来当师傅,教工人们技术,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发挥余热的好机会。”
他很诧异。
孙秉正跟张红梅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呢?
不过两人血缘关系应该不是很近,否则孙秉正和张红梅是亲姑侄的话,两人得是一个姓。
孙秉正点点头:“行,我今天就去找姑妈聊聊,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然后其他的老工人你们去找吧,放心的去找,只要她们愿意出山,我这里都能解决返岗证明!”
钱进冲孙秉正伸出手:“那就拜托你了,孙主任,过两天都空闲了,我请你去国营二饭店去喝酒。”
一听去国营大饭店喝酒,孙秉正的嘴巴顿时咧开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钱进看看时间不早,估摸着其他副主任要来上班了。
这个办公室不是孙秉正自己用,是三个副主任都在这里办公。
不过今天为了收礼,孙秉正特意提前来了。
于是钱进便起身告辞。
他走到门口时,王东还在跟孙秉正握手,右手握手、左手拍对方胳膊:“孙主任,记得给姑妈说,我们单位给她老人家待遇从优啊!”
孙秉正满口答应,但暗地里撇嘴。
你丫什么级别,也配跟我直接对话?
人家钱进那是市供销总社的科室负责人,自己在他面前矮了半头。
你小子呢?
一个搞破鞋的保卫员而已,也配拍我肩膀?
接下来的两天,工作分开进行。
魏香米作为居委会主任在这事上得帮忙,她正好是个女同志,便牵头去拜访退休的老女工,请她们再出山。
钱进这边则牵头收拾刚租赁到手的仓库。
这方面劳动突击队已经有经验了。
现在用作泰山路学习室的仓库也算是供销总社所属,起码供销总社租赁过很多年,给泰山路百货大楼当仓库用。
然后如今他们租赁到的仓库完全归属于供销总社了,两个仓库之间有些相似之处。
一大早,劳动突击队的主力队员全汇聚在了新仓库门口。
仓库大门洞开。
倒不是钱进开的门,是这门被人偷走了,所以如今洞开。
站在队列前头,钱进高声说:“同志们,咱们突击队又接到任务啦,你们应该都知道,咱们突击队要成立一个新部门。”
“没错,同志们,如果这个新部门搞的好,那咱们以后分红和逢年过节的福利品更多了!”
热烈的掌声立马响起来。
众人目光热切,精神抖擞。
在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那可是真能赚到工资、发到福利品,他们的待遇比供销社的员工还要好,这让他们跟着钱进干起活来分外有劲。
“这个破仓库看起来很差劲,可它马上就是咱们的金库了,里面是能往外诞生金子的,所以咱们马上要动手修缮它,把它修缮好!”
钱进提高声音,眼神扫过站在面前的一群队员。
队伍带的很好。
队员们不管是二十几岁的青年还是三四十岁的中年,此时眼神中都透露出跃跃欲试的光芒。
他们相信钱进。
这破房子以后会是自家单位的金库!
“钱总队,这次肯定没问题,我们可是有经验啦!”苏昌顺带头响应。
其他人跟着吆喝:
“钱老大,咱啥时候开始干呐?我都等不及啦!”
“我今年跟我二叔学了木工手艺,钱总队,叫我进木工组吧……”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别急,咱们先把任务分一下。这次任务可不轻,大家可都得使出浑身解数。”钱进笑了起来。
他现在有些带兵的快感了。
劳动突击队是一支充满凝聚力、拥有极强战斗力的队伍,而这支队伍可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
这样面对他们,钱进作为带头大哥怎么能不开心?
队员们的反应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声音震天:
“是!”
钱进拿出笔记本开始分队伍。
今天是礼拜天,邱大勇也带了一些搬运工过来帮忙,所以钱进给他分了一支队伍。
搬运工们有力气,邱大勇带着手下负责清理仓库里的杂物。
苏昌顺沉默寡言且做事仔细,这样钱进让他带着几个人检查仓库的结构,准备着手修缮那些已经摇摇欲坠的部分。
石振涛带瓦工组,负责修补屋顶,而王东则带领木工组对仓库的门和窗户进行修缮——
因为搞破鞋的事,王东现在在劳动突击队老老实实的,不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四处充大哥。
本来钱进没打算叫他来干活,结果王东知道今天开始收拾仓库,无论如何要来干活,要来展示他的劳动积极性。
工作分配好,组长们开始统筹人手、分配工具,进行具体的工作安排。
钱进站在仓库前凝视这座建筑。
有个大龄青年给他递来一杯热茶:“钱总队,喝一口热乎的吧。”
“马上就是中秋了,这天冷下来了,今天早上我只穿了汗衫出门洗漱,叫寒风吹我一哆嗦。”
“你是刚结婚,身体虚了。”钱进调侃青年。
青年嘿嘿笑。
他对钱进是佩服至极。
作为老知青,他今年快三十岁了,回城马上三年了,压根找不到对象。
去相亲,人家一听他在劳动突击队上班立马说拜拜。
直到钱进走马上任,将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发展成了全市各街道劳动突击队里的明星。
队员们收入高、福利好,加上钱进断断续续的搞了几次内部表彰会,基本上把队员们表彰了一遍,也给发奖品发了一遍。
大家伙手腕都戴上了手表,腰上系上了新式腰带,平时有钱收拾自己了,形象大变气质也大变。
这样一些未婚青年在找对象的时候便容易很多,这半年来不少青年结婚。
调侃两句,钱进啜了一口茶水,茶叶渣粘在嘴唇上,被他用舌头卷了进去。
他继续研究这座仓库,心里头有点打怵。
王志强租他仓库的时候没糊弄他,这仓库确实成危房了。
它是解放前的建筑,五十年代初被划给了商业局,商业局和供销社合并的时候又划给了供销社,后来两家子分家,这建筑分给了供销总社。
于是,供销总社都不知道这仓库的真实年龄。
反正它的青砖墙皮剥落得像是得了皮肤病,屋顶上的瓦片残缺不全,像老人嘴里七零八落的牙齿。
见此钱进使劲抿了口茶水,叮嘱众人:“大勇你带人先进去,重点是勘察现场,最重点的是注意安全!”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后屋顶就掉下一片碎瓦,啪地砸在众人脚边,激起一阵尘土。
邱大勇第一个走近墙体,他要来一把瓦刀柄敲了敲墙面。
沉闷的回声中夹杂着空洞的“咚咚”声。
“这儿,还有这儿,里面都酥了。”他指着几处裂缝说,“估计到时候得把烂砖掏出来重砌。”
他组里其他搬运工跟着围绕外墙转了一圈,又敲又踹。
如果连踹击的力度都承受不了,那这仓库还是别进去了。
几条壮汉腿脚有力气,墙壁被踹以后倒是没什么事,但屋檐上头陆续又有瓦块脱落。
另外屋子里头沙沙声不断,应该是屋顶或者墙头在落东西。
石振涛去检查门窗,一扇摇摇欲坠的木窗突然整个掉下来,幸亏他反应快,一个侧身躲开了。
这让他忍不住的喊:“兄弟伙子们,轻点吧,这窗户叫你们给跺下来了。”
一个懂木工活的青年凑上去看了看,然后摇头:“这木头都糟了,得全换新的。”
有人送上梯子,木工青年踩着梯子上去看了看高出的窗户还是摇头:“草,钱总队,大工程啊,门窗得整套的换。”
“能不能看到里面有没有电线?”苏昌顺仰头问道。
他走进门口往里探望,看到内部屋顶一角有东西垂下来,他担心是电线。
如果这仓库里头以前布设了电路,那进去的时候得先断电。
看这破仓库的架势,里面一旦有电线那绝缘胶皮肯定风化开裂了。
邱大勇转了一圈回来,他带着手电进去查看情况,仔细一照,咧嘴:“我草,老苏,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苏昌顺随口说:“好消息吧。”
“没有电路。”邱大勇说,“大家不用担心被电了。”
苏昌顺疑惑的说:“我明明看见有东西垂下来了,不是电线是什么?”
“这就是坏消息了,”邱大勇嘿嘿笑,“各位同志,这是蛇蜕啊!”
钱进当场吓的拼命提肛。
这仓库里头还有蛇蜕?几个意思?还有蛇待在里面蜕皮呢?
玩呐!
邱大勇却是浑不在乎。
他以前在林场经常跟着老工人去抓蛇,抓到以后泡酒喝,那是好东西。
他带着搬运组开始清理仓库里的杂物。
多年的积灰被搅动起来,在阳光照射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尘柱。
他们搬出发霉的草垫、锈蚀的铁桶,还有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破麻袋。
“小心点!”钱进看见两个小伙子要推一面歪斜的货架,赶紧喝止。
话音未落,货架就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
众人咳嗽着,却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个差点被砸到的小伙子挠着头,一脸窘迫。
钱进笑不出来。
这干活怎么毛手毛脚的!
邱大勇立马发现了他严肃的表情,上去冲那俩推货架的小伙子一人一脚,将两人踹了个趔趄:“钱总队怎么说的?小心小心再小心!”
钱进脸色好看一些,说道:“大勇你多上点心,他们小年轻干活毛糙,你给把好舵。”
货架里面还装了东西,如今已经腐朽的无法判断其身份。
反正随着货架倒塌砸在地上,烟尘四处飞、破烂到处滚,更加刺鼻的气味在仓库里蔓延开来。
钱进家里准备有口罩,赶紧招呼人去找魏清欢要口罩。
这些口罩全是正儿八经的n95。
钱进一人发了一个。
戴上口罩后石振涛笑了起来:“这口罩好东西,看起来挺薄的,结果还能防尘也挺能隔味的。”
本来干活时候还得屏息静气,戴上口罩后可以放肆呼吸了。
这样搬运组的工作效率加快不少。
随着他们动手清理,仓库里逐渐开始空荡。
“快,把这个大箱子搬出去,看这箱子,估计能装不少东西呢。”邱大勇招呼手下来帮忙。
又有三个青年快步过来,他们弯下腰双手紧紧抓住箱子的一端,用力一提,箱子就此被抬了起来。
“里面有东西。”邱大勇对钱进说。
钱进颇感兴趣,跑过来期待能开箱开出点好东西来。
结果木箱开盖,里面还真是好东西。
是秤砣!
全是大小不等的秤砣。
看到众多纯铁秤砣,一群人呼啦围了上来:
“难怪死沉死沉的,妈的,它们不得有个三四百斤?”
“都是新货呀,你们看看,这家伙还包了油纸呢,真叫人稀罕。”
“钱总队怎么处理?咱们自己收下还是……”
钱进毫不犹豫的说:“公家的便宜咱不占,先扔外面,最后统一处理,能用的东西全部收集起来我交还给后勤办。”
这么多精铁,送去回购站是一笔钱。
或者可以留着去黑市卖掉。
随着经济开始有点活泛,像秤杆秤砣之类的东西变得受欢迎起来。
所以有些队员挺不舍的。
钱进可不能养成他们占公家便宜的习惯。
今天占的是供销社的便宜,以后占的可就是他们自己企业的便宜了!
这样他再次强调:“是咱的东西,我一点不会往外让。可不是咱的东西,特别是公家的东西,那所有人不准占一点便宜。”
“这是咱劳动突击队的底线!”
看他表情严肃、语调生硬,众人心头凛然,不敢再打自个儿的小算盘。
队员们齐心协力,很快就将仓库里的大部分杂物清理了出去。
仓库里渐渐空旷起来,显现出它原本的模样。
与此同时,苏昌顺带着几个人开始仔细检查仓库的结构。
他围着仓库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睛紧紧盯着墙壁、地面和天板,不敢放过任何一处可能存在问题的地方。
“这里,墙壁已经出现裂缝了,时间长了,很可能会塌。”苏昌顺指着一处说道。
“还有这根柱子,也有点倾斜了,得想办法加固。”另一个队员补充道。
仓库还是老式建筑风格,四梁八柱,里面另有柱子撑着屋顶大梁。
苏昌顺皱着眉头说道:“真是个破地方了,算了,咱们先把这些问题标记出来,等会儿和钱总队商量一下,看怎么解决。”
(本章完)
第225章 简简单单,深感幸福
第225章 简简单单,深感幸福
钱进这边没闲着,组织了一队人去居委会仓库把一些可以用来修补屋顶的材料全给搬了过来。
一摞摞的瓦片,一袋袋的石灰、水泥,还有以前修缮学习室剩下的砖头,如今都能派上用场。
这还不止。
钱进还得去商城大量采购防水防晒篷布用来盖在屋顶上。
仓库屋顶几乎处处透风。
马上就是中秋,中秋过去是深秋,冷冽的西北风要来了。
木工组拆门窗。
这活简单。
木头已经酥了,甚至徒手就能掰断。
钱进不时地在各个小组之间穿梭,查看工作进展情况。
当他看到苏昌顺标记出的问题时,眉头紧锁:
“这墙的问题可不小,必须得加固。怎么处理,瓦工和泥水匠有没有想法?”
有汉子站起来说道:“钱总队,我们打算在仓库内壁四角用木桩来加固四角,墙壁的话,可能需要用一些砖石进行修补加固了。”
钱进说道:“行,需要什么说一声,我来负责物资调配。”
墙壁和柱子不牢靠,那就不能上屋顶。
邱大勇、苏昌顺都带着人开始加固柱子、修补墙壁。
加固柱子就是土办法。
搬运工先将居委会以前留存的木桩运到仓库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木桩靠在摇摇晃晃的柱子上,用铁丝紧紧地绑住,确保木桩能够稳固地支撑住柱子。
苏昌顺带人确定仓库里那些已经损坏严重的墙壁部分,用砖石进行修补。
他吩咐道:“先把这些破的墙皮铲掉,看看里面的砖有没有大问题。”
队员们拿起工具铲除墙皮。
随着墙皮脱落,隐藏在下面的砖就全露了出来,破损不少。
“这几块砖得换了,不然肯定会影响墙的稳固性。”邱大勇闲暇之余回头一看,很专业的指着几块破损的砖说道。
这些砖头已然松动。
更换起来并不费劲。
有泥水匠对钱进说:“钱总队,水泥不够了,差不少呢。”
钱进态度淡然:“你们先忙活别的,我去调拨水泥。”
商场里有的是水泥。
散装砂浆水泥、cgm高强度无收缩水泥、速干水泥、高标525水泥。
价格不贵。
而且一袋袋的即使二十公斤装,包装袋长度也没超过一米,钱进在楼里买了一堆出来,又从突击队找了几个新兵过来搬运上推车给仓库推了过去。
砖块够用,这样水泥送到,修补工作便很好开展了。
松动砖块全部取出,新砖块抹了水泥调和的灰浆塞进去砌好,墙壁开始有点样子了。
保险起见,钱进咬咬牙索性搞个大工程:“我再找关系调配点砖头过来,咱这里水泥绰绰有余,到时候内外各加固一层砖墙!”
王东闻言眼睛一亮:“这个好,不过赶上再盖一个仓库了。”
钱进摇摇头:“那差远了,而且现在咱泰山路去哪里找这么大一块空地盖仓库啊?”
大工程启动。
已经是中午时分,魏清欢带人包了水饺,中午修缮队吃水饺。
终究是中秋时分了。
秋老虎开始退场。
今天没有太阳,风一吹众人便能感受到夏季和初秋不会有的寒意。
到了中午时分,铅灰色的云层压得越来越低,看来又是一场秋雨不可避免。
这样一来,当一大盆一大盆的水饺用三轮车送过来的时候,那热气腾腾的样子便越发的引人垂涎。
正爬梯子贴在屋檐上研究屋顶情况的王东先看到了这一幕,赶紧吆喝:
“魏大姐来送饭了!”
“我看见了,热气腾腾的,准是好饭!”
魏清欢捋了捋散落在鬓角的发丝,笑道:“我怎么成魏大姐了?这可不行,把我喊老了。”
钱进也说:“别乱叫,泰山路有且只有一位魏大姐,就是咱们魏香米大姐。”
“行,那就是小魏老师来送好吃的了。”王东继续吆喝。
队员们早就饿肚子了,一听这话手里的活儿立刻停了,瓦刀、锯子、锤子叮叮当当地搁到一边,几十号人呼啦啦围了过来。
魏清欢摇晃大盆,白白胖胖的饺子跟坐过山车似的在里面摇摇晃晃。
钱进去洗手,说道:“小魏老师的水饺,泰山路一绝,今天让你们尝尝鲜。”
水饺是魏清欢调馅儿,但不是她自己包的,是她组织队员们一些媳妇一起包了水饺。
这也是钱进的安排。
队员们有钱了,心野了。
要看住他们得从家里头下手。
于是钱进打算让魏清欢出面,把队员的媳妇们都给组织起来,以后经济形势好了,谁敢搞破鞋、嫖娼包小三什么的就让媳妇们找魏清欢出面解决问题。
这年头妇女们都有一手包水饺、蒸大饼、扯面条的绝活。
水饺样式不一样,可皮儿都薄得能隐约透出馅料的颜色。
两种馅料的水饺,一种是芹菜肉末的,翠绿的芹菜碎混着粉嫩的肉糜,另一筐是芸豆肉末的,芸豆先焯水煮得软烂,和肉馅儿搅在一起,泛着油光。
“嚯!这饺子确实鲜啊,光闻味儿把馋虫给勾出来了!”邱大勇擦干净手第一个凑上来。
不需要用碗,大家随身带着搪瓷缸,平时喝水,饭点装饭。
魏清欢给邱大勇舀了满满一缸子的水饺,他也不用筷子,伸手捻了一个塞进嘴里。
滚圆的水饺被咬破,滚烫的汁水一下子溢出来,又香又烫。
他哈了几口气,随后囫囵嚼了两下吞下去,眯着眼睛一脸的满足:“香!真香!芹菜脆生生的,肉肯定不少,太香了!”
魏清欢笑道:“肉还真是不少,你们是跟着人民流动食堂沾光了。”
人民流动食堂能赚回肉票来。
钱和粮票要交公,可肉票布票等其他票证不用,劳动突击队都自己给扣下了。
工人们哄笑着围上来,你一个我一个地抢着拿。
王东蹲在墙角,捧着搪瓷缸子,里头只盛了几个饺子。
他先小心地咬破一个角,吸溜一口鲜美的汤汁,再蘸点魏清欢带来的蒜泥醋,一口吞下慢慢咀嚼,吃的连连点头,眉开眼笑。
钱进诧异:“哟,东哥,改性子啦?今天不当饭桶啦?就吃这几个呢?”
王东嘿嘿笑:“饭桶永远是饭桶,这个改不了。”
“但我是聪明了,你看大勇跟个二傻子似的,妈的弄了一碗水饺满满当当,这几时才能凉下来啊?”
“你看我,我就这五个六个,嘿嘿,一会功夫凉了,等凉了我再去装,吃的多!”
钱进一听,低头看向自己那满满一搪瓷缸的水饺忍不住叹气。
失算了。
“谁告诉你老子吃的慢?”邱大勇烫得直跺脚,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烫怎么了?烫老子也吃的下去!”
钱进赶紧拦住他:“别吃滚烫食物,伤胃又伤食道。”
魏清欢也说:“慢慢吃,管饱!”
“嫂子你这芸豆馅儿调的真好,能不能教教我媳妇儿啊?”有青年过来套近乎。
魏清欢打了个响指:“没问题,以后咱劳动突击队的媳妇们组织起来搞个厨房课堂。”
“小魏老师不光教数理化,还教厨艺呢!”
“好!”众人全吆喝起来。
石振涛捧着碗,呼噜呼噜地喝着饺子汤,汤里飘着几片葱和油星,热乎乎地顺着喉咙滑下去,浑身热乎。
他夹起一个饺子,对着光瞧了瞧:“小魏老师这手艺,皮擀得薄,馅儿包得多,我媳妇是没法学,她那个笨手笨脚的样子,学也学不会!”
魏清欢掏出本子说:“我把你的评价记下了,回头给小杏说一声。”
“别啊。”石振涛赶紧讨饶。
“快吃你的吧。”苏昌顺吃得满嘴油光,全程只说了这一句话。
他不爱说话,而且觉得说话多了容易说错话。
另一个吃饭时候说话不是傻吗?
看看大多数队员们,他们都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狼吞虎咽。
这些人一个个腮帮子鼓得老高,有人噎着了,赶紧灌一口饺子汤顺下去,又迫不及待地夹下一个。
钱进蹲在砖堆上,慢条斯理地吃着,却忍不住一个接一个。
冷风吹得饺子皮凉得快,可咬开里头还是滚烫的。
肉汁混着菜香在嘴里爆开,吃得他额头冒汗:“都中秋了,怎么还这么热呢?”
魏清欢看着大家吃得欢实,眼睛笑得弯弯的:“慢点儿,都说了管够!后头还有一大锅煮着呢!”
工地上呼哧呼哧的吃饺子声、吸溜喝汤声、满足的叹气声混成一片。
手上的老茧、衣服上的灰土、一上午的疲惫,全被这一顿饺子熨帖得舒舒服服。
几十号人围成一个大圈,蹲着的、坐砖头上的、靠墙站着的,吃得满头大汗,聊着家长里短,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邱大勇看的眼热,提议说:“钱总队、小魏老师,今年过年咱劳动突击队能不能集体过大年啊?”
“一起包饺子,一起吃年夜饭,到时候就在学习室,反正够大!”
钱进喝掉饺子汤,吃饱了。
他直接用袖子抹抹嘴说道:“没问题,到时候看看,愿意来集体过年的咱就集体过年。”
“今天就过年了。”王东抬头说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喝汤。
不少人点头。
这顿饺子简简单单。
却吃的人深感幸福。
吃了饭,修缮工作继续,这个仓库破败的厉害,要收拾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钱进不可能始终盯着,最后事情还是交给苏昌顺来负责。
邱大勇、王东、徐卫东他们始终还得去上班。
修缮工作里,屋顶是重点,也最麻烦。
苏昌顺特意挑了几个身手敏捷的小伙子来专门负责修屋顶。
不是专业队伍,不会搭建脚手架。
所以修缮工作的工具还得是梯子。
一条条长梯子靠在屋檐上,青年们手脚麻利的上去开始拆除残破的瓦片。
碎瓦片下雨般落下,被下面的人用帆布接住。
得节俭度日。
有些瓦片挑挑拣拣还能用的。
“椽子烂了一半。”爬上屋顶检查的青年喊道,“得换新的。”
木工组立刻行动起来,把预先加工好的椽子一根根递上去。
邱大勇给劳动突击队找到一个专业的瓦工师傅,由师傅亲自上屋顶指导安装:
“间距要均匀,承重才平衡。”
阳光越来越强,照在仓库的新白墙上,亮得刺眼。
地上摆放着积攒下来的瓦片。
瓦工下来用脚踢了踢,连连摇头:“这些瓦片都不行了,直接丢掉吧,换新的。”
苏昌顺舍不得:“现在瓦片不好找,不能凑活着用?”
瓦工还是摇头:“怎么凑活着用?你看这些瓦,估计年纪比咱俩加起来都要大!”
“靠它们遮风避雨?那还是算了吧。”
苏昌顺问道:“要是靠它们来压重呢?遮风避雨有这个。”
他招招手,两个青年搬来厚实沉重的防水篷布。
瓦工看到后擦擦眼:“这是篷布?怎么亮晶晶的?”
苏昌顺说道:“我不懂,反正是咱钱老大找人搞来的东西,说是国外用的防风避雨物资,用的是沥青和铝膜做成的,能隔水还能隔热,可厉害了。”
瓦工上去搓了搓,嘀咕说:“咱都是土工匠,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东西,这怎么用?”
苏昌顺按照钱进的教导指示说:“很简单,这不是把瓦片揭下来了吗?把它铺上去,再用瓦片给压住。”
“反正就是给加了一层防水布,其他的还是看你老本行。”
瓦工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这就跟塑料布一样,要避免阳光照射,还是得靠瓦片来遮挡。”
“那没问题了,这些瓦片不要紧,还能再顶一些时日。”
苏昌顺用食指挠了挠鬓角。
他记得不是这样子。
钱进说这个篷布用的是一种什么先进材料,耐老化,防水防晒持久力很强,甚至越是阳光照射,它还产生粘性,上面加装瓦片,是靠它们来粘住瓦片,保护瓦片。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要干活。
苏昌顺和瓦工进行指挥,青年们一段段铺好篷布,然后用新调配好的灰浆在屋顶上涂抹均匀,再将瓦片一片一片地铺上去。
有专业师傅指点自然不一样。
每一片瓦片都摆放得整齐有序,瓦片之间的缝隙也被灰浆填满。
“这活儿可得细心,不然一下雨,屋顶就得漏水。”瓦工一边铺着瓦片,一边教导队友。
木工组则开始重新制作门窗。
这活相对简单,就是根据仓库原来的门窗样式,精心挑选木材,进行切割、打磨。
“这扇门要做得牢固些,多钉几根木条。”苏昌顺对负责做门的木工说道。
“以后咱这个仓库既是生产车间又是仓库,得注意防盗……”
钱进抽空过来查看工作进展,发现苏昌顺的手掌已经磨破了皮。
修缮老屋真是苦力活。
苏昌顺是最能干的汉子了,手掌上都是老茧,结果如今却给磨破了,由此可知这两天多辛苦。
钱进赶紧回家去商城买了双氧水清创,用纱布给包裹起来。
苏昌顺没吱声,用胶布把纱布随便缠了缠,又继续干活。
第三天,新椽子已经全部安装就位。
瓦片清洗后也灌浆全数安装上屋顶,灰黑的瓦片在阳光下泛着光,像一片片的鱼鳞。
居委会请来的电工在安装新电线。
电线是钱进自己提供的。
自然也是商城出品。
电工看到这些包着黑皮的电线起初不以为意,可是拿到切口一看咋舌:
“纯铜包铝电线啊?这是哪里搞来的?”
前来帮忙的王东问:“是好东西?”
电工说:“可不是嘛,绝对是好东西,市政府今年翻新电路,用的就是这个。”
“这种电线导电率高,电压稳定,电阻低,能节省用电而且寿命还更长。”
王东听的一愣一愣,什么也没听懂,只知道这是好东西。
他不了解很正常,连电工也不清楚这电线真正厉害的地方。
它们外皮绝缘层用的是当下没有的阻燃材料,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阻燃防火耐高温。
而且柔韧性很强,柔软耐折,耐寒耐热防水防油,基本上这仓库以后一直到拆除,都不需要再更换电线了。
在电工带领下,几个青年小心地在墙内预埋线管,然后把崭新的铜线穿进去。
“现在条件真是好了,能用上铜线。”电工还是感慨,“早些年连铝线都紧缺。”
安装上电灯,通电之后,灯光闪亮。
晚上可以加班了。
后面木工组的新门窗也制作完成了。
钱进亲自给门框刷上防腐油漆,自然也是商城出品。
崭新的木料先后三遍刷了防腐漆,逐渐呈现为动人的琥珀色。
窗户上已经安好了玻璃,用腻子固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内外墙壁新修之后,已经完成了粉刷。
钱进同样要求按照高标准来粉刷,要先后刷四遍。
等到门窗安装上,最后一遍的粉刷工作也开始了。
石灰水在大铁桶里搅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年轻队员们用长柄刷子蘸满白浆,在墙面上画出一道道弧线。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变成了“白人”,连睫毛上都挂着石灰点子。
“注意边角!”苏昌顺做事很仔细,一个劲提醒手下,“刷子要稳,不能滴浆。”
这一遍墙壁粉刷工作结束,仓库修缮工作算是完结了,已然是焕然一新。
钱进前来验收。
雪白的墙壁,灰黑的瓦顶,草绿色的门窗上浮着一层琥珀质地的漆色,阳光照耀,闪闪发光。
钱进提前准备好了招牌。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
他让苏昌顺爬上梯子,把招牌钉在了仓库大门正上方。
下面队员玩命鼓掌,还有人吹口哨。
苏昌顺是个老实人,对此很不好意思:“钱总队这应该是你的活,我就是个干活的。”
钱进拍他肩膀笑道:“对,你是干活的,咱们同志都是能干活的劳动阶级。”
“这仓库是你带队干出来的,所以上招牌的事不是你来干谁来干?”
“是不是,同志们?”
队员们嗷嗷叫:“是!是!”
王东站在人群后面,望着这座新生的仓库,突然想起自己险些失去的工作、家庭和这个大集体。
此刻,在这集体的喜悦中,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充实。
有些东西,比肉体欲望更重要、更有价值。
还好,自己没有铸成大错。
现在他犯下的错误还能补救。
就像这座仓库一样,虽然破败,可是只要骨架还在,那大不了推倒重来,总有办法焕然一新!
(本章完)
第226章 修理铺立功,缝纫机入场
第226章 修理铺立功,缝纫机入场
有了车间,有了工作环境,接下来便是要解决人和机器、原材料的问题。
裁缝老师是魏香米带人去解决的。
其中张红梅是重点。
面对上门的魏香米,张老师傅原本有些犹豫,毕竟她退休后过上了清闲的日子。
但听魏香米说了钱进的计划和优厚的待遇后,张老师傅有些心动了。
她少女时代便在旧社会的裁缝店工作,解放后加入国六厂。
因为丰富的经验和优秀的技术,加上工作热情和为人民服务的坚定理念,一路干到车间主任的职位,在职期间拿下诸多荣誉。
如此一来,退休后在家的日子相对来说属实是过得平淡无奇。
魏香米还是很会做思想工作的。
她展示出城乡人民对于成品衣服的渴求姿态,又配合给出了120元的月薪。
从1956年至今,全社会党政军企厂采用的都是24级工资制。
120元的月薪级别很高,在部队来说对标的是正营级和副团级干部,在政府来说对标的则是副县长级的领导。
放在国六厂,这对标的也是副厂长和重要科室部门负责人。
张红梅是真正的领袖同志拥趸,她并不在乎待遇,她在乎的是自我人生价值。
实际上她工资很不错,家里不缺钱。
今年国家下发了《关于工人退休退职的暂行办法》,连续工龄满10年的工人可领取退休费。
具体来说,是解放战争时期参加工作者,退休工资为退休前工资的80%。
建国后工龄满20年者,退休工资是退休前工资的75%,工龄10到15年者,则是工资的60%。
但实际执行中,像国六厂这些单位通常按国家标准的70%到85%发放。
张红梅条件好,她在国六厂刚成立的时候便入厂工作了。
这样工龄满20年了。
然而国六厂没给她按国家规定的标准发放,给她发放的是二次标准的顶格,也就是85%,另外15%是暂缓发放。
老太太丈夫有退休金,子女都在工厂国企上班,这样她的退休金便够用了。
魏香米一看她不看重钱,便从为人民服务这点来劝她出山,劝她能够将自己的技术传授给更多人,为社区、为集体再做贡献。
她为此拿出了一迭报纸,展示了上面关于钱进的先进工作报道。
她告诉张红梅。
即将成立的泰山路人民服装厂并非简单为了赚钱,更主要的是钱进同志接触了外国丰富的成品衣服市场后,想为海滨市人民引入各种款式,丰富国人的穿衣环境。
张老师傅被钱进的思想觉悟打动,最终答应了服装厂的邀请。
钱进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安排了办公室,专门接待张老师傅。
张红梅今年已经六十二岁。
在21世纪好些城里人的六十多岁根本不见老态,放在美利坚更不是事,多少七老八十的老头还在为公职打拼呢。
有个金毛老头七十多岁离开公职,快八十的时候又通过积极打拼再度回到了公职岗位,立志要继续为国家复兴和股市上涨服务。
然而在当下不行。
像张红梅这些老同志,她们年轻时候在旧社会吃的差、工作强度大。
建国后国家一穷二白,靠她们加班加点、不辞劳苦给慢慢的发展了起来。
缺营养加上工作劳累,她们很显老。
六十多岁的张红梅头发几乎全白了,挺直了半个多世纪的腰杆也有些弯。
魏香米把老同志请来居委会办公室,钱进连忙起身相迎:“张师傅,欢迎欢迎!您的到来,真是我们服装厂的福气啊!”
张老师傅很客气,说道:“钱主任过奖了。”
“我啊,只是略懂点裁剪缝补工作上的皮毛,您先别着急期待我能干什么,实际上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钱进诚恳地说:“张师傅太谦虚了,您的手艺,那可是真正的老手艺,我们正需要您这样的师傅来带带我们这些新手。”
另外他们还需要张红梅来带头吸引其他退休老师傅加盟人民服装厂。
张红梅毕竟是老车间主任,是市三八红旗手、工厂内五一劳动奖章等诸多荣誉获得者。
在这个讲究榜样力量的时代,她就是一面旗帜。
她加入了泰山路的人民服装厂,那一些观望的老师傅就会跟着加入。
毕竟张红梅家里不缺钱,其他老师傅家里未必不缺。
即使不缺钱,可谁又会嫌钱多呢?
要知道现在是没有返聘一说的,退休了就得回家闲着,只有退休工资可以领,没有额外收入。
主要是各工厂企业单位没有多余的岗位安排给退休老工人,也没必要安排给他们。
计划市场经济体制确实有些僵硬。
钱进亲自陪同张红梅到刚改建的仓库去看了看。
老师傅对工作环境挺满意的。
毕竟墙壁雪白、门窗崭新,里面贴着大幅的宣传画、挂着领袖半身像。
这都是她非常熟悉的东西。
劳动突击队开始选女知青进入人民服装厂,钱进则又带队开始往仓库里搬运机器。
本来他认为这事不着急,毕竟马上是中秋节了。
既然准备工作都到位了,他便没必要进行拖延,9月17号是中秋节,15号当天,钱进组织队员们去搬运缝纫机。
自然,缝纫机也是他从商城买出来的。
缝纫机构造简单,从六十年代开始风靡,一直到九十年代都是城乡家庭妇女最为倚重的工具之一。
所以即使到了21世纪,市场上也存量了大批的老式缝纫机。
这种二手机器在商城里不值钱,并且从旧到新、各个牌子都能找到。
钱进一口气买了四十台缝纫机。
为了避免产生轰动效果,这些缝纫机里有些是部件严重生锈了、有些则是损毁了的。
上午,钱进招呼劳动突击队去搬缝纫机。
机器个头不大,它们的主体也就是机头是可以存放进机座里的,这样长宽高都不足八十公分,一个成年人就能搬动。
自然,也可以在大号金箱子里进出。
所有缝纫机被他照例摆在了工人新村房子里。
有了复式楼新房子,工人新村这边基本上被弃用了,过去半年他下乡时候就当作了大型仓库。
队员们浩浩荡荡跟着他进门,打眼一看。
排列整齐全是缝纫机!
石振涛当场慕了:“嘿哟,这么多机器?钱总队还是你厉害,要不说蛇无头不行吗?这有些事情只有蛇头能办,咱可办不了。”
苏昌顺挨个抚摸挨个看:“蝴蝶牌、燕牌、首都牌,还有工农牌——全是大牌子呀。”
“怎么还有生锈的?”他看到了后面几台品相很差的机器。
钱进解释说:“这些全是报废的缝纫机,是我托司机朋友从南方的工厂买回来的报废机,否则你们想想就行了,这年头除了国家,谁有能耐一次性搞到四五十台机器?”
队员们纷纷点头。
有青年叹气说:“别说四五十台,一台也能够难倒人。”
“我二月份结婚的时候,要不是钱总队帮忙,我家可凑不齐这三转一响。”
米刚蹲在一台机器前看,犹豫的问:“钱总队,这缝纫机毁坏的挺厉害,你说咱还能修好吗?”
钱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摆出了蛇头、火车头的架势:“米队长,别小看咱们的力量,领袖同志都说过,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告诉你吧,这里的机器曾经全都有问题,是我托人在当地找维修工师傅给修了一大批,剩下的来不及维修只能带回来由咱们自己负责。”
“但人家师傅检查过了,说这些机器没有大毛病,只要用心修,这些废铁都能变成宝贝。”
米刚蹲下身,随手翻动着一台缝纫机:“问题是,这机头都生锈了,还能用?”
钱进也蹲下身,拿起一把扳手,熟练地拆下一颗螺丝:
“别看它们现在这副模样很吓人,实际上都是小麻烦,该上润滑油的上润滑油,该打磨的打磨。”
“要是缺零件也好办,这个我找我们后勤主任帮忙,肯定能找到维修替换部件。”
这确实不是大麻烦,用不着进商城采购,社会上的缝纫机保有量大,很多维修站里就有换下来的部件。
人多力量大。
一人搬一台缝纫机,十多个小伙子几趟就把机器全搬上了找来的卡车上。
卡车十几分钟开到了泰山路,直接就往人民服装厂的新厂房里卸装。
魏香米抱着双臂用皮鞋鞋跟敲着石板路,饶有兴趣的盯着正在卸下的缝纫机看。
金属部件在杨哥哥中泛着黯淡的光泽,有几台机器的漆面剥落得厉害,活像得了皮肤病。
要修理缝纫机得需要专业人士,恰好,现在人民流动修理铺派上用场了。
经过大半年时间的发展,人民流动修理铺规模扩张,现在也有十个人了。
钱进把曲东方、赵建国等老根底叫了过来,他们现在是组长,维修经验更丰富。
队员们卸货,卸下一台他们检查一台,没有问题送入厂房摆好,有问题记录问题搁置到厂房前头:
“这台踏板断了。”
“这个梭芯套锈死了。”
“看这个,针杆都弯了!”
钱进在商城买的时候,便是买了一批中看不中用的架子货。
所以问题多多对他来说不算问题,他很淡定。
本来兴致勃勃的魏香米没兴致了。
她心急的蹲在一台最破旧的机器前,皱着眉头踩动踏板。
皮带轮艰辛转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像是铁门的合页生锈了。
她翻开底板看,里面的梭床已经锈成了一坨,一团断线像蜘蛛网一样缠得到处都是。
“情况比想象的严重啊。”曲东方过来跟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掏出小本子开始记录。
他的字迹工整有力,把每台机器的问题都详细标注出来。
魏香米无奈的问他:“曲师傅,你看这机器还能修吗?”
曲东方咂嘴。
还没有仔细检查,他不敢下定论。
钱进见此就笑了起来。
来活了。
根据惯例,他这个带头大哥又要进行战前动员了:“来,修理铺的同志们往我这里看。”
“我们眼前的这些机器,看起来是废品,但只要修复好,就能成为生产的好帮手。”
“是,修理工作很艰难,很多机器损毁很严重,可你们见过这做仓库以前的样子吧?那时候有人跟我说,这就是一座危房,不能用了。”
“我说,不修缮它自然是危房,可是只要我们好好修缮,它还有大用场!”
说着他用拳头去敲击墙壁。
内外各加固了一层红砖的墙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石振涛带队参与了仓库的修缮工作,这活让他一直沾沾自喜。
因为太有成就感了。
于是钱进这边一动员,他立马精神抖擞:“你们修理铺要是干不了不要紧,我带队去干。”
“没事,我晚上不回家了,就待在这里研究维修机器,这机器是人造的又不是神仙变出来的,既然有人能造它,那我就能维修它!”
东北汉子赵建国甩手:“石队长,哪里凉快你去哪里吧。”
“钱总队招呼的是我们修理铺,又没招呼你们治安突击队,你着什么急?”
“是不是,同志们!”这话是他跟曲东方、宋守仁几个人说的。
几个人鼓掌:“你是哪里凉快去哪里吧,指望你修理这机器?我看还不如砸了它们回炉炼钢重造呢。”
钱进乐呵呵的笑:“不错,这精神面貌才对嘛。”
赵卫国对宋守仁说道:“老宋,咱也别搁这儿光吹牛逼,得能干出成绩来。”
“我看多数机器咱能修,有那么三两台机器不好收拾,你要不然去把你师傅找来?”
宋守仁说道:“不着急,咱们先修修看。”
一人一个修理箱,他们各自挑选一台有问题的缝纫机开始维修。
根据钱进的指点,修理铺这些师傅们各自选了方向进行重点学习。
曲东方这半年里专门修理精密机械,他修手表修收音机都是一把好手。
缝纫机不是他的强项,偏偏他选中的是一台无法调节针脚长度的机器。
宋守仁抽空过来看了两眼便找出问题:“这个压紧杆调节螺丝滑丝了。”
他打亮手电照进去,眯着眼睛观察螺纹:“得重新攻丝,或者找个匹配的替换。”
一通百通。
缝纫机不是什么精密机械,曲东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后便能修理了。
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了丝锥和扳手,哼哧哼哧忙活起来。
魏香米看着师傅们忙碌的身影,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走过来对钱进点头:“钱总队,你是帅才,以劳动突击队为根底进行各方向人才培养,这点子很对。”
“我把你这工作思路上报给区里了,估计从第四季度或者明年开始,区里会号召各街道向咱们学习,要充分利用劳动突击队的劳动力了。”
钱进客气了两句没接话。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改革开放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了。
明年开始,恐怕劳动突击队就要濒临解散,队员们得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了。
魏香米对师傅们的维修工作挺满意,钱进不满意。
他看修理铺几个人打算埋头自己干,便摇摇头说道:“家庭作坊式的工作思路要不得,你们得进行流水线工作。”
“赵建国,你负责拆卸外壳,维修外壳上的问题。”
“老曲你之前搞精密机械是吧?那你拆卸损毁的零件,宋守仁你是专门学过缝纫机维修工作的,那你就带人负责维修问题。”
很快,仓库变成了一个修理厂。
拆卸下来的零件按类别摆放:
这边是一堆锈迹斑斑的梭床,那边是各种型号的压脚和针板。
苏昌顺做事仔细,他带着几个刚招进队里的女队员,用煤油浸泡小零件,然后用牙刷一点一点刷去锈迹。
“老赵,这个挑线簧断了,咱们有备件吗?”曲东方举着一个弯曲的金属片喊道。
赵卫国走过来,眯着眼看了看:“咱有备件,但这是什么机器上的?我怎么没见过?”
“这台机器。”曲东方指向身边。
宋守仁凑过来瞅了瞅:“嗨,这是老式飞人牌的专用簧片,现在怕是难找。”
他转向钱进,“钱总队,你们单位后勤上有办法找找这种型号的配件吗?”
钱进立刻在小本子上记下:“需要几个?”
“五个全得更换。”宋守仁说道。
钱进骑上摩托车:“还有什么需要的?我马上就去市五金厂那边跑一趟……”
“还不如去废品站看看有没有报废的同款机器呢。”赵建国出了个主意。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钱进让石振涛带人去附近街道的回收站,碰到有坏掉的缝纫机就拆开卸零件带回来。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全区闻名,在附近街道上都是名人,他们去卸下几个小零件不算事。
反正他们不是免费拿走,而是以劳动突击队的集体名义买下来。
钱进从五金厂回来,一行人还在紧锣密鼓的忙活。
有一台工农牌缝纫机的传动机构卡死了,赵建国不得不拆开整个机头。
“看,这个主轴轴承已经碎了。”赵卫国指着几块金属碎片说,“得找个直径12毫米的滚珠轴承替换。”
他的手上沾满了黑色机油,连皱纹里都嵌着油泥。
看到钱进拎着箱子回来,有人热情招呼他:“嘿,钱总队回来了,是带了零件回来了?”
钱进举起箱子示意,宋守仁赶紧迎上去。
他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整齐地放着各种型号的零件,有些还泛着新加工的光泽。
钱进是动用关系买来的新零件。
这年头还是名声和关系好用,一个电话打过去,似乎能解决所有事。
“太好了!”宋守仁如获至宝,他立刻找出需要的轴承递给赵建国。
赵建国火速开动,他清洗了轴承座,然后抹上黄油,小心翼翼地将新轴承压进去:
“这个要慢慢来,偏了就会影响整台机器的精度。”
曲东方正在拆卸一根弯曲的针杆,他拆下来后将问题交给宋守仁。
宋守仁在工具箱里翻了翻,没有合适的针杆。
钱进便说:“我再去找找。”
宋守仁摆摆手:“用不着,这针杆还能用,我修理一下即可。”
他把针杆固定在台钳上,用铜锤一点一点敲直,然后用砂纸打磨。
钱进问道:“能行吗?”
“我试试,硬广告没问题,只要这个针杆垂直度误差不超过0.1毫米就能用,”宋守仁漫不经心的说道,“否则会影响针脚均匀度。”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放在缝纫机上说的就是这玩意儿。”
苏昌顺协助赵建国组装已经修好的机器,他们给每个活动部件上油,调整螺丝的松紧度。
“试试这台。”赵卫国直起酸痛的腰,指着刚修好的一台缝纫机。
有个女队员坐上去,踩动踏板,机器发出均匀的“哒哒”声,针头上下飞舞,在试缝的布片上留下一行整齐的线迹。
钱进见此露出笑容:“很好,修理的不错。”
赵建国用抹布擦手上的机油,也嘿嘿的笑了起来。
领导的表扬就是动力!
“修这台机器吧?”苏昌顺将锈蚀最严重的一台缝纫机搬过来。
“这外壳锈得厉害,拆卸的时候得小心点,别弄坏了内部的零件。”赵卫国迅速上手,然后缓慢而谨慎地拧着螺丝。
钱进看了看,说道:“不行的话,这台机器算了,我看它够呛了。”
四十台机器并非都得修好。
实际上第一波就是五六个师傅带二十来个徒弟,这样他们都用不上三十台缝纫机。
钱进之所以会买上这么多问题机,只是为了打消众人怀疑而已。
但修理铺的几个人骄傲的很。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机器都修的差不多了,那不差最后一台两台,一定要全修好。
这台缝纫机最难维修,螺丝在铁锈的侵蚀下,几乎锈死在螺帽里,而且它又变得十分脆弱,一个不小心就会掰断。
没办法,赵建国只好往上加润滑油,每拧一下,都需要费不少的力气。
曲东方将小板凳放过来坐下,他指了指皮带轮说道:“还要修吗?你们看,这传送带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了,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然后随着赵建国拆开外罩,更多问题出现。
曲东方指着缝纫机的针杆说道:“针杆磨损太厉害了,得换针杆吧?这次敲可就没用了,肯定会影响缝纫的效果。”
赵卫国不甘心:“试试,反正进入最后的攻坚战斗了,怎么也得打它个完全胜利!”
他拿起一把钢丝刷,对生锈严重的零件进行除锈。
钢丝刷在他的手中飞舞,外层疏松的铁锈在刷子的摩擦下,纷纷掉落。
钱进抄着裤兜在旁边看的连连点头。
赵卫国干活很仔细。
这方面他比不了。
生锈这么严重的缝纫机,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后变得像样起来。
他清理锈迹的时候不放过缝纫机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是那些难以触及的缝隙,也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
钱进觉得要是在21世纪,赵建国可以去酒店当卫生检查员,太能钻细节了。
清理了锈迹,还要添加润滑油。
赵卫国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箱盖,用滴管吸取润滑油,然后沿着缝纫机的齿轮、轴承等部位,缓慢的往里滴,滴两下转一转。
润滑油的滴入,让原本干涩的部件逐渐变得顺滑,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等他干完活,钱进递给他一支烟:“行,老赵,你是干这行的好料子,以后修理铺在你们哥几个手里肯定能大放光彩!”
没人不爱听好话。
赵爱国美滋滋的吸了一口烟说:“这没啥,干一行爱一行呗。”
“钱总队你把这摊子交给俺哥们,那俺们肯定得干出点名堂来,要不然不得叫人民流动食堂那帮人给笑掉大牙?”
“还有人民服装厂的女同志。”曲东方抬头看了一眼补充道。
他研究这台缝纫机的零件,基本上研究一个报废一个,几乎都要更换,所有的都得维修。
尤其是这台缝纫机的主轴和送料连杆,完全报废。
宋守仁琢磨之后还是没办法,说:“这轴损坏得太厉害了,只能卖给回收站了。”
“那就不修了。”钱进决定报废这台破烂机器。
结果宋守仁、赵建国几个人还上来那股子倔劲了:“这机器能修好,现在就差主轴,送料连杆、旋梭、所轴、抬牙轴和油泵都有现成的。”
“对,换个主轴就修好了,别看外壳带着锈,其实我们修好了它跟新机器差不多。”
“想办法搞它一根主轴,否则这么多零件闲着也是闲着,基本上就浪费了……”
宋守仁点点头,说道:“是啊,这机器少了关键零件,就像人没了胳膊腿,没法正常工作。”
钱进一时无语。
他懒得再去单独找一根主轴,因为五金店没有卖的,那他索性记下了缝纫机的牌子和款式,又去商城买了一台同款机器,愣是自己动手卸了根主轴下来……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主轴带回来,欢呼声嗷嗷响。
“钱总队真牛逼!”
此类赞叹声连绵不绝。
钱进听后乐了。
挺好,这波还是赚了。
一百多块钱买了个破缝纫机,然后赚足了情绪价值,这笔买卖还可以。
情绪价值很有价值!
换上主轴,宋守仁高兴的一个劲拍大腿:“正好,钱总队你真是神了,你找来的这根主轴完全匹配!”
钱进暗道肯定匹配,现在有一台同款缝纫机失去了它的主轴呢。
赵卫国将外壳安装阿訇,拿着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地擦拭起来。
他擦得很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污渍,对待这台最破缝纫机的态度最好,最后擦拭得那叫一个一尘不染。
擦完后,他又对缝纫机做了个检查。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笑:“应该没问题。”
宋守仁立马上去启用缝纫机,进行试运行。
照例是将一块布料放到缝纫机上,然后轻轻踩下踏板,缝纫机立马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
“多好听!”赵建国狠狠一拍宋守仁肩膀。
宋守仁呲牙咧嘴。
针尖快速地在布料上穿梭,线迹没问题,针脚均匀紧密。
旁观的女队员看着布料上的针脚点头:“这台缝纫机修得狠狠,运转得很顺畅。”
宋守仁几人满脸的得意洋洋。
成就感极强。
跟劳动突击队修好了这仓库似的。
曲东方抓住机会装逼。
他拿起布给身边的人看:“这缝纫机的线迹不大对,你们看,我发现这里稍稍有些松散。”
“怎么回事?”
“估计是挑线簧松紧度有问题。”
三个人一起忙活又进行微调。
挑线簧有调节旋钮,曲东方一点点地增加挑线簧的弹性。
再次启动缝纫机,线迹确实变得更紧密更整齐。
钱进鼓掌赞叹:“牛逼!霸道!无敌了!”
真是一群戏精!
但这种工作着实可以增加团队凝聚力和士气。
大半天忙活下来,四十台缝纫机井然有序的摆放了起来。
整个仓库里弥漫着一种充满朝气的气息。
钱进喜欢这种感觉。
大家虽然忙虽然累,可是对未来充满期待。
这点跟新世纪的打工人不一样。
主要就是希望不一样。
打工人知道,自己干的再努力也是给老板干的,自己就是牛马。
现在有个好处,老百姓真切的认为自己是主人。
所以哪怕现在日子过的艰难,哪怕知道以后还有更多的困难等待着自己,但不管是流动修理铺的师傅还是劳动突击队的队员,他们都毫不畏惧。
钱进喜欢这种环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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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老四,你回来啦
第227章 老四,你回来啦
机器可以由商城解决。
服装生产所需要的原材料可不止是机器。
大头布料、小头针线,还有剪刀、粉笔、裁剪台、卷尺等等各类工具全都需要。
从零开始建厂,可没那么容易。
钱进没别的办法。
这事他只能自己跑。
还好王东能帮上忙。
钱进发现老祖宗净说实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句话就是实话。
本来王东搞破鞋是一件祸事,结果被他成功处理后变成了好事。
经过乔丽的玩弄后,王东老实了,现在精力一边在工厂一边在街道上。
而且脾气不再那么暴躁霸道,变得低调踏实许多,他可以帮钱进处理一些事了。
比如从国六厂里搞布匹。
本来钱进还以为得自己出面,结果王东这边拍胸脯了,说能从国六厂拿到布匹。
既然王东担保这事能成,钱进没有再去忙活,便安排了王东负责布匹材料的来源工作。
他要忙活的事情太多。
缝纫机没问题了,如今绰绰有余,后续即使添人,钱进也可以从商城重新采购。
可缝纫机只是基础设备,钱进趁着迎接张红梅等六位老师傅的机会,召集魏香米、徐卫东、朱韬、苏昌顺、米刚、石振涛等人一起开了开业前会议。
围绕这场会议,一份建厂报告便讨论了出来。
要建厂,首先得需要向有关单位申报资料,需要经过国家批准。
这个简单。
魏香米提前已经办好了。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名字怪大的,但魏香米是以小集体企业资质申办的,翻译过来就是,这是一家小作坊,是为了解决回城知青的工作安排而开设。
这符合政策并且响应了中央提倡各级单位积极解决知青工作问题的要求,所以申办工作很顺利。
说泰山路人民服装厂是小作坊也没问题。
钱进不了解国六厂和现在的服装厂,国家确实经济发展缓慢,民生各行业工业化、自动化不发达。
可是像国六厂之类的国企大厂,其生产线的自动化已经超过他想象了。
比如缝纫机的应用上。
钱进准备的是脚踏式缝纫机,这就是标准小作坊工具,国六厂的成衣生产车间都已经用上电动工业缝纫机了。
像沪都牌、蝴蝶牌等国产电动工业缝纫机从五十年代开始发展,到如今已经能满足国企大厂的需求。
只是这种工具没有进入民间,钱进接触不到而已。
不过经过他向老师傅们调查得知,现在的电动工业缝纫机跟他在商城见到的还不一样。
商城里的电动工业缝纫机很厉害,什么动剪线、自动倒针、抬压脚等功能齐全,主打的是“一人多机”操作模式。
甚至有的电动工业缝纫机一分钟转速超过五千下,几十米的布匹短短几分钟就能完成砸边工作。
现在的电动缝纫机功能还单一,一般用来平缝与锁边,还需要人工剪线和调整线张力,智能化不高,主要是劳动量大、工作效率高。
钱进记了下来。
这是人民服装厂的一个发展方向。
不过缝纫机要迭代怎么也得等明年甚至后年进入八十年代再说。
根据老师傅们的介绍,裁剪设备方面,大厂也已经用上电气化、自动化设备了,自动裁剪刀、电动裁床早就出现了。
再就是锁边机与熨烫机,这两样机器用于衣料锁边和定型,国六厂六十年代便换装了大型设备,如今还在尝试上马自动烫骨设备呢。
除去工具,要开厂还要解决核心原材料供应问题。
现在市场上布匹以布、涤纶、混纺为主,这个国六厂是大户。
王东自称能解决布匹供应问题,钱进只能期待他的捷报。
辅料方面还需要纽扣、拉链、缝纫线等,张红梅给钱进介绍了供货渠道。
对方也是小集体企业,隶属于江浙地区的永嘉县,负责人名叫王碎奶,是当地市里的三八红旗手。
张红梅以前参加纺织行业劳动标兵表彰大会的时候,与王碎奶相识相交,她告诉钱进,如果服装厂需要纽扣和拉链,那找王碎奶就行了:
“人家那小集体企业很厉害,一天卖纽扣就能卖出几百元钱,好些工人一年都赚不到这个钱呢!”
当时朱韬闻言笑了。
一天几百元钱收入?
很多吗?
我们的人民流动食堂早就突破日收千元的经济桎梏了!
钱进在21世纪没听说过这位王碎奶的鼎鼎大名,也没听说过永嘉县,不过他那时候跟服装行业没关系,或许人家很有名只是他孤陋寡闻。
现在张红梅给他提供了个好渠道。
他查了一下,海滨市距离永嘉县上千公里,在当下这年头,货物运输挺不方便。
然后这就给了他操作空间!
纽扣拉链之类的小东西从商城采购,品质、样式更佳。
但不好解释来路。
如果有了上千公里之外的供货商,那解释起来也挺简单的。
主要是他到时候可以含糊应对,再加上长途距离,没人可以去调查他用的小配件来路。
而在市场上往往是细节决定成败。
别看小纽扣、小拉链不起眼,用好了却可以在同样品质、同样款式服装里脱颖而出。
开厂必须需要五金配件。
这些东西没必要依靠商城采购。
供销社是有五金工具专门供应渠道的。
钱进上班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打听到了海滨市五金供应店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他同时打听到了负责人在总社的好朋友,一句话过去,对方帮他打了电话,双方便约了当天下班时间可以见个面。
钱进提前下班。
当了领导之后总有一些便利,自由的时间安排便是其中之一。
五金供应店也在城南区,钱进骑着摩托车几分钟便过去了。
负责人叫富城,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
钱进在门口做了自我介绍,懒洋洋的销售员赶紧打起精神引钱进上了二楼办公室。
富城也是个主任,可他这主任的职级和权力跟钱进不能比。
于是钱进上门,他快速起身伸出双手:“钱主任,您好、您好,久闻大名,如今终于得以相见,我听老赵说你需要点五金工具?”
“说实话,你不必亲自跑一趟,你给我个电话,我会安排人给你送过去嘛。”
“来,快请坐,阿肆你这同志,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为钱总队泡杯茶?”
服务员点头哈腰的快步离去。
钱进笑着说:“富老哥别客气,不要麻烦,我也不客气,就直入主题了?”
“不必客气,”富城一听他的‘富老哥’称呼,胖脸笑的看不见眼睛,“你不客气我才高兴呢,直入主题,我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钱进解释说:“我们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正在筹备一个新的服装厂,需要采购一批五金工具,像剪刀、钳子、螺丝刀等等,你这边有没有现货啊?”
富城毫不迟疑:“剪刀、钳子这些都是常规工具,我们仓库里有的是存货,你要多少,我这里给你批多少。”
“螺丝刀的种类比较多,你要什么型号的?不过应该没问题,我这里各类五金工具还是很齐全的,如果我这里没有货,恐怕你就得去省城找货了。”
寥寥几句话,五金供应工作解决了。
正如富城所说,钱进可以不必上门,只要打个电话,富城自然愿意帮忙。
可正所谓礼多人不怪,钱进亲自登门让富城脸上有光,能感受到这股诚意。
再一个两人见面后一起喝杯茶、聊聊天,交换一下家庭电话,这就算是搭上关系了。
富城还想留钱进吃饭。
可今天已经是16号,明天就是中秋节。
这年头居民对节日很重视,节前一天就算是开始过节了,钱进估计魏清欢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便婉拒了富城的挽留。
钱进跟他握手分别,走的时候把提包里的月饼给留下了。
富城还想客气,钱进摆摆手往外走:“这是托朋友从外面捎回来的月饼,富老哥可以尝尝,这个口味比较独特,你看看喜不喜欢。”
“要是喜欢一定跟我说,老弟必然给你送到。”
月饼包装平平无奇。
打开后品相精致,油光水滑。
这年头月饼是稀罕点心,到了中秋节甚至可以当做衡量一家单位福利待遇的标准。
能给员工发月饼当福利品的,这是好单位。
多数单位或者街道居委会,只是给职工和居民发一斤月饼票。
想要吃月饼?
可以,那得去食品店、点心铺、饼店或者农贸市场凭票购买。
然而不好买。
物资匮乏,油供应量有限,月饼产量有限。
近些年还好一些,七十年代前半截,到了中秋节家家户户得安排孩子天不亮去销售点门口排队等着,就这样都未必买的到。
钱进知道这年头送礼的窍门。
不讲究包装,讲究一个量大实惠。
所以他送的是商城普通版月饼,有五仁馅、黑芝麻馅、生馅和红枣馅的,一样四个,总共十六个四斤。
这算是厚礼了。
富城看到这么多月饼,脸上笑容更甚:“行,难怪这各钱进年纪轻轻就能当上科室负责人,难怪他进总社还没有一年就连连晋升。”
“这小子是真会做人、真会办事,他是真舍得送礼啊!”
阿肆看到沉甸甸的一袋月饼很眼馋:“富主任,我今天中午没吃饭,节前太忙了,这会肚子饿了,你分我一个填填肚子呗。”
人家送礼送来十六个月饼,自己一口气全吃掉不合适。
富城咬咬牙,拿出四个交给阿肆:“以后他们服装厂需要什么工具,你给我去送。”
阿肆喜不自禁:“肯定的,富主任你放心,我绝对第一时间送到。”
他拿到油纸包的月饼后更是开心:“富主任你看,这月饼真好,泛着油光啊,这得用了多少油?”
还是物资匮乏的原因,导致面粉、油、都是紧俏货。
海滨市的月饼都是海滨食品厂生产的,品质很普通,压根舍不得放多少油,导致口感很干,咬上去硬邦邦的。
钱进在商城可真买不到这么复古的月饼。
未来物资供应太充足了,那种月饼狗都不吃,所以钱进挑来挑去,挑着评分低的店铺买,买到的月饼还是油多多,松软可口。
富城闻了闻味道,说道:“这肯定不是咱食品厂生产的,即使是那也是专供外贸的好款式。”
“嗯,生油的,一闻这个香气就闻出来了。”
“怎么上面还写了红枣俩字?这月饼里还有红枣呢?”阿肆好奇的闻。
富城也不知道,索性说:“你不是饿了吗?尝尝不就知道了。”
阿肆本想讨要一个当场吃掉,结果富城给他四个,这样正好是一斤。
他想忍着带回家给父母妻儿一个惊喜,可他确实饿了,月饼的油香味一个劲往他鼻子里钻,把馋虫给勾出来了。
几番心理斗争,最终他还是掰开了一个月饼自言自语的说:“我、我就吃一半。”
松软的月饼掰开。
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馅儿:“嘿,不是五仁的?这是什么馅儿的?红彤彤的,是不是南方的豆沙月饼?”
“不对,诶富主任你看,这里面有大枣,这这这、它上面写的红枣是馅儿名啊?”
富城一愣,赶紧看自己手里的月饼:“五仁、还是五仁,下面的是、是黑芝麻?还有满口香?满口香是什么馅儿?”
阿肆咬了口红枣月饼,恰好咬下一块蜜枣的枣肉。
甘甜的滋味让21世纪的顾客们打差评,却让阿肆心怒放:“好吃,富主任,这月饼真的好吃啊,里面大枣真好,不是红枣,是蜜枣!”
富城找他要剩下半个。
阿肆当没看见他伸出的手,把剩下月饼往油纸里一塞,扭头就走。
富城吼他:“你那四个全是蜜枣馅的,就不好奇我这里其他馅儿的?过来,咱们调换一下……”
“不用了,富主任,嘿嘿,我就爱吃蜜枣的。”阿肆跑着下楼。
他刚才可是听清了,剩下的三种馅儿分别是五仁、黑芝麻和什么满口香。
五仁的不消说,谁家没有五仁月饼?
黑芝麻和满口香他可不馋,因为这两种月饼听名字就知道肯定不甜。
富城也想到了这点,他吼道:“行,你小子就给我跑吧,跟你说,以后用不着你给他们泰山路送工具,我自己去送!”
这份厚礼让他意识到了交好钱进能获得的利益。
钱进在总社工作,而且专门负责海外工作,以后全海滨市恐怕就他最容易搞到外国货了。
如此一来,富城就准备多跟他走动走动,这个人脉以后必然用的到!
钱进手提包里还有四斤月饼。
这次可就不是什么五仁黑芝麻之类了,而是莲蓉、蛋黄、巧克力等珍品。
他打算今晚带回去给魏清欢解解馋。
摩托车一路穿行,此时街头巷尾正因为各单位下班而逐渐热闹起来。
夕阳的余晖如同一层金色的纱幔,轻柔地洒在这座海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将古老的墙壁和狭窄的街道都染上了一抹温暖而又醇厚的橙红光泽。
到了中秋节,秋老虎跑路,此时傍晚的海风自遥远的海平面悠悠吹来,少了夏日的燥热,掺入了丝丝凉意。
摩托车轰轰的开过去,吹面清冷是秋风。
这会摩托车开不快,正值下班高峰期,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自行车的铃声此起彼伏。
到处是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车轮滚滚,相熟的工人一边骑车一边聊天,说笑声比车铃声还要响亮。
食品店和点心铺这些店铺的门口,早早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有时候钱进都得挂空挡推摩托车从中穿过,全是买月饼的人!
今年月饼不便宜,一斤要四块钱!
而一斤肉才几毛钱,月饼卖出这么贵的价格足见其稀罕。
即使卖的贵,家家户户也得买。
中秋节是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节日,是合家团圆节,一年到头就现在能吃上月饼。
国人讲究‘来都来了’,既然已经到了中秋节,那就不在乎价格了,哪怕借钱该买月饼也得买月饼!
时不时的钱进就能看见有大人拖着自家孩子往回走,小孩打着坠儿哭闹:“妈我不回去,我要吃月饼,去年就没吃,今年吃月饼……”
大人只能哄着孩子:“现在月饼里头有石子儿,吃了硌牙,妈妈给你买肉,今年咱吃肉,红烧肉、炸肉,妈给你做一大碗!”
这种场景总让钱进感到心酸,他只能挂档赶紧回家。
没办法。
这年代就是这样。
城里还是好的,舍不得买月饼的人家还能买两斤肉解解馋。
他可是在乡下待过,多少人中秋节蒸上一锅白面馒头就算过节了。
甚至有些人家连白面馒头都舍不得蒸,没办法,生活水平就是太差。
否则,希贤同志也不会发出那一声震耳欲聋的‘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呼喊。
钱进在车棚里停下摩托车上锁。
这是必须的步骤。
这年头小偷极度猖狂,他们可不管摩托车主人是谁,该出手时就出手,他们偷起来肆无忌惮。
钱进上楼掏钥匙,在门口隐约听到屋子里传来嘈杂的说笑声。
这让他有些奇怪。
魏雄图估计还没回来呢,魏清欢性格安静,平时下了班她或许在街上会跟熟人聊聊天,但基本上不会带人进家里。
钱进一琢磨。
坏了!
来送礼的了!
外界知道他住进复式楼的人不少,但他具体住几号楼住哪一号房却是少有人知。
所以今年不少人要给他送礼,却找不到门,多数送到筒子楼那边去了。
钱进本来还挺高兴。
他不想收礼,毕竟刚当领导还是得注意影响。
结果现在是有人查出他家地址了?
钱进赶紧掏钥匙开门。
推开家门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客厅里坐着几位陌生人,还有好几个孩子在穿行打闹,刚才的说笑声就是大人逗孩子呢。
一共四个大人,打扮都挺土相,钱进挠挠头。
不认识啊。
这样他站在门口,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老四,你回来啦!”四人中有一条壮汉站起来瞅着他咧嘴笑。
然后一个满脸疲惫的妇女笑着冲他点头:“小弟,多少年没见了呀!”
(本章完)
第228章 再聚首,太突然
第228章 再聚首,太突然
钱进看这俩人有些眼熟……
“怎么了,钱进同志,连你大哥、二姐都不认识啦?”魏清欢嫣然一笑,过来接走他的手提包,“还是你看到亲人来了,激动傻了?”
这一句话,钱进忍不住拍额头。
前身的大哥和二姐。
钱程和钱夕!
不怪他没认出两人身份来,主要是他真没当面见过前身的亲人。
他关于前身大哥二姐三哥的印象全来自于照片,然而那些照片都是哥姐们下乡之前拍的。
那时候兄弟姐妹们还年轻,没受到下乡工作和生活的磨砺,别管皮肤还是精神状态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魏清欢的话给了钱进台阶。
他现在顾不上考虑大哥二姐怎么会突然上门,先赶紧回忆着烈士英勇事迹让自己热泪盈眶:
“大哥?大哥!”
“哎呀我的大哥啊,你你,大哥你怎么变老了?大哥你怎么这个样子了!”
钱进红了眼眶,与钱程双手紧握又赶紧抱住。
钱程更激动,狠狠搂着弟弟说道:“老了,真是老了,我61年就下乡去了黄土高坡,这都多少年了?我下乡那年你才十岁,可今年你大侄子都十岁啦!”
几个本来玩闹的孩子看到突然出现的钱进,老老实实站在一起。
其他三个大人走过来。
有了钱程的经验,剩下的二姐钱夕自然被他一眼认了出来。
三哥钱烈应该没来。
钱进飞快从剩下三人脸上扫过,认出钱夕后又继续上去拥抱:“二姐、我的二姐!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老四诶!”钱夕泪如雨下,搂着他一手抚摸他的头发,一手轻轻拍他的后背。
钱进努力的挤眼睛想挤出泪水来,可感情确实难以到位。
这些人对他来说是陌生人。
于是他只好干嚎:“二姐,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怎么不给弟弟提前说一声?你说弟弟不知道啊……”
钱程笑着用袖子擦眼睛。
旁边妇女赶紧递给他一条手帕冲他使眼色,意思是别丢人。
钱进注意到了,自己也用袖子擦眼睛。
使劲揉。
揉红了再说。
魏清欢去招呼妇女和另一个男子:“大嫂、姐夫,你们俩快坐,赶了好几天的火车多累,咱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还得站起来接人。”
妇女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不累不累,你说不知道,弟妹,老大他得知能回来跟弟弟妹妹团聚把他高兴坏了,火车上都睡不着。”
“从兵城到金城,从金城来海滨市,这一路上总共一百个钟头吧?老大他估计睡了也就十个钟头!”
钱程黯然说:“不光是高兴,也难过。”
“少小离家老大回啊,我早就该回来的,可父亲总是让我扎根黄土高坡为国家发展做贡献,不让我回来。”
“去年他去世我最应该回来,偏偏治风沙到了紧要时候不准批假,唉!唉!唉!”
多少年里一直在战风斗沙的硬汉,此时忍不住泪水落下。
钱进哽咽:“这他娘都是白东风那孙子使坏,我知道消息回来的时候,父亲都已经、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这事怨不得咱兄弟们,大哥你别自责,如今咱又见面了,咱兄弟们能见面就好!”
钱夕也感叹:“是呀,还能见面就好。”
“我71年、74年、76年倒是回来过,可是那会老四在琼州回不来,一直未能遇上——明明是一母同胞四兄妹,结果分隔多年不能相见,真是造化弄人!”
钱进高兴的问道:“今年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钱程立马指向魏清欢:“因为你有个好媳妇啊!”
钱夕也赞叹:“老四你真能,我和你大哥三哥做梦都想不到你这么能。”
“房子、工作这些不说了,说说你这个媳妇,你能耐了不得呀,能娶到魏老师这样的好姑娘!”
钱进讪笑道:“也不是我能耐了得,主要是咱钱家基因好,我长得帅,没办法,外形条件太硬!”
四人都笑。
魏清欢拍他一巴掌:“你呀,看到亲人高兴的说胡话了呀?”
“你不就是我的亲人吗?我不是天天看着你吗?”钱进努力把话题往熟悉人身上引。
私下里这种话算不上什么,钱进一旦跟魏清欢独处什么骚话都敢说。
可面对头一次见面的大伯哥、二姑姐,魏清欢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害羞:“你快要点脸吧。”
“好了,你们亲兄弟亲姐弟先聊天,我厨房里炖的排骨差不多了,我得去看看。”
钱进说道:“今晚别自己做饭,咱去国营二饭店……”
“我昨天就开始准备这顿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魏清欢笑,“咱就不去国营饭店了,有那钱省下来你给你的侄子侄女和外甥们补个长辈红包,不比什么都强?”
钱夕急忙说:“不去饭店吃,咱自家人团聚去什么饭店?在家里多好,我帮魏老师去忙活。”
“我也去。”大嫂挽起袖子。
魏清欢拦住他们:“这顿饭不着急,你们先喝点水歇歇,叙叙旧。”
她招呼五个小孩:“走,去厨房,猜猜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
五个皮实的大小孩欢呼着往外跑。
魏清欢哑然失笑:“咱们家里的厨房不在外面,在这里,跟我来。”
大嫂尴尬的解释:“我们一直住乡下,家里孩子去城里亲戚家次数少,我们亲戚在县城用的都是那什么集体灶……”
“公共厨房。”钱夕解释,“我家以前、我们下乡之前在海滨也用这个做饭。”
魏清欢说道:“一样,都是这样,是你们好弟弟在单位当干部了,单位分了这房子,我才知道原来有些房子里还有厨房呢!”
她挨个摸了摸孩子的头,带他们去了厨房。
钱进两股战战。
他知道媳妇是一片好意,想给自己兄弟们留下独处空间。
奈何他是个假货!
而且他还没做好准备工作!
他哪知道哥姐两家人会突然杀过来?
于是他不敢沉浸在过去的话题里,赶紧聊当下:“大哥二姐,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我没接到任何消息呀,否则我今天怎么也得去接站。”
钱夕笑道:“有你的好媳妇在,你忙工作就行了。”
“是魏老师给我们写了信,招呼我们今年一起回来过团圆节。”
“本来去年腊月她就写信邀请我们来着,可现在知青回城是敏感话题,我们过年前都回不来,这是想了好些办法,今天才能相聚。”
钱进知道魏清欢偶尔写信跟哥姐联系,却没想到她会组织突然的相聚。
他明白,魏清欢想给他一个惊喜。
奈何惊是到位了,喜嘛,马马虎虎。
不是钱进没良心。
是对他来说,钱程钱夕这些人属实跟陌生人没区别,顶多是在照片里见过罢了。
大嫂和二姐夫也聊起了魏清欢:
“老弟,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我听说其他知青要回城,留在城里的兄弟姐妹生怕他们回来分家里房子,一个劲往外撵……”
“魏老师没得挑,她不光欢迎咱回城,老四给咱邮钱寄票的时候还不阻拦,真好呀……”
钱进一愣。
他其实没怎么给哥姐邮寄东西,就是之前办房产过户手续的时候,他收到了哥姐邮寄的礼物,便也回了一份礼物。
其他时候他太忙,顾不上这茬子,也无心去关注这方面的事。
但魏清欢显然是记得。
并且她还在一直默默的给三家送补贴。
提起魏清欢,四个人都是赞不绝口:
“去接站的时候,要不是魏老师举着牌子写我名字,我真不敢信这漂亮时髦的大姑娘是你媳妇……”
“好看不算什么,魏老师人好心好,咱孩子坐火车坐的一身馊味,魏老师一点不嫌弃,出站口人多,她怕丢了孩子,一手拽一个……”
“老四你行,我一直以为你要跟那个什么娟好上了……”
“罗慧娟。”
“对,罗慧娟,那女同志我看着不行……”
钱进笑道:“那是相当不行,所以我就跟她分了,千挑万选的选了小魏老师……”
魏清欢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哟,千挑万选?皇帝后宫七十二妃里选个皇后也没你费心思,我怎么不知道你选了这么多?”
厨房门打开,大孩小孩们一人一瓶橘子水,美滋滋的跑了出来。
魏清欢赶紧又招呼他们:“还得给我扒蒜呢,怎么跑了呢?回来,让你们爸爸妈妈跟小叔好好说说话。”
“他是小舅。”钱夕最小的儿子才五岁,说话还憨憨的。
“小进,我们可太想你了。”钱夕此时忍不住又握住了钱进的手。
她眼眶红红的,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钱进的背。
钱进讪笑道:“大哥二姐,我也想你们啊。”
大家落座。
他仔细看这两个血亲。
刚才不怪他一眼没认出来。
就拿老大钱程来说,他看到的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与家里相册中那个穿着军装的青年属实判若两人。
钱进给他们倒水,看到四人坐在板凳上又赶紧照收:“你们坐了这么多小时的火车,得多累呀,到沙发上歇歇。”
“歇过了,都歇过了。”大嫂笑,“刚来的时候魏老师就带我们去澡堂子里好好泡了个澡解乏,这会不累了。”
钱夕的丈夫叫陈寿江,是个爽快的长白山汉子。
他坦诚的摊开双手给钱进看:“老小,姐夫不跟你客套,俺们都在乡下过活,这手全是茧子,你沙发上那个布滑溜溜的,那是真丝的吧?俺不能碰,一碰就是一道绺子。”
钱夕拍他后背,羞恼他说话太直。
钱进二话不说将沙发垫全掀掉了:“这公家东西,咱确实得注意,咱不给它毁坏,来,这下子能坐了。”
“赶紧来坐,姐夫我跟你说,小魏老师肯定说过了,来到家里咱就是一家人,不要客气、不要见外,否则我们以后见面多尴尬?”
陈寿江咧嘴笑了:“老小是个敞亮爷们,媳妇你以前还总说你这个小老弟跟你们……”
“你别瞎说,收拾东西去!”钱夕赶紧截住他的话。
陈寿江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话,赶紧尴尬的捻了捻耳垂,跑去将带来的袋子打开:
“都是俺们长白山林场里的东西,特产,你看,黑木耳、榛蘑,还有这个野人参。”
“这个黑木耳最好,不是你们这里人工养殖的,都是我领着你外甥们在雨后去林子里捡了仔细晒好的,泡发一下,又厚实又脆嫩。”
“榛蘑是野生的,炖小鸡大鹅可香了。”
“还有这人参,是家里老人去挖的,我跟你说老小,这个采山参是个经验活,你别看我在长白山里头转悠了四十年,可我就找不到这老山参……”
钱夕翻白眼:“行啦,你把东西收拾出来就得了,别那么多嘴,满屋子人加起来没你能说。”
“我就喜欢听姐夫说山里的事。”钱进大喜过望。
赶紧把话题往四处发散,可别回忆过去!
陈寿江听后哈哈笑:“老小对我脾气。”
他又打开个袋子:“这里头是兔肉干,嘿嘿,还有这个,野鸡肉干……”
大嫂见此也来收拾他们带来的包裹:“都说北大仓、北大仓,一点不假,四兄弟,我们黄土堆里出不来这好东西。”
“本来我们那里有个滩羊好吃,可那得吃新鲜的,这天没法带着羊肉坐火车……”
钱进说道:“大嫂瞧你说的,以后我得上门去吃呀。”
大嫂笑道:“啥时候去,啥时候管你的饱!”
她解开粗布包,倒出一些闪着光的小枣:“这是咱家沟里的枣,甜得很。”
“还有这荞麦面,你哥亲手磨的。”
钱程说:“这些枣子你嫂子一个个的擦干净的。”
钱进拿起小枣吃,说道:“我看着油光发亮,就知道是仔细擦过的。”
大嫂打开个提包,里面全是红灿灿的苹果,个头一样大:“小进,我们这次来没啥好东西,这苹果挺好,那边日照足,苹果甜得很。”
钱进看着哥姐带过来的大袋子、大提包,这真是大包小包上门来。
情谊深浓。
当下不比21世纪,从东北或者西北来一趟东部沿海可太费劲了。
就拿大哥来说,先后转火车,总共得坐车100多个小时。
没办法,车子跑的慢!
看哥嫂家的经济情况,肯定舍不得买卧票,这一路坐过来还带了这么多行李,得多难!
钱进看着这些土特产,心中满是感动。
另外他也知道,这些东西虽然是特产,但当下谁家也没有余粮,肯定都是平日里自己舍不得的好东西。
他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二姐,你们辛苦了,这些东西可太珍贵了。”
“弟妹说你进了供销总社上班,是个大干部,这个缺不着吧?”陈寿江要递给他一支烟。
最便宜的经济烟,连过滤嘴都没有。
钱进接过来叼在嘴上,给大哥和姐夫先后点烟,最后给自己点上:
“实话实说,老弟现在日子不错,确实物资上缺不着,但感情缺失的厉害,哥姐这次来,算是把我感情上的缺失给弥补了一下。”
钱夕笑了起来。
这次上门做客的情况比她预想中好的多。
她是家里最了解这个小弟弟的人,在她印象里,小弟弟跟谁都不亲,性格内敛又强势,以前还在一起住的时候,他们姐弟一天都说不了两句话。
如今她在信里知道钱进又进供销总社又当科室负责人,一度担心上门后受冷落,那样可就太尴尬了。
其实刚才她是撒谎了。
她说年前自己和大哥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来不了海滨市,这是找的理由。
当时接到魏清欢的邀请,他们兄妹三个私下里通了信儿,认为魏清欢只是客气,自己三家还是不要登门为好。
他们身边时不时就有知青回城受到亲兄弟姐妹冷待的事情发生。
结果今年魏清欢依然在热忱的跟他们进行书信联系,还各种邮寄来钱票补贴他们的家用。
三家感受到了魏清欢的真诚,意识到魏清欢这个弟媳妇起码是真心欢迎他们回海滨市团聚,这才相约回来。
但是老三钱烈临时碰到急事脱不开身,最终是他们两家来了。
两家一个是今天上午来的一个是下午来的,正好错开了时间。
到来后发现,魏清欢在现实中的热情与书信中一样。
等钱进回家后,她发现钱进现在变化很大,性格上与以往天差地别了。
这让她大为感慨,下乡生活确实磨炼人的品性。
钱进没有跟哥姐两家客气。
礼物收拾出来,他便分类送去厨房。
挤在厨房里的大孩小孩们都跑出来,手里的橘子水还没舍得喝掉。
钱进问魏清欢:“汤圆呢?”
魏清欢笑道:“今天亲戚多,我怕她碍事,扔在学习室里让她自己学习数字。”
学习室现在依然有知青去学习备考。
治安没问题。
钱进观察哥姐家五个孩子。
钱程三个孩子,老大是男孩,老二老三是女孩。
钱夕家俩孩子都是男孩,穿着改小的军装,膝盖处打着补丁,脸蛋上有两团粗糙的高原红。
“叫小叔没有?”钱程吆喝孩子。
三个孩子挺害羞,没敢看钱进,又跑到电视机跟前就看新奇。
东北人社交天赋不一样,钱夕俩孩子一起喊:“小叔好。”
钱进哈哈笑:“你们得叫我小舅!”
“小舅好!”俩孩子改口。
钱进抱着双臂想了想,说道:“等着我,小舅给你们可有好礼物。”
他踩着台阶上楼。
钱夕家的老大问:“妈,为啥小舅楼里的楼梯在他家里?”
钱夕无言以对。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些楼房就是这样。”
“楼房不如咱林场的平房好。”老大大大咧咧的说道。
老二反驳:“谁说的?还是楼房好,这里有电灯、有电视,还有自来水……”
钱程家三个孩子聚在一起,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钱进又从楼上下来,手里搬着个纸壳箱。
钱夕家两个孩子顿时感兴趣的围上去,钱程家的三个孩子也好奇,踮着脚在后面看。
很快,欢呼声响起:“小汽车!”
“这是铁的小汽车!”
钱进拿出来,一人送了一个:“去,赛车去吧,这车有回力,知道什么叫回力吗?”
他拿了个东风卡车模型往后拉,一松手,玩具车往前跑。
五个孩子眼睛全亮了。
别说这些孩子,另外四个大人也没见过这样的玩具。
陈寿江瞪大眼睛问:“老小,这是什么东西?”
钱进笑道:“玩具车呀,其实它们是汽车模型,咱们国家汽车厂生产每一款汽车后,都会相应的生产出汽车模型当做纪念品。”
这是他以前就了解到的情况。
早在1960年,康元玩具厂就生产了东风牌小铁皮汽车。
钱进曾经一度想从商城买各式复古小汽车玩具去黑市卖,后来发现没什么意思,就搁置了这想法。
如今晚辈来了家里,他想起这回事,便去书房从商城买了几个汽车玩具。
另外他还给钱程家俩闺女一人一个万筒。
也是当下常见儿童玩具。
这下,孩子们跟他关系便熟稔了。
钱程的大儿子钱途问道:“小叔,你家水管咋自己会出水呢?”
“那是自来水。”钱夕的大儿子陈爱国回头说,“你连自来水都不知道?”
陈寿江一听这话,过去冲儿子屁股踢了一脚:“咋了,你家里有还是咋地?”
陈爱国回头用解放卡车指着他喊:“以后我要当司机,学习开大车!”
陈寿江再听这话,心怒放:“好小子,有志气,你爹我这一脚看来是把你踢的开窍了!”
“然后创死你!”陈爱国继续说。
陈寿江傻眼了,迅速气急败坏:“我直接踢死你算了!”
其他大人大笑。
钱夕一个劲摇头。
她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厨房里传出香味。
钱进打开电视机说:“大哥二姐,你们先看电视歇一歇,我跟你们弟妹去厨房忙活一下,咱们很快就能开饭了。”
“你歇着,我去。”钱夕立马起身。
钱进摆手:“下一顿你们来,明天中秋节那顿团圆饭咱们一起来。”
“今晚不行,今晚你们先歇着,待会回咱爸留给咱的房子里好好休息,明天有你们忙活的!”
本来还要坚持去厨房的钱夕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愣住了。
她下意识看向钱程。
钱程也在看她。
‘咱爸留给咱的房子里’!
这句话给兄妹二人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力!
因为他们此次回海滨市,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私人算计的……
(本章完)
第229章 团圆饭,都回城
第229章 团圆饭,都回城
窗外夕阳西下。
有楼下还是哪一家的饭香味传上来。
几个孩童站在窗口往外看,个子小的踮着脚,更小的直接爬在了哥哥后背上。
看路上的自行车大军,数路上经过的汽车:
“这么多自行车,比我们公社羊群里的羊还多……”
“快看,过去一辆吉普车,俺们林场主任就开了那样的车,我摸过!”
“第六辆公交车过去了,真好,我回去得跟我伙计说说,我这次进城可看到好些公交车……”
钱进在后头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钱夕看到后大吃一惊:“小四你干嘛?别浪费胶卷呀,胶卷多贵!”
钱进满不在乎:“嗨,都是朋友送的胶卷,而且这可不浪费,以后等他们有了孩子再给他们看看这照片,他们兄妹肯定乐呵……”
陈寿江好奇的打量:“老小,这就是照相机?给俺看看行不?”
钱进直接递给他:“二姐夫你给他们拍照片吧,很简单,你眼睛从这里看、看到镜头里的画面觉得好,那你就摁下这个快门。”
“但是记住,手必须要稳!”
即使豪爽如陈寿江。
此时也惊呆了。
这老小,太爽快了吧!
钱夕赶紧要去抢夺照相机:“这金贵东西你给他?他是咱家的毛脚女婿,毛手毛脚!”
钱进笑着进厨房:“行了二姐,你就让姐夫玩吧,你别抢啊,反而抢的时候容易摔着。”
听到这话,钱夕不敢上手了。
陈寿江低声向她说:“你还给我说你这个小老弟脾气怪,跟你们不亲,你这不是瞎说吗?”
“得亏这次来了海滨市,要不然我一直以为他跟俺屯子二光溜那家伙似的呢。”
厨房中,炉灶上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
灶台上是一盆水,水面映照出魏清欢忙碌的身影。
排骨已经炖的差不多了。
里面放的调料不多,只有葱姜,什么八角、桂皮、香叶全不放。
看到他进来,魏清欢说:“今天炖的排骨多,拿出一半红烧吧?小朋友们肯定爱吃红烧的。”
钱进点头抽了抽鼻子。
锅中的排骨正在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现在家里有冰箱。
里头有海滨特产的盐水火腿。
这种粗火腿肠是四方形状,纯肉制造,钱进买了给队员们发福利来着,他自己也留了一份。
魏清欢拿起一块火腿,菜刀锋利,但切成厚片。
每一片都有眼镜片的厚度,吃起来过瘾。
切好的火腿片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迭的厚厚的,看起来便馋人。
厨房的案板上,一只肥美的烧鸡被放在中间。
魏清欢手法娴熟地撕着烧鸡,将鸡肉从骨头上分离下来,动作轻快而又利落。
不一会儿,烧鸡就被撕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整齐地堆放在一旁。
钱进关闭厨房门,从后面环住妻子的腰。
魏清欢还以为他要乱来,赶紧拍他的手:“你干嘛?你疯了?”
“我是感谢你。”钱进心情很复杂。
魏清欢扭头,她的侧脸轮廓仿佛工笔画般精致。
乌黑的头发用一条红头绳随便扎起,露出白皙的后颈,透露出妩媚的人妻风情: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你对魏雄图同志不一样很好吗?我是你媳妇,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还是辛苦你了。”钱进在她耳边低语。
“哥姐他们在乡下这些年不容易,要不是你帮我操心,我都把他们给忘到脑后去了。”
他以前对哥姐确实没什么感情。
可相处之后,血浓于水,他能感觉到哥姐对自己的深厚感情,这样对于哥姐两家的到来,他还挺乐见其成的。
最主要的是魏清欢的心意很重要。
女老师并不知道他是穿越客,这种情况下她把哥姐接到海滨市来,纯粹是为了钱进一家人的感情着想。
魏清欢拍了拍丈夫的手:“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话说,你有没有想过想办法把哥姐三家人接回来?”
“我是这么想的,反正咱们房子也有,你现在手头上工作多、事情多,我跟哥姐他们写过很多封信了,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他们对你的感情也能感觉到他们人不错。”
“所以我想,或许可以把他们接回来给你帮忙。”
钱进沉吟:“噢,你这次把他们叫回来还有这个想法?”
魏清欢点点头:“我想亲眼看看哥姐,了解一下他们的品性。”
“如果品性不错的话,那让他们进劳动突击队,应该可以帮你分担很多压力。”
钱进说道:“那我琢磨一下。”
炉子上的水开始冒泡,魏清欢挣脱他的怀抱,又开始忙活起来。
冰箱最上层放着今天托下乡队员从红星刘家生产队刚带回来的海鲜。
螃蟹大虾,个个活蹦乱跳。
蛤蜊海螺,个个肥硕丰腴。
都是好东西。
刘旺财做事体贴,螃蟹被草绳捆得结结实实,青灰色的壳在灯光下泛着水润光泽。
现在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
魏清欢拿起刷子,仔细刷洗每一处缝隙,顿时,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弥漫在厨房里。
“哎哟!”
一只螃蟹突然挣脱草绳,飞快的跌到了地上。
外头的钱夕闻声急忙进来:“怎么了?”
这解开束缚的大螃蟹,立马冲她竖起了大蟹钳。
钱夕毫不犹豫,蹲下轻巧地从后面捏住蟹壳把它重新捆好:“急什么?急着下锅?”
钱进见此赞叹:“行啊二姐,你这抓螃蟹的手艺没落下。”
钱夕说道:“下乡之前,每到了退潮的时日我就带你去赶海,这手艺是多少年里练出来的。”
“不过还是退步了,毕竟有些年头没碰到螃蟹喽。”
螃蟹捆好,魏清欢开始蒸海鲜。
大铁锅里垫上葱段和姜片,梭子蟹、对虾、蛤蜊、海螺层层码放,四周还铺了一圈嫩绿的海带。
锅里开水已经煮沸了,很快蒸汽从锅盖边缘溢出,厨房里的咸腥味变成了优质海鲜独有的鲜香。
钱进处理海鲈鱼。
这是一条大鱼,清蒸后油泼最鲜美。
他在鱼身上划拉几刀,放上葱姜蒜、料酒去腥,再加入蒸鱼豉油,这样便能上锅。
魏清欢那边又拿出几个鸡蛋,轻轻磕破,蛋液流入碗中,用筷子迅速搅拌均匀。
然后她在锅里放了一点油,油热后将蛋液倒入锅中,摊成一张金黄的蛋皮。
钱夕挽起袖子要帮忙,对这厨房很是赞叹:“这炉灶多,做饭就是方便。”
这房子是给领导准备的。
领导家里是有保姆做饭的,然后考虑到领导家宴多,所以厨房准备的厨灶多。
魏清欢准备了一些新鲜的蔬菜,这也不用钱,劳动突击队每隔两天就要去西坪生产大队拉一趟蔬菜,其中就有钱进家一份。
这一份跟劳动突击队没有关系,都是周铁镇家自留地摘下的菜,是他专门送钱进的。
钱夕清洗青菜,问道:“怎么做?”
魏清欢说道:“二姐你不用麻烦,你洗干净放那里就行了……”
“咱都是自己人,谁都别见外了,我想搭把手。”钱夕实诚的说道。
魏清欢说:“那你切段焯水吧,待会让你老弟拌凉菜,他干这个很有一手。”
钱进笑。
成品的调料在冰箱里,倒进去就成了。
三个人一起忙碌,一桌子的菜便准备好了。
主要是除了炖排骨耗费时间,其他做起来的都很容易,而且还有几个成品菜。
盐水火腿、红肠、午餐肉、水果罐头,这都是当下好人家才吃得上的菜肴。
等候已久的钱程两口子上来端菜。
炖排骨的汤汁浓郁醇厚,排骨肉质鲜嫩多汁。
火腿片和红肠片色泽红润,灯光下一放,泛着油光。
魏清欢掀开锅盖,白色的水雾“呼”地腾起,满满的海鲜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螃蟹变得赤红,大虾弯曲成月牙状,蛤蜊张开了嘴,露出里面嫩白的肉。
各式海鲜蒸得恰到好处,保留了原汁原味。
这让钱程感叹:“了不得、了不得,魏老师是我们钱家头一号的儿媳妇啊!”
“我嫂子第一,我还得往后排排。”魏清欢随意的调侃。
饭菜香味引得孩童们从阳台跑过来:“哇,这么多好吃的!”
陈爱国第一个叫了起来,紧接着其他孩子也跟着欢呼起来。
钱夕的老二陈建国看到有烧鸡,下意识就要伸手。
陈寿江见此一巴掌拍了上去:“就你心急,咋了,在咱林场吃不上饭?”
陈建国委屈的嘟囔:“吃不上烧鸡,我今年还没吃过烧鸡呢。”
钱程的大儿子钱途小声说:“我都没吃过烧鸡!”
钱进立马将鸡腿找出来。
可又犯愁了。
五个孩子呢!
魏清欢去抓了一把块分给他们:“先吃一粒磨磨牙,等你们吃完了,咱就能吃饭了。”
五个孩子看看大人,一时之间没人敢伸手。
钱进失笑:“拿着呀,怎么了,今天还没吃到?”
钱途小声说:“吃到了,我婶婶给我们来着,但我妈说一天吃一块,不准再吃了。”
魏清欢把盘子往孩子们面前推:“平时一天一块,今天例外,可以吃两块。”
孩子们各看自家大人。
大人点头了,他们才欢呼着去抢。
钱进抓了把筷子放桌子上,魏清欢又把鲈鱼给泼了一层滚油:
“现在可以开饭了!”
肥美的鲈鱼卧在长盘里,鱼身上铺着翠绿的葱丝和嫩黄的姜片,淋了酱油的鱼皮闪着琥珀色的光。
她特意把鱼眼睛朝向钱程——这是当地的规矩,鱼头要对准客人。
马红霞看着满桌的鱼和肉,眼神都直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搓着手,问道:“这、这得多少钱多少票啊?”
“嫂子快坐。”魏清欢拉着她,“别担心,你们老弟没有贪污,这些多数是不要钱的东西。”
她把海鲜的来路解释一通,钱程得知钱进当了干部也不忘支农,黑漆漆的脸上笑容很灿烂。
现在他们兄妹两家子都是农民。
钱进乐于支农的态度便展示出了他对农民的态度。
五个孩子的眼睛早就直了。
听到可以开饭,最小的那个伸手就要抓鸡腿,被钱程一把拦住:“没规矩!”
“让孩子先吃吧。”魏清欢给每个孩子碗里都夹了块排骨,“来,尝尝婶婶、舅妈的手艺。”
接下来的场景让魏清欢既心酸又欣慰。
孩子们起初还拘谨,尝到第一口肉后就完全放开了。
一人一块清炖排骨和一块红烧排骨,然后五个孩子飞快动手,人人面前都只剩下两块骨头。
钱进倒啤酒。
钱程问道:“我记得,魏老师的哥哥和侄女是住这里的?怎么不见他们两个?”
魏清欢解释说:“下班之前我给我大哥打电话了,他今晚带孩子在外面下馆子。”
钱夕不好意思:“魏老师,你看看你,怎么能这样呢?我们这不是赶人了吗?”
魏清欢笑道:“什么呀,是我那个侄女这些日子一直嚷嚷着想下馆子,你们来了可算是给她逮着机会了。”
“再说了,要见面还不简单?明天晚上团圆饭,咱们一起过!”
“好!”陈寿江猛然来了一嗓子。
钱夕嫌弃的瞪自家男人。
而孩子们不管,一味的闷头吃肉。
“慢点吃,别噎着。”魏清欢不停地给孩子们夹菜。
钱进开了啤酒,给大人都满上了。
金黄色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泛起泡沫,钱程端起来抿了一小口,很满意:
“这才是正经啤酒!我们乡下供销社卖的那些东西跟马尿似的,都有股子馊味,没法喝!”
“也舍不得喝。”马红霞拆他的台。
男人们哄笑起来,女人们也开始动筷子。
马红霞夹了片火腿放在嘴里慢慢品味:“难怪我家老钱总说海滨市的盐水火腿最好吃,这味道,不一样,就是有个好滋味。”
钱夕更是一口鱼肉下去就红了眼眶:“海鲈鱼啊,我都忘记什么味儿了。”
“记得六三年那会儿,”钱程放下筷子,眼睛里泛着回忆的光,“咱家一个月就一斤鱼票。”
“那时候海鲈鱼怎么买?切成小段上称,一段半拉斤,一家一个月就两段。”
“结果当时也是八月份吧?老四有一次跟着邻居去赶海,嘿,他好运气,竟然捡到了一条海鲈鱼。”
“邻居大人吓唬他,要把鱼抢走,结果他抱着鱼一溜烟的跑了回来,哈哈,当时那个机灵劲,可把爹娘高兴坏了……”
钱夕问钱进:“还记得这事吧?那次得亏是你,全家喝上了一顿鱼汤。”
钱进怎么可能记得。
他轻描淡写地说:“当时我可恨死咱邻居了,后来大一些明白了,那年头家家户户饿的眼睛发绿,他没有下手抢走我的鱼已经算他心好了。”
这是他推断出来的内容。
他推断的很对。
钱夕缅怀的说:“对,老四叔家没有坏人,你小时候他还让你骑大马呢。”
陈寿江说道:“那时候全国各地日子都不好过,我们林场还好一些,靠着长白山的老林子,好歹能吃上饭。”
马红霞摇摇头:“我们那里不行,唉,那时候我们村里……”
她继续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扫过满桌的鱼肉,最后感叹了一句:“真像做梦。”
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
五个孩子还在争抢最后的烧鸡,大人们却都陷入了各自的回忆。
魏清欢急忙分螃蟹:“别光吃肉,尝尝这鲜货,海鲜就得吃热的,凉了没什么鲜味光剩下腥味了。”
她把螃蟹给拆开。
钱程给媳妇扒螃蟹肉。
马红霞不好意思的说:“多少岁的人了,我还是第一次吃螃蟹呢。”
她的大儿子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的说:“嗯,妈,螃蟹不好吃,扎嘴,还是烧鸡好吃,真好吃,嗯,婶婶做的排骨也好吃,太香了!”
钱程放下酒杯,不好意思的说:“你看你俩,这准备得太丰盛了,真叫我们不知道说啥好。”
“那就别说,来,大哥,咱俩走一个。”钱进端起酒杯敬酒,一饮而尽。
“你们多吃,”他又对几个孩子招呼,“不用管大人,能吃多少吃多少,但是别撑着,后面的日子有的是好吃的。”
“四叔,明天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吗?”小丫头钱红欣喜的问道。
钱进用筷子指了指魏清欢:“大厨在这里。”
魏清欢笑着说:“只要你们表现好,以后婶婶经常给你们做。”
五个孩子立马表态:“一定好好表现……”
两家大人看的哈哈大笑。
一家人聚在一起愉快的吃团圆饭,这实在是叫人幸福。
钱夕感叹:“可惜老三来不了,否则咱一家人真就团圆了。”
钱程咽下火腿说道:“他没办法,岳父得了急病确实走不了。”
“不过以后还有机会,以后咱还会再来海滨的,说实话,老子应该不至于不欢迎咱吧?”
钱进说道:“说什么还再来海滨呢,你们弟媳妇叮嘱我想办法赶紧把你们调回来。”
“嫂子、姐夫,你们两位怎么想的?要不要回城里来上班?”
桌子上再次安静下来。
四个大人一起震惊的看向钱进。
钱程下意识的搓着手,脸上表情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钱进看向他,心里感慨。
这大哥比他大六岁,看上去却像老了二十岁。
皮肤黝黑,满脸皱纹,头发白,背已有些弯了!
钱程也看他,讷讷的问:“能、能办回来吗?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陈寿江嘀咕说:“绝对不容易,俺林场的领导天天给知青和家属开会,不让回城,为了这个隔三差五就有知青跟领导干仗。”
钱进笑道:“事在人为,反正现在有知青回城的政策,只要你们愿意回来,我总能想办法把你们调回来。”
“咱调回来也不占国家的资源,房子,你们有了,工作,我这边能自己给你们解决。”
“甚至可以说,你们回城后能给国家创造更多的利益。”
钱程听的激动。
他突然站起来,酒杯里的啤酒晃出来洒在袖口上:“老四,哥敬你一杯!”
他一仰脖把酒灌下去,喉结剧烈滚动着,“其实、其实我们这次来,我跟你姐也是有私心的……”
“我们没想着自己还能回来,我们没这个奢望,就是想把孩子户口迁回来。”钱夕飞快地接话,手指绞着衣角。
“我们想的是,你们看,国家恢复高考了,以后肯定要重视教育工作,不管我们林场还是大哥老三的生产队,那里教育师资力量都比较差。”
“我们一辈子被耽误了,孩子不能被耽误,所以我们想把孩子户口迁到城里来上学。”
钱进说道:“这好呀,这事有什么为难的?”
马红霞也说道:“你大哥跟我说过这个事,我们想把娃户口迁到爹留下的老房子里。你放心,我们以后不分你们的房子,就是让孩子……”
“嫂子!”钱进打断她,眉头皱得紧紧的,“你说这话不是打我脸吗?”
“我大哥说的是国六厂工人新村那套房子吧?那本来就是爸爸留给咱们四家的。”
“我现在住单位分的房,那套老房子你们随便用,正好三个房间,以后你们一家子一个房间,住的会比较拥挤,但自己有房子了,住起来肯定舒坦。”
钱夕闻言忍不住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陈寿江轻拍妻子后背,调侃道:“你这整啥玩意儿?平日里不是三吹六哨挺虎二吧唧的吗?”
话这么说,他的眼圈也有些泛红,端起酒杯在桌子上顿了顿,说道:“老小、不对,四兄弟,你真他妈是个爷们,牛逼。”
“没说的,姐夫这杯干了,姐夫就会吹牛逼,正经话不会说,反正你明白姐夫心意,感情都在这杯酒里,以后没说的,姐夫就说你牛逼!”
说着他仰头将啤酒灌了下去。
马红霞也开心的要抹眼泪。
钱进调侃说:“姐夫你行不行啊?一杯啤酒而已,你整的我热血沸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弄了一杯闷倒驴呢。”
陈寿江哈哈大笑:“这次过来家里没好东西,没给你带闷倒驴,等回去办手续,到时候我把家底全换成钱,给你带个十斤二十斤的闷倒驴过来。”
“到时候你看我吧,我给你嘎嘎的干!”
钱程问道:“老二,你们要回城?”
钱夕擦拭着眼角说:“要是有希望能办下回城手续,我肯定得回城呀。”
“林场……林场也是个好地方,可怎么能比得上海滨市里头呢?”
陈寿江帮媳妇补充了一句:“尤其是还有房子!”
他拍了拍桌子,冲其他人重复了这句话:“在城里有自己的房子啊!”
“俺们隔壁林场知青点的一个小伙子,”钱夕再次为丈夫补充他画外音,“今年六月份突然被人举报了,说是他有资产阶级思想。”
“小伙子肯定不承认呀,可是没有用,因为有他亲笔信为证。”
“他一看亲笔信傻眼了,竟然是他的家书!是他亲哥把他给举报了,为什么?就为了不让他回城分家里的房子!”
饭桌上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钱程拿出一支烟分给钱进和妹夫,眯着眼睛叹了口气:“这种事有的是。”
孩子很敏感,他们感觉到饭桌氛围上的异样,纷纷怯生生地老实下来。
尤其是钱红这个小姑娘,赶紧把啃了一半的螃蟹腿给放下。
魏清欢起身去厨房,端出一盘金灿灿的炸生:
“来,小朋友们尝尝这个,我用猪油炸的,撒了点白,又甜又香。”
五个孩子一人抓了一把,吃的眯着眼睛一个劲点头:
“婶婶真好。”
“我最爱舅妈了,舅妈找我以后,我以后要娶你当媳妇!”
沉重的氛围就此被冲淡。
陈寿江一巴掌拍在大儿子头顶:“不懂事就老老实实的吃你的,别瞎说,你舅妈是你舅舅的媳妇,一辈子的媳妇,人家要白头到老的。”
陈建国憨憨的说:“那我以后要保护我舅妈,我以后挣钱了,给我舅妈!”
魏清欢说:“好,那以后舅妈给你找个好媳妇。”
“也得会整这个生米。”陈建国认真的叮嘱,“不会的话就算了吭。”
大人都笑了起来。
钱程缓缓说道:“老四,不管以后啥情况,今晚你有你这番话,当大哥的开心,明天死了都开心……”
“你瞎说什么。”马红霞赶紧拍了丈夫一巴掌。
钱程对妻子说:“我没瞎说,我呀,太高兴了。”
“红霞你也知道咱那里的知青为了回城以及回城探亲时候发生的事情,就说房子吧,为了担心以前下乡的知青兄弟姐妹回城抢父母的房子,多少亲兄弟姐妹都不让他们回城?”
他指向钱夕,继续说:“我们那里知青队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这两年政策松动,允许知青回城,可有些人的兄弟姐妹就不想让他们回来。”
“我有个伙计是凤城人,家里弟弟想独占房子,就百般阻拦他回去。那伙计今年回去给老爹过生日,弟弟怎么干的呢?”
“他名义上孝顺,然后带爹娘去下馆子过生日,当晚上锁了门,我那伙计紧赶慢赶的回去,到了家门口一看,铁将军把门!”
“他不知道爹娘弟弟一家子去哪里了,只能眼巴巴地在外面干等着,后来知道真相,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本章完)
第230章 分房子,太高兴
第230章 分房子,太高兴
两家四个大人,接下来开始说起了近两年发生的类似事宜。
很多!
很让人心寒!
钱进给每个人都斟上酒,连几个大点的孩子也分到了橘子汽水。
“哥,姐,”他举起酒杯,“这都是教训,发生在眼前的教训,咱们得牢记呀,可不能犯下类似错误。”
“家和万事兴,咱们必须记住,咱们是一家人。爹娘走得早,咱们更要互相扶持。”
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昏黄的光:“现在政策变了,以后会越来越好。你们回城的事包在我身上,孩子们上学的事也别担心。”
陈寿江突然离席,走到墙角那个印着“林场优秀伐木员”的帆布包前,从里面掏出个布包。
他走回来时,布包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四兄弟,”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这是俺们这些年攒的,不多,就二百三十七块八毛,这次带回来没别的意思,想叫你先拿着打点关系……”
钱进像被烫到似的跳起来:“姐夫!你这是干什么!”
他抓起那迭皱巴巴的钞票往陈寿江怀里塞,“我要收你这钱,我还是人吗?”
陈寿江梗着脖子说:“四兄弟你听我一语,我知道你够意思,你……”
“别你你你了,我有办法安排你们回城,符合政策的回城,根本不用钱,你给我钱这是干什么?”钱进一皱眉一拍桌子。
领导的威严出来了。
魏清欢慢条斯理的说:“姐夫,我们两口子都知道你的为人,你豪爽痛快大方。”
“可是你肯定喝多了,有件事没有想清楚,你小舅子是要你们通过合规合法的渠道回城,这种情况下你拿钱给他,岂不是想让他犯错误?”
钱程也摁住了陈寿江:“妹夫,以后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钱这东西,一家人拿出来伤感情,咱就听老四的话,对吧?老四也不要客气,千万不能瞎客气,该用钱了你给我们说,反正该怎么着你就尽管安排我们。”
“我现在看出来了,虽然我是大哥那是你二姐,在家里你得叫我大哥叫钱夕叫二姐,可在外头、在正事上,咱们就不能论兄弟姐妹了,我们得听你安排!”
钱进说道:“那立马把钱收起来。”
陈寿江不废话,把钱和包递给了钱夕。
钱夕从包里掏了掏,掏出几张粮票和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四兄妹站在街道口,背后墙上还刷着“总路线万岁”的标语。
她说:“这是当初拍的照片,我经常看,我总看,然后我担心,担心多少年见不到面,咱们兄弟姊妹没有感情了。”
“今晚我才知道,我以前是瞎担心,咱感情比年少时候可要浓多了。”
说着,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钱进说道:“因为那时候不懂事,现在懂事了嘛。”
“好了不废话了,你们的钱都留着,以后回城了,给孩子把学籍办过来,你们要给他们买新书包,买新文具。”
他转向几个孩子,“想不想在城里上学?城里有大海,有汽车轮船,有电影院公园还有少年宫……”
“想!”陈建国迫不及待的喊出声,随即又害羞地低下头,“我、我想学开大轮船,以后我要去给国家开大船。”
钱进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好,以后你从海员干起,一路干到船长去开大船。”
“到时候带你爸妈去海上,去欧洲去非洲去南极北极……”
陈建国急忙说:“非洲不能去,那里有狮子吃人,南极北极也不能去,那里有南极熊北极熊啥的,也吃人。”
钱进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谨慎的。”
钱夕还在回味往昔。
她紧紧攥着那张老照片,指甲都泛了白:“妈临走前说、说让我们互相照应,结果这些年我们没照顾好你,反倒要你来照顾……”
“胡说!”钱进一看话题绕不过去,只好顺着她的话说。
“怎么没照顾我?我上学那会儿,你和哥每个月给我寄五块钱;后来我去下乡了,你们三个更是给我寄钱寄票。”
“呃,我记得有一回我说我的毯子被偷了,姐就把嫁妆里的缎子被面给了我。”
他转向钱夕:“是不是?”
这可都是日记里记过的内容。
准没错。
钱夕脸上终于露出温暖的笑。
弟弟能承他们哥姐的人情,这是他们最大的欣慰。
魏清欢招呼他们继续喝酒:“你们大老爷们怎么就喝这么点?来,继续喝呀。”
钱进开啤酒瓶分给两人:“就是,你俩杯子里怎么还有酒呢?想养鱼啊。”
继续喝酒。
氛围慢慢便热烈起来。
钱程喝多了,绘声绘色地讲钱进小时候的糗事:
“这小子七岁的时候,城里计划经济还没那么严格,当时还有菜贩子,他当时就会砍价。”
“大白菜人家要五分钱一斤,他非说‘社会主义白菜不能这么贵’,最后愣是砍到了四斤两毛二……”
魏清欢闻言笑得前仰后合。
她拍钱进的肩膀笑着说:“原来钱总队小时候这么机灵呢?”
慢慢的夜色便深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餐厅,在剩菜残羹上镀了一层银边。
螃蟹壳、鱼骨头、空汽水瓶在桌上堆成了小山,却没人舍得离席。
几个孩子吃的打饱嗝,肚子滚圆跟衣服下塞了皮球似的。
钱进怕他们撑出毛病来,让魏清欢带他们下楼去溜达。
魏清欢叮嘱他:“这么晚了没有公交车了,你们得走着去工人新村那边,所以别喝太多。”
陈寿江大大咧咧的说:“啤酒而已,没啥度数,我喝多少都喝不醉!”
“滚蛋,你不能喝了,再喝你得耍浑了。”钱夕将他手里酒瓶夺走。
钱进换上茶水:“今晚差不多得了,明晚还得继续喝呢。”
“另外明晚我大舅哥会跟咱们一起吃饭,他可是好酒量,你们得留点肚子明晚对付他。”
陈寿江还要争辩。
钱程拍拍桌子:“听东家的,这是东家的家里,妹夫,咱可千万不能喝多了闹笑话。”
说着他冲魏清欢的背影点点头:
人家给咱脸,咱得兜着,不能给脸不要脸。
钱夕一把将酒瓶夺走,陈寿江只好尴尬的笑。
后面魏清欢回来的时候,魏雄图也回来了,小汤圆趴在爸爸背上已经睡着了。
双方简单握手见面,钱进招呼两家亲戚:“走吧,去你们自己的房子看看。”
这话把两家大人说的都是热血沸腾。
深夜,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昏黄的亮着,梧桐树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一路溜达进入工人新村,这里就没有路灯了。
钱进摸黑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的那串钥匙叮当作响。
身后,哥姐两家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脚步却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钱进那句话太激励人心了:
去看看你们自己的房子!
我们在城里也有房子!
“到了,就这栋。”钱进在自家楼前停下,指了指顶楼,“记住咱们楼号,咱住的是顶楼东边户。”
“房子里应该有些乱,之前我用来存放了一些物资。”
钱程仰着头,脖子上的青筋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这个在黄土高原晒了十几年日头的汉子,此刻像个第一次进城的毛头小子:“又住回楼房了!”
钱进踏上水泥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身后立刻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五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往上跑。
钱夕呵斥他们:“邻居都睡了,不准出声,谁出声给我站外头!”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钱进推开门,房间里空气有些沉闷。
自从住了复式楼后,他就没带魏清欢回来住过,这里成了仓库,他怕有小偷摸进来,天天锁着门窗。
随着他拉动墙上的拉绳,“啪”地一声,四十五瓦的灯泡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瞬间填满了整个客厅。
陈寿江当即赞叹一句话:“这灯泡瓦数不小,真亮堂啊。”
钱进把钥匙塞进钱程手里:“哥,姐,我以后不会回来住了,这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家了。”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钱程猛地一哆嗦。
钥匙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寿江反应最快,弯腰捡起来,在衣襟上擦了又擦:“这这,这钥匙以后就给我们了?”
“当然。”钱进笑着打开所有房间的灯,“爸爸留下的这套三居室,本来就是给咱们四家的。”
“还挺好的,你们看我现在住单位分的房子,那这套就归你们了,一家一个卧室,然后孩子可以住客厅也可以去房间里打地铺,正好。”
五个孩子已经像小老鼠似的在各个房间乱窜,兴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钱夕不得不再次呵斥他们。
马红霞也挨个房间转,忍不住说道:“难怪、说句不好听的话,难怪那些知青的兄弟姐妹不让他们回城分房子,这城里房子真好。”
她佩服的看向钱进:“四兄弟,你心眼真好!”
钱途很懂事了,惊喜的问:“妈,这就是咱以后的家吗?咱家通电了?”
钱进说道:“对,通电了,还有自己的厨房,回头让你妈做拉面给我们吃。”
钱途高兴的说:“我妈拉的面有粗有细,但都很好吃,小叔你就放心的吃吧。”
钱进讪笑。
这话怎么有点别扭。
三个房间大小不一样。
钱进问道:“大哥二姐,你们怎么弄?抓阄来分卧室吗?”
钱夕果断说:“抓什么阄?这间朝南的卧室最大,哥嫂你们住,你们孩子多,三个孩子呢。”
“旁边这间稍小点,给老三两口子留着吧,北面那间给我们。”
“北边房子阴冷,我们在林场习惯了冷天气……”
“不能这么着。”钱程习惯性的抽烟,“老三这次没回来,要是老四不参与分房子,那我当大哥的做主,朝南的大房子给他们住。”
“咱得让他们知道,不管是哥姐还是弟弟都念着一家人的感情哩。”
“然后南边的你俩住,北边的我和你嫂子住。就是因为你俩以前受冻了,来了海滨市可不能再受冻!”
钱夕争执:“你们住不开。”
“我这么想的。”钱程摆手,“孩子不住卧室里头,咱三家人是一家人,那孩子们就得一碗水端平。”
“所有孩子住客厅,这客厅多好呀,妹夫你会木工,回头打上几张上下床,先住到他们成大姑娘大小伙子再说!”
他对媳妇说:“红霞,我是老大,老大就得吃亏,好不好?”
“你是当家的。”马红霞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北卧的门。
能在城里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这是她一辈子不敢想的事。
但钱夕和陈寿江倔强的很,硬生生将大嫂推进了南向次卧。
陈寿江脱掉鞋子在北卧床上躺下:“我已经要睡觉了,我们两口子就睡这屋!”
马红霞无话可说,也不关注其他事情了,只是一个劲的看卧室情况。
月光透过新擦的玻璃窗洒在水泥地上,形成一片银色的光斑。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刷着绿漆的窗框,又摸了摸墙壁:“真光滑,不是土坯墙啊。”
“是砖混结构。”钱进解释道,“这是新楼盘,墙里应该还加了保温层,冬天不会太冷。”
钱程走到窗前,说道:“我记得这个地方,这是南庄,我下乡之前经常跟同学朋友来这边抓蚂蚱烧着吃。”
“我离开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呢,如今已经建成了工人新村,时间,真快!”
他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形成水印。
陈建国突然喊起来:“爸爸,爸爸你快过来……”
陈寿江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光着脚跑到厨房去。
结果五个孩子正在拧水龙头:“咱家也有自来水喽。”
钱途着急的劝说弟弟:“关上吧,快关上吧,水太珍贵了,别浪费呀。”
“水有啥珍贵的?俺林场……”老二陈爱国正要争辩,结果挨了老爹一巴掌。
“你要不然回林场去?”陈寿江吼他。
他把孩子们从厨房轰走。
钱途很高兴:“妈,咱家里以后有自来水了!不用去井里挑水了!”
小丫头钱红还偷偷跟母亲说:“妈,是甜的,不是碱水……”
钱夕搂着闺女抱起来:“妈妈的故乡呀,水都是甜的。”
“大海里水也是甜的吗?”小丫头好奇的问。
钱进笑:“明天让你妈妈带你去尝尝。”
魏清欢给他准备了个网兜,里面是几条新毛巾和香皂:
“先凑合用,明天我带你们去百货大楼置办日用品。”
马红霞举起自己带的提包:“不用了,四兄弟,我们带着毛巾这些家伙什来的。”
钱进说:“那也留下吧,多了总归是好的。”
“挺晚的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咱们都该睡觉了,我也得回去了。”
孩子们已经从大人的话里知道了自己要打地铺的命运。
他们毫不在乎,各自选了喜欢的地盘。
陈建国两兄弟抢了卧室靠窗的位置,并为谁离窗户更近而争吵。
钱途则看中了进门后的过道,说这里“像条小胡同,好玩”。
“你们是以后打地铺,今晚用不着,今晚有个空房间给你们住,还有床呢,不过你们得挤一挤。”钱进说着领他们去主卧。
五个孩子立马爬上床在上面开始打滚。
钱进去招呼钱程和钱夕:“明天早饭你们得自己买,还有粮票吧?这个工人新村门口就有一家国营早餐铺子,我吃过了,这里的小笼包好吃……”
他没说完,钱夕突然抓住她的手:“老四,你掐我一下。”
“啊?”
“我怕是在做梦。”钱夕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这真的是我们的家了吗?你说我们现在住的比以前咱那个家还要宽广呢!”
钱进用力回握姐姐粗糙的手:“是真的。你们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而且这算什么,你们不知道吗?咱钱家祖宅是别墅!”
马红霞问道:“啥是别墅?”
钱进把自己住过的银滩公园招待所情况讲给哥姐两家人听。
陈寿江和马红霞听的跟钱夕一样的状态。
难以置信!
如梦如幻!
钱程是老大,对此有所知晓但毫不在意:“那都是老辈的事了,不是那些事,咱兄弟们也不用都去下乡,我更不用一早下乡!”
说起这事他有些怨气。
但最终看着这房子又笑了起来:“反正一切都挺好的。”
他指向南向窗台:“红霞,这阳台能进阳光,准能种菜!我明天我就去买种子,咱搞点盒子箱子的,在里面放上土,种点小葱大蒜……”
钱进愕然:“至于吗?”
钱程搓搓手:“种地种习惯了,眼前有土心里踏实。”
连在城里安家想的首先还是种地。
收拾好床铺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五个孩子很快就睡着了,像五只挤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
他们很困了。
白天尽管睡了一会,可是依然严重缺觉。
钱进觉得钱程两口子更缺觉,就想走。
结果钱程很亢奋,拉着他不让走:“妹夫,你那里有酒是不是?”
陈寿江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绿漆脱落的军用水壶,露出尴尬的笑容:“老四,姐夫可不是舍不得给你这酒当礼物,是拿不出手。”
“这是俺林场自己酿的高粱烧,便宜,不好喝,我是带着路上解乏提神用的。”
钱程说:“少废话,来,给咱哥们一人弄一杯,再聊两句。”
房间里有杯子,钱进喝了一口酒,辣得人喉咙生疼。
这酒确实不好喝。
陈寿江问钱夕:“媳妇,那我现在可以痛快的喝了?”
钱夕笑:“回家了,你随便吧,反正别给我吐家里。”
“多好的房子,”她又去抚摸雪白的墙壁,“咱可得好好爱护,谁都不能破坏房子。”
钱程不说话,只是低头一口一口的抿着白酒。
钱进招呼他,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挂着一层雾水:“多少年了,十几年了,我做梦时候就梦到回到海滨的家里睡觉。”
“今晚回来了,真回来了!”
钱夕过去搂着哥哥肩膀,再次流下眼泪。
钱进理解不了他们对家乡的感情。
也理解不了下乡知青对于能回城还能在城里有房子的执念。
钱夕哽咽的说:“我也是,我做梦的时候总想起小时候,那才建国没几年。”
“你背着我去赶海,咱去挪口那里赶海,那里海螺多,回你总把最大的海螺让给我玩。”
她摸了摸钱程的额头。
那个小时候甚至都背不太动她这个妹妹的哥哥,如今额头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手掌粗糙得像砂纸。
“哥。”她刚开口,就被钱程紧紧抱住了。
钱程终于哭了起来。
钱进也使劲抹眼睛。
还偷偷往眼角擦唾沫。
其实这一幕挺让他感慨的。
两个年近中年的兄妹,在这个深夜里抱头痛哭,像是要把这十年受的苦都哭出来。
可感慨是一回事,能感同身受是另外一回事。
他确实哭不出来。
钱进只好悄悄退到厨房,给他们留出空间。
然后他看见马红霞正用新毛巾蘸着自来水,一点一点擦着灶台,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
“嫂子,明天再收拾吧。”钱进苦笑道。
马红霞摇摇头,说道:“我也睡不着,我收拾收拾家里,四兄弟,这个灶台怎么用?我、我不怕你笑话,庄稼人没见过。”
钱进教她用煤气灶:“这个还真是挺危险的,我教你使用,你不准让其他人用更别让孩子碰。”
“这个煤气罐要是爆炸了,这栋楼都得受影响。”
“那算了,我们不用了。”马红霞吓得连连摇手。
钱进讪笑:“也没那么严重,我有点夸张了,另外这是个新煤气罐、新煤气灶,你们只要按照标准去用,不会出事的。”
他教马红霞怎么开煤气罐、怎么点火、怎么关闭煤气罐。
最后他把带来的粮本递过去:“粮本和副食证你们先用着。”
“出了小区往右走二百米就是供销社,油盐酱醋都能买。往左拐是国营菜店,早上七点开门。”
马红霞感激的说:“你大哥上辈子修了福,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好弟兄。”
“不过四兄弟,你说,这房子……真的就这么给我们了?不会有人来收走吧?”
“不会。”钱进斩钉截铁地说,“嫂子你放宽心吧,房屋证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以后我会过户给你们。现在政策变了,私人房产受保护!”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马红霞踏实的笑了起来。
“自家的楼房,你说说,这睡觉得多踏实?这做梦都得甜滋滋的!”
钱进看哥姐还在抱着哭,便索性自己先走。
马红霞急忙招呼两人,两人擦了眼泪来送他。
钱进拍拍哥哥肩膀:“大哥,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们明天继续去我家玩,咱们有的聊,你们也有的哭。”
“不哭了,还哭什么?”钱夕擦着眼泪开始笑,“以后都不哭了,哎呀,爹娘、爹娘在天上今晚一定很高兴。”
“我明天就给老三写信,等老三来了,咱这个离散十年的家庭,就可以彻底团聚了!”
钱程挥手说:“还写什么信?发电报,咱们明天给他发电报!”
钱进也挥挥手,轻松的走下台阶。
挺好。
一切都挺好。
(本章完)
第231章 我要留在城里,都要留在城里
第231章 我要留在城里,都要留在城里
月圆如饼。
夜深了。
钱夕站在阳台上,望着哥哥、丈夫和弟弟远去的背影。
钱进要走,他们肯定得送一送,最终一番争执是两个男人去送小老弟到大门口。
大哥习惯性的佝偻着背,丈夫习惯性的龙行虎步,弟弟步履轻盈。
月光洒在水泥路面上,像铺了一层银霜。
三人身影很快被前面的楼座给挡住了,钱夕回到卧室里,从提包外层翻出一本相册。
泛黄的照片上,严肃的父亲穿着军装,母亲抱着最小的钱进。
那时候大哥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扎着红领巾,老三缺了颗门牙在嬉笑。
当时的小弟被母亲搂在怀里,瘦小得像个豆芽菜。
就在这张照片拍摄之后不到一年,他们的母亲便去世了,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老四一直伴随着‘没娘娃娃’的名号长大……
一滴泪水砸在相片上。
过往的悲欢离合与如今的幸福形成鲜明对比,让她有种严重的恍惚感。
窗外,中秋前的月亮又圆又亮,像一面镜子,照见了过去十多年他们家里的悲欢离合。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这个家终于快要团圆了。
中秋清晨,市井烟火
等陈寿江和钱程回来准备睡觉的时候,时间就已经进入了中秋节当天。
他们劳累了一路,身体很缺觉,加上晚上啤酒白酒喝了不少,所以躺下就开始打呼噜。
没几个小时,天还蒙蒙亮,钱夕和马红霞就起来了。
她们想招呼孩子起床。
结果去了主卧一看。
五个孩子床上只剩下四个。
陈建国趴在地上睡。
钱夕赶紧把大儿子给叫醒:“你怎么睡地上去了?”
陈建国搓搓眼睛,迷糊的说:“床上太挤,弟弟老放屁,还不如地上得劲。”
“妈你别管我,我还能睡,我还要睡。”
看着儿子闭上眼睛又睡了的样子,钱夕很心疼。
她何尝不困呢?
从东北林场一路又是牛车又是汽车又是火车的坐下来,她也疲到骨头里了。
但今天还得去弟弟家里,而且她打算给弟弟、弟媳和弟媳家人买上早餐。
这样他们不能去的晚了,去的晚了还送什么早餐?等着去吃饭就行了。
马红霞那边浑不在乎,吆喝说:“吃肉包子了,一人两个大肉包子,谁起来晚了谁就没有肉包子啦……”
被吵醒的孩子听闻有肉包子吃,心里激动顿时清醒过来,开始嚷嚷着要吃肉包子。
后面两个大老爷们也被招呼起来,两家九口人浩浩荡荡的出门。
秋天夜里海雾容易入城,此时太阳微升,市区里被一层薄雾笼罩着。
海雾如同轻纱一般,轻轻飘浮在大街小巷之间。
这是钱夕梦见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晨光。
她贪婪的吮吸着潮湿的晨风,贪婪的看着眼前一切。
晨曦温柔,晨雾轻薄,给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
秋风悄然拂过,带起一阵凉意。
街边的梧桐在秋风中飒飒作响,而柳叶杨树叶则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给柏油马路铺上了杂色。
清晨的街巷里,少了平日里自行车大军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热闹。
街坊邻居们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挎着篮子拎着包步履匆匆。
钱程带笑听他们说话,给媳妇和妹夫进行翻译:“今天不上班,他们是去逛早市的。”
“今天早市的副食品和点心供应量很大,他们要去买菜准备今晚的中秋家宴。”
这点不用介绍,离开工人新村进道路,几人便看到了副食品店、食品店门前排起的长队。
尤其是食品店前,队伍蜿蜒曲折,如同长蛇一般。
中秋节是大节,不管大人孩子都高兴。
一行人绕过队伍,能听到队伍里的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话题围绕的全是晚饭:
“嘿,老张,你家买了几斤月饼啊?”
“嗨,还买几斤呢,买二斤尝尝鲜得了,今天过来弄点卤猪头肉,孩子好些日子前就嚷嚷要吃猪头肉,今晚给他们改善伙食。”
“要买猪头肉你在咱街道副食品店排队干啥?去泰山路排队呀,吃他们卤的肉,那家伙用料结实,猪头肉卤出来滋味最好,又香又油……”
钱夕招呼两个捣蛋儿子:“快走快走,你们俩瞎蹦哒什么呢?”
五个孩子走的都拖拖拉拉。
昨天下火车太累,累的他们都没有力气去好好打量海滨这座城市。
今天总算歇过来了,他们开始大开眼界:
高楼大厦、宽阔的街道,还有路边琳琅满目的店铺,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新奇了。
大孩子带小孩子,五个孩子跟五只从老林子里钻出来的野兔子一样,四处蹦哒。
即使被爹娘叫到了跟前来,他们不能乱跑了,腿歇着了可嘴皮子歇不着:
“哇,妈,这座楼好高啊,比公社革委会的大楼高多了。”
“这有什么?我们林场里有些树比这些楼高多了……”
“你那又有什么?我们那里的山比你们林场的树也要高多了,可这是一回事吗?你们树上有灯吗?你看,那边是啥商店?真漂亮,灯光亮闪闪的。”
陈建国扭头看,突然开心的喊起来:“爸、妈,快看,有卖炸馃子的。”
前面便有一家国营早餐铺。
饭店很小,油条炸锅和小笼包蒸屉都在外头,此时不少人在排队。
海滨市属于北方,吃的都是传统大包子,小笼包是南方特色,如今在海滨市的国营店铺里还不多见,物以稀为贵,所以老百姓都稀罕。
五个孩子看到好吃的,蹭蹭蹭跑过去。
黄澄澄的油条在铁锅里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蒸屉四周白雾飘荡,纯粹的麦香味带着蒸肉的油香,引得孩子们使劲吸气。
钱程从中山装的上面兜里掏出钱包,却被马红霞拦住:“用这个。”
她掏出个红塑料皮的本子:“老四给的粮本,在城里得用这个吧?”
钱程笑道:“这个是领粮食的,要买油条买包子可不行,还是得用粮票。”
炸油条的是个豁牙老头,围裙上沾满油渍。
他干活利索又好说话,排队的人都爱跟他打招呼。
而老头说话之间还不耽误干活,油条出锅控油,然后他麻利地用报纸包好油条,又抽张黄草纸垫在外头。
五个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小孩凑前面去吸气,他不但不鄙视还爱怜,当即手一抖假装不小心把一根油条落到地上,又捡起来撕成五节分给五个孩子:
“公家规矩,掉地上不能卖喽,便宜你们几个小崽子。”
陈建国上手接过一块,烫的在两手之间倒换,赶紧咬了一口然后抬头乐:“香!”
钱程不好意思,在队伍后说:“叔,待会一起算我们账上。”
老头摆了摆手继续忙活。
等轮到他们排队的时候,老头眯着眼看了看:“刚回城的?去哪里下乡的?”
钱程说道:“我去的黄土高原,我妹去的长白山林场。”
老头肃然起敬:“哟,一个支援大西北,一个开发大东北,了不起。”
听到这话,钱程的胸口发热。
他终于感受到了家乡人的热诚。
二十五根油条、两笼小笼包。
海滨市的油条说是一根其实是两根在一起,要四分钱。
豆浆蛮便宜,一碗只要两分钱,可以免费加精,但是要加白得再加钱,按勺加钱,一勺卖一分钱。
四个大人手里都满满当当。
五个孩子一人分了一根油条。
金黄的油条在朝阳下泛着油光,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
他们像捧着宝贝似的捧着油条。
钱红小心地咬了一口,油渣沾在腮帮子上:“妈,城里油条比公社的好吃,又酥脆又软和还香呢!”
钱程感慨:“要不然都想回城呢?乡下生活多不容易?想吃个油条得天不亮去公社排队。”
“而且我们公社食品店油条炸的干巴巴的,那油不知道用了几年,黑漆漆的用毛笔蘸着都能写大字了!”
陈建国把油条掰成小段,非要钱夕两口子蹲下一人分了一口。
马红霞见此羡慕的说:“建国这娃虽然皮,可真是有孝心。”
陈寿江得意洋洋的说:“俺老陈家的种,没有长歪的时候。”
他们路过新华书店,马红霞突然“啊”了一声。
橱窗里摆着新出的书籍,《数理化自学丛书》这本恢复高考以来的经典书重印了,另外旁边还有新华字典,封面上印着鲜红的“向知识进军”字样。
马红霞隔着玻璃摸了摸,转头对钱程说:“大元一直想要的是不是这个书?我不认字,不过记得他说那书巴掌大小但老厚一摞。”
钱程说道:“是这本书,不着急,回头给他捎一本回去。”
马红霞犹豫:“会不会被人给抢光了。”
钱夕笑道:“嫂子,没事,现在城里的书供应的多,字典属于工具书,要买字典的学生早就买了,没多少人会跟咱抢。”
马红霞不好意思的笑了:“好,我不懂,听你们的。”
泰山路的梧桐叶也开始落了。
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卖蛤蜊的老汉的草帽上,落在食品店门前排队人们的肩膀上,也落在五个孩子的头发里。
钱途捡了片完整的叶子,说要夹在课本里当书签。
“快看!”陈爱国突然指着天空。
一群鸽子呼啸而过,鸽哨声像一串银铃,在晨雾中格外清脆。
养鸽人站在屋顶上挥舞竹竿,他的蓝布裤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旗帜。
五个孩子捧着油条不走了,都在看这一幕在乡下见不到的场景。
钱程和陈寿江哄着几个孩子说赶紧走待会要去公园,才把他们哄走。
走到衡山路拐角时,一阵甜香飘过来,孩子们又不走了。
是国营食品厂在送新鲜出炉的月饼!
这些月饼刚烤好,松软油腻,香甜扑鼻。
旁边围着几个半大孩子,这是在等便宜处理的残次品。
这次孩子们说什么也不走,手里的油条都不香了,眼巴巴的看月饼。
然而卖月饼的售货员虽然也是个老头,却不是卖油条老头那样的好心人。
他对孩子们的垂涎视而不见,按部就班的给排队顾客称月饼。
马红霞从兜里摸出五块水果,分给五小只:“等下去你们小叔、小舅家吃好的。”
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钱红舍不得吃,把藏在衬衫口袋里,隔着布料摸它的形状。
陈建国则把咬得“嘎嘣”响,甜得眯起眼睛嚷嚷:“我宣布我发明了一个油条的新吃法,油条和一起吃,又香又甜!”
“赶紧滚犊子。”陈寿江吼他。
等路过邮电局时,轮到钱夕停下脚步了。橱
窗里贴着新到的《人民画报》,封面是首都长安街的夜景,灯火通明。
她摸了摸衣兜,最后没舍得买这本画报。
钱程见此默默的记下了,但嘴上说:“都快点走吧,别去晚了让咱弟媳妇去买早饭。”
五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他们数着路边的消防栓,猜下一个门牌号是单数还是双数。
偶尔有自行车铃“叮铃铃”地响,或者由公交车售票员摇铃,他们就赶紧躲到大人身后,然后又嘻嘻哈哈地跑出来。
好不容易进了泰山路。
又有香味飘来。
这次香味尤其浓郁,孩子们都看傻了:“这是做什么呢?咋个这么香?”
陈寿江挠头:“对,这是啥?俺们那里没见过。”
“这是在炸香油馓子。”钱夕笑道。
金黄的馓子在油锅里翻腾,老师傅用长筷子轻轻一挑,就摆成了漂亮的扇形。
钱程数出两毛钱:“给孩子们买点尝尝鲜。”
排队买馓子的时候,路口的广播响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
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上空。
卖馓子的老师傅动作顿了顿,把自己身边的收音机给关闭了。
后面三接头喇叭上的声音还在继续“……党中央决定,进一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
排队买馓子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摘下帽子抬头凝视喇叭,喃喃说:“这下好了,知识分子的好日子来了,知识,科学,国家能兴盛呀。”
钱程没听懂这话里的深意,但他知道社会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转过最后一个弯,钱进住的干部楼已经能望见了。
五个孩子突然安静下来,他们也知道在钱进两口子面前要规规矩矩的。
可等到了楼门口他们又开始活跃起来,因为楼前停着辆漂亮的大摩托车!
陈建国要爬上去,被陈寿江一脚踹飞了:“给老子老实点,这楼里住的都是干部,指不定是哪个领导干部的车子,给人弄坏了你小子得坐牢!”
马红霞掏出小手绢,挨个给孩子擦了脸。
钱夕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陈寿江则把解放鞋上的灰土在裤腿上蹭了蹭,又把裤腿给拍了拍。
晨雾正在散去。
阳光穿过梧桐树叶,在水泥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传来呜呜声。
钱程感觉心神舒畅:“快听,这是大轮船的汽笛声!”
陈家两兄弟蹦跳着说:“我要去看大轮船……”
“待会吃了早饭,我领你们去看。”楼上窗前响起魏清欢的声音。
钱进给哥姐开门,吃惊的问:“你们怎么来的?”
“走来的,反正不远。”钱程笑道。
钱进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怎么找到路的?怎么找上门的?”
看着弟弟的震惊表情,钱程哈哈大笑:“老四,你哥我在这城里生活过小二十年呢,这城里就那么几条街道,早转熟了。”
“我记住了你家在泰山路干部楼,然后我从工人新村出来就往泰山路走,找到泰山路再找你们的干部楼还不简单?”
钱进很佩服:“大哥你都下乡多久了,竟然还记得这些路?”
“家里有海滨市地图,是跟给公社送干鱼的司机换的,你哥当个宝贝,几乎天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拿出来看看。”马红霞笑着解释。
钱进说道:“那哥你对海滨市的街道都记得清清楚楚?”
钱程说道:“清清楚楚,其实我闭着眼睛都能摸过来!”
钱进一拍手说:“等把你回城手续办好了,我送你去学开车考驾照,到时候当司机。”
改革开放以后,他迟早需要个司机,让这大哥给自己当司机不错。
这年头司机可是金饭碗,安排家里人给自己当司机,这一点不是埋汰人,反而这是对家人最大的提拔。
钱程反应便印证了这点:“啊?开车?我我、你能送我去开车?”
“这事对他简单。”魏清欢在饭桌上布置起来,“你这个老弟跟好些司机是好朋友,给你找个师傅轻松简单。”
陈寿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老弟,你看看姐夫我能不能也去学个开车?”
钱进笑道:“姐夫你放心好了,城里工作机会是有的,我会给你找个你喜欢又适合你的好工作。”
“我看你喜欢照相机、喜欢照相?那不行我安排你去照相馆当学徒。”
陈寿江瞪大眼睛看他:“不是,老弟,你门路这么硬啊?”
钱进说道:“只是恰好在运输和照相馆这两个行业有点关系而已。”
“来,吃饭,这事不着急,你们放心吧,我会给你们找到合适工作的。”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阳光照进楼里,温暖又舒适。
魏雄图和张爱军露面。
钱进给双方做了介绍。
小汤圆则跟五个哥姐混到一起。
四小去上学了,她现在又有了新的哥哥姐姐,反正该玩伴是少不了……
魏清欢没去买早餐,她猜到了钱进哥姐会带早餐过来,这样对两家人来说也是个表现机会。
不过她熬了小米粥,这样配上咸菜和油条正好是一顿丰盛早饭。
钱程和钱夕谈论着海滨市里的变化,感慨连连。
孩子们一边吃着香喷喷的小笼包,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对城里生活简直太满意了。
“小叔,城里真好,我要在这里上学。”钱途坚定地说。
“我也要在城里上学,妈,我不跟你们回去了,你跟爸回去吧。”陈建国嚼着肉包子说。
他又对弟弟说:“你不是跟妈说,你不来城里上学吗?你要在林场吗?那你跟爸妈回去。”
陈爱国愣了愣,把包子一扔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我也要留在城里上学,我我我爱上学……”
陈建国抓住机会捡走半个包子塞进嘴里。
陈爱国哭的更伤心了。
谁哄也没用。
张爱军最后抹了把嘴巴,陡然凑到他跟前呲牙咧嘴的说:“哪来的爱哭小孩?走,我把他送动物园去喂老虎!”
陈爱国嗷一嗓子钻妈怀里老实了。
钱进笑起来:“行了行了,你们都留在城里上学。”
“等你们长大了,全给我考大学,到时候你们可不能再留在城里,要么去西北要么回东北,到时候给我好好建设你们的家乡!”
魏清欢闻言拍了他一巴掌,说道:“哪有你这样当长辈的?竟然劝孩子去农村。”
钱进说道:“咱钱家子孙要有硬骨头,要有家国情怀,包括咱俩以后的孩子也不能留在海滨市,全去祖国需要建设的地方,好好建设祖国!”
到时候肯定不是去当农民。
钱进是要培养后代散到全国各地去当行业骨干。
只要孩子有这个本事,他肯定有资源培养他们。
钱程和钱夕两家人哈哈一笑没把他的话当真,但也纷纷附和他的话‘要好好建设祖国’。
然后话题转移到了钱进和魏清欢身上,问两人什么时候要孩子。
这事钱进和魏清欢早就讨论过。
两人为难之处在于都没了长辈,没人帮忙带孩子。
如今哥嫂来了。
能看孩子的人也来了……
这事现在不着急。
钱进吃着早饭给两家人先规划后面几天的游玩行程。
要去看大海,要出海捕鱼。
要去看电影,要去逛公园、逛商场。
他把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
但是他无法陪同。
因为他还得忙活服装厂的开业事宜,如今女工人已经招聘到位。
只等原材料确定,那就可以开业大吉了!
(本章完)
第232章 支招国棉六厂,王厂长认弟弟
第232章 支招国六厂,王厂长认弟弟
一起吃过早饭。
魏清欢和张爱军陪同两家人外出游玩,钱进忙服装厂的工作,连魏雄图都要帮忙。
他制定好了服装厂工作规章制度,这需要魏雄图抄写到大红纸上装裱悬挂。
有了带队经验后他越发的了解,在工作中规章制度太有用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可不是一句空话。
王东给他送来消息,纺六厂的关系已经打通了,服装厂可以从纺六厂直接进货。
但是这事需要一个主管人去具体磋商。
钱进自然得亲自上阵。
王东现在对劳动突击队的工作确实上心,他不知道通过谁的关系,直接联系上了国六厂的厂长王栋。
两人同姓甚至名字发音一样,说起来还真有些缘分。
王栋跟一般的国企大厂厂长不一样,或者说年代的厂领导、厂干部还没有脱离群众,能跟群众打成一片。
反正中秋节当天,王东领钱进去国六厂,而此时王厂长还没有休假,依然在办公。
节假日期间,工厂大门紧闭,这时候要进厂不容易。
因为这时候厂里人少,容易发生盗抢偷摸各类违法犯罪行为。
还好王东是保卫科的人,他去传达室强硬拍门,嚷嚷说:“来大领导了,怎么还紧锁着门?”
传达室的看门大叔正在优哉游哉的喝茶,看到他露面便开门还调侃:“咋了,是你王大领导来了?”
王东严肃的说:“少给我吊儿郎当,最近没听说吗?我跟王厂长搭上亲戚了,那是我表哥,按照南方人说法我们是老表关系,这样三下五除二我也算是个王厂长了。”
看门大叔翻白眼:“咋了,名字叫法一样你就成王厂长了?”
他看到钱进,指了指窗台上的登记表说:“按照规矩外来人员得登记呀。”
王东直接将登记表扔进了传达室:“登记个鸡脖子,这真是大领导!”
“这是我们泰山路的领导,也是市供销总社的领导,我请人家来跟咱厂长洽谈合作事宜呢!”
看门大叔被唬得一愣一愣。
国六厂里罕见的安静。
各车间厂房今天停产进行机械检修。
钱进进了厂长办公室,一个国字脸大汉站起身来向他点头:“钱进同志?”
“王厂长您好,我以前在父亲信件里经常听到您的故事,今天是见到真人了,实在荣幸。”他热情地伸手,顺便放下了带来的皮包。
里面照例是月饼和果,另外他投其所好,给王栋女儿捎带了一套小饰品和一块女士手表。
王栋大女儿今年高考并且考上了海滨大学,这个月刚去上学。
国六厂是省级重点单位,王栋见过的礼物不知凡几,对此浑不在意。
他拍拍钱进胳膊示意他落座,说:“我该怎么称呼你?是钱总队还是钱主任呢?”
“您应该称呼我小钱,我应该称呼您王叔,因为您跟我父亲是一辈的。”钱进顺杆子往上爬。
王栋哈哈笑,接受了他这个称呼。
目前从两人地位上来说,钱进还不够看,可是他的眼光跟寻常人不一样,他看的是潜力。
钱进太年轻了。
劳动突击队总队长的职务不算什么,他所在的街道劳动突击队队长都进不了他家门。
可泰山路的是例外!
钱进在这个职务上确实做出来太多成绩,登上报纸的次数比他这个厂长还要多。
另外泰山路现在小集体企业干的如火如荼,这都进入了市领导的眼睛。
最重要的则是钱进在市供销总社的任职,这升迁之路是坐着火箭走的。
快的吓人!
王栋知道钱进非池中之物,年纪轻轻执掌外商办这个重要部门,以后迟早要飞黄腾达。
所以王东一个保卫科小科员找上门后,他选择了热情招待。
因为他需要钱进这个人脉关系。
双方忽有所需,交流起来就很愉快了。
王栋问他来意,钱进就直接说:“王厂长,我们街道这边正在筹备一个服装厂,需要采购一批布匹。”
“你们纺织厂的产品质量在咱们省里可是出了名的好,更别提在咱市里的名气,另外这也是我父亲生前工作了一辈子的单位嘛,所以我就想过来问问。”
王栋露出恍然表情:“是为了这事呀?这事我知道,我听劳资科的孙秉正同志提过,你找过他是吧?”
钱进点头说是,把找孙秉正帮忙请张红梅出山的信息提了一下。
王栋说道:“有钱师傅这层关系在,我们国六厂相当于是你的娘家,以后你有需求直接找我,我是你的老哥哥呀,能帮忙的地方一定帮忙!”
钱进受宠若惊。
这位大厂长可太客气了!
这么平易近人吗?
他奇怪的看了眼王东。
王东这边认为一切是自己的面子,还在骄傲的挺胸膛呢。
话题涉及布料,王栋不谈虚的,直接问:“小钱,你们的服装厂都需要什么材质的布匹?什么颜色?什么标号?”
“实不相瞒,我们厂最近刚好有一批新生产的涤纶布,质量绝对上乘。”
“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厂里的生产任务也比较重,你要的量要是大的话,可能得提前安排一下。”
“王厂长,那咱们开门见山了?”钱进笑了起来。
王栋爽快的说:“对,开门见山,咱们年龄都不大,就不搞官场上人情世故老一套了。”
钱进从兜里展开一卷布料样本:“是这样的,我在百货大楼看到这么一批布料,这叫什么?高支纱纯布?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布料,因为我们要做硬挺裤型。”
王栋指尖捻过布样,像老农掂量稻穗般熟稔:“这是40支精梳?要多少?”
“先要五百米,颜色要藏青、深灰、卡其、棕红四色,色牢度要在四级以上。”钱进抽出钢笔在便签上划出数据,“裤线洗后不能走形。”
王栋闻言点点头,站起来说:“走,去我们布样室吧。”
“实话实说,我有点小看你钱主任了,本来我以为你不懂布料行情,所以直接想问你是用布还是涤纶布,然后按照你需求我给你安排一款布匹。”
“既然你懂色牢度、知道高支纱纯布,那你就是专业人士了,咱们得去专业的地方谈。”
布样室在一楼。
王栋拎着公文包下楼,包上印着“广交会1978”的字样。
他下楼适合招呼了一声,然后等两人进入布样室,便有姑娘端来两杯茶。
白瓷杯里的绿茶在热水中舒展,茶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梧桐叶气息,在房间里缓缓流淌。
布样室一圈全是国六厂生产的各类布料,钱进看后随口说:“王厂长,你们没有布样展示文件夹吗?”
王栋愣了一下,问道:“那是什么?”
钱进比划:“就是一个文件夹,然后里面每一页都贴着布样,然后同页还有布匹的相关参数介绍,比如材质、颜色、规格和批号等等。”
王栋迅速理解了他说的东西,一拍手说道:“哎哟,钱主任,难怪我听一些领导说你是人才。”
“你这个提议好,这个东西是必须的,这叫布样展示文件夹?我节后就安排后勤同事去制作上一批。”
钱进讪笑:“其实、其实我也是看了国外一些资料后……”
“人家是这样展示布料的?”王栋问。
钱进说道:“不光是布料,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展示,比如地毯呀、地板呀、席子呀之类,都是这样。”
王栋郑重的点头。
他从内袋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登记了几句话。
钱进其实对布匹了解不多,还是得需要王栋介绍。
王栋从国六厂生产力角度切入:“我们厂目前有2万纱锭,主要生产40支到80支的纯布。不过最近上了条新生产线,能做涤混纺。”
他带钱进到了墙壁前,指着几块质地不同的样品继续介绍:
“这是32支纯劳动布,这是45支府绸,这个是80支高支纱贡缎……”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布样上,钱进伸手摸了摸那块贡缎。
布料滑过指尖的触感,让他动了心思:
“王厂长,这种80支的月产量有多少?”
“现在每月能出六万米。”王栋翻到下一页,“不过我要推荐这个——65支涤混纺,经纱用xj长绒,纬纱掺30%的东工涤纶。”
他扯了扯布样,“你看,结实耐磨,还不易起皱,我们都是供应给省里的服装厂做外销产品。”
钱进接过布样对着光细看。
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经纬线排列得密不透风。
是一种好布料。
可是——“价格呢?”
这点很重要。
王栋说道:“你问到了点子上,这布材料好,价格不便宜。”
“纯的每米是一块八,混纺的三块二。如果年用量订单超过五万米,可以按计划外议价,再优惠五个点。”
钱进苦笑。
五万米!
这王栋当真看得起他,他说道:“我们要五百米就差不多了,因为我们服装厂是从小作坊起步的。”
王栋喝了口茶,淡定的说:“无妨,我相信你们服装厂在你钱主任带领下,迟早能用上五万米的订单。”
“就像你们的人民流动食堂,据说刚起步的时候仅仅是一口锅?结果做到现在,还不到一年时间呢,已经有员工上百人了吧?”
然后他又好奇的问:“钱主任,我能不能知道你们服装厂要生产什么?这个方便说吗?”
“国六厂都是我娘家了,有什么不能说的?”钱进笑,“是喇叭裤!”
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生产计划。
他介绍说:“王厂长知道我是外商办的主任,我能接触到国外服装流行前沿信息。”
“根据国外服装流行趋势,明年喇叭裤会大行其道!”
王栋眉峰一挑:“就是《追捕》里矢村警长穿的那种?裤脚扫大街的那种喇叭裤?”
钱进惊奇的看向他:“王厂长你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了?”
《追捕》在国内还没有上映。
但是在小鬼子那里早就上映了,在1976年上映。
王栋笑道:“我去哪里看这资本主义电影?不过《大众画报》和《大众电影》都介绍过这部影片,《大众电影》还是在7月和8月进行了连续两期的报道呢。”
钱进问道:“然后,你在杂志上看到了这部影片的介绍,就注意到了上面的衣裤样式?”
这可就太敏感了吧!
国六厂的主业是纺织,成衣生产是七几年才发展起来的一个副业。
按道理来说,王栋这个厂长不至于有这样的着装流行敏感性。
毕竟现在是1978年不是1998年。
现在各大工厂的厂长都是主抓生产,因为计划经济嘛,销售是国家的事,工厂只管生产不管销售。
结果王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日文杂志。
他翻到折角页:东京街头青年穿着阔腿裤的照片旁,标注着“1978年春夏流行”的钢笔字。
“年中的时候去参加广交会,那边外贸局的同志带了一些杂志,我拿了一本。”他指尖敲着图片,“你这步棋走得准!不过……”
“你看看人家的喇叭裤样式,已经跟《追捕》里的不一样了。”
钱进点头:“这个不成问题,咱们的对手不是小鬼子的服装厂,是咱国内的服装厂。”
“只要是低腰短裆,臀部裹紧,膝盖以下放量到22寸11,那就是能在咱们市场上掀起惊涛骇浪的喇叭裤。”
王栋好奇的问:“你敢确定咱们的年轻人跟小鬼子的年轻人会一样吗?”
钱进说道:“我敢确定,因为我已经观察过了,如果你去你女儿所在的海滨大学,那你能看到已经有些大学生穿上喇叭裤了。”
“他们的喇叭裤是自己改的,品质不行,样式也不好看。”
“王厂长你看着吧,等到我们生产的成品喇叭裤进入市场,一定会引发年轻人的疯抢!”
毕竟这是已经在历史上演绎过的一幕。
王栋又说:“如果喇叭裤有这样的市场,那等全国服装厂都反应过来,恐怕最多半年就得饱和。”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生产要快,铺开的销售点要多,”钱进继续自信的说:“我并不打算指望一条喇叭裤解决我们服装厂一辈子的生计,它只是用来挖第一桶金的铲子。”
“我销售的喇叭裤价格会很贵,一条裤子十元起步!”
王栋惊呆了:“这么一条春秋喇叭裤,你要十元起步?”
他无奈的笑了起来:“你前面的思路我觉得没问题,可是,你现在的定价让我不敢苟同。”
“钱主任,年轻人没有多少钱的!”
钱进笑道:“可是年轻人爱美、追求时髦呀,你相信我吧,等我们的喇叭裤在合适时机推入市场,那么年轻人宁可饿三天肚子,也会愿意攒钱买条喇叭裤的。”
这只能等待市场来验证了。
王栋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钱进。
他暗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这年轻人的发展之路太顺利了,得等现实抽他耳刮子。
钱进同样没想着说服王栋。
他说服王栋干什么?
给自家服装厂增加一个竞争对手吗?
于是他把杂志还给王栋。
可王栋没接,而是往后翻,让他看一篇关于机器的报道。
可惜钱进不懂日语,他只看到了这篇报道被红蓝圆珠笔画了很多条线,却不明白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王栋自己做了讲解,“我今年一直研究国际纺织市场。”
他翻到折角的一页,指着上面的数据:“你看,日本去年化纤产量已经突破300万吨,我们全国才多少?50万吨都不到。”
钱进注意到王栋说这些数字时,手指在微微发抖。
他问道:“王厂长的意思是……”
王栋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拉上了绿色窗帘。
会议室顿时暗了下来。
“国家在经济市场上马上就要有大动作,钱主任,这里没有外人,你不会否认我这句话吧?”他的声音很轻,显然他知道这句话的影响力。
钱进点头。
这没什么好瞒着的。
中央并不是像打开电视一样一下子把改革开放政策给落实了,领导人早就开始给各大国企单位的负责人们放风了。
王栋也说到了这点:“我得到消息,明年开始允许大型国企直接参与国际贸易。”
“而我在轻工部老同学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小鬼子的丰田纺织谈判代表下个月就到首都!”
钱进面色郑重。
这可就是他没有了解到的消息了。
王栋继续说:“就在这个月月初,我们各大单位负责人参加市政府领导召开的会议时,你猜领导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解放思想,与国外发达的经济产业接轨!”
钱进问道:“所以王厂长是想,把生意做到国外去?”
王栋笑了笑,说道:“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厂生产的布匹都是按照既定计划进行,生意怎么做,我们得执行国家要求。”
“我想的是,怎么从国外引进一批先进的生产设备!”
他又拿出自己笔记本给钱进看一个表格:
“你知道现在咱国内纺业万锭用工是多时吗?告诉你,600人!”
“而小鬼子那里呢?”
他叹了口气:“仅100人!”
“人家小鬼子万米布用15个工,我们要132工!”
“钱主任,你是年轻人,你的头脑比我更灵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
对个屁!
钱进最不愿意跟谜语人打交道。
可如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接话:“设备落后制约产业发展!”
王栋兴奋的一拍桌子:“对,就是这句话!”
“你看,我们厂的自动络筒机已经是国内最先进的了,但每台单位产12锭,断头率是8%!人家国外先进的机器呢?煤炭单位产60锭啊,而断头率只有他奶奶的0.3%!”
说到激动处,这位少壮派厂长直接骂娘了。
“咱全省无梭织布机仅3台,全部都在省城的国一厂试产,而人家发达国家呢?都不说欧美了,就说跟咱有深仇大恨的小鬼子吧,人家丰田纺织已经普及了jat710型无梭织布机啦!”
“至于电子分色印机那咱国内更是完全空白,而人家瑞士一个小小国家,它有个布塞公司已经完成了量产,在人家那里这已经是有钱就能随便买的东西了!”
“领袖同志说过什么话?落后就要挨打!”
“钱主任,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国家的生产工具落后吗?我们在军事上挨打了一次,难道还要在经济上再挨打一次?”
“不行!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起码不能发生在我所在的纺织行业!”
钱进对王栋的感觉一直在变。
本来他认为这人能被王东这个棒槌搞定,肯定是个平庸之辈。
所以上门的时候,他带上了重礼。
但到了现在他发现,王栋愿意给自己的服装厂供货肯定跟王东没有任何关系。
是王栋对自己有所需图谋,人家是在等着他上门呢!
这是个很厉害的实干家。
而且还是个爱国少壮派。
钱进立马说:“王厂长,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直说,我一定当自己的工作来办,我一定给你办到满意!”
“那我不客气了,两件事。”王栋竖起三根手指,指尖有常年接触染料留下的黄渍。
“第一,你们单位已经有了外商办,你是负责人,我敢说我们厂子以后肯定也要有类似单位,也要跟洋鬼子打交道,这样我希望你能帮我们国六厂成立外贸科。”
“第二,你们供销社肯定是最早接触外国企业和商品的单位,我们马上就要引进国外纺织设备商,我们急需更新生产线。”
“可是,钱主任,我完全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靠谱,更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能采购到合适的设备和生产线,我们工厂也需要你的帮助!”
钱进说道:“全部都没有问题。”
“不过这两个月不行,我们单位刚刚成立,服装厂这边又是刚开业,我的工作压力很大。”
王栋说道:“不着急,今年都不着急,因为一切都还是我的计划,国家在政策上可没有任何变动……”
“你的计划是对的。”钱进打断他的话,“我跟你对国家政策的判断是一样的。”
“现在肯定只有少部分人有咱们这样的判断,而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你先考察机器和生产线吧,我得提早想办法。至于成立外贸科简单,我会利用闲暇时间整理一份工作笔记,到时候你们按图索骥,我再适时调整就行了。”
王栋从布样册最后撕下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技术参数:“机器我已经参谋好了,小鬼子的纺织产业很厉害,但我爷爷是跟他们打过仗的老八路。”
“他说小鬼子最奸猾,跟他们打交道必须得有八百个心眼,咱们都没有跟他们打交道的经验,所以我不想一早就跟他们接触。”
“西德那边不错,他们技术发展的好,而且做事严谨,据我所知这个dornier公司有一种最新型的剑杆织机,效率是我们的老织机的十八倍。”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十八倍啊,这个效率都算得上是我们老织布机的十八辈儿祖宗了!”
钱进伸出手指点了点宣传彩页:“那就冲着它下手好了!”
“谢谢钱主任,这件事你务必费心。”王栋握住了他的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务必提出来。”
钱进尴尬一笑:“那个,说起来巧了,还真有点需要你们厂帮忙的地方。”
王栋笑道:“那你尽管说,咱海滨市有句老话嘛,不走动不是亲戚。”
“你提,我现在还想着帮你忙呢。”
钱进说道:“我这是一件私事……”
他把哥姐三家人的情况说了出来,“我父亲当年把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人都送去下乡了,我先回来的,发展的还不错。”
“血浓于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姐留在乡下——实话实说吧,乡下的生活还是辛苦。”
“所以我想看看能不能通过你们工厂把他们接回来,但是,我不会占用你们工厂的用工名额……”
“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忙呢。”王栋很痛快,“别说占用不占用我们厂的用工名额,说起这件事我还感到丢脸呢。”
“要不是白东风那个坏种乱搞,你这个人才现在应该是我的同事!”
“你父亲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更是一个人才,我相信你的哥哥姐姐也是人才,我现在就做主了,把他们全招进来!”
钱进正色说道:“王厂长,您要是这样的话,我还真不通过您这个渠道了。”
“我们小集体企业能安置下人手,国六厂的工作安排压力很大,这事我清楚,我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再给你压力。”
“另外,国六厂招聘多少人都是有计划的,如果招聘了我哥姐家六个人,那就有六位本来能进入工厂的好青年失去工作。”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干这样的事,王厂长,我只希望能借用您的人脉和工厂的条件把他们接回来,到时候我会在我们的小集体企业给他们找一份工作。”
王栋哈哈笑,忍不住上去拍他的肩膀:“好,好小子啊。”
“我也还是那句话,白东风真是个畜生!你这样的人才他给我挡在了门外,他真是畜生不如!”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给他们安排工作了,但如果你有需要给我个口信,我这边什么都好说!”
他是真的欣赏钱进。
有能力有魄力,还有初心。
他绝对想不到钱进会看不上他们国六厂……
要知道这可是全海滨市数得着的几个重点大厂,而小集体企业呢?
小集体企业在他们面前算个屁!
双方谈定。
王栋重新拉开窗帘,阳光洪水般涌进来。
好像天地之间突然亮了起来。
重要工作谈完了,布匹供应工作反而是小事了。
王栋最后给钱进提了个建议:“钱主任,你生产喇叭裤,最好使用65支混纺。”
他抚摸着那块布料给钱进看:“因为它的配方和英国去年畅销的工装裤一模一样。”
“这布料结实耐用,如果你们服装厂要打响品牌名号,它最合适!”
钱进问道:“价格方面?”
“按内部调拨价给你。”王栋爽快地写下个数字,比之前说的又低了10%,“就当是我们合作的定金。”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临走时王栋突然回头,“你们除了喇叭裤还要做什么衣服?”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试试我们新研发的一种弹性面料?这是我主导的项目,掺了5%的氨纶,做出来的衣服……”
“蝙蝠衫和黑色紧身踩脚裤!”钱进欣喜若狂,“还有这样的好面料?那太好了!”
这两种服装就是王栋没有听说过的了。
钱进给他形容了一下样式,王栋有些疑惑的眨眨眼。
他总感觉眼前这个青年眼光有点奇怪。
泰山路服装厂,真能活下来吗?
尽管感觉自己不该多说话,他还是忍不住劝说一句:“其实,我感觉军装民改会是下一个全民服装热潮……”
钱进想说你说的对。
可是这有个前提,改革开放没有发生,国家只是在经济模式上做了点小变动。
王栋跟他不一样,他只知道国家在经济形势上有点变化,却不知道这变化是天地剧变!
于是他笑了笑说道:“军装民改我们也会做的,不过我们总得做点不一样的东西。”
“毕竟我们是小厂家嘛,要找个小领域深耕细作先做出点口碑来,到时候老百姓知道我们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的衣服裤子好,我们再进军大市场才能有销路。”
王栋点点头:“说的也是。”
他送钱进到厂门口。
秋风卷着梧桐叶从两人之间穿过,他摆摆手:“钱主任,以后常过来坐,我喜欢跟你聊天。”
钱进笑道:“我更喜欢跟王大哥你聊天,咱们可太投脾气了。”
王栋笑着点头。
他特意对传达室大叔说:“你跟同事们说一声,都记住钱主任这张脸,这是我姨家弟弟,他什么时候想来找我就叫他来找我好了。”
传达室大叔震惊。
我草!
来的人还真是厂长老表?
他看向王东。
王东冲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没错。
这是我钱哥,是我大哥,四舍五入一下,我也是厂长老表!
(本章完)
第233章 服装厂开业,喇叭裤下线
第233章 服装厂开业,喇叭裤下线
1978年10月1号。
《海滨日报》以《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9周年!团结起来,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奋斗》的头条进行了一篇团锦簇的报道。
这一天的报纸各版都跟国庆节内容相关,只有在最后一版有个豆腐块,介绍了一家名叫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的小集体企业开业信息。
人民服装厂蹭了一下国运,工厂的生日与国家的生日是同一天。
裁剪台、缝纫机、布匹原料、针头线脑,各方面物资全数到位。
这样工厂开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另外今天着实是好日子,天气好,秋天海滨的天空蓝得像刚染好的劳动布。
钱进站在新厂房的门口,看着两旁的梧桐树上挂满的红灯笼。
风一吹,灯笼和树叶一起摇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吸引了路过行人的目光:
现在即使逢年过节也很少出现红灯笼,国家缺乏相关生产计划,于是各家工厂都没有生产,导致市场上在售红灯笼很少。
但国庆节路边树上挂了红灯笼确实有氛围。
远处传来“咚咚锵”的锣鼓声,是泰山路的文艺队正在表演。
到处都有大红色的横幅,这个各大街道和工厂单位倒是多。
上面内容雷同,“欢度国庆”四个大字是今天的主题。
“钱主任,这边!”
钱进看到了魏香米带着人急匆匆过来便使劲挥手。
魏香米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衣领上别着枚闪亮的领袖像章。
社会风气有些松动,这位一直以严肃和蔼形象示人的女主任,如今也烫了头发。
魏香米早就看到他了,便对他微笑。
同时也看到了厂房门口的水泥柱上新挂的牌子。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
八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油漆还没干透,散发着淡淡的香蕉水味道。
魏香米隔着马路就开始冲钱进伸出手。
钱进整了整中山装的领子,感觉手心有些出汗。
等到魏香米跟他握手了,就发现了汗水:“哟,钱总队,你还会感到紧张还是怎么着?手出汗啦?”
钱进讪笑:“天气热,天气还热。”
此情此景,他还真有点紧张。
不是紧张服装厂。
服装厂绝对会开业大吉,然后生意兴隆,接着扩大规模,最终创造名牌。
他此刻紧张的是以后带队问题。
四十多个女工正挤在门口,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确良衬衫,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最前头的张红梅师傅抱着个木尺,正在训斥一个偷抹雪膏的年轻女工……
老师傅还是老思想。
跟年轻人之间形成思想代沟了,这可不太好办。
他知道,以后服装厂里肯定少不了幺蛾子,这方面他提前没有考虑,所以此时发现问题后多少有点紧张。
“噼里啪啦……”
鞭炮突然炸响,红色的纸屑像雨点般落下。
女工们尖叫着捂住耳朵,又七嘴八舌的大声嚷嚷。
张红梅等老师傅看的一个劲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嗨!
让我们怎么能放心的把先烈们流血流汗创造出的新社会交给你们呢!
硝烟味混着鞭炮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服装厂就这么开工了。
钱进没有邀请什么领导,毕竟是个小集体企业开工,他还寻思放一挂鞭炮干活就行了。
但泰山路劳动突击队人多,人脉广。
这种人脉与钱进无关也不是钱进能掌控的,队员们尤其是被新入队加入服装厂的女队员们,她们纷纷呼朋唤友来参观自家新工厂开业仪式。
所以此时来的人还挺多。
魏香米提前跟钱进商量好了,两人先后上台说几句话,此时门口临时搭建起了个木台子。
钱进站上临时搭建的木台,声音被扩音器放大后带着嗡嗡的回响:
“同志们,今天是国庆节,也是我们泰山路人民服装厂开业的日子!”
他顿了顿,看着下面一张张期待的脸,看着庞大的队伍,难免心生豪迈:“我们虽然是集体企业,但一定要生产出比国营厂更好的产品!”
魏香米接着喇叭去讲话时,他的目光扫过厂房。
新刷的白漆墙面上还涂着“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习解放军”这样的旧标语,但这是有必要的。
这种标语会一直持续到21世纪。
大寨精神、大庆精神和解放军精神,这也是他们劳动突击队的精神。
其他人对这标语毫无感情。
主要是平日里看的太多了,这两年还好,国家宣传口调转,开始出现新标语。
以前某些年份,什么街道什么工厂里全是这种标语。
第一次来到服装厂的人被崭新的厂房吸引,被里面一排排崭新的缝纫机吸引,被雪亮的日光灯管吸引:
“什么时候这里建了个新厂房啊?咱没注意过呀……”
“看这些缝纫机?哪里买来的呀,真好,这么多,这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真有能耐……”
“是人家总队长有能耐,人家在供销总社上班还是个大领导呢……”
“他们厂里挂的是什么牌子的灯管?好亮堂,把水泥地面照得都发亮。不过大白天的,这是不是浪费了……”
讲话完毕,掌声如雷。
这可是队员们发自内心的鼓掌。
以劳动突击队为主体搞起一家正儿八经的工厂,这在海滨市可是头一遭!
以前劳动突击队都是什么情况?
那都是一群游兵散勇,然后被安置到小集体企业里头,这跟自己创办起了企业自然是不一样的。
虽然……
这座服装厂的建成跟队员们基本上没有关系,都是钱进在亲力亲为,钱进在出人脉出办法出工具。
但就像王东的想法那样。
钱进是总队长,总队长的功劳是突击队的功劳,突击队的功劳四舍五入也是队员们的功劳。
所以我们都有功劳!
已经扩张到一百四五十人庞大突击队方阵掌声无比热烈,像徐卫东那样骚包的还高举双臂使劲跟周围打招呼。
钱进看的一个劲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货在奥运会比赛里拿奖牌了呢!
接下来就是队员们排队进厂参观。
这是集体的企业,自然要让队员们都了解里面的情况。
等到待会正式开工,那就不能随便参观了,因为不能影响正常生产秩序。
仓库内被重新规划,设立了裁剪区、缝纫区、整烫区和成品区。
张红梅带着五位纺织厂退休女工率先去了裁剪区,然后拉开了一块崭新的红布。
红布下面是一台电动裁剪台。
商城进口高端货!
钱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二手电动裁剪台,这种七十年代老国企留下的电动裁剪台和电动缝纫机都不好找,毕竟电动的东西容易老化坏掉。
参观结束后,作为总师的张红梅带头鼓掌。
老太太声音很洪亮,看样子还能为社会主义事业奉献个十年八年:“下面请钱主任给我们展示新产品!”
“也是我们服装厂接下来的生产方向!”
钱进打开公文包,从中拿出一条迭好的裤子。
裤子是藏青色的,展开之后,裤腿像喇叭一样在晨风中舒展。
钱进特意把裤子举高,让阳光穿过宽大的裤脚,在地面上投下波浪形的影子。
“这叫喇叭裤。”他大声说道,“是根据国外最新流行款式改良的。”
女工中爆发出一阵惊叹。
有个梳着麻辫的姑娘忍不住上前伸手摸了摸:“哎呀,这裤脚真奇怪,比我的雨伞还大!”
女工们前身都是女知青,对社会上新鲜服装关注度更高。
她们率先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是喇叭裤,小娟你没见过吗?我二姐就有一条,她说她们大学的女同学现在都穿这个。”
“对,喇叭裤多好看呀,我还想改一条呢,但我不会,现在好了,咱可以跟着师傅学着改裤腿了。”
“不光女同学穿,人家男的穿的才多呢,你去看看现在的司机,谁不穿着一条喇叭裤?”
张红梅师傅却皱起眉头。
她没想到钱进让自己宣布的新产品,竟然是这么一个东西。
这个为新中国纺织和服装行业奉献了二十多年的老裁缝,当场把木尺往腰间一插,先疑惑的问道:“钱总队,这裤子的生产指标,过审了?”
钱进说道:“你放心,过审了。”
然后张红梅为难的说:“这生产计划委员会干什么呢?”
她又说:“钱总队,咱应该不能生产这个吧?您别怪我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扫兴,可是这裤子……能穿出去?”
“我可不是老封建、老顽固,而是你看这裤腿,再看我裤腿,”她比划着自己的裤腿,“这要是下了雪,裤腿能当扫帚扫雪了吧?”
参观群众里有人哄笑:“平日里你们厂里不用扫地了,哈哈,工人们都穿着这裤子然后在里头转一圈,地面上准干净,准一尘不染……”
更多的人哄笑起来。
魏香米皱眉。
她锋利的目光扫进人群里,徐卫东、王东、石振涛等队员们顿时开始撸袖子。
奶奶个腿的,想来砸场子吗!
钱进却不恼,他笑着把裤子递给张师傅:“您老给掌掌眼,先看看做工怎么样。”
张红梅确实不是想扫兴,她刚才那么说是出于好心好意。
如今看到钱进下定了生产决心她暗地里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接过裤子,按照职业习惯翻看内衬。
她的拇指和食指捻着内衬里的裤缝,忍不住“咦”了一声:“这走线有点说法,不是普通平缝?”
钱进还真不知道这裤子用的什么走线方法,于是他讳莫如深的点点头,笑问道:“那您看出是什么来了吗?”
张红梅也笑了:“这可难不住我们老姐妹,双针链式线迹。”
她递给旁边的老女工看,有个叫丛二妹的女工说:“对,双针链式线迹,七零年专门从沪都学来的新技术,走出来的裤缝又结实又美观。”
张红梅的眉头舒展开来,但马上又拧成一团:“可这裤型……”
“张总师您放心的生产,我在这里想要说一句话,这句话我认为很重要。”钱进收敛笑容,表情郑重起了。
“我们的服装厂叫泰山路人民服装厂,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呢?因为我给我们的厂子制定了一个服务理念,希望同志们评评有没有道理。”
“这个理念就是,人民需要什么服装,我们就生产什么服装!”
徐卫东第一时间鼓掌:“好!就这个!太牛逼了!”
参观的街道居民咬耳朵讨论后纷纷点头,不少人冲钱进竖起大拇指。
张红梅同样点头,问道:“钱总队,您觉得咱们人民会需要这种裤子?”
钱进说道:“对,马上就会需要,张总师,请您放心的去带队进行生产吧,请您放心的执行生产命令吧。”
话到这个份上,张红梅便大声说:“好,钱总队您和领导们放心,这裤子我看过了,咱能生产。”
钱进拿出一本薄册子,里面全是手工绘制的各式喇叭裤裤型。
这是他在商城买了画册后,去海滨大学找了素描画老师一比一画出来的。
“要不您给打个样?”钱进将册子递给张红梅后指了指裁剪区,“就用昨天国六厂送来的那批65支混纺布。”
张红梅痛快的说:“那我先试试?”
钱进和魏香米几乎同时伸手:“请!”
电动裁剪台开动,女工们又是一阵惊叹。
张红梅像抚摸小孙子一样摸着光滑的台面,然后利落地铺开布料。
她不用画粉,直接用剪刀在布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动作快得让人眼缭乱。
“这裤腿,得裁成倒喇叭形……”她一边开工一边给围观的众多女工进行讲解。
老师傅就是不一样。
剪刀在她手里像活过来了,刀刃走龙蛇,布匹丝滑剪开:“腰围收紧,臀围放松,到膝盖开始放大……”
钱进站在一旁,看着阳光透过高窗照在张师傅白的发髻上。
老裁缝的剪刀在布料上行走的沙沙声,和街头喇叭传来的《歌唱祖国》的旋律融合在了一起。
感觉很奇妙。
他抱着双臂倚在旁边看。
看人群。
张红梅第一次在新单位生产裤子,所以操作的很小心,务求完美,效率低一些。
然而即使这样也只是用了半个多小时。
随后,第一条喇叭裤诞生了。
张红梅最后从缝纫机上下来,当她把成品举起来时,厂房里又是一阵掌声如雷。
“谁来试穿?”钱进环顾四周。
张红梅补充了一句:“一米六的姑娘吧。”
女工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好意思上前。
最后还是刚才敢伸手摸样品那姑娘一跺脚,泼辣的说:“我来!”
她接过裤子,跑到临时更衣室,一分钟后扭捏地走出来。
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
卡其色的喇叭裤衬得她腿型修长,宽大的裤脚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两片柔软的波浪。
女工们“哇”地围上去,伸手摸的、指指点点的,情绪很热烈:
“难怪都喜欢呢,样式真时髦!”
“这要配什么鞋啊?”
“走路带风似的……“
张红梅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小娟,你转个圈我看看。”
小娟转了一圈,裤脚划出完美的圆形。
张师傅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这次私下里对钱进说:“钱主任,这裤子……怕是卖不出去。”
她指着裤脚,“这么宽,多费布啊!现在布票多金贵,咱怎么定价呢?”
钱进笑而不语,从公文包里拿出本杂志。
封面上的外国模特正穿着类似的喇叭裤,背景是纽约街头。
他翻到折角的那页,指着一段用红笔画线的话:“这东西在国外早就卖出很多很多条了,甚至国外都不太流行这种款式的裤子了。”
“看看,这是美帝国主义的纽约、这是小鬼子的东京,洋鬼子喜欢这裤子,咱们生产以后即使在国内卖不出去,那咱也可以卖国外是不是?”
“你也知道我在市供销总社干什么职务吧?我是外商办的主任呀,到时候咱把商品卖到国外去给国家创汇,你说行不行?”
一听自己有机会给国家创汇。
老太太一改态度,当即拍巴掌,激动的两眼闪泪光:“哎呀,要不然你能当领导呢,原来是真么回事呀。”
“那准成、那准成,要是能给国家创外汇,我把我老骨头砸碎了都行!”
“姑娘们、同志们,马上准备学习生产缝纫这种喇叭裤!我一定把我一身能耐都教给你们!”
为国家创外汇这个事是真刺激到老太太了。
老太太是经历过列强瓜分中国那个苦难时代的,更经历过日军侵华那个恐怖时代。
所以她太清楚国家两个字为什么是国在家前面了。
所以她太想看到祖国繁荣强盛的那一天了。
如果自己能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出贡献,她会责无旁贷、竭尽全力!
女工们还在围着小娟转圈,有人兴奋的说:
“我想起来了!我说我怎么对喇叭裤这个名字感到耳熟呢,我看电视新闻,就是今年广交会——就是个外贸展销会,当时港澳客商就穿的这种裤子!”
“从今天开始,我们全力生产喇叭裤。”张红梅挥拳大喊,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第一批五百条,十天交货,必须得由我验收合格。”
一句‘能创汇’,让先前对待喇叭裤态度最消极的老师傅变得最积极。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吵了,四十位同志按照既定好的分组去各自的缝纫机前做好,老姐妹们,你们带好自己的徒弟。”
“都听见了吗?各就各位!我马上就要教裁剪这种裤型的基本要领,今天学不会的不准中午回家吃饭!”
生产任务开始了。
厂房活了过来。
劳动突击队将参观人群带走,缝纫机的“哒哒”声像急促的雨点,电动裁剪台的嗡嗡声像低沉的雷鸣。
钱进站在门口,看着女工们忙碌的身影,耳边是远处传来的国庆游行队伍的欢呼声。
魏香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钱主任,你真觉得这种裤子能卖出去?”
钱进没有立即回答。
他望向街道对面,几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年轻人正对着厂房指指点点。
其中一个小伙子突然模仿喇叭裤的裤脚,夸张地甩着腿走路,惹得同伴哈哈大笑。
“魏主任,我记得一直到七十年代初,街上还有人批判说穿‘的确良’是资产阶级作风吧?”钱进指向欢庆游街的人群。
“可现在呢?”
他又指了指厂房里忙碌的女工们。
此时白天的时候天气还有些热,不管青年人还是中年人,身上都是一件的确良衬衫。
现在的女工们有个好处,都接触过缝纫机,都会用缝纫机。
有了师傅的指导,女工们使用缝纫机的技术更加精湛。
很快,厂房里的缝纫机声开始密集起来。
街道上游行的锣鼓声越来越近,红色的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本章完)
第234章 领导开大会,钱进再露脸
第234章 领导开大会,钱进再露脸
国庆节结束,各单位停止了欢庆活动,又开始紧锣密鼓的工作起来。
省供销总社机关大楼这间最大的战略会议室,此刻门窗紧闭,厚重的墨绿绒布窗帘严严实实地垂着。
天板上六排崭新的日光灯管全开着,惨白明亮的光线硬是穿不透那几层凝固的蓝灰色烟墙,只在墙皮半旧的黄绿色漆面上投下众人斑驳晃动的影子。
长条会议桌是厚重的实木,铺着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出毛边的军绿色台呢,触手冰凉。
桌面上散乱地摊着成堆的纸张、红蓝铅笔、边缘浸了茶渍的搪瓷茶杯盖、还有几只冒着烟仿佛正在喘息的不锈钢烟灰缸。
省供销总社、省外贸局的几位主要领导正襟危坐,脸上没了往日的从容。
主持这场会议的可不是这些往省里呼风唤雨的大领导,而是一个头发灰白稀疏、习惯性皱着眉头的老头。
这是国家对外经济贸易部进出口管理局的副局长,齐酉阳。
进出口管理局是对外经济贸易部的四大核心业务司局,另外三个分别是:
对外贸易管理局,对外经济合作司,计划财务司。
其中这个进出口管理局负责编制全国进出口计划,审批进出口许可证,管理配额分配及商品目录,编制全国进出口贸易计划及外汇收支计划,实行指令性配额管理。
所以齐酉阳的称呼是个副局长,听起来没什么,可是在全国进出口贸易行业,他是当之无愧的几个实权派人物之一。
此时办公室里一堆的地方大员——
除了助理和秘书外,参会正式人员中职务最低的也是韦斌这等市供销总社的社长,他们面对齐酉阳没人敢大声说话,顶多可以开个玩笑。
不过齐酉阳工作认真,不喜欢跟人开玩笑。
此时他捏着一迭厚厚的文件纸,指尖捻着纸页边缘,发出连续不断的细碎“沙沙”声,一个劲的摇头。
省供销系统和省外贸系统两大系统的领导们听到这声音、看到他的这个表现,心里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尤其是省供销服务总社的总社长万承风,此时表情最难看。
他那身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前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烟灰烫了个洞,可他却毫不在意,依然在一个劲的抽烟。
而他对面省外贸局的几位主要领导,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贸局局长韩茂林是个圆脸胖子,向来喜欢与人和气说笑,此刻却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他给万承风使了个眼色:“那些资料怎么回事?”
万承风自然知道韩茂林说的是齐酉阳手里那一摞的国外商品介绍书。
今天他们要进行一场大型选品会议,开展建国以来省内最大的洋商品引进工作。
面对朋友的询问,他面色复杂的说:“还能是怎么回事?就是我们单位外事处专业翻译给翻译的呀。”
韩茂林压低嗓音说:“就那几个三把刀?这么重要的工作你让他们来开展?”
万承风不开心了:“他们哪个不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精英?怎么还成了三把刀?”
齐酉阳似乎是听到了两人的话,一把将翻译资料扔到了桌子上。
万承风面色更加复杂。
这可是他手下得力干将们连夜鏖战、字斟句酌翻译出来的东西,是省内首批进口商品技术资料汇编。
本来它们应该是宝贝,此刻却摊在桌子的中心位置,像一个烫手的山芋。
“各位领导啊,”齐酉阳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了。
他伸出手指在那份资料上点了点,面色比万承风还复杂:
“不是我老齐挑剔,这东西……”
他手指下的那些印刷文字,每一个铅字都似乎带着冰冷的恶意。
“这是念咒呢?还是写天书呢?请各位领导自己试着念念这两句!”
他清了清早已被烟熏酒燎得嘶哑的嗓子,皱着眉,艰难地照着念出声,念得磕磕绊绊,带着古怪的节奏:
“……此尼龙拉链产品……采用……呃……‘类似鞋底那种有弹性的厚胶皮’制成……具有良好的……呃……‘拉扯起来很结实不断掉’的优异性能……”
他念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搪瓷杯盖跟着咣当一跳。
要发火了!
这时候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中老年干部笑道:“齐局、齐局,喝口茶,这是我们海滨市盛产的海上绿茶,以前我在海滨市上班最爱这一口,它能去火。”
齐酉阳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连连摇头:“杨副主任,要不然你看看这翻译结果吧,我是真看不下去了。”
杨副主任接过去看,又递给了万承风:“万总,这上面确实有几句翻译的不太合适。”
万承风认真查看,面色慢慢涨红了。
他也一拍桌子,冲身边秘书发火:“怎么回事?咱们外事处的同志是怎么回事?怎么翻译出来这样的东西给领导们看?”
“你自己看看!这都翻译的什么玩意儿!难怪齐局不高兴呢……”
“类似鞋底的胶皮?拉扯起来很结实?这比三岁娃娃说话还磕绊!”
“这是给谁看?这话怎么能说出来?你把这样的话念出来给咱单位看门的老张听?那他指定把你当疯子给撵出门去!”
说着,他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还有这个!”旁边负责纺织日杂类商品的齐酉阳助理紧跟着插话。
“……此毛巾套装……面料经过特殊处理……具有……‘不让水很快进去也不让毛毛飞快掉下来的效果’……”
他念得自己也脸皮直抽抽,最后摇摇头也递给了万承风。
万承风继续发火:“外事办怎么做的翻译工作?”
“不让水进去?不让毛毛掉下来?这倒真是‘深入浅出’啊!浅得连地皮都露出来了!”
“咱们供销社系统的仓库管理员文化再低,那好歹也是识字的!”
“以后这商品进来了,咱们按照这翻译结果给贴上标签,这叫人家怎么按技术要求去储存、去管理?!这不是乱弹琴吗!”
万承风发火,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
省供销总社这边的几位副职领导脸色都不太好看,有种被人当众刮了脸皮的火辣辣感。
这毕竟是要在他们供销社系统卖的东西!
这种翻译水平流出去,丢的可是整个系统的大脸!
省外贸局那边也挺尴尬。
他们同样有商品的说明书和介绍书进行翻译。
韩茂林抽查了几份,然后那张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张开。
他是带着相关专家来的。
此时他看向身后那几位号称精通外贸和技术的“专家”,眼神冒火!
专家们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头埋得低低的,手里捏着的笔在本子上无意义地乱划。
万承风还在发火。
杨副主任劝说了两句,最后叹气说:“我明白各位领导的心情,可是先别发火,咱们把事情摊开说。”
“各位领导,咱们都熟知国家情况,过去的那些年,社会上各类人才断档的厉害。”
“翻译方面的人才更难办,因为咱们国家跟国外联系太少了,能产生联系的资料太少了,导致他们没有学习的环境。”
“另外,国外这些年发展很快,可以说是日新月异呀,咳咳,他们发明了很多新东西,咱们的同志压根接触不到这些新发明,这样在翻译上有所欠缺,咱们应该能够理解。”
“是是是,”省供销服务总社的副社长牛文化连连点头,“杨胜仗同志说的很有道理。”
他看向万承风,用眼神示意老大赶紧接住这话。
奈何万承风是特殊年代凭借特殊能力上位的那种领导,发火的本事很大,办事的本事没有。
他注意到了手下的眼神,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他咽了口唾沫,继续发火。
旁边的韩茂林嗓子眼发紧。
他倒是理解老朋友。
今天这事办得太打脸了。
于是他决定帮朋友一把。
怎么帮呢?
他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带着安抚的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齐局您先消消气,消消气。”
“这、这翻译工作的确技术含量极高,专业术语太新太陌生,不光是外事处的同志们工作干的不好,我们局里这几位骨干熬了几个通宵……”
他看了一眼手下那几位缩着脖子的专家,语气更加委婉了些,
“这样各位看看行不行?资料我们先带回去,让他们再找,呃,找找相关专业的老牌专家琢磨琢磨?”
“这次要求他们务必翻精翻细!保证下次开会拿出来的是能读通的东西!”
这个提议看似退了一步,实则像在炽热的炭火上浇了一盆无形的冷水。
省供销总社这边的几位主要领导互相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的意味复杂莫名。
有对韩茂林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种低水平问题绊住脚步、有劲儿使不出的憋屈和羞愤。
这么一拖,选品进度至少又要耽搁小半个月!
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即。
国家在经济方面改革在即。
这点他们这些高级干部都已经接到风声了,所以他们明白自己现在进行的这份工作的紧迫性。
齐酉阳显然不认可这个方案。
他不说话,低着头一个劲抽烟。
但偶尔抬头弹烟灰的时候,在座领导们都能看出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腮帮子都紧紧咬住了。
这说明什么?
领导在咬牙切齿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靠后墙边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直端坐着的海滨市供销总社社长韦斌,像是终于等到了恰当的时机。
他试探的举起手说:“各位领导,我能不能说两句?”
万承风依然在发火。
齐酉阳依然在抽烟。
杨胜仗看着老领导尴尬的举着手,只好疯狂给韩茂林使眼色。
这是今天会议室的三大巨头之一。
韩茂林不能装看不见,只好越俎代庖的说:“噢,韦斌同志要说话?那我们请韦斌同志说几句。”
韦斌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动作沉稳得像一块老木头从水里浮起。
他手里拿着一份外观同样朴素、甚至显得有些过时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说道:
“齐局、万总、韩局、杨主任,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是这么想的。”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除了省外事处,我们单位的外商办也接到了外资商品的翻译工作,并且已经做出了一些成果。”
“所以我想要不然咱们将翻译结果做一个综合参考?或许外事处那几份翻译不佳的商品说明书,我们这边翻译的不错呢。”
韩茂林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对左右说:“对,这个有道理。”
“老万,韦斌同志的提议不错。”
万承风终于停止了发火,他阴沉着脸说:“好吧,老韦你把你那边的翻译结果拿给齐局看看。”
韦斌走到了长条会议桌前,恭敬的递上资料。
随着封绳解开,一股新鲜油墨的气味飘散了出来。
齐酉阳拿出材料翻看起来。
纸很普通,是最常见的那种办公用纸。
但纸面上的字迹却异常清晰、端正。
不同于桌上那份“专家”打印稿的狂乱和术语堆砌的夹生感,韦斌拿出的这份文稿布局疏朗有致,重点分明。
齐酉阳拿到一份,另一份则越过桌子,递给了万承风。
“这是我们海滨市供销总社下属外商办,对同批次部分引进商品技术资料做的翻译初稿,也想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他的语气谦逊温和,整个人如同一杯清茶。
齐酉阳不抱希望的戴上老镜。
镜片后那双因常年批阅文件而布满红丝的锐眼,习惯性地带着审视意味,扫向那些铅字。
刚看第一行,他那紧皱的、刻着深深川字纹的眉心就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飞快地移动着。
那份翻译稿,像是施了魔法。
那些佶屈聱牙的“尼龙粘带”,在纸上变成了清晰明确的“高强度尼龙搭扣”。
原文中混乱模糊的“类似鞋底的厚胶皮”特性描述,变成了:“选用新型氯丁橡胶基材,具有优异的弹性回复及抗疲劳特性”。
那些“具有不让水很快进去也不让毛毛飞快掉下来的效果”之类令人啼笑皆非的天书,则被梳理整合为:
“织物经高效疏水及抗起绒纤维整理工艺处理,具备持久拒水性和优异的抑制纤维脱落性能”。
每一句专业术语,都转化得贴切、流畅、精准、专业,完全符合供销社系统商品流通和管理的语境要求!
读起来不拗口,更没有那种生拉硬拽出来的滑稽感!
仿佛一个精通业务多年的老专家在条理清晰地讲解产品!
齐酉阳脸上的愠怒和烦躁像被海绵吸走了。
他眉头渐渐舒展开,目光越来越专注,手指下意识地在整齐的印刷字行间移动,嘴里无声地默念着。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微微地点起了头!
韩茂林注意到了,对万承风说:“老万,你把你那份给我看看。”
万承风不耐烦的说:“你急什么?我还得看呢。”
他此时情绪很复杂。
既有对韦斌半路杀出的惊愕——你一个地方分社凑什么热闹?
也有一丝隐隐的不屑——难不成你手下的人还能比我省里请到的专家还厉害?
但当他看到第一页不到一半时,脸上的所有负面表情都冻结了,取而代之的是骤然亮起的震惊光芒!
他几乎是一把抓过摊在桌面的自己那份“专家稿”,飞快地对照着扫了一眼,再看向韦斌这份的稿子时,眼神已彻底变了——
惊愕、难以置信!
“嚯!好!这个翻译得好啊!”齐酉阳最后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
他手指激动地点着一行关于某款高级防风衣的翻译:
“看看,都看看人家是怎么翻译的,运用了突破性微孔膜层压技术,实现高效防水透湿功能!”
“虽然咱不懂什么叫微孔膜层压技术,可看起来、听上去确实是那么回事呀!”
此时,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喜,声音洪亮,笑容绽放。
“瞧瞧,这叫专业,这才叫翻译!‘微孔膜层压’、‘高效防水透湿’,既说透了原理,又简洁明了。人家供销社门市部、仓库保管员一看就懂,懂门道的人看了也觉得有水平!”万承风也赞叹。
韩茂林更是好奇:“给我一份,你把你手里的资料分我几张呀。”
齐酉阳将自己手里的翻译资料交给他,然后带着由衷的好奇看向韦斌:
“韦斌同志,你们这是请了哪个大学英语系的教授?还是专门找了老工程师出身、又会洋文的专家?这功底!不得了啊!”
省供销总社这边的几位领导也凑过来传阅着那份翻译稿,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逆转。
听了齐酉阳的夸奖,万承风紧锁的眉头早已舒展开,连嘴角都挂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带着赞许和探究地看向韦斌,话里话外尽是找回场子的畅快:
“老韦啊,有宝贝藏着掖着到现在才拿出来?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嘛,差点真让我们被堵死在起跑线上!”
“你这功劳可大了,快说,是省大外语系的哪位大教授出手相助的?”
所有的目光,一时之间都汇聚到了韦斌身上。
这位海滨供销社的少壮派社长,在众人探究的凝视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近乎木讷的沉静。
他缓缓抬眼,目光坦诚得像一块洗磨多年的青石:
“各位领导,实话实说,这份翻译稿没有经过任何大学教授之手。”
“这份资料呢,就是我刚才说的,是我们单位外商办翻译的,然后主持者是该科室的主任,咱们这里有几位领导应该是知道他的。”
“特别是杨主任更清楚,因为这位可是主任就是杨主任曾经的手下得力干将——”
“我草,钱进!”杨胜仗忍不住爆了粗口。
韦斌点头:“对,我们海滨市供销总社外商办公室的主任,钱进同志。”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省供销总社其他几位领导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外商办主任?
地方供销社的一个搞外贸的业务干部?
翻译出这种连省里专家都束手无策的专业技术资料?
这听着简直是天方夜谭!
“钱、钱进?”齐酉阳回过神来后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重新蹙起,带着满腹的疑窦,“他是你们单位外商办主任?他能翻成这样?”
“他是不是十年前的大学生?或者说他有留洋学习的经历?又或者他家里有留洋的老同志?”
韦斌摇头:“没有,他不是大学生,他是一位特别擅长学习的人才。”
“这点杨主任比我清楚,因为他过去多数时间在杨主任手下当差。”
杨胜仗重重点头。
齐酉阳好奇的问:“这位同志是什么样的人?杨主任,你手下还有这样的人才?当初入京你怎么不带上他呢?”
杨胜仗这边还有点难以置信,他给韦斌使眼色,眼神中探寻含义很足。
韦斌冲他郑重的点头。
杨胜仗放下心来,露出爽快笑容:“哈哈,原来是这小子带队翻译的稿子?”
“这小子?”这次是万承风奇怪的发问。
杨胜仗说:“他今年二十多岁。”
韩茂林震惊的看向身后带来的几位专家。
这些人最年轻的也得有四十岁。
专家们很傻眼。
他们觉得这是在扯淡。
可他们没有证据。
齐酉阳感兴趣的说:“那你说说他,他是什么情况?”
杨胜仗又给韦斌使眼色:“虽然钱进曾经是我的手下,但那时候我们都是韦社的手下,还是让韦社来介绍一下吧。”
韦斌会意,他挪开椅子,向前一步:
“齐局、万总,各位领导,韩局长。”
“钱进同志现在是海滨市供销总社下属外商办公室主任,他入职咱们系统还不到一年时间,关于他这个人……”
他顿了顿,在脑海中精准检索着词语,尽量能够介绍出钱进身上的亮点:
“关于他这个人的情况很复杂,他能力极强,极其擅长带队伍,极其擅长打硬仗!”
“我先介绍几件他身上的光荣事迹吧,去年年底是77年的高考,当时我们全海滨考场分布复杂,很多下乡的知青同志搞不懂名字相近的考场情况,结果他们在高考当天跑错地方了!”
“当时走错路、找错地方、扎堆迷航的考生得有上百人之多呀,那天天气冷,开考前他们发现自己找错考场——有的距离正确考场几十公里呢,他们绝望了。”
“结果这事让钱进这位同志知道了,他当时还不是我们市社干部,只是一个搬运工,同时也是他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队长。”
“这位同志当机立断,立马联系各单位空闲汽车,亲自扛住了出问题会导致的压力,安排汽车送考生们去正确的考场……”
“此外他还组织了几条高考专线,他把车辆分散开来,按照专线巡视,把市内考场给串联了起来,把所有找错考场的考生都送去了正确的考场……”
杨胜仗使劲点头。
这事他非常清楚。
牛文化也点头,补充道:“这事还上了《光明日报》,也上了咱们系统内部的宣传材料。”
介绍完这件事,韦斌又介绍其他工作上的亮点:
“在筹备组建外商办期间,所有筹建组的成员都要调岗接受考核。”
“钱进同志接受的考核是最难的,他被下发到我们市一个很边缘的公社供销社担任销售员,当时他刚结婚,并且他已经是干部身份了。”
“可是对于组织上安排的工作他毫无怨言,第一时间收拾行李下乡……”
“他很成功的完成了考核工作,将那公社供销社主任的犯罪行为考察清楚,将其连同犯罪同伙全部给法办……”
“不仅如此,他还充分利用了城乡经济发展上的差异,组织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下乡支农,为贫困地区的军烈属和五保户家庭捐赠物资……”
听着韦斌有条不紊的介绍。
韩茂林震惊的问万承风:“你手底下还有这么厉害的角色?”
万承风面色茫然却又笃定点头:“我擅长带队。”
杨胜仗又对韦斌说:“各位领导肯定好奇,钱进同志明明是咱单位的干部,怎么还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队长呢?”
“韦社,这件事你要不要讲一讲?”
韦斌闻弦歌而知雅意,说道:“这件事杨主任你可比我清楚,还是你来讲吧。”
杨胜仗笑道:“可能有些领导同志对劳动突击队很陌生,这是我们海滨市一个比较有特色的街道组织。”
“这些年来随着下乡知青回城,也随着一些无业青年的出现,社会上打砸盗抢等恶性事件不断增加。”
“为了管辖这些人也为了给老城区各街道居民提供舒适的生活环境,我们市里以街道为单位,组织回城知青和无业青年建立了劳动突击队。”
“而钱进同志最早在劳动突击队工作……”
“在他组织下,他们的劳动突击队成立了一家小集体企业叫人民流动食堂……”
“在他的领导下,劳动突击队多次立功,包括今年大年初一在甲港扑灭了一场大火,保护了我们供销社的物资并抓捕了五名犯罪分子……”
齐酉阳听的眉飞色舞:“少年英雄,这是少年英雄啊。”
“还不止如此呢。”韦斌赞叹,“这钱进最近又创办了一家新的小集体企业,叫做泰山路人民服装厂……”
杨胜仗一愣:“哟,这小子又有新主意了?”
他琢磨了起来:“那把他留在海滨市,不大对啊。”
“是呀,这是对人才的浪费呀。”韩茂林若有所思的抚摸下巴。
齐酉阳说道:“他英文这么好,还拥有出色的领导能力,嗯,嗯……”
万承风使劲一拍桌子:“老韦,你给我盯着他,让他好好干,他以后就是咱供销系统里重点培养的青年人才!”
他又冲身边的领导们虎视眈眈:“话题歪了,来来来,继续咱们的会议主题,这次翻译资料准确了,赶紧讨论选品工作!”
“要不讨论一下选人工作?”韩茂林问道。
万承风怒视他:“不要开玩笑,赶紧讨论,选品工作!”
(本章完)
第235章 销售困境,汉唐服饰
第235章 销售困境,汉唐服饰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
初战告捷的喜庆气儿还没散尽,空气里却已扎扎实实闻到了迫近的硝烟味。
喇叭裤的生产已经开始了。
源源不断的产出是必然的。
产出后热销也是必然的。
但是……
怎么销售呢?
这事让钱进挠头。
他记得在小鬼子的电影《追捕》上映后,喇叭裤就在国内开始热销了。
他还记得《大西洋底来的人》上映后,蛤蟆镜在国内也会热销。
他也记得——好吧,这个不太清楚了,似乎是《血疑》在国内播出后,蝙蝠衫才开始热销的。
蝙蝠衫的热销具体是不是跟这部电视剧有关他印象模糊了,但印象清楚的是,那部小鬼子电视剧的女主角叫幸子,因为在他小时候,还有大人把蝙蝠衫叫做幸子衫。
当然后面两样产品的产出不着急。
当下最要紧的是得把喇叭裤的销售渠道问题给解决掉。
因为《追捕》马上就要上映了!
他在《大众电影》这本杂志上已经看到了关于《追捕》的宣传,差不多就在本月26号,《追捕》会首先在首都的部分影院进行播放,然后根据反响会扩大播放。
这个反响还用说吗?
钱进不知道具体反响会多热烈,反正他曾经在前世刷短视频的时候刷到过大概介绍,说当时这部电影引发了国民级的追捧,甚至引发了好些专家学者对于男子汉气概的话题讨论。
他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他刷到的视频跟他的影视偶像唐国强有关。
唐国强同志有一段时间被称为奶油小生,当时视频里拿同期电影明星高仓健和他的杰作《追捕》来进行对比,所以钱进记住了这部电影和它造成的影响力。
不过这事他挺搞不懂的。
穿越过来后他看过了唐国强的电影,一部是1975年的八一厂战争片《南海风云》,唐国强饰演男主角于化龙,一名出色的战士。
然后是去年上映了一部电影叫《走在战争前面》,他在里面也饰演了一名战士。
怎么后来拍了《小》和《孔雀公主》后,他就成了奶油小生呢?
这个疑惑也不着急解开。
还是那句话。
《追捕》快要上映了,喇叭裤要热销了。
现在他手里有喇叭裤,可他要合情合理的进行销售并不容易。
在当下这个计划经济时代,所有服装厂都是集体所有制——不管是国企大厂还是小集体企业,这样服装的销售流程需严格遵循国家指令性计划。
这方面钱进很熟悉。
他毕竟是供销单位的领导。
正常来说,像他们办起了一家小集体企业,那么要想销售产品首先得进生产计划与审批流程。
生产计划靠计划指标下达。
这方面大国企服装厂是根据轻工业局分配分配的年度/季度生产指标制定服装产量,同样原料采购也需凭计划调拨单获取布等配额物资。
小集体企业相对灵活,是由区县级的生产计划委员会来分配生产指标、制定服装产量。
这事很麻烦,走流程要很长时间。
钱进利用人脉钻了个空子,他没靠生产计划委员会获取配额物资,而是自己想办法搞到了布匹纽扣针头线脑等各类生产资料。
这样他可以尽快生产了。
生产出来却不能随便销售。
为什么张红梅看到喇叭裤、得知自己要带队生产喇叭裤后会先问他‘过审了’吗?
因为不管大小服装厂,其生产的服装款式、数量、用料标准都需报上级主管部门审批,禁止私自改动设计或超计划生产!
这事对钱进来说很简单。
他们这里的小集体企业生产服装产品归二轻局管。
很巧。
魏香米的男人就在二轻局上班,所以这个审批确确实实过审了,而且过审的很快。
但要销售起来,魏主任的丈夫可没办法了。
钱进得自己使劲也只能由他使劲。
因为服装下线后要统一调拨给国有商业系统!
比如区县的百货公司,这方面承担超70%的服装统购任务,他们按计划价格收购后分配至零售网点。
再比如供销合作社,这负责农村地区销售。
企业需将产品交付基层社代销点,由供销社统一定价分销。
钱进作为市供销总社的后起之秀、领导层冉冉新星,要解决自家商品的销售渠道自然不成问题。
可是他不想这样销售。
很简单。
利润会被拿走!
他还指望喇叭裤给泰山路人民服装厂赚到第一桶金呢。
这样怎么办?
只能走特许自销范围!
根据他查到的政策,国家规定计划外超产产品可申请自销,但需要符合两个条件:
第一,提交产品清单和成本核算,由区县级政府批准销售许可。
第二,仅在指定场所,比如工厂门口展销部销售,禁止跨区域流通。
这事跟人民流动食堂可就不一样了。
人民流动食堂也不能随便摆摊卖吃的,但规定活泛,只要别在人家国有饭店小吃店早餐店之类的店铺门口摆摊就行了。
服装的销售场所不一样,只能在泰山路人民服装厂门口卖!
钱进想想这事就挠头。
这算什么事嘛。
他还想赚第一桶金呢,只在自家厂子门口摆摊算什么销售渠道?
可他不敢像指挥人民流动食堂那样去自如销售服装产品。
违规对外销售视为“投机倒把”,涉事企业将被没收所得并削减下期原料配额。
而未备案产品流通更是可以导致企业负责人行政处分。
这事徐卫东门清,早就把违规处罚结果告诉他了。
钱进无奈。
要想赚钱,似乎只能去黑市了。
他对黑市倒是熟悉,问题是黑市能卖出多少东西?
服装这玩意儿,销售起来还是靠走量来盈利的。
还好,他知道自己有时间解决这问题。
因为即使《追捕》上映,喇叭裤热销了,可其他服装厂要生产这款裤子也需要挺长时间:
所有服装厂的经营模式都依赖“生产-统购-计划分配”三级体系,得先有生产计划,他们才能生产。
反正根据钱进估计,整个1978年海滨市不会有服装厂生产喇叭裤跟他们竞争。
至于广粤市场上已经少量出现了喇叭裤这件事?
他不怕。
《追捕》一旦上映,那点销量会被当地青年迅速吃下。
另一个僵化的经济市场也保护了他。
海滨市各大商城供销社想销售喇叭裤也不是随意能销售的,没有领导审批,这些商品想进入市场?
做梦呢!
时间流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服装加工厂进入了紧张的试生产阶段。
张红梅师傅和她的同事们倾囊相授,耐心地指导突击队员如何裁剪、缝制喇叭裤。
队员们学得很快,从最初的生涩到逐渐熟练,效率不断提高。
本来按照张红梅的计划,十天交付第一批五百条裤子,相当于一个女工一天只要生产一条裤子就行了。
这生产效率很低下,可是钱进狠抓质量。
他是要打响品牌的!
他提前布局服装产业,就是要做出改革开放后国产第一服饰品牌。
以后是要跟国外各大名牌打擂台的。
但即使钱进要求了极高的生产质量,依然是只用了一半时间,5日下午,第一批喇叭裤完工了。
五百条喇叭裤!
傍晚,下班回来的钱进亲自验货,从裤型、针脚到拉链,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
女工们很有信心。
绝对没问题。
因为每一条裤子她们内部已经验工了十遍以上!
“不错,质量很好!”钱进最终满意地点头,“张师傅,您是真会带徒弟,教得真好!”
张红梅很谦虚,说:“这是咱姑娘们聪明伶俐,学得快。我看她们中不少人很有缝纫上的天赋,用不了一个月两个月,都是喇叭裤生产工作上的师傅。”
然后她又热切的问钱进:“钱总队,您说这些裤子咱们能给国家创汇多少钱?”
钱进没想到老同志对为国创汇这事有如此大的执念。
他讪笑道:“张师傅,你忘记咱们生产理念了吗?人民需要……”
“我没忘记,我肯定忘不了,可我更知道咱们国家现在需要外汇呀!”老同志有些语重心长。
“别看我退休了,可我一直关注国家纺织业的发展,也通过一些报纸和广播什么的,知道了人家国外纺织业的情况。”
她摘下老镜叹了口气:“咱们国家在纺织业上跟人家先进国家还有很大差距,咱们的生产线完全不行,以后必须得引进先进的、发达的生产线。”
“这样就得要外汇,可国家有多少外汇呢?所以我想,咱只要各行各业都努力给国家创汇,国家迟早会富裕起来!”
这番话引得钱进动容。
这真是退休工人版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十亿人民一条心,试看天下谁敌手!
钱进解释说:“我们当然要给国家创汇,但有些事急不得,急了,那是拔苗助长!”
“我们的商品首先是在国内出售,首先要经得住咱们人民的检验,只有质量靠得住、生产水平高超,咱们才能出去跟人家外资名牌打擂台,才能从人家市场里啃到肉。”
“如果咱们只是一心想着去赚洋鬼子的钱,那本末倒置了,洋鬼子不傻,反而精得很,如果咱们产品不过硬就着急出国,只会砸咱中国商品的名声,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张红梅一琢磨,忍不住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一起来验货的魏香米偷偷对钱进说:“钱总队,难怪你能把劳动突击队带成一支铁军,原来你这么会做思想工作。”
钱进摊开手:“我只是实话实说。”
“继续生产!”
“加快生产!”
女工们摩拳擦掌,对新一批的生产任务毫不畏惧。
反正只是缝裤子。
多简单的事!
张红梅开始发挥自己老工人的特长,她不是简单的安排女工们搞生产,而是为一个完整的服装厂组建班底:
利用第一批生产工作中对手下女工的了解,她开始根据能力来分组。
四个组,设计组、裁剪组、缝制组和质检组。
设计组暂时由张红梅师父和两名有初中学历的女工组成,这两名女工是她亲自带的徒弟,负责以后根据市场反馈对喇叭裤的款式进行修缮。
裁剪组是由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女工带徒弟负责。
最多的人组成了缝制组,她们还要按工序划分。
质检组是王栋那边帮忙,推荐了两位刚退休的质检师傅。
后面几天随着生产线专业化,随着裁剪组和缝制组的越发熟练,产出的喇叭裤越来越多。
中秋过后,秋色越来越深。
白蜡树落尽了叶子,把灰秃秃的枝干笔直地刺向天空。
天色晦暗。
钱进下班便去了服装加工厂。
厂房里关闭了电灯,女工们也已经下班离开。
钱进推开门走进空空荡荡的厂房里。
一条条崭新的喇叭裤打着捆,山一样堆在角落的阴冷里,安静得透不过气。
销量不及预期。
主要是他们没有销售渠道。
只能把出产的喇叭裤挂在门口衣架上,连个塑料模特都没有……
而现在全市知道泰山路开了一所服装加工厂的人都没有多少,知道他们这里出产喇叭裤的更少。
还没有形成话题度。
钱进得知女工们面对工厂当下只进料不出货的生产情况们感到心浮气躁了,所以今天召集服装厂和突击队干部们来厂房开个短会。
面对仓库后头堆积的一摞摞喇叭裤。
他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阴冷晦暗的压力。
他感觉这压力跟环境有关。
当下白天有太阳照耀的时候还算暖和,到了晚上夕阳落下,海风一吹便是秋风了。
他拉动灯绳打开了电灯。
头顶上的几盏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几只不知好歹的苍蝇有气无力地盘旋,更显得仓房里有一股无路可走般的空旷死寂味道。
钱进被这股感觉气了一下。
不过他心里很踏实。
只要《追捕》上映,一切情况会好转!
厂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合页转动发出连续的嘎吱声,嘎吱的人牙酸。
钱进回头。
是手下几个队长风风火火的来了。
他没好气的说:“你们来干啥?来拆了这大门?”
苏昌顺老实人,愣了愣说:“啊?不是来开会吗?”
钱进指向还在嘎吱的门:“谁开的?”
没人说话,但几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韬身上。
朱韬尴尬:“嘿嘿,我、我之前不是没怎么过来吗?我一直忙活咱的人民流动食堂,然后我不知道这破门这么个情况啊。”
“这样,明天石头你安排人把合页修理一下,该加润滑油要加润滑油呀。”
石振涛嘀咕:“你倒是会指使人干活。”
苏昌顺忍不住说道:“钱总队,我听张大姐说,咱们服装厂的仓库要满了!”
他焦灼的目光扎在钱进身上,像钝刀子。
又有脚步声响起,魏香米和张红梅、女工代表余力娟联袂而来:
“钱总队你没回家?直接来厂里了?”
钱进点头:“对。”
魏香米解释说:“难怪我们在居委会没截住你,按理说你要是回家了再来厂里,得通过居委会门口。”
“张总师带着小娟刚才去找我,说了一下厂里的情况,我本来想跟你私下里商讨一番。”
张红梅说道:“钱总队,是这样的。”
“喇叭裤生产的越来越快,积压的也越来越多,好像王栋厂长那边都知道这事了,把咱布料指标给压住了,新料进不来,眼看机子要歇!这怎么搞?”
魏香米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可如今在正式场合听到了,还是忍不住叹气:
“咱们光靠门口这样摆摊不行,要不然钱总队你在供销总社找找人?”
“这一招准好使。”余力娟急忙说。
钱进笑眯眯的说:“现在工厂的同志们都在等着我走这一步路吧?”
余力娟缩了缩脖子。
张红梅沉重的说:“钱主任。”
她改了称谓,改成了钱进在供销总社的职务:“我是个老党员,不愿意走后门。”
“可是咱这些喇叭裤用的都是好料子,工艺也好——我说心里话,把它们送到百货大楼和供销社,也不算是违规违法的行为吧?”
钱进笑道:“不违规,不违法。好了,人到齐了是吧?那就开会吧?”
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开会!”
会议就在冷硬的库房地皮上仓促开场了,连张小马扎都欠奉。
然而旁边每一张缝纫机后面都有一张椅子,此时众人心急,没人还有心思坐下。
毕竟人民流动食堂当初是一炮而红。
即使是人民流动修理铺营业后虽然没有赚到多少钱,可是却也因为给社区老楼房维修爆裂的管道而获得了一致好评。
一个叫座一个叫好。
另外这两个单位的成立都没怎么投入成本,可以说是投产即获利。
如今换到人民服装厂。
一切都变了。
投入大、声势大,还特意开了个开业典礼,结果……
魏香米看向众人。
一群人围着几个空荡荡的木头包装箱站着,活像准备分发救济粮的灾民。
头顶那几盏嗡嗡作响的白炽灯,光芒惨白,把每个人脸上的焦虑和茫然都照得毫发毕现。
唯有钱进一脸淡定。
这让她心理感慨,钱进当领头人是理所应当的,不管遭遇何等绝境,他的心态太好了!
她的心理安定了一些,张红梅却不能安定。
老师傅有些憋不住。
她那双抡惯了工用剪刀的粗糙老手烦躁地搓着,说:“不能老是这样,否则劳动积极性都没了,我们生产是没打盹,这裤子做工板正着哩!”
“确实板正。”朱韬认真的点头。
“嵩山路也有一家做衣服裤子的作坊,领头的叫王瘸子,是吧?我看过它们作坊做的裤子,那针脚歪得跟我家小子描的红似的……”
“那它们作坊销量怎么样?”钱进问道。
朱韬讪笑:“好像、好像还挺好,我看他们的劳动服一套一套的往厂子里送。”
“可拉倒吧。”余力娟不服气的说,“我私下里打听过咱们各城区小集体企业服装厂的销售情况。”
“嵩山路的服装加工厂口碑最差了,劳动服样式不板正、针脚不细密,不过他们是托关系专供啤酒厂,实际上啤酒厂那边的工人天天骂娘。”
“现在劳动服统一是四块五一套,按理说物美价廉,但就啤酒厂的工人不乐意掏这个钱,他们觉得嵩山路提供的劳动服太差劲了!”
“可人家就是有地方卖,就是能换回钱来。”魏香米有些惆怅的摇摇头。
钱进猛然一拍巴掌:“朱队长、余力娟同志,你们两个可是提到了重点!”
众人纷纷侧耳倾听他即将发表的高谈阔论。
钱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来,别光干说,吃一块薄荷。”
“这是洋货,它们管这个叫口香,吃了以后口里是……”
“是香的?”米刚赶紧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咋舌,“嘶,怎么像是薄荷片?”
苏昌顺忍不住捶了他一拳:“我的老米啊,这是吃的时候吗?”
他眼巴巴的看向钱进等待钱总队的高见。
钱总队却只劝他们吃。
其他人含在嘴里,起初不太适应,可是一张开口呼吸气,确实口气很清凉新鲜。
有了好吃的,大家心情都愉快放松了一些。
但讨论来讨论去。
大家就两个担心。
一是市民们不认可喇叭裤这个样式。
二是没有销售渠道。
钱进安静的听着他们讨论。
等到众人讨论的差不多了,他转过身走向角落一摞用牛皮纸盖着的衣包。
“唰啦”一声,衣包打开,他从中抖出一条裤子。
这喇叭裤的样式和做工没的说。
阔大甩开的两片裤脚,水桶似的在裤腿处鼓起,又豁然张放,活像两片随时要兜风的帆。
它带着刚刚下线的崭新挺括,卡其色的布料在惨白灯光下微微泛着硬光。
钱进两根手指捻着裤脚,把它高高提起:“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突击队一行人面露惊喜之色,纷纷等待钱进发表高谈阔论。
朱韬还给魏香米等三位女同志使眼色,说:“看着吧,这裤子准有问题,咱没发现,叫钱总队给发现了。”
余力娟傻乎乎的上去仔细看了一遍,翻来覆去的看,最后问:“有什么问题呢?”
钱进问:“这条裤子上面有什么?”
余力娟再度仔细的看,看的小眼睛冒星星:“我、我眼睛有问题吗?我真没看到有任何东西呀。”
她看向张红梅:“师傅,你看到什么了?”
老江湖也被镇住了。
张红梅努力的说:“有、我我看到什么了呢?我戴上老镜仔细看……”
“不用,张总师,这裤子上什么都没有。”钱进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懵逼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你在逗乐子吗?
钱进继续说:“刚才余力娟同志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销售点。”
“那就是辨认度!”
“不过她提的是反向辨认度,嵩山路王瘸子工厂出产的劳动服品质不佳,啤酒厂工人一眼能认出他家工厂的货,然后不愿意买。”
“咱们的喇叭裤现在就缺一个辨认度!”
“这裤子裤形够‘新’吧?裤脚够‘大’吧?可它只是孤零零的一条裤子!扔进人堆里,谁认得它姓张还是姓李?它出自哪家服装厂?”
他“啪”地一声,把裤子重重拍在空包装箱顶上。
“现在积压的,是一堆没有名号的裤子!没有名号,就没有人认得它,没有故事讲它!”
魏香米见识多,明白了:“哦,你是说它没有名气?”
钱进点头:“对,‘泰山路’是咱脚下这块地界,扛不起喇叭裤的份量!‘人民’这两个字在工厂名字里,多的满大街都是!”
他话锋骤然一转,如同冰河解冻,又像投石问水:“咱们喇叭裤要名!要响亮的名!”
“能扛起衣架子!能有来历有名堂有分量!让穿它的人走出去都知道自个儿穿的是‘谁’!”
一片绝对的死寂。
多数人还在疑惑的看他,眼神茫然地聚焦在他脸上,又茫然地滑开。
这年月,布票还要数着用,谁家打件新衣都要掂量几番,谁会去琢磨衣裳要有个响亮名号?
它穿在身上遮体保暖,还不够吗?名头能吃能穿?
沉默在膨胀。
朱韬张了几次嘴,最后也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他没搞懂里面的逻辑。
钱进的目光缓慢而凝重地碾过他们脸上每一寸无措的空白,像是在丈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妈的。
这群手下还是需要学习!
就这帮人的本事,以后想支撑起一个能跟各大外商在自由市场上对着干的巨无霸商业集体?
做梦!
钱进最后还是自己做了决定:“汉唐!”
“什么?”几个人继续茫然。
钱进说:“以后我们生产的喇叭裤,品牌名叫汉唐!”
张红梅的老脑袋瓜子都要烧掉了:“咱们裤子的品牌名,不就是泰山路人民服装厂吗?”
“噢,是服装厂要改名!”
钱进说道:“不是,泰山路人民服装厂是生产厂,这裤子的品牌叫汉唐!”
“都知道汉唐吗?汉朝、唐朝,大汉大唐!”
“听……听历史老师说过。”余力娟绞尽脑汁的想,“这个词确实挺好,汉,大汉雄风?唐,衣冠堂堂?不是,这不是一个字。”
钱进笑道:“你说的挺好,大汉雄风,万国来朝。大唐气象,四海宾服!”
“那时候咱们炎黄子孙的衣裳特别美、特别有气派,那时候周边国家都得来咱中国人的地盘学习文化,学习衣服样式。”
“以后我会找一批皮革来,用裁剪机裁剪出汉唐两个字,这事简单,有那种机器按压一下就能从皮革里裁剪出这么两个字来。”
“然后张总师,你要让女工们把这个缝到咱们裤子上。”
库房里落针可闻。只有那几只不识趣的苍蝇还在兀自飞旋。
张红梅茫然的看向其他人,不知道是问钱进还是问自己:“这样,咱们的喇叭裤就能热销了?”
钱进用目光环顾全场,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带着锤子敲在石板上般的清晰与无可辩驳的力道:
“对,只要有这东西,咱们的喇叭裤就能热销!”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他发现了,现在由于喇叭裤的遇冷,手下们都心灰意冷了。
钱进必须得找个原因说服他们,找一条出路让他们相信服装厂还有出路可走。
一切就等《追捕》上映。
他得熬到那个时候。
“以后我们出的衣服裤子品牌就是‘汉唐服饰’。我们的喇叭裤,以后缝上汉唐两个字,就缝在这个地方,右侧裤腰下面,到时候让人掀一下衣服,可以露出来让人看见!”
“另外,我们需要宣传,老话说的好嘛,酒香还怕巷子深。”
“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怕,它怕!”朱韬下意识要修正钱进的话。
但钱进的眼神里有刀子。
他被割了一刀子,迅速老实了。
钱进说:“朱韬,你回去发动你们人民流动食堂的所有职员过来买喇叭裤,一人一条。”
“然后给我穿着出去做服务,到时候肯定有的是人找你们询问喇叭裤的情况,你们要把咱汉唐服饰的名声打出来!”
朱韬悲催:“是!”
米刚踹了他一脚。
就你他娘嘴贱。
你要是不嘴贱,咱不就可以避免这笔开支了吗?
这喇叭裤价格可不便宜。
钱进定价是15元!
要知道全套的劳动服当下才四块五!
不过劳动服是国家给出的规定价格,现在商场里买一件成品衣服裤子都得十来块钱了。
赵波试探的问:“钱总队,咱自己买裤子啊?不当福利发出来吗?”
钱进笑道:“咱一共多少人?”
赵波立马说:“现在是一百五十二人……”
“发福利发两千多块啊?”钱进斜睨他,“你还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自己买,都得自己买,到时候你们就信我吧,你们手下会感谢你们的!”
后面人民流动食堂就热闹了。
天气转冷,麻辣烫和鲜汤煮又开始在市场上横扫八荒。
然后一辆辆三轮车仿佛变身为披红挂彩的“宣传车”。
每一辆车的车头都绑了一根细长的竹篙,上面抖抖索索地竖起来一面红布,写着:“热烈庆祝我厂推出新款‘汉唐’喇叭裤!”
字写得很板正,毕竟是魏雄图的手笔。
奈何风一吹红布乱抖,那几个字跟着变形歪扭。
这一招有些效果,不少青年是有喇叭裤需求的,他们想要穿上喇叭裤。
然而一看价格……
十五块?!
告辞,我还是自己回去修裤腿吧!
就这样,喇叭裤的销售量还是一路向西……
(本章完)
第236章 《追捕》上映,奔赴泰山路
第236章 《追捕》上映,奔赴泰山路
一九七八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十一月初的海滨市,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刀刃,刀子一样刮过国六厂那堵刷了半截白灰的围墙。
枯黄的梧桐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堆积在空旷的大院角落里,无人清扫,踩上去便是一阵细碎的悲鸣。
下班的铃声刚响起来,厂里的高音喇叭还在絮叨着生产简报的尾声。
第四纺纱车间的白班工人们,却少见地没有立刻涌向停车棚推着自行车跑路,而是聚集在车间大门对面那面贴满了各样纸张的告示栏下。
年轻人们的眼睛,像黏在了栏上那张簇新的红纸告示上。
纸张红得有些刺眼,显得上面的黑色大字很醒目:
红星电影院今日播放日本犯罪爱情片——《追捕》,欢迎各位同志观看……
车间主任刘铁柱站在告示最前面仔细看。
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他身材粗壮结实,脸膛因常年被严厉表情浸泡而显得狰狞。
此时他正背着那双骨节粗大的手,挺着笔直的腰杆宣读告示。
读完了之后,他用粗糙的指节重重地叩点着那红纸的边缘,然后转过身习惯性的露出严肃表情并开口说话:
“都给我听清楚了!我不管今晚什么红星电影院或者解放电影院放什么什么日本电影追捕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的嗓门猛地拔高了八度,像钢刷刮过砂皮:
“国家宝贵的外汇,弄来这些洋画片子,那是让你们当资本主义那套肠子照单全收的吗?想都甭想!”
他圆瞪着眼睛,目光像带着钩子似的扫过人群里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面孔:
“下班统统给我回家!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好好休息,明天好好上班!”
“这小鬼子的东西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什么爱情,纯粹是在精神上搞坏事,所以任何人不准往电影院方向迈步,听见了吗?谁要是敢顶风上……”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再次用手掌重重拍了一下告示栏的铁皮外壳,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告诉你们,车间纪律、厂规厂纪可不是摆设!明天被我抓到你们犯错误,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话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人群里立时炸开了嗡嗡的低语。
李晓梅站在人群中间偏后的位置,紧紧咬着下唇。
那张告示上的红字透过人群缝隙扎进她眼里,每一笔都写着“禁止”。
她下意识地捻紧了捏在指缝里的两张淡蓝色纸条片,上面印着“红星电影院、二层2排12座、1978.11.1晚20:30”字样,这是红星电影院的电影票。
票面上带着她手心渗出的一层薄薄的汗,材质因此变得有些松软。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塞进了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口袋里,手指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圆东西,一颗包裹在红绿玻璃纸里的水果硬。
那是特意给今晚留着的甜蜜期待,此刻却像冰疙瘩一样凉。
“啧,”身旁站着的李金宝低声嘟囔。
他剃着青皮头,后脑勺的发根在午后的光下泛着硬茬的青光,“管天管地,还管人家下班看个电影不成?”
在他旁边那个身材高些、名叫王卫东的青年没接话,只把双手更深地插进工装裤口袋。
与此同时,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耸了耸,眼神里闪过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执拗光芒。
他们不敢招惹刘铁柱,只能低声抱怨或者用眼神反抗过。
但却有人敢这么做:
“刘铁柱你那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任何人不准往电影院方向迈步?”
这声音一出来,许多人找到了嘴替,纷纷钦佩的看向他,同时也看看谁这么有种。
刘铁柱则大怒。
他的脸上表情顿时狰狞扭曲,瞪着一大一小的眼睛看过去,正好人群散开,于是他的目光就像两把子母剑似的劈到了说话者身上。
然后跟劈在了金刚石身上一样。
断折了。
说话的人吊儿郎当的看着他。
他脸上的横肉跳了跳,最终扭曲出一个笑容:“哟,东哥?下班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呢?”
“是王东!保卫科的王东!”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对,是他,老刘这次碰上硬茬子了!”
“王东可不好惹,听说他跟厂长是亲戚……”
“这都是瞎说,他跟厂长只是一个姓,不过他跟泰山路的钱进关系很好……”
“你们说刘铁柱敢惹他吗?”
“再借他两个胆子都不敢!王东保卫科的,而且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那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厉害,一百几十号人啊,有钱有势谁敢招惹?”
刘铁柱听到了这些声音。
但他假装没听到。
因为这些人说的是真的。
这王东不光是保卫科的,背后还有一百几十号甚至可以说是二百多号的猛人。
别人不知道刘铁柱知道,泰山路劳动突击队跟市供销总社甲港搬运工大队是兄弟单位。
一方有难两方支援,别说他了,现在海滨市所有违法犯罪分子都怕这两帮人!
面对刘铁柱的询问,王东吊儿郎当的说:“我不敢回家呀,我家在泰山路上,从咱单位去泰山路,不跟去红星电影院一个方向吗?”
刘铁柱讪笑道:“我、东哥你误会了,我那话是对我们车间的小年轻说的。”
第四纺织车间里头多数是小年轻,不好管,所以工厂才安排刘铁柱这个狠角色去当车间主任。
但在王东眼里,全海滨市有且只有一个狠角色:
钱进!
他上去拍了拍刘铁柱的肩膀笑道:“行了吧,刘主任,这电影国家都让上映了,人民群众也想看,结果你在这里阻拦?你算老几?”
“再说了,你也知道这电影是国家外汇引进来的,那咱人民群众不更应该都去看吗?咱们买的电影票可是实打实的人民币,最后是上交国库的!”
不少人跟着说:“对呀对呀。”
“单位又不发这个电影票,都是我们自己买的。”
“我们是给国家经济发展做贡献。”
刘铁柱急了。
他拉了王东一把低声说:“这电影我看过,它不正经,里面有男女亲嘴的画面,还有小鬼子娘们在山洞里光着腚的画面!”
王东大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刘铁柱咧嘴笑了:“是吧?我……”
“你他妈的,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藏着?难怪人家都说你不是个东西!”王东破口大骂。
“那我今晚得赶紧去看啊,不,我要连看两场!”
说完他推开人群,匆匆忙忙的跑了。
刘铁柱傻眼了。
人群熙熙攘攘的散开,大门口逐渐清冷。
只有车间深处机器低沉的嗡鸣从未停歇,仿佛不知疲倦的心脏。
日头一点点西斜,像一块暗黄的油污缓慢沉坠,最终被天际线吞没。
暮色四合,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笼罩住所有低矮的厂房屋顶和长长的苏式宿舍筒子楼。
昏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清冷的秋夜里孑然独立。
宿舍楼里灯光昏昧。
晚饭是食堂打回来的馒头和一小撮咸菜丝。
张海波和王卫东、李金宝三个人围着屋里那张唯一的小方桌,默默地啃着。
咸菜齁咸,嘴里嚼得麻木。
“咯噔”一声,是塑料门帘被掀开的轻响,又被小心地放落。
陈秀芹、李晓梅、赵爱红三个女伴闪身进来。
屋里谁也没说话,但几个人的眼神只在空中飞快地一碰,便心照不宣地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尤其是李晓梅。
这个总爱穿件洗得发黄绿军装外罩、在厂宣传队待过的女青年,此时眼神里跳动着火苗。
“走?”李金宝猛地站了起来,把还剩半个的馒头往桌上一撂。
一个字,像道无声的命令。
门帘再次被撩起又落下,轻微的足音消失在楼道陈旧的楼梯上。
深秋的寒风打着旋儿扑面而来,刀子般刮在脸上,几个人都裹紧了并不厚实的单衣。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歪扭地投射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
没有人说话,只听见脚步踩碎干燥落叶的声音和紧赶慢赶的、压抑不住的轻促呼吸。
他们低着头,在晚归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快步穿行。
越靠近电影院,心跳便跳得越厉害,最终擂鼓似的撞击着胸腔。
到了这时候,那灰白色、线条方正的建筑就在他们眼前了,楼顶上“红星电影院”几个红色的大字在灯光下分外显眼。
夜幕中的电影院门口比白天时候更热闹。
有个穿着喇叭裤的青年跟身边朋友嘿嘿笑:“我在首都的表哥特意给我写了封信让我看这个,他说里头有个叫真美的小娘们,跟里面那个杜丘亲嘴,镜头非常清楚!”
这个声音没有被特意压低,于是引来了人群中一阵吃吃的笑声。
有人说道:“不是叫真美,是真由美!不光有她跟杜丘警长亲嘴的镜头,还有在山洞里……嘿嘿嘿!”
好些青年跟着嘿嘿嘿。
他们眼睛看向墙壁的电影宣传海报,散发着狼一样的绿光。
六个人去排队,队伍已经拐到了路口。
穿绿军装维持秩序的民兵正呵斥几个想插队的小青年,胶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
开始检票了。
队伍在欢呼雀跃中向前挪移。
终于轮到六人。
“票!”检票员是个戴红袖标的大妈,她狐疑地打量着这群年轻工人,“几个人?”
王卫东赶紧掏出皱巴巴的电影票:“国六厂团委组织的,六个人。”
他身后的张海波踮着脚往影院里张望,鼻尖上还沾着纺纱车间的絮。
放映厅门口弥漫着樟脑丸和汗水混合的气味。
往里走,出现了影院内部那特有的、放映机胶卷被灼热后散发出的化学味道。
影院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角几盏小灯泛着幽幽的绿光。
陈秀芹摸着黑找到座位时,发现木椅子的漆面早就被磨光了,露出原木的颜色。
她环顾左右,放眼望去。
发现整个放映大厅已经满座,还有不少人挤在过道甚至是站在了后排空地上。
攒动的人头在昏昧的光线里连成起伏的黑色轮廓。
这么多人在一起自然喧哗。
他们都在期待着海滨市第一场《追捕》的演出。
这部电影一个周之前已经在首都、魔都等大城市播放过了,然后在青年人群里引发出了巨大的轰动。
他们都有亲朋好友在这些大城市,都接到了亲朋好友的叮嘱:
一定要看这部电影!
就在喧嚣声中——
啪嗒。
头顶幽暗的壁灯全数熄灭,仿佛整个世界瞬间被巨大的墨汁覆盖吞噬,只余绝对的黑暗和无垠的寂静压迫下来。
蓦地,一道雪白锐利的光柱,带着细微胶卷摩擦的滋滋声,猛地从众人头顶后方的放映孔穿透黑暗,直刺正前方。
然后随着‘沪都电影译制厂’七个大字飘飘荡荡的出现在荧幕上,这引发了一些青年们的欢呼。
按照经验,他们以为接下来会是电影内容剧情的简介,介绍环境、介绍背景。
然而没有!
就在突然之间,各种鲜艳的、跳动的色彩与活动的人影,带着一种从未见过的、逼人的清晰度和色彩饱和度,狠狠刺入所有人的眼帘!
电影直接开播!
而且一出来的画面就震惊了青年们: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庞大都市鸟瞰景象,高楼林立,钢铁轨道纵横交错。
没有开头的锣鼓点,没有熟悉的片头旋律,没有任何心理铺垫。
一座繁华的大都市就这样近乎蛮横地劈头盖脸砸进了青年们的眼里,用那种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和凌厉画质攻击了他们。
刹那间,所有的窃窃私语和呼吸都被扼住了咽喉。
放映厅里的空气似乎骤然凝滞了。
人群悄无声息。
李晓梅看着这庞大的都市、看着人群中五颜六色的衣服鞋子、看着那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情景,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击中,完全空白一片。
这、这就是小鬼子的城市?!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那颗水果硬。
指尖触到了玻璃纸,冰凉光滑的触感让她激灵了一下。
荧幕上光影流转,画面切换。
风驰电掣的马蹄声中,那个叫杜丘的检察官纵马掠过山谷,背景音乐带着一种奇特的电子音效果,震得人心尖发颤。
然后,画面定格在一个街角,杜丘穿着那件笔挺的长风衣,戴着墨镜出现。
男女青年们纷纷瞪大眼睛往前凑,有人直接下意识站起来想看的更清楚:“他穿的这是什么衣服?”
后面的人不满的喊:“喂,前面的同志坐下,太没有素质了!”
杜丘微微低着头,下颌的线条坚毅如刀刻,那股子彪悍的纯爷们味道让人迷醉。
他身上的衣服和腿上裤子造型也让人迷醉。
不管衣服还是裤子,都是张海波、王卫东等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款式。
太、太潇洒,太酷了!
他们盯着杜丘魁梧的身躯和冷酷的面容看,盯着杜丘和身边朋友的穿着打扮看。
那些衣裤裹在高仓健挺拔的身躯上,每一道褶皱仿佛都经过精心设计,每一个弧度都写着冷冽的距离和一股……
近乎凛冽的吸引力!
这是什么?
这就是时髦!
青年们近乎痴迷的继续看。
杜丘快速穿过街道,强劲的风鼓起衣服宽阔的后摆和下襟,粗大的裤腿随着他坚定的步伐飘飞,飒飒作响。
有时候裤腿与他脚上那双锃亮、造型硬朗的黑色皮靴相遇时,似乎竟发出了一声奇妙的摩挲声!
坐在李晓梅旁边的王卫东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流穿过。
黑暗中,他那只搭在冰冷木椅扶手上的右手,完全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坐在天天旁边的李晓梅。
李晓梅没有注意。
她被电影中激烈的剧情、刺激的画面和音效给震慑得僵直了!
这部电影对青年们的冲击太大了。
尤其是随着一段高潮剧情的展开,女主角真由美在酒店为逼迫警官离开给杜丘创造机会,竟然在房间里脱掉全身衣服,挑衅地问警官:“我要洗澡了,你要一起洗么?”
这下子可是引爆了全场!
好些男青年拍手喊道:“太爷们了!”
女青年则面红耳赤、情绪激动。
这就是敢爱敢恨!
王卫东没有出声,但手背上鼓起的青筋证实了他此时心情是多么激动。
再一个他还捏着李晓梅的手腕呢。
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李晓梅猛地回过神来,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胸腔憋得发闷。
她试图悄悄地挣扎了一下,但手腕被王卫东捏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但在黑暗中,王卫东似乎全然未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他的眼睛在幕布光影的反射下,灼亮如点燃的火炭,死死钉在男主角身上。
钉在他那件飞扬的风衣和行走生风的喇叭裤上,钉在杜丘脸上那种面对诬陷、追捕,依然拒人千里却充满力量的冷硬沉默上。
随着情节推进,那座陌生的东洋都市一次次出现在画面里。
光怪陆离、车辆穿梭如巨大甲虫的宽阔街市……
玻璃幕墙如同银色瀑布般倒映着天空的摩天大楼……
商场里琳琅满目的货架上堆着从未见过包装的商品……
甚至连街边贩卖机里掉出来的咖啡罐子,上面的包装印刷都鲜艳得不可思议!
每一个画面,每一处细节,都如同锐利的冰锥,反复敲凿着当下国人在认知上的冰层。
剧情到了最高潮:
为了证明清白,杜丘站在东京新宿区那栋如同钢铁巨兽般耸立的警视厅大楼楼顶边缘。
风吹得他额前的发丝狂乱地舞动,衣袂猎猎作响。
他往下望了一眼——所有观众、李晓梅等六个青年也跟着往下望了一眼。
他们心跳加快了。
只见城市的霓虹在脚下铺开,闪烁着诡异妖冶的光芒,街道上的车辆行人如同渺小的蚂蚁。
这个俯视的镜头相当凌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现代俯瞰姿态,向电影院里的海滨市人民展示了一种他们全然无法想象的都市巨构。
那高度令人眩晕窒息,也令人心头悸动难明。
有女青年尖叫了起来。
她们还不知道,这叫恐高症。
最终字幕缓缓打出“终”,音乐徐徐收声。
幕布上一片空白,反射着放映灯残存的光芒,很像在场观众们的心情。
空荡荡的。
但却又充满了光芒!
灯亮了。
雪白的光线水一样漫过整个放映厅,刺得刚出重影的眼睛发痛。
人们纷纷站起,木椅翻动的噼啪声、脚步声、咳嗽声重新响起,却不再是入场前那种嗡嗡的喧嚷。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闹。
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流光溢彩、那种令人屏息的繁华、激烈和冷峻,把所有人的心神给震慑的到现在缓不过神来。
尤其是青年们。
他们自诩不同于生活在贫困年代的父辈,认为自己见识了很多新物件、接触了很多新信息。
结果一部电影就击垮了他们维系多年的骄傲。
与繁华生活之间那巨大的失落感和好像被现代文明给狠狠推开了的茫然,席卷了刚从黑暗中钻出来的每个灵魂。
包括那六个青年。
他们随着人流机械地挪动脚步,双脚像踩在松软的上,一步步走下台阶,穿过气味混杂的回廊。
沉重的双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面街道上,初冬夜晚的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一下子扑了进来。
他们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脖子。
电影院霓虹灯管拼成的巨大招牌在头顶闪烁着红蓝紫绿的光,变幻不定的光晕涂抹在每个人脸上。
借着这股光往外看。
远处街道清冷空荡。
路边树木死气沉沉。
楼房低矮破旧。
秋风森寒,突然吹来后让好些人打了个哆嗦,像是刚从一场迷离诡异的大梦里被人用力唤醒。
“天呐!”赵爱红死死抓住陈秀芹的手腕,“真由美的裙子!”
“小梅你注意到了吗?那件裙子!”
银幕上真由美曾经穿着一件米白色连衣裙转圈,当时便引得全场女青年集体发出惊叹。
李晓梅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
那条裙子的下摆像伞一样撑开,比海滨市任何一家裁缝店做的都时髦。
可李晓梅此时不想说话。
她倚在树干上,呆呆的看着衣襟。
蓝色劳动布一尘不染,被她洗得干干净净。
她曾经在宣传口工作过,很是爱美,于是她偷偷的、得意的将自己衣服做了收腰设计。
这样当她挺拔的站直身体时候,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她那纤细修长的腰肢。
可是一部电影看下来,她这充满小聪明意味的修改成了笑话。
甚至她为此联想到了一个在书本上学到的词:
农民式狡猾。
自己修改劳动布外套的行为,在电影里随便一个女同志的光鲜成品衣服面前,都有着一股子农民式狡猾。
“你怎么了?”王卫东看出她情绪不对,便关心的问道。
李晓梅还是不说话,低着头离开梧桐树往回走。
其他人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她走。
他们与身边那些热切讨论电影、讨论东京、讨论杜丘和真由美的年轻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六个年轻人沉默地走在路灯稀疏的街道上。
风更紧了,裹挟着从北面吹来的灰尘和寒意。
李晓梅下意识地把双手更深地揣进那件穿了几年、袖口已经磨得起了毛球的老旧蓝布外套口袋里。
指尖触到的,仍是那颗硬。
这本是她给电影准备的零食。
却没吃上。
于是她默默剥开,将裹着的那一小块橙黄色的塞进嘴里。
很快,舌尖尝到一股廉价的、工业精的甜味,浓得发腻,远不像想象中那般美妙。
“那……那就是日本?”陈秀芹终于忍不住,声音有些干涩发颤,打破了死水般的沉默。
她仰起脸,看着远处天际隐约的城市轮廓线。
那里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低矮,和电影里那些闪耀的钢铁大厦云泥之别。
赵爱红努力回想着在影片某个街角快速闪过的服装店的画面,那店面有大橱窗,橱窗后面的塑料模特穿的衣服绿绿:
“他们的衣服也太、太丰富多彩了……”
她的话没说完,意思却谁都懂了。
李金宝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两手插在他同样老旧、膝盖处明显发白快磨破的军绿色裤兜里。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那张平时爱说笑的脸绷得紧紧的。
走了几步,他像是脑子里一根一直绷着的弦突然被什么东西拨动了。
他扭过头看着旁边沉默的王卫东,拔高的声调像是问对方又像是问所有人:
“我说,那杜丘后来跳楼时穿的那裤子!下头肥嘟嘟、上头顶合身的那种,那玩意儿叫啥来着?一直那样,裤脚能扇风的那种……”
王卫东被问得一怔。
杜丘贯穿全片的那条裤子?深色的,裤型确实极其特别。
上半截极其修身,贴着腿部肌肉一路下来,自膝盖以下却骤然如喇叭口般散开,行走间宽大的裤脚像兜满了风一样摆动。
这种剪裁……
“喇叭裤吧?”赵爱红迟疑地插了一句,声音小小的。
李晓梅终于开口:“就是喇叭裤,我记着呢,开场那个警察叫矢村什么的时候,他自己就管那裤子叫喇叭裤。”
“喇叭裤!”李金宝像是被这名字点燃了。
他一拍脑门,声音里带着激动:“对对对!就这个!杜丘穿着,杜丘穿着这么带劲,要是我也有一条……”
他忍不住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身上这条洗得发硬的军绿裤。
其他人看向他,眼光发亮。
要是我也有一条……
这想法像一道强电流,瞬间击穿了六个青年人心中积压的茫然、震撼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渴望。
那双穿着帅气喇叭裤、大步行走、直面追捕者的身影再次无比鲜明地掠过每个人的脑海。
一直没说话的张海波慢慢的说:“他们里面的衣服,我不清楚怎么能搞到,可喇叭裤,我有办法!”
其他五个人惊喜的看向他:“海波,你有什么办法?”
李晓梅这边苦笑道:“你要自己改吗?其实,我早就知道有人穿喇叭裤了,我去海滨科技学院看望我一个姐妹的时候,她的同学就有穿这个的。”
“这种喇叭裤不好改,因为……”
“因为我不改。”张海波继续着慢条斯理的语气,“我知道哪里出售。”
“就是我们隔壁的泰山路!泰山路新开了一家服装厂,她们生产喇叭裤……”
李晓梅打断他的话,俏脸上的震惊表情很清晰:“我怎么不知道?我每个礼拜天都会去百货大楼转悠。”
张海波说道:“你让我说完——好像是泰山路的服装厂是最近几个月刚开的,估计她们的生产没有进入计划里,所以生产的喇叭裤不能进入百货大楼出售。”
“但是她们自己在厂门口出售!”
“你能确定?”李晓梅重新活过来一样,大眼睛里光芒鲜活,“就是电影里那样的喇叭裤?”
张海波说道:“能确定,你们要是去他们泰山路的人民流动食堂吃过饭就知道,他们的队员都穿上了这种喇叭裤……”
“去看看!”王卫东下意识的说。
“对,去泰山路!”
李金宝朝着马路前方黑沉沉的方向一指,那方向指向老城区深处:“拐过去!快!”
没有丝毫犹豫,几个人的脚步骤然加快。
没有口令,没有商量。
风在耳边呼啸。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着,如同擂鼓,咚咚的声响盖过了风声、枯叶声、夜行人偶尔投来的疑惑注视。
六个青年奔走如风。
像是奔向一个自由新世界!
(本章完)
第237章 纷至沓来,热销开始
第237章 纷至沓来,热销开始
转过一条条狭窄昏暗的小街,绕过堆着煤堆和废弃竹筐的拐角。
鞋底拍打着潮湿冰冷的水泥路面,带起枯黄树叶在身后摇摆。
跑在最前面的李金宝第一个转过那个墙皮剥落、斑驳不堪的街角。
眼前豁然开朗。
泰山路!
街两旁全是高矮错落的旧式骑楼。
店铺早已打烊,绿漆木门和生锈铁栅栏防盗门都挂锁了,只在门缝和门楣上残留着模糊不清的国营编号。
然而,就在前方十几米处,一盏门头灯孤独地亮着昏黄色的光!
灯光照亮了大门一侧白色木板招牌上的几个大字:泰山路人民服装厂。
另外招牌的旁边还新加了一块小招牌:
喇叭裤专营门市部。
张海波眼尖,一下子看清了这几个字:“是、是,他们卖喇叭裤!”
他的嗓音甚至因为激动而颤抖了。
这时候门口正有两个青年。
李金宝跟一阵旋风似的扑过去,激动的喊道:“同志、三位同志,请问你们是这家厂子的工人吗?”
两个青年都是男子,一高一矮。
听到他的话,两人对视一眼讪笑起来:“不是,我们第二海产加工厂的工人。”
高个子问李金宝:“你是不是打算来买喇叭裤?”
李金宝急忙点头。
后面跟来的李晓梅反应过来,问道:“同志,你们、你们是不是刚看完了《追捕》?”
高个子笑道:“对,我刚看完了《追捕》,发现杜丘穿的那件喇叭裤真帅,于是我也想买一件,于是我俩就来了这里。”
他指了指泰山路人民服装厂。
原来是同道中人。
王卫东赞叹道:“你俩速度真快,我们几个可是跑过来的呢。”
矮个子说道:“巧了,我俩也是跑来的,我俩就怕这么晚了服装厂下班……”
“好像人家已经下班了。”陈秀芹沮丧的说。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看着紧闭的大门和黑洞洞的窗户毫无办法。
李金宝踮着脚尖从一扇窗户往里看。
今晚月色很好。
秋日天高气爽,夜空万里无云。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去。
他借着微弱的白光赫然看到了几具模特假人。
左边的模特穿着是女性打扮,穿着件样式普通的格子上衣或者收腰的的确良衬衣。
右边的模特假人则是男性打扮,一个穿着深蓝色劳动服、一个穿着绿军衣。
然后!
它们的裤子都是喇叭裤!
刚刚在电影屏幕上见过的那种极其独特的线条再次出现在眼前,李金宝的呼吸急促起来。
裤管笔直,不,更准确地说,是自膝盖以上极其修身,但膝盖以下却陡然撒开!
就像两朵倒扣盛开的!
裤脚宽阔得不成比例,几乎垂到了模特假人的脚踝下!
李金宝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猛兽的低吼:“妈的,就是它!这里真有喇叭裤!”
其他人纷纷挤过来看。
看到男女样式不同的喇叭裤,几个青年眼中那因奔跑和激动而烧起来的火苗,彻底燎原。
冲动的王卫东看到自己心仪的服装后,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他像一头公牛,完全忘记了所有关于“公家财产”、“店门”、“秩序”的概念,后脚在地上猛力一蹬,肩膀下沉,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般跳起,要爬上窗台。
李金宝下意识去用肩膀扛住他屁股,为他提供便利。
冲动的青年们没有思考后果,脑子里只剩下杜丘穿着它大步流星行走在东京街头、冷硬而洒脱的身影!
自己也要有这样的身影!
反而最想买一件喇叭裤的李晓梅最冷静,她拽住冲动的同伴喊道:“干什么?你们要进去偷吗?”
“忘记刘铁柱的话了吗?要是被服装厂告到厂里去,你们想想刘铁柱会怎么治我们!”
这句话沉重得如同巨锤砸向薄冰。
已经蹭到了窗台的王卫东头皮瞬间炸裂,然后身体里的冲动从裂缝里钻出去,整个人只剩下冷静。
更让他感到冷静的是,此时他的脑袋撞到了窗户玻璃发出砰的一声,然后里面亮起了一盏灯。
房子里有人!
有一张床!
有一个妇女从床上爬了起来:“哎哟喂,干什么的啊?”
突然出现的人、突然响起的声音仿佛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青年们被电影点燃的热血和疯狂。
“跑!”
不知是谁嘶哑地吼出了这一声,尖锐得变了形。
没人敢再多看厂房里的喇叭裤一眼,他们也没有闲暇去思考自己并没有干什么违法违纪的事,此时心里只剩下恐惧,纷纷狂奔。
结果他们嘈杂的动作吵醒了一个穿深蓝色老式保卫服、胳膊上扎着“值勤”袖章的老大爷。
老大爷从不远处副食店里走出来,手里紧攥着一把油腻腻的扫帚把子,看到有人逃跑他习惯性的去追,边追边嘶哑地吆喝:
“站住!什么人!给我站住……”
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打着颤。
如同尖锐的警铃,吓得八个青年跟脱缰的野狗似的,嗷嗷嗷的跑。
此时他们被巨大的恐惧所支配,几乎是同时发力然后你追我赶,朝着泰山路拐进来的那条黑沉狭窄的小巷子深处狂奔躲了进去。
啪嗒,啪嗒,啪嗒……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再次猛烈敲打着冰冷坚硬的地面。
几个人埋头猛冲,像没头的苍蝇,只凭着本能朝着他们认为远离主干道的方向奔去,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跑过了大约两条小巷子。
赵爱红第一个刹住了脚。
小姑娘扶着膝盖弯下腰,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粗重嘶哑的喘息,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停……停会儿……跑不动了……歇……歇……”
海产加工厂的高个子奇怪的问:“对,歇歇,不是,你们跑什么呀?”
几个人如同被砍断的麻绳,接二连三地瘫软在巷子深处一面斑驳脏污的水泥围墙下。
面对高个子的询问,李金宝惶恐的说:“跑什么?你说咱们跑什么?”
“对呀,咱们跑什么?”高个子又问,“咱们干什么违法的事情了吗?没有呀,咱们就是去窗户那里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李晓梅懵逼了:“对、对呀,好像、好像咱们什么也没干吧?”
王卫东和李金宝面面相觑。
两人确实在看到喇叭裤后激动的想破窗而入搞一条裤子,可是两人只是有这个念头,并没有真打破窗户更没有偷裤子。
这搞的几个青年很无奈,纷纷骂出口:“草!”
巷子里没有一丝亮光,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包裹着他们。
只有远处主干道上微弱的路灯光晕在巷口抹开一道若有若无、摇摇晃晃的灰白弧线。
“咱们怎么着?”有人尴尬的问。
高个子此时充当了领头羊,他理直气壮的说:“还能怎么样?去那个喇叭裤门市部买裤子呀。”
“里面有人,这更好,咱们就找她买一条裤子——不过你们带钱带布票了吗?”
几个人再次面面相觑:
“钱倒是带上了,可谁看电影会带布票呀?”
“钱也不够吧?这种喇叭裤那么时髦,恐怕不便宜。”
“你们刚才看见里面有喇叭裤了?什么样式的?”
李金宝眉飞色舞的说:“就是电影里那样的,有男士的有女士的,做工真好,我看着呀,可不比东洋小鬼子穿的差!”
“那你有没有看到杜丘那种衣服?像是夹克但是更长,”矮个子比划着,“领子能竖起来那种,看到没有?”
李金宝等人摇头:“好像没有。”
矮个子丧气:“唉,我感觉那衣服可真帅,我穿上以后,呵,怕是就能找到对象了。”
他又问:“你们说,咱们海滨市百货大楼有卖的吗?”
“想得美!”李晓梅笑了起来,“那是日本货,听说要外汇券才能买。”
她向几人说:“算了,咱们还是先买喇叭裤吧,我、我今晚必须要穿一条喇叭裤回去!”
李金宝叹气:“咱刚才太冲动了,其实咱今晚买不成,不说别的,谁有布票呀?”
李晓梅起了倔强劲,说道:“我不管,我得先去问问,或许可以赊账呢?”
高个子听后笑起来:“同志,你想的太简单了,人家怎么会赊账给咱们呢?除非谁在泰山路上有亲戚……”
“没有亲戚也没事,”李晓梅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们是国六厂的工人,据我所知,泰山路人民服装厂就是从我们工厂进货,喇叭裤用的布,说不准是我们车间生产的呢!”
“据说这家工厂负责人钱进,跟我们厂长王栋还是亲戚呢……”
矮个子蠢蠢欲动:“那还犹豫什么?走,快去看看。”
不知是谁先跑起来的,等李晓梅反应过来时,一群人已经朝着泰山路方向狂奔。
今晚可光是一个劲的跑了。
她暗暗的苦笑。
青年们在路上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高个子叫张建军,小个子的青年叫王小兵。
张建军身高腿长跑的快,他冲在了最前面,的卡外套在夜风中鼓成个气球。
王小兵穿了一双皮鞋,鞋底在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还挺有节奏感。
这次厂房里的灯没有关闭,里面又白又亮。
李晓梅壮胆走上去拍门:“有人吗?我们要买裤子!”
门缝里透出灯光,接着是拖鞋拖地的声音。
一个穿着劳动布上衣的中年妇女拉开条门缝,说:“下班了,明天请早。”
“大姐!”李金宝挤到最前面,掏出工作证,“我们是国六厂的工人,刚看完《追捕》……”
“哦!”不等他说完话,妇女笑了起来,“看了电影要来买喇叭裤的吧?嗨,你们是今晚第三拨了。”
她拉开门,“进来吧,算你们运气好,我们厂长神机妙算,说这部电影上映以后,肯定会有年轻人连夜来买裤子,安排我们值班营业。”
这个所谓的门市部,就是厂房入口用木板隔出来的小间,里面弥漫着新布的浆香味。
国六厂的六个青年对这股味道很熟悉。
闻着这股味道,他们感觉自己回到熟悉的工作环境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间临时成立的门市部墙上贴着“质量第一用户至上”的标语,木头柜台上整齐码放着各种尺寸的喇叭裤。
李晓梅和陈秀芹一眼就相中了那条藏青色的喇叭裤,这和电影里真由美骑马时穿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要这条!”
“我、我也要,这条太漂亮了。”
两人几乎争了起来。
妇女无奈的笑道:“开饭店的还会害怕大肚汉?告诉你们,我们这里喇叭裤有的是!”
说着,她瞅了眼两人的身段,先拿出两条藏青色的喇叭裤交给了李晓梅。
触摸着喇叭裤的布料,李晓梅心情起伏激荡,她的声音有些哆嗦:“大姐,我能试试吗?”
妇女将门后木床四周悬挂的布帘子给拉上:“就这么个条件,你要是乐意就试试,但别弄脏了啊。”
李晓梅疯狂点头:“好好好,谢谢大姐。”
窸窸窣窣几声,很快她便穿着喇叭裤走出来时,本来在挑选喇叭裤的青年们都安静了。
裤腿从膝盖往下渐渐放宽,最后在脚踝处绽开成完美的喇叭形。
她试着走了几步,裤脚像波浪一样摆动。
赵爱红抱着自己的那条喇叭裤急匆匆走过去:“我也要试试,我我要买!”
“多少钱?”张建军已经掏出了钱包。
“十五块八,要布票。”妇女开始拨弄算盘,“不过……”
她压低声音:“我们厂长说了,我们的布匹是国六厂供应的,你们厂是我们厂的兄弟单位,那兄弟单位肯定有优待,你们可以按内部价,十二块五。”
王小兵突然哀嚎:“只有国六厂的同志才能……”
张建军猛然给了他一肘子然后冲他使眼色:“我们都是国六厂的工人!”
王小兵缩了缩脖子。
“女同志,这里能赊账吗?”李晓梅找遍了所有衣兜后急得直跺脚,“我、实不相瞒,女同志,我们是去看完电影临时过来的,没带上那么多的钱。”
“但我有钱,我已经工作六年了,有八百多元的存款,这种喇叭裤我能买得起几十条!”
“所以你让我今晚先赊帐,明天一早,我一早就来给钱!”
妇女摇摇头:“对不起,女同志,布票你们可以赊账,只要让我检查工作证你们签个字就行,可是钱不能赊账。”
张建军急忙说:“不用赊账,我二姨就是你们旁边巫山支路上住,我去找她家里借钱。”
他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又对其他人说:“你们赶紧算一算身上有多少钱,还缺多少钱,我一起给你们借出来。”
这话让国六厂的六个青年突然眼睛一亮:“谢谢你,张建军同志……”
张建军摆摆手,把他们六个叫走:“我可以先借给你们,但咱们刚认识,我得跟你们去你们家里或者宿舍里,你们家里总有钱吧?你们得今晚还我。”
李晓梅痛快的说:“没问题,建军同志,我们六个都住宿舍,待会你去我们国六厂的第二宿舍区就能拿到所有的欠款。”
张建军又使了个眼色:“但是你们得给我俩打个掩护,让我俩也能用优惠价格拿到喇叭裤。”
六个青年有些担忧起来。
李金宝低声说:“应该没事,反正只要有了布票和钱,又不会登记咱们的名字。”
他们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条件。
张建军飞快的跑出去。
没一会,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人匆匆赶来。
青年们以为张建军回来了,急忙赶出去看。
结果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请问,同志们,你们这个门市部出售喇叭裤对吗?”
李金宝笑了起来:“哈,刚刚看完《追捕》?”
女青年不好意思的点头:“对,然后我们打听这里有喇叭裤,就连夜赶过来了。”
李晓梅好意提醒他们:“一条裤子十五元八角钱,还要布票,你们带着吗?”
女青年下意识拍了拍上衣的衣兜说:“带着呢。”
这样两人便进入了服装厂,各自选了一条喇叭裤。
女青年穿上喇叭裤后,更显得双腿修长、亭亭玉立:“咦,同志,这里怎么还有个东西?”
她掀起衣摆,露出下面两个凸出裤子外的皮革小字:汉唐。
“这是我们服装的品牌。”妇女解释,“你们穿的是牌子货,汉唐牌喇叭裤。”
“汉唐?汉朝和唐朝吗?”男青年颇有文化,“大汉盛唐,那是咱们炎黄子孙的盛世王朝呢。”
“那咱们这是汉唐喇叭裤?炎黄子孙自己的喇叭裤?还不是小鬼子的喇叭裤?”
妇女笑道:“对。”
两个青年更是开心,他们都是当场换上了喇叭裤,确认尺寸没问题后,两人高高兴兴出门去。
很快外头又隐约传来两人的声音:“对,泰山路人民服装厂就在前面。”
“有喇叭裤,瞧我们穿的,这是汉唐牌喇叭裤!咱们中国人自己的喇叭裤!”
‘噔噔噔’,又是一对男女青年兴冲冲的跑来了。
妇女嘀咕说:“这个什么《追捕》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看了就突然想来买喇叭裤了?”
青年们听到这话立马来劲了,叽叽喳喳开始议论起了《追捕》:
“这电影太不可思议了,我们不说剧情,因为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说里面小鬼子的生活条件吧,太高了!”
“是的,人家随便一家人就能拥有照相机,连看门大爷家里都有电视机……”
“里面的姑娘都戴着项链,有的是还是白金项链呢,我都没见过白金……”
“他们聚会是在摩天大楼里,坐沙发喝洋酒,有的还搂着两个女郎陪衬——呸,真不要脸!”
“这资本主义真是腐朽堕落……”说这话的青年喉结一个劲的哆嗦。
妇女听的连连摇头:“这都什么东西?那我可不能去看,我的思想可不能让资产阶级给污染了。”
此时张建军终于回来了。
他将钱和布票如数交给妇女,一人选了一条喇叭裤出去。
有的当场穿上了,还有的没舍得穿,用塑料袋装好后紧紧抱在胸前。
生怕被人抢走!
“明天就穿来上班!”李金宝宣布。
“不行!”李晓梅严肃起来,“车间里絮多,这么好的裤子沾上絮那不是浪费了?”
“再说了,刘铁柱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嗨,千万别在他面前穿工装以外的服装,否则等着他批评咱们穿奇装异服吧……”
其他人点点头。
陈秀芹将裤子抱在胸前,下意识抬头望着海滨市深秋的夜空,第一次觉得那些星星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就像电影里真由美对杜丘说的那句话,突然浮现在她脑海里:
“你看,多么蓝的天啊。”
他们说说笑笑、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宿舍走去,路上又碰上了两波青年急匆匆的往泰山路跑。
几个人见此心里得意,纷纷好心的去给他们指明方向。
快要回到宿舍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同事,几个看过电影的同事在厂区外的路灯下热切的讨论电影剧情。
等穿着喇叭裤的几个人出现,他们惊呆了,不约而同聚集在李金宝和李晓梅等人的双腿上:
“哪里来的喇叭裤?”
“你们、你们这就穿上啦?我看做工不像是自己改的呀。”
“泰山路有个门市部专门卖喇叭裤?咱们国六厂还是他们的兄弟单位然后便宜?”
“走走走,快去买喇叭裤……”
“同去、同去……”
国六厂宿舍区的夜晚很不平静!
(本章完)
第238章 场面很惊人,钱总队快救场
第238章 场面很惊人,钱总队快救场
今年11月海滨市的泰山路,比往年多了份滚沸的燥热。
这燥热,全挤在泰山路那家小小的国营人民服装厂跟前。
天色灰白,尖硬的北风卷着地上飘零的落叶和碎纸屑扑打着灰扑扑的墙。
礼拜天,钱进睡了个懒觉,结果懒觉睡到半截被人给喊起来了。
魏清欢挺心疼钱进的,冲来喊门的石振涛说:“石头,你们钱总队最近很忙很累,你让他睡个好觉吧。”
石振涛尴尬的挠头。
面对别人他早就开嗓子嚎正事了,面对小魏老师他真喊不出来。
怕唐突佳人,也不敢冒犯总队夫人。
钱进打着哈欠出来,说道:“得了得了,我醒了,有什么事?”
“大事大事大事!”石振涛赶紧说话,“钱总队你快点去咱服装厂吧,那边排队的人太多了,一大早到现在干好几场架了!”
魏清欢问道:“就因为喇叭裤吗?”
《追捕》从11月1号进入海滨市各大影院热播,2号开始喇叭裤热销。
石振涛一拍大腿说道:“对呀,他们为了争抢喇叭裤打架。”
魏清欢摇摇头说道:“至于吗?”
她又补充道:“我可不是‘何不食肉糜’,我们学校几位女老师也特别喜欢喇叭裤,还委托我给她们捎带过。”
“但这个又不是饥荒年代的干粮,少吃一顿可能饿死人,裤子晚买一会会怎么样?”
“会没了!”石振涛哭丧着脸说,“库存快卖完了,我听张总师说,四个组现在不分工了,全在加油赶制这个喇叭裤。”
“可还是不够卖!”
钱进问道:“还有多少库存?不至于不够卖吧?海滨市的市场那么大?”
石振涛说道:“今天就不够卖了,为什么排队的人会打架?因为张总师去数了排队的人,发现排队的人已经超过咱库存了。”
“后面还有人源源不断的来买裤子呢,张总师不想让他们白白等待,就跟他们说、说了那个什么,说了别再排队的事。”
“结果大家伙都想要这玩意儿,”他急迫又得意的抬起脚指了指喇叭裤腿,“大家伙一看排在前面的能够买到裤子,排后面的买不到了,于是就插队!”
钱进一听这是个麻烦事。
他顾不上吃早饭,拿起外套往外走:“现在多少人在排队?”
“乌压压的数不过来,我来之前反正排队已经进巫山支路巷子里了!”
“嘿,坏了,这不得三四百个人?那个,治安突击队派过去没有?”
“派过去了,不顶用啊。”
钱进给魏清欢下命令:“赶紧给大勇打个电话,让他带人过来支援。”
魏清欢快步上楼进书房。
钱进跟着石振涛匆匆忙忙的赶到人民服装厂。
此时大门紧闭着,门外头却早已是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
嘈杂声浪撞击着冰冷的空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把隔壁副食店咸菜缸子里散出的那股子发酵味儿都给压了下去:
“开门啊!啥时候来货?”
“钱厂长!钱厂长再给批两条!”
“我排十个钟头了,我他么没睡觉半宿就来排队了!加塞的滚远点!”
靠近门边的是几个姑娘,穿着有些单薄,这两天恰好来了西北风,1978年冬季的第一股寒意来了,把她们脸膛给冻得发红。
但她们满不在乎,只是一个劲的搓着手等待着开门买喇叭裤。
治安突击队的队员都戴着红袖章在维持秩序,特别是门口的队列最拥挤。
于是他们手拉手梗着脖子,用身体死死抵住后面的队伍,防止有人钻进去,像防贼一样。
可人群的缝隙间还是不断有人尝试挤进来,又引来一片更响的骂声和推搡。
枯树叶被腿脚搅和的乱飞,混着尘土在空中浮沉,落在拥挤人群的肩上、头发上。
厂房里头,缝纫机在飞快转动,像一头头吃不饱的老牛,永不疲倦地咀嚼着布料。
钱进想透过窗户去看看里面情况,打眼一瞧:“嘿,怎么都拉上窗帘了?”
“否则没法弄,有人想钻窗户进去。”苏昌顺听到他的话后喊了一嗓子。
然后他以为钱进要透过窗户干什么,就凑上去敲了敲玻璃喊道:“我是老苏,钱总队要开窗。”
很快,窗帘‘唰’的一下子被拉开,王丽娟透过窗户喊道:“钱总队来啦?快让他进来呀。”
钱进透过玻璃看进去。
靠近窗户的几排脚踏缝纫机正被女工们踩得哗哗作响,机针上下翻飞。
灯管不分白天夜晚的亮着。
照亮了新添置的几排方头方脑、深绿色的铁疙瘩——那是新到的电动缝纫机,响声刺耳得多,工作效率也高的多。
张红梅带着五位老师傅操作这些机器。
它们吐出的线连绵不断,如同吐不完的涎水,将一片布匹迅速给黏合出裤型……
苏昌顺领着钱进进门。
厂门打开,人群沸腾:“开门了开门了……”
“我是国六厂的,咱们兄弟单位呀,给我两条喇叭裤……”
“一条、我只要一条,我要一条卡其色喇叭裤……”
钱进感觉自己是被声浪给推进的厂房里。
魏香米今天也在这里,正踩着满地细碎的布头,在一片单调的‘哒哒’声中用力拍着手,嘶哑着嗓子喊:
“姑娘们、同志们,人民的需求就在眼前,大家伙手底下快点儿!”
“最后这一批布!就这些料了!做完这批裤子咱们好好歇歇……”
她看到了钱进,松了口气:“钱总队你可算是来了,哎呀,你再不来没人主持大局了!”
张红梅抽空抬头:“钱总队,你得赶紧想想办法,马上没有布了,这样后面喇叭裤是真没了——一条裤腿都没了!”
刚下缝纫机的裤子带着巨大喇叭口,它们堆在车间角落几个巨大的柳条筐里,码得摇摇欲坠。
深蓝、浅灰、卡其……
各种颜色,各种笔挺。
几个临时请来的姑娘正用塑料绳捆扎着已经缝制好的裤子,打上简陋的标签。
她们额头冒汗,动作急促得像在抢火车的行李搬运工。
钱进大略看过这一幕,先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一瞬间,混合着机油、布尘、汗腥气的空气沉重地呛了一下肺管子。
他问道:“现在有多少库存?还能生产出多少条裤子?”
魏香米说道:“大约是二百八十条,还能生产顶多二百条,可外面排队的人至少有五百人,另外源源不断有人赶来!”
钱进摇摇头:“这样肯定不行……”
“她们要是不嫌弃,我把我的喇叭裤先卖给她们。”王丽娟快人快语的说。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已经开业四十多天了,初始的领导班子已经出现了。
钱进是厂长,魏香米相当于政委或者党官员。
张红梅是总设计师、总技术负责人,另外还有两位队长,分别是余力娟和王丽娟。
钱进摆摆手:“那像什么话?”
“我看现在二手货她们也不嫌弃。”王丽娟一边操作缝纫机一边飞快的说。
钱进解释说:“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事,是咱们得对汉唐这个牌子负责任。”
“那个,怎么今天这么多人来排队呀?”
魏香米诧异:“前几天就有人来排队了,咱之前积压的库存只用了一个礼拜全卖掉了。”
钱进点头。
这事他知道并且也在他预料之中。
不过这么火热却是意料之外。
余力娟缝好裤子进行检查,又交给了负责检查的姑娘:“小廖你们刚来,工作务必要认真,咱们厂子出产的裤子,不能有任何问题。”
小廖等几个姑娘‘哎’了一声。
大冷的天,余力娟忙的满头大汗。
她停下来喝一口水,一口喝掉了半茶缸。
放下搪瓷茶缸,她又是劳累又是兴奋,脸膛红彤彤的:“钱总队,真没想到咱们生意这么好,你创建品牌这个主意真是绝了!”
钱进解释说:“其实跟品牌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追捕》这个电影带动了喇叭裤的需求。”
“但我也没想到需求会这么大!”
这每一句可都是实话。
其他人却当他谦虚:
“《追捕》这个电影是带动了大家伙喜欢喇叭裤,可咱牌子更重要……”
“对,汉唐品牌现在太牛了,我听说省里的报纸还报道了咱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创建出一个人民喜闻乐见的服装品牌这件事呢……”
“现在我家里亲戚得知我在生产咱们汉唐牌子的喇叭裤,对我那叫一个钦佩……”
“我在家里地位也不一样了,本来因为我决意回城,我哥我弟都不高兴,结果如今他们见了我一个劲的赔笑脸,在家里我甚至不用管家务活了,吃了饭就可以休息,因为‘二丫头上班太累了’,哈哈……”
姑娘们一边忙活一边说话,心情很愉悦。
喇叭裤的热销,她们是实打实的受益。
这就跟人民流动食堂的员工在社会上都拥有了堪比国企大厂正式工地位的道理一样。
很多人有求于她们。
另一个她们工资福利很好。
工资待遇是固定的,可小集体企业福利灵活。
只要企业利润足够,那么在保障了上交政府的部分后,其他利润可以以福利方式发给职工。
她们已经发过一个月的工资了。
工资不高,42元。
可是福利品太丰富了,光是面粉大米合计起来发了五十斤,肉食发了十斤,另外还有布匹和洗漱用品、清洁用品等等。
有人合计过,上个月她们所有收入合计起来达到了一百元!
张红梅使劲咳嗽一声,严肃的说:“赶紧干活,工作时间不要聊天,一定要小心手里的活计,可不能出岔子。”
老师傅忙活的最厉害,额头上的油汗在白炽灯下闪着光。
她给钱进使了个眼色。
钱进过去后,张红梅把声音压得很低,可也压不住那一丝焦躁:
“全在这儿了,钱总队,顶天还能出三百条裤子!”
“机器都快转出火星子了,那老脚踏的针都快断了,电动的也就这劲儿了,料是真的没了!”
她抬手朝角落里那几堆所剩无几的灰色、蓝色布料小山指了指。
那点“山”,在一刻不停的吞吃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
钱进没接话,走过去打开窗帘看向外头。
外面森冷、内部燥热。
窗户玻璃被一层厚厚的白色水汽笼罩,外面晃动的人影扭曲变形,像隔着一层滚烫的幕帘在烧。
喧哗声被厚厚的墙壁和玻璃阻挡了大半,但那黑压压攒动的人形轮廓所传递出的无声压迫感,沉甸甸地钉在每一个忙碌女工紧绷的后背上。
大家都知道生产任务多么紧急。
钱进背着手转了转,说道:“这个销售情况超出我预料的火热。”
“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排队了,去咱们居委会吧?”
最后这句话是冲魏香米说的。
魏香米心情有些复杂,高兴又为难:“钱总队,这不合国家规定。”
“咱们居委会可没有销售许可,这里好歹设置了一个门市部销售点,如果送去居委会……”
剩下的话她没说。
但道理大家都懂。
严重违规!
如果有人举报上去,那他们这些负责人都得至少吃处分!
钱进看了眼张红梅。
张红梅手里干活速度变慢了。
显然老师傅很看重这点。
他点点头说:“是我考虑不够周全,还是得在这里出售,那我出去看看队伍的情况。”
几个老师傅干活速度顿时加快了。
打开门,熙熙攘攘的声浪扑面而来。
钱进不能让他们影响了生产工作,便迅速关门走出去。
队伍里,顿时有几十双手伸进来冲他挥舞着——
有的攥着皱巴巴的人民币。
有的捏着盖了红章的纸条。
有的指缝里夹着过滤嘴烟卷。
还有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钱主任!我是市二中的小李啊!上回买过的!给条裤子吧!”
“钱总队帮帮忙,给孩子捎一条回去结婚!我家是急用!”
“厂长同志、同志!看我!看我一眼!烟!好烟!给您留着!我是从乡下来的,天不亮就出门过来了,厂长同志,这买喇叭裤是我们公社主任给的政治任务啊……”
无数张脸在他视野里浮动、挤压,眼神热切得灼人,声音像无数根针扎着耳膜。
苏昌顺快步走上来挡住伸向钱进的手,厉声说道:“要讲秩序!排队!排队懂不懂?”
“找我们厂长也没用,后面的同志别排队了,说了没货就是没货!吵也没用!都回吧!”
他的嗓门嘶哑,嘴角都冒白沫了。
钱进大概的数着排队人数。
有几个青年趁着混乱要挤进来。
钱进指着他们说:“喂,你们干什么?不要排队了,你们给我回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不守规矩的同志!”
青年们缩着头混进后面人群。
可是更多的人趁着钱进和手下治安突击队队员的注意力在前面的队伍里,便从后面开始插队。
钱进不能惯着他们,立马招呼突击队赶人。
青年们急眼了,他们汇聚在一起力量也不小,便梗着脖子吆喝。
形势混乱。
此时外头猛地响起一声怒吼:“干什么呢!都他妈干什么呢!”
一个身材魁梧、面目严肃的青年领着几十条好汉子飞快的蹬着自行车赶来。
气势汹汹。
如同怒潮。
本来待在路边看热闹的泰山路居民下意识让开。
邱大勇带着手下搬运工赶来了。
他们统一的打扮,穿着工装、戴着墨镜,脚上踩着崭新的劳保鞋——
这鞋子可厉害了,底下镶嵌着铁钉!
只见邱大勇到来后将自行车一甩,抬脚冲队列旁边一棵杨树踹了上去。
足有成人小腿粗的杨树树干一阵摇晃。
然后他将脚收回来,杨树皮被蹬烂了!
“是钉子鞋!”不少青年热切的看向他脚上。
邱大勇站在钱进身后,用虎视眈眈的目光逼退了那些要跟钱进梗脖子的青年。
钱进转身拍了拍他的胸膛。
这是客户。
还是要悠着点。
五十多号胸膛跟六寸蛋糕似的青年和壮汉到来,乱糟糟的排队秩序终于变好了。
奈何服装厂现在供应不了这么多人的需求量,他只能大喊道:
“各位同志、各位顾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们汉唐喇叭裤的支持和喜爱!”
“可是我们喇叭裤数量有限,不可能无限量的销售!”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点点布料了!喇叭裤——真的没了!等下批!请各位同志等下批!”
人群听到他的话后不满意,嚷嚷的声音很嘈杂。
最后钱进几乎是用胸腔在吼,可是声音还是被人群产生的声浪撕扯得七零八落。
太疯狂了!
邱大勇也被人群的激烈情绪所威震。
他对钱进喊道:“这喇叭裤什么东西啊?最近我手下的小伙子也一个劲的想买,怎么了?穿上这个能怎么了?能当干部、能吃饭更香、能找到对象?”
钱进苦笑:“我也理解不了!”
“就是能找到对象!”旁边一个青年激动的喊道,“你们不知道,你们以为我们是给自己买的吗?我们是排队给对象买喇叭裤!”
“我对象说过了,我要是给她买不到喇叭裤,我俩就完蛋了……”
大门打开,又是一批喇叭裤被拿出来。
人群躁动。
再次出现了有人想要插队的情况。
钱进指挥治安突击队和搬运工队伍从两边去维持秩序,在他们吆喝和跺脚的声音动作配合下,购买喇叭裤的队伍总算整齐有序起了。
现在这种销售现场自然是不可能试穿了。
能买到一条喇叭裤就已经算是幸运了。
前面排队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拿到心仪的喇叭裤,比划着开开心心的往回走。
后面排队的人则羡慕的看着他们,等待的心情更加焦灼。
偏偏有些小伙子爱炫耀,自己买到喇叭裤了就说风凉话:“别排队了,没用了,前面没有几条喇叭裤了……”
“回家吧,同志们,你们排队也没用了……”
钱进很烦这种人。
这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嘛!
奈何这些人说的话偏偏跟他要说的话在内容上是一致的,说起来人家还属于帮他说话了。
所以他也不能发火,只能耐心的赶人:“你们别说了,快走吧。”
有青年嬉皮笑脸赖在这里想搞事。
钱进指着他说:“我记清楚你模样了,以后我们厂里生产夹克衫和风衣后,绝对不会卖给你……”
青年一脸不高兴的离开。
随着队伍不断往前挪动,后面排队的人心情有些好转。
可是随着一批一批的喇叭裤销售出去。
随着最后魏香米扯着嗓子一个劲的摆手。
人群又乱了!
好些人开始喊:
“没有喇叭裤了?不能没有喇叭裤了!”
“我还没有买到!我是从三十公里以外的阪陂街公社赶来的呀,我是听说这里有喇叭裤销售才买的呀……”
“别挤了别挤了,就是没有了……”
“胡说,厂房里还有,我看见了,他们厂房里有……”
队伍掉转方向,一些小伙子要往厂房门口挤。
钱进一看这还行?
他赶紧冲到厂房门口挡住人群,怒吼道:“干什么?要冲击工厂吗!”
看到钱进来了,本来挡在厂房门口的几个人松了口气便让开位置。
结果拥挤在门口的几个小伙子像看到了突围的希望,拼尽全力猛地一拱!
钱进只觉得一股巨大、混乱的蛮力从前面传来,赶紧曲起双臂护在胸前往外推搡。
他那身不怎么新的蓝布中山装外套被发达的肌肉撑起来,胸前两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塑料纽扣,一颗应声崩飞,另一颗“噗”地一声崩开了线,歪歪斜斜地吊在衣服上……
外套不雅地散开,露出里面洗得泛白的灰色毛衫。
他狼狈地后退。
身后门板被强大的力量推得嘎吱作响,门板震颤。
人高马大的徐卫东突然赶来,他从前面看到了钱进被挤在门上惨痛状态,赶紧推开人群冲进来救人。
他举起了打投办标配的手铐,吼道:“谁要冲击生产厂房?老子要抓人!”
“老子抓到人管你大学生还是工人!都要抓起来!大学生开除、工人开除!”
还是手铐更有用。
银白色手铐在强烈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辉,前面的青年们热切的情绪开始降温。
邱大勇趁机带人赶过来将前面的青年全给拖了出去。
治安突击队也纷纷亮出了手铐。
混乱的场景终于得以控住。
钱进看到街道上有人举着照相机在拍照,还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是《海滨日报》的一位记者。
他对着熟人露出个苦笑。
估计以后自家服装厂出售喇叭裤的这个火热场景被拍成照片了,以后这很可能会成为一个话题……
关于改革开放阶段,人民对于更丰富的物质生活要求与社会所能提供的贫瘠物质需求之间矛盾的相关话题……
(本章完)
第239章 再接再厉,风衣接棒
第239章 再接再厉,风衣接棒
礼拜天傍晚。
节假值班日的下班铃声刚响,电业局女电工成不娇就急匆匆地往外跑,骑上自行车直奔泰山路。
正如她所得知的消息那样,泰山路人民服装厂被狂热的年轻人围得水泄不通。
她支下车子着急的问一个青年:“还有喇叭裤吗?这里还有喇叭裤卖吗?”
青年正要不耐烦的说话,马路尽头毫无预兆地突然传来一阵发动机轰鸣声。
声音低沉有力,像滚雷般压迫而来,由远及近……
这是一股跟寻常汽车不一样的声音。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霸道,靠近服装厂以后瞬间便盖住了门前的喧嚣。
拥挤的人群里响起一片惊慌的喊叫:
“让开!快让开!”
“是卡车!是卡车来了!”
在路上排队的人群如潮水被劈开般裂开一道缝隙。
一辆通体墨绿、覆盖着厚实帆布车棚的解放牌军用卡车,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继续奔驰。
它像一头沉默而蛮横的钢铁巨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碾过被人流踩成碎片的落叶,最终紧急刹车,留下一道漆黑的刹车印逐渐减速。
这一幕让喧闹人群安静下来。
这是军车!
怎么还有军车来到泰山路人民服装厂?
难道解放军也要穿喇叭裤?
这个想法让不少人忧心忡忡,他们互相讨论,如丧考妣:
如果军队将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的喇叭裤选为军需物资,那他们还怎么能买到呢?
国家几百万的军人呢,一人一条喇叭裤就够这小服装厂干十年的!
轮胎擦着柏油地面发出短促尖锐的摩擦声,最终不出众人意外的停在了服装厂门口。
厚厚的帆布篷上印着白色的编号和醒目的军用标志,冰冷坚硬。
服装厂外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机器声似乎都小了些,厂房里有人停下了手上的活计,茫然地透过窗口张望。
门里门外的喧哗戛然而止,只剩寒风刮过低矮厂房的尖啸。
负责维持秩序的石振涛僵硬地站在仓库门口。
他看着这从天而降的墨绿色巨兽,嘴微张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此时他的想法跟排队人群一样:难道自家生产的喇叭裤还惊动军需处了?
闻讯而来的钱进很无奈。
怎么回事?
怎么还有军车到来?
距离上一次差点演变为抢劫的喇叭裤抢购风潮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
这是《追捕》上映后的第二个礼拜天。
但是因为服装厂没有存货,导致当天生产的喇叭裤只能当天卖。
所以上班时间还好,到了下班时间或者礼拜天这样的假日,泰山路人民服装厂前面就得排长队!
钱进知道喇叭裤曾经风靡八十年代初期。
可是没想到会这么风靡!
不光是海滨市的青年们追捧这喇叭裤,外地青年都乘坐火车来买喇叭裤。
还有司机们。
不管是海滨市外出其他省市地区的还是其他省市地区来到海滨市的汽车,司机们都带着任务,帮忙捎带喇叭裤……
于是哪怕追捕上映已经半个多月,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的销售任务还是很重。
这个礼拜天,劳动突击队都不用去干活了,全员出动来维持秩序。
所以今天秩序还挺好的,钱进终于松了口气,回家去歇着。
结果眼看要吃晚饭了,又有电话打过来,说是一辆军车来到了服装厂。
钱进匆匆忙忙的跑来,卡车驾驶室里推门跳下的军装汉子,中等身材,面色严肃,动作干净利落。
那人几步就走到钱进面前,抬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但眼神里却无多少客气和寒暄,像两把没温度的尺子。
“钱进厂长?”军人的声音低沉干硬,像铁块碰撞。
“是。”钱进感觉风往他敞开的衣襟里灌,冷得很。
不会自家小破厂犯什么事了吧?
结果军人递给他一张清单:“后面是国六厂本批次供应的布,王厂长托我给你送过来,你赶紧核对一下数量和批号,没问题卸货!”
钱进一听。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军车是来给自己送货的。
好家伙!
自家服装厂现在也是出息了,竟然能劳驾军车来送物资了。
不过他随即想到了原因。
是王栋在帮忙呢。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的生产热潮已经传遍了全城,《海滨日报》进行了两次报道。
王栋作为供应方的负责人,自然知道这回事。
他找军车送货,可以帮忙震慑心浮气躁的青年们,让他不敢胡乱下手。
另一个恐怕也是给自己撑腰杆子。
今时不同未来。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这边缝纫机踩的越快,王栋压力越大。
因为他供应给服装厂的布是没有进入生产计划的,按理说如果有人严查这件事会给他惹上麻烦。
还好当时也是防备了这点、也是出于好意,王栋给钱进介绍了一款他们国六厂今年刚研发出来的新布料。
这种新布料没有纳入生产计划,产多产少都好解释。
王栋现在就是找了个理由,说是生产样品投放给服装厂看看人民的接受度。
至于为什么样品会生产这么多?
这倒是没人问了。
国家之所以马上进行经济体制改革,是因为计划经济市场在现如今实在制约生产力的发展。
很多工厂都在明里暗里、偷着抢着琢磨着的从计划外给自身创利。
想明白这件事,钱进顿时来了精神。
他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转身对僵在一旁的石振涛吼道:“石队长你还愣着干屁!接收货单、点货!然后叫上人卸车!”
“手脚都麻利点,别耽误解放军同志的公务!”
他请军人去喝茶抽烟。
军人只接了烟卷没进去喝茶,更没有收其他任何东西。
卸货之后,他扔掉第五根烟蒂上车发动了卡车。
粗大的排气管喷出一股股呛人的黑烟,混着柴油未完全燃烧的酸臭,在街道上沉甸甸地弥漫开来,像是给服装厂做了个标记。
轰鸣声中,卡车离去。
这次排队的青年们可老实了。
喧嚣不见了。
大家伙排着队沉默地观望着卡车的背影。
随着卡车身影消失,他们才开始交头接耳的咬耳朵:
“怎么是军车过来送布匹?”
“钱进跟军队有关系?”
“泰山路这个人民服装厂要生产军需品?”
在窃窃私语声中,大家伙纷纷伸长脖子往厂房里看。
他们眼神里依旧盘踞着顽固的期待,如今又带上了一点因军车而滋生的敬畏。
钱进没有目送卡车离去。
他一早转身回到厂房里。
人民服装厂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如今里面多了四十台缝纫机,加上电动缝纫机已经足足有上百台机器在运转。
即使这样生产的喇叭裤都不够销售的呢。
张红梅把上班时间从早八晚五改成了早八晚八,礼拜天不休息。
这样服装厂的女工们早早就过上了887的福报好日子。
时代有差异。
女工们不抱怨!
闷着头就是个干!
因为当下提倡的奉献精神,因为当下工人确实吃苦耐劳,也因为有希望、有盼头。
钱进一早就下发了通知,每天八小时工作制,其他时间都是加班,两倍工资、双倍福利!
他还托四个女工队长们在私下里传了消息。
11月生产任务结束后,每个人都有一条手表当奖品。
队长们可是见过钱进展示的那种女士手表。
小巧精致。
时髦洋气!
她们把消息传给了女工们,大家伙干劲十足,都在期待着12月的到来。
另外魏香米也在帮她们积极斡旋,希望她们能在11月和12月鼓足干劲搞生产,明年帮她们拿一个市三八红旗手的集体奖。
劳动突击队这个月扩展的很猛。
光是女队员一下子多了上百号人。
钱进还挺头疼的。
得给她们做入队培训工作。
也就是扫大街、通下水道、清洁厕所这些琐碎杂活。
不能是男队员要进行入队基础岗培训,女队员们就不进行了。
要一视同仁!
奈何服装厂生产任务太紧急了,女工们都已经一天干12小时、一周干七天了,着实没有时间再去基础岗接受磨练。
这样安排只能往后拖延。
此时的女工们,体力压力已经很大了。
厂房几个窗户本来关闭并拉上窗帘,如今全被打开通风。
没办法,厂房已经人满为患,线头针线脚乱飞,缝纫机润滑油挥发,空气混浊得呛人。
新招进来的五十个女工挤在临时加塞的旧桌案前,紧张地看着几个老师傅做着简单的示范。
脚踏的机头哗哗响成一片。
新缝纫机的木屑味还没散尽,脚踏沉重的起落声和新女工稍显笨拙的节奏混在一起。
墙角堆着刚刚运到的、泛着崭新光泽的布料。
“……脚下要有劲儿!不然带不动轮子!对,就这样,推的时候要稳!哎哎!注意针和手!”
张红梅老师傅的嗓门已经劈了。
她最近最累。
自己干的多,还要费心费力带队伍。
此时她就是一边手上忙活着缝裤子,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学工的女工情况。
钱进很心疼老师傅,赶紧去端过搪瓷杯倒上热水,往里加入商城买的润喉茶。
这热水不是普通水,是加了葡萄的电解质饮料。
反正这年代老百姓摄入量普遍不足,不用担心会有尿病的麻烦。
张红梅冲他点头示意,端起茶缸抿了一口。
别的不说。
这润喉茶水清凉微甜很可口,老师傅喝的很得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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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多新女工们穿着各种工作服。
她们这都是从哥姐父母手里传下来的衣服,这里的女工全是回城知青,没有进入正式工厂自然也就没有属于的自己的劳保服。
不合身的工装干活是拖累,有的袖口垂下来容易卷进机头,只得用皮筋或绳子把袖子扎起来。
钱进看着女工们时不时还得挽袖子,忍不住摇头。
要是生产任务轻松,他准备让张红梅设计一款服装厂的工作服,到时候一人一身。
现在生产任务太重,那他索性回去到商城买一身劳动服。
到时候随便解释个理由,不至于有人会打听来历。
新晋女工们的工作态度让钱进大为感动。
她们咬着嘴唇,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那晃动的针尖和被布料压着艰难前行的送布牙,额角都是汗。
旁边几个老工人手脚麻利得多,但脸上也刻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她们负责的主要是裁剪、缝制裤腰和上裤袢这些关键工序。
车间的后头,一个靠近新开电源的角落,是那十多台崭新的电动缝纫机方阵。
通体深黑带着黄色工作台,线条笨拙却充满力量感。
马达声尖锐、稳定、马力十足,带着一种工业时代势不可挡的韵律。
被挑选出来的十多个手脚麻利、学习能力强的老女工正坐在这里操作。
余力娟现在负责带队电动缝纫机女工。
钱进走过去特意叮嘱一声:“小余,一定要小心,电动缝纫机危险。”
按理说这些女工现在不该上手电动缝纫机。
没办法。
生产任务重,赶鸭子上架。
余力娟爽快的应和一声:“放心吧,钱总队,我们应付的来。”
相比还笨手笨脚的新女工,她们动作快得多。
老职工的双手像上了发条,几乎不停顿,飞针走线处布料哗哗地涌动过去,成品裤子的形状迅速成型。
电机的持续嗡鸣与针头刺穿布料的密集“扎扎”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悸的生产节奏。
缝纫线消耗的速度快得惊人,线轴飞快地旋转缩小,在灯光下几乎看不清丝线的踪影,只留下一片转动的虚影。
很快有人喊线没了,管线的女工拖着整麻袋的线轴跑前跑后,像战场上补给弹药的辎重兵。
车间水磨石的地面上,细碎线头和布屑已经像雪一样积了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
角落里,几摞捆扎好的半成品和刚下线的成品越堆越高。
负责检查工作的女工一遍遍的检查过成品裤子没问题,便招呼一声被带出去。
一批喇叭裤出门。
立马被人潮淹没。
人潮退散。
喇叭裤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钱箱和票箱。
不管是老职工和新员工注意到这一幕后都会精神一振。
她们表情相仿,眉头紧锁——因为疲惫,嘴角却带着一丝紧绷的亢奋弧度——因为工厂收入高。
钱进觉得这样不行。
女工们压力太大了。
他去找张红梅,说道:“明天礼拜一,买喇叭裤的顾客会少一些,让工人们歇半天吧。”
张红梅手上工作不停,低着头说:“歇什么歇?等忙过这一季,咱有的是休息时间。”
“后面天要冷了,再穿喇叭裤就不合适了,这裤腿太宽大会透风的厉害。”
“所以咱现在加班加点多干点,后面喇叭裤没什么买卖了,我让她们轮流歇班,让她们每个礼拜能轮流着歇两天!”
前面的女工回头笑道:“那可不行,我不想休息,我想加班赚加班费。”
张红梅瞪了她一眼:“不要走神,看把你能耐的,小心缝纫针砸进手里头!”
钱进想了想,说道:“那我跟卤肉铺那边说一声,这两天的卤肉不卖了,分给咱工人带回家加餐!”
女工们收入高、福利好,在家里地位提升的厉害,基本上用不着她们做饭刷碗。
不过如果她们能带上各种卤肉回家,那在家里地位必然更高,可以休息的时间更多。
钱进必须得想办法保障女工们的休息时间。
过度疲劳就会出现生产事故!
他在这里转悠了两圈,上百条带着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烙印的新喇叭裤,带着机器滚烫的温度和来不及抖落的线头,又被迅速装进了新的柳条筐。
布料精细,裤脚巨大,裤型修身。
仓促的生产时间并没有降低它们的品质,裤子上的针脚可不仓促,每一条都绵密细致。
检查组发现不合格的裤子就会挑出来。
每条裤子在出售前都带有编号牌,直接跟生产小组挂钩。
每个生产小组的产量和良品率都是要进入奖罚考核的。
又是一批喇叭裤通过核验。
钱进协助女工将柳条筐搬出去。
无数年轻人被压抑的躁动和对遥远的、由东京投射而来的身影的模仿冲动,全部释放进了这些喇叭裤里。
天色黑了下来。
白炽灯照耀下,这一批喇叭裤再度枪手一空。
看看时间,钱进把自己重重地掼进门口的藤椅里。
顿时,藤条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是个简单的办公区域。
有办公桌有书架有档案柜,后面墙壁上贴着服装厂的劳动规章制度和奖罚标准。
厂区运转已经踏上正轨。
他拿出设备和人员报表看,看几个用红铅笔草草画了大圈的指标。
现有缝纫机(脚踏):八十台。
电动缝纫机:十六台。
现有职工人数:一百零八人。
……
桌角搪瓷水杯里的水凉透了。
天气转寒了。
很快就是11月下旬。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伴随着寒意飘落下来。
钱进以为能松口气。
就像张红梅预期的那样,喇叭裤不适合雪天穿。
一旦下雪,必然销量锐减。
结果……
每天到了下班点,新喇叭裤出厂后还是像颗投入湖泊的石子,总能激起涟漪。
诚然,现在是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少了。
可是相对来说来买喇叭裤的顾客还是得排队。
还好队伍倒是规矩了,有了点国营体制下的秩序感。
工人们还是得加班加点的赶制。
钱进感叹。
难怪金融市场说,信息才是最大的财富。
只是知道喇叭裤会大火,结果就靠一个小作坊爆赚了好几桶金。
钱进都不敢想,等改革开放后自己手下的企业会扩张的多厉害!
此后几天连续下了两场雪。
喇叭裤的销量终于被打下来了。
女工们得以休息。
钱进还想让她们好好休息呢,结果他下班后顺路来到厂房想看看服装厂的整体情况。
刚坐下张红梅就来找他,表情严肃:“唉,天公不作美,咱们早几个月生产喇叭裤就好了。”
这话把钱进说无语了。
他比划了一下,最后无奈的说:“张总师,你忘记咱们十月份生产喇叭裤结果没什么人买的事了吗?”
张红梅理所当然的说:“那你不是出主意,给咱喇叭裤上了一个响亮品牌吗?有了汉唐品牌这喇叭裤还不好卖?”
钱进懵了。
老师傅以为喇叭裤能热卖是因为有了品牌的事?
可她们的品牌是汉唐不是lv、阿迪达斯之流,在销量上的加成微乎其微。
张红梅忧心忡忡:“喇叭裤又开始堆积了,这可怎么办?”
钱进说道:“放心,明年入春肯定好卖!”
到时候不光要卖海滨市,还要卖周边各大城市甚至可以南下北上的销售。
因为还有不到一个月。
就是改革开放!
这点已经不需要前世记忆了,老百姓还不太清楚,各大单位的高级领导干部全接触到了相关风声。
比如供销总社就在不断改制,提前跟欧美日韩的企业和商家进行接触。
而此时中美甚至没有建交呢。
张红梅没有这个眼光也没有信息渠道,她只为眼前的生产工作感到担忧:
“钱总队,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缥缈的未来上,谁知道明年还有多少人买喇叭裤?”
钱进给她倒茶,养生茶:“张总师,你放心吧,肯定有的是人买,你放心的带队搞生产就行了。”
张红梅很固执,摇摇头说:“你别想的太好了,就像你说的,青年们是因为电影院放这个《追捕》,年轻人看了才学电影里的人穿喇叭裤。”
“这电影不能放一年吧?明年不放了呢?”
“不光是我在担心,钱总队,你不信去厂房里看看,咱的女同志们更担心!”
前些日子虽然劳累,可收入高、福利好,女工们已经被养刁了胃口。
于是随着喇叭裤销量锐减,她们就开始担忧起来。
担忧收入锐减,福利锐减。
钱进一看,要是这样的话那还得再找个爆点来生产。
简单!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问道:“张总师,你们不嫌累?”
张红梅痛快的一甩手:“嗨,咱们劳动人民还嫌累呢?只要能为人民群众生产他们需要的服装,我就是累死我也开心!”
“行,那你稍等,我回去拿一件衣服给你看。”钱进离开厂房推门而出。
“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回去拿的这件衣服在冬天可以热销,但生产起来会复杂很多。”
天气不好。
铅灰色的天沉沉压着厂房屋顶,檐下挂着一溜冰锥,像倒悬的矛尖。
风卷着雪沫子,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儿,发出尖利的哨音。
路两边几盏蒙尘的路灯已经昏黄地亮起来了,钱进踩着絮一样的白色回家,又踩着絮回来,踩的脚下咯吱作响。
张红梅看到他回来站起来,钱进从夹在腋下的包里抽出一件大衣服。
一件米黄色的风衣!
(本章完)
第240章 服装厂打造根基,鼓足干劲产风衣
第240章 服装厂打造根基,鼓足干劲产风衣
风衣抖落开来,衣摆扫过办公桌,带起几缕絮。
“这是……”张红梅的脸上表情开始凝重。
“双排扣风衣!”
钱进点头。
这件样式利落、线条流畅的风衣带着一种与周遭陈旧环境格格不入的洋气和硬朗,展现在昏黄的灯光下,也展现给了女工人们。
“小鬼子的货。”钱进压低声音,手指抚过风衣的肩线,“我托外贸上的朋友捎回来的,这是东京百货公司的橱窗款。”
“就是这款风衣在《追捕》里出现来着,这下子可不光是青年喜欢,咱要是能生产这个……”
他笑而不语。
也不需要再说什么。
肯定热卖!
这个能让人打破头的抢!
厂房里缝纫机的哒哒工作声突然小了很多。
几个年轻女工假装来取布料,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件风衣。
它笔挺的领子像军舰的甲板般棱角分明,腰间的束带垂下来两道优美的弧线,最惊人的是后背那块枪挡,活像古代武士的铠甲。
她们对这件衣服太眼熟了。
《追捕》!
还是《追捕》!
张红梅的拇指和食指自动捻上了面料,分析说:“是涤斜纹,经纬密度得是68x42的,比咱们国六厂自己生产的海浪牌涤细布密实五成!”
这个发现让她感叹:“小鬼子的纺织技术,比咱们高超太多了!”
钱进暗道这其实不是小鬼子的布料,是未来咱们国家小厂子里出的布料。
老师傅又把衣领翻过来:“看这内衬,人家不是缝合的,是高温粘合的,然后把针脚都藏里面了。”
钱进笑了。
这老师傅真是专业!
他问道:“那咱们能做吗?”
张红梅摘下老镜琢磨一会,最后没说话而是冲裁剪区喊了一嗓子:“春师傅,你过来。”
金春,这是几位老师傅里的二档头,她的技术不比张红梅差多少,在某些方面还要犹有过之。
金春从电动裁剪台后面抬起头,老镜滑到了鼻尖上。
这个老裁缝刚刚过六十岁,今天穿了件藏青色对襟袄,袖口磨得发亮,但别在衣领上的飞人牌缝纫机针却锃光瓦亮。
她手里还攥着块划粉,面前铺着的劳动布上已经画好了喇叭裤的裁片。
看到钱进她点点头:“诶,钱总队来得正好。”
她放下划粉拿起木尺去敲了敲一批布料,“钱总队你过来看看,这批65支混纺布有跳纱,得让国六厂换货……”
钱进没立即回答,指向了张红梅。
张红梅对她招手:“你过来,看这个。你爹在旧社会专门给军阀的军官缝风衣,你也学过,现在看看这个风衣咱能不能做的了。”
钱进恍然大悟。
金春家里还有这段往事呢。
金春的老眼比张红梅厉害,她从小就学缝纫,眼睛熬坏了。
走近以后看清这件风衣,她的眼神迅速被那件攫住了。
她没有立刻去接衣服,而是伸出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极其专业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感,轻轻抚过风衣的面料。
指腹捻过斜纹的肌理,感受着它的厚度、韧性和那层若有若无的防风涂层带来的细微涩感。
接着,她捏起衣角,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布料的纹理走向和密度。
翻过内里,审视里料的轻薄质地和缝合的针脚。
指尖划过挺括的领口、硬朗的肩线、门襟处严丝合缝的双排纽扣,最后停留在下摆那些排列整齐、闪着金属冷光的防风气眼上。
张红梅把自己的茶缸递给她:“姊妹,怎么样?”
金春喝了口水沉默不语。
足足得过了一两分钟她才开口:“东西是好好东西,样子精神,料子也讲究。”
“防风、利落,我以前见过这衣服,当时军阀里的军官管它叫战壕衣。”
她顿了顿,问道:“这是要干什么?生产这个风衣?”
钱进点头:“能吗?”
金春用手指点了点风衣的前襟,白的眉头开始皱起来:“这东西看着漂亮,做起来,难。”
“比我们以前在厂里做的中山装、工装衣裤还有现在做的喇叭裤,难上不是一星半点。”
张红梅看着她说:“难,不是做不了,对不对?”
“风衣上的造诣,我比不上你,但我看了能琢磨出个大概,我觉得在你这个老姊妹手里,它没什么难的。”
“不是手艺难,”金春摇摇头。
她对徒弟招招手,年轻的女工人立马送来铅笔和笔记本。
金春拿起铅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快速勾勒起来:“它是规矩多,门道深,差一点,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铅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利落地画出风衣的轮廓,分解出大大小小的裁片。
“先说料子。”她头也不抬,声音沉稳如数家珍,“主体面料,得是专门的防风料子。涤斜纹、厚实的呢料,或者混纺毛线,必须得用这样的好料子!”
“然后再说它尺寸,拿这件说,幅宽得一米四四,一件下来,光面子就得用掉一米九!”
“还不能是次品,得验布,一匹一匹地过,色差、布疵,甭管是破洞、跳纱还是污渍都不行,做这样的高档风衣一点都不能含糊。”
“另外它还有个里料,你们看看里面,是不是?料子不一样。”
金春提起来给钱进看。
钱进不用看也知道。
这种风衣确实需要好几种料子。
张红梅在布料方面是行家:“对,这得用轻薄的化纤里布,还得做过防静电处理,幅宽也是一米四四,一件用量一米二二。”
“是吧?”金春叹气,“光这两样主料,成本就压手!”
钱进问道:“光这两样主料?按您老的意思,辅料也不好办?”
“零碎多了去了。”金春抚摸这件板正的风衣,“你让老张说,老张是料子的行家。”
说着,她把铅笔递给了张红梅。
张红梅问钱进:“钱总队你要从头到尾的听吗?这个可麻烦呀。”
钱进说道:“我作为厂长管生产,哪能不知道一件服装的具体情况?”
“你放心的说,我虽然不是行家,可好歹也有基本常识。”
张红梅在纸上写下“辅料”俩字,然后在空白区域重重一顿:
“有纺衬,至少得一米五见方,领口、门襟、袋口,这些受力、要挺括的地方全靠它衬着。”
“这个不是缝的,人家是高温粘合,温度得掐在130度上下十度浮动,高了糊,低了粘不牢。”金春补充说。
张红梅点点头:“是,然后缝纫线要配色,不能跳色。嵌条,前襟这里。”
她指着图纸上门襟内侧,“得加嵌条加固,不然穿久了准变形。”
“纽扣,主扣加装饰扣,一共十四颗,这个倒是好办,永嘉应该有这样的纽扣了。”
“腰带扣不好办,你看人家这腰带扣多漂亮?下摆防风全靠它,这是个气眼儿。”
钱进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这件漂亮的风衣瞬间变成了一座由无数苛刻细节堆砌起来的大山。
他一早就知道生产风衣费劲。
或许是出于对劳动人民智慧的信任,或许是喇叭裤的顺利生产给了他信心。
反正风衣生产早就跟着喇叭裤在他的服装生产规划中了。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是明年再生产风衣。
给喇叭裤留三个月的生产时间,也让女工们拿喇叭裤练手三个月。
结果如今张红梅和女工们催的急,他把风衣拿出来了。
却发现生产起来难度比他想象中大的多!
“这还没算裁剪和缝制的功夫。”金春放下铅笔,双手按在图纸上,目光如炬地看向钱进,“制版放码,这一件风衣,拆开了得有十七到二十片纸样!”
“这跟喇叭裤完全不一样,喇叭裤多简单的东西,而风衣呢?这比什么劳动服工作服困难多了,喇叭裤更不能比,正儿八经能跟他比的是西装!”
张红梅研究着风衣点头:“是的,这衣服的制版放码是个工程,领面、袖袢这些小零碎都得单独出样。”
“人家缝份加放有讲究,下摆折边的地方,得加放三公分半;要走明线的地方,加放一公分七。差一毫,缝出来就拧巴。”
钱进叹了口气:“这么困难吗?”
张红梅使劲一拍桌子:“还是刚才的话,技术难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布料难啊,这主料加上辅料,咱们去哪找货呢?”
“国六厂的情况我了解,我们厂里可生产不出这种材质的主料。”
钱进说道:“可是,咱不需要人家这样的料子呀,咱们是有多大的锅蒸多少饭,有多大的屁股穿多大的裤衩。”
“还是当初生产喇叭裤时候的那句话,咱们的竞争对手不是洋鬼子小鬼子那些服装厂,而是国内的服装厂。”
“咱们找不到的布料,他们也找不到。”
王丽娟在旁边快人快嘴的说:“就是,再说了,师傅,咱们现在老百姓哪能穿得上风衣?更别说这样的进口风衣了。”
“就算有合适的料子能怎么样?一件风衣成本三十块,赶上一个新工人满勤月的工资啦,这能成吗?这卖给谁去?”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
钱进暗道你是真不了解行情,服装这东西水很深,别说一件衣服是一个新工人满勤月的工资了,以后有的是一件衣服是一个老工人全年工资然后人家还不愁卖!
当然这是以后,而眼下是当前。
他也点头。
金春抚摸着风衣说:“咱的料子撑不起这个样式来,怪可惜的,这是一件好衣裳。”
她把这件米黄色风衣挂到了简易衣架上,女工们不干活了,摘下套袖上来围观。
风衣在简易衣架上更加挺括、精神,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女工们纷纷想伸手触摸。
张红梅用严厉的目光制止她们,还是钱进摆手:“同志们感兴趣,就让同志们随便摸吧。”
“她们是种子,以后发芽开结果,结出来的都是这种风衣果子。”
厂长发话了,张红梅只能点头。
年轻的姑娘们纷纷上手触摸风衣,说话的声音如梦似幻:
“咱以后能生产这样的衣服?”
“我要是给俺弟买一件就好了,俺弟穿这个肯定精神。”
“这可比喇叭裤拉风多了……”
“张总师、金工。”钱进这边与两位老师傅继续交谈。
两位老师傅看向他,看到他闪亮的眼睛里好像燃烧着一簇火苗。
钱进说:“您二位说的这些难处,桩桩件件,都在理。成本高、工艺繁、主料辅料供应上还没影儿……”
“这些困难大山,我看见了。”
“可是我们其实不是一群泥腿子,我们也不是一切全靠自己琢磨,实话实说,有参考书可以学习!”
钱进将手伸进手提包,掏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比巴掌略大的册子。
那牛皮纸边缘已经磨损起毛,显然是经常被摩挲。
这是钱进特意找的一张牛皮纸,为的就是让人感觉这本册子确实很珍贵,被人反复包裹反复打开观摩学习过。
他将册子轻轻放在张红梅面前那画满分解图的木案上,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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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纸摩擦着粗糙的木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氛围拉满了!
钱进说:“您二位先看看这个。”
张红梅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
她拿起册子,解开系着的细麻绳,翻开略显粗糙的封面。
扉页上,一行清晰的油印字跳入眼帘:《军用及民用风衣标准化生产工艺指南兼多款式设计方案(试行)》。
她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金春可是风衣和西装这种西式服装方面的行家,她在国六厂负责过生产简易西装,所以看到这种书籍顿时激动起来。
她几乎是一把抢走了这本书,急切地翻动起了书页。
纸张是那种特别精细的玻璃纸,带着特有的灰黄色泽,上面的内容无比清晰、精准。
一幅幅结构分解图,线条干净利落,标注着精确的尺寸和角度。
一张张工艺流程图,用简洁的方框和箭头标示出从验布到质检的完整路径。
清晰的表格罗列着原材料规格……
她翻到最后看向风衣款式。
太多了!
一张纸正方面就是一款风衣款式,然后有几十张之多!
而且每一款的关键工艺控制点还被特别标注了:
这一款门襟多层重迭,前中线需外移2cm避免过厚。
那一款袖笼拼接处对位刀口调试要点。
还有一款的背部防风片(枪挡)的平针缝固定方法在某页有详细描写……
金春看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她的指腹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图示,眼神却越来越亮,像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
她看得极快,又极仔细,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迅速的默念那些精确的工艺参数。
张红梅跟着看。
她们都是行家,看完了以后一件风衣的生产过程就在心里朦朦胧胧的成型了。
这样老师傅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住钱进,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哪里来的?钱总队,你你,我是说这个、这手册……这手册……”
王丽娟好奇的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这是有咱们工作的指导纲领了!”有个姑娘笑吟吟的说。
张红梅奋力点头:“娜娜说的一点没错,有了它就不一样了。有了这本书,咱们厂里生产个风衣一点技术问题都没有了!”
她又问金春:“老姊妹,是不是?”
金春大声说道:“是,一点没错!”
她站起身来,佝偻的腰背似乎都挺直了几分,脸上焕发出一种久违的光彩,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这种书在她们老裁缝眼里就是一本武功秘籍。
偏偏她金春打小接触西式服装的裁剪,这本秘籍可算是跟她对口了。
她要过册子再次翻阅,这次翻阅的很快,纸张哗哗作响:
“你们看,这是哪里来的书?人家这书写的真好,验布的标准、裁剪的刀口标记位置、缝份加放的具体尺寸、主体缝合的步骤、里布装配的缝份和吃势要求……还有这些关键控制点!”
她用力点着册子上关于门襟外移、袖笼调试、防风片固定的文字。
“门道、窍门全在这里面写着呢,这哪里是手册?这是金钥匙!是咱们服装厂工作上的路引!”
“只要照着它走,工序再繁,也有章可循!我们老师傅心里有底,你们新工人上手也有个准绳!”
“这可是宝贝,有了它这能省下多少摸索、多少返工、多少废料的冤枉钱啊!”
她紧紧攥着那本手册,仿佛攥着整个服装厂的未来。
钱进看着这位瞬间焕发出惊人活力的老师傅,受到她们情绪感染,自己心中也激荡不已。
他简单的说道:“这书确实来之不易,实际上它是外国服装设计大师编纂的,但是被首都的专家给做了翻译,然后我托首都轻工业学院的一位朋友捎来的。”
演戏演全套。
面对女工们充满崇拜的眼神,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带上得意感觉:“全靠咱朋友多,全靠咱现在大大小小也是供销系统里的一个干部了。”
“这是风衣生产全流程,从验布到质检,一样不落,你们照着办吧,先拿咱们涤布来生产试试嘛。”
听到这话女工们看他的眼神更亮堂了。
弄的钱进都害怕。
这真是排卵般的眼神……
他觉得自己可能表演过头了,就想谦虚一把。
结果金春还给他烧了一把柴:“噢,对。看人家这书上写的,这个地方——”
她对着册子读了起来:“关键部位的撕破强力……”
她回身做了个撕扯的动作,“得用专门的仪器拉,拉力不能小于十牛顿。还有这个地方,这说的是测透湿率,一平方米二十四小时透过去的水汽重量得大于五磅。”
“这些单位以前我跟着我爹去拜访一位英格兰的缝纫师傅,人家就总提这个。”
“估计这书是英格兰人写的吧?”
钱进含糊的说:“差不多吧,反正是一帮洋鬼子。”
张红梅热切的说:“等咱工艺成熟了,再生产出服装来卖给洋鬼子,给国家创汇!”
钱进冲她竖起大拇指。
老师傅您行啊。
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创汇这事。
钱进寻思这样也行,他可以用创汇的事给女工人们打点鸡血。
于是他就得继续表演。
他表情凝重,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往外看。
昏黄的路灯照在柏油路面上,照在路边的冬青坛里。
几个穿军绿色袄的年轻人正在打雪仗。
更远处……
更远处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这样正好。
他指向甲港方向问:“你们能够看到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余力娟瞅了一眼后说:“哎妈呀,这哪能看得到?别说现在是晚上,白天咱在厂房里也看不到海边,都被房子挡住了。”
“要看海边的啥?爬屋顶上准能看到。”娜娜愣头愣脑的说,“咱厂房五米高呢,跟二层楼似的。”
钱进摆摆手:“看不到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们。”
“今天上班时间我去甲港验过一些洋货,有一艘巴拿马轮船和一艘古巴轮船在卸货,然后它们还要装货。”
“不用说,人家装的没有咱们的商品,可我知道以后有一天,它们肯定得装上咱们的商品,咱们汉唐服饰总有一天会离开海滨市,走向全世界!”
这年头国人的信心一点不少。
女同志们很爱听这话,纷纷配合他的演讲:“对,准没错!”
“张师傅、金师傅,各位同志,”钱进没有回头,“你们知道前些日子我去南方出差参加广交会,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吗?”
“看到了华侨。”钱进转过身,意气风发,“穿风衣的华侨。”
“当时来自北美的、东南亚的、欧洲的还有港澳台的侨胞们穿的最多的就是风衣。”
他走回裁剪台,手指点着风衣的防水涂层,“这不是普通衣服,这是……”
“外汇!”张红梅在这时候永远都能接上话。
钱进说道:“现在是外汇的入场券,我们还没有入场去赚汇的资格。”
“可路是一步一步走的,饭是一口一口吃的,总有一天我们能为国家赚到巨大的外汇数额!”
外面夜间的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狂暴。
它们呼啸着,猛烈地撞击着窗户,发出持续的、令人心悸的砰砰声。
女工们仔细听,却又发现这砰砰声来自自己的胸膛。
是她们激情澎湃的心跳声。
玻璃窗上凝结的厚厚冰,隔绝了外面白茫茫的世界,也仿佛隔绝了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的出路。
可是设计室里,炉火在铁皮炉膛里发出微弱而固执的噼啪声,顽强地对抗着从门窗缝隙里不断渗入的、砭人肌骨的寒气。
这一刻连钱进都产生了联想。
改革开放后,国内企业要对抗国外发达的生产怪兽是非常困难的事。
到时候他也要继续扩大企业来对抗这些怪物。
现在看来就像是炉火对抗寒风一样。
寒风无休无止,而炉火微弱。
但一定能成功!
“都还等着干什么?干活!”张红梅突然一拍大腿,吓得正在热血沸腾的钱进一哆嗦。
动员工作总有效果。
金春也信心十足的说道:“不就是从零开始生产一件风衣吗?没什么,当年我跟着我爹还给德国牧师做过法衣,那比这复杂多了!”
张红梅重新戴上了顶针,回去往自己的电动缝纫机上穿灰绿色的涤纶线。
她吩咐徒弟说:“小娟,去把那些压箱底的毛料都翻出来!爱华,通知浆纱员准备1.44米幅宽的里布,今晚我加个班,怎么也得把这风衣研究个大概!”
女工们像听到冲锋号的士兵般行动起来,她们都要加班。
钱进只好又规劝她们:“呃,咱们现在主要还是生产喇叭裤,风衣的生产工作不着急。”
“各位同志还是先回家吃饭吧,天不早了,今天我看着可能还有雪,提前下班吧。”
“张总师,算了吧、算了吧,风衣明天再研究……”
张红梅才不管他的话,低着头说:“这个月还有几天,必须得把第一件风衣完好无缺的做出来。”
“钱总队你也加个班,你跟春研究一下都用什么材料,在咱们那个什么,就是咱们规模化投产之前,主料和辅料都得研究明白。”
钱进愣住了:“啊?可、可小魏老师已经做好饭了,这大冷天得赶紧吃饭。”
“风衣做出来,咱整个服装厂以后都有饭吃,每个人都端上了铁饭碗!”张红梅留下这句话不再多说,开始对着册子研究起来。
钱进看着这一幕,有些忧伤。
那本被张红梅和金春视若珍宝的生产手册,此时静静地躺在宽大的木案上。
书页在穿堂风中微微掀动,像一只想要振翅却又被无形丝线缚住的白鸽。
而他,则是被缚住的雄鹰!
罪魁祸首是那件米黄色风衣样衣。
雪白的灯光下,它一如既往的线条流畅、气宇轩昂,但它被禁锢住了。
它走不出这厂房。
就像钱进现在也走不出去。
因为大家都在忙碌,很忙碌,他也得跟着忙碌了……
(本章完)
第241章 王牌产品面世,改革开放来了
第241章 王牌产品面世,改革开放来了
时间的车轮碾过11月,滚入12月。
21世纪网络上有一句红话,叫做‘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
类似这句话有个情况,很多人不能同时身处于历史中和拥有对历史事件的认知。
放在这个12月上,几乎只有部分高层领导和真正有远见卓识的高级知识分子才知道,这个月发生的事情对新中国来说多么重要。
15日,中美两国签署了《中美建交公报》。
次日,公报发表,美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
同时双方约定,1979年1月1日《中美建交公报》正式生效,中美正式建交!
18日,全会召开,此次全会为中国带来伟大的历史性转折。
24日的《人民日报》发布了本届全体会议公告,头版头条,大篇幅报道。
钱进自掏腰包买了一摞报纸分给科室的员工和劳动突击队队员。
结果几乎没人从这份报纸上看出什么重要信息。
其实24日的报纸已经点明了一切。
会议高度评价了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重新确立“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
然后!
会议作出了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和实行改革开放的决策!
不同于恢复高考,改革开放在社会上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没有人敲锣打鼓,没有地方鞭炮齐鸣。
泰山路上几乎没人去仔细研读这份报纸,只有钱进给全体队员放了假,他告诉队员们好好看今天的日报,从中寻找亮点。
人民服装厂是例外,她们没有放假。
并且今天很重要,经过大半个月的琢磨,双排扣风衣已经被张红梅等老师傅研究透彻了。
恰好在24号这天,张红梅决定指导一大队的女工们开始学习缝纫双排扣风衣。
对于劳动突击队的女队员们,这是今天的头等大事。
培训工作一早开始,张红梅特意把钱进叫过去见证这个属于服装厂的历史一刻。
风衣主料用的是深蓝色涤斜纹布,这种布匹厚实、细密,能遮风挡雨,用来缝纫风衣相当不错。
老师傅在墙壁上挂了一块样布,她的手指划过布边,掷地有声的进行讲解:
“铺布裁剪,讲究顺纱向。布匹铺在裁床上,纹理方向必须一致,不能歪斜。”
“各位同志,我的各位小同志,你们铺布的时候得瞪大眼睛避开布疵,裁片边缘还得打上刀口标记,不然几十片布,流水线上的同事们怎么知道哪片拼哪片?”
“裁坏了、拼坏了,一块料子就废了!”
风衣生产得采用流水线模式,但整体流程都得学习,这样工作的时候才能做到胸有成竹、心中有布局。
服装厂还没有那么多的裁床,也不需要一人一张裁床。
于是十几张裁床前,每一张都围了三四个女工。
她们根据张红梅的指导、学着金春的样子,小心翼翼铺放布匹,那紧张感几乎扑面而来。
“缝制才是大头。”张红梅坐回椅子,语气带着一种工艺传承者的庄重,“这个咱们都清楚,记住了,工序一环扣一环,乱不得。”
“先得‘粘衬定型’,咱们现在已经有高温熨斗了,这是宝贝。”老师傅做了个熨烫的手势。
“领口、门襟、袋口这些关键位置,敷上裁好的有纺衬,高温熨斗压上去,滋啦一声,温度、压力、时间,都得拿捏死。”
研究风衣二十多天,张红梅等人自然不是只看不干。
现在辅料已经加工出许多半成品,就像领口、袋口这些部件就已经裁剪好了,只等着使用。
风衣主体先行裁剪,然后便是配件的加装。
女工们手忙脚乱的开始排队使用高温熨斗。
出于对布料的珍惜,她们务求一次成功。
张红梅这次不光看,还在旁边指导,就这样一件件风衣轮廓便成型了。
她很满意,竖起手指继续指导:“肩章得上0.1公分宽的明线,针脚要匀得像尺子量过——这个很重要,咱们不能砸了汉唐服饰的招牌。”
“袖袢通常是三层料子迭合,这样你们记住了,必须要缝三道加固线,针距密度得有保证,不能少于每三公分十二针;最难的是斜插袋……”
她亲自拿起一件风衣半成品展示:
“好好看、仔细看,袋口角度、袋布大小、缝合位置,差一点就歪斜不服帖,这是最容易出错的坎儿,得反复校准,老师傅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钱进抱着双臂在门口看。
今天有雪,窗外风声很大,卷着雪粒扑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炉火熊熊燃烧。
厂房里温度颇高,加上女工们有些紧张,不少人额头带汗。
“主体缝合是骨架。”张红梅大声指导,“前后衣片拼合上袖子,关键是袖笼这里……”
她指着图纸上肩部与袖子的连接处,又拿起袖子在风衣主体上比划:
“大袖片和小袖片接合的地方,对位刀口必须严丝合缝。”
“都注意了,这里很容易出毛病,缝歪了、吃势没留好,胳膊抬不起来,或者腋下鼓个包,那要么影响穿着要么影响美观。”
到了这里金春也提醒了一句:“都好好学,这里是关键。”
“为了调试这个袖笼弧线,张总师这些日子很辛苦,她是拆了改、改了拆,一天折腾个十五六回是常事!”
后面是上门襟拉链和钉双排扣。
这个工作算是最简单的了,只要位置精准就行。
其中窍门在于双排扣因为受力大,背后的固定还得特别加强。
一大队的女工们飞针走线,拉链和扣子开始出现在衣服上。
张红梅有了喘息机会,赶紧端起桌上那个印着红星的搪瓷缸喝水。
钱进打下手,给她加上了一包润喉茶。
张红梅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继续进行演示:
“最后是‘里布装配’。里布的侧缝要留足两公分的缝份,袖山要留出两公分的吃势,这样套上去才平顺,不揪着。”
“把里布和面布反着套在一起缝合,再整个翻过来……这一步,手要稳,心要细,里子面子都得服服帖帖,不能拧着劲儿。”
钱进看的点头。
女工们学习态度很好,一个个戴着顶针,在缝纫机前全神贯注操作。
机针哒哒作响,线迹如蚁行般细密。
张红梅像监考老师一样围绕着女工们转悠,谁哪里有问题她一眼能看出来,必须立马拆线重新缝制。
她已经吃透了这件风衣。
风衣在她心中已不再是一件简单的衣物,而是一个由无数精密齿轮咬合运转的复杂机器。
她有条不紊的教导女工们按顺序缝制,一件件风衣越来越像样子了。
但这样还不行。
风衣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它的造型,这样整烫定型是门面。
驳领要烫出锋利的折线,肩部要圆润饱满,全靠蒸汽熨斗的功夫。
温度得根据面料随时调,羊毛高了会烫焦,化纤低了又定不住型。
还得小心‘极光’——熨斗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布料反光发亮,那就成了次品。
钱进跟着学习,好歹把流程走完了。
女工们欢欣鼓舞,她们擦掉额头汗水,纷纷拿起自己面前的蓝色风衣兴奋的看。
王丽娟对钱进招手:“钱总队,快来穿上试试,你看看我这风衣做的怎么样?”
这是男士风衣。
现场只有钱进一个男人,自然就当仁不让成了模特。
这也是张红梅把他叫来的主要原因。
钱进身材高挑、肌肉结实发达,正是穿风衣的衣服架子。
王丽娟伺候他穿上风衣。
勾肩搭背围观的女工们纷纷发出‘呵’的赞叹声。
厂房里有试衣镜。
钱进上去看了看。
很帅。
比杜丘还帅!
张红梅看到这一幕,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欣赏的看着钱进,下意识的点头、下意识的红了眼眶。
功夫不负有心人。
服装厂终于出产了王牌产品!
在她眼里喇叭裤不是能担起一个服装厂牌面的商品,这裤子很好生产,甚至有些心灵手巧的姑娘都能自己改造。
可双排扣风衣不一样。
这肯定不是一般小作坊能生产的衣服。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终于算是在同行行业里站住了!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猛烈了,呼啸着撞击着厂房的铁皮屋顶,发出沉闷的轰鸣。
炉子里的煤球“啪”地轻响一声,裂开一道缝,火光随之更加炽烈。
钱进跟玩换装游戏一样,一次次的试穿风衣。
有大有小,型号不一。
他穿上主要是看看大概情况,看看有没有需要回炉改造的地方,倒是不需要多么合身。
要看看合身情况下风衣的情况,有人来试穿。
当天风衣出产,劳动突击队的男队成员闻声而来……
他们可是看过《追捕》电影的,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杜丘梦。
杜丘的蛤蟆镜早就有了。
如今杜丘的喇叭裤已经有了,又出现了杜丘的风衣。
队员们抢先内购。
风衣定价是五十元。
这不是钱进和服装厂自己内部定价,是他们给出建议价,然后交由物价局核定出厂价,最终订了这么个高价。
然后还是被抢购了!
队员们现在可不差钱。
即使差钱的,面对杜丘风衣也忍不住,哪怕借钱都得买一件!
海滨市的12月和1月是很冷的,到目前雪都已经下了好几场了。
现在该穿袄裤了,早上晚上上下班的自行车大军则裹上了绿色军大衣。
在这个正变得臃肿的世界里,蓝风衣和喇叭裤的出现就成了一条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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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流动食堂的青年骚包们清一色的此等装扮,白天脸上再扣上一个蛤蟆镜。
他们走到哪里都感觉自己是最靓的崽。
当然他们这样的打扮确实是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青年男女们看到这一身惊呼‘杜丘装’。
中年人对风衣很感兴趣。
老头老太太们看到这个打扮则捶着自己的老寒腿、老风湿腿笑话自己的接班人来了。
不管怎么说。
蓝风衣的出现配合还在上映的《追捕》,一下子获取了相当大的关注度。
其实人民流动食堂的队员们不太冷。
冬天烧烤停下,是鲜汤煮和麻辣烫的天下,而这两样全靠火炉撑着生意。
他们围着火炉做买卖,顾客多了忙起来不冷,顾客少了烤着火也不冷。
如此一来他们更加张扬。
如此一来广告很成功的做出去了。
不知不觉间,泰山路人民服装厂门口又开始聚集了一群青年……
此时市供销总社会议室里也聚集了一群人。
从中央到公社,每一层供销社都要召开领导干部的改革开放工作动员会!
海滨市供销总社二楼最大的会议室,热水在贴着墙壁的铸铁暖水管和暖气片里转动,可寒意还是透过刷了半截绿漆的窗户缝隙渗进来。
今天天气不好,阴沉,于是会议室里开了灯。
好几条日光灯管发出炽烈的白光,照亮了一圈围着长条形深栗色会议桌的面孔。
桌子有些年头了,漆面划痕累累,边缘露着暗木色,被人手无数次的抚摸拍打磨得包浆。
主席位后面墙上,紧挨着悬挂着大幅领袖像和一帧“为人民服务”的手书标语。
空气浑浊,几十杆烟枪吞吐出的灰白色烟雾扭结盘旋,悬滞不去。
钱进默默的往四周看。
娘希匹!
全是老烟枪,只有自己和保卫科长周基清两个人不抽烟!
这发现让他很诧异。
周基清竟然不抽烟?!
浓烈的烟叶味儿混合着茶杯飘荡出来的白蒙蒙水汽,一起往人鼻子里、嗓子眼里钻。
周基清忍不住低咳,不满的说:“少抽点烟,知道的人知道咱在开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在里面烧炭呢。”
副社长姜茂撇嘴:“老周你可行了吧,平日里你是咱单位第一号烟枪。”
“你知不知道咱单位同志都怎么找你?看看哪里有烟囱!你抽烟是一根接一根的抽,跟烟囱冒烟似的,现在犯气管炎了、咳嗽了,你又开始让我们少抽烟了?”
“你不能只在你不抽烟的时候,让别人少抽烟!”
周基清无辜的说:“领导你怎么能污蔑人呢?我在家里硬挺的很哩,啥时候犯过气管炎?”
“我这次是感冒了——噢,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我这是病毒感染!”
他还向左右炫耀:“你们知道什么是病毒感染吗?病毒感染不用吃药,医生说我身体壮、抵抗力好,一个礼拜自己就好了。”
钱进豁然色变。
娘希匹!
你是病毒感染?
他惊恐的看向封锁的门窗,再看向不停咳嗽的周基清,赶紧自己也点了一根烟。
烟雾多多少少能够消毒杀菌。
他可不想被感染!
门打开,韦斌端着茶杯带秘书进来。
扩大的全体领导干部会议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所有人掐灭烟头,打开笔记本开始认真起来。
大桌的主席位上有三位:社长韦斌,副社长易学兵,副社长姜茂。
韦斌坐在正中,身上是洗得发白、四个兜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严严实实。
他今天特意收拾了形象,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时不时看向角落位置。
单位宣传科的摄像师在那里架起了一台照相机。
用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端起面前的厚白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
满屋的嗡嘤细语霎时静了下来,只听见纸张翻动、茶杯盖轻碰的脆响,以及室外寒风拍打玻璃窗的呜咽声。
易学兵站起来说道:“韦社,同志们到齐了,现在可以开会了。”
韦斌放下茶杯点点头,沉稳有力的开口:
“各位同志,今天把大家叫齐了就一件事,传达、学习、领会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
他说这话时,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每一张脸。
“这是一次划时代的会议!是决定我们国家走向的大会……”
屋子里落针可闻。
许多人下意识地挺直了微驼的腰背,手指握紧了膝盖或面前的笔记本边缘。
钱进更是表情严肃的连连点头。
这可不是装腔作势。
他知道韦斌对这次大会的意义说的一点没错。
“……好,下面由姜茂同志宣读文件。”韦斌盖上笔记本冲副社长姜茂点点头。
姜茂开始读文件。
他嗓子有点嘶哑,音调却拔得高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讲感:
“……果断结束‘以阶级斗争为纲’,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为保障人民社会主义事业的稳定有序进行,缩小城乡发展差距,未来重点发展方向将转向发展乡镇公社集体企业和城市街道小集体企业!”
钱进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这可是大政策,而且跟自己手下的劳动突击队各企业息息相关。
有了这个大旗。
泰山路的几个小集体企业要起飞了!
会议文件和中央总社下发的会议精神传达文件宣读完毕,韦斌放下茶杯又开始讲话:
“各位同志,文件宣读结束了,咱们开始做个内部讨论,开始进行工作具体安排。”
“首先说一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咱供销社的职责更重要了,任务更艰巨了。”
“咱们过去就是按计划收点粮食生油,把肥皂火柴分配给市民。”
“以后呢?要支持小集体企业、农村集体企业的经济工作,因为这将关乎城乡知青的工作安排事宜!”
“他们要办小工厂、小单位,要养鸡养鸭种果树开代销店,咱供销社就是支点!”
“咱的农资门市部,肥料农药农机具,得想办法满足他们!”
“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咱的收购站,不能还坐在那里等国家调拨,要去收,要替他们小集体企业的生产产品跑销路,咱们也得变……”
众人疯狂记笔记,纷纷点头。
韦斌的目光扫视众人:“同志们说说感想,都有什么想法呢?”
周基清“呼”地站了起来。
他忍着咳嗽用洪亮的嗓门说道:“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要说几句我的感想。”
“俗话说不破不立,这是大破大立!思想,行动,都要跟上这个‘重点转移’……”
咳嗽忍不住了,他开始一边咳嗽一边畅谈:
要执行中央传达的精神。
要带领保卫科同志这个那个。
要在新的时代发扬这个精神那个风格……
韦斌听的一个劲皱眉:“行了行了,老周,你咳嗽成这样先坐下吧。”
他对周基清下压双手同时看向钱进:“钱主任,说说你的看法。”
钱进暗道保卫科的工作让我说看法?这算什么事?
不过领导点名了他肯定得好好表现。
于是他就努力组织语言,说道:“周科长发言很好,我简单的补充两句。”
“在我看来,新的经济时代,保卫科的职责也要转变。过去是防家贼,防小偷小摸。”
“以后,保卫的重点应该是保障改革平稳进行!供销点、运输线、仓库,这些都是经济建设的命脉,要确保不能乱,要为新局面保驾护航……”
周基清愣住了。
还能这么发言?!
对啊!
自己就该说这个啊!
易学兵等领导看向钱进的目光有些不一样。
这小子的脑瓜子比单位里那帮大老粗厉害多了,简简单单的发言就能看出差距来。
韦斌却笑了起来:“我是让你谈谈新的经济时代,我们的工作怎么展开,你的工作怎么展开!”
“你看,咱们的门店货架上,不能老是大缸酱油粗布褂子了,对吧?”
“人民生活要改善,需求会越来越多样,光靠家里那点针头线脑、锅碗瓢盆的‘自力更生’,不够了,得放眼世界!”
“而咱们这个单位要放眼全世界,是不是你们外商办要承担起一些作用呢?”
钱进恍然大悟。
自己理解岔了!
不过这事简单,他也是考虑过的。
他立马说道:“领导说的切中要害,那我发表一下浅见。”
“中央总社说工作重点转向经济建设,开闸放水,这水要从哪儿引来?”
“大门要开,外贸要搞,技术要引进,物资要进口!”
“我们是供销系统,但中央领导今天传达的精神里,也包含着对整个经济体系改革的布局。”
“我们海滨市有港口,外商办不能还只盯着每年那几个传统出口创汇额度的小任务。”
“思想解放,胆子要大!眼睛要向外看,路子要试着闯!”
“除了想法把咱们的传统优势产品卖出去,更重要的是,要学会把外面好的、对老百姓生活有用、对生产建设有利的东西引进来!”
韦斌满意的点头,易学兵适时鼓掌,其他人纷纷鼓掌。
最后韦斌拍了拍桌子:“钱进主任的话讲的很好,就这样。”
“我们要把自己的产品卖出去,也要把国外的产品买进来。”
“这就是外商办的任务之一,改革开放之后,外商办就要发挥它的对外沟通贸易领头羊任务,其他相关科室要紧密配合它开展工作。”
此话一出,不少人心里波动。
钱进心里波动的最厉害。
这话的意思是……
奠定外商办在改革开放大潮中的主力船舶的意思?
那他的任务确实加重了!
(本章完)
第242章 进口商品引进试点小组成立,新时代
第242章 进口商品引进试点小组成立,新时代降临
后面易学兵、封长帆、崔虎等几位核心干部挨个进行了发言。
韦斌最后用沉稳的腔调缓慢的说:
“中央的指示精神,省社、中央总社的文件要义,我想同志们已经初步领会。”
他微微侧身,看向身旁的姜茂,“下面,请姜茂同志,为大家宣读中央总社对各省市供销总社的具体工作部署和要求。”
姜茂挺直腰板,拿起桌上的一份铅印红头文件,再次拔高了嗓门。
那文件上的措辞依旧严谨、官方、充满指令性:
“……各级供销合作社要立即行动起来,把思想认识统一到党的全会精神上来……”
要彻底解放思想,破除陈旧观念束缚……
要切实推动经济体制改革在供销系统内部的落实……
要勇于探索商品流通领域的新方法、新路径……
要加强自身建设,提高服务能力和经济效益……”
这些指令性的要求,在经历了之前那场思想热浪的铺垫后,听在众人耳中不再空洞。
市场结构要变了,经济运转模式也要改变了。
他们供销系统作为经济排头兵,必须得有足够高的觉悟去领悟上级单位的指示,完成上级单位的工作安排。
钱进以为会议到此结束,已经准备合上笔记本了。
结果韦斌清了清嗓子,目光掠过他后再次沉稳开口:
“贯彻精神,关键是落实。根据三中全会精神和中央总社的最新指示,结合我市供销工作实际,经上级单位研究决定,”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清晰有力,“设立‘进口商品引进试点小组’。”
“由外商办牵头,钱进同志负责,外调、计统、财会、仓储相关部门全力配合。”
“有没有问题?”
相关科室和部门的负责人立马起身:“没有问题。”
韦斌指了指钱进:“进口商品引进试点小组的工作目标我现在要点一下,你记清楚了。”
钱进打开笔记继续笔走龙蛇。
他的责任重了起来。
现在他笔下记录的不是文字,是一份战斗纲要:
“摸清国际大宗农副产品、日用品市场情况,筛选优质适销商品,尝试打通引进渠道,尽快让真正物美价廉的进口商品走入我市市场。”
“要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生活需要,也要为国家探索创汇新路径积累经验!”
毫不夸张的说,会议室的所有目光最后全聚焦在了钱进身上。
钱进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从脚底蹿上头顶,胸中浊气为之一清。
肩头沉甸甸地压下了一副从未有过的担子,却又被一股巨大的兴奋和干劲儿所填满。
他不等那束束目光的灼热退去,甚至不等韦斌话音完全落下,就挺直上身,毫不迟疑:
“保证完成任务!”
六个字,斩钉截铁的在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撞出回音。
他很清楚这是责任,更是罕见的机遇。
只要小组工作做的好,他的升职脚步就不会停!
散会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钱进的脚步快得像带了风。
他疾步穿过铺着暗红色老旧漆布的长长走廊,冷风顺着走廊尽头未关严实的木窗缝钻进来,吹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竟有种难言的清爽。
散会的时候韦斌给了他一份“试点小组工作权限及联系名单”的油印材料。
轻飘飘的纸却是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
是尚方宝剑!
是他行走各部门、调兵遣将的虎符官印!
来到偏楼,外商办上下人员步履匆匆。
很多工作已经展开了。
早就开始有各类商品试引入供销单位里了,尤其是友谊商店里的商品,更是进行了大量的更迭换代。
此时两位副主任程侠和孙健正在紧锣密鼓的安排各项工作:
“老李,把历年咱市里跟港澳台那几个主要中间商、还有东南亚那些橡胶、锡块商人的往来函电找出来,越全越好……”
“哎小赵小赵,你带着材料去干嘛?噢,去档案室复印啊?正好,那你档案室把国际农副产品价格年鉴,尤其是这两年东南亚转口行市那几本,都借过来……”
“李香,你现在就去总机那边问问,上个礼拜就说要给我们办公室开通一条对外的专线电话,怎么一直没有动静呢?”
李香归拢头发步履匆匆。
孙健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喊道:“跟他们强调一下,咱们是外商业务急需!快去!”
“哟,钱主任你开会回来了?有什么精神要传递吗?”
钱进摆摆手:“忙你们的,还是这个月大会的事,赶紧忙吧,接下来咱们可有的忙了。”
此时外商办已经很忙了。
像一架被拧紧发条的机器。
纸页翻飞的哗哗声,翻箱倒柜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在办公室内外汇成一股紧张而充满生机的气流。
这点跟其他科室形成了鲜明对比。
市场经济体制太过于僵化,供销系统本来就应该是个充满活力和生机的地方。
结果每年就那些事,接触的都是固定品样的商品,导致各个部门工作起来都麻木了。
现在。
活力来了!
钱进回到办公室不多会,后勤部门送来一张大办公桌。
这桌子太大了,甚至都搬不进楼梯也搬不进办公室的门,于是后勤办就给先拆再装。
与办公桌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批文件。
钱进问带队的主管:“怎么给送了这么一件东西过来?”
主管嘿嘿笑:“是韦总的安排。”
打开文件,里面是崭新的地图。
最小单位是全省,然后还有中国地图、东亚地图、东南亚地图、亚洲地图乃至世界地图等等。
这些地图跟新华书店里的商品可不一样,每一件的左上角都标注了两个字:
机密。
这些地图上有与外贸工作息息相关的各个单位分布位置和联系方式。
只见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上,做满了密密麻麻的港口标记,他的目光从广州、厦门、福州,一路追寻到那个汇聚四方货物的璀璨小点——港岛。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特意招呼手下人过来看地图:“来,同志们,都认识一下这个地方。”
他用铅笔尖用力戳在港岛的位置上:“这是咱们国家最重要的转口港!是进口商品探路的桥头堡!”
“所以各位同志,1978年马上就要过去了,我们将迎来1979年,在新的一年里我对你们的语言工作有新的安排。”
“学习粤语!”
所有人都呆住了。
又、又要学习啊!
外商办到底是工作部门还是学校?
程侠当场哀叹一声:“钱主任啊,我们现在实在太忙了。”
钱进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很忙,所以给你们争取了这个福利。”
“福利?”正在看地图的孙健抬起头。
经过近一个季度的相处,他有些摸清钱进脾气了。
钱进不会夸大其词也不会糊弄他们,但凡他说是有福利,那肯定是有好东西:
“钱主任您可别给我们卖关子了,咱学粤语是有啥福利呢?”
钱进压低声音问道:“港岛的电影知道吧?武侠片、爱情片、枪战片,甚至恐怖片。”
孙健等青年对视一眼,疯狂点头:“成龙,我知道大鼻子成龙,他今年拍了《醉拳》,《大众电影》说他最能打了……”
“瞎说,李小龙才能打,我家里有一本杂志,它上面应该就是粤语,专门说李小龙的……”
“《小城故事》,主任,咱们能够看到《小城故事》吗?”
“那是宝岛电影,人家不说粤语的,人家说的是闽南话!”
钱进听到这些话后点点头,很欣慰。
还有人知道粤语和闽南话的区别,这个年代可是相当的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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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自己手下确实有人才。
他表扬了几句,然后说道:“我会向上级单位争取一个机会,学习粤语的机会。”
“怎么学呢?看着电影学呀!”
青年们闻言,顿时欢欣鼓舞:“这能行吗?”
钱进说道:“放心,肯定行。”
“为了提高学习效率,不光要看港澳台电影,还要看欧美日韩电影,听粤语歌、闽南语歌和外语歌。”
这下子大家高兴坏了,都顾不上吃饭了,纷纷挥拳大喊‘万岁’。
孙健最机灵,他喊‘钱主任万岁’,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企图还在后面加上一句‘外商办万岁’。
钱进撇嘴:“别瞎说,是人民万岁!”
接下来的日子,外商办一头扎进了风起云涌的全球商品信息海洋。
钱进这边最忙活,他书房里的灯光经常彻夜长明。
外商办这种单位是能迅速看到业务能力差距的。
他作为主任,必须得起表率作用。
他就是标杆。
这样大家都是学生,他是最刻苦的学生,然后到了工作上大家都是狩猎外贸商品的猎人,这样他又得是最精明的猎人。
他必须得日以继夜地学习,翻资料、找文件、查报价。
相比其他科室死气沉沉的工作氛围,他还更喜欢外商办。
所有人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不再是空洞的报表。
而是从各国领事馆商务处艰难收集来的贸易简报、港澳台华商总会印发的部分会员名录、甚至托人从南洋华侨亲友处辗转带回的当地商情剪报。
无数张印满各色农产品、土特产、工业半成品名称和价格的电传打印纸被摊开、标注、比较。
然后他的忙碌还不只是在外商办,劳动突击队这边的小集体企业也干的风起云涌。
月底他休了一天假,专门忙活人民服装厂的工作。
厂房那边不方便办公,但筒子楼的204和205都给收拾出来了,如今成了劳动突击队的办公室。
今天天气很冷,小雪飘零。
1978年年底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从关不紧的窗缝里硬生生挤进来,呜咽着在屋里打转。
墙角那只铁皮炉子烧得通红,炉膛里煤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深入骨髓的潮冷。
钱进搓搓手,只能抱着茶杯先给双手取暖。
他琢磨着以后要不然在脚下放个电暖脚器,不过这东西对电路功率要求很高,不知道这老筒子楼能不能承担的住。
椅子冰凉,屁股坐上去后就忍不住的提肛缩卵,军大衣的领子竖着,也挡不住寒气往脖子里钻。
然后他这边坐下没多会。
办公室虚掩着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是个叫庞工兵的老队员,他做事缜密、心思细致,被钱进选出来当了突击队总办公室秘书。
庞工兵探头进来,神情有些古怪:“钱总队,那个、那个咱们厂房那边送过来消息,说是门外有点人,但好像不是来买裤子、买风衣的……”
“嗯?”钱进没抬头,“没看忙着呢?”
他正在研究新政策,从中寻找可以让小集体企业放手大干的蛛丝马迹,所以此时需要聚精会神。
“钱总队我知道您这边很忙,但张总师希望你能过去看一看。”庞工兵的声音更低,有点犹豫,“是几个、呃,不是一般的顾客,是别的单位的书记主任啥的……”
钱进猛地抬起头,铅笔停在报纸上。
“嗯?”
这次他的声音就带着点疑惑了。
厂房没有扯上电话线,什么事还需要找人跑腿说,很不方便。
于是他就叹了口气:“还是得有电话才行,庞总秘,你亲自跑一趟。”
“开年咱单位两件事,头等大事。”
他伸出两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搓了搓又哈了口气上:“突击队办公室,还有服装厂新车间,各装一部电话!”
庞工兵一听有工作安排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开始写字,听完后他愕然抬头:
“装……装电话?”
他下意识地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钱总队,这玩意儿,恐怕不是咱小集体企业能想的吧?”
钱进没接话,只是把身子往椅子背上靠了靠。
他下巴朝庞工兵抬了抬,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怎么了?咱小集体企业不是劳动人民的集体?他们国企能置办电话机,咱们就办不了?”
“你让你办你就给我办,如果有困难解决不了就把困难说出来,明年咱不光要置办电话机,还要置办小轿车呢!”
庞工兵听傻了。
他很想问一句,老大你是被冻迷糊了吗?这天也没那么冷吧?
庞工兵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裤腿边上无意识地搓了搓:
“钱总队,你要是允许我提出困难,那我不客气了,这事儿我还真打听来着,可要办的话难,难比登天!”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老办事员特有的、对规则壁垒的敬畏和无奈:
“头一道关,资格!邮电局那门槛,高着呢!”
他伸出食指,像在列举一项项冰冷的铁律,“装电话,得凭‘单位介绍信’,还得是红头、盖着鲜红大印的那种!”
“咱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算哪级单位?街道办下属的临时机构!人家邮电局认不认这张脸?就算勉强认了,介绍信上写啥?写‘方便联系内部工作’?这理由,在人家那儿,跟没说一样!”
他顿了顿,看着钱进依旧沉静的脸,继续说道:“按规矩,私人……哦不,单位申请,得证明有‘特殊职业需求’。”
“啥叫特殊?医生半夜出急诊,记者抢发新闻稿!咱服装厂踩缝纫机、突击队拉板车运废料、人民流动食堂去卖麻辣烫卖烧烤,这可不算特殊。”
“我打听过的,钱总队,好些大城市,像首都那头,没个‘局级’干部的牌子,连递申请的资格都没有!”
“咱们海滨市是小地方,就算松点,这‘劳动突击队’的牌子,够不够分量敲开邮电局的门?我不敢说,但我看悬,悬得很!”
也不知道是天气让他感到冷还是说话的内容让他感到冷,他到炉子边坐下烤着火说话:
“第二关,钱!钱总队,那是真金白银,能压死人的大山!”
他伸出三根手指,微微颤抖着:“初装费!我托人问了邮电局的老关系,现在行情,一部电话,光这个‘初装费’,就得这个数——”
他用力晃了晃那三根手指,“三千块,只多不少!三千块啊钱总队,您要装两部,那就是六千块打底!”
“咱们突击队账上是有钱,我听说了,服装厂那边日进斗金,可那都是集体的钱,大资金的使用需要区里审批,我琢磨着区里是批不过去的……”
看着他摇头的样子。
钱进更摇头。
他还真不知道,这年头办电话这么费劲。
要知道他们科室刚成立那阵,供销总社一个电话打过去,邮电局就屁颠颠的过来给他们办公室内安装了电话。
不管大小办公室,乃至会议室,全配有电话机。
然后他在筒子楼里住的时候没有电话安装需求也没准备安装,但住到复式楼的时候,一进去里面就有一台电话机了。
却没想到现在电话是如此奢侈的物件。
看到他不说话,庞工兵也不开口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他。
钱进问道:“没事了?就这些困难?”
庞工兵一愣,仿佛被他的话给噎住了。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这还不算完!还是钱的事,材料费、施工费,另算!”
“拉线、立杆、穿墙打洞,哪一样不要钱?邮电局的工人师傅来了,烟茶招待能省,工钱能省吗?”
“七七八八加起来,一部电话没四千块下不来!两部,就是小一万!小一万啊!”
庞工兵掰着手指给他合计,最后又开始摇头,“咱泰山路多少户人家,一家子不吃不喝攒上三年,也未必能攒出这个数!”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飞雪拍打在窗户上。
玻璃上出现了一层薄冰。
(本章完)
第243章 风衣遭热抢,瞌睡来枕头
第243章 风衣遭热抢,瞌睡来枕头
钱进说道:“钱不是事,咱的小集体企业赚这么多钱呢,集体需要一部电话机还不能安装?”
“就给205安装一部,给厂区那边安装一部,这是工作必须。”
“申请报告我来负责,你就管着监督安装调用就行了。”
“还没那么简单呢,领导,过了资格审核,递了申请,交了这要命的初装费,然后呢?”庞工兵赶紧继续倒苦水。
“然后还得等!排大队的等,据我所知啊那邮电局的申请簿子,能排出去几里地,为啥?线,线路资源金贵着呢!就那么几根铜线,多少双眼睛盯着?”
“涉外宾馆、大机关、国营大厂……这些才是亲儿子!人家优先供应!轮到咱们这种街道小厂、临时机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猴年马月吧!我听说,省城那边去年批的条子,现在还在排队呢,少说还得等上一年半载!”
“咱们这儿……谁知道?”
他摊开手,最后抛出一个更令人沮丧的技术现实:
“还有,就算、就算真给咱装上了,钱总队,那电话,也不是您想的那样好使。”
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自嘲的表情:
“咱们这片区,我门儿清,用的还是老掉牙的‘载波电话’!啥意思?就是一根线上,挂着好几户人家!”
“邮电局机房那边一接,好家伙,您这边拿起话筒,指不定串进来谁家的声儿!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的媳妇骂婆婆……”
“听得真真儿的!想清净说个事?难!保不齐您正跟王厂长谈布料价格呢,话筒里突然冒出你们领导楼里赵大爷催他儿子回家吃饭的吼声!”
“这能行吗?更别提有些更偏的地界,还得靠老式‘人工交换机’,得先摇通总机,捏着嗓子跟话务员姑娘说:‘劳驾,请接xxx号……’”
“人家姑娘心情好、手头闲,才给您插塞子转过去!这效率……”
钱进摆手:“这不对,我住的领导楼里有电话机,根本用不着这样,直接拨号就行了。”
庞工兵哑然失笑:“肯定不一样,钱总队,您那是供销系统的专线啊。”
“一个是市政府专线,一个是供销社专线,这两大专线绝对方便,可咱单位能通过供销系统申请下电话机来?”
他摇摇头:“不能吧,这个是需要你们社长亲批的,他怎么给咱突击队批这个?”
“另外我觉得都不能让他了解你跟咱突击队的具体关系,否则我怕他对你这边有意见……”
这话倒是在理。
钱进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庞工兵下意识看向他。
发现他脸上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凝重或沮丧,反而有一种近乎磐石般的沉静。
这让他对钱进更加佩服。
对方比自己年轻,却比自己强大太多!
“资格?”钱进最终开口,“咱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牌子不够硬,那就换个够硬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庞工兵:
“区里的主要领导月初来视察服装厂的生产工作,他们怎么说的?‘泰山路模式是解决就业、发展小集体的新路子,要支持!’这话,是不是还在你会议记录本上记着?”
庞工兵讪笑:“人家那就是来走个过场,想拿这个扯虎皮做大旗……”
“你别管这个那个的,”钱进打断他的话,指了指他膝盖上那本小笔记本。
“拿着这个记录,去找魏主任,由她出面,以街道党委和居委会办事处的名义,给区政府打报告!”
“说明我们突击队和服装厂在解决返城知青就业、发展街道经济中的‘特殊贡献’和‘紧迫通讯需求’!”
“请区里领导批示,以区政府的名义,给邮电局出具正式的、加盖大红公章的单位申请介绍信!”
“区政府的面子,够不够‘局级’的分量?够不够‘特殊职业需求’?”
庞工兵愣住了。
他下意识要摇头。
钱进不耐烦了一拍桌子:“哎呀,庞总秘,你知道为啥你能当秘书不能当队长吗?因为你确实做事细致思维缜密,可胆子太小了。”
“什么事情都需要尝试,这事得先试试,区里的关系该用就用,能用当然好,不能用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嘛。”
庞工兵说道:“那咱一切都得靠区里了,你看,钱的审批……”
“审批个屁,”钱进果决的说,“服装厂账上能动用的流动资金先全部拿出来,不够的,以劳动突击队名义,向街道信用社申请‘扶持小集体企业发展’专项短期贷款。”
“要抵押……”庞工兵立马说。
他确实对劳动突击队和小集体企业两方面要接触的关系和各项工作很是熟悉。
钱进说道:“抵押简单,让魏主任去办,把居委会其他的资产做抵押!”
“街道可没少跟着咱的人民流动食堂、流动修理铺和服装厂喝汤,该让它吐一块骨头出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至于排队……”
钱进哈哈一笑:“这个最简单了,线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去看看,邮电局管基建施工的是哪位领导,跟咱泰山路上有没有什么关系。”
“但凡有关系,那就把关系利用起来,该送礼就送礼,该办事就办事。”
“到时候就说咱们突击队和服装厂装电话这事,卡在排队上,火烧眉毛了,领导只要在‘线路资源调度’上,稍微‘灵活’那么一点点,把咱们的申请,从‘猴年马月’挪到‘马月猴年’前面去,这事不就办完了?”
庞工兵听得目瞪口呆,后背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钱进这一套组合拳,从借势区政府、抵押贷款到迂回走人情,每一步都踩在规则的边缘,却又精准地楔入现实缝隙。
野,路子真野!
可这野路子背后透出的,是这青年领导蔑视一切的雄才大略。
庞工兵这一刻深信。
如今改革开放了,钱进肯定能带着劳动突击队这艘破船乘风破浪!
“那、那‘载波电话’串线的问题……”庞工兵下意识地问出最后一个技术难题。
问出来后他尴尬的搓搓手。
这个最不是事了。
果然钱进嗤笑一声,用略带无奈的表情看他:“串就串!怕什么?正好听听街坊四邻的动静!”
“只要不是国家机密,布料价格、生产进度,让人听去又怎样?正好给咱们泰山路服装厂扬扬名!”
“总比像个聋子瞎子,闷头抓瞎强,等以后有钱了,线路升级了,再换好的,现在,先解决‘有没有’,再琢磨‘好不好’!”
他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就这么办,介绍信、贷款申请,你庞大秘书最拿手,明天一早就去跑。”
“联系邮电局领导那条线,也同步进行!两条腿走路,越快越好!”
“过年之前,最多是明年元宵节之前,我要听到办公室和厂房里的电话铃响!”
方案出来了,剩下的就是执行。
庞工兵立马起身说:“好!钱总队,我这就去琢磨材料!”
就在他转身,准备冲向那张堆满文件的破桌子撰写电话安装工作计划书的时候。
“噔噔噔噔……”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水泥台阶就上来了。
脚步声冲着办公室而来。
接着办公室的门已被人推开。
没有硬闯的蛮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钱进皱眉看去。
几个穿着厚重、样式相近的深蓝或藏青色中山装的男人挤在门口,大多五十上下,发顶已有些见白,一个个面色严肃。
这都是谁啊?
庞工兵扫了一眼急忙起身,介绍说:“呀,各位领导怎么来了?”
不等他继续说话,最前面一个梳着整齐三七分头、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主动伸出手:“钱主任,叨扰了,叨扰了!”
他身后几个人也是含笑点头。
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小小的办公室。
钱进与三七分握手,后面其他中年人纷纷伸出手。
庞工兵急忙介绍:“这位是咱区里知青办的吴主任,吴主任您好,您好……”
“这位是华山路街道居委会的马书记吧?马书记上次来我们居委会交流学习经验,我在旁边跟着听了两句,受益匪浅啊……”
“刘科长您也来了?这就是食品厂专管生产工作的刘科长,他是咱们泰山路的女婿呀,刘大姐是咱泰山路的女红旗手……”
钱进脸上努力挤出一点接待领导的客气:“哎呀,吴主任!马书记!刘科长!各位领导,什么风把您几位吹到我们这小厂来了?”
“快请坐,庞总秘,快拿凳子,快倒茶!”
办公室里那几把旧椅子和一张长条木凳立刻被坐满。
不大的空间瞬间显得逼仄压抑。
吴主任全名叫吴友善,他先客气的说打扰了,说他们一行人刚才去了厂区那边,得知钱进在筒子楼里办公,又赶了过来。
钱进恍然。
刚才庞工兵说张红梅那边出现了几个人,原来就是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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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领导跑去干什么?
要参观,可服装厂的生产工作跟他们的岗位不搭边。
要指导工作,他们的档次还不够。
作为市供销总社的后起之秀,钱进根本不把他们放眼里。
他应和吴友善的话题。
作为老干部,吴友善谈话的引子当然很周到。
什么“响应新风尚”、“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什么“泰山厂为人民服务做得好”,云山雾罩地扯了几句。
其他几位点头附和,目光却始终没有真正离开钱进那张疲惫的脸。
“钱主任啊,”吴主任终于进入正题,笑容不减,语气却带上了一分不容置喙的力道,
“我们也都听说啦,贵厂那喇叭裤,样式新颖,质量过硬,价格公道,在青年群众里反响强烈,是件大好事!”
他顿了顿,话锋随之一转,“这个,青年同志们喜欢追赶时髦,除了裤子呢,这配套的装束也很要紧啊!”
“但钱主任确实是一位极有领导力和市场洞察力的领导同志,是不是?”
他问其他人,其他人纷纷点头说是。
吴友善继续说:“钱主任肯定一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然后领导服装厂的同志们生产出了杜丘双排扣风衣,这真是太了不起了,是不是?”
其他人又一个劲的说‘了不起’。
钱进大概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因为吴友善在‘风衣’俩字上是加强了语气的,其他人也在听到风衣俩字后变得精神十足。
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了几秒。
只听到隔壁办公室有人在搬桌子,发出的闷响。
钱进大概猜到他们是为了风衣而来的。
可这也不至于吧?
在场的都是领导干部,为了一件风衣还能亲自登门?还是联合登门?
钱进琢磨一下,决定自己还是要试探试探:“各位领导见过我们生产的风衣了?这次来,是要指导我们风衣的生产工作?”
另一位胖胖的、头发白的街道书记笑着接过了话题:
“钱主任高看我们啦,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老同志,你要我们为人民服务,我们都有些经验,要我们指导专业的服装生产工作?这我们确实没本事。”
“这样,我们开门见山,不来虚的!”
“是这样的,我那小儿子,那是个疯小子,跟他大学同学看一场《追捕》,回来就跟中了邪似的,穿条喇叭裤就蹦跶上了!”
“然后他同学在你们厂里买到了风衣,他看到后也去买,结果连续排了三天队给排感冒了,现在还在家里发着烧呢,你说——哎!”
另一位街道主任也尴尬的说:“我家那小子差不多,他想买风衣却买不到,最后去折腾我,说是再买不到风衣就要上吊啦!”
其他领导纷纷开口。
说起孩子的幼稚之举,个个一脸无奈,可语气中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熟稔。
最后目的一致:“钱主任你看看你这边,生产方面能不能向咱们老朋友倾斜一下?能不能给我们匀一件两件?”
“不拘什么颜色!家里孩子说了,深蓝就行,多少钱都没问题!”
说完,胖胖的马书记还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到桌上。
钱进打开一看,上面是正式的公函纸,盖着街道办红章,内容是请泰山路人民服装厂协助解决马向东同志的新年汇演服装问题。
这一下仿佛拧开了闸门。
“对对对!钱主任!我家小子也是!”
“还有我那新来的小秘书,对象家亲戚……”
“咱们电业局的小李工程师,技术骨干!局里领导也关心青年文化生活……”
你一言我一语,小小的办公室被各种亲戚、小辈、下属甚至是拐了弯的关系网填满了。
每个人都拿出了精心准备的纸条:
有的是盖着单位红章的介绍信,有的是印着单位抬头下面空白处潦草写着“请予解决”字样、由某领导签名的便笺。
内容大同小异,措辞或正式或随意,但指向清晰无误——风衣!
庞工兵端着刚泡好的几杯茶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茶杯里漂着钱进给办公室准备的上好红茶,热气渺渺中香气扑鼻。
他看到钱进桌前那张简陋的木桌子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纸条。
纸条上的红章在办公室昏黄的光线下,像一枚枚盖在心头上的烙印。
这样他知道,钱进现在肯定很为难。
钱进皱起眉头,站起来想说什么又坐下,苦笑两声后连连摇头。
领导们尴尬了。
你丫什么意思?
我们可是组团来的,去你厂里寻思直接提货结果工人们不给货。
工人们不懂事我们找你这个领导,你这领导也不懂事啊?
钱进最后苦恼的揉了揉头发:
“各位领导,支持文化新风尚,满足青年合理需求,我们服装厂责无旁贷啊!”
他声音沙哑并且唉声叹气:
“风衣我们正在紧急生产,可实不相瞒,这衣服只有老师傅才能缝纫生产,现在市场流入的是首批试验品,数量极其有限……”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热切的脸:
“我们现在其实没打算进行风衣销售工作,主要是供市场试穿反馈、听取意见进行修改、保障正式生产工作开始后的产品质量……”
一个“极其有限”,立刻引得众人连连皱眉。
这推脱的语气可太清晰了。
钱进说着说着,似乎也感觉不好意思,便直接伸手狠狠一拍桌子:
“算了,各位领导都已经来了,我再倒苦水那就是拿架子了,不好看也不能办。”
“庞总秘,咱厂里现在有几件风衣存货?还有存货吗?”
庞工兵眨眨眼,尴尬的说:“对不起各位领导,我还真不了解这事呢。”
“要不然这样,我现在就跑一趟厂房,去问问生产情况?”
钱进挥挥手:“去问问吧,赶紧问,不过外面在下雪,你务必要小心。”
他又自言自语的感叹:“唉,要是我们办公室有一台电话机就好了。”
“不,光办公室有电话机没有用,还需要服装厂也得有一台电话机,要是我们能有办理电话机的资格,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到时候各位领导要是需要风衣,直接给我来个电话就行了……”
在场的都是千年狐狸,谁还没有玩过《聊斋》?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电业局的一位科长沉吟说道:“确实,你们单位现在没有电话机,工作开展起来比较困难。”
“嗯,要不然这样,钱主任你想想办法,看看以什么名义向邮电局申请安装电话机,我回单位跟领导申请一下,将我们单位一个安装指标挪到你们这边来……”
钱进立马上去伸手握住他的手:“姚科长,太感谢您了,我代表我们泰山路二百多位劳动突击队队员感谢您。”
“这样,以后您看我们这边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您和您的同事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我们劳动突击队绝不会拉稀摆带……”
纯粹的利益交换!
但这可是拿着单位的利益交换个人所得。
其他人眼红了,却没办法去获取这个利益。
因为电话机这东西安装起来就是很费劲,安装资格更是困难。
电力局跟邮电局多少有些关系,这方面能说上话,其他他的诸如生产主任、街道党官员,根本插不上手。
对钱进来说,能收获一台电话机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并不奢望其他人也能帮上忙。
反正已经有办法去申办电话机了。
如今先拿到一台电话机的配额,再向区里申请那只申请一台就行,比申请两台的难度降低很多。
庞工兵气喘吁吁的顶着一头雪跑回来:“报告领导、各位领导,我们服装厂现在已经完成生产的只有五件风衣……”
“五件不够!”钱进大气的一挥手,“咱们这里六位领导,五件风衣怎么分配呢?”
他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份薄薄的信笺纸,撕下了几页,开始在空白的稿纸上奋笔疾书。
钢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的声响。
最后落款写的是‘钱进亲批’。
他将信笺纸交给庞工兵:“去带着领导们领风衣,一人一件千万选对了。”
然后他又给电力局的姚科长使了个眼色:“姚科长,你看咱们要不然发扬一下风格?先把资格让给这几位领导,您,等一等?”
姚科长满脸含笑:“好的好的,我不着急。”
庞工兵带走五位领导。
钱进低声对姚科长说:“我给您批两件,您看看您需要什么样的尺寸和颜色?我马上安排师傅缝纫,最迟明天,务必给您送过去。”
姚科长大喜:“好、太好了,钱和布票……”
“您看您这话说的。”钱进摁住他塞进兜里的手,“您是给您单位里的技术骨干办事嘛,您是为了支持咱们的工作嘛,我也得支持。”
姚科长给他个眼色。
小子。
我很看好你!
(本章完)
第244章 落实新政策,大哥进工商
第244章 落实新政策,大哥进工商
随着一场场雪落下,海滨市越来越冷,冬色越来越深。
1979年在一场飘飘扬扬的雪里到来。
1月1日,中美两国正式建交。
1月9日,国务院批准在全国恢复和增设169所普通高等学校。
1月11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指出不得把自留地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加以取缔。
1月17日,希贤同志在会见多位民建领导人时指出,要落实原工商业者的政策,钱要用起来,人要用起来,要发挥原工商业者的作用。
这一年每一天都在风起云涌、波澜诡谲。
20日,钱进三位哥姐中的大哥首先带全家回到了海滨市,暂时安置在了工人新村。
这是钱程带着全家紧赶慢赶赶出来的时间。
因为21号就是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20号当天到21号上午,钱程一家子在工人新村休息,21号中午开始,一家五口人就赶到了泰山路的干部楼。
恰好21号是礼拜天。
钱进哪里也不去,在家里舒舒服服过小年。
这年头的冬天真是寒冷,海滨市的雪是一场接一场。
泰山路上的红砖楼顶厚厚的敷上了一层积雪,哪怕今天没下雪,可寒风一吹,风里头到处还是雪沫。
钱进想开窗透风,结果没一会窗台便积聚了一层霜似的薄雪。
楼下有孩童们玩耍的欢呼声。
钱进探头一看,小汤圆正把黄锤搬到爬犁上去。
他认识小丫头一年多的时间。
时间过的很快,他没怎么感觉到时间流逝,但在汤圆身上时间的痕迹很清晰。
小胖丫长高了不少。
她每天活动量大,吃喝不愁营养充分,如今变成大胖丫了。
五岁的小丫头,能把黄锤这条大狗拖着在雪地跑。
魏雄图倚在楼道口笑着看女儿拖狗。
用爬犁拖。
这是钱夕给胖丫的礼物,是陈寿江亲手打造出来的爬犁零件用火车送到了海滨市,又由张爱军组装起来的东北式爬犁。
小汤圆很公平。
同一条路,往东走是她拖着黄锤,往西回来的时候是黄锤拖着她。
当然。
这是一条坡路,往东走是下坡,往西回来时候是上坡……
钱进趴窗户上吆喝小汤圆:“别欺负黄锤。”
黄锤拼命往坡上窜。
听到主人喊自己它就停下来回头看,结果爬犁在重力牵引下往下滑,黄锤毕竟是中华田园犬不是雪橇犬,一时之间没拉住重力引导下的惯性,被拖了下去……
爬犁翻倒。
小胖丫惨叫着栽进了路边积雪里。
黄锤赶紧去狗刨抢救……
钱进哈哈大笑,魏清欢招呼他:“你没事干过来做饭,要不然去接大哥大嫂,趴窗户上干嘛呢?找西门庆呀?”
“我就是西门庆。”钱进过来拍媳妇的翘臀。
今天厨房是主战场。
一口黝黑厚重的大铁锅踞在蜂窝煤炉上,锅盖缝隙“滋滋”冒着乳白的热气,带着一股混杂着肉香和复杂酱料气息的滚烫暖流,霸道地占领了房间里每一寸空气。
钱进问道:“怎么没用煤气灶?这不是还空着个灶眼儿吗?”
两个灶眼儿,一个炖了砂锅,一个空着。
他揭开锅盖看了看。
里面排骨肉在翻腾。
“待会有用呢。”魏清欢随口说。
钱进嘿嘿笑着看她。
媳妇还是那么好看。
女老师系着蓝布围裙,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
雪白的糯米粉团在她手中飞快地揉捏、分剂。
她修长的手指灵巧地一旋,裹进猪油拌着捣碎芝麻和白粒的馅芯,再搓成圆滚滚的小白球,整整齐齐码在刷了薄薄一层素油的大竹屉上。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汤圆。
小年吃汤圆。
一年都团圆。
魏清欢已经忙活半上午了,做了好些炸货。
钱进问干什么,她便指了指这些炸货。
焦黄酥脆的肉丸子、小黄鱼、带鱼、面鱼和萝卜丸子,这些都是是海滨市小年宴席必不可少的点缀。
他把最金黄油亮、形态饱满的丸子码在蓝边瓷盘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一只大盆里,是上午就烀好的五肉,酱红油亮,皮上泛着诱人的光泽,筷子一插,微微颤动。
“清欢,砂锅该起火了?”钱进偏头问,手里捏了根筷子,小心地捅了捅锅里厚厚盖着的那层白菜帮子。
一股更浓郁、更复杂醇厚的香气猛地喷发出来,霸道地盖过了其他所有味道。
这里面是海带吸饱了肉骨汤的咸鲜,是猪蹄和骨头咕嘟出的浓稠胶质,是陈年酸菜点化融合后的独特酸香,还是黄豆——算了,黄豆味被压住了。
“再焖十分钟。”魏清欢看了一眼后摇头,手下飞快地捏着汤圆,“火候不到,味不够厚。”
外面响起汤圆的欢呼声,钱程的声音也响起来:“小汤圆在玩啊?钱途,你带妹妹玩吧。”
很快。
敲门声很克制地响起。
钱进几步跨过去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自然是他大哥钱程两口子。
今天是过节,两口子特意打扮了一下。
不过扎根西北农村的条件不佳,钱程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深蓝劳动布袄,清洗的干干净净,但脸膛已经给被西北风和农活打磨得粗糙黝黑,洗的再干净也没用。
马红霞穿着厚实的紫红袄,手里拎着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柳条篮子,透出油炸面食特有的焦香。
“大哥!大嫂!”钱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热切,一把将人往屋里让,“快进来,冻透了吧?”
他弯腰要去接钱程手里的袋子。
钱程手往回一缩:“别沾手了,埋汰,你待会还得再洗手。”
放下带来的包。
他换鞋坐在了沙发上。
钱进给两口子倒茶。
钱程看着他很感慨:“虽然是小年,可是,咱兄弟总算又能在一起过年了。”
马红霞这次再上门就大方了很多。
她说道:“对对对,以后你年年都能跟咱四兄弟一起过年。”
然后她又对钱进笑:“四兄弟,你是不知道呀,你哥这趟人是回去了,可魂儿早留在海滨市里了,回去以后那叫一个魂不守舍的。”
“尤其到了大半夜,动不动突然坐起来发呆,要么在院子里站着,甚至有时候还在生产队里转悠,可吓人了。”
“我问他去干啥,他不说话,哎呀,你这个大哥——倔强!”
钱进疑惑的看向钱程。
钱程咧嘴笑:“我在屋里坐着是感觉不可思议,突然就能回海滨市了,还在海滨市有个房子。”
“我在院子里那是打量我跟红霞的家,十年,整整十年啊!”
他很是感慨。
两兄弟的寒暄中,魏清欢已放下汤圆起身迎客。
她接过马红霞的篮子,掀开白布一角,里面是堆得尖尖的、金黄油亮的炸油饼。
“这是我们的狗浇尿,你们尝尝能不能吃的惯。”马红霞介绍说。
魏清欢笑了起来:“这叫什么?狗浇尿?这个名字,哈哈……”
马红霞也笑。
因为这个名字确实不上档次。
但这食物的滋味没的说,她递给魏清欢一个,顿时有混合着胡麻油的馥郁奇香扑面而来。
魏清欢正要吃,外头一阵脆生生的脚步声上楼来,夹杂着咯咯的笑语。
汤圆开门,黄锤先钻进来。
它把爪子在门口的鞋垫上使劲蹭了蹭,窜到了自己狗窝里吐舌头。
累!
后头还有钱途和妹妹们。
小丫头钱红手里举着一颗通红的、裹着玻璃纸的水果硬,脸上的高原红因为奔跑后而红晕更甚:
“爸妈,汤圆妹妹给的,哥在后头磨蹭呢。”
魏雄图进门冲钱进点了点头,魏清欢分给他一个狗浇尿,汤圆洗手后立马去老爹手里抢夺。
小小的客厅很快被大人和孩子们的笑语喧哗填满。
魏清欢看向钱进:“差不多了,开饭吧?你们哥仨一边喝酒一边聊。”
魏雄图从房间里拿出来一瓶老白干,钱程摆手,赶紧从包里摸出来一捆四瓶白酒:
“尝尝这个吧?青稞酒,喝过没有?告诉你们,劲头很足!”
魏雄图好奇:“那得尝尝,我听了多少年的青稞酒,还是头一次碰上呢。”
马红霞帮魏清欢上菜。
大冷天,炸货就是冷盘了,其他全是热菜。
炖排骨、砂锅、炖鱼还有一个刚开火的大锅蒸海鲜。
这次跟中秋节那顿饭不一样,主打一个量大热乎,样式相对简单。
可是,味道一点不简单。
揭开砂锅锅盖的刹那,雾气升腾,香气喷薄。
深褐色厚切海带块油亮丰腴,猪蹄和棒骨深陷其中,露出的皮肉透着晶莹的胶质;饱满的鹌鹑蛋、粉糯的莲藕块点缀其间。
酸菜叶子被焖成了半透明,软塌塌地覆在最上层,吸饱了所有精华,呈现一种诱人的酱褐色。
汤面漂浮着点点金黄油脂,红亮的汤水包裹着一切,热气蒸腾,醇香浓厚得让人头晕目眩。
炖鱼用了肉,五肉片肥硕诱人、颤巍巍的飘在四周。
整条的大黄鱼保持着微拱的完美姿态浸了在浓稠红亮的汤汁里,鱼皮因炖煮而微微爆开,露出的鱼肉雪白好看。
两大盘金黄油亮的炸丸子、小鱼干堆得冒尖,焦香四溢。
魏清欢又去下汤圆,孩子们一人一碗汤圆,这种香甜可口的食物算是他们的最爱了。
白胖圆润地在清亮的汤水中沉浮,散发着糯米特有的清甜,但是只要咬开,那透露出来的就是芝麻猪油馅芯那勾魂的浓香。
“开饭喽!”魏清欢解下围裙,擦着手笑着招呼。
众人落座,钱程拿着筷子却眼神发直,手指微微发抖。
他看看桌上前所未见的丰盛,嗅着往年小年里幻想才会出现的浓烈香气,心情很复杂。
餐厅有窗户,他透过窗玻璃上凝结的冰,看到了对面一幢幢的居民楼轮廓,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真……”
“真回家了啊!”
他喃喃着,对于彻底回到海滨市这件事有些恍惚:“这次可就不走了,上次是来走亲戚,那我这次是真回来了,过上日子了……”
马红霞笑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回来吗?怎么回来了又开始瞎叨叨?”
她冲左右几人笑:“四兄弟,你们看看他是不是矫情?”
钱程摇摇头,眼圈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
他用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把脸,把那汹涌的情绪强行压了回去。
结果儿子一句话差点又把他情绪给带崩了:“爸,咱在老家那会儿,小年饭就是一碗拌了猪油咸盐的洋芋蛋,别想了,还是城里好!”
“这才是老家!”钱程认真的教导大儿子,“咱现在是回到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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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红好奇的用筷子捅了捅猪脚:“爸,这就是你说的海带肘子?”
“这是炖猪脚,吃了可暖和了,下次再炖肘子。”钱进给小丫头一块猪蹄。
小丫头咬了一口,抬头笑:“好黏,好香。”
钱程说道:“海带炖猪蹄,海带炖肘子,都一样,都一样啊……”
多少年没吃到这道菜了!
马红霞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转向几个埋头猛吃的孩子:“都慢点吃!别噎着!尝尝这汤圆,小婶子做得多好!”
小丫头舔着嘴角粘着的芝麻馅,满足地咂咂嘴:“妈你也吃一个,汤圆真甜,比草垛里的野莓甜多啦!”
孩子们的话语和满足的表情像一把钝刀子,钱程的心被刺了一下,又酸又暖。
他猛地夹起一大块油亮的五肉,狠狠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用力地咀嚼着,仿佛咀嚼着十年离索的辛酸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甘甜。
酱香、肉香和肥腴的油脂感在口腔爆炸开来,那是一种属于家乡、属于记忆、属于骨血的慰藉。
他端起青稞酒:“老四、魏老师,哥先敬你们一杯。”
“我不跟你们说见外话,可有啥咱得说啥,我得多谢你们两口子收留我们这一大家子!”
钱进一把将杯子放回桌子上:“大哥,你说你还没有喝酒……”
“你大哥是实在话,”马红霞也恳切的说,“四兄弟,我们这次回去说了在城里的经历,知青老朋友们起初以为我们是编故事给他们听哩。”
“一直到我们办完了手续要走了,还有人以为你大哥吹牛。”
“了解你大哥脾气的人知道他从不吹牛,对于我们的经历,他们羡慕坏了,他们羡慕什么?羡慕的就是城里兄弟能收留下乡的兄长呀!”
钱进摆手:“不说这个了,嫂子,我跟我哥要喝酒了。”
钱程不是矫情的人。
他抹了把嘴唇说:“好,大哥不说了,刚才这句就是最后一句了。”
“来,喝酒!”
大人喝酒,小孩胡吃海塞。
吃完了魏清欢去打开电视,四个孩子搂着狗,缩在沙发里聚精会神的看电视。
马红霞偶然间扭头看到这一幕。
她自己却是眼圈一红。
钱程说的很对。
这一切让她也感觉如梦似幻的。
钱进摸出半包牡丹,抽出一支递给钱程。
火柴“嗤啦”一声擦亮,火苗跳跃,点燃了烟卷,也映亮了大哥写满风霜的脸孔。
钱程深吸一口,辛辣的烟气入肺,缓缓吐出几缕灰白的烟雾:“还是牡丹烟香啊。”
他看向钱进:“你不来一口?”
钱进摇摇头,看着烟雾在冰冷的窗户上撞散消失:“大哥,现在你回来了,往后有啥打算?”
钱程狠狠嘬了一口烟,闷闷地说:“能咋打算?”
他苦笑着,下巴朝正端着碗热汤圆哄钱红的马红霞努了努:
“我跟你嫂子都能吃苦,这些日子我俩也寻思了,我们没技术,没单位,成分还挂着——最后能出把子力气就不错了。”
“不过上趟过来,我看见你们街道的劳动突击队不赖,你说我能不能挂你们街道去你队里干?”
他声音低沉下去,“你干着领导,别为难,要是……”
“这个为难什么?”钱进哑然失笑。
马红霞回过头来说:“其实,昨天我们刚住下的时候,我们街道办去了一位领导,他查看了我俩的情况,然后他说过了年,可以给安排去搬运队扛大包。”
“我寻思也好,好歹算个工分,能糊口。”
她的目光望向屋角那些被生活磨去了棱角的家具,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
“我是外地人,你大哥也算是半个外地农民了,我们能把户口落下,有口热乎饭吃,能让娃们安稳念书,就知足了。”
钱进摆摆手:“你没跟那个领导提我的名字?”
马红霞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寻思提一提,但你哥怕给你惹麻烦。”
“他说,你现在看着风光,其实单位里有大领导、街道上还有主任,你要是……”
“红霞!”钱程呵斥她。
马红霞不说话了。
钱进说道:“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要是实在没有合适我大哥的活,我也愿意让他去扛大包。”
“小魏老师在信里说过吧?我就是从甲港码头上干起来的。”
“但是,现在有别的出路。”
钱程精神振奋:“到街道上来干突击队?”
钱进摇摇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但每一句话都清晰而有力:
“大哥,你是咱们海滨钱家的嫡长子,咱钱家以前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
他顿了顿,给了钱程消化时间。
钱程抽着烟,眯起了眼睛:“我确实清楚,旧社会咱钱家都是买卖人、生意人,甚至可以说是,资本家。”
“往上数三代,继续往上数,咱钱家都是海滨城里头有名的买卖人。”
“我听爷爷说,咱三世祖在光绪皇帝刚登基那会,就开了‘福盛祥’绸缎庄、置办了好几艘远洋船。”
“再往前数,钱家以钱庄开始立业,到了咱爷爷的时候还跟人合伙办起了银行。咱爹虽然接手晚,可公私合营前,也是管着五六个门面、上百个伙计的体面掌柜!”
这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在马红霞的头顶。
这淳朴的乡下妇女瞬间僵住了,她惊恐的看向自家男人问道:“他爹,是真的吗?你你,你家不是富农吗?”
钱程夹着半截烟头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燃烧的烟灰簌簌飘落在他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劳动布裤子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老四说的是真的,可我家的富农也是真的。”
“我家祖上就没出过压榨穷人的掌柜,以前在城里口碑很好。后来建国了,我家也是政府表彰过的企业家。”
“后来我去你们那里插队,是我父亲太谨慎,他为人很有前瞻性,看到了一些动荡不安的情况,就提前把我们兄弟姐妹都送走了。”
魏雄图将一张报纸交给马红霞:“嫂子,别担心,过去的都过去了,政策变了。”
马红霞不识字,钱家接过报纸递给了大哥:
“你是家里老大,这身份,这牌子,是能‘落实’的!”
他迎着钱程惊疑不定的目光,清晰地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念头:
“看看这个报纸的头条,‘要落实原工商业者的政策,钱要用起来,人要用起来,要发挥原工商业者的作用’,你不明白吗?”
钱程仔细的看报道,看了一遍又一遍。
钱家说道:“街道办那边我去递话,盖章子走程序,按照政策你有机会去工商局报到!”
“我记得你是高中毕业,这个文化水平够用了,到时候你脑袋活络点,踏实肯干好好上班,我再给你帮帮忙,用不了两年,估计能干个管一片的‘市管员’,那样就稳了!”
钱进并不知道历史上关于“落实原工商业者政策”是怎么执行的。
但他现在算是半个体制内人物,然后身边有许多体制内的朋友和熟人。
这样他拥有了很强的政策解读能力。
而根据他和身边人解读这条政策的结果,就是要让有经商经验和能力的人在政策回暖后发挥所长,其中一项重要内容是“发还部分财产”和“适当安排工作”。
魏香米跟他说,一旦能认证为原工商业者,那么进入工商系统从事市场管理工作是常见途径。
钱程却没有这个能力。
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钉在藤椅上。
等到那支早已忘记吸的烟头在指间灼痛了他,他才如梦初醒般猛地甩掉。
一缕烟灰飘散。
巨大的震惊如同寒潮,瞬间冻结了他刚刚被烟火暖热的四肢百骸。
“工……工商局?”他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嗓子竟然有些沙哑。
“老四,你说我?我能进工商局上班?干那种管人管事的体面差事?”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眼神却慌乱地扫过墙上那幅印着领袖像的新年画,又转回到钱进脸上。
那眼神复杂得高等算数。
希冀、向往、巨大的难以置信,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根深蒂固的恐惧覆盖:
“老四,兄弟之间是信得过的,可是这政策——这话、这话能乱说吗?”
他几乎是凑到钱进耳根边进行了急促而惶恐地耳语,呼吸里还带着浓重的烟油味:
“原工商业者!私方人员!我跟你说,要我选,我还是想去扛大包,说实话吧,我不敢信这个!”
他因恐惧而微微喘息,指关节捏着藤椅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我要是顶着这个‘原工商业者后人’的牌子,大摇大摆进了工商局门里,万一哪天风头一变……”
他不敢说下去,恐慌地摇着头:
“我这辈子认命了,可你嫂子,你侄子侄女,刚看到点亮啊老四!哥不能、不能再把他们往危险边上靠!不能啊!”
厨房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锅碗轻碰的响动。
钱程又说:“我过去洗把脸,唉,我现在脑子全乱了。”
魏清欢端着一个洗好的搪瓷盆子,慢悠悠地从厨房踱了出来:
“大哥、老哥,都过来吃点枇杷,这是三哥从他那里邮寄过来的,现在也就他那里还有新鲜水果了。”
刚才客厅里那短暂而激烈的低语,她显然无意间捕捉到了几句关键。
她瞥了一眼脊背微微弓起像是承受着无形重压的钱程,拿起暖水瓶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茶。
等钱程洗脸回来,她把茶杯和枇杷一起递了上去。
热气袅袅升腾,茶香扑鼻,果香清晰。
钱程心情顿时好转。
魏清欢等他喝了茶水才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担心历史会走回头路嘛。”
“但上个月刚开了大会,我们学校全体教职工详细的学习了大会精神,所以我对此的了解应该比你多。”
“这场大会是定调开新篇,全国不管大报小报,所有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努力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
钱程舔了舔嘴唇。
钱进又说道:“前些天我们单位内部也组织学习最新传达,关于‘落实政策’这部分,口径非常清晰。”
“尤其是对待像咱们家这种情况,文件中明确指出:原工商业者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已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其具备的企业管理经验和经商才能,是国家和社会的财富。”
他站起来几乎是俯视着哥哥,摆出了官姿态、拿出了官腔。
他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和权威感:
“你担心政策反复?但现在的核心论调是:剥削阶级作为阶级已经消灭。”
“作为钱家子弟,我们是新中国培养的劳动者。”
“让你凭着‘原工商业者继承人’的身份进入工商局,是国家要告诉咱们这样的商人子弟,劳动不分高低,贡献会被认可,我们的路,我们的子女的路,是宽阔的,是光明的!”
钱程猛地抬起头看他。
这一刻站在他眼前的不再是那个他一只手拎着坐飞机玩的弟弟,不再是那个当跟屁虫跟在他身后让他带着去赶海去抓蚂蚱捕蜻蜓的小老弟。
这是钱家的新一代当家人!
他缓缓的点头:“说实话,我现在胆子很小了。”
“我本事也小,这些年在乡下我一个劲往土疙瘩里钻,只图一个安稳踏实。”
“所以我不懂什么报纸看不懂国家政策,不过毕竟念过高中,好赖话能听懂。”
“老四你说我该怎么办那我就去怎么办,要是能进入工商单位,我肯定拼了命的老老实实干活!”
钱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用厚实有力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大哥的肩膀。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又或者因为其他情绪,钱程的肩膀剧烈颤抖。
但钱进的手掌很温热也很稳当。
钱程深吸几口气,随着一杯热茶喝完,他的身躯便稳定下来。
这样钱进拍了拍他肩膀说:“我嫂子会缝纫,让她进我们街道的服装厂。”
“大哥你得进工商单位里上班,以后我还得指望你这边办很多事。”
钱程不再犹豫不再恐慌:“那咱什么时候开始办手续?我知道你大小是个干部,可这事能成吗?”
钱进很有信心的点头。
政策刚刚开始执行。
胆大者先享受政策。
钱程说:“好!”
(本章完)
第245章 表彰大会,明人指导
第245章 表彰大会,明人指导
小年之后没几天就是大年了。
钱进接到通知,赶在大年放假之前,市工商局要例行跟市供销总社的主要干部一起开个年终总结表彰大会。
腊月二十八,天寒得像一块生铁。
偏偏会议是在今天进行。
这场会议还挺重要的,算是工商业系统内的两大单位为本年度工作画个句号。
总结表彰大会在市工人文化宫大礼堂举办。
钱进坐在主席台下第一排。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刚穿越来的那一年,也就是1977年的秋季,他参加支农抢秋表彰大会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不过那一次他是喽啰,坐在观众席深处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落里。
而如今他在第一排坐着,旁边全是市工商单位和供销系统里的主要领导。
他偶尔回头看一看,好些艳羡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礼堂条件不错,自己烧了一圈的铸铁暖气片。
暖气管里热水呼呼转动。
可能是技术问题或者是条件不行,反正水压不够,导致管道里时不时灌入空气,于是水流和空气在管道里流淌,会偶有声音响起。
钱进坐在第一排边缘,旁边就是暖气片。
他伸手摸了摸。
烫手!
这锅炉烧的可是够猛烈的。
参会人员陆续到位,只剩下主席台上还空着。
大小领导们都是老烟枪,等到人坐满后,空气里便弥漫起了呛人的烟味。
然后还不止如此,钱进闻见了臭味。
他正疑惑,结果回头仔细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个暖气片之间夹着鞋垫子和袜子这些东西。
wtf?
他当时就这么一个黑人问号脸。
这也行?
有人也发现了这一幕,不满的抱怨:“老乔你干嘛呢?怎么还把臭鞋垫子臭袜子放暖气片上了?”
这么做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干部,他满不在乎的说:“草,我天不亮就骑着个破三轮侉子往市里钻,乡下土路你又不是不知道多难走。”
“娘个屁的,破侉子一路熄火两次,我还得下来推它跑着启动,搞得我满鞋的雪水泥水,老冻疮都犯了。”
“现在有暖气片,我不赶紧烤干鞋垫袜子,那一天下来我得冻坏脚……”
钱进摇头。
这年头的很多干部粗鲁无礼,他们根本不是靠能力靠学历干上来的,是靠前些年敢于搞事当的干部。
就像这种在集体大会现场用暖气片烤鞋垫烤袜子的行为,他想破脑子都想不出来对方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这么做。
这可不是他何不食肉糜。
反复大雪后的乡下土路确实不好走,这样得做个预案,带两双干袜子、干鞋垫甚至可以带上一双新鞋,来到市里后去单位或者找亲朋好友家里换一下。
多简单的事,可是有些干部就是懒得想。
他们还是保持着粗鲁无礼、随心所欲那一套。
如此看来,他大哥钱程进工商局不成问题,起码他大哥还讲理讲礼呢。
再说钱程进工商局还不是冲领导干部岗去的,是冲办事员岗去的。
领导们开始入场。
嘈杂的氛围为之安静下来。
主席台上铺着洗得发白、边缘微微卷起的绿呢台布,墙上并排悬挂着领袖像和印着“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鲜红横幅。
工商局局长田武功坐在正中,穿着深灰色的卡其布中山装,领口扣得一丝不苟,面色沉肃。
韦斌则坐在他左手边上端着白瓷茶杯小口啜饮着茶水,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
在两人身边的就是副局长、副社长等各位大领导,基本上都是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大多穿着深蓝、灰蓝或藏青色的袄罩衣。
他们在主席台上排排坐,如同冬日里出现了一片灰蓝色的冻土。
这场会议是例行大会。
钱进是第一次参加,但老干部们却是年年参加。
没什么新意。
主持人进行了激情昂扬的发言为大会拉开序幕,然后田武功发言。
这位工商系统里的老大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回荡在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
“……过去一年,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我市工商工作,紧密围绕‘调整、改革、整顿、提高’八字方针,在规范市场秩序、打击投机倒把、促进城乡物资交流方面,取得了一定进展。”
“现在我来向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汇报一下具体进展……”
一份冗长的报告开始了。
到了后面不少人不耐烦了,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田武功顿时停下了讲话的声音,目光扫过台下,像两柄冰冷的探照灯。
鸦雀无声。
他重新开始讲话。
其实钱进挺理解那些又是抽烟又是窃窃私语的人,这发言真是老太太的裹脚布级别。
而且这是总结兼表彰大会。
田武功做了工作总结汇报后,还开始对工商系统里的先进分子进行点名表彰。
足足一个小时的讲话。
钱进鼓掌鼓的手都疼了。
然后工商这边讲话结束,就轮到供销总社进行总结。
韦斌清了清嗓子开始发挥。
又是一个小时的发言!
钱进要不是在第一排,早就开始趴桌子上打瞌睡了!
“……各位同志,在过去的一年里、在这个承接改革开放新政策的一年里,我们供销系统担子重!”
韦斌声音沉重。
钱进估摸着他也说累了。
韦斌继续说:“就拿刚刚提到的工农工作来说,我们供销社一头挑着‘支农’的担子,一头挑着‘促工’的担子。”
“化肥、农药、农机具,得按时按量送到田间地头,这是铁任务。”
“农民兄弟的米袋子、菜篮子、油瓶子,得保障供应,不能短缺,这是硬杠杠。”
“同时,在‘促工’方面,特别是开拓国际市场,搞活外贸出口,为市里挣回宝贵的外汇,这也是新时期的新战场……”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最终稳稳地落在钱进身上。
钱进注意到他的目光心一跳。
难道领导已经发现自己的睡意了?
他赶紧精神抖擞并不动声色的在笔记本上翻过一张纸,将随手画的大小乌龟开会图藏起来。
结果韦斌一脸欣赏的看着他说:
“今天,我要特别表彰一位冲在支农和外贸第一线的同志,那就是我们单位外商办的负责人、钱进主任!”
韦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由衷的赞许和不容置疑的肯定:
“该同志在年后奔赴月州县自店公社进行一线供销工作,抓贪污、打违纪、斗不法,同时为一线供销社打造全新的管理纪律体系……”
“……这是‘支农’的硬骨头,钱进同志啃下来了!”
会场响起一阵虚弱的、节奏感稀碎的掌声。
钱进勃然大怒。
他奋力鼓掌并鄙视在场大小干部。
都什么工作作风?
领导发言不好好听?
领导精神不好好领悟?
看看这些人鼓掌的样子,不愿意来开会就别来了,不愿意当干部就别当了!
他此时大为愤慨。
韦斌略作停顿,声音更加昂扬:
“更值得称道的是,在开拓外贸新渠道方面,钱进同志大胆探索,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他抓住‘三来一补’政策的东风,充分指导市内各小集体企业发挥‘船小好掉头’的优势,与市服装进出口公司紧密协作,成功承接了港澳客商的一批喇叭裤和再生塑料凉鞋来料加工订单!”
“他利用各街道工厂部分闲置产能和劳动力,盘活了资源,创造了就业岗位,为我市探索集体所有制小企业参与外贸出口,趟出了一条新路,更为国家创收了宝贵的外汇……”
钱进继续使劲鼓掌。
这方面韦斌可没有乱说,确实是他的功劳。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的喇叭裤热销,立马引起了其他街道小集体企业中服装厂、缝纫厂的学习。
就像韦斌说的,‘船小好调头’,这些小厂不像大厂那样要生产什么需要接受国家调控指导。
他们跟泰山路人民服装厂一样,都有很大的生产自主权。
这样喇叭裤热销,他们也可以及时生产。
可惜。
他们生产出来后碰到了下雪,喇叭裤遇冷了。
但钱进这边联系几家港澳外贸公司拿了一批订单,虽然都是小订单,他甚至看不上眼,都不安排泰山路人民服装厂进行生产。
可是对于其他小厂来说,这订单已经足够养活工人了。
所以这件事上钱进有功。
介绍过钱进的功绩,韦斌开始进行嘉奖:
“经市供销总社党委研究决定,并报市领导批准,授予钱进同志‘新时代支农标兵’和‘外贸开拓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颁发奖状!记入个人档案!”
钱进把手掌都给拍红了。
他现在不着急上台领奖。
现在是领导挨个表扬今年的先进个人和先进团队,待会有专门的领奖流程。
这事提前都已经通知到个人了,他耐心等待就行。
后面供销系统的口头表彰工作结束,有服务人员来引领钱进和其他接受表彰的先进个人准备登台。
奖品是两卷用红绸带系着的奖状,另外还有一个暖壶,充满了时代特色。
接下来会议进入后半段,是更高冗长的来年工作部署环节。
钱进坐回位置,那两卷沉甸甸的奖状被他端正地放在他笔记本旁边,红色的绸带垂落下来,在第一排很惹眼。
就在他聚精会神的失神中。
冗长的会议终于宣告结束……
不知道哪个二傻子在后头吆喝:“可以吃午饭喽,今天中午会餐吃啥啊?”
钱进注意到本来笑意盈盈的韦斌黑了脸。
坐在第一排有好处,能听到主席台上领导们的密语。
易学兵低声对韦斌说:“不是咱的人,是工商的干部。”
韦斌又开始笑意盈盈。
田武功那边眼神阴沉、嘴唇抿的很紧。
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因为此时椅子的挪动声、咳嗽声、寒暄声早就充斥了整个礼堂的空间。
干部们纷纷起身,搓着手,跺着脚,裹紧大衣,像解冻的溪流般涌向门口。
钱进没有动。
他等主席台上的领导在簇拥下离开后,才拿起那两卷奖状追上了工商局政工科的科长。
孙国安。
在他执掌外商办后,两人打过几次交道。
这是个有一张国字脸的中年领导,鼻梁上总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之前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登记的时候,就是他给经手批的手续。
钱进对孙国安的印象是此人虽然古板,但条理清晰,对政策条文倒背如流。
所以他要咨询大哥的前途,找这位老古板最合适了。
孙国安正夹着厚厚的笔记本准备随着人流离开。
钱进快步上前,挡在了他的侧前方。
“孙科长!”钱进用恳切的语调跟他打招呼,“能不能给几分钟谈点事?”
孙国安停下脚步,扶了扶眼镜,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位刚刚受到表彰的供销系统红人:
“哦,钱主任?有事?”
他语气平淡,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钱进不以为意。
这人就是这样。
他向角落里招了招手,孙国安点点头跟上去。
避开人群,钱进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孙科长是这样的,冒昧打扰您是为了一件私事……也是政策上的事,想向您请教。”
他看了一眼最后退场的人群,压低声音继续说:“是关于落实原工商业者政策的事儿。”
“原工商业者政策?”孙国安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随即是职业性的警觉和审视。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仔细打量了钱进几秒钟。
这位供销系统的标兵,家庭出身是清楚的工人阶级,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下意识地又推了推眼镜:“钱主任,这政策主要是统战部和原单位在处理,我们工商局主要是按接收通知办事……”
“是我大哥。”钱进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我大哥叫钱程,刚从黄土高原地区返城的下乡知青,前两天刚落下户口。”
“您可能不清楚,我们的父亲钱忠国同志在公私合营前,是‘福盛祥’绸缎庄的私方经理,当时我大哥也在上班学经营。”
“公私合营后,父亲转到国六厂当了普通职工。”
他语速很快,但吐字清晰,每个关键信息都像瞄准靶子的子弹一样准确:
“我大哥是高中毕业,最早响应号召下乡,起初在西北的建设兵团,后来有些农村地区缺劳动力,他就主动请缨去开荒了。”
“现在他返城了,家里困难,想找条出路。我听说,有这个政策——就是原工商业者的从业者甚至是从业者的子女,符合条件的,可以‘归队’安置?”
孙国安没有看他,眼神开始漂移向旁边。
钱进不着急。
他知道对方并非是想要推脱或者不重视他的话,而是开始思考了。
果然。
过了一会孙国安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说的情况属实?”
钱进说道:“一点问题都没有。”
孙国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已经变得空旷的礼堂,又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这样……”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会餐还没开始,咱们不着急去饭店,那你跟我去找个办公室说,这里不方便。”
他夹着笔记本,转身朝着侧门走去。
钱进立刻跟上,心里多少有些担心。
孙国安是工人文化宫里的常客,他出去找到工作人员耳语两句,就被带到了二楼一间办公室里。
不知道这是什么科室的办公室,不大的房间里,靠墙立着几个刷着绿漆的档案铁柜,散发出淡淡的樟脑味和铁锈味。
两张旧办公桌拼在一起,桌上堆满了文件、报纸和卷宗。
孙国安就跟进了自己办公室一样,熟练的在报纸里翻找了一会。
然后他找到报纸对钱进招招手,示意钱进在办公桌对面那把磨得油亮的木靠背椅上坐下。
他说道:“我们单位有今年内部的落实政策参考汇编文件,可惜今天来开会我没带上。”
“你说的这个情况,涉及‘原工商业者子女归队安置’的政策确实是有,今年刚开的头,现在还在风口上。”
“所以它门槛很高,不是随便哪个原工商业从业者的子女都能进工商局的大门。”
他直视着钱进的眼睛,将刚找到的报纸交给钱进看。
是一份沪都发行的《劳动报》。
“第一关,身份认定!”孙科长伸出食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这是铁门槛,‘原工商业从业者’不是说句话的问题,得拿出硬证。”
“你父亲在‘福盛祥’的任职档案,公私合营时的股权凭证、定息本、或者当时企业合营清册上有明确记载的‘私方经理’身份证明。”
“这些材料,原件或档案局盖章的复印件是缺一不可的,这样首先是街道办和区一级统战部会联合成立核查小组,核实这些材料的真实性,最终确认你父亲属于‘民族资产阶级’范畴。”
“这一步,是最根本的基础,你可得记住了,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钱进的心猛地一沉。
这就是他担心的问题。
他苦笑道:“我父亲去世一年多了,然后前些年又是个动荡年代,这些东西还未必能找到。”
孙国安说道:“如果有,那就没什么问题,你父亲即使没有好好保存,市档案馆肯定有备用件。”
钱进一听,顿时安心不少。
孙国安继续说:“如果你要办就赶紧办,抓住时间窗口,根据我的分析,这份政策执行时期就是刚开始这三年,七九、八零、八一。”
“然后在这三年里有个窗口期,应该就是七九年前三个月,现在国家工商行业复苏,但是缺少人才,所以编制审批口子放的宽松。”
“但还是刚才我那句话,以我的经验,顶多三四个月后编制审批口子肯定收紧,难度倍增。”
“第三关,也是核心流程!”孙国安指了指他的笔记本。
“这个你得记下来了。”
钱进向他道谢,开始记录。
“第一步,申请归队安置!”孙国安语速加快,如同在背诵条例。
“由你大哥钱程本人,向其父亲的原单位也就是国六厂提交《复业/归队申请书》,公私合营后他的关系转入单位很重要,这是正规流程的起点。”
钱进说道:“这没问题。”
他跟王栋私交甚笃。
孙国安说道:“那就行,申请书里还要有你大哥的信息,要写清楚个人基本情况、下乡经历、返城情况、申请理由。”
“关键附件是回城落户证明、下乡所在地公社或建设兵团开具的下乡经历证明,国六厂接到申请后,若核实情况属实且符合政策精神,由其人事部门出具商调函,发给我们工商局。”
钱进记下了要点。
孙国安继续说:“第二步是统战系统推荐……”
“这一步,是是能否‘插队’进我们单位的关键,单靠原单位商调,力度是不够的,必须得去借力。”
“这方面我提醒你一下,咱们市里有民主建国会市委、有工商联合会,让你大哥或者你代表他,去找这两个组织帮忙。”
“现在上面有精神,民建中央在今年开始要推动‘广开才路’,对有经济管理经验的原工商业者及其子女有进行资源倾斜。”
“如果你们家的情况属实,那你递交一份详实的个人情况说明和申请诉求,恳请他们出具正式的推荐信,他们是会给的。”
钱进笔走龙蛇,对孙国安感激不已。
这就是找对人的好处。
如果不是孙国安提醒,打死他也想不到还能找这样的单位去借力。
孙国安的帮助不止这些:
“你大哥想加入我们单位不容易,他是高中学历,这足够了,但还得需要财会能力。”
“等到他的推荐通过后,市统会组织专家进行‘专项能力评议’——重点考核他是否具备基础的企业经营常识、财务知识、算账能力。”
“所以你们必须得提前做准备,这个年他肯定过不好了,他得好好学习了。”
钱进说道:“这方面没问题,我那边有专业的财会人才给他当老师。”
孙国安点点头:“那就行,这个不难,不会考核很困难的东西,毕竟现在社会什么情况咱们都了解,哪有那么多的专业人才?”
“到时候评议通过,市统会才会将他的档案和推荐意见,正式转给我们局,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就是走通了——毕竟有你这边的关系。”
“第三步是编制特批与岗位适配。”
钱进赶紧问道:“孙科长您给指点一下,我大哥的路要是走通了,大概能安排到什么岗位上?”
孙国安又眼神飘渺的进行了思考。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炉子上的水壶沸腾了,尖锐的哨音骤然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钱进起身去拎下嘶鸣的水壶。
他看到桌子上有茶杯,便往里倒入热水。
然后他的公文包里现在常备好烟和好茶,便拿出茶叶给两人泡上一杯。
反正他看孙国安在这里挺熟稔的,那他用个茶杯应该没什么问题。
抿了口热茶,孙国安开始组织语言:
“我们局接到市统会转来的推荐材料和国六厂的商调函后,会启动‘编制特批’程序。”
“你记住去找我们一位副书记说一声,到时候用中央特批的‘落实政策专项编制’,这样不占我们局正常的招干指标,批起来会很快。”
“定岗的话,当时你父亲是管绸缎庄的经理,他作为继承人在学习,那能定一个企业管理者。按政策,这类人会安排在企业登记科或基层市场监管岗。”
“如果他在评议中表现出较好的财务基础,也可能考虑‘商标事务’或‘合同管理岗’。具体岗位,由局党组研究后分配。”
“这一步,就是我们局内部操作了。到时候你要是有想办法,那就跟领导去谈谈,反正你现在都能说得上话。”
孙国安重新坐定,吹了吹搪瓷缸上漂浮的茶叶末,呷了一口热茶。
钱进叹了口气:“我是个年轻的小干部,哪能那么容易跟你们单位的大领导们搭上话?”
孙国安透过氤氲的水汽,看着钱进忧心忡忡的脸色,迅速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放下杯子笑道:
“钱主任,你别在我面前自谦,你刚拿了奖,是供销系统的红人,韦社长今天在会上那番话,份量不轻。”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你大哥这事,说到底,关键在于两点。”
“一是身份认定的硬材料必须齐全过硬,这是根基,不容半点虚假含糊;二是统战系统的推荐信,这是开路的‘尚方宝剑’。”
“只要进入我们单位了,那人事科的老赵,跟我关系还行,人还算讲道理,到时候我要是能帮忙,自然会帮忙的。”
钱进闻言松了口气,抱拳作揖:“孙科长,大恩不言谢!感谢您为我指点迷津,这恩情我钱进记下了!”
孙国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旧礼弄得一怔,随即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
他拿起搪瓷缸又喝了一口,掩饰着那点不自然:“时间差不多了,咱喝了这杯水就去饭店吧,估计你们韦社长得找你呢。”
“今天你受到的表彰不一般,我估计他会把你引荐给我们田局长,到时候你把关系打通了,你哥哥的事就更好办了。”
钱进摇摇头:“有您的指点,我就不去叨扰他了。”
这事上找大领导来开后门确实不合适。
一切手续要正规化。
所以孙国安今天确实帮了他大忙。
要不是有他这一套条分缕析、层层嵌套、环环相扣的流程指导,那钱进怎么去帮钱程跑关系?
体制内的一切,就像一张巨大而精密、又布满无形荆棘的网,没有内部人士指导,是不会清晰地铺展在外行人面前的。
如果没有孙国安这种行家指导,光靠他去莽,那恐怕得动用不知道多少关系,因为事情涉及到的环节太多了。
这些环节每一步都要求精准无误,如果他这种外人去操办,那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卡壳。
身份证明、原单位、民主党派、统战部、能力评议、专项编制……
这些词汇别说去办了,只是说出来告诉他大哥,他现在就依稀能看到钱程那张带着惊恐和疑虑的脸!
他欠了孙国安一个大人情,但他会还的,他知道自己有能力还人情。
(本章完)
第246章 年终有奖,年终大福利
第246章 年终有奖,年终大福利
1月27日是腊月二十九,这一年的除夕。
各大机关单位工厂放假了。
中国大陆首批赴美留学的50名访问学者抵达了华盛顿,然后当天总设计师同志踏上了赴美访问之路。
魏清欢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调侃钱进说:“下一次你也跟着领导去外国访问,到时候带上我,让我去看看国外月亮到底圆不圆。”
钱进摇摇头。
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领导只会赴美访问这一次。
不过以后带魏清欢出国倒是轻而易举。
现在老百姓不敢想出国的事。
当下老百姓要想的是怎么过年。
钱进这边准备好了。
按照约定,今年过个大年!
除夕当天他起了大早,跟魏清欢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晨练之后,他心满意足的出门去吃早餐。
自从钱程一家回城,魏清欢这边的家务活交出去了。
马红霞几乎成了家里的保姆。
钱进和魏清欢阻拦了几次,但这倔强的西北妇女坚持每天早上来复式楼送早饭、做家务。
这是她能用来感谢钱进两口子的唯一手段。
另外天气冷,复式楼条件好,有时候三个孩子便住在这里,跟汤圆挤一张大床,马红霞早上过来也是为了照顾自家三个孩子。
吃过早饭钱进就出门了。
今天要给突击队队员们发奖金、发过年的福利品,现在队伍大了人多了,准备工作很复杂。
一出门他就发现,今天天气不好,老天爷早早阴沉了脸,头顶天空像一块冻得发灰的生铁,沉沉地压在老城区的顶棚上。
上午他又去了娘娘宫庙会。
这次是给劳动突击队大采购。
所以他是带着队员们去赶庙会,魏清欢则陪同钱程两口子去追忆往昔。
到了午后,天上零零散散飘起了小雪,但是没什么风,就是干冷。
偶尔有一阵风飘过,卷着地上的碎雪和不知谁家窗户缝漏出的零星煤烟灰,打着旋儿,带着烟火气,迎接了1979年的大年。
钱进走在路上抿了抿大衣。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下着雪呢,结果还挺冷。
其实今天下的也不是雪,可能太冷了,落下来的是细碎的雪粒子,被风裹挟着急行军,砸在他脸上、脖颈里,硌得他生疼。
雪粒子落到地面,迅速的和地上早已冻得发黑发亮的薄冰、泥泞的污水坑融为一体,铺不出一层整齐的白,只在墙根下、路沿边积起湿冷粘腻的脏雪堆。
街道却是异常热闹,是那种寒冷压制不住、全民都在鼓噪的热闹。
钱进从狭窄的马路边走过,旁边就是一栋楼的公共水房,水龙头底下,几个穿着臃肿袄、戴着灰绒线帽的小子正撅着屁股使劲摇晃自己的水桶。
他探头一看。
桶里的水大多已结了一层薄冰壳,里面要么有半副猪肝要么有一条冻得梆硬的大头腥之类的东西。
天冷,倒是闻不见什么腥味。
小伙子们认识钱进,纷纷喊着‘钱总队’跟他打招呼。
钱进招手笑。
雪粒子拍在他手上,他又赶紧塞回了大衣兜里。
有个半大小子见此哈哈大笑:“冷吧,钱总队?今天可真冷,给你个热乎的。”
他从兜里掏出个葡萄挂水的瓶子,里面是热水。
钱进摇摇头:“用不着了,你自己暖和吧。”
还有人招呼他:“钱总队,拿这个回去炼油吃?”
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卷旧报纸,里面包着一块冻得硬邦邦的大油膘。
钱进知道这是客气,便笑道:“行,那我拿走了啊。”
半大少年以为他当真了,一溜烟跑了。
这引得水房里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几个小孩穿着崭新的衣,或者套着大人旧军装改的罩衣,然后个个手里拖着半截快散了架的鞭炮纸捻子。
他们哆嗦着冻得像胡萝卜的小手,划亮火柴点了香准备放鞭炮。
恰好微风吹过,火柴头“刺啦”一声爆出点火星又灭了,一个小孩急得跺脚骂一声,再鼓起腮帮子猛吹一下冻得通红的手。
钱进上去掏出防风打火机给点香,孩童们兴奋不已:“前进叔牛逼。”
然后过路行人惨了。
这些半大孩子最调皮捣蛋,一人一支香半挂大地红鞭炮。
看到有人来了便单手捻炮仗点了后扔进不远处的脏雪堆里甚至污水坑里头。
“砰!”
一声发闷又短促的炸响,泥水冰碴子四溅。
行人骂骂咧咧。
这些孩童则哈哈大笑。
钱进本来也笑,后来遭到报应了。
他从路口经过,看到几个同样踅摸在巷子口准备放小鞭的孩子。
这些孩子捂着耳朵冲他坏笑,钱进吓得赶紧往左右看。
结果被涮了!
没鞭炮!
今天是好日子,大人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也没时间和精力去收拾孩子。
几乎每个院门、每个窗户都在忙碌着。
那些红瓦起脊坡屋顶的、门洞进深很长的老巷子大门口,更是年味十足。
新写的春联浆糊还没干透,在寒风中微微抖动。
红纸是那种偏暗的朱砂红,墨色饱满,大多写着“东风浩荡革命形势无限好,旭日东升锦绣前程万年春”或是“抓纲治国形势喜人,团结胜利前程似锦”之类的语句。
纸边裁得不甚整齐,钱进一眼就认出来了,这都是自己买红纸又找人写的对联,不是年集上买的成品对联。
门楣上斜贴着鲜红的菱形“福”字斗方,或是“出门见喜”,透着对新一年的虔诚期盼。
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雾气,依稀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和炉灶上升腾的白汽。
一栋栋楼房、一户户人家都从一大早就准备年夜饭了。
每个烟囱都在往外冒黑烟,然后伴随着的还有更浓郁的饭菜气息:
谁家大铁锅里正炖着鱼,炸海带卷的油香,煮五香肉皮的酱咸鲜味儿,还有隐隐的醋溜大白菜的酸辣……
这些味道顽强地冲破寒风的封锁,勾动起路人肚里寡了一年的馋虫。
新刷的石灰水在陈旧的门框木料边泛着醒目的冷白,衬着那红纸黑字的对联福字越发鲜明。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结了一层薄冰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地滑着冰趟,手里挥舞着新做的染了红蓝颜色的纸风车,在风中“呼啦啦”地打着旋儿。
街角的国营副食店进行今年最后的营业,门口排起了长队。
钱进从长队里走过,招呼道:“借过、借过了。”
都是泰山路的居民,大家都熟悉。
不少人一边跺着脚祛寒,一边招呼他:“钱总队已经买齐东西了?”
钱进笑道:“赶庙会买了点东西,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排队?没去庙会?”
有人说道:“这边有粉条,正儿八经的红薯粉条,炖白菜又香又甜。”
“钱总队你们人民流动食堂的粉条哪里买的?那是好东西,给咱捎带点呗?”
钱进说道:“明年,明年吧,大家伙信我,明年我怎么也得带领突击队搞个蔬菜呀水果呀或者副食品的专营铺子。”
“到时候你们就看吧,别说粉条豆腐什么的,过年那阵我连西红柿黄瓜青椒也给你们供应上。”
大家轰然叫好:“那我们可当真了啊。”
往日钱进要是这么说或者现在是别人这么说,大家只会哈哈一笑。
过年时候有西红柿黄瓜和青椒?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可钱进这么说他们得当真。
因为钱总队本事大!
钱进确实不是胡说八道,他已经跟西坪生产大队那边研究过了。
明年西彭生产大队再攒半年钱,然后秋季开始他提供技术和材料,生产大队提供劳动力,他们要在山里盖起蔬菜大棚!
钱进跟众人打过招呼,抄着手继续往学习室赶去。
一辆带帆布篷的解放卡车吼叫着驶过,卷起地面的泥雪,喷着浓重的黑烟,车厢里隐约能看到几个穿着旧袄、缩着脖子的工人在看守着几筐冬储大白菜。
卡车远去,留下刺耳的噪音渐渐被呼啸的寒风吞没。
街边那些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树枝丫,在灰白的天幕背景下,更显得干枯萧瑟,被风刮得呜呜作响,如同诉说着冬日的寒酷与凝重。
学习室也变了样子。
外面墙壁刷了好几遍白灰,半截是学习室还有半截改造成了几个突击队的工作间。
工作间外墙用红油漆粉刷了“自力更生”、“多劳多得”之类的大字,学习室那边则是魏清欢当初的题字:
秋去冬来,囊萤映雪。
春回夏至,折桂蟾宫。
另外横批被描红放大写了出来:
爱党爱国!
学习室条件不错,为了防寒,很多人家门窗缝隙都是用破布条、旧报纸堵着,而学习室的北向窗户钉上了透明塑料布。
钱进进屋。
屋里人头攒动,两百多号人挤在一起。
他们穿着可就时髦多了。
男士风衣、女士风衣一人一件,腿上是喇叭裤,潇洒时髦。
屋子里的炉子呼呼地烧,烟囱一个劲往外冒烟,加上人多热量大,所以不太冷。
总会计徐永红看见他进来急忙点头:“钱总队过来了?”
钱进冲众人招招手:“都来的挺早呀。”
王东坐在一摞纸壳箱上:“发钱发福利,谁不赶早啊?”
这话引得一阵哄笑。
人多,屋子里难免空气混浊。
这年头不光领导干部和工人公务员,寻常人也喜欢抽烟。
队员们八成是老烟民,他们节俭,抽的是丰收、经济这种劣质烟。
劣质烟草燃烧后的焦辣味是真呛人。
钱进赶紧让开窗换风。
他估摸自己这辈子但凡有问题肯定是呼吸道问题,二手烟问题太严重了。
换了风再关窗,屋里味道就变了。
雪膏的香气、炒瓜子生的味道,还有冻猪肉散发出的微微的腥膻气……
全都沉甸甸地混杂在一起。
钱进跟徐永红低声讨论账本问题,徐永红汇报解答,他这边连连点头。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地投向他们两人,在等待一个重大的仪式。
发钱发福利的仪式!
窗外灰白的天光透过积尘的玻璃窗勉强挤进来,映亮一张张充满期盼、甚至有些紧张的脸。
钱、票和账单核计清楚了,钱进开始讲话:
“不废话啊,咱们都是自己人,你们都了解我,不搞官僚主义作风,咱直入主题先发钱。”
“女同志优先——跟性别无关,主要是因为女同志们第四季度忙的最厉害,同时因为你们加入突击队时间短,所以今年的年度分红会少一些。”
“都理解吧?”
王丽娟和余力娟两位女队长代表队员们点头称是。
“王丽娟!”钱进开始点名。
听到自己的名字,王丽娟像被弹簧弹了一下,猛地从队伍里窜到前面来,两条黑亮的大麻辫甩的飞起:
“到!”
钱进抬眼,指了指账本上的一个名字和数字:
“王丽娟,自从加入服装厂后全勤,并且十一月和十二月还利用下班时间配合男队去进行街道劳务工作。”
“你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明年继续,争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应发奖金,基础奖金加超额奖金,合计是一百二十七块三毛二!”
“哗——”后面拥挤的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和压抑的惊叹!
一百二十七块三毛二!
这数字顶上国营厂三级工小半年薪水了!
徐永红麻利地点出钞票:崭新的大团结和五元钞一沓,夹杂着零碎的毛票和分币。
纸钞簇新挺括的摩擦声,清脆得像裂冰。
他动作熟练而庄重地将钱分摞推给钱进,钱进迅速的又数了一遍,没问题后交给了王丽娟。
王丽娟兴高采烈的捏着一沓钱回去,再次仔细的点了起来。
旁边的朱韬用肘子撞她后背:“不用点了,错不了。”
王丽娟泼辣,头也不回撂了他一脚:“我过过瘾不成吗?”
朱韬呲牙咧嘴:“你属驴的呀,怎么还尥蹶子呢?”
其他人看他吃瘪便笑话他。
钱进在讲桌上拍了拍桌子:“诶,王队长你去哪里,还没完呢!”
正在点钱的王丽娟一愣:“啊?”
“刚才那是生产奖金,还有荣誉嘉奖!”钱进继续念,“年度优秀突击队员!一百元整!”
又是一摞十元钞!
“哗啦啦——”这次控制不住的议论声大了起来,年轻些的队员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粘在那摞令人心跳加速的大额钞票上。
王丽娟吃惊的指着自己问道:“我、我就干了一个季度……”
“工作态度和工作量摆在同志们眼前,没人不服气,上来领奖吧。”钱进招招手,“你的这个荣誉是我和魏主任一起评的,很公正评出来的。”
王丽娟这下子开心了,蹦蹦跳跳跑上来。
钱进给她钱又给她一张大红奖状。
这奖状漂亮,是商城出品,比他在工商-供销年终总结表彰会上得到的奖状品质要好的多。
王丽娟拿到奖状翻来覆去的看,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抬起头后眼睛亮晶晶的:
“这奖状真漂亮,真好呀!”
钱进说道:“带回去慢慢看。”
她又要走。
钱进急忙说:“不是,我不是让你现在就回去——嗨,赶紧把票证和福利品发给她!”
徐永红捏着一迭票证交给王丽娟。
粮票、肉票和布票,现在他们小集体企业是真不缺票证了。
此外还有印着“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年节福利兑付凭单”的小小硬纸片,上面盖着蓝印油的小公章:
冻猪肉十斤,凭条提取
麦乳精两罐、海食铁皮饼干桶两桶,需凭条到街道供销社副食品柜台领取。
尼龙袜叁双,女士皮鞋一双。
雪膏两瓶、洗发膏两瓶、奶香洗脸皂两块……
双喜牌水果硬一斤,大白兔奶一斤,外国奶一斤……
几张小小的纸片,每念一样,人群里的惊叹和骚动就增大一分。
王丽娟手忙脚乱地接过这象征着实实在在物资的宝贵票据,又慌又急地往自己挎着的旧绿帆布包里塞,几次差点抖落出来。
一种巨大的、铺天盖地的喜悦完全笼罩了他。
排在后面的孙红旗捅了捅他前面的龚广,声音激动地发颤:“老龚快看,那纸箱子力是皮鞋啊,咱男队是不是也有一双皮鞋?”
他猜对了。
今年福利品里的重头戏就是这种皮鞋。
全是钱进在商城买到的未来货,样式复古,平平无奇,可里面是厚实的绒。
这种皮鞋在当下是紧俏货。
也是搭配风衣和喇叭裤的绝佳鞋子。
钱进喊下一个名字,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每一次点名叫人,每一次念出或高或低的工资奖金数,每一次报出福利品名目,都像在平静的水塘里投入石子,激起羡慕、惊叹、自豪的涟漪在人群中荡漾开去。
并且投入的石子越来越多,水面涟漪越来越汹涌。
男队的奖金更多,都是二百元起步,这更是引来一片毫不掩饰的咋舌声。
队长则是三百元起步。
朱韬接过那摞比普通队员厚出许多的钱,故作沉稳地塞进内袋,嘴角却克制不住地向上咧开。
那模样落在米刚眼里,他故意喊了一嗓子:“朱队,请客啊!一条‘大前门’跑不脱!”
其他人跟着上来推搡朱韬请客。
朱韬祸水东引:“米队奖金也少不了,他请什么我请什么!”
米刚咬咬牙:“妈的,那还是请一条经济烟吧。”
队员们纷纷骂他不要脸。
终于,最后一张票据发完。
讲台的箱子里空空如也。
屋里反而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充溢着巨大满足和幸福感的沉默。
队员们摩挲着手里崭新的、沉甸甸的钞票,捏着绿绿的福利票——
别看这些纸片小小的,可里面装的是猪肉、点心和崭新的尼龙袜等日常用品。
另外屋子里味道又开始大了起了。
不少男队员得到皮鞋后,利索的脱掉鞋开始换上皮鞋。
一百多号大老爷们儿!
里面至少几十双臭脚丫子!
钱进只好又让开窗:“你们干嘛呢?待会还要在这里吃饭呢!”
众人才不在意呢。
穿上钱进根据鞋码买来的皮鞋,小伙子们立马站一起比一比。
他们脸上笑意浓郁,跺跺脚、甩甩腿,觉得自己身上又是风衣又是喇叭裤又是皮鞋,比电影里的杜丘警官差不了多少。
厚实的钞票、丰富的福利品还有这双保暖又漂亮的皮鞋像一道无形的暖流,驱散了队员们满身的寒气,也抚平了过去一年紧张劳动制造的疲惫。
不知哪个姑娘唱起了苏格兰老歌《友谊地久天长》,于是二百多人积压的情绪找到了更响亮的宣泄口,一起唱了起来:
“宁有故人,可以相忘,曾不中心卷藏,宁有故人,可以相忘,曾不镌怀畴曩,我尝与子乘兴翱翔,采菊白云之乡……”
钱进听着歌笑着打拍子。
这首歌算是今年最流行的外国歌曲了。
这是正儿八经的老歌,诞生已经而拜年了,而国人接触到这首歌是通过《魂断蓝桥》,米高梅在1940年出品的电影。
《魂断蓝桥》诞生之初,电影就引进到了民国黄埔滩,风靡一时,几个月后越剧版和沪剧版的“魂断蓝桥”都登台了。
学生们尤其喜欢这部电影,很多人朗诵电影对白来练习口语,慢慢的这首古言译制版就诞生了。
新中国成立后,起初这首歌也在大学里传唱,后来社会乱糟糟的,《魂断蓝桥》这种外国电影自然被禁掉了,这首歌也不许唱了。
可今年开始《魂断蓝桥》小规模的在一些地方上映了,然后《友谊地久天长》这首主题曲在特定的环境、特殊的年代里,再次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第一,大学生们来组五湖四海,在大学里结交了新朋友、新友谊,这首歌应景。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
知青开始大规模回城!
他们更是来自五湖四海,如今依依惜别,没有比这首歌更能体会他们的感情和心情。
现场全是知青,全唱起了这首歌曲。
一遍唱完了还不行,他们还要唱第二遍。
钱进见此冲徐卫东挥挥手:“东哥还吆喝什么?亮出家伙什!”
(本章完)
第247章 1979大年夜,泰山路狂欢
第247章 1979大年夜,泰山路狂欢
徐卫东反应过来,他招呼身边几个小兄弟一声,几个人该关门的关门,该关窗的关窗。
门窗紧闭,隔绝了门外肆虐的寒风和整个世界的喧嚣。
“成了,把东西都给老子弄出来!”徐卫东兴奋地扯着嗓子吼。
朱韬、石振涛、苏昌顺、赵波几个立马带头冲向墙角盖着旧油布的地方,一阵稀里哗啦的拖动声。
一台通体漆黑的双卡大录音机被抬了出来,搁在办公桌上。
紧随其后是一堆缠得混乱的电源线和足足四台的古朴大音响。
看到录音机,青年们眼睛红星闪闪放光芒:
“呀,是录音机,有磁带吗?”
“这是什么?这没见过啊,怎么这么长的电线?”
“是、是音箱吧?我送我弟上大学时候,在人家大学门口见过这个玩意儿……”
四个音箱放到屋子四个角落。
它们带着很长的电线,这是钱进另外买了自己接上去的。
陈星从一堆破被下面拽出一个大包,倒出几十盘绿绿、外壳色彩艳丽的磁带!
邓丽君、刘文正、徐小凤……
这些名字和诸多充满港台风情的照片印在塑料盒上,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魔盒!
王东急吼吼地把一盘写着“邓丽君甜蜜蜜”的磁带塞进一台录音机卡槽,却被徐卫东给推开:“你会用吗?你能用吗?”
他冲钱进一甩头:“mr. qian, it's-up-to-you!”
钱进诧异的看向他:“哟,东哥,这句整的可以呀。”
徐卫东再次故作潇洒的一甩头:“女朋友是英语老师,没办法,哥们现在英语水平涨的飞快!”
王东一愣,顿时如丧考妣:“你吗的!你把苏雅给怎么了?”
苏雅就是钱进当初自己学英语也为了让手下这帮人学英语,耗尽心思托宋致远从海滨大学外语系请来的女教师。
徐卫东推开他,说道:“请你尊称苏老师——或者叫嫂子。”
“嘿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实不相瞒,同志们,经过哥们以诚相待、努力追求,小雅答应做我对象了,我们明年办酒!”
王东想想苏雅俏丽的面容和知性典雅的气质,气的原地蹦跶:
“徐卫东!你这个狗东西,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啊!”
“苏老师教我们学知识学文化,结果你想把她骗上床?”
“别,东哥,我叫你东哥、东爷,你不能娶苏老师啊,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这张狗脸,你配得上苏老师吗?”
“听我的,听兄弟的,回头让我媳妇就把她堂妹介绍给你……”
钱进狂笑。
王东抓住他手臂几乎哭出声来:“天塌了,钱总队!天塌了呀,这个年我怎么过呀……”
徐卫东那边哼着歌摇摆着屁股用力一按播放键,红灯亮起,齿轮摩擦转动发出细微嘶响。
就在一群人哄笑声和期待中,录音机经过了几秒钟令人窒息的空白,然后,电流的轻微嗡鸣陡然放大,一个温婉、甜腻得化不开、像掺了蜜的女声响了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嗡!”温和甜蜜的声音却似乎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声浪冲击。
所有人,无论是正在点钱的笑脸,还是摆弄饼干的粗手,瞬间不动了。
有人还在说话也立马被旁边的人摁住:“别出声,听歌!”
徐卫东却眨眨眼:“不对啊,这是录音机的声音,那四个音箱怎么不出声?”
钱进翻了个白眼:“傻鸟,你们不给人家通电,光接上录音机有什么用?”
他去插上插头。
四个音箱几乎是同时发出‘吱吱嗤嗤’的刺耳声,就在有人以为出问题的时候,音箱又开始放出巨大的歌声:
“好像儿开在春风里。一起走,在丛中一起走,感到无限欢喜……”
几百道目光如同被强磁铁吸住,齐刷刷的看着音箱。
这、这声音太响亮了!
这是能深入灵魂、震动四肢百骸的声音!
音乐,真正的港台流行音乐!
绵软的歌声带着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情意绵绵,像电流穿过了这些青年们的身体。
这下子不用压抑情感去闭上嘴巴了。
“嗷——!”不知哪个小伙子率先喊叫起来。
周山湖听到歌声立马像弹簧般弹了起来,他咧开嘴大笑起来,身体毫无章法的胡乱扭动起来:
“跳舞啊,哥们姐们同志们,亲爱的战友们,还愣着干嘛,一起来跳舞……”
他手脚灵活,这样舞动的时候就算踩不上点,整体舞姿也挺好看。
后面不少穿上了皮鞋的小伙子上去跳。
陈星、赵波,然后是苏昌顺、石振涛、冯广源……
一群人嗷嗷叫着,踢开碍事的板凳,在狭窄的人缝里开始笨拙地、狂野地扭动。
身体像上了发条。
女队员们则克制些,脸上飞起大片酡红,没好意思下场跳舞,只是抱着双臂靠在一起看着男队员们嗤嗤的笑。
钱进笑的更欢。
早期人类大型尬舞现场!
各种炒货端上来,瓜子生炒栗子,全是人民流动食堂腊月新增的项目。
跳舞的胡乱跳,不跳舞的拉一把椅子抓一把生瓜子一边听歌一边吃。
开心热闹。
生麻壳、瓜子壳乱扔,然后被兴奋的脚步踢得四散飞溅。
硬纸在空中闪烁飘落。
后面又有炒南瓜子、炒葵籽和堆得尖尖的、裹着白霜的炒黄豆端上来,徐卫东在喊:“茶水呢?赶紧上茶水啊。”
“来啦来啦,客官莫催。”王丽娟找到了活,戴上随身装兜里的套袖去拎着烧水壶四处倒水。
滚烫的碎茉莉茶梗冲出的浓黄水冒着热汽,香扑鼻。
还有人拎着几个绿色军用背壶送过来,一色的铝皮外壳、软木塞:
“要不要喝汽水?我上午刚去百货大楼灌的散装汽水,有橘子味和香蕉味的,就过年时候才供应!”
听到这话钱进想起来,对徐卫东喊:
“诶别跳了,我不是还让你拿了个大塑料罐子吗?放哪里去了?里面是奶茶,用热水冲泡这大冷天喝起来最舒服了。”
徐卫东挠挠头,跑到角落里一阵翻找,最后咧着嘴抱出个老大的塑料罐子。
有人好奇的问:“奶茶?是牧区用茶叶和牛奶煮出来的那种奶茶吗?”
钱进含糊的说:“差不多,不过不一样,这是外国货,里面加了不少白,很甜。”
奶茶粉倒入搪瓷盆里,一大壶热水跟着倒入。
顿时,浓郁的香甜味扑鼻而来。
这下子连附近尬舞的几个小伙子都停下了,勾肩搭背上来问:“诶?怎么这么香啊?”
搪瓷缸和茶杯就像蜂群一拥而上。
这年头大家伙什么都不讲究。
徐卫东用自己的搪瓷缸当水瓢当勺子,舀着奶茶挨个分:
“嘿,我还得去跳舞呢,你们把我当服务员了?”
“你欺压了一年的老百姓,该为老百姓服务一下了。”有人调侃他。
学习室巨大的空间里头乱作一团。
汗味、炒货的焦香味、茶水的苦涩、奶茶的腻甜、各种牌子的烟草味还有雪膏之类简易化妆品的味道……
总之混杂一团。
随着众人跳舞也随着一壶壶热水烧开,学习室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蒸笼。
大冷的天,有汗水顺着一些小伙的鬓角往下流,湿透了头发,浸透了袄里的旧绒衣。
给二百多号人发福利品费时间挺长,现在白天时间短,于是尬舞一阵后,暮色降临。
有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响起。
有人招呼:“钱总队过年好,我提前给你拜个年,祝你新年步步高升、祝你和小魏老师百年好合,然后我得先回去了,家里等我吃年夜饭……”
“我也回去,四喜你呢?一起走啊。”
“我不回去,我跟我妈说了,他们先吃行了,我在这边玩,等我到十来点钟回去补两口得了……”
“我也不回家,出门时候就说好了,今天咱突击队一起过除夕……”
米刚突然问钱进:“钱总队,今晚我们吃小魏老师包的水饺吗?”
“你想什么呢?”钱进翻白眼,“二百号人啊,让她给你们包水饺?”
“不过算你们运气好,我出钱买了肉,她和我嫂子帮忙调馅儿,到时候咱们自己擀皮儿包水饺。”
余力娟听到后很欣喜:“那也成啊,我是包水饺的好手,待会我来包水饺。”
“早就听说小魏老师的饺子馅有一手,今天尝尝。”
天彻底黑透,墨色泼进了窗子。
大门时不时被推开,有人离开也有人到来。
不光是突击队队员到来,他们在学习室聚会一起过除夕夜的消息传出去,同街道上好些青年得了消息三五成群的赶过来凑热闹:
“往里走,往里挤一挤,里面有地方,我们进不去了……”
此类呼声时不时响起。
门外街上,更多陌生的影子在晃动。
后面附近其他街道的青年们也来了,挤挤挨挨踮着脚,扒着门框往里看,脸上带着巨大的好奇和羡慕。
有些胆大的,跟守在门边的王东、曹有志他们套近乎,塞一支烟:“哥,咱华山路的能进去讨杯热乎水不?”
“进来,都进来!”王东叼着烟招手,“大过年的有什么能不能的?进去玩吧,别揩油啊,我保卫科的,抓着打断腿……”
徐卫东挤出来,脸膛赤红、汗如雨下,敞开旧军衣的领口都被汗水染湿了:“我草,人太多了,里面太热了,我可得凉快凉快——哟,这不老同学吗?”
“进去玩、进去玩,里头管吃管喝,咱劳动突击队管饱,当然你得赶得上,奶茶现在可赶不上了,没了!”
越是后面夜色深了、天气冷了,房门越是关不上了,闻讯而来的青年们越来越多。
认识的不认识的,泰山路的附近其他街道的,连绵不断的带着寒气涌进来。
屋子原本就爆满的空间瞬间挤得如同压缩饼干。
但没人抱怨。
许多人从没听过的音乐从四个角落里轰轰隆隆的传出来,后面突然开始“hoo、ha,hoo、ha……”
这歌声很嘹亮,歌手嗓音极其有穿透力。
但歌调跟听惯了红歌的青年们审美观很不相符,有人便嚷嚷:“这是什么啊?”
歌词开始响起来:“风沙之中,追追赶赶彼此热烈在歌唱……”
全都是粤语,更没人听得懂。
于是更多人抱怨:“换一首歌,这个不好听……”
也有人反驳:“事多!换什么换?听到什么算什么,再说这歌还不好听?确实不好听,不过多有节奏感,多适合跳舞……”
钱进听到后笑道:“赶紧听、赶紧学吧,这首歌以后你们听习惯了会非常喜欢的!”
《成吉思汗》!
八十年代迪斯科神曲!
这首歌其实是德国乐队的原唱,不过就在月初也就是1月1号被林子祥用粤语翻唱并发行了,钱进就把这磁带带过来了。
这次不是商城货,是外商办采购的商品之一。
《成吉思汗》曲调有魔力,第一次听‘这什么鸡儿玩意儿’,第二次听‘这也不好听啊’,第三次听‘吼哈、吼哈……’
钱进这会肚子都饿了。
可没办法吃饭。
本来按照预期,跳一会舞后大家就吃饭,吃的简单,大家一起肯定是吃火锅。
天气寒冷、人员众多,火锅是不二之选。
然而当下源源不断有人到来,来了就嗑瓜子吃生满屋子乱蹦哒的跳舞,根本停不下来。
这么拥挤别说吃火锅了,其实吃瓜子都费劲。
但大家伙玩的开心,也顾不上吃了。
特别是很多人是在家里吃过年夜饭后出来玩,他们跳舞权当消食了,更不可能想着吃饭。
没办法,钱进这边饿了,就问徐卫东几个人:“你们饿不饿?”
徐卫东摇晃着大屁股喊叫:“饿狼?嗷呜呜!我是饿狼……”
“泥马勒戈壁!”钱进无奈,吼道,“饿不饿啊?吃饭啊!”
王东琢磨一下,摸了摸肚皮讪笑:“是饿了啊,怎么弄啊?钱老大,这地方没法煮火锅了。”
钱进问道:“炭炉呢?准备好啦?”
王东往外指:“随时的事!”
屋里的火炉全搬出去了。
没办法,屋里人太多了,火炉成了危险品,拥挤之下容易把人挤上去。
钱进挥手:“让他们在这里摇摆吧,咱们去后面修理铺吃饭!”
还好学习室已经进行了切割,否则今晚都没地方吃饭,可能得在外头吹着寒风吃火锅。
刚点燃的几大盆炭炉端进去,白烟夹杂着零星火星子乱窜。
炉上坐着硕大的、带铜箍的炭黑色砂锅。
开水倒进去,很快,红油汤底翻滚起了热水泡。
早已洗净切好的白帮子大白菜、冻豆腐、干粉丝、土豆片、粉条、冻成一团的猪肉丸子、成堆的切好的冻羊肉卷、几大串用草绳拴着冻得梆硬的猪肉片……
七七八八的食材在桌子长案上堆成小山。
钱进端了一盘冻豆腐。
这是正儿八经靠天寒地冻生产出来的食品,豆腐块都冻出了蜂窝眼,色泽是均匀的浓黄色,很漂亮。
火锅汤沸腾,巨大的蒸腾热气跟烟囱冒烟似的往外腾腾的冒。
钱进把冻豆腐倒进去,王东说:“吃肉啊,我爱吃羊肉卷……”
“我他么饿的现在都能吃羊屎了。”徐卫东骂骂咧咧。
很快,一双双筷子在缭绕的白雾中飞快起落。
钱进说道:“有的是菜,肯定够吃,你们别着急啊,这还没熟啊……”
“半生不熟最好吃。”王东随意搪塞一句,然后稀里呼噜往嘴里塞肉片。
鲜红的肉片涮入翻滚的红汤瞬间变色,白菜豆腐在滚汤中由僵硬变得软塌,冻羊肉卷在沸汤里迅速舒展蜷缩,变成诱人的微卷肉片。
钱进只好去倒酒。
很快这房间里也热闹起来。
吆喝声、碰杯声、呛到的咳嗽声、被烫到的嘶哈声、争夺食材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新生的风暴。
不少队员没回家吃饭,这会都饿了,又排队进来吃饭。
刚才喝茶的搪瓷缸现在变成了饭碗。
至于酒杯也好办。
找几个空杯子倒满酒,青年们浑不在乎什么卫生问题,你一口我一口轮流着喝酒。
这是下乡时期养成的习惯。
酒一下肚,队员们开始斗酒。
钱进蹲在高凳上看热闹,但众人怎么会放过他?
他迅速成为了斗酒风暴的核心。
米刚、赵波一伙人把他围住,手里那个敞口玻璃杯就没空过。
什么酒也有。
钱进本来准备了好几大桶的散装白酒。
这种酒别看是大桶装的,却也是品质上佳的纯粮食酒。
结果喝着喝着他发现酒水颜色浑浊起来,然后有人跟他说是地瓜烧。
哪里来的地瓜烧啊?!
他被灌懵了。
源源不断有人来找他喝酒。
他的酒杯空了,然后被不停满上。
辛辣刺鼻的酒液像一股滚烫的铁流,不管不顾地灌进喉咙。
起初是火辣辣地烧下去,后面他感觉这酒变得柔和起来,最终竟然柔顺甘甜……
坏了,自己喝多了!
这是他最后清醒的意识,后面只听见有人不断的吆喝:
“钱总队我敬你,你给兄弟们开了条活路!”
“钱总队,年……年好!”
“钱总队来年你也当俺华山路劳动突击队的队长吧……”
钱进只剩呵呵傻笑,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举起杯就往喉咙里倒。
最终胃里翻江倒海。
一股灼热的酸腐气猛地顶上来……
“呃……哇!”
他用残存理智跑出去,弯下腰扶着墙壁就开始狂吐。
“哎呦卧槽!”有路过的人跳起来,却也只是笑骂着躲开。
屋子里的人追出来,随即爆发出更巨大的、带着放纵意味的哄笑和叫好:
“不行了钱队!”
“歇会儿歇会儿!”
“换人!接着喝!”
钱进吐得一塌糊涂,感觉自己胆汁都呕出来,鼻腔里全是辛辣的酒气和酸臭味。
他被陈星和苏昌顺两个人架着胳膊拖到了墙角背风处扔下。
徐永红赶紧塞给他一个湿漉漉、不知道沾过什么油的破抹布擦脸。
冰凉的湿布带着浓重的油污味糊在脸上,激得钱进又是一阵猛烈的干呕。
他借着喝多了藏在这里拼命呼吸。
然后感觉魏清欢来了:“怎么喝成这样啦?大勇你也不看着他点!”
邱大勇的声音模糊响起:“小魏老师我冤枉啊,我刚来、真刚来!”
“行了别说了,赶紧帮我扶起他来……”魏清欢不太高兴了。
看着自家男人被人当个破麻袋扔在墙角两眼发直,她很心疼。
钱进含糊的站起来,拽着不知道谁的手臂说:“大勇来了?我草你怎么才来?喝,赶紧喝……”
魏清欢的声音响起来:“给我捏开他的嘴巴,赶紧喝茶水,使劲喝点浓茶……”
钱进喝了又开始吐。
反复几次,终于清醒很多,整个人算是从醉酒里缓过来了。
他靠着冰冷的砖墙哀叹:“我草,这帮人不是人是牲口!他么一个两个满嘴钱总队,灌我酒的时候没一个手软的!”
魏清欢用围巾帮他擦脸,没好气的说:“那你就喝吗?你少喝点呀。”
钱进推搡邱大勇:“你进去替我找找回场子来,诶——这不我大哥吗?”
闻讯而来的钱程准备扛人,钱进拽住他肩膀说:“大哥你喝酒不是挺猛烈的吗?去,进去撂翻他们。”
钱程说道:“他们都不是个,我们在西北喝酒那才叫一个野……”
“走,喝、喝!”不知道谁听到了这话,将钱程给拽走了。
这会其他人的状态也不行。
门外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平放了好些竹竿子,醉醺醺的徐卫东踩在上面滑了一个踉跄,被身边的冯广源一把抓住胳膊才没摔倒。
钱进指着他哈哈大笑。
“时辰到啦!”不知道谁用尽气力狂吼了一声!
学习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撞开。
人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入冰冷漆黑的空地上。
外头地上的竹竿被人捡起来,旁边的人往上挂鞭炮。
钱进拍了拍额头。
想起来了。
他们要一起放鞭炮,是他找人提前准备了竹竿。
孙红旗看到了人群外歪歪斜斜的钱进,上去将他给半拖半拽地架了出来。
然后不知道谁给他手里塞进去一只通体裹着深红皱纸和玻璃纸的万响大挂鞭,上面有鲜艳的牡丹图案。
“点一挂吧。”王东将叼在嘴里的烟卷递给他,明明灭灭的烟头在风中闪烁红光。
钱进这会还是迷迷糊糊的。
他知道得撕开鞭炮封纸找到引信才能点燃。
可是随手一撕玻璃纸,引信露出来了。
这样他顺手接过烟头点了引信又把一挂鞭炮还给了王东:“继续抽吧。”
王东也喝了酒。
他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鞭炮——
“我草!”邱大勇一把给拍掉了,拉着王东往人群里钻。
“滋——咝——”
微弱而焦灼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中异常刺耳……
紧接着!
噼里啪啦啪啦!
鞭炮被甩在地上,点燃后炸的到处乱蹦哒,跟一条蛇一样。
人群大乱。
前面的人往后钻,后面的人往外挤,零星有鞭炮脱落跳到了人脚下,炸的人几个人哭爹喊娘……
钱进也被人抓走。
魏清欢把他给拽走了。
他茫然的问:“怎么回事?这鞭怎么没挂好?王东你行不行啊?别整天想着搞娘们,也得想着办正事……”
王东那边眼神发直,突然之间反应过来喊道:“你有脸说我?”
“我草!我差点死你手里!”
橘红色的火星疯狂地喷射、炸裂,到处都是青蓝色硝烟在膨胀爆开。
呛人的硫磺火药味混着鞭炮碎纸的焦糊气息,劈头盖脸弥漫开来。
远处响起“放炮喽”的欢呼声,整条泰山路甚至整个市区在午夜彻底炸锅。
学习室这边氛围热烈,乱七八糟。
挂在竹竿上的鞭炮点燃,有些人学着钱进的样子点了鞭炮扔地上。
于是……
“砰!啪!哔!”
“咚咚咚咚咚……”
空气在摇晃,大地几乎在颤抖!
“嗤——啾——轰!”
一颗二踢脚歪歪扭扭呼啸着撞进学习室半开的窗户,在里面炸开一团硝烟,引来里面一阵更加狂乱的惊叫和笑骂。
魏清欢一看这样不行,赶紧招呼邱大勇这些喝酒少的人去维持秩序:
“这是干嘛呢?要出事的!”
“快快快,把门窗都给我关上,不准往教室里扔鞭炮也不准往人群里扔鞭炮!乱来!”
“你、你!听不见我的话吗?邱大勇,打人!”
邱大勇带着自己的知青伙计忙活起来,总算避免了一场险些发生的灾难!
魏清欢找人将钱进给带回家。
魏雄图闻讯而来,跟她一起在现场维持秩序。
钱进不知道后面什么情况,等他第二天早上醒过来。
头疼欲裂!
他迷迷糊糊的出来,揉着太阳穴感叹:“我草,头疼,头好疼……”
客厅里有几个人在嗑瓜子喝茶水的说笑。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孙健和手下几个员工:
“咦,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钱主任过年好,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孙健起身抱拳作揖给他拜年。
钱进跟他们互相拜年,然后敲门声响起来。
又有人上门拜年!
一个上午,拜年的人群是络绎不绝。
钱进感叹:“这是都知道我睡醒了?”
魏清欢狂翻白眼:“天不亮就有人来拜年,不过你那时候喝晕了,人家看不到你只能回去,孙健他们几个人是非要等你醒过来……”
钱进问道:“我昨晚怎么喝成那样了?”
魏清欢懒得搭理他。
女老师昨晚为了照顾他,一夜没睡觉,可是累坏了。
钱进扒拉了一碗水饺后出去吹风醒酒。
昨天下午一直在下雪,白茫茫的雪层铺满了每一处屋顶、枯枝、窗台。
他散步走到学习室附近,好些孩子往那边跑又跑出来,手里抓着一把把的鞭炮。
于是他就劝导孩童们说道:“这都是哑炮,小心点啊,小心伤了手!”
跟着孩童脚步走到泰山路学习室,附近见不到一丝霜雪的洁白。
只有红!
难怪这么多孩子来捡哑炮。
这边昨晚上不知道点燃了多少炮仗,地面上的鞭炮碎纸简直成了一场红雪。
厚厚实实,蓬蓬松松,有些地方孩子踏上去能淹没脚踝。
碎纸一层迭着一层,他们就在里面跟下河捞鱼似的,伸手在碎纸里扫一扫,时不时能摸出一个哑炮来。
这一幕把钱进给惊到了。
无数的红色鞭炮碎屑被炸碎,落在地上相互粘连,被寒冷的北风刮得打卷、翻滚,又被新落下的碎屑覆盖起来。
他入目所见,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片刺目腥红的碎纸海。
即使都过去一个晚上了,可浓烈的硝烟味、硫磺味、碎纸的焦糊气息依然没有被吹散,使劲呼吸,还能从冰冷的空气里闻见这股味道……
钱进摇摇头,只能一个劲的嘟囔:“乱来、真是乱来!”
回忆昨晚。
他的记忆有些模糊。
但是感觉很清晰——
很热闹,很带劲!
(本章完)
第248章 有人来送礼,却是送功劳
第248章 有人来送礼,却是送功劳
钱进这个春节过的还挺爽。
大年三十虽然被灌的很惨,可年轻人在一起闹腾的很欢愉。
并且学习室的突击队除夕夜还出圈了,他不知道那么多非突击队青年都去了。
后面好几天,一直有泰山路乃至附近街道的青年讨论那晚上听歌跳舞吃火锅喝酒放鞭炮的经历。
大年初五,钱夕一家子从长白山林场赶回来。
他们一家也完成了回城搬迁。
不过这期间钱程又独自回下乡的地方了,他得去办一些手续准备进入工商局。
钱进正常上班,正月里的外商办很忙碌。
因为供销社开始引进国外商品,这年头别管引进商品在国外什么地位、什么价位,进入国内都是少数人才能接触到、消费起的高档商品。
这是外商办的主要工作,也是当下供销社涉外工作的重点工作。
初七刚上班,外商办办公室里就开始沸沸扬扬。
钱进拨开结了霜的窗户往外看,楼下积雪被踩成了灰黑色的泥浆,手下几个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进入主办公楼找其他科室协商工作。
隔壁办公室里,更多的员工忙碌起来。
程侠这边在忙人事接待工作,匆匆忙忙的打了几个电话后他探头喊:“孙副主任,小鬼子商社的传真到了没?”
孙健从文件堆里抬起头,他前几天一直在加班,加的两眼全是红血丝:
“刚到,三菱商社要追加五百吨生油的订单。”
他扬了扬手里那张热敏纸,纸上的紫色字迹还带着传真机的余温。
程侠嚷嚷说:“不是,我不管生油订单,我是问他们外贸商社来咱海滨市的考察团行踪……”
“这我他妈哪里知道?”孙健骂骂咧咧回了一句,又去喊人帮他联系订单。
钱进这边忙着签字。
他办公室里的办公桌全被资料淹没了。
其他人的办公桌也没有空当。
孙健的桌上摊开着英文版《中国对外贸易》杂志,上面用红笔圈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
程侠那边堆着十几份合同草案,最上面那份“海滨-神户集装箱航线合作协议”的墨迹还没干透。
大办公室里跟行军打仗似的,两个年轻科员正蹲在地上分拣刚从打字室送来的文件,蜡纸的油墨味混着办公室里的烟味,呛得他们直咳嗽。
钱进去拿资料,招呼手下人开窗:“换换风,怎么搞的?领导开会抽烟咱们干活也抽烟?”
“以后没必要别在办公室里抽烟了,乌烟瘴气!”
“李香!”程侠从门外经过问,“港岛华润的同志几点到?”
“下午两点!”女科员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刚接到电报,他们从羊城坐飞机改签了!”
钱进问道:“招待所安排好了?”
程侠点头:“安排在银滩招待所。”
钱进点点头:“借用银滩招待所的会议室这件事办妥了吧……”
办公室里有人猛地站起来,碰翻了搪瓷缸子,赶紧往外走:“坏了,那边会议室还没布置!”
程侠骂骂咧咧:“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妈的,我看你们过年是过滋润了……”
他抓起电话摇柄喊:“总机,接招待所!”
钱进看看墙上的挂钟:“不着急,还有的是时间。”
程侠挂了电话,迅速套上了藏青色呢子大衣。
他从文件柜底层摸出包中华烟,这是留着招待外宾用的:“钱主任,我去负责接待工作了。”
“今天还得安排人去去码头验货,年前那批出口阿尔及利亚的陶瓷包装有问题。”
钱进摆摆手示意他去忙。
走廊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计划科的一名科员送来一张纸:“钱主任?您好,您申请的外汇留成额度批了!省里批了!”
他将那张盖着红印的纸恭敬的递给钱进:“麻烦您看一下这批外汇留成额度,没有问题我要给档案科备案了。”
钱进迅速浏览一遍,点头说可以。
有员工从旁边经过,好奇的凑上来瞅了一眼,然后纸上的数字让他呼吸一滞:
二十万美元外汇留成额度。
白纸黑字盖着省外贸厅的大印。
随后又有人来给钱进送消息:“主任,国六厂申请进口的剑杆织机有着落了,省外贸公司给发了传真,如果要具体的生产信息还得等邮局送邮件。”
钱进说道:“要具体的生产信息,不能只看传真信息,那能看出什么来?”
“别急着跟王厂长那边出声,我先审核一下有没有问题。”
改革开放初期,国外大量奸商利用国内工厂急于引入先进设备和生产线的心思,将他们落后淘汰甚至损毁的机器翻新销售给国内,坑害中国为数不多的外汇。
手段非常下作,目的非常歹毒!
孙健过来查了一份报告,抓起了另一部电话拨出去:“给我接轻工局生产计划科!”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讪讪地放下听筒,“算了,再等二十分钟。”
靠窗的电话突然响起。
李香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就变了:“钱主任,码头急电,那批准备装船的冻猪肉有问题,商检局说抽检后脂肪平均厚度差2毫米!”
钱进无语:“这事找咱外商办干什么?咱们只负责审核合同、翻译内容,具体到货品和运输工作跟咱有什么关系?”
他摆摆手去找人协商工作:“给小鬼子几家商社的报价单修正数据做好了没有?跟他们打交道要严谨,记住了,这些人鬼心思很多。”
“还有,要强硬!大不了不跟他们做生意了,别被他们的说辞给吓住,他们是资本主义国家,各家商社靠的是市场竞争来生存,想个办法将他们各个击破寻求底价……”
还有员工问他:“华润的人想问12月补偿贸易的事……”
“按上次谈判的第三条执行!”钱进头也不抬的说道。
他刚回办公室,李香又找了过来:“钱主任,甲港那边又打来电话了,说是请您过去撑场子,好像省外贸公司拉垮了,猪肉贸易合同有问题。”
钱进无奈,一拍桌子说道:“我这边多少事呢!”
“车子准备好了?”
李香点头:“已经准备好了。”
供销总社的大院里,那辆老旧的嘎斯69吉普车已经发动了。
司机老周正用纱擦挡风玻璃上的霜,引擎盖上的积雪被热气融化成一道道小溪流。
钱进上车,李香追过来:“钱主任,带上商检标准手册。”
“都在我脑子里了。”钱进指了指头,不过还是接过了手册。
吉普车发动,对面有个小伙子扛着“欢迎港岛同胞来访”的牌匾小心避让。
车子转过九华山路路口时,有几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站在理发店门口的阳光里。
他们身后放了一台双卡录音机,正跟着邓丽君的《小城故事》轻轻摇晃。
“要变天了。”老周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换挡的手冻得通红。
钱进笑了笑:“早就变天了。”
老周嘿嘿笑,絮絮叨叨的聊起了他的儿子和闺女:“这天多冷啊,冰溜子还没化呢,一个两个的不肯穿裤,就在喇叭裤里头套一条毛裤出门……”
钱进随口应和,到了甲港又是一阵忙碌。
离开甲港回到办公室,继续忙碌。
一直忙活到天色渐黑,他才揉着酸涩的太阳穴从办公室抽身出来。
此时暮色已沉沉压向这座红瓦绿树的海滨城市。
摩托车车轮碾过残留着鞭炮碎屑和脏雪的街道,驶向泰山路。
冷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却吹不散脑子里盘旋的合同条款、信用证风险和几个物资配额问题。
家门推开,预料中的孩童欢呼声和鸡飞狗跳没有出现。
穿着毛衣的魏清欢过来帮他放下手提包,往客厅努了努嘴:“回来了?居委会的王哥带了个人等你好一阵子了,说是来拜个晚年。”
她声音压得很低,悄悄指了指门口的一个包装盒。
意思是对方带了礼物。
钱进叹了口气。
领导的日子不好过。
客厅沙发上,居委会一个熟人和一个穿着藏蓝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老王脸上堆着熟稔的笑:“钱总队,过年好过年好,打扰您休息了。”
“这位是咱们邻区化纤厂宣传科的刘干事,刘大柱同志。”
钱进露出热情笑容:“王哥客气了,咱天天好,坐、你们都坐。”
刘大柱连忙上前,伸出双手与他相握,口中祝福的小词跟沾了蜜一样往外吐。
钱进拍拍他胳膊示意他坐下,结果他先双手捧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暗红硬纸盒:
“钱主任,初次上门没什么好拿的,就带了点小礼物,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盒子很精美,上面印着些富有异域感的纹和几行英文,盒盖正中贴着一张巴掌大的红纸,上面用毛笔字写着“珍品血燕窝”。
钱进没有接,反而皱眉:“刘干事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扭头看老王:“王哥,咱是老朋友、老邻居、老同事了,你了解我的脾气,他这是干嘛?”
老王无奈的一拍膝盖说:“我跟刘干事早就说清楚了,钱总队是出了名的不爱收礼,但他说这不是礼物,是他家乡的特产……”
刘干事脸上带着那种想极力表现得自然却又藏不住紧张的讨好笑容,说:“对,钱总队,我对您是久仰大名,这是一点家乡特产,不成敬意,给您和嫂子滋补滋补。”
钱进皱眉的更厉害,他指着盒子上的英文,直率的说:“product-of-malaysia,马来西亚产品,bird's-nest燕窝。”
然后他揶揄的说:“怎么了,刘干事,您还是回国侨胞?老家在马来西亚呢?”
刘干事尴尬。
老王则不满的说:“原来是外国进口的洋商品?你还跟我说是你家乡特产,你看你,这事办的——嗨,这不是让我吃瓜落吗?”
钱进说道:“好了,把礼物带回去吧,燕窝是好东西,但不适合年轻人吃。”
“两位同志说说吧,你们上门是有什么事吗?”
刘干事急忙会所:“是这样的,是这样的,钱主任,我家那小子今年毕业,身体壮实,肯吃苦。”
“他最好的朋友都是你们泰山路的,进入你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当队员了,这小子也想加入进来。”
“说实话,他崇拜您,一心想跟着您这样有魄力的领导锻炼锻炼,为建设四化出力……”
话里话外,那份想让孩子挤进紧俏的突击队名额的心思,昭然若揭。
钱进心里那根弦立刻绷紧了。
突击队以前是狗憎人厌的地方,居民们吵架都是用这个恶心人:祝你家孩子能进劳动突击队。
现在其他街道的劳动突击队还是这样,泰山路是例外。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不好进,名额有限,盯着的人多,最忌讳的就是这种私下里的“意思”。
他脸上客气的笑容淡了些,双臂抱胸前摆开了距离感:“王哥、刘干事,你们太客气了。”
“突击队选人,街道有推荐程序,队伍里有考核程序,讲究的是公平公正,个人表现过硬才行。这礼物,你们还是带回去,心意我领了。”
魏清欢适时端了两杯热茶过来,白瓷杯温润,茉莉茶的清香在空气中散开。
她得体地放在两人面前:“刘干事,王哥,你们喝茶。钱进这人原则性比较强,工作上的事,从来丁是丁卯是卯的。”
她的话像一层柔软的铺垫,给了丈夫拒绝的余地。
刘大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捧着茶杯,手指有些发白。
他给老王使眼色,显然没料到会碰这么个软钉子。
老王正要说话,魏清欢又好奇的问:“刘干事您是住泰山路哪条巷子,平日里跟您没怎么打过照面呀?”
刘大柱更是局促。
他干笑两声,对魏清欢的话避重就轻的说:“钱总队、小魏老师,我对您二位非常熟悉,您二位对泰山路、对青年们的付出真叫人感动。”
“您看,我没别的意思,这次上门之所以送这个燕窝,是考虑到您——小魏老师,您在夜校上班容易熬夜,这可伤身呀。”
“所以希望您二位千万别误会,我送的燕窝只是想给小魏老师补补身子,您二位看一下这可不是寻常东西,这是真正的‘血燕’,您们知道怎么来的吗?”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
“咱都知道燕窝来自于金丝燕,是金丝燕的窝,它们筑巢辛苦得很,头两次筑的窝被人采了去,它们不肯放弃,到了第三次,那是拼了命,把心血都呕出来了,混在唾沫里才筑成这红色的窝!”
“所以这东西叫‘血燕’,大补元气,千金难买,听说以前中央首长特供里才有这个。”
“现在得益于钱总队所在的供销社努力,从国外购买力这款珍品让咱老百姓也得以享受。”
老王在旁边敲边鼓:“钱总队看这东西应该眼熟,这可是你们中央供销总社,费了好大周折从马来西亚直接引进的高档珍品。”
“寻常老百姓,见都见不着一回,刘干事也是……”
“等等!”钱进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他疑惑的问道:“这是我们上级单位引进的商品?”
刘大柱急忙拿给他看:“对呀,你看,这还贴着你们单位的单子呢。”
钱进拿到手里看。
盒子入手分量比较轻,硬纸板质感其实挺低劣的,看起来色彩丰富,实际上边缘毛毛刺刺,边角更是不够规整。
他仔细看燕窝包装盒上印刷的内容。
有英文内容也有中文内容,中文内容是后面添加的标签,也就是刘干事说的‘单子’。
英文内容上,这燕窝用的是“red-saliva-nest”为名字,简单翻译的话是红色唾液巢。
而中文标签上则是醒目的“珍品血燕窝”和“呕血而成”的民间传说。
这让钱进一个劲皱眉头:
“呕血筑巢?”
“刘干事,你刚才说,这血燕是金丝燕呕血筑巢而来?”
他拿起盒子指着上面的英文字样说:“可这洋码子上写的清清楚楚,人家是‘红色唾液巢’,是唾液,不是血!”
刘大柱疑惑的说:“对,红色唾液,是血混在唾液里成了血唾沫、红唾沫嘛。”
钱进摇摇头解释说:“金丝燕是燕子是鸟,不是人不是哺乳动物,它哪来的血可以吐到唾沫里?”
“为什么说燕窝是养生珍品?科学上解释就是金丝燕的唾液腺能分泌出来粘稠的唾液蛋白用来筑巢,跟血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话我不是胡编乱造,你随便找个生物老师他就会告诉你这些内容,因为这是最基本的生物学常识。”
“所以这包装上的说法是胡说八道,是糊弄人的!”
刘大柱的脸唰地白了,额头瞬间沁出细汗。
老王也惊得张着嘴,手里的茶杯差点没端稳。
“这、这……”刘大柱舌头打结,大感尴尬,“我、我也是听说的,你看大家都这么传……”
“不过这燕窝确实是供销总社分下来的配额,说是中央一级调拨的马来西亚珍稀货,有红头文件的。我们化纤厂领导才分到这么一点点,稀罕得不得了……”
钱进摇摇头,觉得这东西很有问题。
他用手指使劲摩挲着粗糙的盒面,劣质印刷的英文字母边缘几乎能刮下颜色来。
中央供销总社?
马来西亚进口?
红头文件?
包装如此粗劣,关键信息如此矛盾,还附会着荒谬的伪科学传说……
一股强烈的警惕感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后背。
如果刘干事所说是真的,那这东西背后有问题。
如果这所谓的“珍品”真是通过正规渠道进来,又如此堂而皇之地流通,那背后的问题……
很大!
(本章完)
第249章 调查启动,毒燕窝案
第249章 调查启动,毒燕窝案
“老王,刘干事,”钱进考虑过后做出了决定,“东西,我收下了。”
刘大柱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不过,”钱进紧接着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这不是收你们的礼。”
“实话告诉你们,这东西恐怕有问题,作为咱市供销总社外商办主任我得弄清楚,弄清楚这贴着中央供销总社标签的‘珍品’,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他目光扫过两人瞬间僵住的脸:“突击队的事,按规定办。该推荐推荐,该审查审查。”
“但这有个前提,刘干事,您是咱泰山路的人吗?我们劳动突击队的全名可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
刘干事努力的辩解:“孩子他妈其实是泰山路的……”
钱进问道:“那你儿子的户口呢?在泰山路吗?”
刘干事不说话了。
钱进只好恭请他出门。
送走失魂落魄的两人,客厅里安静下来。
魏清欢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和桌上那个刺眼的红盒子,轻轻叹了口气:“真要留下?这烫手山芋……”
“烫手,才更要拿稳。”钱进用官腔回了一句,然后冲媳妇挤挤眼,示意对方不必担心。
哥有数!
他回到书房坐到书桌前,拉开了那盏绿色罩子台灯的开关。
顿时,昏黄的光晕立刻照亮了桌面上一小片区域,将那血红的纸盒映衬得更加诡异。
他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廉价的黄色绉纹纸,托着几盏干枯、颜色呈暗红褐色的盏状物。
这就是所谓的血燕窝了。
燕窝边缘颜色并不均匀,有的地方颜色深得像凝固的淤血,有的地方则浅淡发灰。
他拿起一盏,入手轻飘,对着灯光细看,那红色像是浮在表面,内部纹理模糊不清,透光性极差。
他凑近深深嗅了一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微腥、土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氨水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绝不同于他记忆中任何优质干货应有的清润气息。
“媳妇儿你帮我找找,看有没有夹带什么单据、说明。”钱进一边仔细查看燕窝本身,一边吩咐。
魏清欢依言翻找盒子内外,只在一层绉纹纸下发现一张折迭的小纸片,上面是油印的、同样中英文混杂的“食用说明”,字迹模糊,英文部分语法都有问题。
钱进找生产厂家、出厂时间这些硬性标准。
毫无所得。
“看来是‘三无产品’的高级版了。”
钱进冷笑一声,小心地掰下极小一片碎屑,放进书桌抽屉里一个空的小药瓶。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不仅仅是包装和外观。
直觉告诉他,这盒“血燕”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迷宫入口,而迷宫深处,可能盘踞着难以想象的怪物。
他现在是英雄,需要打怪才能升级。
所以面对强大的怪物,他毫不畏惧,反而期待能打出多少经验值来。
供销总社的资料室对钱进这样的业务骨干是敞开的。
年初八,外商办依旧忙碌如战场,钱进却利用午休和工作间隙,一头扎进了资料室那散发着陈旧纸张和油墨味道的幽静空间。
他首先调阅了近半年来所有与“燕窝”、“马来西亚”、“滋补品进口”相关的供销系统内部简报、调拨通知单复印件。
手指滑过一行行铅字,他看的很仔细,然而一无所获。
供销总社层面近期根本没有组织过任何大规模的马来西亚燕窝进口。
刘大柱口中所谓的“中央供销总社引进”、“红头文件调拨”,纯属子虚乌有!
那份调拨文件,要么是伪造,要么是基层供销系统内部有人胆大包天地在玩李代桃僵的把戏。
这让钱进警惕又生气。
现在的供销系统可是国之命脉,没有经历过计划经济时代的人不能了解供销社对人民生活来说多重要。
结果,竟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乱搞?
他想起那粗劣的包装、矛盾的标签、荒谬的传说……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蓄谋已久的骗局,而供销社的信誉和国家的外汇,很可能正被架在火上烤!
资料室提供的国内信息线索到此中断。
钱进琢磨了一下,很快明白自己要撕开这骗局的口子,必须跳出内部信息的窠臼。
要从外部下手了。
外贸局和侨联这两头应该可以帮他提供一些东西。
他仔细考虑后,决定从侨联入手。
因为他想找的东西是外面的报纸。
侨联与海外联系紧密,能帮他搞到这些东西。
于是晚上下了班,他骑着摩托车来到市侨联办公室,找到了相熟的一位姓陈的副主任。
副主任全名是陈友男,是南洋归侨,消息灵通。
“陈主任,帮个忙。”钱进开门见山,递上一支烟,“最近留意过马来西亚那边关于燕窝,特别是‘血燕’的新闻吗?”
“或者,有没路子能搞到近期那边的报纸?”
陈友男接过烟点燃,烟雾缭绕中眯起眼:“什么事惊动你钱进这位后起之秀了?血燕?这东西最近两年在南洋搞的挺热,真假难辨啊。”
“你要碰血燕?”
钱进摇头,把自己遇到的情况讲给他听。
陈友男认真起来:“哎哟,是从你们单位中央那一级下的批文?那确实是大事。”
他沉吟了一下:“这方面倒是有渠道能打听,你先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陈友男的人脉很厉害。
两个越洋电话打出去便得到了相关信息:“马来西亚确实有一批所谓的血燕窝出问题了,具体内容说不清楚,但是港岛的《华侨日报》有专题报道。”
“这样,我帮你搞一份报道这件事的报纸,不过得等几天,托人从南边带过来,你急不急?”
“急!”钱进用力点头,“关系到可能危害群众健康、扰乱供销市场的大问题!”
陈友男揶揄他:“也关系到你立功的大问题。”
钱进两手一摊:“我在乎这个呢?对我来说,按部就班、步步为营的进步是最好的……”
“跟你靓仔开玩笑啦。”陈友男弹掉烟蒂,“既然着急,我帮你想办法加快搞来报纸。”
他又打了两个电话,最后说:“我找人给你带过来,明天有港岛的朋友飞首都,他可以带过来报纸来,但要送到咱这里,最快也得后天。”
钱进欣喜若狂。
这老哥太给力了!
初十下午,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悄然放到了钱进的办公桌上。
他强压住心跳,等下班回到书房,才在台灯下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几张折迭整齐、散发着油墨和遥远海洋气息的报纸,繁体竖排,日期都是近一个月的港岛《华侨日报》。
他快速翻动着,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社会新闻版、经济版、副刊……
最后一则位于经济版的专题报道像烧红的烙铁烫了他的眼睛:
《惊爆!市面“血燕”多为染色毒燕窝,大马出口商涉造假被捕》
就是这个!
专题报道首先引用了一篇吉隆坡报讯:
马来西亚燕窝出口商“万隆记”日前因涉嫌大规模生产、销售化学染色假“血燕”窝,被当地卫生及贸易部门联合查处。
据悉,该商行以白燕窝为原料,长期使用劣质工业染料及高浓度亚硝酸盐进行染色熏制,伪造“血燕”特有红色,牟取暴利……
其产品主要销往港台及部分东南亚地区……
执法人员在窝点查获大量染色剂及半成品,化验结果显示,所谓“血燕”亚硝酸盐含量严重超标,长期食用恐中毒并引发身体癌变……
该商行负责人林某等已被警方拘捕,涉案货品正被追缴。卫生部门呼吁市民切勿迷信“血燕”滋补奇效,谨防上当……
这篇报讯非常详细,钱进仔细看了两遍才往下继续看。
下面内容是搭配的黑白照片:
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燕窝盒子,包装风格与钱进书桌上那盒不太一样。
但包装这东西处理起来最简单了。
钱进一拍桌子,他估计进入国内市场的这批所谓高档珍品血燕窝就是马来西亚这批被查处的假货。
还不止是假货。
不光是以次充好。
它是投毒!
上纲上线一下,这是针对中国消费者的谋财害命!
不管是刘大柱说的还是这包装上写的,都是中央供销总社引进的马来西亚珍品,可珍品源头竟然是一个已被查封、用毒药染色的黑窝点。
那问题就来了。
这毒燕窝是怎么绕过监管,披上“正规进口”的外衣,流入国内,甚至流到了一个个领导干部手里的?
不过这事倒是有个好处。
不坑老百姓啊!
来源大概有数了,钱进接下来还需要对这个血燕窝进行实际检验。
燕窝在国内有着源远流长的饮用文化,属于珍贵中药材行列,所以他这两天打听了,要想知道一款燕窝品质,那得去找中药师掌眼。
海滨市有药材公司,属于供销总社下属单位。
钱进一个电话打出去,就打听到了一位很有威望的退休老药师周秉昆。
周老出身当地百年老号“宏济堂”,解放前就是鼎鼎有名的中医大家,他在健康调理方面是大拿,所以很了解各类补品、中药珍品。
现在老爷子在工作上退休了,但平时带徒弟。
他家在一条安静巷子里,从门口到屋子里都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钱进带了一本民国出版的中药材大辞典当礼物登门。
这是他在商城找到的盗版书。
正版价值几十万!
不过他估计老爷子手里没有正版书,这样盗版书只是纸张上跟正版书有区别,内容区别不大,没什么问题。
周老本来在给几个中年人讲课,听闻钱进身份和来意后,便赶紧招呼钱进进书房。
等钱进再把礼物拿出来,老爷子摘掉老镜将书放到眼前仔细看,很激动的拿着巴掌拍桌子:
“是这本书,是这本书,我当初进宏济堂做学徒,师傅最早就是拿着这本书给我们小子们长见识……”
“多少年喽、多少年喽,没想到我老头快要入土了,又看到故书了……”
重礼当前,老爷子自然是卖力帮忙。
他听完钱进的讲述,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那钱主任把血燕窝拿出来给我看看,您是为国为民的热忱心思,老夫没说的,肯定要竭尽所能为您效力!”
钱进展示出血燕窝。
老爷子立刻起身净手,取来一套专用的白瓷盘、镊子、放大镜,打开了台灯。
他将那盏暗红褐色的血燕轻轻放入白瓷盘中,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动、翻转,对着光线反复观察纹理和透光性。
又用特制的细针,轻轻挑开边缘一点结构,放在放大镜下细看。
整个过程,周老一言不发。
房间里只有他沉稳的呼吸声和瓷器偶尔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良久,老爷子放下放大镜,又打开另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无色液体在盘中,用镊子夹住血燕盏的一个小角,轻轻将其一部分浸入水中。
慢慢的,那清澈的水液边缘,竟泛起一圈淡淡的、诡异的粉红色!
周老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钱进心里有数了,问道:“老爷子,您这是用了什么神奇药水?”
“不是药水,”老头哈哈一笑,“哪有那么多神奇药水?我这是蒸馏水!”
“不过你说蒸馏水是药水也没问题,早年间哪有这种毫无杂质的水呢?只有这种水用来检验一些东西,它才最精准啊!”
他示意钱进靠近,然后用镊子夹起那泡湿的部分,凑近鼻端,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随即,他使劲摇了摇头:“钱主任,你的眼光没有问题,这东西用我们中医业内话来说,是大凶之物!”
他指着盘中那盏血燕,继续摇头:“你看这红色,死板僵硬,毫无天然矿物晕染该有的深浅过渡和灵动感,就像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贴切的比喻,最终吐出两个带着寒气的字,“油漆!”
“那我为什么要说它应该有天然矿物晕染色泽呢?钱主任,这血燕窝怎么来的?别信上面写的传闻,这是鬼扯、这是说瞎话!”
“据我所知血燕窝多产于石灰岩洞穴,燕窝接触含铁、锰等矿物质的岩壁后氧化变色,形成了橙红至褐红色泽。”
“这点我可以提供证明,因为我曾经去闽南血燕窝出产现场考察学习过,越靠近洞穴深处、越是高温高湿环境,血燕窝的红色越深。”
钱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周老点点头:“还有这个血燕窝透光极差,纹理被这红色糊住了,天然血燕不该这样浑浊,尤其是这气味……”
为了保证答案准确性,他又闻了闻,脸上浮现出强烈的厌恶:
“正常的燕窝,无论白燕血燕,干品只有淡淡的蛋白质腥气,若有若无。可这个呢?”
他指着水盘里那圈粉红和浸湿的部分,“腥气刺鼻,里面混着一股子闷捂发酵的霉腐味,还有、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像化学药水似的呛!”
“刚才那水色变红,更是铁证,我告诉你,钱主任,天然血燕,泡发后水只会微微带一点点黄,绝对不可能褪下这种红色。”
“这颜色依我看是染上去的,而且这褪色的速度和晕染的样子,绝不是植物染料,十有八九是一种工业染料!”
钱进鼓掌。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老爷子的话跟报纸上的报道信息是重合的。
周老拿起桌上的小镊子,轻轻敲了敲那暗红的盏身,声音沉闷:“硬度也不对,被化学东西腌过,泡发后肯定容易散碎。”
“还有那股子刺鼻的怪味……钱主任,我老头子把话撂这儿,这东西,百分之百是人为染色的,用的还绝不是好路数的材料。”
“我为什么说它是大凶之物?因为在我眼里这东西它不是补品,是慢性的毒药!”
钱进阴沉着脸点头。
他把血燕窝的来历、报纸报道内容告诉了老爷子。
老爷子经历过旧社会的毒打和建国后前二十年的斗争教育,思想很敏感。
他说:“这种东西不是卖给老百姓的,是卖给领导干部的,说不准还是高级干部之间送礼馈赠。”
“那么你要小心,这可能是一条指向明确、触目惊心的投毒链条!”
钱进听到这话傻眼了:“这么严重吗?”
周老认真的说:“小同志啊,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只有亲身经历者才明白。”
“你知道我们这些中医师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是干嘛的吗?我们是毒师!”
“为什么我在建国后得到了党和组织的重用?因为我在40年到45年,连续多年对驻海滨的一些小鬼子海军军官进行连续投毒工作。”
“我当时用的手段就类似这个,”他拍了拍血燕窝,“不过我那时候都是用植物和矿物提取毒素来投毒!”
钱进感激的说:“周老您给我了一个新的怀疑方向,多谢。”
“情况紧急,我必须立刻上报!”
他要出门,老医师拦住他:“我给你出一份鉴定报告,然后现在都讲究科学。”
“你也去市人民医院检验科送检一下,这个事好办……”
他出去吆喝一嗓子,一位气质温和的中年男子进来:“师傅,什么事?”
周老把情况做了说明,将一份血燕窝交给他:“你送去你们医院检验科做详细的化验工作,要快!要结果精确!”
中年人点头。
钱进跟他握手才知道,这竟然是市人民医院中医科的主任。
是个大人物。
他赶紧交换了联系方式。
这都是很有用的人脉。
中医科主任更赶紧接了他的联系方式。
这可是太有用的人脉了!
(本章完)
第250章 立功嘉奖赴首都,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250章 立功嘉奖赴首都,大丈夫当如是也
钱进离开周老弥漫着药香的小屋,初春海滨市料峭的寒风扑面而来,却令他精神更加亢奋。
要立功喽!
现在医院的仪器都比较落后,很多检验工作靠人力完成,需要时间进行培养,钱进一时半会拿不到检查报告。
这样他搜集所谓血燕窝的样品。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这款血燕窝竟然在市场上已经流通好些日子了。
它从羊城、首都和魔都等几个当下一线大城市开始销售,专门走上层路线。
之前腊月的时候,这血燕窝是送礼佳品,钱进之所以不清楚是因为根本落不到海滨市来。
就像刘大柱说的,还是现在过完年了,该送礼的都送完了,然后血燕窝这种高档商品才得以往二线城市输送。
再一个是有些领导收到了血燕窝后,正月里送给了老家亲戚。
老家亲戚舍不得吃,又送给厂领导。
总之经过了很复杂的路线后,钱进才接触到了这款商品。
这年头待在供销社里有个很大的好处是,但凡是市面流通的商品,总能通过内部关系买到。
钱进托了人,然后买到了好几份血燕窝。
包装还不一样!
最高端的包装是用精美的礼品木盒,内衬红丝绒,盛着十几枚品相堪称完美的所谓“血燕盏”。
不过现在他有心理阴影了,能看出这些东西通体呈现处的那种极不自然的、鲜红欲滴的色泽。
低端的则是用普通纸盒草草包装,里面铺着布,然后也有五六枚颜色暗红、形态较为粗糙的不规则干燕盏。
然后附送的中英文产品介绍却如同一个娘胎出来的,把这玩意儿吹得天乱坠,宣称其非凡的滋补价值和稀有珍贵在国内罕见。
血燕窝在国内确实很罕见。
否则也不会让它这种假货大行其道。
钱进拿到这些燕窝后,立马把程侠叫了过来:
“程主任,你去市人民医院跑一趟,你亲自去,不要经手任何人,直接送到市医科所检测中心,找中医科的林主任。”
“就说我们有重要商品需要急检成分,让他们重点化验一下这鲜红的颜色是怎么回事。”
程侠问道:“怎么了?有问题?”
钱进点点头:“应该是有大问题,你赶紧去忙吧,咱外商办成立以来最能立棍的一仗应该是开打了!”
一听‘开打’,程侠大有斗志。
足足等了三天,《检验报告书》送到了。
检测结果用冰冷的铅字写着:
“样品一(精美木盒‘血燕’):
主要成分:普通白燕窝基质。着色剂检测:检出人工合成酸性红(强致癌物苏丹红类衍生物),含量显著超标。
微量元素分析:铁元素含量异常高(疑为后期添加染色助剂残留)。
硝酸盐、亚硝酸盐残留量严重超标(化学处理残留)。氨基酸及活性物质含量:远低于正常优质白燕窝。
样品二(普通布包‘血燕’):
为品质较差的白燕窝碎料拼接为基质,经初步化学染色加深外观,营养价值极低。
着色剂检测:检出人工合成酸性红(强致癌物苏丹红类衍生物),含量显著超标,为样品一50%至65%……
样品三……”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来,报告书上的字迹在光线里很清晰。
钱进一拳头捶在桌子上。
狗日的,群众里面有坏人——不对,干部里面有坏蛋啊!
这哪里是滋补品?简直是裹着衣的砒霜!
那些诱人的血红,是劣质燕角碎料被化学药水反复浸泡、强行染色炮制出的假象!
这次可是要出大问题了。
几天来他一直在揪着血燕窝这条线的输入渠道进行调查,然后初步发现它们是通过香江那几家“信誉卓著”的转口贸易公司,堂而皇之地流向国内各大城市、省级供销社的采购清单。
名为同胞,结果为了钱压根就不干同胞的事!
大陆市场用高昂的代价换来的,是毫无价值甚至危害健康的垃圾!
证据确凿,钱进只觉得一股寒气夹杂着怒气从脚底直冲顶门。
他一把抓起电话,手指用力地旋转着号码盘,就跟摇拖拉机车把子似的:
“喂!请接韦斌社长!外商办钱进!有十万火急情况汇报!”
韦斌给他回话,让他去办公室。
社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钱进一路走去,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路上同事跟他打招呼,他统一严肃点头以回应。
我可太牛逼了!
最后钱进甚至没有敲门,一把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韦斌正和几个他没见过的中年人围在桌旁讨论着什么,桌上铺满了文件。
门被突然撞开,几个人都诧异地抬起头。
“钱主任?什么事这么急?”韦斌有些不高兴。
你小子怎么关键时候落我面子?
不会敲门吗?
显得我不会带队吗?
钱进大步走到办公桌前,将怀里的几个包装盒、那份《华侨日报》的剪报、周秉昆老药师那张写着鉴定意见的便签,还有市人民医院检验科的检查报告单递交给他。
韦斌扫了一眼,疑惑的看向他。
钱进低声说:“韦社,出大事了!”
“香江那几个外贸公司将有毒致癌产品包装成高端商品进行销售,而且专门销售给咱们的领导干部!”
后面这句话是经过周老提示后他想出来的。
他早些时候没注意的一个细节,却是整件事里头最重要的链条。
韦斌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立马站起来对助理招招手,让他先把宾客请了出去:
“怎么回事?仔细给我说清楚,千万不要危言耸听!”
“韦社是这样的,”钱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钉——这都是跟领导学的。
他现在可会拿捏官腔了。
报纸内容和检查报告都是纸质资料。
韦斌看,钱进描述,很快也很清晰的就把这款血燕窝的来龙去脉和问题说清楚了:
“韦社,这款‘万隆记’毒燕窝已经通过不明渠道流入国内供销系统,证据链完整,我认为这是投毒事件。”
“所以我查清楚后第一时间汇报给您,并请求您立刻上报市委、上报省社、上报商业部,请求立案,彻查这起事件!”
他话音落下后,办公室里没了声音。
很安静。
韦斌脸上的惊讶迅速转化为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拿起那份剪报快速扫过,又开始研究这几件触目惊心的物证。
然后他拳头握紧了:“草、草他吗!”
钱进大惊。
这领导性子够烈的,也够刚正的。
他还是第一次听韦斌骂娘呢。
很快他理解了。
因为韦斌看过这些血燕窝后骂道:“我吃过这玩意儿,年三十我还特意让保姆炖了给全家一人吃了一盅!”
钱进跟着骂娘。
最后韦斌面沉如水。
他端坐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阴沉着脸开始琢磨这件事。
桌前摊开的检测报告上有市人民医院检验科的红章,周老的鉴定报告有毛笔签字。
然后那几款血燕窝一一摆开在他眼前。
他再次确认过了,这些东西确实有问题,他最近服用的养生珍品是毒品!
钱进义愤填膺的当他嘴替,帮他发火:
“这就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它打着滋补旗号的毒药,价格是普通白燕的数倍,流向入了各个城市的百货大楼、特供商店、侨汇商店!”
“但它实际上流入的是哪里?是那些死气沉沉的建筑吗?不是,流向的是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它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抢我们国家本就不宽裕的外汇!”
韦斌久久未语。
看向钱进的目光却充满肯定。
好小子。
上纲上线你也是一把好手啊。
钱进冲他点点头闭嘴不言。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只有墙角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沉甸甸地砸在两人心上。
窗外的寒风卷过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呜呜作响。
终于,韦斌抬起眼,准备亲自为事件进行定性。
他张开嘴,吐出了雷霆威压:“这件事情,性质极其恶劣!手段极为龌龊!”
大领导反应比之前钱进还要激烈,毕竟他是受害人……
厚重的巴掌连连拍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震得一盒盒“血燕”妖娆跳动。
他先继续上纲上线骂了一会,先去去心头的火。
然后,韦斌拿起桌上一台通体墨绿的老式电话机听筒。
他桌上一共有三台电话机,这台是专门通往中央总社的专线。
但拿起听筒后他还没有立刻拨号,而是犹豫了一下,又问钱进说:“对于这起恶性事件你的判断是?你认为事件涉及面是?”
钱进此时能怎么办?肯定把事情往大里闹。
闹的越大办掉的蛀虫越多,他的功劳也越大:
“从我所接触的线索和市场信息看,绝不会是个例!绝对是有组织、成规模的跨国造假链条。”
“香江那几家所谓的‘贸易伙伴’恐怕是前台,马来西亚那边是源头。目标是精准针对我们内地刚刚启动进口、监管尚不完善的空隙!”
“这是一群毒瘤!是毒瘤一起在汲取我们国家的养分!”
“改革开放刚开始,它们是前哨,后面必然还有更大规模的诈骗行为,所以这些有组织犯罪行为必须彻查清楚,牵扯到的犯罪分子必须连根拔掉!”
字字铿锵,带着凛冽的寒气。
“好!”韦斌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肯定。
他不再有丝毫犹疑,手指快速而有力地在沉重的拨号盘上转动起来:
“给我接总社严主任,谢谢。”
“严主任啊,我是海滨市韦斌!现有一件极其严重、涉及重大外汇损失和危害人民健康的进口商品造假窝案……”
“是的!绝无虚假!由外商办的钱进主任、就是现在杨副主任带出来的那位徒弟他亲自侦破,证据确凿!”
“我请求总社派领导牵头成立联合专案组,对此案进行彻查!必须一查到底……”
“不,不止是我们海滨市,这毒瘤必然已流向其他城市!必须由您那个层级的领导亲自出手,斩断境外黑手……”
“好!我马上让钱进同志准备所有书面证据和样品,加急送到您那里!”
放下电话听筒。
韦斌没有片刻停顿,立马又给省里打去电话通报了这件事,并讲明了事态紧急已经按照政策优先回报给中央总社的情况。
最后挂了电话,他指了指眼前的材料:“钱主任,材料立马进行复印,咱们这里留一份复印件、给省里邮寄两份复印件——不,你亲自送过去。”
“原件给我,我要亲自送到总社去,这案子办起来必须要快,要给予犯罪分子和境外黑手雷霆一击!”
钱进重重点头。
燃起来了。
祖国和人民需要我的时候来了!
韦斌拿起暖壶给一个茶杯里倒了水,亲自递给钱进:“这是你的壮行酒,也是我的壮行酒。”
他又拿起自己的杯子,举起来作干杯姿态:“咱们有进无退,这件事必须得办漂亮了。”
“钱主任,好好干,你干的很好!”
钱进露出悲愤的架势,郑重的说:“请领导放心,钱进一定不负所托!”
韦斌点点头:“这件事情办妥了,你,嗯,你就很好了。”
他跟钱进碰杯。
结果自己的杯口竟然比钱进的杯子低了半截。
这……
钱进当场吓一跳。
海滨市敬酒是有规矩的,下级跟上级碰杯,肯定是下级杯子要往下端。
结果韦斌竟然在他面前放低了姿态,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他尴尬的看着韦斌。
刚才只顾着悲愤、激动、燃烧去了,忘记注意酒场规矩了。
结果韦斌却态度自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钱进没法说什么,只好也跟着抿了一口。
真烫!
他只是喝了开水感觉嘴烫,很多人却是屁股烫。
一场席卷xxxx系统和xx领域的雷霆风暴,以海滨市为中心骤然刮起。
xx总社最高层亲自签批成立跨部委联合调查组,xx、xx、xx、进出口公司等部门强力介入,行动方案以密级最高的内部文件连夜下达各省市。
调查组骨干第一时间空降海滨市,入驻了外商办所在的小楼办公。
这倒是跟钱进没关系,纯粹是对调查组需要独立性和隐秘性,然后主办公楼那边科室太多、人员情况复杂。
偏楼这边只有外商办一个单位并且在二楼,调查组进了三楼,这样把楼梯口一封,谁都上不去。
三楼几个办公室被启用,灯彻夜通明。
铁闸落下。
所有指向香江那几家特定转口公司的进口业务,尤其是任何涉及“血燕”、“滋补燕窝”的订单,无论进展到哪一步,无差别、无条件冻结。
已经通关入境的货柜,由当地工商、检疫部门联合查扣、异地封存!
正在海上飘着的船运则被严令相关港口海关严防死守,货到即控!
涉案相关人员不管什么单位不管什么职级,一律先停职接受调查!
钱进成了这风暴眼最忙乱的人。
这是他没有预料的事。
他还以为自己只要反应了情况,自然有大佬来解决这件事。
结果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成了海滨市的大佬?
或者说他确实是个很能干正事的人。
后面的日子里,他像一块吸足了水分的巨大海绵,被整个专案组层层抽取、挤压。
他需要配合专案组没日没夜地回忆、记录、整理线索碎片:
“钱主任,和‘大通洋行’第一次传真联系的日期和报价明细?”
“钱主任,确认一下您后面收到并送检的‘血燕’样品的邮寄详情,包括发件地址、邮戳……”
“钱主任,省卫检的林处长要看你们所有检测过程的原始数据副本……”
“钱主任,有办法搞到马来西亚当地报纸对血燕窝案的详细报道?”
钱进办公室彻底成了后方核心资料室。
那份由他亲手送入检测中心得来的原始报告书副本,不知被多少双带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翻阅、复印、拍照,然后与其他城市检验中心的结果进行交叉比对。
那几盒记录着他最初高度警惕的实物样品,连带着包装盒一起被当作重要物证小心翼翼地封存、标注,最后贴上编号,又送去各地检验中心。
更多的线索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随着调查深入,联合专案组的触角从海滨反向追溯,迅速进入沪都和羊城,在这两个地方展开轰轰烈烈的调查和抓捕。
海关出入境记录被海量排查。
后面的日子里,在确凿的证据链面前,南方多个出入口岸先后传来好消息:
截获了多批所谓的“顶级血燕”!
无一例外,检测结果触目惊心——全是靠化学染色、粘合成盏、烘烤增重的“毒燕窝”!
然后更高层出手进行调查,钱进听专案组私下里聊才知道自己这次抽丝剥茧立大功了:
马来西亚查获的毒燕窝并没有销毁,被几个皮包公司给捣鼓了出来,然后重新包装后经过香江的多家外贸公司,想方设法输入进了大陆地区……
就是钱进猜测的那样,它们趁着大陆刚改革开放,市场漏洞多、见识少,想要大捞特捞一把!
中央总社的内参专报雪片般飞向更高层。
钱进的名字,连同“海滨”、“血燕造假”、“为国家挽回巨额经济损失”等关键词,不断出现在加粗的黑体字标题下。
费了一个多月事件,调查结果最终浮出水面:
这是一条从大马南部某些偏远加工作坊起始。
经由本地不法中间商初步包装、染色。
再到某些地方厂家进行深度染色和定型后。
最终由某地几家皮包贸易公司打着“正品原装”的旗号,高价倾销至xxxxxxxx的完整毒链!
其性质之恶劣,影响之广泛,令人发指!
事件查了好一批人。
三月份例行举办“供销服务社一九七八年度总结暨先进表彰大会”的时候,钱进的名字被塞了进去。
钱进还觉得不太合适,毕竟案子是79年办的。
不过韦斌跟他说,这案子是发生于78年,所以记功在78年也可以。
另外虽然这是供销体系内的荣誉,但他这次拿到了一个国家级荣誉。
表彰大会在首都举办。
钱进带上了魏清欢,也算是来了一趟改革开放初期的首都。
杨胜仗亲自去接的火车。
他可算是给足了钱进面子,小轿车竟然直接开进了火车站台。
钱进携魏清欢登车的时候,引得车厢内外好些人指指点点。
他们还以为这是哪位二代呢。
第二天的15日,一身中山装配皮鞋的钱进跟随杨胜仗进入了大会现场。
多条鲜红横幅悬在主席台上方,像一面面胜利的旗帜。
红底金字的会标下,主席台上的长桌覆盖着崭新的红绒布。
桌面上摆放着硕大的双喜搪瓷保温瓶和一溜干净的玻璃茶杯。
庞大的礼堂里座无虚席,每个座位都有软垫,连过道都有红地毯。
下面坐满了来自全国各地供销社下属单位的干部职工。
空气里弥漫着崭新的绒布座椅和淡淡的煤灰暖气混合的气味,钱进对一切充满新奇感。
扩音喇叭里播放的是《歌唱祖国》,唱的参会人员激情澎湃。
钱进终于见到了本系统内的总社长。
领导发言,总结了供销社全年的工作,自然少不了浓墨重彩地描绘十一届三中全会带来的思想巨变和工作重心的转移。
最隆重的环节就是表彰环节,毕竟是国家级的表彰大会,表彰的个人和团队很多,什么先进个人、供销标兵、优秀组织等等。
数量众多,不一而足。
受嘉奖的个人和团队都有表彰词,轮到钱进登台的时候,主持人用浑厚的嗓音说: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维护国家利益、保障人民健康的重大问题上,我们供销人没有辜负党和人民的信任!”
“面对一起极其恶劣的国际不法商人精心策划的进口滋补品造假欺诈大案时,我们的同志,以高度负责的警惕心、严谨的科学态度和敢于斗争的精神,挺身而出!”
“经过抽丝剥茧的调查,最终配合有关部门,一举粉碎了这条跨国制假售假的‘毒龙’,为国家直接挽回了重大外汇损失!更保障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安全,维护了社会主义中国神圣的国门信誉和形象!”
他顿了顿,声音猛地拔高:
“现在宣读供销服务总社党委、国家海关、海滨市革委联合决定!”
有一身红的姑娘顺势展开了一份盖着多个鲜红大印的奖状式公文。
“授予钱进同志:供销服务总社一九七八年度社会主义建设先进个人光荣称号!”
“授予钱进同志:供销服务总社一九七八年度供销系统清正廉洁好标兵光荣称号!”
两个光环带着沉甸甸的荣誉砸下。
每一句念完,礼堂里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那掌声先不说是否真切,反正是相当热烈。
钱进在工作人员引领下登台。
台下全掌声如潮,聚光灯强烈地打在他身上,照相机的镁光灯拍的啪啪作响。
颁奖的是总社长。
老领导是老革命出身,一双大手跟铁钳子似的,一只手钳住钱进的手,另一只手则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红绸大,亲自别在了钱进中山装的右襟上。
红绸鲜艳欲滴,瓣颤巍巍地抖动,荣誉感确实很足。
钱进站在聚光灯下,眼睛被照的有些睁不开。
他看不清台下观众席什么情况。
但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情。
这一刻他就一个想法。
大丈夫当如是!
干!
以后必须得好好干!
(本章完)
第251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与旧人重逢
第251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与旧人重逢
【174被屏蔽,审核真牛逼。】
表彰大会和晚宴只有一天,按理说钱进第二天就该回来了。
但韦斌现在着实看他顺眼,加上钱进现在在首都有熟人而且还是供销系统里的红人杨胜仗,于是韦斌给他批了个短假当婚假,让钱进带着魏清欢在首都玩几天。
钱进乐见于此。
刚刚改革开放的首都,现在好些地方还保留着建国之初的淳朴和纯粹,他想好好拍点照片。
杨胜仗还要工作。
他现在职务不高可却是正儿八经的实权派,没太多时间休息。
另外……
因为毒燕窝案高层有领导被拿下。
他这边盯上了这职务,有机会再进一步。
于是双方只约了饭点一起吃饭,其他时候他给钱进派了一辆淡黄色伏尔加汽车代步。
钱进自己会开车,这样用不着司机,他自己开车带魏清欢转悠。
至于驾照?
无需驾照。
汽车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鲜红的通行证,有这张通行证,他们的车甚至可以开进市府去!
没办法,现在供销系统着实豪横。
三月的首都,风又冷又硬,刮在脸上像砂纸打磨皮肤。
相比海滨市,首都现在的气候和环境真不行,大白天里天色就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洗不净的旧絮。
早上钱进洗漱了出门,魏清欢特意换上了一身米白色的薄呢料风衣和平底皮鞋。
这自然是钱进送她的,说是‘托港岛出差的同事捎带回来的’。
进入外商办上班确实是个正确选择,尤其是他还成了科室掌门人。
现在他从商城往外带出东西太简单了。
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托关系从国外搞来的商品。
拿这件风衣来说,这就是当下大陆见不到的样式:掐腰设计,肩部有柔和的垫肩,衣领是少见的大翻领,纽扣是深棕色的天然牛角扣。
材料上它是正统的羊绒主料,里面有绒毛夹层,看起来不厚但御寒能力很强。
就这么一件风衣,在商城卖五千五!
魏清欢一直舍不得穿,如今要在首都旅游拍照了,她才小心翼翼穿到身上。
这件风衣很适合她的气质。
柔和的米白色衬得她脸颊雪白,掐紧的腰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肩线下垂的利落线条更显得她身姿颀长挺拔。
而现在罕见的深棕色牛角扣又能恰到好处地压住了那份乍现的妩媚,平添了几分知性和清雅。
风衣里面是黑色羊毛衫。
腿上配光腿神器最合适,可惜这东西还是太超前了一些,所以钱进给魏清欢准备的是黑色质喇叭裤。
再加上平底黑色皮鞋——
从走出房间开始,就不断有人看她。
即使首都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相当时髦的穿着,可魏清欢这一身依然足够亮眼。
她就像一块忽然坠入灰黑泥水滩里的羊脂美玉,太能吸引目光了。
尤其是身上的风衣。
衣服线条流畅利落,走出招待所大门后,立马透出了一种与周围灰蓝色调的格格不入的潇洒时髦。
钱进开车,两人先奔着著名的长安街而去。
现在的长安街没有未来那么开阔壮观,可是胜在车少。
轿车和吉普车寥寥无几,时不时能看到墨绿色的无轨电车拖着两节车厢,吭哧吭哧地在轨道上爬行。
车顶的大辫子擦着电线,不时爆出几点微弱的蓝火。
魏清欢降下车窗,举起相机抓拍了一张。
长安街上最多的还是自行车大军。
这点各个城市相仿,但首都的自行车大军最壮观。
街两旁的建筑多是旧砖或灰色水泥,样式方正,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子朴拙的实用气息。
行道树光秃秃的枝桠直愣愣地刺向天空,还没嗅到春天的暖意。
空气里混合着煤烟味儿、淡淡的土腥气和一种属于巨大城市的、略显沉闷的肃穆感。
街道墙面,红漆书写的大标语褪了色,却依旧醒目地宣告着过往的峥嵘岁月。
到了长安街,不能不去首都广场。
魏清欢抬头仰望城楼上巨大的领袖画像,眼神复杂而安静。
游人不少,大多是穿着朴素、戴着像章的人,表情肃穆。
这样魏清欢就有些尴尬了。
因为她的穿着在大片的绿色或者蓝色里,实在太鲜艳也太显眼了。
“妈呀,看那女的!”附近时不时就有人这么吆喝一声。
魏清欢只能强装镇定的归拢被风吹散的秀发,结果又露出了耳朵上的金丝长耳坠。
更多的人尤其是姑娘开始偷瞄她。
不过本地人却见怪不怪,有骑着三轮车等客的车夫便说:
“嗨,瞧你们大惊小怪的样,肯定是个华侨,她们都是这个打扮,多俊的大妞。”
附近的游客便恍然大悟:“原来是外宾。”
“这衣服是什么料子?哪买的?”旁边两个穿着臃肿蓝布罩衣、围着厚围巾的女青年,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飘过来。
钱进对此早有准备。
他知道媳妇儿脸皮薄,便递上去一只柔软的、折迭起来的东西。
魏清欢一看,大喜。
是口罩。
自然不是医院里那种寡淡的布口罩,是普通的白色医疗口罩。
横平竖直,线条干脆利索。
21世纪极其普通的口罩,在这年代就显得非常特立独行。
魏清欢立刻展开戴上。
口罩恰如其分地遮住了她半张脸,让她感觉自己被保护了起来。
她很感激钱进的细心,歪头冲他眨眨眼。
丹凤眼水光明亮,顾盼间潋滟生波。
上午逛故宫。
下午,他们去了北海公园。
这年头北海公园地位很高。
可惜现在天冷,钱进一进园门没怎么看到绿色:“来的太早了,要是晚两三个月来就好了,那时候肯定很漂亮。”
现在湖水刚刚解冻不久,还泛着蓝灰色,看着就冷。
残留着薄冰的碎块像破碎的玻璃漂浮着,在偶尔穿透云层的阳光照射下闪动点点冷冽的光。
钱进特意去找了梅树,让魏清欢帮自己拍照片。
可惜没有朋友圈。
否则配文他早想好了:
在坚冰还盖着北海的时候,我看到了怒放的梅!
这个时间段梅已经开始凋零了,不过好歹他确实看到了梅。
其他树木则没什么绿色,湖畔的柳树刚萌发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鹅黄嫩芽,枝条依旧枯槁地在冷风中晃动。
琼华岛上的白塔,孤独地立在灰蒙蒙的天幕背景中。
游客不多,大多缩着脖子踱步,哈出的白气瞬间消失在冷空气里。
倒是本地不少男女青年在闲逛。
谈恋爱的。
钱进租了一条小船。
比起要游湖动辄得掏几百块的21世纪,现在租船太便宜了,六毛钱,不限时间。
船是深绿色的铁皮船,油漆剥落了不少,船桨冰凉沉重。
他问魏清欢:“真要去划船啊?”
魏清欢笑道:“来了北海,怎么能不泛舟湖上来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桨》?”
水面很冷,寒气仿佛能浸透船底。
水面倒映着四周的古建轮廓,灰突突的岸堤、光秃的树影、以及远处沉默的白塔,都沉在这幽冷的春水里,颜色被稀释,构成一幅冷清而黯淡的水墨图景。
一阵风过,水面微澜,碎冰轻轻碰撞,发出细碎清冷的叮咚声。
钱进努力地划着桨,动作稍显笨拙但没什么问题。
这就得感谢红星刘家生产队了,他要不是跟着社员赶过海、出过海,那还不会摇橹划桨呢。
魏清欢坐在船头拍照,嘴里轻轻哼唱起来。
声音不高,清澈透明,婉转流畅,一字一句,准确地敲打在春寒料峭的水面上: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六毛钱一下子值了!
平日里魏清欢不怎么唱歌,但她嗓音很不错。
她的声音很清脆,抑扬顿挫,跟现在北海的春水一样清澈。
钱进要过照相机给妻子拍照。
风拂动着魏清欢额前未被帽子拢住的几缕黑发,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在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生动妩媚。
魏清欢被他看不好意思了:“行了你别看了,赶紧划船吧,在这里还是有点尴尬。”
钱进哂笑:“尴尬什么?”
魏清欢指了指旁边:“有人一直看咱们。”
钱进扭头,看到有个穿绿衣的青年带着个穿布衣的姑娘在盯着他们看。
见此钱进就小声调侃:“看到没有?这就是男人,不管身边有没有姑娘陪着,看到好看的姑娘还是会死盯着看。”
魏清欢也小声的笑:“我怎么感觉他在看你呢?”
钱进自然知道这不可能。
他在湖里划船,结果青年在岸上跟着他们转,他身后姑娘都有些不高兴了,可青年不管不顾,瞪着眼追他们的船。
钱进吃惊:“这首都的爷们够不要脸啊,这是打算怎么着?守着你男人勾搭你?”
“瞎说什么呢?什么勾搭!”魏清欢拍了他膝盖一下子。
钱进不爽:“你说我要不要报警?”
魏清欢犹豫,说道:“算了,咱们逛咱们的,别管他了。”
结果对方还蹭鼻子上脸。
两人上岸后,青年几乎是狂奔了过来:“刚才的歌唱得真好。”
钱进冷笑要怼他。
结果青年又看向他,期待的问:“您是不是钱进同志?是您吧?海滨市泰山路的钱进同志?”
钱进呆住了。
还真他娘是找自己的!
他仔细看青年。
对方穿军绿袄,里面是蓝色咔叽布中山装,鼻梁上架着厚厚的黑框眼镜。
皮肤挺粗糙,五官很英俊。
钱进看着那年轻人,觉得确实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哎同志你是?”
“我呀!钱总队真是您啊钱总队!是我,苏明远!”年轻人声音顿时高亢起来,上去就抓住他手腕使劲摇晃。
“您是贵人多忘事,77年冬天高考,我跑错考场了,我们本来应该去峤密二中,也就是海滨市第二人民中学参加高考,结果去了市区里的海滨市第二中学!”
“当时情况紧急,是您啊,是您得知此事安排了卡车把我和我的同伴送去了峤密二中,要不是您,我们可就完蛋了!您……您忘了吗?”
他一口气说完,脸都憋红了,急切地想要唤起钱进的记忆。
钱进猛地一拍大腿:“噢,记起来了,苏明远!”
旁边的布袄姑娘恍然大悟:“原来您就是明远同学总提及的高考恩人,他还用您的事迹写了作文呢,他那篇作文还登报了。”
魏清欢怀疑的看向钱进:你真记起人家来了?
钱进还真不是在扒瞎。
第一是他对苏明远大有印象,正是姑娘说的那篇登报的高考作文范文。
省供销内部报以此为宣传专题,展开过向他学习的活动来着。
第二就是去年他身边有苏明远的朋友。
他说道:“我记得你是考到了首都师范大学对不对?因为我后来碰到你那个好朋友了……”
“陈光!你说的肯定是我兄弟大光!”苏明远激动的几乎喊了起来。
姑娘急忙拉他袖子,被他一把拽开。
钱进说道:“对对对,是陈光,哈哈,那小子去年也去我们学习室上自习了,他还考上了大学……”
“对,也在首都,他考上了首都印刷学院,去年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印刷工艺系基础上恢复组建的首都印刷学院!”苏明远急忙接话。
钱进乐呵呵的说道:“是,就是这么回事,当时他和考上大学的知青朋友还请我吃饭来着。”
“结果是您出的钱!”苏明远再次接话,眼睛几乎含着热泪。
“大光跟我提过好几次这件事,他太佩服您了,您是他的偶像。”
“他还说过,您当时请他们吃饭,但跟他们提了要求,以后等他们大学毕业,每个人都得单独请您吃一顿饭!”
钱进笑着点头。
苏明远更激动了,握着他的手连连点头,语速快得像倒豆子:“钱总队,真没想到在首都能碰见您,真是太巧了。”
“这位……这是嫂子吧?大光说过,您爱人是一位特别风姿卓绝、特别……”
他看着旁边安静秀丽如风景的魏清欢,口罩上方那双惊鸿一瞥般的眼睛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这让他一时想不到足够分量的词来形容那份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的惊艳,便有些窘迫地住了口,赶紧补了一句: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那一路,我就毁了。要不是您的泰山路学习室,多少知青的未来就毁了!”
“都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钱进笑起来,使劲拍了拍他肩膀,“你小子争气啊,考上名校了,中文系对不对?”
“他是我们中文系著名的才子呢。”旁边的姑娘此时得以插嘴。
苏明远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媛媛你别瞎说,我是什么才子?我是咱中文系最会种菜的小子还差不多。”
“但不管怎么说,我能进入象牙塔是多亏您了,今天说什么都得好好谢谢您和嫂子,钱总队,我想请您们吃个饭,您二位无论如何给我这个机会。”
钱进痛快的说:“行呀,我正愁晚上不知道找谁蹭饭呢。”
魏清欢低声问他:“杨主任那边?”
钱进说道:“杨主任很忙,有人请咱们吃饭,正好让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去忙工作了。”
他看向苏明远和身边的姑娘。
那姑娘一直在打量他们两口子。
尤其是打量魏清欢。
她早就听苏明远多次提起过钱进,在她想象中,钱进应该是小城市里一个一线机关干部,简单、粗鲁、强壮、热情。
现在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因为从钱进的妻子来看,这简直是个时髦的侨胞外宾。
这股时髦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自认是个漂亮的姑娘,在中文系里常被称为一枝,可如今与钱进妻子站在对面,她成了一枝野。
而对方则是牡丹、是玫瑰、是海棠也是郁金香。
她以为自己生活在首都见过各种美人,可如今看到这个穿着时髦的女性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孤陋寡闻。
以前她从未见过这种混合着书卷气的妩媚气质,而且——对方身上似乎还有一种引人探究的妖娆……
钱进跟苏明远握手后礼貌的向其身边的姑娘伸出手:“这是?”
这姑娘身量比魏清欢稍矮些,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布细呢外套,领口别着一枚样式简洁的有机玻璃小胸针,衬得脖子白皙纤长。
她下着深蓝卡其布喇叭裤,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丁字皮鞋。
相貌上来说,姑娘的五官算不上明艳,但绝对称得上眉目清秀。
钱进能感觉到这姑娘跟自己、跟苏明远都不一样,这应该是大城市土生土长的知识女青年,因为对方看人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种分寸感十足的审视。
或许姑娘自己没意识到这种审视,可在钱进这种老江湖眼里。
太清晰了。
苏明远闻言讪笑一声急忙介绍:“是这样的,钱总队、小魏老师,这是我同班同学林媛媛,首都人。”
他又正式介绍了钱进两人:“媛媛,这位就是我常跟你说过的,我的大恩人钱进同志,这位是钱同志的爱人,咱们都听陈光提过的小魏老师。”
“钱进同志您好,魏老师好。”林媛媛的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带着标准悦耳的京腔。
她脸上挂着合乎礼节的微笑,向二人微微点头致意。
钱进爽朗地打招呼:“林媛媛同学好,小苏太客气了。走吧,咱们也别愣着了,咱们在园子里头转转吧?外面风硬。”
林媛媛说道:“好,如果二位愿意的话,我可以当导游。”
“媛媛家住在附近。”苏明远介绍。
四人沿着湖岸漫步。
林媛媛走在苏明远身边,姿态从容,步伐不疾不徐,显出本地人特有的熟悉感和一点点的优越。
她介绍了北海公园的一些情况,但话题很快被苏明远转移。
苏明远聊海滨市,钱进则问他大学生活。
这样苏明远便兴奋地向钱进讲述首都师大中文系的情况,讲述最近新复刊的几本文学杂志,以及系里关于“伤痕文学”争论不休的课堂讨论。
林媛媛的目光不时掠过钱进,带着一种安静的观察。
起初她插不太上话题。
偶尔话题牵扯到她,她开口询问海滨市、询问供销社、询问知青一些事情的时候,苏明远便皱眉。
钱进知道怎么回事。
林媛媛话语里和态度上没有明显的轻视。
但字里行间那种“地方干部”、“基层物资工作”的潜台词,以及提到“海滨小城市”时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地域优越感,他捕捉得清清楚楚。
可林媛媛意识不到这一点。
因为她生活环境就是这样。
这点并不是钱进的多想。
因为他知道魏清欢也听出来了。
不过魏清欢很聪明,不怎么说话,只是用口罩上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安静地望着湖面。
随着话题提及伤痕文学,林媛媛能接的话就多了起来:“我听陈光说,钱总队您虽然学历不高,可是文学造诣却很深。”
“请问您最近有关注哪位作家的作品吗?”
钱进笑:“我在供销社上班,接触的多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对文学关注不多。”
“即使有些关注,我一般也是去关注港岛的武侠类通俗文学或者欧美的科幻类文学。”
他又反问:“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名贯华夏,你们二位在文学上的研究可以跟造诣挂钩,那林同学你关注哪位作家呢?”
“我可谈不上造诣,”林媛媛谦虚地摆摆手,嘴角的弧度很标准,眼神坦然而自信。
“不过刚读完王蒙先生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老作品了,但那股子反思的精神,现在看一点不过时。”
她刻意点明是老作品,又强调其现实意义,既展示了自己的阅读品味,又含蓄地划出了“反思”这一颇具先锋意味的思想领地。
钱进点点头,脸上带着理解的神情。
介娘们有点装啊。
他此时还真是有些词穷。
因为他没怎么看过王蒙的书,前世也没怎么看。
(本章完)
第252章 苏明远的新规划
第252章 苏明远的新规划
钱进绞尽脑汁避免冷场。
结果压根用不着他去绞脑子。
作为贤内助的魏清欢适时的接过话题:“王蒙先生这篇作品二十多年了,确实犀利依旧。”
“它尖锐地指出了僵化体制下官僚主义的病灶,其警示意义至今振聋发聩。不过……”
女老师话锋自然一转,语气平和却带着洞悉的深度,“反思历史固然重要,但我们的文学也不能只停留在‘揭伤疤’。”
“‘伤痕’之后是什么?是舔舐伤口,还是包扎前行?这恐怕是当下创作者更需要思考的方向。”
林媛媛有些惊讶的看向女老师,目光变得专注起来。
魏清欢继续说:“文学既是镜子,照见过去的不堪;更是灯火,该照亮前路的混沌。”
“单纯沉溺于对苦难过往的控诉,或堆砌血淋淋的场景,或许能博得一时的惊叹,但失却了对建设性未来的呼唤和对人性的深层慰藉,怕就走入了窄路。”
“我们的作家,是不是也该腾出些心力,去寻找在沉重现实中依然闪光的希望和人性的韧性?那才是真正能支撑起民族脊骨的大作品。”
这番话一出,旁边的苏明远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林媛媛脸上的那份礼貌性的矜持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切的惊讶和飞快思索的神情。
她那习惯性微微扬起的下颌似乎悄悄放平了些,目光紧紧锁在钱进脸上。
没想到——这男人的妻子不光外靓还内慧。
类似的话她曾经听系里的一位老教授说过,如今再从一位来自小城市的夜校女老师嘴里听一遍,她对魏清欢的关注顿时从外表转移到灵魂。
她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系里教授们相关的讨论,感觉教授们虽然提到了“反思文学”的弊端,却没有说得如此直接而深刻。
于是她跟苏明远便热切的讨论起来。
钱进也被魏清欢这番话给震到了。
趁着两人无暇顾及自己二人的时候,他冲魏清欢竖起大拇指:“牛逼,媳妇!”
魏清欢小声笑:“是你大舅子牛逼,这不是我说的,是有时候跟你大舅子聊文学的时候,你大舅子的话。”
“可惜我记不得他的原话,他的原话更能上得了台面!”
钱进一听,原来如此。
这确实是魏雄图的本事。
改革开放带来的思想解放,让大魏老师嗨爆了。
另外钱进经常给他从商城买书,他现在看的书特别多,认知见解可比许多文学专家厉害多了。
因为大家的高度不一样。
现在钱进虽然不把魏雄图待在身边工作,可他给魏雄图的定位很明确。
是自己以后工作上的文化指导员。
所以他从商城买的书很杂,不光是文学书籍,还有大量的哲学书籍。
魏雄图接触到了来自21世纪的哲学思考,这眼光和能力自然不一样。
谈话间,他们走到了九龙壁附近。
琉璃砖瓦拼砌而成的彩色巨龙在灰蒙蒙的光线下略显黯淡。
有汉子小心翼翼的向他们兜售老燕京大碗茶。
很便宜。
一碗五分钱。
苏明远急忙掏出两毛钱,于是四个人的手都暖和起来,很快肚子也暖和不少。
汉子收起茶碗、挑着担子离开。
魏清欢低声问:“这是,自己做生意吧?”
林媛媛想了想,露出吃惊的表情:“还真是啊,这能行吗?”
她看向钱进:“钱总队你在供销社一线工作,这方面应该比我们消息更灵敏吧?”
“我在学校听人家说最近好像上面有风声,说是要搞活经济?允许一些个体户做点小买卖了?”
这让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微的质疑和不解,“我爸妈单位同事都在嘀咕,这会不会走了回头路?”
钱进站在色彩斑斓却稍显破败的九龙壁前拍了张照片。
他转过身,看着林媛媛和苏明远两张同样困惑和带着隐隐忧虑的年轻脸庞,笑道:“走回头路?怎么会!”
聊经济话题?
这我可就不困了啊。
话题可算栽到他手里了。
他轻轻摇头,否定了那种肤浅的担忧,“林媛媛同学,这叫顺势而为。咱们搞经济,得实事求是。”
“国家大,底子薄,所有包袱都让政府全背起来,要背到什么时候去?让老百姓自己动起来,在一定的规则里经营点小生计,利国又利民,这是国家明智的松绑!”
“让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去调节一部分需求,释放民间的活力,好让政府腾出手,集中有限的资源和力量去攻坚那些更重要的、关乎国计民生的战略大业!”
他随手一指远处冰封的湖面和湖畔等待修葺显得有些破败的长廊,索性拿实物来举例:
“就好比修这北海公园,光靠政府一个部门去筹款、规划、施工,可能十年都难见大变样。”
“但要是允许能工巧匠来承包一部分工程,效率是不是就上来了?大家靠手艺吃饭的积极性是不是就更高了?这能叫回头路吗?这叫借民力以图大业!”
钱进这番话绝对是掷地有声。
他不仅清晰剖析了政策背后的逻辑,还用北海这个眼前的意象做出了精妙的比喻,把林媛媛口中模糊的“小买卖”提升到了国家战略资源调配的层面。
这些东西他都是最近一直在考虑的,也是他曾经跟韦斌、杨胜仗等领导讨论经济政策时候提及过的,绝对是言简意赅的真东西。
因为韦斌、杨胜仗这些人听过后,对他都是大为改观!
“承包?工程还能承包?”林媛媛听不出这番话的潜台词。
但她完全被钱进的言论吸引住了,她忘记了矜持,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强烈求知欲下的灼热。
这套理论在校园里闻所未闻!
女大学生下意识地追问:“可是那些做小买卖的,会不会唯利是图,搞坏了风气?”
这是她从小接受教育里深植的担忧。
钱进想了想说道:“很简单,这就需要国家来引导与规范了。”
“国家的角色,就是搭好框架,立好规矩,当好裁判。打击假冒伪劣,稳定物价,保护正当经营。”
“该管的严管,该放的放开。这中间的平衡与火候,正是对执政能力和治理水平的真正考验。”
这些都是未来稍微有点见识的人便明白的道理。
说起来很简单。
做起来非常难!
可钱进又不是执政者,所以他只要吹牛逼就行了:
“个体经济是汪洋里的一条补充航道,可以让水面活起来。但主航道、万吨巨轮要走的方向,还是要靠国家掌舵。”
这番理论足够巧妙,借用了“汪洋”、“航道”、“巨轮”等意象,把抽象的国家与市场关系具象化了。
林媛媛不懂经济学,可却听懂了钱进的话。
这让她对钱进肃然起敬。
相比之下自己才是小地方的人,人家这见识、这能耐堪称高瞻远瞩!
钱进吹牛逼吹嗨了。
恰好此时有一阵更加凛冽的风刮过湖面,卷起地上残留的枯叶和碎纸屑,扑打在栏杆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氛围有了!
钱进的目光投向灰蒙蒙的湖面和远处沉寂的帝都轮廓,他眺望着北海的远方,对眼前两位青年说:
“你们相信我吧,我们正站在一个时代的门槛上,林媛媛同学,苏明远同学。”
“十年,顶多再十年,你们就能看到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们都知道我在供销社上班,我可以比你们更早的看到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十年后人们穿的衣服,不会再是单调的蓝灰绿,像你嫂子身上的这种风衣,会出现在更多爱美的人身上。”
林媛媛本来就对魏清欢这身衣裤鞋感兴趣。
听到这里她来兴趣了:“真的吗?”
钱进说道:“当然是真的,别说衣服了,到时候街面上跑的自行车会更轻便,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摩托车,甚至家用的小汽车。”
“商场里的货架会越来越满当,不仅有咱们自己厂子产的好东西,说不定还能见到贴着外文标签的进口货。”
“再往后,我们国家的脚步不会仅仅停留在土地上,我们会制造能远行万里、劈波斩浪的十万吨巨轮,也能制造翱翔云端的民用大型客机。”
“咱们的大领导正在国外访问,他不是去玩的,是去探路的,相信我吧,用不了几年我们的工厂生产的货物,会漂洋过海,摆上外国的商店橱窗,去挣他们的钱!”
大学生很好糊弄。
苏明远本来就崇拜钱进,此时更是要跪舔了。
他看向钱进的眼睛亮晶晶的,双手还抱在胸前……
林媛媛状态比他好不了多少。
钱进描述的未来图景带着震撼人心的宏大与细节,每一个具体的想象都砸在她心头,仿佛打开了一扇她从未设想过的窗户。
进口货?
家用小汽车?
出口外国?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对她而言几乎是科幻故事。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原本盘踞在她眉宇间的那点城市姑娘的清傲,此刻彻底被一种对未知景象的震撼和强烈的好奇所取代。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同样听得屏住呼吸、激动得脸都微微发红的苏明远。
“这……这都是真的能实现的吗?”
林媛媛的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颤和某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她那双眼睛牢牢盯着钱进,与苏明远的崇拜不一样,她眼神里更多是好奇:
“您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信息的?是从港澳台的专家们口中还是从内部文件里?”
钱进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迎着冷风,露出一个沉稳而深邃的笑容。
装逼就完了,说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他不是在胡说。
他最后看了一眼在寒风中沉默矗立、历经沧桑却依旧气势恢宏的白塔塔尖,说道:
“风更冷了。”
林媛媛立马说:“走,咱们往前头去看看五龙亭吧,那里背风些。”
她一改刚才的态度,蹦蹦跳跳在前面殷勤引路。
钱进迈开了步子,魏清欢也默契地跟上,两人依偎的身影被湖边的冷风吹动着衣袂。
苏明远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跟上,还沉浸在那番对话带来的巨大冲击波中。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钱进的背影,那背影在北海萧瑟的早春背景中,竟显得如此笃定和开阔,仿佛他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一条通向广阔天地的康庄大道上。
如果说以前他对钱进的印象是感激,如今的印象就是敬佩。
湖面刮来的冷风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头脑清醒的刺激。
他默默的跟在后面,想起好兄弟陈光提及钱进时候那些赞不绝口的溢美之词。
他也想起了去年送陈光进大学时候,好兄弟对未来的展望:
“我之所以报这所大学,是因为钱总队说,这学校今年刚复建,名声小分数低,但它其实很厉害,它跟出版业之间息息相关。”
“以后毕业了,我可以进报社,我准备进报社而且去海滨市上班,到时候在这方面帮钱总队一把。”
“老苏我很羡慕你,你学的是中文系,以后可以当秘书当助理,我要是有你这能耐,大学毕业我就进供销社,去给钱总队当秘书,肯定能有远大前程!”
他当时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苏明远想当老师去祖国边疆支援那里不发达的文化教育工作,想当诗人当作家,用文化强壮人民的体魄。
现在他改了主意。
好兄弟是不会坑害自己的。
或许自己到时候毕业分配就指向供销社,想办法调到钱进身边当秘书!
这个想法本来只是萌芽,在一个下午的畅谈之后,萌芽顺利发展壮大成为参天巨树。
一下午的深度聊天,他被钱进的高瞻远瞩和宏大叙事能力给折服了。
尤其是当得知钱进如今的职务和来京的任务后,他对钱进更是钦佩。
他记得前年自己参加高考的时候,钱进还只是市供销社搬运队的一名大队长,结果如今已经成为了市供销社最年轻的科室负责人。
还拿到了供销系统里的全国性荣誉!
什么叫直上青云?
什么叫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就是!
傍晚四个人自然而然的一起去吃晚饭。
钱进找了个邮电所给杨胜利打了个电话,本意是另约双方的晚饭时间。
结果老领导得知钱进跟曾经帮过的大学生才子在一起吃晚饭,直接给他订了和平门全聚德烤鸭店的包间:
“去了报我的名字就好。”
钱进震惊:“领导,你现在在首都混的这么开?或者我报了你名字,人家会不会打我?”
“少胡扯。”杨胜仗哈哈大笑,“是我托人订好了包间,寻思咱们一起聚聚。”
“这样你就借献佛,请你的才子朋友吃个饭吧。”
“你那个朋友也是你的贵人,他的作文作为高考范文登报来着,登的是《光明日报》,里面写的是你的事迹,连咱们总社不少领导都看过报道。”
这样钱进爽了。
可以吃全聚德烤鸭,还不用掏钱。
另外这年头想吃全聚德,光靠有钱还不行呢。
林媛媛作为帝都土生土长的京大妞,都没来吃过,一次都没有。
所以对于能进全聚德吃烤鸭,她也非常兴奋。
可以长见识。
店堂里人声鼎沸,烟火气浓郁,混合着果木燃烧的香气和烤鸭特有的醇厚脂肪气息。
钱进掏出一张迭得整齐、印着“供销服务总社”红头笺纸的介绍信递给穿着蓝布对襟外套的领班同志,他报了杨胜仗的名字,对方果然带他进了一个包间。
苏明远腼腆的跟在他身后,肚子在咕咕响。
这里真的好香!
领班打开介绍信扫了一眼,表情立刻热情了几分:
“哦,是兄弟单位的年度先进个人啊!快请快请,领导打过电话了,给你们安排了一个精致的小包间……”
他麻利地在本子上记下信息,“您放心,优先给您几位上菜!”
四个人被引导着穿过嘈杂的厅堂,走进一个相对雅静些的小单间。
看到桌上已经铺着洁白的塑料布,崭新的碗碟筷子摆放整齐时,苏明远的激动变成了局促和深深的不安。
林媛媛倒是大方很多,她已经去找大茶壶准备倒水了。
钱进看着苏明远站着搓手,说道:“坐呀,继续聊。”
苏明远想到这一餐的价值远非他这个穷学生所能负担,脸逐渐涨得通红:“钱总队,这太让您破费了,使不得,其实我……”
我就是想请您在小饭馆吃碗热面条……
这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行了小苏老弟,坐下!”钱进把他按在椅子上,笑了,“这有什么破费?一顿鸭子,能请到首都未来的园丁吃饭,值得!”
“就当供销系统关心新一代知识分子了!”魏清欢也对着苏明远露出一个温雅的浅笑,示意他不必拘谨。
苏明远想说自己不打算做祖国园里的园丁了。
但一切还未成定数,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于是他暗下决心,回去一定要奋发图强,两年后毕业,要带着足够的实力去找钱进报道。
不一会儿,头戴雪白厨师帽、满面红光的胖师傅推着油光锃亮的枣红色烤鸭小车进来。
空气中瞬间弥散开一股令人垂涎的浓郁果木烟熏香气。
师傅手持尖刀,刀光轻盈舞动。
薄如蝉翼、透着蜜琥珀色光泽的鸭皮被片下,一片片带着诱人的油亮弧形,整齐码在温热的雪白磁盘中。
紧接着是粉白相间、纹理清晰的鸭肉。
旁边的蒸笼里冒着热气的是荷叶薄饼,小碟里堆着白、葱丝、黄瓜条、甜面酱。
还有一大盆特意呈上的鸭汤,汤汁奶白浓郁,上面飘着碧绿的葱末。
这排场,这香气,这手艺,让苏明远看得目瞪口呆,肚子一个劲咕咕叫。
他以前只在课文里、别人口中听说过烤鸭,平生第一次离这传说中的国宴美味如此之近。
钱进给三人舀了汤:“吹了一下午冷风,先喝点热汤暖暖肚子。”
苏明远尝试的喝了一口。
香浓,熨帖。
钱进熟练地卷好一张薄饼,在里面裹上了酥脆鸭皮、黄瓜条和葱丝并沾了酱,然后递给魏清欢。
苏明远学了他的样子操作。
但看着卷饼那油亮欲滴的样子,他一时竟不舍得下嘴。
“吃呀!凉了就没意思了!”钱进催促道。
苏明远先咽了两口唾沫,这才咬了一口饼。
好吃。
油香混合着甜面酱的咸鲜,葱丝的微辛和黄瓜条的清爽,以及鸭肉本身的丰腴脂香在口中层层爆开。
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美味!
他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咀嚼。
魏清欢适时的发出赞叹声:“真好吃呀。”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想办法买点烤鸭带回海滨去。”
“那可就不好吃了。”林媛媛对此很有经验,“烤鸭只有刚出炉的时候好吃,回家上锅蒸或者下锅炸,味道都不行。”
钱进笑眯眯的不说话。
没事。
我有办法!
(本章完)
第253章 给科室发礼物,看电影学习会
第253章 给科室发礼物,看电影学习会
三月下旬,海滨市的空气还沁着海风刮来的湿冷,仿佛冬天的幽灵仍在红瓦屋顶间徘徊。
湿冷比干冷还可怕。
市供销总社那栋苏式风格的灰色大楼被清晨的海雾包裹了起来。
偏楼二楼,廊道里弥漫着淡淡的的油墨味,不断有人步履匆匆的行走。
起初是拎着暖壶打开水的人。
然后是拿着单据去报销的人。
最后是拥挤着冲下楼的人:
“回来了!咱钱主任回来了!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这话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外商办瞬间“炸”开了锅。
一种热切得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期待感,像无形的潮水,在格子间和工作台之间来回奔涌起来。
正准备打电话的郑金红赶紧挂上了话筒,隔壁副主任办公室里,孙健发挥他第一狗腿子的身份,几乎是弹射起步往楼下冲去。
其他小伙子不甘人后,也追在后头狂飙。
连最沉稳程侠也忍不住走出了办公室,背手往楼梯口看。
很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个青年嘿嘿笑声由远及近,从楼下来到了二楼。
钱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身上还裹挟着一丝旅途的风尘,深灰色的布中山装扣得一丝不苟,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臂弯里挂着一件军绿大衣。
孙健等几个青年跟在他身后,簇拥他走在最中央。
这些人手里都拎着包,全是鼓鼓囊囊的行李包。
“钱主任!”
李洋的嗓门最大,第一个喊出来。
其他人纷纷跟着喊:“钱主任!”
“主任辛苦啦!”
“明天就是礼拜天,还以为今天钱主任您不来了,一起休个周末呢……”
此起彼伏的呼唤瞬间汇成一片喜悦的浪潮。
程侠稳重地快步迎上去,想接过钱进手里的衣,却被钱进笑着摆手挡开:
“没事老程,我能拎的动!”
他把公文包递给了程侠:“打开,里面有咱科室的第一份荣誉!”
程侠惊喜。
他略微弯腰表示尊敬,然后将公文包拿走,快步跑进大办公室拉开了拉链。
里面有一些文件和各类发票,不过最引人瞩目的也是钱进想让他拿出来的,是一个厚厚的、镶嵌着金色国徽边框的深红色大绒面证书!
此时钱进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程侠试探的看向他并掏出了,那个红彤彤的绒面证书。
钱进点点头。
接着程侠举起了证书,就跟《狮子王》里头老狒狒举起了小狮子辛巴。
或者说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同志们,看看这是什么?”
孙健问钱进:“钱主任,这是什么呀?这是中央总社奖给你的荣誉证书?”
钱进哈哈笑,声音洪亮作宣布姿态:“同志们,组织上的任务我钱进代表咱海滨供销总社外商办完成了!”
“老程你打开看看,里面是咱科室的先进集体荣誉!”
这个先进集体是省里发的荣誉,并非是总部给的。
总部在毒燕窝案件的嘉奖工作上处理的有理有据。
案件是钱进发现、钱进调查、钱进督办的,钱进有大功,所以给了他来自总部的嘉奖。
外商办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属于跟着他沾光了,另一个后来调查取证阶段,外商办也帮助专案组做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工作。
总部没对外商办进行嘉奖,但指示省里给了一个集体奖。
而对于他们这个新科室来说,能拿到省总社给的嘉奖荣誉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哗——”雷鸣般的掌声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
这掌声可比表彰大会上的掌声真诚多了,它带着由衷的自豪和喜悦,震得玻璃窗都嗡嗡作响。
掌声停下,员工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将钱进簇拥在中间。
但一双双热切的眼睛却死死地盯住程侠手里那本证书,恨不能把它看到心坎里去。
这年代的人很有荣誉感。
荣誉比钱更珍贵!
“主任!快给我们瞅瞅!”
“对!给我们念念!上头咋夸咱们的?”
“让我摸摸这国徽,这下子咱们是老母牛不抱崽——牛逼坏了!”
程侠脸上带着极其庄重的表情,缓缓掀开了那深红色绒面证书的封面。
里面雪白的道林纸上,赫然是苍劲有力的繁体墨字“嘉奖状”三个大字,下面是更具体的表彰内容,最后落款是庄严的鲜红印章。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了——这是一名退伍军人的真情实感,可没有一点演戏的成分。
如果说外商办里有人最珍视这份荣誉,那必然是他程侠。
程侠努力保持吐字清晰,大声念道:
“……授予海滨市供销合作社联合社外商工作办公室‘1978年度全国供销系统外贸工作先进单位’称号,特此表彰,以资鼓励……”
“好!!!”又一轮更猛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几乎掀翻房顶。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红光。
一种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在这一刻油然而生。
“光看奖状可不行!”钱进等掌声稍歇,笑呵呵地将证书珍重地递给身边眼巴巴的程侠拿着。
他招呼孙健等人把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拿过来,然后往外看了看。
外面暂时没有其他部门的同事,于是他给孙健使了个眼色:“去下面盯着,别让人上来。”
孙健明白这是要发福利品了,赶紧点头:“诶,老大你就瞧好吧,我要是让一只苍蝇飞进来,我剃头谢罪!”
“你快少来吧。”李香笑话他,“这大冷天哪里来的苍蝇?”
孙健嘿嘿一笑,摸着头说:“那我不用剃头啦?”
钱进拉开拉链,一股混合着烤制面点、酱菜、酒香的浓郁气息猛地溢了出来。
“都是首都的特产,算是我得嘉奖的好彩头,大伙儿人人有份,争取以后人人都能荣获嘉奖!”
“来,这里面东西不少,把那三个兜子也打开,里面有京八件、烤鸭、茯苓饼、六必居酱菜之类的东西,全是好东西!”
钱进一边如数家珍地报着名字,一边从巨大的旅行袋里一件件往外掏。
真空包装的烤鸭,散发着甜甜奶香的茯苓饼白盒子,带着独特酱香的六必居坛子,还有漂亮的黄色陶瓷小坛子……
孙美娟拿出小坛子后觉得不对劲:“钱主任,您这是买了什么?是不是坏了呀?我怎么好像闻着一股臭味?”
“你鼻子很厉害,它没坏,因为这东西本身就是臭的。”钱进乐呵呵的笑,“王致和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程侠立马上手拿走一个:“诶钱主任你行啊,你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
钱进扔给他一瓶牛栏山:“我还知道你好这一口呢。”
四个手提袋全腾空,拿出来的礼品堆了半张临时腾出来的办公桌,简直是京城风物的一次小型博览会。
最后拎出来的是瓶签古朴的桂陈酿。
“女同志一人一瓶桂酿,男同志一人一瓶二锅头!”
“哎哟,京八件!”郑金红眼睛发亮地盯着一个个点心匣子。
这东西用旧黄色草纸包裹、用纸绳捆扎得方方正正,正是当下点心送礼的首都佳品京八件。
“烤鸭!这就是首都烤鸭?我的老天爷,这可是稀罕,咱光听说过,可从没见到过。”几个青年围着烤鸭转圈。
程侠打开了臭豆腐的陶瓷罐子。
好几个人捏鼻子:“哎哟,程副主任你干嘛呢?”
“谁放屁了?承认啊,大喜的日子别让我查你……”
李香嫌弃的问:“这东西能好吃?”
程侠盖上盖子笑着往外走:“没见识的乡巴佬,这臭豆腐才是好东西,闻着臭吃着香,今天中午我不去打菜了,我就吃馒头配臭豆腐!”
钱进拆开一盒茯苓饼:
“都尝尝这个,售货员同志说是慈禧那个老娘们当年爱的零嘴,软乎,一人一盒,都带回去给你们家里牙口不好的老人尝尝。”
几个青年连忙接过,笑得合不拢嘴:“谢谢主任,您想的太周到了!”
办公室里一时热闹得像过年,分发特产比盘点外贸货单还忙碌有序。
大家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分到的宝贝,左看右看,脸上的兴奋和满足怎么也掩不住。
这些来自京城的“彩头”,在这物质尚称匮乏的年代,不仅仅是吃的喝的,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犒赏和情谊。
整个外商办沉浸在一种暖洋洋、甜丝丝的喜悦氛围里,孙健后面回来,直接说:
“我以为我这是到哪里了,怎么跟春天来临了似的?这氛围太温暖了。”
众人都开心的嘿嘿笑。
钱进回办公室处理公务,其他人开心了一阵后也纷纷忙活起来。
下午外商办开了个会,众人汇报钱进去首都这几天的工作进展。
会议结束,钱进招招手留下孙健:“私下里挨个通知,明天有空的都来单位一趟!”
“上午九点吧,就在这个会议室,待会你安排几个同事把桌子全搬开。”
孙健答应,又凑上来笑嘻嘻的问道:“钱主任,明天加班干什么?”
钱进说道:“给你们看点好东西,你们绝对从没见过的好东西。”
“好东西?”程侠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啥东西能比这臭豆腐还好啊?”
孙健则压低嗓音问道:“主任,又搞到啥紧俏物资批条了?冰箱?彩电?”
钱进神秘地摆摆手,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口型:
“是看的东西,答应了你们却因为工作忙一直没能……”
孙健顿时反应过来:“是电影!明天可以看电影!是港澳台的电影?!”
程侠猛的反应过来,使劲一拍巴掌。
钱进笑着点头。
孙健激动不已,问道:“钱主任这不是开玩笑吧?咱单位里就能放电影?”
“好家伙,还是放禁播的电影?不会是武侠片吧?”
钱进说道:“你猜的还真准——不过我不是让你们看电影看着玩啊,明天是开会来学习!学粤语!”
程侠赶紧说:“明白、都明白,肯定把为学习而加班的消息传给每个同事!”
钱进点点头,收拾笔记本离开。
转过一天,供销总社大楼失去了平日的喧嚣与忙碌,变得空荡而寂静,只剩下保卫科工作人员鞋底踩着水泥地面发出的单调摩擦声。
然而外商办二楼的会议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窗帘全部拉上,里面开了灯,汇聚了四十多号人在满心期待。
他们目光都在钱进身上。
钱进在会议室后头鼓捣着一台电影放映机。
前面的墙壁上挂好了一面雪白的幕布,孙健带人在调试幕布的角度,李香最后点头:“差不多,这样就行了。”
电影放映机也安装的差不多了。
钱进从旁边的帆布旅行袋里面捧出一大摞电影胶片盒子。
盒子塑料壳上印着绿绿的图画,他选出其中一个。
旁边的程侠凑上去看。
盒子上的人物穿着打扮怪模怪样,中央是一个特别醒目加粗的标题:
《醉拳》。
“都到齐了?关门!”钱进压低声音下令。
孙健立刻走到门边,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还落了锁。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像做贼一样紧张又刺激。
程侠忍不住问道:“这就是港版电影胶片?”
钱进点头:“对,这机器是我托人搞来的旧放映机,胶片是我这次去首都,特意结识了几位羊城的同事搞到的。”
“这些全是港岛电影,全是粤语片子,你们给我记住了、记死了,咱们不是来看电影,是来学习,通过电影学粤语!”
孙健伸手扫过一行人:“都记住了吗?”
所有人点头如捣蒜:“记住了记住了。”
“咱加班是为了学习,学粤语!”
“对,我我那个什么,我最近跟广粤同事还有港岛的外贸商交流很吃力,人家不说咱这个普通话,人家说粤语,我也得学粤语……”
程侠激动的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问道:“放吧?”
在这个信息高度封闭、所有引进电影都需层层审批的年代,“港版电影”本身就带着强烈的禁区色彩和难以想象的吸引力。
看这种电影确实是违纪行为。
但他们不是为了看电影,是为了学粤语,这就情有可原了。
这个解释让大家心里那点隐秘的兴奋和紧张瞬间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着陆点,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钱进满意地点点头,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
里面装满了报纸包着的葵籽、炒生,还有两包廉价的橘子瓣水果硬:
“喏,精神食粮要有,零嘴儿也不能少!别客气,像在电影院里头看电影一样!”
这极其接地气的小零食一出,瞬间把“工作学习”的气氛又拉回了轻松活泼的轨道,大家最后那点拘谨也烟消云散。
“咔哒…吱…”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响起。
钱进按照打听到的那样,将一卷胶片从硬塑料壳里取出,安在那放映机的转盘上,拉出胶片头,穿好片路。
他摇动了放映机侧面的小摇把,机器内部发出嗡嗡的运转声,顶上灯孔射出一道强烈的锥形光柱,打在前方早已拉下的白色投影幕布上。
幕布上先是一阵刺眼的亮白和无规则的跳跃噪点,发出嗡嗡和吱吱的噪音。
突然,类似戏曲锣鼓点加古怪电子乐的结合音效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幕布上光芒一闪,一个清晰的彩色画面骤然跳了出来:
一个穿着民国时期布衫、剃着光头的滑稽年轻人正骑在一头瘦骨嶙峋的牛背上,摇头晃脑地唱着什么,牛蹄下尘土飞扬。
“喔——”所有人都惊呆了,下意识地发出惊叹。
声音!
确实是粤语!
但吸引所有人的是电影色彩!
这色彩饱和明亮得让他们有些失神!
电影里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带着油光。
衣服的颜色艳得晃眼。
然后就是动作了。
一开场就是杀手接任务杀人的剧情。
一开场就是硬桥硬马两大功夫高手生死相斗。
这节奏太猛烈了,而且场面太撼人了。
跟他们以前看过的慢吞吞、正正经经的电影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剧情更是简单直接、干脆利落。
开头不到五分钟,黄飞鸿先跟师兄斗拳,又在街上与姑姑较量。
后面更是连接与李家的恶霸少爷和教拳师傅打了两架。
紧凑的节奏一下子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
那个丑丑的大鼻子男演员看起来不怎么好看,可是身手却好的惊人。
等到剧情进入茶楼阶段,男演员以一敌多又打了起来,这次他在茶楼简陋的木架子间钻来钻去,动作迅捷如风。
他被堵在角落里无路可逃时,一个翻身就窜上了三四米高的二层楼。
那根本不是“跳”,完全违背了重力!
还不懂‘吊威亚’的一群人全懵逼了,程侠更是激动的挥拳头捶大腿:“我草!轻功、真的有轻功!”
钱进无奈解释:“他身后吊着线,这叫吊威亚,算了你们先看,我待会再给你们细说。”
丑丑的大鼻子在狭窄的茶楼里被围堵,面对雨点般的拳头,他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柔软的皮筋般扭曲闪避,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更离谱的是,当拳脚来,他竟然能利用桌子、长凳、甚至一个简单的门框柱子做支点,做出匪夷所思的躲闪或反击动作。
他那双手,那双胳膊,那双腿,仿佛不是人类的肢体,而是柔韧无比、拥有无限韧性的弹簧!
“哇!”郑金红看得嘴巴都合不拢,眼睛死死盯着银幕,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李香已经激动得站起来了:“他怎么上去的?那是假景吧?肯定是假景吧?”
男同志们反应更激烈。
孙健呼吸一早就急促起来,看着主角那些超越想象的闪避动作时,喉咙里“嗯、啊、噢”,屁股则在椅子上不自觉地挪来挪去,手心都攥出了汗。
当主角用桌椅板凳、甚至一个路边的尿桶作为支点做出高难度躲避时,孙健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忍不住低吼了一句:
“这……这他娘的咋练出来的?”
《醉拳》的出现,把所有人的视觉观感都给摁在地上进行了毫不留情的蹂躏。
钱进很理解。
这些年轻人以前看的最多的就是样板戏,他们对武侠片的认知,全在《大众电影》、《电影画报》这些报刊上。
实际上他们并不了解什么是武侠片、功夫片,只是听说这东西好看。
从建国到现在、从出生到现在,他们没有看过一部武侠片。
更没看过成龙的电影。
成龙在去年之前基本上算是个跑龙套的,去年的1978年他主演了《蛇形刁手》和现在这部《醉拳》,展现了自己独特的功夫喜剧风格,才开始在港岛爆红。
他现在在大陆没有任何名气。
但巨星就是巨星。
尽管不认识成龙,可所有人都看出这个长得不好看的男人拍电影很厉害。
然而,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这部电影里动作喜剧的厉害!
很快剧情推进,成龙扮演的年轻黄飞鸿遇见了师父苏乞儿。
就此,属于动作艺术的暴风洗礼时刻到来了……
一套“醉八仙”打出来,程侠猛地坐直了身体,连带着椅子都发出一声响。
随着成龙被围攻时,那套融合了舞蹈般柔和刚猛拳脚的“武戏文唱”式打法,看得众人一个劲倒吸凉气,彻底入了迷。
没人吃零食了。
没人出声了。
全在聚精会神看电影!
当银幕上最终打出演职员名单,伴随着那欢快又带点戏谑味道的粤语主题曲时,整个小会议室里是长达十几秒的绝对寂静。
放映机的转盘发出单调“嗒…嗒…嗒…”的终场提示音,光柱灭了,屋子里又变得只有门缝透进来的昏暗天光。
没人说话。
大家都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态,眼神呆滞地望着已经变成一片空白的幕布。
仿佛灵魂还沉浸在那场超乎想象的武打盛宴中,被高速旋转的胶片甩了出去,迟迟没能归位。
“还想看吗?”钱进问道。
这句话终于将众人的魂魄抓了回来。
“我的亲娘哎……”孙美娟长长地、极不淑女地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憋了快一个多钟头的那口气全都吐出来。
她的手还保持着紧握的姿势,急忙说:“看,再看一遍,我我没看清楚啊……”
其他人也说:“这就完了?太快了!太他娘的过瘾了!”
“何止是过瘾!简直是刷新了我对打架的认知!”
孙健霍地站起身,抬脚就要踢腿,被程侠一把摁住。
程侠面无表情、眼神凌厉。
装逼到位,钱进感觉很傻逼。
孙健推开程侠,双手不自觉地就在空气中比划起来,学着刚才看到的一个躲避动作:“就像这样,腰一扭、身一转,啪!敌人就飞了!”
“厉害!太厉害了!”
他嘴里还念念有词,模仿着含糊的粤语,“‘咪打我啦’,哈!”
李香和郑金红则还沉浸在那些既神奇又搞笑的招式和表情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咯咯咯地笑成一团。
程侠郑重的对钱进说:“这些人都有真功夫啊,他们跳的多高,有的一拳就能砸碎桌子椅子……”
“全是假的!”钱进无语,“他们跳的高那是利用了摄像机布置机位的效果,那些桌子椅子则是泡沫的,所以可以一拳砸碎!”
程侠不服气:“酒瓶子呢?那酒瓶子砸在头上‘当啷’全碎了,那不是硬气功吗?”
“是硬气功,部队里就练这个。”有人凑上来说,“我听我哥说来着,一巴掌拍下去,砖头给你拍碎了!”
钱进解释说:“硬气功或许存在,部队的战士或许真练这个,但电影里的不是。”
“那些酒瓶子是浆做的,看起来像是玻璃,实际上是片,所以很脆。”
程侠愣住了。
他吞了吞口水,最后问:“那个大鼻子演员是谁?叫黄飞鸿?”
“黄飞鸿是角色名字。”孙健说道。
程侠说:“反正我看他了不得,这个人、他对身体的控制力太厉害了。”
钱进说道:“这你可看对了,他叫成龙,以后会是咱们中国功夫电影的头牌!”
他顺势举起手中的橘子吃到嘴里:“不过你们别光看打架呀,你们要学粤语!”
“咱们以后跟广交会那些港商打交道,粤语的用处大着呢!”
“另外我再次告诫你们啊,这是观影学习,是学习!还有这个学习以后要常态化,要不定期地搞,这是咱们科的内参学习会!”
“好!”所有人开心的喊起来。
“没问题钱主任,我响应学习号召!”
“这样的学习机会太应该了!”
“下次啥时候?”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眼睛都亮晶晶的,充满了强烈的期待。
原本只是来看个“洋荤”,现在却真真切切成了一次收获巨大的“内部学习”,这种名正言顺的“特权”感,让大家心中充满了归属感和作为“开拓者”的隐隐自豪。
一种特殊的凝聚力,在这小小的、充满胶片和生香气的会议室里悄然滋长、发酵,温暖得足以驱散初春的所有寒意。
钱进不扫兴,说道:“都小点声,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在内部学习是吧?”
“该上厕所的去上厕所,该出去抽烟的抽烟,以后不准在看电影的时候抽烟啊,门窗紧闭,这烟雾萦绕的妨碍看电影。”
姑娘们立马帮腔:“对,响应钱主任的号召!”
“必须听钱主任的话,谁不听那我可跟他过不去!”
钱进笑道:“行了,赶紧去忙活吧,接下来就要第二场了。”
门打开,却没人出去上厕所,全在期待的盯着他:
“钱主任,赶紧放电影!”
(本章完)
第254章 国棉六厂引进国际设备,钱主任牵头
第254章 国六厂引进国际设备,钱主任牵头
匮乏的娱乐活动让青年们精神世界极度贫瘠。
港片的到来像是给这片贫瘠的精神土地加了化肥尿素复合肥。
这比分京八件、海鲜之类的福利品还要令人心动。
后面每个礼拜天成了外商办所有员工最期待的日子,他们热衷于礼拜天加班,甚至期待着礼拜天来单位加班。
这事一时引得市供销总社上下懵逼。
钱进的带队能力在韦斌等领导心目中被无限拔高!
能让员工加班还保持极佳的精神状态上班,不仅没人对工作对钱进这个领导怨声载道反而提起来全赞不绝口,这可太神奇了。
礼拜天的观影小秘密成了外商办全体职员心里的小确幸。
他们除了通过观影满足了精神需求,还对其他人产生了一些心理上的优渥:
你们顶多看个《追捕》就开开心心,这算什么?我们看的是《蛇形刁手》、是《唐山大兄》、是《倾国倾城》!
这种优越感让他们更有活力、更有工作积极性,整个科室也更有凝聚力。
这方面类似于泰山路劳动突击队。
突击队的凝聚力是哪里来的?
同样是一种优越感:
别的街道劳动突击队没有地位、没有收入、没有出路,而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在全市都有响亮名声自然也有地位,而收入和出路更是亮眼。
这种情况下突击队员们自然热爱所属的集体,自然愿意听从钱进的命令去奋斗。
不管单位工作还是街道工作都在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中推进。
钱进日子过的挺舒服。
忙碌但轻松。
时间进入四月份,二姐钱夕和三哥钱烈两家人全回城了。
这个时间段,知青回城成了社会性焦点。
数十万沪都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相继返沪,回城风潮日益猛烈。
海滨市比不上首都和沪都,但也算是个大城市。
如今同样有大量知青回城。
钱进能感觉到这座城市里的人口在日渐膨胀。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再度扩充,人数已经逼着三百人去了,而就是这样还有上百号待业知青在等着进入呢。
但钱进不能盲目扩充队伍。
他给突击队打好了基础,可不能将这个好基础浪费掉。
四月、五月、六月。
时间一晃,六月中旬开始全国五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召开。
会议根据中共中央工作会议的建议,通过了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的方针。
通过了《刑法》、《刑事诉讼法》、《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等法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国家发展重回正轨。
一辆巨列正在缓缓启动。
7月7号,礼拜五,小暑。
钱进上班后习惯性将工作安排好,然后便泡了一杯茶,优哉游哉看报纸。
《无产阶级必须得有自己的专家》。
嗯,头条新闻很给力。
这是一个导向,全体社会尊重科学尊重知识的导向。
《向这样的装卸工人学习——市供销总社甲港搬运大队用六个月时间完成去年全额搬运总工作量》。
嗯,《海滨日报》今天新闻很重要,回头拿给邱大勇看看,这家伙也算是上报纸了。
随着钱进在单位的地位水涨船高,内部开会话语权大涨。
邱大勇跟着他沾光,现在升职当了甲港搬运大队的大队长,算是接替了他曾经的工作岗位。
他一目三行的扫过关于甲港搬运大队的新闻报道继续往下看,报纸社会版右下角,另一则同样用粗黑框框起来的“大新闻”突然跳入眼帘。
他目光微微一凝,立刻移了过去:
“为响应改革开放部署,调动国营工业企业积极性,国务院昨日颁布《关于扩大国营工业企业经营管理自主权的若干规定》(试行草案)。”
“《规定》指出,在保证完成国家计划的前提下,允许企业根据生产需要和市场变化,灵活安排生产……”
“企业有权在完成国家任务后,自行安排增产增收,提高经济效益……”
钱进立马将报纸铺展开。
好家伙。
重头戏来了!
这份《规定》一出炉,国企的改革就要开始了,不过现在要进行的是内部小革新。
钱进的心思活泛起来,开始准备为劳动突击队的小集体企业添把火。
他拿出笔记本做工作计划,过了一会李香敲门:“钱主任、钱主任,国六厂方面打来电话,请您去参加外贸供销大会。”
外商办现在工作多,不仅仅是因为本职工作上事情多,还在于他们时不时需要出外勤。
现在天下国企是一家,有什么需求、出了什么问题,彼此之间会派人去帮忙。
然后改革开放刚刚开始,对外商业贸易工作刚刚起步,绝大多数单位工厂还没有涉外科室。
如此一来如果他们有与外贸需求相关的工作,就会从供销总社找外商办帮忙。
另外有些单位也开始组建涉外工作科室,钱进时不时得派人过去传授筹办经验。
钱进接到李香的消息后毫不意外,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他们要干嘛,待会亲自过去。”
冬季那会王栋就跟他提过,要从国外引进新型生产线。
这半年时间里他一直在带队研究这件事,钱进给他提供了不少帮助,比如翻译比如背景调查等等。
现在引进工作已经进入决断阶段,国六厂高层领导此次开会就是为了这事。
钱进招呼程侠和孙健负责科室工作的开展,自己骑着摩托车去了国六厂。
他这半年来进国六厂的次数多,门岗早就知道他是厂子的贵客,所以摩托车还没有开到大门口,看门大爷已经赶紧拉开门了。
摩托车直接开到办公楼楼下,钱进上楼,厂长办公室里头已经聚了不少人。
门半开着,里面传出一阵阵激动热烈、甚至带着点亢奋的争论声浪,混杂着烟卷燃烧的辛辣气味。
“老王、老王你这步子太大了吧!”这是副厂长刘胜利在说话。
刘胜利是老干部,做什么事都以稳妥为主,钱进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已经熟悉了他的老烟嗓。
“老美那套玩意儿好是好,可它是天价啊!万一,我说万一那铁家伙水土不服怎么办?把厂子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那点家当砸进去,咱谁都担不起责任!”
钱进过去敲敲门,正在抽烟的王栋一把扔掉烟头对他招手:
“钱主任来了?走,咱们去会议室,正式开表决大会!”
头发白的刘胜利愁眉紧皱,烟是一支接一支的抽。
进入会议室,大小领导干部和党代表落座后,他还是在打退堂鼓。
王栋是少壮派、进攻型的干部,他刚开会就开炮,直接拿出今天的《海滨日报》给刘胜利看:
“老刘你看看报纸,这里有改革开放的风向,你仔细看看这一段,国家要给咱工厂更宽裕的自主权!”
“什么叫自主权?就是理论结合实际,咱们自己当家做主。国家给了这权,咱要不用,不抓紧干点实事,那不是辜负国家的好政策?”
说着,王栋的声音习惯性提高,迅速压过了众人的议论。
刘胜利瞅了瞅报纸,又点燃一支烟:“是,国家有好政策,是,咱厂子得抓住机会搞发展。”
“我不是老顽固,也不是那劳什子的保守派,我是认同你给工厂生产线更新换代这个想法的。”
“可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你上来就要几百万搞个美帝货,要是出问题咱厂子得全砸在里面。”
“你看国二厂,是吧……”
“国二厂我去好几趟了,他们买到的那个生产线是小鬼子淘汰的旧东西,老掉牙了!”王栋霸气一挥手。
“这事我不是背后蛐蛐人,当面我也这么说,他们走错路了,浪费了国家宝贵的外汇,买了个人家不要的旧货,还当是自己捡着宝!”
“我王栋不干这种事,要么不做,要做,那就做最新最好的!”
钱进坐在下首看文件。
王栋转向问他:“钱主任,关于国二厂引进的那条小鬼子的纺织生产线,我刚才的评价没问题吧?”
钱进说道:“没问题,那确实是垃圾,我也去看过了,并且私下里委托国外朋友调查了生产线的情况。”
“如果你们要引进类似的那种东西,我直接就告诉你们,不行,这是亏本买卖!”
王栋闻言精神大振。
有了强力支持,他说话嗓门更高、气势更足,人站在那里左手叉腰,右手挥舞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拍在会议桌上啪啪作响:
“各位同志,咱都是老同事了,咱们这是个成熟的领导班子,你们知道我在单位里从来不搞一言堂。”
“可这件事上我必须要强调我作为厂长的话语权,资料早就给你们了,你们好好看看这家沃德斯通用纤维技术公司的最新技术参数。”
“钱主任帮我们做过调查了,这种全新一代自动精梳细纱联合生产线在国际上都是相当先进的,它自动化程度高,省人工、提效率,人员降低60%的情况,纺纱速度还能高出60%!”
“你们都看看这上面的参数,看看纱线强度、毛羽指数、均匀度这些东西,人家这生产线上出来的全是最顶尖的好东西。”
“要是咱成功引进了这条生产线,咱国六厂整体产额产值起码能提升50%!”
越说,他越是兴奋,眉眼间几乎是凝聚上了一股豁出去的执拗和亢奋。
从沃德斯引进生产线,其实可以算是钱进的主意了,只不过选择权在王栋手里而已。
钱进在商城买到了一本书叫《外贸三十年的血与火》,里面列举了很多项工厂企业从国外引进生产线和新技术的案例。
里面有成功的有失败的,关于纺织行业引进最成功的就是沪都纺织厂与沃德斯通用纤维技术公司的合作案例。
案例中有对沃德斯所提供的生产线的简介,也有谈判过程中一些经验教训,更有最终成型的合作模式。
所以钱进对于这一个项目比较有信心,属于是抄作业式工作了。
副厂长刘胜利紧锁眉头缩在椅子里,白的头发有点乱,手里夹着的烟卷燃了长长一截灰烬,几乎要烧到手指。
另外几个副厂长以及生产、技术口的领导也在。
他们拿着资料低声商量,有犹豫、有踌躇也有对未来的期盼。
另一位副厂长仇国华看向钱进问道:“钱主任,你是搞外贸工作的行家,你说说你的看法?”
钱进打开手提包,将另外准备的一些材料分出去:
“引进生产线工作是工厂发展历程中的大事,一个操作不好就要出大问题。”
“咱们这里的都是熟人,我不搞打官腔那一套,你们都知道我跟王厂长关系匪浅,在国六厂引进国外先进生产线工作方面,我一直有跟进。”
“关于纺织业我是门外汉,关于纺机械生产线我也不是行家。”
“可是我可以向各位保证,我已经竭尽全力搜集来了这条生产线的技术说明,我可以向各位保证,你们能看到的资料,绝对是目前国内同行从业者们能接触到的最完整、最详实的同类型设备介绍!”
“核心部件性能参数表,你们都已经看过了,这个月我晚上加班加点又翻译了一些新资料,你们现在也可以看看。”
王栋第一个接过一份资料开始看起来:“工艺原理图、设备流程图,好、好啊,钱主任,你这个兄弟当真是要得,你真是给我帮大忙!”
有了更详细的资料介绍,他们做起判断就能更精准。
其他人翻看着复印件也连连点头:
“钱主任确实帮大忙了,这里还有安装空间要求、本地化水电汽配套要求……嚯,一应俱全啊!”
“甚至连车间改装进度建议表都做了详细预案,这是怎么做到的?”
“该说不说,咱厂子欠了钱主任老大人情……”
王栋是技术厂长,确实对纺织行业了解颇深。
他看到新资料后更兴奋,看到新东西就要说出来进行讨论:
“这次的资料重要啊,几处核心技术指标都给列出来了了,同志们赶紧看这个连续式自动生头装置——这是省人力的核心,原来人家是用了这么个东西!”
“数字式实时张力监控和补偿系统,这东西咱压根没接触过,但人家上面说了,这是确保细纱匀度突破瓶颈的核心。”
“再看后面这个全新的纱路通道特殊陶瓷内衬技术,你们谁知道这是什么技术?它小鬼子那条旧生产线能有这样的先进技术?”
钱进说道:“这条生产线采用的技术没的说,我也是托朋友找国外专家打听了,都是国际纺织设备近两年才披露的新一代技术标志。”
王栋说道:“这专家靠谱,我虽然没有搞懂这些新技术的核心原理,可我每年都要看《国际纺织设备年鉴》,这些新技术是潮流,这点我很清楚!”
刘胜利掐灭了烟蒂,脸上阴晴不定,既惊讶于钱进解读得如此透彻,又为那巨额费用揪心:“就算技术好,这价钱……”
他艰难地吐字,目光投向那堆文件中夹着的报价单复印件。
复印件上有“沃德斯通用”五个大字,这是初始报价单,上面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数字。
刘胜利将报价单传给几个人看,最后对设备科长点点头:“卢科长,你是搞设备的专业人才,你说说意见?”
卢科长面色复杂:“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它里面应用的技术全是再用二十年都不会淘汰的先进技术,可它贵也是真贵!”
“这仅仅是硬件设备费用!”
卢科长摇了摇报价单:“还有技术资料引进费、安装调试费、美方专家在华期间食宿人工费……这一套下来……”
他叹了口气。
钱进说道:“不止这些费用,外贸方面还得算上国际运输、保险、商检、关税等费用。”
满屋子的人,脸色发白。
刘胜利低着头一个劲的抽烟。
王栋眉头也拧成个疙瘩,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钱是大问题。
他最后只能无力的说一声:“好东西肯定贵,没办法,谁让咱先要好东西?”
钱进说道:“王厂长这话说的对,贵的东西往往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贵!而便宜的东西往往只有一个优点,就是便宜!”
“不过这是最初报价单,老祖宗说的好嘛,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跟老外打交道这事我熟悉,价格谈判肯定有弹性空间,如果你们要引进这条生产线,我肯定是你们的谈判首席助手,应该能争取到一部分利益。”
一听在钱上可以找到出入,所有人都来了兴趣,纷纷盯着钱进看。
王栋更是叼着烟亲自给钱进倒茶:“钱主任,你把这事给我们讲讲,我听说外国人讲究契约精神,合同一旦给出,那最初合同和最终合同差不了多少。”
钱进哈哈笑:“他们有个屁的契约精神,他们只有一切利己精神。”
“契约的存在利于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讲契约精神,一旦不利于他们了,他们撕破契约的速度比翻脸还快。”
“这方面用领袖同志的一句名言进行总结再正确不过了——帝国主义者很傲慢,凡是可以不讲理的地方就一定不讲理,要是讲一点理的话,那是被逼得不得已了。”
“这方面我请各位一定要记住,以后你们要是跟外国商人打交道,千万别神话他们任何东西,记住了,他们都是人,有弱点、有缺点。”
刘胜利关心的问:“那钱上?”
钱进沉吟了一会,组织语言说道:“美帝的资本家讲究市场占有率,我们在谈判中有优势,那就是我们拥有十万万人、十万万级别的市场。”
“这是什么意思?”很多人疑惑不解。
他们还不了解人口和市场潜力之间的关系,因为计划经济市场上用不着他们去关心这些东西。
钱进说道:“具体谈判到时候咱们具体分析,反正仅仅从他们的报价来看水分不小。”
“这个总成设备的基价里,包含了至少15%的首次进入新市场的‘推介成本’溢价,这方面我们可以当一个活广告给他们用,这部分溢价我有信心能砍掉。”
“还有,技术服务这块的打包价过于笼统,完全有细化拆解的空间,咱们并非是什么技术都需要他们提供支持嘛。”
“运输方式的选择也大有讲究,美帝专线运输船自然价格高,我们可以自己找船,这方面我在海关有朋友可以提供帮助……”
随着他一步步抽丝剥茧的讲解,办公室里众人眼睛逐渐开始有光。
王栋最后直接被钱进折服:“钱主任,要不然说还得是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我们这些人搞纺织业没问题,都是行家里手,可搞起这个外贸谈判就是门外汉了。”
“要不是听你在这里给我讲解,我们哪知道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看向刘胜利等人。
刘胜利最终咬咬牙:“那就跟他们谈!”
他现在明白了。
钱进是个外贸行业的人才,这样的人才不会随时随地有空帮他们的忙。
所以此时采购进一条先进生产线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
错过这个村,怕是就没有这个店了!
领导班子统一了意见后,王栋立马伸手拍桌子:“就是老刘这句话,钱主任,咱们跟他们谈!”
“钱主任我马上把项目上报给上级单位和市委市政府,通过审批之后,我希望你能负责起整个技术路线把关和商务谈判核心工作!”
“别的不敢说,我们厂子里你要人给人,要权给权,整个项目外联处随你调遣!”
“我只有一个要求,把这最新最好的设备给我弄回来!”
(本章完)
第255章 钱主任挂帅,谈判开始了
第255章 钱主任挂帅,谈判开始了
七月份,海风拂面本已带些暑气,但对于国营第六纺织厂来说真正的“热浪”才刚刚开始。
这股热流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源自一份凝聚着全厂几千名工人希望的批文:
经过王栋的奔走陈情,上级单位和海滨市市政府终于在七月下旬正式批准,同意国六厂引进一条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美帝国纺织成套设备!
拿到这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后,王栋第一时间去找了钱进。
生产线引进工作现在才算是正式开始。
之前厂内的辩证讨论和各项调查研讨工作都是敲门砖,虽然耗费了相关人员很多精力,可是在物质上特别是国家外汇上没有什么损耗。
如今真正要引进这条生产线了,也就代表真正要开始钱了。
王栋幻想这一天都幻想半年多了,可如今批文真到了手里,他心情很复杂。
既有激动,更有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压力。
巨额的外汇支出!
最前沿的技术壁垒!
稍有差池,不仅引进项目可能流产,厂子的前途、工人的未来甚至国家的利益都会受到质疑。
于是他亲自登门外商办,进了钱进办公室就握住他手不放开:
“钱主任,战斗要打响了,你是参谋长,我一切听你的,你得给我好好安排呀。”
钱进查看批文,他内心也有些紧张。
虽然供销总社已经从国外引进不少商品,可那都是零售百货小东西。
如今是引进一条生产线,规模大的多,流程也复杂的多。
国六厂这次的先进生产线引进工作是今年市政府的一项重要工作。
因为海滨市政府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摸摸水里的石头,给其他企业、单位、工厂涉外贸易工作打个样。
于是批文下达的同时,市政府也雷厉风行的组织起一个“国六厂引进项目攻关小组”。
几位相关委办局的领导挂名担任组长、副组长,而负责实际操盘的是王栋。
王栋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耐,所以跑来找钱进。
钱进在批文上看到了自家老大的签名。
他被借调到了攻关小组,王栋是副组长,他是首席谈判专家和技术审核专家。
也就是说,在这个攻关小组里领导是挂名的,真正负责办事的就是王栋和钱进。
王栋很有自知之明,没有贪功冒进,他对钱进坦诚的说:
“我顶着这个副组长的名头是给你打下手的,帮你斡旋一些人事工作,这条生产线具体怎么引进、价格和条件怎么谈判全靠你!”
这时候是卒子过河有进无退了。
钱进便拍拍王栋的胳膊努力表示出沉稳架势来:“王厂长,咱们是要打一场谋划已久的伏击战,而不是遭遇战。”
“所以你放心,咱们前期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后面肯定都有用,事情会顺利办好的。”
“如果有不顺利的地方,那我小钱同志豁出命去,也要把这机器给你带回来!”
外商办的工作交接给了程侠和孙健两人负责,钱进搬到了市府大楼办公。
市府也很重视这次的外资先进生产线引进工作,所以特意将西侧顶楼一个闲置档案室被腾挪出来做办公室用。
“项目引进攻关小组”的红纸招牌被郑重其事地贴在了门口。
这间原本冷清的房间,瞬间被注入了高压电流,昼夜不停地运转起来,彻彻底底成了“战斗指挥部”。
攻关小组人员不少,得有十几个人,可排除领导后,能干事的就那么几个:
钱进是核心自然不消说,他从自己科室带了李香、郑建军、池大宝三个得力干将,另外王栋托关系从外贸局临时抽调了一个业务骨干冯健。
中国银行海滨分行国际业务科派来了一名叫张援朝的青年,市府搭线海滨大学外语系老师苏雅被派来当翻译,还有王栋亲自带领的技术小组。
技术小组里有三位老工程师,都是省内纺机械领域的大拿。
大家见面,钱进先请客去国营二饭店搓了一顿。
这一顿就是大家互相了解了。
之后,开干!
后面连续几天,钱进的身影几乎与那张堆满文件的宽大办公桌融为一体。
邮电局临时拉线安装好的电话机开始不停的拨打、接通:
“喂,外贸局吗?我是引进小组钱进,关于沃德斯公司提交的技术参数附表,第三条涉及‘智能检测模块’的专利状态,请帮我联系知识产权局查证,要快!这可能涉及到专利许可费用的谈判依据……”
“小张,你们国际业务部的外汇额度批文的文号拿到了?太好了!”
“同时麻烦你,请按我们之前的几种付款方案,结合现在美元对人民币的官方牌价和外汇管理局允许的浮动区间,尽快帮我核算不同方案下的利息成本和外汇风险敞口……”
挂断电话刚开始看合同,李香又敲门:
“钱主任,刚得到的消息,下周一我们要与沃德斯公司技术代表进行预备会议,对方的随行翻译要求带两名助理。”
钱进头也不抬的一挥手:“不行,这不符合我方接待规定和预算安排。”
“跟他们的首席代表史密斯先生沟通,告诉他我们的原则,我方只保证一名主翻译和一名技术助译的全程接待。再告诉他们,中国有经验丰富的专业翻译。”
王栋迟疑:“钱主任,没必要卡这么死吧?他们多带两个人咱也能接待的了。”
钱进说道:“底线就是这样试探出来的,告诉他们,原则就是原则,一步不能退让。”
此事涉及到了王栋的知识盲区,在自家厂子里威风八面、果决勇猛的王厂长纠结了。
钱进见此笑着安慰他:“放心吧,对方不会因为咱们坚持己见不多安排两个人的款待工作,就放弃对生产线的销售贸易。”
“你现在得改一个心态,我们是买家、是甲方,他们是卖家是乙方,是他们需要按咱们的规矩来。”
“再一个,说到底如果买不了沃德斯公司的生产线,我们还有其他公司甚至其他国家的先进生产线可以采购,总之你把心放肚子里,事情能办成。”
李香要走。
钱进又招手叫回他:
“原则就是原则,我们不能打破自己的原则,但在原则范围之内要精细操作。”
“你跟冯健两人一定要确认好史密斯一行人的饮食习惯,是否有特殊禁忌?衣食住行有什么需求?我们要做好服务准备工作。”
李香在笔记本上记下工作安排,快步走出去。
跨国贸易是很复杂的工作,哪怕在21世纪都是这样,更何况现在刚刚改革开放的年代。
外汇、政策、技术、后勤保障。
每一方面都要考虑齐全。
钱进现在已经有些理解为什么领导们爱抽烟了。
每天思考的时间太多、压力太大,嘴上叼一支烟可以适当减压。
不过他不想染上烟瘾,便改成在嘴里嚼口香。
一块口香往往能嚼半天,从软绵绵嚼成硬邦邦。
事情很多,而且都是专业工作。
生产线采用的技术,钱进和技术组专家都仔细盘查核算过了,没有问题。
现在问题就是价格。
冯健发挥自己的人脉,帮钱进找到了国际上几个国家同等标准生产线的报价。
这东西很重要,钱进拿到手之后立马找张援朝核算比对。
张援朝在这方面也是专业人才,一顿饭的功夫,一张手工报表就给钱进送了过去。
钱进打眼一看扫了扫数据,问道:“小张,这份《沃德斯设备标准fob价格与扶桑方面三菱同类设备cif价格对比表》,你核过汇率了吗?”
张援朝拍了拍面前厚厚一迭汇率记录:“核对两遍了,三菱cif在75年5月曾经有过交易记录,我是按照当时的汇率和当下汇率都给核算了一遍。”
王栋虚心来问:“钱主任,有什么问题吗?”
钱进指了指表格后面:
“沃德斯这台高速并条机报的fob底特律价是48万美金,按去年平均汇价算日元的话,比三菱同型号设备cif东京价整整贵了18%,这还不包括我们的海运保险呢。”
王栋茫然的眨眨眼,问道:“啥意思呢?”
钱进说道:“沃德斯与咱们的交易意向书里有一条保证,说他们的生产线是国际竞品中价格最低的一档,这条保证是胡扯。”
“这帮美帝国佬还以为咱们依然是闭关锁国的晚清,还想拿咱们当冤大头宰呢!”
“不止是汇率,还有设备配置差异。”老工程师李澎湃插话。
他推了推老镜,用铅笔在另一份文件的某个参数上用力画了个圈:
“钱主任,你看看这条。美方这份初版技术规格书里,对核心细纱锭子的‘终身免维护轴承’的描述含糊其辞,他们说的是‘因为拥有独家先进技术’所以可以给出承诺保证。”
“但我托人找来了国际纺机床轴承技术发展年鉴,里面有沃德斯这技术的专利说明书,它根本不是完全使用自己的‘独家’技术,实际上还参考了几个西德专利做的改良。”
钱进明白了:“也就是说,涉及到他们专利技术这块有问题他们可以负责,一旦轴承问题出在其他改良专利方面,他们有可能就不管了?”
李澎湃点点头:“对,所以我觉得我们必须要求他们在正式谈判前提供这些关键部件的国际权威实验室签发的运行寿命和免维护测试报告。”
钱进示意李香记下问题:
“这方面李工你放心好了,关键部件检测报告清单已经列进我们的正式文件要求了,关于轴承方面的检测报告要更详细一些的资料吧。”
王栋这边也没有歇着。
他得负责外汇额度申请批准工作。
钱进帮他参谋了不同付款模式,对于外汇额度的需求不一样。
现在国六厂给出的是10%预付款、30%发货款、50%验收合格款和10%质保金这种付款模式。
沃德斯方则要求15%-60%-25%的付款模式,也就是说15%的预付款、60%的发货款,剩下25%尾款在验收合格后一次结清。
现在王栋和市领导们最想要的付款方式自然是第一种,美方公司愿意接受最低10%的预付款,拥有了全新生产线的国六厂将拥有对外出口布匹创汇的能力。
这样结合工厂未来三年出口产品创汇能力的预估以及国家可能的专项补贴,资金压力比较小,如此一来国六厂的财务就可以得力运转。
如果美方要求的预付款最低不得低于15%,那钱进就得在尾款支付上动脑筋。
他必须得留下质保金。
国家刚改革开放外汇少,但可以用时间换取空间,如果能拖三年支付尾款,那时候光国六厂自己创汇收入就足以支付这笔钱。
具体的谈判协商条款内容还得他亲自去把关。
他特意叮嘱负责翻译工作的苏雅说:
“苏老师,技术培训这一块一定要有个本地化替代方案,我们必须得用我们国内高校专家或者技术工人来部分替代美方工程师,不能全依赖他们。”
“不过这个条款表述措辞要严谨,既要准确表达我们的诉求——减少依赖、降低成本、促进技术消化,又不能显得生硬拒绝合作,让对方觉得我们不信任他们的技术或者想偷师。”
苏雅手中铅笔转的飞快,俏脸上表情无奈:“好的,钱主任,您真是给我找了个好活。”
钱进说道:“算我个人欠你一份人情,以后你跟徐卫东那老小子有啥矛盾跟我说,我帮亲不帮理,一定替你削他。”
苏敏一听乐了:“这个可以,那我得继续加班加点的研究条款措辞了。”
各方面工作齐头并进之外,钱进还引入了谈判预演的概念。
他充当沃德斯通用纤维技术公司的谈判组首席代表阿隆·jr·史密斯,与李香等人组成的谈判组进行谈判演练。
后面的日子就是这些工作项目。
大量外界纷繁复杂的信号通过电话线、传真纸不断涌入他的办公室。
沃德斯公司发来的、措辞强硬的最新报价单,充满技术壁垒的回复。
国内各协作部门关于政策尺度、外汇额度、技术论证意见更新的反馈。
银行关于汇率波动的每日简报……
此类信息由钱进一一处理,处理到七月底,正是海滨市炎热时候,双方谈判正式开始了。
但在此之前,较量早在接触之初便开始了。
钱进安排了王栋去接机,一行人安排在银滩招待所,考虑到史密斯本人人高马大怕潮怕热,钱进特意给他安排的是通风效果最好的一间房屋。
另外他特意与招待所厨房打了招呼,给史密斯准备冰美式咖啡,随叫随有。
三餐则是保持正统的西式餐点。
他在《外贸三十年的血与火》一书中看到过介绍,史密斯此人肠胃很敏感。
他当初奔赴沪都谈判,结果谈判组为了展示热情,给他们准备的全是本帮菜。
可史密斯吃不惯,属实是弄巧成拙了。
正式谈判的地点安排在海滨市外事办公室专门用于重要接待的一间中型会议室。
墨绿色的地毯铺满地面,略显老旧的暗红色丝绒窗帘半掩着高大的窗户。
长条形会议桌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崭新的麦克风,每个位置前都放着印有“中国海滨”字样的搪瓷茶杯。
却不见热气氤氲。
钱进没让准备热茶,而是用了冰镇的水果汁来代替。
很快沃德斯一方的谈判团入门而来,首席代表阿隆·jr·史密斯确实是身形高大、魁梧强壮,他看起来五十多岁,肌肉很发达,像运动员多过像一名律师。
另外还有技术顾问约翰逊、财务顾问布朗和翻译人员。
负责项目引进工作的市领导给双方做了介绍,钱进跟史密斯握手。
史密斯眼睛很亮,脸上习惯性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表情。
钱进比他矮了得有二十公分,这点在气势上确实有差距。
史密斯低头看他,仿佛不是看谈判对手,而是在评估一个学生。
但学生的手不会这么硬、这么有力!
两人使劲一握手后分开,钱进流畅的用英语进行了问候,史密斯挺诧异。
这个谈判对手英文还不错。
真正的翻译看苏雅,她用双语介绍情况,短暂的礼节性寒暄结束,谈判立刻进入了核心的技术环节。
史密斯打开面前一份厚厚的技术规格书,手指轻轻敲打着封面:“mr. qian,我们已经审阅了你们的技术澄清要求清单……”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以此展示己方的强硬:
“坦率地说,其中一些要求,特别是关于专有组件的深度验证报告和专利交叉引用信息的需求,是前所未有的,并且对本次合作所需的相互信任提出了质疑。”
钱进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脸上挂着跟握手时候一样温和的笑容。
他微微侧头,苏雅立刻将这段话准确翻译出来。
钱进缓慢说话,给苏雅翻译的时间:“史密斯先生,相互信任的基础是坦诚和事实。”
“沃德斯公司的技术实力,我们尊重。但尊重技术,不等于盲从技术,您说我们的要求前所未有?”
他对李香低声两句。
李香立马从一迭资料中找到一份报道交给他。
他拿到报道展示出来又递交给史密斯:
“据我们所知,贵司去年十月交付给韩国釜山的那套设备,合同附件(c)款,第12项,白纸黑字写着,卖方应提供由ul或同等国际实验室出具的关键部件合规证书……”
约翰逊拿到这份报道后一愣。
史密斯看向他,他耸了耸肩。
钱进便继续说:
“怎么?沃德斯的设备在卖给中国时,核心部件的合规证明突然变得不再必要了?还是中国比韩国市场更不值得贵公司提供同等级的保障?这似乎难以解释。”
开场就是一记重拳。
史密斯着实没料到对手准备会如此充分。
他在前些日子看过海滨市国六厂传真给他们的文件内容,当时他觉得自己的对手很仔细、很谨慎,但却是国际贸易小白。
现在来看,他恐怕失算了。
韩国合同的细节被直接点出,让他瞬间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又瞟了一眼身旁的约翰逊,希望对方提供点支持。
结果约翰逊在这事上只能一个劲的耸肩。
这样史密斯暗骂一声‘阳光沙滩’,自己迅速调整表情,语气有所缓和:
“钱先生,我需要解释一下,韩国项目的背景有其独特性……”
他试图辩解,但钱进没有给他时间。
“独特性在于市场目标,而非对设备基本性能保障的要求。”
“我相信,沃德斯这样的世界级企业,必然对自己的核心技术充满信心。”
“既然如此,提供符合国际商业惯例的技术佐证,对贵司而言应该毫无困难,而且是自信的表现。”
钱进乘胜追击,将“信任危机”的标签巧妙地反贴回去。
(本章完)
第256章 大获成功,领导欣赏
第256章 大获成功,领导欣赏
回旋镖来的很快。
史密斯拿起茶杯喝了口冷饮。
对手的话无懈可击,对手的反击让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钱进见好就收:
“我们需要的只是基本的、明确的技术透明度,以完成我方正常的采购决策流程和技术规划对接。”
“这完全符合商业规则和国际市场通行的做法,是建立长期稳定合作的基石。史密斯先生,您觉得呢?”
苏雅实时翻译,根据钱进说话的语气强调了“长期合作”的单词。
史密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他显然低估了这位中国首席谈判官的资料搜集深度和精准打击能力。
史密斯表示要跟同事协商,他跟约翰逊等人出门去短暂的商量了一阵,将技术分歧给解决了。
后面双方谈到了运输、组装和试运行各阶段的合作方式,这在之前都已经协商好了,而且国际上有一套既定标准。
所以双方谈的很友好,进展飞快。
直到谈判的焦点最后转移到最核心、也最敏感的问题——价格上。
史密斯将一份印刷精美的修订报价单推到桌子的中间,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商业自信:
“钱先生,经过我们内部慎重考虑,并且本着我们进入前景广阔的中国市场的诚意,我们已经对初始报价做出了大幅度调整。”
他用手在几个关键数字上点了点:
“这已经是我们所能给出的最优价了,沃德斯的品质和技术无可匹敌,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在南美在西欧乃至东亚都能看到这一点。”
“这个价格正是这种无与伦比价值的体现。”
钱进静静地听完翻译,没有立即回应。
他又对李香低语两句,李香将那份为他们准备的《沃德斯设备fob价格与扶桑方面三菱同类设备cif价格详细对比分析报告》。
他没有看史密斯,而是将目光投向财务顾问布朗:
“史密斯先生,我们非常理解贵公司对其技术和品牌的自信,但是,”
“价格的合理性,不能单方面由‘自信’决定,它必须建立在清晰透明、经得起推敲的成本结构和对等市场比较的基础上。”
他翻开那份报告册,推到了会议桌中间。
“请允许我向贵方展示一下我方做的细致分析。”他指向报告的第一部分,
“我们以核心设备中的‘高速自动络筒机’为例,贵司本次报价的fob底特律价为每台37.5万美元。”
“而三菱重工提供的,在主要参数、自动化程度和能耗指标方面均达到同等水平的设备,其最新的马六甲港成交价……”
他顿了一下,清晰地报出数字,“是每台21.8万美元。”
“cif价包含了保险和远洋运输费用,到岸即可投入使用。而贵司的fob底特律价,我们还需要额外支付国际海运费、保险费、中国港口装卸费以及不菲的进口关税。”
“简单估算,从底特律到海滨港的fob到cif的额外成本,至少在每台10万美元以上!”
这一幕在谈判预演中都已经反复出现过了。
张援朝立刻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打出一个数字递到钱进面前,钱进看了一眼,点头确认:
“也就是说,仅这一台设备,我们实际支付到最终能使用的总成本就将超过40万美元。这比三菱的到岸价,高出整整40.8%!”
布朗那边看着这份英文版的分析报告,脸色当场就变了。
他对史密斯说:“老兄,我们小看他们了,他们的预案非常充分!”
钱进那边将报告翻到另一页,上面用红蓝双色笔标记了众多箭头和批注:
“再看细纱工序的核心设备‘高速纺纱机单元’。”
“贵方报价fob底特律价每组20万美元。而经过我们多方核实确认,德国施耐德公司去年销售给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一家新厂的同类型设备,fob汉堡价仅为每组55万马克,按当前汇率折算约为11万美元,而且其电控系统的技术先进性,我们多方技术专家评估后,认为并不弱于沃德斯。”
“同样考虑运保关税,贵方设备总成本将达到惊人的134万美元以上,高出德方报价fob部分达23.5%,考虑到施耐德的品牌力,这个价差更值得推敲。”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史密斯、皱眉不已的财务顾问布朗和显得有些不自在的技术顾问约翰逊:
“史密斯先生,如果您说沃德斯的技术‘无可匹敌’,那么请问这些显著的成本差异体现在哪里?”
“是贵司的生产效率远低于同行?是材料成本异常高昂?还是贵司出于某种市场策略考虑,对进入中国市场设置了特殊溢价?”
“作为专业的采购方,我们恳请贵方就上述显著的价格差距,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和成本构成明细表。毕竟,我们的预算,并非取之不尽,我们必须对国家和工人有最负责任的交代。”
这番逻辑严密、数据翔实的剖析,如同剥洋葱一般,层层撕开了沃德斯报价华丽包装下的水分。
史密斯脸上的自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洞悉的恼怒和压力,他开始不自觉地调整着领带。
与会组织领导见此便适时进行罢会,还给了史密斯一台能打越洋电话的办公室作休息室,目的自然让他联系总公司。
价格自然有下调的空间。
钱进已经掌握了前世历史上双方经过多轮磋商才谈出来的价格。
但这个价格还不够。
他还要在这个价格的基础上往下探。
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准备的太充分而史密斯那边基本上没有准备,于是在谈判中就成了钱进单方面压着他打的局面。
这把高傲的美帝国佬给打到恼羞成怒了。
这下子史密斯一改之前的倨傲,态度变得客气却强硬,强硬得近乎顽固。
在关键的价格区间、付款方式和核心配件供应年限上寸步不让。
双方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每一次报价和还价的拉锯,都显得无比艰难。
钱进已经拿到了自己一方可以接受的报价,于是他决定后退半步做总结陈词:
“尊敬的史密斯先生、布朗先生、约翰逊先生,毫无疑问,我们双方都在这条谈判之路上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我相信,大家都希望看到双赢的结果,而非一场两败俱伤的零和博弈。”
苏雅将他的话翻译出来。
听到‘双赢’和‘零和博弈’这两个概念后,史密斯眼睛眨了眨,忍不住点头:“是,是这样的。”
钱进迎着他的目光,沉稳地继续说:“我认为,我们现在需要超越眼前的价格细节,回到一个更宏大、更根本的视角来看待我们可能的合作。”
他又找李香要来两份报纸,一份是《人民日报》一份是《纽约时报》:
“史密斯先生,不知您是否关注到一个重要的背景?就在不久前的七月一日,就在我们的首都,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美利坚合众国政府,正式签署了为期三年的《中美贸易关系协定》。”
“该协定的核心条款之一,也是全世界经贸界高度关注的关键性条款——”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确保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关键的词汇,“就是相互给予对方最惠国待遇!”
史密斯看着面前的《纽约时报》下意识摇头。
输的不冤。
他是调查过中国这个国家的,在这个国家想找到一份《纽约时报》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人家早就准备好了。
这一切都在人家掌握之中!
钱进继续说:“这并非一个抽象的条款,史密斯先生。它意味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稳定且有利的美帝国企业进入中国市场的时代大门,已经正式开启!”
“作为美帝国人,你们比我一个中国人更清楚,美帝国市场已经进入可怕的滞涨期,经济上正在发生比通货膨胀更令人恐惧的通货紧缩。”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指向窗外庞大的城市:
“而在这里,在国六厂,这条我们双方正在试图敲定的生产线,极有可能成为中美两国签署这项历史性贸易协定后,在纺织机械领域落地的第一个重大项目!”
“我希望你们能预见到,你们正在打开一个十亿人口的市场!”
他将双手翻了翻给他们看,言辞更加犀利:“一个巨大的市场就在你们眼前,你们不进入,会有人进入的。”
“你们肯定已经了解了我们国民穿着布匹的单调性,你们应该能够预见到这将是一个什么样规模的穿衣市场在等待开发,是吗?”
史密斯无言以对,实打实的说道:“是的,但是政治……”
钱进立马打断他的话,将他心里的犹豫给打消:“没有但是,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这个机遇就是我们的国六厂,有能力有义务可以配合你们倾尽全力将这条生产线打造成一个样板!”
“一个真正体现沃德斯尖端技术实力的标杆,一个中美两国商业合作互利共赢的标杆!”
他的目光灼灼,充满了信念:“我们将配合贵方,确保设备达到最优运行状态,产出最优质的纺织品。”
“它不仅服务于国六厂,更将成为一个展示窗、一个活广告,它将向全中国,乃至整个东亚市场,”
他停顿片刻,抛出了最具诱惑力的果实:
“无声地、却最有力地证明——选择沃德斯技术,就是选择先进生产力!就是选择可靠的投资回报!就是选择成功的未来!”
布朗那边被打动了,连连点头。
钱进的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史密斯说道:“我听说过贵公司的经营理念——being·the·first,成为第一个。”
“史密斯先生,现在契合你们经营理念的机会来了,成为第一个将大型纺织业机械送入中国市场的集团!”
“这背后的市场开拓价值和品牌示范效应,其蕴含的潜力与价值,岂是眼前这份合同价格所能完全涵盖的?”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历史性协定的背景下,咱们的合作所能带来的长远利益,绝对值得我们在今天这个合作起点上,展现出更具前瞻性的姿态和更具建设性的灵活性。”
钱进说完这一席话,会议室里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彻底的寂静。
史密斯的呼吸明显变得有些粗重,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轻轻划动,久久没有说话。
约翰逊和布朗则低头交换着眼神,他们都清楚地感受到了这番话带来的冲击力。
那不是简单的讨价还价,那是一幅极具诱惑力的、关于未来庞大市场份额和品牌战略价值的宏伟蓝图!
它准确地击中了沃德斯公司急于在新政策环境下抢占中国乃至东亚市场制高点的深层渴望。
这个僵局,因为这剂强心针,被撼动了!
史密斯最后叹了口气:“你们可以保留10%的质保金,我们答应为你们培训售后工人,但是预付金必须是14%。”
“另外要在合同上注明,如果因为贵国政策原因导致合作项目搁浅,预付金不予退还。”
钱进心怒放。
大获全胜!
他主动伸出手去,这次史密斯再看他的目光就不是审视了:
“钱先生,您很厉害,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一条生产线的引进自然不是一次谈判就能解决的。
但钱进主持的第一次谈判就解决了技术、售后和价格三大最重要的问题,那这就是一次很成功的谈判。
八月份又进行了一次更细致的谈判,不过分歧都已经在第一次谈判里解决了,第二次谈判主要是磋商为主,双方拟定了更详细的合同。
最终的签字仪式定在一九七九年的初秋。
位置则选在了海滨市府一间规格相当高的多功能厅。
大厅顶部的日光灯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宽大的主席台上铺着崭新的红色绒布,巨大的红色横幅上用中英文写着“中国海滨市国六厂引进美帝国沃德斯通用纤维技术公司纺织成套设备项目签约仪式”。
台下坐着闻讯而来的市领导、相关部门负责人、厂领导和工人代表,气氛庄重而期盼。
厚重的、凝聚着无数个日夜心血的合同文本正本和数十份附件,像沉甸甸的丰碑,端放在长条签约桌的两侧。
钱进看着这些资料,心情相当复杂。
今天其实没他什么事,是领导上台露脸签字,他是谈判专家,谈判工作结束后任务就完成了。
往后他在这起引进项目中的作用还比不上王栋呢。
王栋今天穿着崭新的灰色中山装,胸前的口袋插着一支英雄金笔。
他坐在首席位置,神情激动而肃穆。
签字仪式正式开始,沃德斯公司这边也来了大领导,来的是他们ceo,首席执行官。
这位ceo的名字叫托马斯·史密斯,长的同样高大魁梧、体毛旺盛。
嗯,跟阿隆-史密斯是亲兄弟。
这次签字仪式可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了。
两人都换上了一身正式的深色西装,签字的时候托马斯很郑重签下了他的名字。
这份合同对他和公司的意义重大。
他们希望能借此机会开拓一个广阔第三世界庞大市场。
在托马斯签字的时候会场安静至极,只有闪光灯不时闪过几道亮光。
放下笔后,史密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按照惯例程序将文件推给中方签字代表王栋,然后与王栋低声说了两句话。
王栋转过头,目光越过桌子,径直看向坐在第二排的钱进。
然后,在全场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托马斯-史密斯竟然主动上前跟钱进握手了。
这个意外的动作让现场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涟漪。
钱进短暂地愣了一下。
他正在走神,别人都在看主席台,他透过窗户玻璃看远方依稀可见的国六厂那几支大烟囱。
几缕淡白色的烟雾在秋日湛蓝清澈的天幕背景下,安详地向上飘散、扩展。
那烟雾,是老厂区日夜运转的生命气息,是数千工人日夜辛劳的无声见证,也承载着无数家庭朴实却充满韧性的生活期盼。
据他从买到的《海滨市工业志》所知,国六厂在九十年代遭遇了破产重组的下场。
此时他就想,如今自己来了,能不能改变这所国企大厂未来的命运呢?
结果他这里神游九天,旁边的张援朝赶紧拽他衣袖:“钱主任、钱主任,史密斯先生冲你来了……”
钱进恍然回神,然后看见人家的ceo如此庄重地走向自己并伸出手,这样他没别的反应,下意识立刻站起身来迎上。
两人的手在明亮的灯光下紧紧握在了一起。
“mr. qian?很高兴见到你。”ceo表现的彬彬有礼,“我们的首席谈判专家在您手里吃了憋,他在你们七月谈判刚结束的时候就将情况汇报给了我。”
“他说你是一个令人敬畏的谈判对手,甚至可以说是他三十年全球商业生涯中遇到过的最令人敬畏的谈判对手。”
他用“formidable”这个词重复并强调,这在英文语境中代表了一种极高的、甚至带有挑战性的敬意。
懂英语的人包括钱进在内对于他这番赞美都相当诧异。
几位领导没听懂ceo的话,但身边的翻译很快便低声做了翻译。
钱进用英语回应:“史密斯先生的表现让我同样震惊和赞叹,他对异国他乡劳动人民表现出来的善意,足够任何人向他脱帽致敬。”
“同时他的专业值得我学习,他对我们国家市场的判断、对咱们两家企业的合作态度让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能成为沃德斯这样大型企业高管,我很庆幸能与这样一位友善且专业的绅士打交道。”
他以为这ceo就是来进行商业互吹的,所以对方送上赞美,他这边的溢美之词也是不要钱的往外扔。
结果ceo同志还挺耿直的。
他摇摇头说:“他告诉我,他需要向您学习,学习您驾驭技术细节的能力、掌握数据的本领、精准的战略战术。”
“在他回到我们底特律总部后,他将你们的谈判过程告诉了我的同事们,大家对你带领队伍在谈判工作中展示的执行力感到叹为观止,相信我,我在底特律的同事们至今还在谈论它。”
“仅仅从合作条件来说,我认为对于我们沃德斯来说这份合同有些苛刻,但阿隆让我相信他,他认为国六厂拥有你这样的人才、这样专业的团队,这家企业会发展的很好。”
“现在我要拭目以待,期待与贵方一起,在海滨市打造那个‘标杆’。”
两人简短的交流了几句便松开手。
与会领导主动引领鼓掌。
于是会场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ceo说这席话的时候非常认真,这样领导们听到他夸奖钱进和国六厂的话后就非常高兴了。
如今刚刚改革开放,从领导干部到人民群众都无比热切的期待着能得到外国人的赞赏夸奖。
在市领导看来,钱进获得了合作方大领导的钦佩和夸奖这就是在维护海滨市颜面。
这点比给国六厂引进了一条生产线还重要!
改革开放了,要跟国际接轨了,这时候国家颜面在他们眼里可太重要了!
(本章完)
第257章 突击队扩军出规范,精神文明服务企
第257章 突击队扩军出规范,精神文明服务企业搭架子
签字结束,还有个庆祝酒会。
钱进这边太忙碌,顾不上参加酒会,他跟攻关小组集体成员拍了纪念照,然后回到市供销总社继续忙活。
不管是外商办还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都很需要他。
早在上个月的15号,国家批转广粤两省领导班子一个报告,关于对外经济活动实行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的报告:
国家决定先在深圳、珠海试办出口特区,待取得经验后,再考虑在其他沿海城市设置特区。
外贸工作的重要性在国民经济体系里上了一个台阶。
海滨市开始盛传一个消息,说国家也有意将海滨市设置为北方出口特区,即将在市里组建新的外贸单位。
八月的海滨市很热,就在汗流浃背中,这个月悄然而逝,不知不觉就是1979年的9月了。
九月的海滨市,已然褪尽了溽暑的燥气。
海风从广袤无垠的海面灌进来,早晚时分开始带上了凉意。
泰山路两旁的法桐树叶边缘开始泛黄,沙沙作响,传递起来季节更迭的讯息。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某个陈旧世界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出现了新氧的味道。
钱进观察到平日里居民老百姓的脚步正在越来越轻快,国营副食店门口排队的人议论的话题,不再仅仅是副食品本上那点定量,偶尔也会蹦出些陌生的新词——比如“特区”,比如“现代化”。
9月29日,有重要讲话发布。
讲话初步总结了国家成立30年来的经验教训,明确提出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走出一条适合我国情况和特点的实现现代化的道路,要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
钱进在看到这个讲话登报的当天,就在外事办的办公室里给劳动突击队办公室摇去了一个电话:
“通知各队长、骨干、党代表,今天下班以后加班开个短会,就在咱的会议室开。”
筒子楼的204和205都成了劳动突击队办公室,其中204是领导集体办公室,205则摆上桌椅成了会议室。
钱进下班便骑着摩托车嘟嘟嘟的回到泰山路,直奔筒子楼而去。
老住户们看到他回来很高兴,又拉着他要家长里短。
钱进头疼,只好找了个理由开溜,赶紧钻进了办公室去。
204和205都是一样的布局,一道墙壁隔开两个房间,不过205中间的墙壁已经被敲掉了,这样空间更开阔,可以做会议室。
204两个房间,外屋是集体办公场所,内屋则是会计办公室。
现在办公条件还有限,不大的房间里,几张磨损严重的办公桌拼凑在一起,便构成了他们这个突击队的作战指挥部。
空间也有限,办公桌和椅子排开后没什么落脚地方。
甚至墙壁上空间都很有限,首先是悬挂了一排的奖状。
这全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在过去两年时间所荣获的嘉奖,现在但凡是劳动突击队开嘉奖表彰会,肯定少不了他们泰山路一张奖状。
再就是一排排钉在木板上、用红色油漆标注数字的小铁牌——这是泰山路上三百多名突击队员的“工号”。
房间靠窗的地方,立着两块大黑板,一块密密麻麻写满了粉笔字,是各班组的生产排班表。
另一块则略显空旷,只写着几行近期的工作重点,其中一行“学习最新精神”的字迹被画了粗粗的圆圈。
钱进刚进办公室,隔壁会议室拉开门,总秘书庞工兵露出脑袋给他:
“钱总队,同志们都到齐了,在这里等着你了。”
钱进走进去。
里面乌压压坐了二十多号人。
尽管窗户开着,可估计不少人是从工作岗位直接过来的,搞的房间里气味杂乱。
汗味烟味脚臭味最多,还有浓重的机油润滑油味、烧烤火烧火燎味、卤料汤水味,自然更少不了外面马路上飞扬的尘土气息。
钱进进门,徐卫东冲他抖眉头。
这让他嘿然一笑:“昨天上夜班来着?”
徐卫东点点头:“对,所以听说你要开会,我也过来了。”
与此同时,拖拉板凳的‘吱嘎’声不绝于耳,众人纷纷站起身。
见此钱进摆摆手:“都坐下吧,没那么多礼仪。”
钱进等人都坐定,目光扫视一圈,开门见山。
他拿起今天的报纸递给庞工兵:“一人一份,看头版新闻。”
“今天把大伙儿急吼吼叫来,就为这个,都看到了吧?”
他现在很注重手下骨干们的学习能力。
这帮人就是他以后创建综合大型商业体的核心成员了。
当然他们当中很多人不堪大用,但钱进看刘邦能用一个沛县的老哥们打天下,他觉得自己用一条街道的老哥们搞个集团应该不成问题他。
至于他们能力不足?
这不要紧,学习!
而读书看报就是他给手下这些骨干制定的每日学习计划。
粗略扫了眼报纸头条,周山湖说道:“看了,这个我注意来着,今天去摆摊还听见大喇叭的广播在念这个报道。”
钱进点点头:“好,这次领导讲话很重要,总结了过去三十年的得失,提出了发展新路子。”
“新路子的核心是什么?从实际出发,搞现代化。然后领导在报纸上明说了,要两条腿走路,物质文明要和精神文明一起抓!”
钱进特意强调了“两条腿”、“一起抓”这几个字,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队长。
众人的表情从最初的茫然到肃然。
朱韬说道:“物质文明咱都清楚,钱总队你这次要强调的是精神文明吧?”
钱进对他的悟性颇感欣慰,点点头说道:“对。”
“物质文明咱一直在干,打扫卫生、抢修危楼,保证供水供电,疏通管道,掏厕所,紧急搬运物资,以至于咱们的流动食堂和服装厂,这都是在为人民提供物质文明方面的服务。”
“那么精神文明呢?”
苏昌顺说道:“唱歌跳舞看电影?钱总队,这个咱们劳动突击队干不来吧?”
“咱们搞物质文明服务没问题,精神文明服务怎么搞?组织队员们去唱歌?”
“还别说,可以从这方面下手,搞个歌唱比赛或者组织大家伙跳舞。”周山湖咧嘴笑,“你们知道现在咱海滨市小青年攒钱买的新四大件吧?”
钱进问道:“什么新四大件?”
周山湖掰着手指数:“一半跟咱有关,蛤蟆镜、喇叭裤,风衣还有录音机!”
“前面两样便宜,后面两样贵,尤其是录音机特别贵,但现在年轻人都追捧这个,我都准备向你提个建议,给咱烧烤摊准备上录音机放歌听呢。”
钱进说道:“这个建议不用提,批准了。”
周山湖顿时大喜过望:“那咱生意肯定会更好,钱总队你是日理万机太忙了,不知道现在小青年下了班喜欢干什么。”
“他们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找地方跳舞,录音机一放,找个地方就开始跳……”
钱进拍拍桌子:“话题扯远了,我不是想聊这个,还是回到领导讲话上。”
“我决定以我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为核心骨架,拉起一个新摊子,搞一个新的集体性质的经济单位,名字就叫——”
“泰山路人民精神文明服务企业!”
一听又要开新的小集体企业,众人习以为常,可听了名字又满头雾水。
周山湖嘀咕说:“这不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咱们为人民精神文明提供服务,找地方用录音机放歌,让他们去跳舞……”
徐卫东使劲鼓了鼓掌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响应钱进的号召:
“好!钱总队这思路好!”
“我们突击队名声在外,干活是把好手,但光有‘力拔山兮气盖世’,没点‘吹拉弹唱’的文化气儿,确实跟不上新形势了。”
“搞这么个新摊子,既响应国家号召,又能从根子上提升我们突击队这帮粗汉、闲人的素质和形象,我举双手赞成!”
朱韬揶揄他:“是你想提升素质和形象吧?怎么样,你家的苏老师看不上你了吧?”
徐卫东咬牙切齿怒视他:“算你运气好,现在在开会,要不然我真一脚弄你脸上让你尝尝我袜子的咸淡!”
赵波闻言顿时起哄架秧子。
钱进皱起眉头来。
底下的动静迅速平息。
赵波咳嗽一声,摆出认真样子说:“钱总队,我自然赞成你的提议,你的提议准好。”
“可这个精神文明服务企业叫我们为难啊,我们都是一手油污、两脚泥的糙人,侍弄这‘精神’玩意儿,怕是不得章法哟!”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和附和。
钱进说道:“所以你们先别急着瞎讨论,我哪次给咱突击队找出路不是谋而后动?”
“精神文明服务企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具体要干什么我待会再说,现在说第二个重要议题,那就是扩军!”
听到这话,不少队长抬起头盯着他看。
劳动突击队的小集体企业干的红红火火,泰山路周围街道多少知青都在眼馋。
今年返城的知青尤其多,几乎可以说家家户户都多出来一张嘴。
他们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早就想加入泰山路劳动突击队了。
不知道多少人托关系找到他们这些队长,可他们也没办法。
人事大权在钱进手里掐着呢。
而钱进现在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人。
他在市供销总社的工作太忙了,现在抬头就是某个领导低头便是某个厂长,一般人寻不到他的家门口。
于是得知劳动突击队可以扩军了,各队长们耳朵全竖起来了。
无他。
他们手里都憋着好几个名额呢,都是想进入劳动突击队却没门进来的亲朋好友。
钱进明白他们的期盼,所以没卖关子也没给他们留下嚷嚷的机会,立马接着上句话往下说:
“是,一个队伍要扩大要壮大就得吸收新鲜血液,但是队伍光扩大不行,更要确保队伍的纯正和战斗力。”
“我们不能图热闹、充门面,决不能让那些懒汉、混子、心思不放在正道上的人,打着新旗号混进我们苦心造诣才打造出来的队伍里来。”
这是钱进一直在强调的事。
从去年到现在,突击队已经扩充了太大规模,现在的突击队里,主力固然硬气,但也裹挟着一些特殊年代遗留的、或是纯粹为糊口而来的边缘人员。
成立新的小集体企业后再度扩军,如果不加筛选,良莠不齐,反而可能坏了大事,砸了“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招牌。
“所以,在正式搭建这个‘精神文明服务企业’的架子之前,我的想法是,必须先给突击队扩军!注入新鲜、可靠、有潜力的力量!”
“但前提是——必须有一套严格的、像工厂技工评级一样的硬标准!”
“我们要的,必须是真正能在两条战线,也就是物质生产战场和精神文明阵地上都打得响的精兵强将!一句话: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徐卫东反应过来,说道:“所以今天第二个议题,核心任务就是你要给大家伙树立队员选拔规矩?”
钱进嘿嘿一笑:“不对,是大家伙儿一起想办法树立规矩,每个人都开动脑筋,别藏着掖着,有什么想法都倒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但随即氛围便热烈起来。
他们都在一线带队伍,手下什么人、身边有什么人,他们一清二楚。
因此钱进让他们设置筛选队员的条件,他们确实都有话说。
石振涛一直负责带治安突击队,所以他赶紧说:“哎哎哎,各位同志先听我一句,反正首要一条是政治要可靠。”
“三代之内,家庭成分、本人历史都要清白明白,这是根基!咱干的是响应国家号召的新事业,根子不能歪!”
周山湖一听顿时翻白眼:“那我这样的肯定得清出队伍去。”
石振涛不善言辞,着急之下开口确实触碰了周山湖的逆鳞。
这让他一时有些尴尬。
周山湖很会混社会,他在劳动突击队里现在吃的开。
因为第一他掌管的烧烤摊是最能赚钱的单位之一,第二是他家条件好,他出手大方。
再就是他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谁家遇上点麻烦事,他这边多少能找到便利的解决方法。
这么一来二去,他虽然有过黑历史,却在劳动突击队里混出了头。
不过石振涛跟周山湖关系不太好。
因为石振涛毕竟带的是治安突击队,他的工作性质天生跟周山湖的黑历史犯克。
于是平时两人尽量不打照面,碰上了也是点头之交。
此时石振涛无意之间惹了周山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傻眼了。
作为他的铁哥们,苏昌顺立马丝滑的接过了话题:“石头的提议有道理但也有问题,现在是新时代有新政策,咱们也要看现实表现。”
“得调查他们下乡期间或者在原来单位的口碑,街坊邻居说好,那才是真好。”
“这事咱们自己得做好摸底工作,最大限度的杜绝害群之马!”
新队长曹有志犹豫了一下,也说道:“苏队说的好,我觉得咱们的队员得看人品、家风。他们自己在邻居口碑很重要,然后他们家里长辈和同住人的为人处世也重要,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米刚点点头。
钱进便对他示意:“米队是老队长了,听听他的意见。”
米刚笑道:“让弟兄们先说,我再组织一下语言。”
周山湖说道:“那我说两句吧?”
钱进冲他点头。
周山湖很正式的站起来,诚恳的说:“我能有今天,一切多亏了钱总队和小魏老师对我的包容和信任,这道谢的话我现在不说了,因为拜年时候说太多了。”
“言归正传,刚才石队长和苏队长提出了两条硬标杆,我想根据我的经历和我工作期间的感悟提出三条软标杆。”
“第一条是人要吃得苦,作风扎实!”
“干服务企业也免不了跑腿受累,不能像过去街道摊派来的‘病号’,干不了半天就叫苦连天。”
“第二是脑筋得活络一点。这‘精神文明’服务一听就知道肯定跟抡大锤不一样,面对的是街坊邻居,得会说话、会来事儿、有服务意识,不能一副老爷样,也不能一张死鱼脸。”
“第三是得有点儿上进心!不求个个是秀才,但至少要愿意学,这事不管钱总队还是小魏老师一直强调,活到老学到老,咱们都得学。”
“这一点很重要,以后组织学习新政策、搞点宣传活动才带得动。”
钱进挺诧异。
周山湖这人能进入劳动突击队是机缘巧合的事,可是他确实是个人才。
他的提议很有前瞻性,引入“服务意识”、“沟通能力”、“学习能力”这些要求。
恐怕到了21世纪初期,一些小企业招聘员工都没有意识到这三点的重要性。
米刚借题发挥,补充道:“对对对,老周补充得好。”
“人呐,最怕一条路走到黑,闷葫芦。干咱这活儿,尤其将来搞服务,得能说会道,会吆喝也会讲理。”
“见人冷着脸不行,油嘴滑舌耍滑头也不行。得学学人家国营大商店的售货员,态度好,脾气耐,讲得清道理,能拉得住主顾。”
徐卫东摸了摸脑袋,说道:“各位同志,听了你们的这些要求,我是心惊胆颤啊。”
“怎么感觉搁以前要是有这些要求,我这样的人迈不进咱突击队的门啊?”
钱进毫不留情的说道:“迈不进来就对了,我们就是要设门槛卡住你这样的人。”
众人哄堂大笑。
徐卫东讪笑:“别啊,我的同志哥,咱们不能忘记劳动突击队成立的本意,是为了减轻一些家境困难人家的生存负担啊。”
“所以我觉得家庭负担也得考虑进来一些,拖家带口、生活特别困难的,只要愿意踏踏实实干,我们应该适当倾斜考虑一些名额。”
钱进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确实很重要。
他急忙对庞工兵说:“还笑什么呢?徐卫东同志这个提议很好,这个要记住。”
庞工兵立马挥笔。
“还有纪律性!”石振涛再次强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新来的要服从指挥,遵守咱们突击队的老传统和新章程。”
“自由散漫、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溜号打晃的,坚决不行……”
讨论越来越深入,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你一言我一语,原本的模糊地带渐渐被勾勒出清晰的边界。
钱进一直听着,没有轻易插话,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他点点头笑道:
“要不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吗?瞧瞧,咱们开会讨论成果很显著的嘛。”
“劳动突击队的准入门槛就这么被咱们讨论出来了,这可具有纲领性意义的好东西。”
他看向庞工兵:
“你把大家伙的意见都记下来了?”
庞工兵点头:“记下来了,清清楚楚的。”
钱进说道:“那你复述一下,让同志们都听听。”
庞工兵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综合大家的意见,我初步归纳出几条‘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队员选拔暂行标准’:
根子正,历史清。立得稳,口碑硬。家风正,讲信义。吃得苦,守规矩。能跑腿,身体好。懂来事,口齿清。心向学,求上进。”
“特殊情况说明:对确实困难且符合前7条核心标准的同志,由钱总队择情录用。”
钱进听完后哈哈笑,率先鼓掌:“还愣着干什么?同志们赶紧给咱庞总秘呱唧呱唧,庞总秘真是人才,就适合干这个笔杆子工作。”
其他人纷纷鼓掌。
庞工兵这次干的确实不赖,言简意赅的将他们的要求给总结了出来。
钱进说道:“庞总秘,会后你再把这些点捋一捋,形成个条条框框、清楚明白的文件,然后我打印出来发给各位分队长。”
“接下来的第四季度,我们泰山路突击队要大扩军,招新队员!”
“现在我说的清清楚楚,咱们招新就按这个标准来,宁缺毋滥,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是过硬的种子。”
“所以各位队长回去,把眼睛擦亮,把手下的筛子给我筛细喽!”
一群人积极回应,“明白!”“好!”之类的回答声此起彼伏。
钱进满意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今天这个会议开的很有意义,选拔标准的确定,如同为新大厦清理好了地基,也为扩军行动划定了不容逾越的边界。
庞工兵问他:“钱总队,你有没有要补充的地方?”
钱进笑道:“我有要补充的地方,不过现在就不补充了,怕吓到你们。”
徐卫东也笑了:“你说呗,有什么能吓到我们的?还得五官周正什么的吗?”
钱进摇头:“错,是考试!”
后面俩字确实让好些人呆若木鸡,至少四五个人异口同声的反问一声:
“考试?”
徐卫东也呆呆的问:“考试?考啥?考大学?”
“考大学是考语文考数理化,咱劳动突击队暂时用不着这东西,”钱进笑着介绍。
“咱们要考,就考待人接物的基本,考对海滨市几条主干道、几个大商店、重要单位的熟悉程度,考碰到老太太问路、碰到年轻人打听政策书报、碰到不讲理的人故意找茬,怎么应对。”
“可以口头问答,也可以模拟场景,考卷不需要多深奥,但必须能筛掉那些一点社会经验和基本常识都没有、或者反应慢半拍的。”
众人挠挠头,龚广弱弱的说:“这会不会太难了?进劳动突击队还要考试啊?”
钱进说道:“其实这个考试的门槛比你们那七条要低,不过算了,这只是我一个临时想法,暂不使用。”
“不过,”他微微一笑,“以后咱们劳动突击队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正规,到时候会有职级的差别,要晋升职级可就得考试了。”
“所以各位,好好学习吧,以后有你们学的东西!”
他这一招说来简单,就是把劳动突击队当日后的企业来管理。
企业怎么招聘自然劳动突击队也怎么招聘。
说起来这个劳动量比刚刚出炉的七大条要小的多也靠谱的多。
“钱总队,人我们能按这个高标准选出来,可这‘泰山路人民精神文明服务企业’,它到底干点啥啊?总不能大家干坐着精神吧?”徐卫东岔开了话题。
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充满期待和困惑地看着钱进。
是啊,方向定了,标准有了,人马上要来了,新“企业”的“活儿”在哪儿呢?
又怎么赚钱呢?
钱进初期不指望这个新企业赚钱,因为这新企业厉害的是九十年代。
到时候随着娱乐产业的丰富和对娱乐业放松的监管,他到时候要以此为根据地进军娱乐业的。
当下确实没什么赚钱的好路子。
钱进先展示了一条小路:“精神文明,离不开文化。文化嘛,书报杂志是粮草!”
“我得到内部消息,鉴于现在报刊发行由邮电部门统一管理,实行的邮发合一制度太死板,严重影响了人民群众获取书报的渠道。”
“国家马上就要引进国外的类似经验,在一些人流量大的街头设置报刊亭售卖书刊报纸,这个活硬广告不是邮电部门自己干,而是征集有实力、有信誉的单位合作共建。”
徐卫东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你要跟邮电部门合作共建这个东西?”
钱进说道:“对,看看能不能获取这机会,要是能获取这机会,那咱们的精神文明服务企业不就建起来了吗?”
“我已经想好营运模式了,到时候咱们办起‘泰山路流动报刊服务点’,用平板车、三轮车,推着书架、报刊,插上咱‘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精神文明服务点’的大红旗,深入到各个街道路口、副食店门口、上下班的人堆里去。”
“把党的声音、国家的新政策、外面世界的新变化、还有点能让人长见识开眼界的画报、杂志,用最低廉的价钱或者干脆免费借阅的方式,送到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
“到时候咱们能做到让大家有书报看,这不就是提供精神食粮吗?”
朱韬闻言很感兴趣:“那挂在我们人民流动食堂名下吗?”
“反正给人民提供精神食粮,也是提供粮食嘛。”
钱进笑道:“那就用不着了,出来一个新单位,肯定要提拔一批新人嘛。”
几个没在会议上讲话的党代表闻言来了心思。
又是一个晋升渠道出现了。
会计曲永红看到了问题所在,迟疑的问:“可是,钱总队,这样能够赚钱吗?”
钱进说道:“咱这是响应中央号召,为人民群众的精神文明服务嘛,不能什么项目都想着赚钱。”
“这个重点不在赚钱上,咱们有那么多的赚钱项目了,这个新的小集体企业主打一个为人民服务!”
“好啦,任务明确了,各位请回吧,我这里没有预备晚饭!”
(本章完)
第258章 发现工作机会,全家上阵备战
第258章 发现工作机会,全家上阵备战
九月底结束,金秋十月开始。
海滨市的十月很美很舒服,秋意浓得化不开。
海风一如既往地吹拂着这座苏醒中的城市。
街道两旁挺拔的法国梧桐,叶子已由墨绿转为金黄、深褐,随着风打着旋儿落下,铺满了泰山路略显坑洼的路面,踩上去沙沙作响。
天高而远,蓝得清透。
阳光不再像夏日那般酷烈,温煦地洒在人们身上,也照进许多返城知青充满焦虑与期盼的心里。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开始轰轰烈烈的进行整编、扩编。
再次对泰山路的知青们敞开了大门。
这让其他街道的知青非常羡慕。
然后1979年的国庆节来了。
钱进难得休假在家,跟大哥、二姐、三哥一共四家人进行了大团圆。
得益于行家的指点,钱程的就业之路很顺利。
顺利进了工商局,成为了一名小办事员。
但这可是权力机关。
钱程从知青农民转变为端铁饭碗、吃公家粮的国家干部,说一句完成了阶级跃迁毫不过分。
用不着钱进叮嘱,他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加上工商局这边领导知道他跟钱进关系,看他又忠厚老实、踏实能干,还挺看好他的。
这样钱程可顾不上家里了。
钱家的孩子多,特别是钱烈回来又带了三个孩子回来,现在一家子加上汤圆九个孩子,最大的才十岁呢。
家里需要有人看孩子,马红霞便没有上班,留在家里担任了大家庭的管家。
另一个她也不太想上班。
因为这年头海滨市里头的人也说方言,不怎么说普通话,而马红霞更不会说普通话。
这种情况下她不太爱出去跟人打交道,索性留在家里看孩子,帮钱进家里料理生活问题。
钱烈一家刚回城,还在办理户口变迁,所以没必要着急解决工作问题。
钱夕一家的前程有些问题。
钱夕的丈夫陈寿江被钱进送去运输公司当了学徒。
这是用过命的交情换来的学习机会,安排的很顺利。
而且陈寿江只是去学开车,并没有进入运输公司占编制,所以这安排算不上违背党纪国法。
麻烦的是钱夕。
钱进没有给钱夕找到合适的工作。
进入劳动突击队自然最简单,钱夕还想去服装厂当裁缝。
奈何劳动突击队是有严格规章制度的。
不是泰山路户籍不准进入劳动突击队!
钱进自然可以轻易违背这规章制度,可他不能这么做。
他必须得带头遵守规章制度,这样钱夕暂时没有工作。
不过这女人还是很有想法的,她没事干就搬着书本来学习室跟着老师同学学习。
钱进给她找来一些书,也给三哥钱烈一些书,两人平日里没事干都要学习。
其中钱烈以前下乡是兽医,钱进觉得这个方向可以好好发展。
所以给钱烈好些兽医和家禽家畜科学养殖方面的专业书籍,钱烈一回城就开始学习,搞的不少人以为他准备考大学。
其实相比之下,钱夕这边才更像是要考大学的人。
可惜她没有钱程的学历,只是初中毕业,如果她是高中毕业,说不准真能有考大学的资格。
不过早年下乡的时候林场缺人才,她这样初中毕业的女学生就已经是高学历人才了。
于是林场安排她在小学当了老师,民办教师。
直到前两年林场领导的子弟大了,才顶替了她的工作,人家成了正式在编的教师。
这样她就想自己学习一把,没有机会高考了,但钱进跟她说了,改革开放以后工作机会多,国家会大力发展教育事业。
乡下地区的学校肯定缺老师。
她便琢磨着先学习,找机会、找渠道到农村小学去重新拿起教鞭。
钱进得知她意图后便跟魏清欢商量,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渠道去当老师。
奈何,合适的渠道迟迟没有到来。
国庆节第二天,钱进待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等到《海滨日报》记者张明的采访。
作为过来人,钱进非常清楚宣传工作的重要性。
所以他跟几个报社的记者打过交道后,关系都处的很好,逢年过节一定安排人私下里走一趟,给送点东西。
加上他自己职务升的快,地位长得快,所以这些熟人关系都变成了人脉。
《海滨日报》这边来采访他的还是老熟人张明。
双方关系很近,今年张明结婚,钱进还私下里给他送了一套时髦的化妆品和一块漂亮的女士手表。
这样等待张明采访的时候,他很放松,翘着二郎腿喝着茶,看着报纸笑呵呵:
“西哈努克亲王携夫人又来访华啦?可以可以,跟咱们的领导一起欢度国庆佳节啊。”
“第四届全运会圆满结束了?咱没怎么看到报道呀,咱市里有没有运动健儿获得金牌?”
“嘿,看这一篇有意思——领导看过全运会足球赛决赛后表示,希望足球健儿下苦功,把足球水平提高一步!哈哈,这真是做梦娶娇妻,想得美……”
魏香米瞪了他一眼:“你现在位高权重,不比以前,可不能随口瞎说,这是领导人的寄语,怎么能用这样的歇后语来形容?”
钱进讪笑道:“魏主任的批评我记住了,以后肯定小心。”
“不过这办公室不就咱俩人吗?咱是自己人,我不担心你举报我。”
魏香米笑了起来:“我把你当亲弟弟看待,当然不会举报你,可外面的人未必是这样,所以你还是上点心吧。”
钱进正要搭腔,眼睛被第二版内容吸引过去:
《按照统筹兼顾的原则,各地应当广开就业门路》
据新华社首都10月1日电,全国城镇待业人员的安置工作进展顺利。
据国家劳动总结统计,到八月底,已经有四百多万人得到妥善安置。目前,各省市各地的待业人员安置工作还在如火如荼的举行中……
敲门声响起。
张明带着摄像师进来了。
钱进跟他关系已经很熟了,便给他和摄像师上了烟、倒了茶说:“二位大哥先歇歇,我看看这篇报道。”
张明接过烟用钱进给的防风打火机点燃,痛快的说:“咱不着急,你看你的,我们正好喝口水,别看十月了,其实这天还挺燥热的呢。”
钱进仔细看过了这篇新闻简报。
很有意义。
国家开始在知青工作安置问题上着急了。
这意味着即将有新政策出台。
张明好奇问他看什么,他便把这篇报道展示给两人看,也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魏香米欣然道:“要是有更多的知青工作安置政策出炉可太好了,我现在最愁这件事了……”
街道办主任们正在迎来他们权力的黄金时期。
这年头很多知青回到原籍后,都要依靠街道办协调解决工作问题。
张明翘起二郎腿笑了:“魏主任,你可不用愁,你们街道有泰山路劳动突击队这杆大旗,其他街道才愁呢。”
“其他街道的居委会主任们也不用太愁,告诉你们,咱市知青安置办那边最愁!”
“他们那里天天有知青堵门,闹的几个老职工不敢上班了,什么高血压的、羊癫疯的、肝炎复发的,反正都找理由不上班了。”
“这弄的他们领导没办法,嘿,昨天刚给我们报社打电话把我叫了过去,让我们赶紧登报给他们招聘几个职员去办事。”
钱进下意识说:“这年头知青这么多,想要招聘还不简单?”
张明指着他笑了起来:“我的钱总队,你不会以为他们敢从堵门的知青里招人吧?他们要是敢招,那第二天会有十倍二十倍的人去堵门!”
魏香米点头:“肯定了,他们招聘必然有比较高的条件。”
张明叼着烟点头。
钱进心里一动,问道:“都有什么条件?”
张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招聘启事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钱进拿到手,仔细看去:
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办公室招工启事
为妥善安置回城知识青年,服务四化建设,现面向全市公开社会招聘工作人员(临时)若干名。
条件:本市户籍,初中学历,返城知青身份(需有档案证明)。
招录方式:采取笔试、面试相结合的方式择优录取。
报名时间:即日起至十月十五日……
“笔试?面试?”钱进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端起掉了一大块瓷的搪瓷缸,灌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心里琢磨开了。
这种招聘形式在1979年的海滨市,绝对称得上时髦和新颖。
很巧,他29号召集突击队队长们开大会,刚提到了这种招聘形式。
要知道过去招聘常见的推荐、顶替、组织分配,笔试和面试让招聘这扇门似乎开得更大一些,也更考验真本事了。
但对于大部分背负着沉重生活压力、知识多少有些荒疏的回城知青来说,这“时髦”背后是更大的挑战。
张明帮他解释了起来:“怎么样?新鲜吧?人家招人不靠国家推荐,要面向社会招聘!”
魏香米看到后震惊了:“这、这怎么能行?”
张明说道:“怎么不行?其实是这么回事,他们现在工作紧、任务重,缺人缺的很厉害,等不及国家派遣。”
“然后推荐顶替之类的更不行,多少知青在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别的单位可以这么干,他们知青安置办可不能干,所以他们领导也很聪明,投机取巧了。”
“告诉你们吧,他们是聘用临时工,所以绕开各项政策的监管。”
“这也是经过市领导同意的一个方案,因为盯着他们单位的知青太多了,其他方案知青们都会认为是有人走后门,所以他们索性给知青们一个公平较量的机会。”
“这就跟刚结束的全国运动会一样,你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钱进说道:“还别说,这个招聘方案很先进,以后可以成为我们国家各单位招聘人才的方式。”
张明和魏香米可没有他的经历,所以当即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样社会不乱套了?还是得走国家组织分配为主、新老职工接班顶替为辅的方式。”
钱进笑而不语。
这没什么好争辩的。
另外他的重点也不在招聘形式的改变上,而在别的地方:
他二姐钱夕的机会来了。
这张知青安置办的招工简章,像是一道突然射进钱进思绪里的光。
知青身份、初中毕业。
这两个硬性条件钱夕都满足。
这样钱进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关键词,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节奏。
张明看出他意有所属,问道:“怎么了,钱总队,你有什么想法?”
钱进不客气,把二姐的情况说了出来,最后说:“这是个好机会,我想让我二姐去试试。”
张明听到这话后都惊呆了:“钱总队,以你现在的地位和能力安排你亲姐一份工作不是手拿把掐?”
“不说别的,泰山路劳动突击队这可是在全省都已经挂上号的新时代就业标杆集体啊,你们这里工资福利待遇,多少人想打破脑袋钻进来,你二姐看不上?”
“不应该呀,你别看知青安置办是国家单位,可人家只是临时招几个跑腿的、办事的、挨骂的,回头想转正式工,那得组织上进行分配!”
“而且我跟你说,这待遇绝对比不上你们突击队,干的活还更多,天天跟待业的知青同志们打交道,一句话说的不好还要挨揍呢!”
钱进笑道:“我二姐的户口是落在国六厂工人新村那边,跟我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不搭边,进不来。”
摄影师下意识说:“能不能进的来,还不是你总队长一句话的事?”
钱进顿时摇头。
魏香米坦诚的说:“我们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是集体的企业,招聘员工是按照综合考量、按需分配的政策来进行,钱总队不会徇私枉法,任何人都不会这么做。”
张明恍然大悟。
他又给钱进使了个眼色:“你帮国六厂刚引进了一台牛逼生产线,我听说你跟他们王厂长关系很近……”
钱进还是笑着摇头:“没必要,我二姐为人刚正,不愿意通过我的关系进单位。”
张明最后悻悻的说:“那她要是乐意进知青安置办,那我直说了吧,简单明了。”
“我打听过了,这知青安置办设置的条件都是扯淡的,他们就是要全市网罗人才,网罗能帮他们解决知青工作问题的人才。”
“你这边的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在这方面可太厉害了,要是你二姐去应聘,那肯定没问题——就是个临时工啊,你得想清楚。”
钱进听后,心里有谱了。
接下来便是关于劳动突击队在国庆节集体支农工作的采访报道。
这次劳动突击队可是全军突击。
近的去红星公社各生产队干农活,远的去了自店公社的西坪生产大队。
在这个人人要闹着回城的年代,有这么一支知青队伍还愿意深入农村去劳动,自然是组织上想要重点宣传的大新闻。
虽然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只是去支农劳动而不是扎根农村。
可愿意去支农的人也很少了。
采访工作顺利结束。
钱进去找钱夕。
自家姐弟不用客套,他立刻把那份招工简章推到姐姐面前:“二姐你看这个,机会来了,正合适你的机会。”
钱夕在知识海洋里正在溺水挣扎,被弟弟扯出来后五迷三道的。
她先是一怔,随即狐疑地凑近些,眯起眼仔细看着那张油墨印得不太均匀的纸。
当看清“返城知青”、“初中学历”、“公开招聘”、“笔试面试”这些字眼时,她原本疲惫黯淡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仿佛瞬间注入了活力。
但转瞬,那亮光又黯淡下去,代之以浓浓的不自信。
“这是招工啊?这是、国家单位招工?不可能吧?国家单位不都是组织安排工作吗?”
钱进说道:“这次是临时工,反正有原因的,所以我才说这次是个机会。”
钱夕有些局促地搓着粗糙的手:“可我不行吧?又是笔试又是面试的,你看我回城满打满算还没有俩月呢,以前在长白山就摸爬犁、伐木头了……”
钱进一拍手:“二姐你说啥呢?你好歹当了好几年的人民教师,再说这回城以后你一直看书,没把文化知识落下,你不行谁行?”
钱夕咬了咬嘴唇,红了脸:“老四,姐实话跟你说吧,姐出来学习是没办法的事。”
“你看你们都上班,老三两口子天天跑户籍的事,我想帮大姐照顾孩子,可大姐不叫我插手。”
“我明白,大嫂把照顾孩子、收拾家里的活当自己的工作了,她跟我一样,不想当吃闲饭的……”
“行了二姐,你别瞻前顾后了,前怕狼后怕虎,这有什么好怕的?”钱进打断她的话。
“你跟大嫂的事我都一清二楚,我让你去参加这个考试,就是因为我知道你肯定能通过!”
钱夕以为他托关系了,又为难:“你别因为我去走后门找关系,咱钱家……”
钱进无语了:“姐,你就放心的去应试好了。”
“你可是正经的老牌初中毕业生,当年上学那会儿,成绩很好的,这考试再难,能难到哪去?不就是初中那点玩意儿吗?”
“再说了,你别怕,咱突击队里有人才、咱家里有老师啊!”
晚上回到家,一大家子围着饭桌吃饭,钱进就把这事又给拿出来讲了讲。
钱程一听,立马拍桌子:“老二,上,你上!”
“咋跟吆喝一条狗似的。”马红霞给了自家男人一记白眼,又对钱夕说,“二妹子,你去吧,你有文化,肯定能够考上。”
钱烈两口子最老实,对视一眼后不说话,眼巴巴看着钱进等表决。
陈寿江健谈,可他谈不到点子上:“四兄弟,这事妥当吗?”
“你们瞅瞅,这怎么还笔试面试啊?我听俺车队的几个老司机说,这些正儿八经单位的铁饭碗都是国家分配下去的……”
钱进便把这份工作的特殊性重新讲解了一遍,然后说道:
“二姐你听我的,你有我和突击队这个后盾,简直可以说是天生适合这份工作。”
“你进入以后确实是临时工,可咱不怕呀,咱表现优秀,以后组织上在考虑给安置办安排工作人员的时候,肯定优先考虑符合条件的优秀人才!”
魏清欢帮他做主:“这事就这么着了。”
“二姐你放心的去考吧,我亲哥你别光吃,后面下班你得给二姐补课,给她讲讲现在形势新精神、可能的简答题、论述题,我估摸着就是考这个。”
魏雄图是应试教育的高手。
他拿过招聘启事后看了看便有数了:“就抓时事政策,尤其是上山下乡政策、知青返城安置这些最新动态,我给你找几份报纸你仔细看。”
“看看最近上面都提倡啥?有什么新提法?你把这个记住了,考试准没问题!”
钱夕看着对面三人笃定的样子,心里便安定下来。
钱进一手拍媳妇肩膀一手拍大舅哥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托付的郑重:
“二位老师,这是我亲姐,机会难得,我钱某人的家属能不能有个正式着落,就看这一把了。”
“从现在开始,你们二位就是她的老师,请务必每天抽时间给我姐集中补课,务必速成!书本、材料缺啥,去新华书店买!”
“这是全家大事,正所谓古人有云……”
“你可快拉倒吧,怎么整天那么多官腔呢?当官当上瘾了?”魏清欢笑着推开他。
提到这话题,钱程来劲了。
他钦佩的看着钱进说:“我听我们单位的领导说,咱四兄弟是前途似锦,他在市领导的会议桌上都挂上号了。”
“据说市里要委托他新任务,好几个单位在抢他,然后市供销总社还卡着不放手……”
钱进讪笑:“大哥咱玩笑开的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说正事了?”
三哥钱烈忍不住问:“真有好几个单位在抢你吗?不过我觉得在供销社上班挺好吧?”
钱进摆手:“大哥指不定从哪里捕风捉影听来的事呢,完全没有,我只是给其他单位帮了点忙而已,但也是现在组织要求的。”
钱程认真起来:“老四我可不是捕风捉影,是真有领导去开会,回来找我聊起来的。”
钱进说道:“那是领导故意恭维我呢。”
他转头又看向姐姐钱夕,语气软了些,却更坚定:“姐,你也别打退堂鼓,这活儿要是成了,那是正儿八经吃国家饭的,有粮票、有定量的办公室坐着的活计。”
“不比在家里浆洗缝补、到处打零工强千百倍?为了你自己,为了俩孩子,也得拼这一把!”
钱进一番话,既是压力,更是巨大的动力。
钱夕看着弟弟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用力点头:“行!老四我听你的,去试试。”
接下来的十几天,钱进就又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把书房让出来了,在家里办起一个小小的、另类的“临时补习班”。
钱夕不想给钱进丢脸,也确实想找一份工作,后面学习时候很是上心。
她临时突击的学习资料挺多,几本翻得毛了边的初中数学、语文课本,魏清欢带来的《初中数学精编习题集》,魏雄图自己编订的时事政策摘要小册子。
其中这本小册子最重要了。
上面工整地誊抄着重要社论片段、关键数据和讲话精神核心。
魏雄图在《人民日报》、《大众日报》、《海滨日报》等几份海滨市销量最高的报纸上,用红蓝铅笔提炼了可能考到的热点话题。
也就是知青安置政策、四化建设目标、精神文明建设内涵等等。
然后半个月过去,考试那天终于来了。
10月15号是礼拜一。
市知青安置办征用了教育局的几间旧教室作考场。
灰白的墙皮有些剥落,墙上贴上了崭新的“向科学进军”的红标语痕迹。
水泥地上固定着油漆斑驳、带着刻槽痕迹的木制课桌课椅。
钱夕进去一看,有些发晕:
几十个年纪大小不一的男女返城知青坐在里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紧张、期盼和对未来的不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她惊呆了。
这还是一间考场的考生,合计几个考场一看,这跟考大学差不多啊!
钱夕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发下试卷那一刻,她的手心全是汗。
等一看题目,她当场就笑了。
老娘起早摸黑干了半个月,一个劲的突击初中语文和数学知识。
结果你就拿这考验学生?
全是小学题目!
一张试卷只有两种题,数学计算题和语文小作文。
计算题太简单了,她跟玩一样就扫荡一空,自信肯定是满分。
小作文涉及到的是一些社会热点话题,都被魏雄图给押中了。
所以她写的也很轻松。
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她只用了一个小时便写的明明白白。
笔试过后是等待。
足足过了一个礼拜,当一封盖着市知青办大红印章、通知她参加面试的信件送到工人新村的时候,钱夕整个人都在发抖。
钱进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知。
如果说这场考试是一本小说,那钱夕就是主角。
她本身底子不错,又有魏清欢和魏雄图两个考试高手帮她补习,这就等于随身带了个老奶奶和老爷爷。
这种情况下如果她都无法通过笔试,那其他知青凭什么能通过?
不过这时候不能泼冷水,他就跟着高兴的喊:“好!威武!支持!有希望了!”
“姐好样的!这才是我姐!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关了,面试!”
钱进也不知道现在面试是什么情况。
这点他只能指望其他人来出主意。
魏清欢帮钱夕仪容仪表和精气神:“二姐,那天别穿带补丁的衣服,换上那件蓝布列宁装,干净利索,头发梳理好,整个人要清清爽爽的。”
“进门先问好,眼神看着考官,别东张西望也别老低头。声音要稳,不卑不亢!人家问啥答啥,不懂别瞎编!”
“但记住,核心就两条:一,咱在广阔天地是经过革命熔炉锻炼的优秀知青;二,咱现在回来是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满腔热情要为知青安置工作贡献力量!”
钱进觉得这是瞎扯淡。
他叮嘱钱夕:“你就记住了,咱有办法帮安置办解决工作上的一系列问题。”
“如果人家问你怎么解决,你就说,我弟弟是钱进,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总队长,他特擅长搞小集体企业,但这方面也有我的功劳……”
“你瞎说什么呢。”魏清欢推开她,“这都是聊正经的呢。”
钱进嘀咕:“我这不也是正经的?”
张明可是说过,知青安置办就是想找人去跑腿、去糊弄上门找事的知青,最好还能帮他们单位解决一部分知青工作安置问题。
在他看来这不跟银行招聘柜姐一样吗?
柜姐进去跟面试官说,我一个月能给咱网点拉一个亿存款进来,这不指定能面试成功吗?
(本章完)
第259章 我弟是钱进
第259章 我弟是钱进
魏雄图那边则再次梳理知青安置工作的相关数据、面临的主要问题、解决的方向性政策,表示会整理成册,让钱夕今晚烂熟于心:
今天送笔试通过书,明天就要面试了。
钱进草草吃了饭,安排几个人模拟面试场景,变换着问题角度向钱夕提问:
“钱夕同志,说说你在长白山十年的主要收获。”
“怎么看待现在部分知青安置工作中存在的困难?”
“你觉得你的优势在哪里,能胜任这份工作?”
“如果我们录用你,你能为知青安置工作带来什么?”
他觉得自己这番努力,足够保证钱夕能通过面试考核了。
还是那句话。
钱夕等于是主角,是有金手指的,如果她在考试这本小书里都过不了关,配角怎么过关?
他不信其他考生,今晚还有模拟考试这个锻炼环节!
钱夕拿着魏雄图给的本子看,从最初磕磕绊绊的读,在钱进和钱程等人一次次修正和鼓励下,渐渐能做到思路清晰、表达流畅了。
这样一家人在旁边看着,一颗悬着的心,随着姐姐渐入佳境的表现,一点点放了下来。
第二天钱夕遵循魏清欢的指示,特意换上了那件洗得发白却平整挺括的蓝布列宁装。
她把头发仔细盘好,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下乡多年被东北风吹到粗粝的皮肤。
在知青安置办,这是勋章。
最后她在钱烈两口子的陪同下来到市知青办办公楼前。
面试在单位举办。
知青安置办是知青办下辖的一个重要部分,在一栋老式的小楼里。
红砖墙,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走廊里散发着陈旧文件柜和新鲜油墨混合的味道。
十几名面试者已经到了,他们或坐或站,神情凝重地等待着自己的名字。
这种场合的氛围,比考场更让人呼吸不畅。
一位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念着名字,喊到“钱夕”时,钱夕的心跳骤然加速,跟着工作人员走进了面试室。
房间不算大,窗明几净,对面一字排开坐着三位考官。
两位是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深色的涤卡中山装,戴着厚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表情严肃,带着审查档案时特有的冷静审视。
另一位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同志,齐耳短发,脸型微圆,虽然也尽量绷着,但眼神还让她感到温和一些。
三张面孔后,是堆积如山的待安置人员档案袋,无声地诉说着这份工作的沉重压力。
钱夕按照昨晚的预演,进门先鞠躬问好,落落大方做自我介绍,将下乡地点、年代和回城情况做了清晰介绍。
中间那位表情最严肃、国字脸、戴着黑框眼镜的考官显然是主考。
他没有寒暄,目光在钱夕脸上停留几秒后,开门见山:“钱夕同志,基本情况登记表我们看过了。长白山林场十年,初中学历。嗯。请坐。”
钱夕再次微微鞠了一躬:“谢谢领导安排。”
然后她才在门边一张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下三分之一的位置,腰背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努力抑制着身体的微颤。
考官们按照流程问了几个问题:
家庭情况。
下乡时候的成绩。
认为返城知青安置工作的难点在哪里。
钱夕都按照魏雄图、魏清欢提前梳理好的方向,尽量清晰、简洁、实事求是地做了回答。
她没什么漂亮话,但胜在态度诚恳,说到返城生活的艰难和孩子问题时,情真意切,按照魏清欢的指导去获取领导们的同情。
结果主考官听了后眉头便皱了起来,最后说:
“钱夕同志,前面几个问题,你的回答中规中矩啊。”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钱夕,语气平淡却极具压迫感:
“我现在要问你一个关键性问题。”
“如果你通过了我们的招录,成为了我们知青安置办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员,以你的能力和位置,你有什么办法解决返城知青的就业安置问题?”
这是送分题。
钱夕来精神了。
昨晚魏雄图给她设置过这道考题。
于是她按照魏雄图编写的答案,开始分析国家政策、开始联系海滨市现实、开始井然有序又文采斐然的进行假大空回答。
结果她越回答发现越是不对。
领导们倒是没有摇头或者皱眉,但没有任何乐观方向的表示,主考官都开始看下一个人的档案资料了。
女考官还挺好的,给她一个提示:“你有没有直接的办法,解决几名待业知青的安置工作呢?”
“比方说,有没有亲朋好友在什么单位的劳资科呀政工科呀或者人事科上班?”
电光火石间,钱夕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钱进昨晚的话:
“你就记住了,咱有办法帮安置办解决工作上的一系列问题。”
“如果人家问你怎么解决,你就说,我弟弟是钱进,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总队长,他特擅长搞小集体企业,但这方面也有我的功劳……”
这让她亢奋又紧张,嘴唇哆嗦了几下后,努力的说道:“各位领导,我能解决多少知青工作……我说不准数!”
她继续说:“可、可我弟是钱进!钱进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
这话一出,三位考官明显都愣了一下。
钱夕觉得自己这么说又有些可笑,这算什么事呢?
她想说点什么找补,可是昨晚模拟面试的时候没有这个项目。
这样她大脑有些空白了。
其实她的临场反应不怎么好。
结果刚才一直很严肃的主考官却来劲了,脸上露出来笑容:“噢,你叫钱夕、钱夕——你是钱进的姐姐?”
钱夕顺着他的话说:“对,亲姐姐,我是他二姐,上面还有个大哥,上个月刚进入工商局上班。”
三名考官纷纷对视,然后纷纷点头。
钱夕没法找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我、我弟是安置待业知青的好手,他说了,他带领的劳动突击队今年年底之前,要保证再解决一百名返城知青的就业问题!”
“明年!到了明年至少还要解决五百名!他泰山路突击队就干这个事……”
“今年一百名?!明年五百名?!”另一位男考官直接失声惊呼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钱夕点点头:“对,他很擅长搞这个小集体企业的,另外我、我……”
她想按照钱进说的那样,吹牛说自己也擅长,自己还给钱进当参谋当秘书来着。
可诚信廉耻最终阻止了她这么说,便老老实实的说:“我可以跟他学习怎么来干这个,我觉得、我觉得我还挺有学习天赋的。”
用不着她再多说什么了。
国字脸主考官放下手中的钢笔站了起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笑容又用恍然大悟的口吻说道:
“哎呀!钱夕同志!你这、你怎么不早说啊。”
钱夕仔细品味,发现他的声音神奇的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之前那股严肃古板荡然无存,这话说的倒像是责备家里不懂事的晚辈没早点亮明身份:
“你弟弟是钱进呀,是泰山路钱总队长,我们安置办上下跟他都太熟悉了。”
“一点没错,他那突击队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解决知青工作的排头兵、帮助知青就业响当当的标杆!”
钱夕都懵了。
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呆呆地说:“啊?是吗?可、可他一直没说这个事,他让我好好学习、好好参加考试……”
主考官站了起来,用一种赞叹的语气说:“钱总队长这个人呀,他个人也是现在知青们的学习标杆,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遵纪守法、循规蹈矩。”
“说实话吧,我都不知道他的姐姐还没有工作呢——你是他亲二姐?你们关系怎么样?”
钱夕说:“对呀,亲二姐,我们关系很好的,平时我孩子就在他家里玩,基本上一日三餐我们都是一起解决。”
主考官赞叹:“大家庭,你们这真是一个大家庭啊。”
他又冲左右说:“好好好,太好了,你们看,钱夕这位同志是不是我们安置办的及时雨?”
“我们正愁找不到这样有文化、有水平、有办法的工作人员呢。”
女考官笑道:“是,是这样,她的笔试成绩我看了,是非常优秀的甲!”
男考官也笑道:“主要是她的情况很特殊,钱进的队伍有多大能量,我们能不清楚?平日里他帮我们解决了多大的压力呀!”
主考官瞪了他一眼。
他讪笑一声又重复的说:“你这个情况,非常特殊!非常特殊!”
主考官坐下,示意其他人都坐下:“行了,没别的问题了。”
“钱夕同志我可以当场告诉你,你被录用了!”
“非常欢迎你加入我们知青安置工作队伍,好好干!”
旁边的男考官笑道:“以后跟你弟弟钱进同志联系,就是你的重要任务之一。”
整个过程快得让钱夕如同做梦一般。
一分钟前她还被那个刁钻问题吓得手心冰凉,这一分钟就因为报出弟弟的名字而瞬间被录用,甚至被考官当成了座上宾。
巨大的落差带来的眩晕感让她走出面试室时,脚步都有些飘。
回家的路上,秋日的阳光前所未有的明媚,风都带着暖意。
钱烈两口子问她什么情况,她就说:“噫,中了。”
等钱进结束加班推开门进屋,屋子里全是笑声。
看到弟弟的脸,钱夕开心的拍着手说:“老四,成了、成了,二姐进知青安置办了。”
钱进很高兴,说道:“这太好了,怎么样?过程顺利吗?”
“顺利?可别提了!”钱夕开始今天第n次绘声绘色地讲述:
“你猜面试最后考官问了个啥问题?”
她模仿着考官那严肃的表情和声调:“‘钱夕同志,如果你被录用,能解决多少知青的就业问题?’”
她这一学舌,钱程赞叹道:“有那味了,我们单位领导问我事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这个语气。”
钱夕说:“哎呀,我那会儿一下子懵了!心说这话我咋接啊?解决多少?我一个小工能解决多少?”
钱夕哈哈笑着,脸上洋溢着终于卸下千斤重担的畅快。
“我脑子里就想着咱突击队,想着你!”
她指着钱进露出开心的笑容:“我就心一横,直接说了:‘各位领导,能解决多少我说不准!可我弟是钱进!泰山路钱进!’我就报了你的大名!”
“噗——”正准备喝水的钱进当场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被呛得忍不住咳嗽。
这不是他夸张表演。
他看向魏清欢,两手一摊:
昨晚我说什么来着?
魏清欢尴尬的说:“这不就是你通过自己的关系帮二姐找了一份工作吗?”
钱进说道:“这怎么能一样?”
“我是不是真心实意、确确实实的帮知青们解决就业问题?”
“二姐跟我是亲属,如果她在知青安置办上班了,是不是可以直接跟我沟通,更好的去解决知青就业问题?”
“再说二姐是靠你们辅导、靠真实水平通过了笔试的,更是靠她自己的下乡经历和初中学历获取了参加考试的敲门砖!”
魏清欢无奈:“对对对,你说的对。”
钱进得意洋洋的仰起头:“本来就是嘛,我要是提着礼物去他们单位托关系,那叫走后门给她找工作。”
“现在他们单位明显想招能解决知青待业问题的人的亲朋好友,二姐就是这样的人嘛。”
钱夕的笑声更响了:
“是这样,那主考官,一张脸刷地就变了,跟唱戏的变脸似的。”
她比划着考官表情的变化,笑着说:“考官们当场就说,‘没问题了!你被录用了!以后跟你弟钱进同志联系就是重要任务!’”
笑着笑着她又有些尴尬:“其实小魏老师说的对,说到底,我能找到这工作还不是看你的面子吗?”
钱程安慰她说:“可咱没走后门呀,包括我的工作,还不是因为领导最后看老四的面子了?”
“如果我钱老大祖祖辈辈就是黄土高坡上一个农民,现在我来了海滨市,就算我条件都符合政策,人家工商局能叫我进去?”
“这个咱们就不用瞎想乱寻思了,反正咱哥妹俩的工作都没有送礼走后门,都是符合政策、符合条件,光明磊落进入的单位。”
时间早就过了秋分。
此时白天已经变得很短了,夜色来得比前些日子早了许多。
海风带着深秋的凉意钻进泰山路的窄巷,家家户户窗口透出的昏黄灯光,像漂浮在墨色海面的零星渔火。
钱夕虽然回城已经有些日子了,却一直觉得自己还是像这种渔火。
飘在海面上,冷冷清清孤零零。
直到今天解决了工作问题。
直到确实有单位接收了。
至此她感觉自家在海滨市彻底站稳了!
马红霞理解她这种情绪,以前虽然她们家里回了城、落下了户口,可她就是感觉这地方一切不实在、让她不踏实。
但当自家男人办下工作证了,端上铁饭碗了,她一下子安定下来。
她理解小姑子的心情,所以她笑着说:“今天我特意领着孩子去了一趟农贸市场,买了牛肉羊肉,今晚是不是得庆祝一下?”
钱进说道:“庆祝,确实得庆祝。”
马红霞说道:“哎呀这就好,我是真害怕你回来一看这不年不节我又买牛肉又买羊肉乱钱……”
“嫂子你看你这话说的。”魏清欢挽袖子,“你就是我们在生活上的主心骨,我们听你安排。”
马红霞帮她放下袖子:“听我安排那小魏老师你歇着,你们都休息,我去忙活。”
“晚饭我准备的差不多了,尝尝我们家乡风味,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肯定吃的惯,妈,俺大舅妈晚饭做的老香了!”钱夕大儿子陈建国眉飞色舞的说。
钱夕哈哈笑:“多香呀?”
钱进看着大人逗孩子,脱掉外套找了张椅子坐下。
此时他算是褪去了白天在单位的雷厉风行,浑身上下露出了几分难得的松弛。
以及,家主的沉稳。
刚回城不就的三嫂子赵晓红赶紧给他倒了一杯茶,他道谢后端茶打量房间里的情况。
只要天气不错、没有意外,那么一家人都在一起吃饭,这是他定下的规矩。
此时钱程挨着他左手边看书。
他现在肤色和刚回城时候差不多,气质不一样了。
主要是以前穿粗布衣裳,如今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并且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这样便自然而然的有了一股机关干部特有的感觉。
钱夕今天高兴,而陈寿江此人活跃,于是两口子便逗着一群小孩和一条狗在玩。
钱家老三钱烈和他的媳妇赵晓红则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笑吟吟的看孩子们玩闹,时不时有孩子一头扎进他们怀里,他们便配合的开个玩笑。
钱烈的轮廓和钱进是最像的,但更沧桑、更清瘦。
他的肩膀微微塌着,干什么都习惯性弯腰,这是在滇南地区的山林里作业养成的习惯。
另外马红霞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有香味从厨房冒出来,引得孩童们时不时跑到门后往里看。
钱进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啜饮了一口。
他感觉自己现在变化很大。
比大哥更像当官的……
但他也没办法。
现在钱家就是他在当家,他也必须得当起这个家来。
考虑一番,钱进招呼马红霞:“大嫂,差不多了吧?”
马红霞说道:“诶,差不多了,我再用铁锅糊个饼子,今晚吃我们那里的青稞面饼子,香着咧。”
钱程问道:“还有青稞面呢嘛?带回来一共五十来斤……”
“我上个月托老六给邮寄的,今天刚到,今晚正好给孩子他二姑庆祝嘛。”马红霞搭腔。
这样钱程很高兴,对钱进说:“上个月你忙着呢,烤的青稞面饼子都叫我们吃了,今晚你回来了好好尝尝,这饼子烘烤得两面金黄焦脆,好吃着呢。”
钱进说道:“好,今晚好好尝尝,嫂子你忙的差不多过来坐下。”
“今天把咱自家人聚得这么齐,是件好事儿。正好我二姐找到了单位,这样咱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钱程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马红霞擦擦手说:“那我去把手抓羊肉的火候调小点,把洋葱爆炒牛肉给放锅里温起来。”
很快,屋里大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魏清欢往楼上指了指,最大的钱途立马跟赶鸡鸭一样将弟弟妹妹都赶上楼去。
“头一件,”钱进的视线落在大哥钱程身上,“大哥是咱家的顶梁柱,上个月进了市工商局,咱们也没正儿八经庆祝庆祝。”
然后他又看向钱夕:“第二件喜事,是钱夕同志。钱夕同志有韧性,一个小姑娘跑到祖国北边冰山雪地里去鏖战,如今回来也端上国家的饭碗了。”
“还是个临时工呢。”钱夕调侃。
钱进说道:“这事我打听过了,好好干,到时候领导向组织上申请一下就能转为铁饭碗。”
他笑着看向陈寿江:“当然二姐夫,这军功章可有你一半,这些日子里钱夕同志顾不上家里,那两个捣蛋孩子全是你在收拾。”
陈寿江一甩手:“四兄弟你这整啥呢,这是俺家自己的事我能不上心?再说了,我老婆成国家干部了,以后我在运输队里也能挺直腰板了!”
钱夕调侃他:“咋了?以前我没工作,你腰杆还软着呢?”
她拧丈夫肋下,屋内又是一阵喧腾。
钱进说道:“二姐夫,二姐这路稳了,往后就看你的了。”
“我听乔老哥提过,他说你开车有悟性,就是差一本驾驶证。”
“这东西现在金贵,有了它,你就能把方向盘,到时候有条件了,你自己搞一个运输公司,咱想办法帮你买上车,自己跑运输,准能赚大钱。”
陈寿江懵了:“啊?自己搞运输公司?这又是啥?我自己组运输队?这不是闹玩吗?”
钱进笑道:“改革开放了,一切都有可能了。”
“不过这个不是今晚的重点,你就说你能不能拿出驾照来吧。”
陈寿江对此很有信心:“这指定没问题,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以前就会开车了。”
“你想想就知道了,在俺们林场那样的地方能少得了车?俺们哥几个喜欢开车的,都一早摸上方向盘了,不过没条件考驾驶证,没那个资格呀。”
钱进说道:“现在资格有了,师傅有了,你后面加把劲把证考出来。”
陈寿江用力点头:“这指定的事,乔师傅跟我说过了,俺单位年底就有两个考驾驶证的名额,他准能给我留一个出来。”
钱进说道:“好,有谱了,这事就好办了。”
(本章完)
第260章 家里定规矩,钱氏聚一团
第260章 家里定规矩,钱氏聚一团
温馨的空气在屋里流动,楼上孩子们跑的砰砰作响。
钱夕要开嗓骂他们。
钱进摆摆手:“让他们闹吧,以后注意点别在这一层闹,别闹了人家楼下。”
他最后看向一直沉默的三哥和三嫂。
钱烈的头微微低着,赵晓红的视线则飞快地在钱进和丈夫之间切换。
两口子接人待物总有一些小心翼翼。
钱进说道:“三哥,你和我三嫂这些年不容易,回城也不容易,咱兄弟之间都清楚。”
“回城之后你俩的心情我理解,别的漂亮话我不说,但你看到大哥、二姐和姐夫的情况了,你们两口子以后肯定能找一个安稳的活儿。”
钱烈笑道:“这个没事,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嘛,大不了我去港口打零工、扛大包,有你们这些人帮衬着,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钱进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说道:“你有力气,要是职务合适,去扛大包我是没有意见的。但你那双手巧的很,浪费在扛大包上不合适。”
“你和三嫂都知道我在泰山路的情况,我手下现在确实人不少,可是不适合你和三嫂,我现在也不能硬生生把你们安置进去。”
“所以你俩耐心的等一等,把户口办好以后,工作机会确实还有,我一定帮你们找到合适的。”
钱烈搂住他的腰拍了拍:“老四你不用这么多的心思,我和你三嫂有办法活下去。”
“再说了,我这些天不是一直在看你给的那些兽医书籍吗?我觉得我进步很大,你给的那些书很好。”
“这样我寻思后头有机会,我也可以看看海滨周边的公社兽医站,说不准他们还需要兽医呢?”
赵晓红小声说:“这也成,这是你老本行,你看大牲口有一手本事,不能浪费了这个本事。”
然后她又看了眼钱进,说道:“另外四兄弟,你不用担心我俩,说真的你把爸的房子分给我们三家,我和你哥真的已经感激不尽了。”
“你不知道,我们那边现在知青为了回城都要疯了,成群结队的闹呀。”
“有一次自治区的领导不耐烦了,拍桌子问他们,你们想回城,可城里的家让你们回去吗?你们在城里还有家吗?”
“就这一句话,当场有一半的人掉眼泪,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钱进沉重的说:“现在不光你们那里这样,全国各地都一样。”
钱程和钱夕都点头。
钱进说道:“咱钱家大人现在是八个,除了我媳妇我说过五个了,还有大嫂一个。”
“下面这事跟大嫂有关,关系咱钱家上下十几口人往后过日子的规矩!”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正式宣布的庄重感:
“大哥有了铁饭碗公职,担子重,精力得放在事业上,得为人民服务啊。”
“二姐刚找到单位还不算安定下来,工作家庭两头操心,二姐夫忙着学手艺、考证件,后头肯定没多少时间照顾家里。”
“三哥三嫂,等你们有了工作,小家庭也得拾掇起来!”
“咱钱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一大家子人丁兴旺是福气,可人心得往一处使,日子才能红火!”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马红霞,语气恳切:
“咱大嫂、红霞嫂子不远几千里跟大哥回来,现在在这个家里是操不完的心,干不完的活。”
“里里外外,柴米油盐,缝补浆洗,一家子快二十口子人了,冷暖饥饱全在大嫂心里装着、在大嫂肩上担着。”
“现在大嫂白天看孩子、收拾屋子,到了饭点还得准备饭菜,咱钱家这口灶火是她在烧着,这事咱们都得清楚!”
马红霞被这突如其来的、如此高的评价说得愣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只觉一股暖流从心底直冲上来,撞得鼻子发酸。
她自从定居海滨市后,便像老妈子似的伺候大的小的,收拾两套房子,准备大小十几口子人的饭菜。
很累。
但她不怕累,这比在黄土高坡上伺候生产队那些不长庄稼的盐碱地还是轻快。
可她怕被家里人看不起。
特别是钱进住的是干部楼,她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有些人家是单位雇佣保姆来伺候领导的。
她感觉自己就跟保姆似的。
所以刚才钱进挨个聊家里人的情况却唯独绕过她,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结果钱进不是绕过她,而是把她放在最后,这让她心里高兴起来。
钱进问她:“大嫂,城里啥工作也有,好的差的、沉重的轻快的,改革开放了,以后肯定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有内部消息,马上个人就可以做买卖了,这叫个体工商户。”
“所以你看你有什么想法?你是打算让我给你找个班上,还是等过个一年半载看看情况,自己琢磨个生意干呢?”
马红霞急忙摆手:“可算了吧,你大哥知道我,我小学上了四年级退学了,能上什么班?”
“我寻思我家里孩子多,小的才四岁半,总得留个大人看孩子吧?那你大哥他忙国家大事,我就忙家里小事,反正我看一个是看、看一群也是看,那我把家里孩子都给看着。”
魏清欢诚恳的说:“大嫂辛苦了,我看过汤圆,看孩子比上班还要累。”
马红霞对此毫不在意:“都是小事,大的看小的,我看好大的,没事。”
钱进问她道:“那你是决定了?留在家里看孩子、负责家务?”
马红霞攥着围裙说:“对,我看孩子、收拾家里,两个房子呢,总得有人给收拾着不是?”
钱进点头,然后伸手在屋子里划拉一圈,提高声音说道:
“那从今天起,往后咱家所有的家务、所有这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睡、日常开销的大事小事,都由咱大嫂马红霞一人说了算!”
“她以后就是咱钱家的大管家,咱们做兄弟姊妹的、做媳妇妯娌的,在生活上的态度必须明确:全力支持、绝对服从!”
“现在大哥二姐都是刚上班,二姐夫是学徒工,那家里吃喝先算我的,等三哥和三嫂也找到工作了,那每个月我们每个家庭,要按自己能力、按实际情况,拿出合适的份子钱,统一交给大嫂调度安排!”
“钱怎么,给孩子们添点什么,家里的米袋子面口袋满不满,都由大嫂决定,我们任何人没资格指手画脚!”
他看向魏清欢:“媳妇,好不好?”
魏清欢感叹道:“大嫂哪能忙活过来?买菜做饭、拖地洗衣——你不照顾家里不知道,这活太多了!”
钱进说道:“洗衣服简单,我马上就能搞来一台进口洗衣机,不用嫂子动手,把衣服扔里面去它自己给洗干净给甩干。”
“扫地拖地简单,这么多孩子光玩吗?大的得干活了,扫地拖地就是他们的活!”
他又看向马红霞:“大嫂你不必客气也不用觉得难为情,你说说我刚才那法子,你能不能接受?”
马红霞看了眼自家男人,支支吾吾的说:“这么一大家子,哪能都吃你的?”
“家里这点活你们不用费心,也别买啥机器,别浪费那冤枉钱,我两膀子有的是力气……”
钱进打断她的话问道:“如果按照我刚才说的办,你这里能不能接受?”
马红霞愣了愣,最后说:“能,我能接受。”
钱进点头:“这就好!”
他拿出在单位开会的架势,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再说话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以后生活上就是大嫂说的算,想吃什么喝什么可以跟她商量,她会的做了我们就吃,她不会的我们就教。”
“然后生活方面谁要是敢对大嫂的安排有半点不服气、有半句埋怨,或者份子钱上有藏私扯皮的,别嫌我不讲情面!”
“咱们家里人多事也多,所以必须立好规矩,这是咱钱家以后长治久安、日子越过越好的根本!听见没有?”
“听见了!”钱程第一个郑重表态,他上去拍拍妻子的肩膀用点头表示支持,“马管家,以后家里事听你的。”
钱夕笑道:“这样最好不过。”
陈寿江、钱烈、赵晓红也都纷纷认真回应。
看着大家郑重其事的看向自己,这突如其来又超乎想象的尊重,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击溃了马红霞情感上的防线。
自从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后的彷徨和无业导致的自卑,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滚烫的热流,直冲眼底,让她红了眼圈。
她抄起围巾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的说:
“四兄弟,今天有你这番话,我马红霞跟着他钱程算是没瞎跑,这海滨市确实有咱钱家这么个正儿八经的大家庭!”
“你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管好这家里的一针一线、一粥一饭是没问题,准能让大家伙儿在外头安心上班干活,准能让你们回家能有口热乎吃食、能睡个踏实觉。”
“另外就是你刚才说的什么机器别买……”
“这些安排我来负责。”钱进承诺。
洗衣机是肯定要买的。
要不是年代实在不允许,他都准备直接买两台全自动吸拖一体机扔家里了。
不过扫地拖地用不着马红霞费心思,这么多孩子,滚也能把地面滚干净。
最后钱进拍拍手:“行,第一届钱家家庭会议圆满落下帷幕,接下来就开始正式会餐!”
“晚上都有什么好吃的?”
“下来端碗端盘子!”钱夕吆喝一声,一群孩子往下窜,跟一群狼似的。
陈建国年纪不是最大的却是最野的,他跑在前面是头狼。
钱夕撕扯儿子耳朵说:“你给我听清了,以后你大舅妈做好饭你就负责端饭上桌,我们吃完饭你就负责端去厨房,听到没有?”
陈建国跳着脚咝咝吸气:“听到了听到了,我又没说不干,你干哈整我耳朵?”
“另外妈,那是不是吃剩下的饭菜我还能吃两口呢?”
钱进把他解救出来:“能,可以。”
陈爱国闻言急忙举手:“我,我也要端盘子端碗。”
他郑重其事的向众人说:“其实我有一个梦想……”
钱进以为他要开始马丁路德金了。
还好孩子没学过这玩意儿,实打实的说:“梦想我有一天能成为饭店的服务员,这样顾客吃完的剩饭剩菜就全归我了。”
汤圆此时已经大了很多,懂事也古灵精怪了。
她立马说:“哎妈呀,二哥我也有一个梦想,我的梦想就是成为饭店的顾客,那你服务我呗,我吃完的剩饭剩菜全归你!”
陈爱国调皮但老实,没什么心眼儿,闻言很高兴:“好,汤圆妹妹,以后我会好好服务你的。”
汤圆仔细叮嘱他:“那你吃的时候少吃两口,我答应过黄锤,以后给它吃点剩饭剩菜。”
陈爱国哂笑:“给它吃口热乎屎……”
“你吗的!”陈寿江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要吃饭了你给我整这埋汰的?”
欢声笑语一片。
陈建国忙活起来,钱程给大儿子使了个眼色,钱途便也乖巧去帮忙。
魏清欢拦住了钱途:“小老大,你不用端盘子端碗。”
钱程说道:“小魏老师你说你还客气什么,叫这孩子去干活,他是老大,得起带头作用,得多干活……”
“大哥我没客气,”魏清欢抿嘴笑,“待会他要负责刷锅洗碗。”
她扭头看向钱途:“小老大你是孩子里最大的,你得会刷锅刷盘子了。”
钱途很是老实,点点头说:“哎。”
钱程闻言笑,伸出大手在儿子脑袋上舞弄几下后说:“行,给你妈减轻压力。”
人多吃的多,主食青稞面贴饼子是用竹篦子端上来的,整整一大篦子。
钱进掰了一块尝了尝,赞叹道:“好吃,两面都烘烤的焦脆喷香了,里面还厚实绵软呢,又香又甜。”
马红霞笑道:“是吧?不错吧?我在青稞面里混了白天成的团,好吃,以前我家里正月里才能这么吃。”
这属于粗粮主食。
一个个金黄饼子带着粗犷的颗粒感,它们贴在铁锅上烤熟,所以有焦香味道,还混合着粮食原始的醇厚气息,很是开胃。
但真正开胃的是酸汤小黄鱼。
这算是黄土高原与海滨结合的风味。
肥嫩的小黄鱼在黄土高原可看不到,这是正经的东海黄鱼。
马红霞愿意干家务还有一个原因,她厨艺确实不错。
小黄鱼过油微煎的表皮金黄酥韧,再滚入用西红柿、土豆块、芹菜、陈醋和盐熬制的汤里去煮。
这是西北的酸汤吃法。
橙红浓郁的汤汁酸香扑鼻,鱼肉鲜嫩,土豆吸饱了酸汤的精华,酥烂入味。
然后洋葱爆牛肉和手抓肉更是正宗的西北手艺。
魏雄图看了一眼,问道:“还有凉拌粉条吗?怎么是棕色的?”
赵晓红笑道:“这是蕨根粉,大嫂,这海滨市还有蕨根粉呢?我以为是我云贵川地区独有的东西呢。”
马红霞低头分筷子,随口说:“啊?你们那里也有蕨根粉?我这是托老家亲戚一起寄来的。”
钱进在这个年代还真没吃过蕨根粉。
晶莹剔透的蕨根粉煮熟过凉水,拌入红油辣椒、陈醋、盐、蒜末,还有切成细丝的黄瓜、胡萝卜、豆腐皮,最后撒上一把香菜。
红绿白相间,酸辣开胃。
落座后他先夹了一筷子,口感爽滑劲道,正是他上辈子在川味饭店吃到的那股味道。
马红霞招呼他吃牛羊肉:“尝尝大嫂肉做的咋样子,我们老家是用洋葱炒牦牛肉,不过一年到头吃不了一回两回。”
“这牛肉不是我买的,是小魏老师带回来的。”
魏清欢说道:“大嫂你以后随便买好了,嗯,这油麦菜炒豆腐皮不错。”
马红霞笑道:“这两个菜又没钱,油麦菜是四兄弟在西坪的朋友送来的自留地蔬菜,豆腐皮是那个红星刘家送来的。”
钱进尝了尝。
这菜炒的也挺好,应该只加了蒜末和盐,保持蔬菜的清爽脆嫩,搭配牛羊肉便很合适了。
不过魏清欢这道菜做的更好吃。
他给媳妇使了个眼色。
教教大嫂!
魏清欢装没看见。
终于不用伺候人了!
满桌子最受欢迎的自然还是肉,牛肉,羊肉。
能看出马红霞是个过日子的妇女,牛肉切得极薄,钱进都怀疑她是先冷冻的差不多了才开片的。
或者说西北劳动人民都有切牛肉的天赋,这牛肉片跟他前世在拉面馆里吃的兰州拉面牛肉薄片差不多。
炒的也好吃,牛肉嫩滑多汁,洋葱甜脆爽口,惹得人食指大动。
手抓羊肉只能按人头分。
这个可太稀罕了。
钱进一看送到自己面前的这块带羊肥油,那家伙哆哆嗦嗦、颤颤巍巍,他光看一眼就服了,赶紧挑给了陈建国。
陈建国一直死盯着这块肥肉看。
钱夕注意到后沉下脸来:“你敢吃!”
钱进说道:“诶,干啥呢,我不爱吃肥的。”
“四叔,我爱吃,我老爱吃了。”陈爱国站起来积极发言,“以后咱俩搭配,你吃瘦肉我吃肥肉,行不?”
钱进笑:“好!”
羊肉炖煮得烂而不散。
羊排斩成大块,堆在印着“人民公社好”字样的搪瓷盆里,油亮的皮,粉白透红的肉,肉香浓郁得几乎能撞倒人。
筷子和勺子交响,赞不绝口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嫂这鱼炖的,酸汤味道调的好,我还是头一次这么吃。”陈寿江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连汤带水的吸溜了一块鱼肉。
钱途用饼子泡汤。
钱进招呼他吃鱼肉,他很懂事的笑:“我爱吃饼子。”
“我妈这饼子做的外头焦香,里头软呼,可香了。”
陈建国忙里抽闲说道:“哪有牛肉香啊?”
钱夕要气死了。
她看看钱途,怎么看这个大侄子怎么好。
再看看自家老二,此时正努力地用小牙齿撕扯着手抓羊肉,脸蛋上蹭得油亮亮,不时因为蘸了辣椒哈着气扇风,把油扇的到处都是。
这让她顿时满心悲催。
陈寿江给她夹了一块鱼肉:“媳妇你快吃啊,愣着干啥?”
钱夕气的:“吃什么吃?没看到大嫂没怎么吃吗?”
马红霞自己确实没怎么吃。
她忙着给这个添汤,给那个夹菜,看着丈夫吃得嘴角带油,看着小叔子、妯娌们赞不绝口,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她就感到骄傲。
做这饭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不自在,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就像保姆一样在伺候着钱氏一大家人。
她自己其实无所谓,离开了那片一年鸟不拉屎的贫瘠土地进了城,丈夫还端上了铁饭碗,她觉得自己伺候小叔子一家也是应该的。
可她担心孩子。
三个孩子那么懂事,看到她这个当妈的伺候一大家人,他们也会学着去伺候其他人的。
如今一切说开了,她就浑不在意了。
因为她知道怎么去给三个孩子介绍自己的新工作了。
她是管家婆。
这份工作如今就在这觥筹交错、香气四溢、欢声笑语交织的温暖中,正式登基加冕了。
一切,真不赖!
(本章完)
第261章 生产线顺利入场,钱进进厂长饭局
第261章 生产线顺利入场,钱进进厂长饭局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扩招工作在有条不紊中进行。
钱程、钱夕在单位干的都有声有色。
而家里孩子虽然多,却有马红霞照应着,另外家里的生活有家庭规章制度约束,人多但不乱,一切井然有序。
一个多月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海滨市的秋老虎被彻底赶跑,进入11月后连续几场秋雨落下,城市里开始秋风瑟瑟。
11月下旬,寒雨已歇,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如同浸透了水的老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深秋的风从海上卷来,穿过城区里密密麻麻的厂房和高矮参差的烟囱,最终抽打在国六厂那扇沉重阔大的灰色铁门上,吹的铁门撞击墙壁发出沉闷的哐啷声。
王栋带着锣鼓队急匆匆赶来,叫道:“老王、老王?干什么吃的,今天什么日子啊,你们不给我把大门看好!”
听到他的吼声,远处有两个人急匆匆跑来:“厂长怎么了?”
王栋不耐烦:“还怎么了,赶紧把大门给我固定好,外宾马上就来了!”
两个门房老头急忙点头。
王栋走出门去回头看。
天冷,可是今天国六厂却一派热烈。
大门上悬挂的崭新红布横幅在风中鼓荡着:
“热烈欢迎美帝国沃德斯公司先进生产线顺利进厂”
阔气的红布衬着灰暗的背景,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一辆吉普车开到,副厂长王德福和仇国华先后跳下车,郑重的向王栋点头。
王栋心里一喜:“机器全卸下来了?没有问题?”
仇国华痛快的说:“没有一点问题,请了市供销总社的甲港搬运大队负责的机卸工作,一点磕碰都没有。”
王德福嘀咕说:“机器好是好,可是我怎么看这些机器个头不大?就算组装起来也比不上咱几个车间任何一条生产线。”
王栋笑了起来,上去拍拍他肩膀说:“德福同志,你的老观念得改改喽。”
“机器的生产能力跟大小确实有关系,现在却不是完全的正比啦,并非是大型机器生产能力就要大于小型机器。”
“尤其是美欧日的先进生产线,人家都讲究小个头、大能力。”
三个人正在聊着天。
几辆包裹着绿色帆布的解放牌卡车正缓缓驶进大门,轮胎碾过湿漉漉的水泥路面,发出嗤嗤的碾压声。
很快,轮毂沾满了新鲜泥浆。
车后斗里,一个个巨大的木箱被多层油布严密包裹的形状轮廓分明,像一头头蛰伏的钢铁巨兽,沉默地忍受着冰冷的海风。
在解放重卡前后各有一辆小轿车。
王栋见此挥挥手。
早就已经列阵完毕的锣鼓队开始嘚隆咚锵的响了起来。
有小伙子喊道:“点鞭炮吧?”
仇国华急忙摆手:“等一等,等领导下车。”
米黄色的伏尔加轿车停下。
王栋亲自去拉开车门,市领导和沃德斯指派来的操作专家下车。
这时候鞭炮点燃。
顿时,红色碎纸在地上翻滚,烟雾萦绕,火药味混合着秋天雨后的泥土味、远处燃煤锅炉散发出的烟灰味,一起随风飘荡。
后面的小轿车开上来。
这辆车上搭载的全是生产线安装和操作方面的工程师,统一穿着深蓝色沃德斯公司的连体工装,一个个神采奕奕。
负责带队的专家名叫汤姆,身材不高但异常结实,一头金发两只绿眼睛,五十出头的年纪,头上没有一点白色,能看出是个精力充沛的男人。
王栋与领导们握手后与他握手,用钱进教的英语热情的说:“汤姆先生,欢迎您来到中国海滨,我们热烈欢迎您的到来。”
汤姆一愣,然后笑了起来:“谢谢总裁先生的欢迎,您的英语很棒,希望咱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合作愉快。”
然而这些话,王栋一句都听不懂。
但他注意到了汤姆是个正儿八经能干事的人,因为他那双手大而宽厚,手掌布满常年操作机器和与各种工具打交道留下的老茧。
此时王栋顾不上跟他打招呼。
厂长同志的注意力都在卡车车斗里的机器上。
他深吸了一口冷冽而复杂的空气,胸中有股滚烫的东西在剧烈地冲撞着。
最后一哆嗦来临了!
欢迎仪式结束后,卡车开到车间门口。
国六厂选出来的棒小伙、壮汉子们开始在洋专家的指挥下卸车。
很快,在人力和机械的协同下,这些从大洋彼岸跋涉而来的机器被转移进了那明亮而喧嚣的巨大厂房里。
它们从木箱中被解放出来,闪烁着冷硬而崭新的金属光芒,让王栋看的赞不绝口。
绝对的新东西,上面每一个螺丝、每一条钢丝都是崭新的!
机械组装和调试足足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下午时分,汤姆站在其中一台机器的操作面板前开始进行试生产。
灯光照亮了他腮边浓密的络腮胡子和额头上的汗珠,他对着旁边一个穿着国六厂工装、神情紧张的年轻技术员比比划划,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快速的英语:
“这个……按钮……press!看!看线头!”
管生产的副厂长刘胜利问王栋:“厂长,不着急让咱的人上马吧?试生产得让他们自己人来,万一出什么事,别找咱们责任。”
王栋哈哈笑:“老刘啊老刘,你就是太谨慎。”
“当然,我并不是说谨慎不是好事,有时候谨慎是必要的,但过分谨慎却是要不得的。”
“新生产线不会有问题的,钱主任也给我查过,沃德斯出口生产线还没有在运输途中出过问题。”
“所以咱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和人才,不用担心意外,就让咱选出来的人才抓紧时间跟着洋专家们好好学习。”
刘胜利摇摇头,嘀咕说:“海上风大浪大,机器难免有点差错……”
嗤……
随着年轻技术员在众人注视下用力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一股气流喷涌而出。
几乎就在同时,厂房里的灯光迅速黯淡。
接着一种极其低沉、流畅,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嗡鸣声在巨大而空旷的厂房里均匀地铺展开来,瞬间压过了所有其他的杂音。
它不像老式织布机那样充满蛮力与撞击的嘶吼、咆哮,而更像是一架精密乐器内部所有部件协同运转后发出的、浑厚而富有生命力的和鸣。
机器启动。
几个工程师开始操作起来。
他们按照调试好的模式启动生产线上的不同机器。
几秒钟后无数银白色的纱线如同获得了生命,从各自的筒管上轻巧地跃出。
它们沿着复杂精密、流光溢彩的导轨通道,在目光难以捕捉的高速中,被无形的力量精确牵引。
飞梭不再需要粗鲁的撞击和摩擦,它们以令人炫目的轨迹无声而优雅地在经纱的海洋中“游走”。
所过之处,一匹素色的、质地细密如同丝绸般的白色布,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方渐渐“流淌”出来。
王栋和刘胜利几乎是争抢着冲上去查看布。
机器运转平稳。
编织出的布洁白舒展,毫无瑕疵。
汤姆也上来看,然后咧嘴笑了起来。
他冲着王栋竖起大拇指,声音穿过嗡鸣直达王栋心底:“总裁先生!perfect!外瑞古德!”
王栋回头冲他竖起大拇指,喊道:“yes、yes,外瑞古德,我看它们外瑞古德!”
与此同时,等候已久的领导们也纷纷鼓掌发出赞叹声:“好!好!”
国六厂引进的这台机器可是海滨市纺织行业的大事。
上午纺织局的副局长去码头亲自接了机器,这会正牌局长孙承义和其他几位市里工业口的领导都在现场。
看到生产线顺利启动,布成功产出,他们的脸上同样布满了兴奋的红光。
孙承义快步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王栋的后背,浓重的川蜀口音响亮地盖过了机器的低鸣:
“老王,干得好!我必须得表扬你,这才是干‘四化’的样子!你们厂里引进的这条生产线好啊,要速度有速度,要质量有质量!”
领导们聚拢上来,手指忍不住触碰那流淌出的布料,细密的质地让他们眼里都充满了赞赏。
在场压力最大、此时释压最厉害的就是王栋,他脸上的每一道肌肉似乎都在抖动,嘴角竭力向上扯着,露出一个巨大喜悦的笑容,但眼圈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红发热。
或许在这条生产线的引进工作里,他不是出力最多也不是最重要的,可是在承受压力方面,他却是最大最严重的。
生产线一旦有问题,国家先追究他的责任。
这样他的前程就完蛋了。
而他个人的前程还不是最重要的,国六厂的未来和国家宝贵的外汇才重要。
要是生产线有事,那国六厂就没有未来了,国家的外汇也等于打水漂了。
此时他双手举过头顶用力鼓掌,眼睛发红、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只能重重地点着头,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音作应和。
他绕开操作控制台旁边的人群,走到生产机器旁边,伸出手,近乎虔诚地抚摸那光滑而冰凉的钢板。
机器工作的时候,竟然没有震颤,这巨大的家伙运行的竟然比他家里的落地电风扇还要稳定!
很快,一卷成品布头生产成功。
工人截取下来,欢呼声和掌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布头被送到王栋手中。
这条厚实细密的织物在他掌心摩擦,发出窸窣的轻响。
他看着身边冰冷光滑的金属,摸着手中紧握的实物,热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这是机器,更是未来,是他王栋和整个国六厂的未来!
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伴随着机器稳健的嗡鸣,重重地落在他心上。
之前最反对引进这条生产线的刘胜利此时成了新机器的拥趸:
“好家伙,这外国人的技术怎么这么厉害?就这么几个人能控制这条生产线?”
“真好,真好,这布品质好啊,以后国家要出口的服装,怕是得用咱海滨国六厂的布匹了。”
“啥时候咱能再引进一条这样的生产线?要是咱厂区的生产线全换成这外国的机器,那才叫牛呢!”
王栋回头喊道:“不对!什么时候咱厂区生产线全换成能顶替外国机器的国产家伙,到时候才是牛!”
刘胜利狂笑。
却连连摇头。
他现在已经服气了,被外国机器的先进工艺给镇服了。
王栋却不服。
他跟钱进讨论过。
改革开放将是国内生产力进化的良机。
作为拥有最多人口、最多劳动力、扫盲最成功的国家,中国工业以后绝不会永远落后于世界先进水平!
当天晚上王栋设宴款待领导和沃德斯专家团队,第二天他就在国营第二饭店东海厅设宴款待当天来参观生产线的同僚和钱进。
钱进本来没兴趣,他在电话里拒绝,可是王栋却派了厂里的小车去市供销总社门口接人。
当天下雨。
国营第二饭店蒙尘的玻璃窗上有细流蜿蜒而下,留下模糊透明的轨迹。
气温骤降,现在的晚上已经算是冬夜了。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到处是骑自行车匆匆赶路回家的身影。
钱进进入东海厅后,却是另一番天地。
明亮的大吊灯悬挂在天板正中,光线炽白,照亮了墙上略显陈旧的“祖国江山一片红”宣传画和墙角摆得整整齐齐的酒瓶。
空气中氤氲着菜品的暖香、烟草辛辣的蓝雾、啤酒的麦香。
钱进进门,被王栋给拽到了自己身边坐下:“等你了,我的钱主任!”
“实在抱歉,我们部门真的很忙。”钱进向满桌的中年人苦笑。
王栋在电话里说过了,今天满桌子都是海滨市各工厂、企业的主要领导。
具体是哪个厂的领导很好判断,不少人还穿着本厂的蓝色卡其布工装,胸口有红线或者金线编织的厂名。
王栋倒是没穿工装,今天换上了一件熨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他脸上还残留着下午车间里激动的红晕,拉着钱进郑重其事的介绍起来。
钱进现在属实是海滨市的名人。
主要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太强悍了。
王栋挨个介绍,钱进挨个握手。
介绍一个就是一杯啤酒!
这就是国营大厂领导们聚餐环境。
这也是钱进不愿意来聚餐的原因。
他喜欢喝一点,却讨厌拼酒乃至酗酒。
还好王栋了解这点,所以今天他一早说好要喝啤酒,否则喝白酒也是一杯一杯的来……
从左往右转了一圈,最后转到了他右手边的一个中年人身上。
这中年人寡言少语,坐姿笔挺,脸上有伤疤、头皮则跟被揭掉一样秃了一块。
钱进能看出他是军人出身。
果然,最后王栋声音洪亮的说:“钱主任,这位我必须得郑重的介绍给你。”
“这是谁?是咱们海滨国营化肥厂的当家人,杨大刚杨厂长!”
“你别看他现在是管化工厂的,以前是管兵的,他是正经的老兵、铁打的汉子、咱们国家的功臣!”
王栋介绍其他人的时候多少开个玩笑,但介绍杨大刚的时候很认真,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
其他领导显然也知道杨大刚的过往,其他人介绍的时候多少互相调侃两句,介绍道杨大刚的时候嘈杂的包间霎时安静了许多。
钱进正要举杯。
王栋却滔滔不绝继续介绍:“杨厂长在六二年西南边境对阿三自卫反击的时候就战功赫赫了,那时候他跟着部队冲在最前面,端着钢枪顶着阿三的炮火荣立过二等功。”
杨大刚显然习惯了类似场合的介绍,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向钱进敬了个军礼。
钱进仔细看他,注意最多的就是他脸上的伤疤。
这伤疤从颧骨斜插下颌,在灯光下泛着浅白光亮,着实是一块带有温度的勋章。
王栋的情绪显然被调动起来,端起酒杯说:“这还只是开头,刚过去几个月的边境自卫反击战咱们都知道。”
“当时咱们杨厂长已经转业到公安系统了,但国家一声令下,他作为预备役军官二话不说重新入列!”
“另外是谅山战役吧?”
他问杨大刚。
杨大刚这时候稍微有点不自在了,说道:“行了,同志们都知道我那点事,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要每次吃饭都要说一说。”
王栋坚持的说:“这不一样,杨厂长,钱主任最佩服你这样的人民英雄,我必须要让他知道你的英雄事迹。”
他又对钱进介绍说:“这场战役里杨厂长带领预备队攻坚,他顶着猫耳洞里的毒蚊子、闷热的瘴气,配合主力部队撕开了突破口,战役结束掀开衣服一看,这里一块炮弹皮!”
王栋激动地比划着自己左侧腰腹的位置:“咱杨厂长差点就交待在那儿了,这又是一次二等功的底子,是不是,老杨?”
杨大刚微微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而沉闷的“嗯”声。
然后他举起了酒杯:“各位都知道我老杨为人,我是实在人,只说实在话。”
“过去立了功我骄傲,可没什么好说的,多少比我英勇比我功勋更卓著的好同志牺牲在战场上了?我感谢各位对我老杨的认可,但算了,咱今天不说这个了。”
他又和善的冲钱进笑了笑:“你要是爱听战场上那些英雄事迹,找哪天你带上酒,我给你好好唠叨几句。”
钱进立马举杯并弯腰。
在海滨市没多少人让他感到尊敬,可杨大刚却让他生出了强烈的敬意。
所以碰杯之后,钱进一饮而尽,酣畅淋漓。
借着酒劲,他奇怪的问:“杨厂长,您这样的优秀军官怎么转业到地方上来了?您这是二次转业吧?之前是在治安口?”
杨大刚点点头,坦然说道:“我脾气火爆又没有敏锐的头脑,在治安口上当了领导却毫无建树,实在愧对组织培养和人民期待。”
王栋重重地把酒杯放回桌上,说:“杨厂长是谦虚呢。”
“前几个月他二次转业,组织本来要安排他进你们供销总社担任要职,你俩差点成了同事!”
钱进急忙说:“没有,杨厂长应该是我领导。”
杨大刚坦然自若。
这是自然的。
王栋兴致勃勃的说:“但咱老杨同志没去你们系统当领导,而是二话不说接下海滨化肥厂这个摊子!”
好几个厂长纷纷点头:“这个是真的厉害。”
“杨厂长你觉悟太高了……”
“我服,你敢接化肥厂我是真服了你……”
钱进知道海滨化肥厂的情况。
这是海滨市著名大厂,困难落后大厂。
海滨化肥厂是建国前就有的一家工厂,延续至今机器生产线没有升级,设备老旧得跟工业博物馆里的东西似的。
这工厂能耗高得吓人,在当下农业急缺农肥的背景下产品积压卖不动。
年年报亏,是市里挂了号的困难户。
钱进忍不住又冲他举杯:“杨厂长,您接了化肥厂的差事啊?”
杨大刚坚定的说:“这没什么,前线枪林弹雨咱没含糊过,后方经济建设的硬骨头,我认为我照样能啃下来。”
“以我对农村的观察,现在国家需要粮食,而粮食需要化肥,所以海滨化肥厂倒不得,否则就要老百姓饿着肚子搞改革开放。”
钱进对他彻底服气。
他能听出杨大刚并非在说场面话。
实际上敢接化肥厂的人,说的所有话都是实话。
钱进赞叹道:“杨厂长,我不得不说,您真是领袖同志的好战士。”
杨大刚听到这些话后有些不服气了,说道:“看你们所有人这个态度,好像化肥厂是该扫进历史垃圾堆里的东西一样。”
“我们穿这身军装的人,不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他这番话是字字千钧,说完自己举杯干了下去。
钱进心里一咯噔。
自己本是一片赤诚,但却是表达出了对化肥厂的鄙视。
这事他犯错了,他忽略了一个要点,那就是当兵的人护犊子。
杨大刚现在是化肥厂的厂长,他们瞧不起化肥厂,杨大刚自然不开心。
王栋可是人精,他才四十多岁就执掌了国六厂这个大厂,不光靠干活能力也靠混官场的手腕。
他一眼看出问题,便立马说:“杨厂长跟我私下里聊过,他很清楚化肥厂的问题,化肥厂要扭转局面得拼技术,得换核心!”
“所以这次,老杨是下了血本,铁了心要给海滨厂插上科技的翅膀,他想要引进新的尿素合成塔,把咱们解放军战士用生命捍卫的土地,真正打上增产的粮食。”
王栋举杯:“来,同志们,咱们再为杨厂长这份决心和贡献,走一个!”
“走一个!”
“敬杨厂长!”
“为国家功臣!”
桌上再次响起一片真诚的附和声和杯盏碰撞声。
杨大刚不善言辞,喉结重重一滚跟着举杯:“谢谢各位同志了,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化肥厂的工人兄弟,我也再干一杯!”
酒杯放下后,王栋给钱进使了个眼色,又对杨大刚笑眯眯的说:“你们要引进新设备,这事我给你推荐个行家,那就是我这个兄弟。”
他搂着钱进拍了拍肩膀。
钱进真诚的说:“今日有幸听闻王厂长介绍您的过往,我是深感敬佩。”
“无论在战场还是工厂,您是真正的战士,海滨厂有您这样的领头人,是工人之福,更是国家之所望。”
“我相信,有您的这股精气神在,就没有啃不下来的硬骨头,这杯酒。”
他微微提高了些许声调,举起手中酒杯,“不为别的,就为您这份赤子之心,为您这份为国为民敢闯敢拼的情怀,我得敬您。”
“祝您壮志得酬,凯旋归来,海滨厂的翻身仗,一定能打好!”
“如果需要我钱进冲锋陷阵您尽管说,钱进不是高人,却有很出色的执行力,您指哪我能打哪!”
杨大刚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但举起酒杯跟他撞了一下后摇摇头:“多谢钱主任好意,下一次吧,这次我恐怕是用不着你帮忙了,我们的设备引进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了。”
钱进诧异:“化肥厂要引进新设备了?那我能不能问一句,您是准备引进哪个国家哪个企业的设备呢?”
杨大刚含糊一笑,说道:“我先保个密吧,不是我要故弄玄虚,是对方提到了这么个要求。”
王栋了解他性子,听他这么说便转移话题:“好,那我们静候佳音。”
“来,同志们,咱们开动吧?好酒好菜在眼前,咱们不能放下筷子呀!”
(本章完)
第262章 遭遇诈骗局,连夜取证据
第262章 遭遇诈骗局,连夜取证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行人被白酒烧灼得红光满面——他们允许钱进喝啤酒,但自己改成了白酒。
因为啤酒没劲。
王栋这两天是高兴了。
生产线顺利运行两天没有任何问题,他心里的石头算是扔掉了。
今天是东家也是主角,其他厂长厂领导们去参观过了,都对生产线赞不绝口。
这样大家自然捧着他,他脸上也挂上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声音洪亮得压过满室嘈杂:
“各位,再走一个!”
“为了咱们的‘四化’建设新成果!为了国六厂刚得到的这套‘金疙瘩’!”
他端起面前的白色粗瓷杯,里面满满地晃荡着清澈的无色液体。
这可是专供外事用的茅台酒,晶莹的酒液映着他兴奋的脸,众人哄然应和。
杯子撞在一起,叮当作响,清澈而强烈的酒香在屋子里飘荡。
“老王啊,你这可真是扬眉吐气了。”红光满面的国四厂厂长孔向前探着身子,夹了一筷子油光发亮的葱烧海参,嗓门儿不小。
“看着那布匹刷刷刷地往外淌,我这心啊真是痒痒,回头我也得跟市里领导申请一下,也得弄这么一套设备回来。”
王栋哈哈一笑,将杯中酒痛快的仰脖干掉。
他把空杯子往铺着桌布的木桌上一拍,得意的说:“怕是没那么容易啦,这外汇是说批就给批的?”
“咱海滨市可不是首都,中央能批给咱们这里多少外汇?已经给我们厂子批一笔了,杨厂长那边也要换设备,恐怕又批了一笔,哪还有额度批给你们厂子?”
橡胶七厂的厂长康伟平笑道:“是,如今是地主家也没余粮呀。”
孔向前不甘心,对杨大刚说:“老杨大哥,要不然你让让小兄弟?”
杨大刚严肃的摇头:“那肯定不行,我们化肥厂这次必须得给机器更新换代了,否则厂里上千号工人兄弟要饿肚皮了。”
康伟平看杨大刚认真了,便娴熟的切了话题:“老王,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给我们都透透风?”
周围的视线立刻热切地聚焦在王栋身上。
王栋作豪气干云状:“透风?好说!”
“老孔,不是我说大话,有了这套家伙事垫底,下一步我们六厂的目标是外贸,要直接给国家赚外汇,赚外国人的票子。”
“你们厂里以后换装备的外汇,说不准是我们六厂老兄弟给你们创造的呢。”
这话立刻又引来一片喝彩和奉承的碰杯声。
但不知道谁随口揶揄了一句:“还是王厂长爽快,有啥说啥,不像咱老杨大哥买个机器还神秘兮兮的。”
钱进听到这话暗地里摇头。
他发现杨大刚不会开玩笑。
果然。
杨大刚听了后瞪起了眼睛,还好旁边的王栋搂着他聊起了军人转业的话题。
其他人趁机聊其他话题。
喧嚣像海浪般在包间里翻涌。
气氛逐渐达到了顶峰。
偏偏在场这些厂长几乎都是大老粗出身,一个个喝多了上头了,嘴里没个把门的。
现场话题扯来扯去,最后又扯到了化肥厂要引进的设备方面。
几句挤兑话下来,杨大刚受不了了。
他放下酒杯,脸庞因为酒精和情绪燃烧得通红。
自从接手了化肥厂后,他心里一直压抑着一股子情绪。
那种急于改变现状、带领化肥厂打翻身仗的迫切情绪。
此时几次受到挤兑,这股情绪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找到了喷发口,再也压不住了。
他抹了一把嘴,说道:“王厂长、各位同僚,说实话,今天看了六厂的宝贝疙瘩,我是开眼界了,真为兄弟单位高兴!”
“六厂要翻身了,我们化肥厂也得翻身,说实话,我也想把一切消息说给你们听听,可谈判的时候我们双方有约定,不能对外透露太多信息,因为人家怕引发竞争对手的恶意狙击。”
“所以这事我没法多说,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们厂引进的是川崎重工的一套设备!”
“多的,恕我不能多说了!”
“川崎重工?”有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没错!”杨大刚的音调更高了,带着一种宣布重大消息的自豪,“就是这家工厂!”
《外贸三十年的血与火》中的一些内容在钱进脑海中飞快闪过。
鬼子川崎!
他猛然说道:“川崎mk-iv型尿素合成塔!”
“对,川崎mk-iv型尿素合成塔。”杨大刚下意识点头。
然后他皱起眉头在脑中努力搜寻着华丽的形容词,最终发现自己只能用最朴实的话来形容:“这新家伙厉害得很!”
“到时候我们海滨厂那老掉牙、天天修、天天漏气的旧设备就该进炼钢炉喽,那新家伙的效率、质量没的说,产量翻几番都是小意思!”
“说不定明年,也能请市领导和各位同僚去我们那里参观,喝庆功酒!”
大家喝的都有些迷糊了。
一时之间竟然没人发现最大的问题。
还是孔向前随口说了一句:“老杨你不是要保密吗?那你怎么还把人家的项目说出来了?”
听到这话杨大刚脸上的笑容凝滞了:“我、我说什么了?”
“川崎mk-iv型尿素合成塔啊。”好几个人说道。
杨大刚吃惊的说:“我、我说的?不是……我说的?”
“是小钱说的。”王栋反应过来。
钱进苦笑道:“是我说出来的!”
杨大刚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市领导跟你说的?”
钱进表情复杂:“老杨大哥,咱俩先出去,我私下里跟你说句话。”
其他人不同意了:“这怎么还说起了悄悄话?”
“就是,你俩谈恋爱啊?”
“赶紧说、赶紧说,酒桌上卖关子要喝酒的啊……”
钱进看着意气风发的杨大刚,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
对方眼睛因兴奋和酒精烧得通红,此时正在兴头上,那他要是说出对方上当了这件事,恐怕对方很难接受。
所以他希望能够在私下里跟杨大刚说清楚这件事。
这样化肥厂中断这个交易甚至可以抓住机会反诉对方一把,到时候再聊起这件事来,杨大刚好歹可以有话维护颜面。
结果杨大刚跟其他人一样好奇:“对,钱主任,在场的没有外人,咱们有话直接说,何必还要私下里说呢?”
其他人更是趁机起哄架秧子。
钱进没辙,他的目光落在杨大刚脸上,脸上笑意未减,眼神却变得尖锐起来:
“川崎重工的名头是响,不过,老杨大哥。”
“您刚才提到的那个‘mk-iv’型号的尿素反应塔我曾经听人提到过一嘴,好像东南亚那边对这个型号的设备包,出现了一些使用上的争议反馈?”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给杨大刚消化这句话的时间。
杨大刚脸上的兴奋像被戳破的肥皂泡,迅速凝固、消减,只留下泛红的面皮和一丝明显的愕然。
钱进语气放得更沉缓,却也更郑重:“老杨大哥,咱们这个引进的事情,动则成百上千万外汇,事关重大,稳妥起见,你看……”
“能不能暂缓一下签约的节奏?”
一下子,包间里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捏住了大半。
空气骤然凝重起来。
钱进继续说:“老杨大哥,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回去把这个模糊信息点彻底查实清楚?”
“最多一天半天,我就给你回音,咱们宁可慢一步查清楚,也绝对不能拿这么重的国计民生去走钢丝,你说是不是?”
杨大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那层酒气熏染的红光退潮般下去,额角的青筋隐隐一跳。
他盯着钱进,声音下意识地拔高:“钱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查实?还要缓签?合同都快走流程了!”
“人家扶桑川崎重工,国际知名大公司,白纸黑字的新设备和成熟技术合同,怎么会有问题?”
他情不自禁的站起来,眼神扫过还在场的几位其他厂厂长后态度更激进:
“再说了,你也说这是‘听人提过一嘴’,这种捕风捉影的话也能当真?总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耽误我们厂上千工人过上好日子吧?”
他越说越激动,带着一种急于捍卫“成果”的冲动。
旁边孔向前几位脸上也浮起疑惑,虽未开口帮腔,但眼神显然是在等钱进更明确的解释。
王栋想说什么,最终帮钱进说话:“钱主任我了解,年纪轻轻但做事非常踏实,他从来不干空穴来风的事,杨厂长……”
杨大刚固执的一挥手:“那你也了解我,你认为我会在这种关乎全厂工人吃饭问题上掉链子吗?”
王栋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所以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钱进收起笑容,直视杨大刚诚恳的说:“杨厂长,这不是捕风捉影。事关重大,我钱进不会无的放矢。”
“现在项目还没最终签约敲定,还有回旋余地。等生米煮成熟饭再爆出问题,那损失是你我都担不起的!”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其实以他的脾气,如果是孔向前或者其他哪个厂长跟他这么吱吱哇哇的,他早就不管这件事了。
可唯独杨大刚情况特殊。
这老大哥是人民功臣,他去化肥厂、他主持引进这套生产线不是为了自己前途或者什么,是真心实意为了民生、为了工人也为了农业生产。
钱进必须得阻止他犯下错误。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
杨大刚是性情中人,如果他在这件事上帮杨大刚避开损失,等于是救了对方一命。
如此一来,以后他就多了个在军警两方都很有能量的好大哥。
于是他继续恳切的说:“老杨大哥,明天,最迟明天下午,我必有回音。”
“在没拿到我的确切消息之前,我以我这个外商办主任的身份和党性要求,请杨厂长你暂时搁置一切和‘mk-iv’相关的重要环节!”
王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从疑惑转向了凝重和忧虑。
其他人都不再开口,诸多目光在钱进坚毅的脸上和杨大刚青红交加的神色间来回扫视。
王栋是东道主。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置身事外,于是他硬着头皮站起来说:
“老杨大哥,说句实在话,这种牵扯到外贸工作的交易还是听听钱主任的意见吧。”
其他人也谨慎的劝说:“是,杨厂长,你们厂里能看懂日语技术手册的技术员恐怕都凑不足一手之数,这种实力碰上川崎重工这样深埋陷阱的买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杨厂长,引进失败事小,厂子瘫痪责任谁来担?你们厂里上千工人怎么办?国家损失的外汇怎么填?”
还有人说道:“这件事一旦有问题,那你的厂长位置和个人的政治前途,都得彻底断送啊!”
对于好面子又固执的杨大刚来说,这些劝说成了火上浇油。
“你们!”杨大刚用腿撞了一下座椅。
厚重的木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憋得通红:“你们把我们化肥厂的同志当什么人了?把我们工作组当成什么了?”
“各位同志,我知道你们可能得知我们跟小鬼子做生意后没法接受。我承认,我一开始也没法接受,咱们怎么可以跟在我们神州大地上进行烧杀抢掠的小鬼子合作呢?”
“还是我以前的老领导说服了我……”
“不是,老杨大哥,我们没有这个意思。”王栋起身安抚他。
杨大刚生气的说:“那你们什么意思?我们工作组打听过了,从五十年代开始到现在,川崎重工在国际上做生意还是很讲究信誉的。”
“另外合同文本我们技术科也反复核对了,难道我们厂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是瞎子?钱主任,现在不能凭你一句话就把我们前期所做的工作都推翻吧?把我们的路都堵死吧?”
他环顾四周,其他厂长对视一眼,最后又被他给说服了:
“钱主任,杨厂长说的也没错,这事你那边的消息靠谱吗?”
“老杨大哥你别激动,你先坐下……”
“这事我看是有猫腻,咱们再细聊……”
得到了支持,杨大刚有了底气。
他猛地一甩手,看也不看满桌惊愕的面孔,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冲出包间。
厚重的包间木门被他摔得山响,“砰”的一声,在死寂的空气里久久回荡。
门外的寒意随着气流的搅动猛扑进来,带着走廊里没散尽的饭菜油腻气味。
刚才还炽热喧嚣的东海厅里,此刻只剩下一片近乎死寂的尴尬和冷清。
酒菜的香气混合着刺鼻的烟味、还有被打翻的酒液的味道,弥漫在凝固的空气中。
孔向前等厂长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没人说话。
王栋缓缓靠回椅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侧过头,浓密的眉毛紧锁着,面色复杂的看向钱进。
钱进的意志并未因杨大刚的暴怒拂袖而去而有丝毫动摇。
他迎向王栋探询的目光,坚定的说:“王大哥,这事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你信我。”
“川崎那帮狗娘养的,他们欺骗了老杨大哥的化肥厂!”
“我可以负责任的向你保证,对方给出的合成塔技术是过时的,而他们配套的设备则是旧货!”
孔向前最后弱弱的问:“钱主任,你确定你没有喝多吗?”
王栋也问道:“这事,靠谱?你的信息没问题?”
钱进点头。
他早就打算破坏川崎这笔带坑交易了。
不光是川崎集团,还有其他一些带坑的外贸大型合作他都得想办法给破坏掉。
所以他提前想好了解释。
这样他郑重的冲几位厂长说:“就在上个月,我谈成了沃德斯生产线引进合同之后,有在国外的朋友打电话祝贺我。”
“我自然得谦虚两句,就说合同还没有完成,指不定会有什么坑,并向他打听了现在国际贸易中一些重大坑蒙拐骗问题。”
“顺着这个话题,我朋友告诉我小鬼子那边,川崎重工这个老牌厂家好像走了歪路。”
“他们推的‘mk-iv’合成塔系列有问题,尤其是成套设备包,听着挺新潮,可有人用商业间谍调查过,发现存在拿翻新的旧型号核心部件改头换面来充数的勾当!”
一群人呆呆的看着他,慢慢的便感觉有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后背。
有个厂长死死的盯着钱进问:“你能对你的话负责任?你说的都是真的!”
钱进沉重的点头:“是真的!各位同志,老杨大哥这件事肯定有猫腻!”
按照册子上记载。
川崎重工坑的不是海滨化肥厂,而是燕赵一家化肥厂。
但交易就在1980年完成的。
钱进自己核算时间点,海滨市化肥厂应该跟川崎重工还没有谈完合同。
等到谈判结束加上设备运输到达海滨市再试生产,恐怕就得是明年的事了。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王栋点了点头,下巴绷得紧紧的:“小钱,我了解你、我信你,咱们得配合把老杨大哥这头倔驴给拉回来!”
孔向前苦笑道:“刚才的情况你们都看见了,杨厂长那边现在肯定听不进人话。”
王栋摆摆手:“他听不进去,还有领导呢,我刚引进了国外的生产线,很了解这个流程问题。”
“他们项目流程还在市局、在上级单位卡着呢,至少最后一道评审备案没通过,否则咱们这些厂长都能看到通告。”
几位厂长点头。
当国家通过国六厂引进沃德斯生产线的评审后,给各大单位的头头发了通告,让他们进行学习。
王栋能成为厂长自然有强悍之处,他点了一支烟醒了醒酒,思路很快清晰:“只要卡住评审,这个引进工作就成功不了。”
“这样,明天我去找轻工局的孙局,让他找个什么临时抽查最新引进项目前期核查要求为由,冻结化肥厂这个项目的报备审批流程。”
橡胶七厂的厂长康伟平年龄大,经验丰富。
他摆手道:“别这么干,别从上往下施压,咱们假设钱主任的话是真的。”
“杨大刚现在不信,他当做耳旁风了,那么小鬼子那边什么风声也得不到。”
“可如果你们从上往下施压把项目给冻结了,杨厂长肯定知道怎么回事,到时候他要是一气之下去质问小鬼子,结果小鬼子那边害怕了,换上了正经设备。”
“到时候检查没事了,杨厂长会不会恨你们?嗯?以后你们就是仇人了!”
钱进等人被他说的悚然一惊。
此话在理!
王栋给他点了一支烟:“康老哥,你指点一下我们这些小兄弟。”
康伟平眯着眼说:“这事就不该在这场合说出来……”
“不在这场合,钱主任也不知道这件事!”王栋无奈的说。
钱进暗道我本想私下里说,是你们非逼着我问,结果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句!
康伟平嘿嘿一笑,说道:“行吧,现在要解决这事还是靠钱主任。”
“钱主任你得有证据啊,是不是?这事要是有证据一切好办,没证据——事情到这一步了,确实不好办!”
钱进想了想,说道:“那我回去托朋友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搞到证据。”
他又转向王栋:“老王大哥,你身份合适,人脉也厚。”
“老杨大哥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的硬话他听不进去,但你是他的老朋友,你用软话劝劝他,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王栋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肯定的,我待会去他家里找他,跟他一起喝点醒酒茶。”
钱进不想再浪费时间,跟其他人颔首示意后,便拿起衣,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饭店。
证据不太好找,但他还真有办法。
现在他是实权的市供销总社外商办主任,在中央总社还有个杨胜仗作为依靠。
他现在可不是刚穿越过来时候那个钓丝小青年,他现在确实已经有充沛的人脉可以用了。
川崎重工这件事他印象很深,刚才在饭桌上的话并非都是编撰的。
根据《三十年》册子记载,这事本可以避免,因为川崎重工起初并非是为了坑燕赵那家化工厂设的陷阱,只是它们坑别人失败了。
恰好国内改革开放,很多工厂开始从外资引进设备生产线。
偏偏此时国内各厂缺少国际贸易的经验,川崎重工这帮狗娘养的就转而换了人坑。
这事浪费的外汇成了外贸工作的一笔学费,类似学费国内可没少交……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钱进裹紧了外套,疾步行走在湿滑的人行道上。
回到家里,其他人已经睡下,屋子里一片漆黑宁静,只有黄锤冲他摇尾巴迎接他。
钱进放轻脚步,回到书房拿出了藏起来的册子,重新翻看了关于川崎重工贸易细则。
很巧,根据资料记载,川崎重工起初要坑的是马六甲一家化肥厂。
而钱进年初为了调查毒燕窝案,跟吉隆坡那边的华侨商盟有不少联系。
他很庆幸事情是跟马六甲挂钩的,否则这证据真得让他挠头了。
马六甲华侨对中国大陆充满感情,他们几乎是全世界华人里面最有汉族归属感的群体。
所以钱进这边跟吉隆坡的华侨商盟建立了不错的关系,起码双方已经多次互换礼物了。
钱进书房的电话不能打国际长途,他带上资料去了单位办公室。
张爱军看他大半夜出门,怕他出事,便又充当了他保镖角色跟了上去。
此时有点太晚了,吉隆坡和中国时间没有时差,此时他估计商盟的朋友已经睡了。
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拨打了电话。
线路转入国际长途。
等待线路接通的嘟嘟忙音,每一秒钟都像被无限拉长,变成一种冰冷的折磨。
十几秒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最后话筒里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极其不满的男声:“喂?谁啊?三更半夜的!”
“乔大哥,是我!抱歉打扰您了,我是海滨市的钱进呀,乔大哥,您还记得我吗?”钱进说道。
乔大哥名字叫乔志,英文名字叫乔治,祖籍就是海滨市,所以双方关系很近。
听出钱进焦急的声音,他态度缓和:“怎么了?我当然记得你了,咱可是老乡呀。”
钱进顾不上攀交情,迅速的说道:“急事,乔大哥我有天大的急事找您,事关一个厂子的生死!”
他把事情迅速简略的介绍一遍。
乔志那边还没有睡醒,迷迷糊糊的说:“啊?又他妈出现假货案了?法克!这大马是怎么回事?盯着咱炎黄子孙坑啊?”
钱进解释:“这次不是大马坑我们,是我们和大马都被坑了,是小鬼子的川崎重工坑人!”
他又讲解一遍。
乔志听明白了,又开始骂小鬼子:“这些狗东西,美帝国佬当初怎么就扔了两颗原子弹?看他们耀武扬威挺有钱的,造原子弹怎么没钱了?”
“没钱了说一声啊,他要是想凑钱造原子弹炸小鬼子,我们大马华商倾家荡产给他们捐款……”
钱进跟他一起骂了几句,最后提到关键问题:“乔大哥,你在大马人脉广、有地位,能不能调查一下这件事?”
“这件事涉及到的化肥厂在柔佛州,名字叫大南洋化工厂,他们肯定有川崎重工造假的实锤证据,不过恐怕没有登报见光,所以需要您帮忙细查。”
“我迫切的请求您,能不能帮咱们老家人搞到技术投诉文件或者验厂报告?或者其他任何能一锤子砸死它的东西都行。”
“您是咱老家人,知道小鬼子当初对咱老家做过的坏事,现在他们又要迫害咱们老家人——乔大哥,老家的父老乡亲需要您的帮助!”
后面这段话对一个有乡情的男人杀伤力巨大。
乔志斩钉截铁的说:“看来,属于我们的抗日战争又开始了!”
钱进说道:“是的,这次您是情报搜集处。”
乔志说:“别睡了,等我电话和传真!”
钱进立马给孙健打电话:“别睡了,来单位准备接纳传真。”
(本章完)
第263章 证据连夜到手,杨大刚终服气
第263章 证据连夜到手,杨大刚终服气
最终,时钟的指针清晰地指向凌晨两点四十分。
初冬凌晨的寒气像细密的针,顺着窗户缝隙向里蔓延。
乔志打来了越洋电话:“钱兄弟,你还在吗?听一下,我找到真东西了。”
“但不是正式文件,是一份两个月前的私人备注级别的通气简报,而且是复印件。”
乔志那边似乎在急速翻阅纸张,杂音很响:“简报里说得很隐晦,不过指向明确。”
“柔佛大南洋联合化工厂麾下全资控股的子公司居林化肥农药厂在半年前引进了川崎的这套‘mk-iv’成套设备,运行不到四个月氨合成塔核心段就出现严重内构件疲劳断裂导致的系统高压泄漏,最终被迫全线停机!”
钱进大喜。
太好了,是事故本身耶。
这就是最硬的证据。
乔志继续介绍:“化工厂进行了停机后排查,他们钱私下请了瑞士苏尔寿的工程师秘密介入做故障溯源。”
“你知道查出来什么?mk-iv根本不是新设备!那个出问题的关键塔体内胆结构件,编号、材质检测和金相分析报告都显示是翻新的!”
“诶等等,这里有更详细的——法克!mk-iv实际上是来自川崎自己十年前就淘汰停产的uf-ii型号老旧设备关键部件,只是被切削了旧编号、重做涂层,打上了新批次号嵌进了全新的mk-iv外壳体系里!”
“它外壳确实是新的,但心脏是快报废的旧货,整个设备包就是一条缝合怪,川崎用技术优势挖了个巨坑,你说的没错,这套‘mk-iv’,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欺诈陷阱!”
钱进狂喜。
乔治哥你太给力了叭。
人脉这东西果然是宝贝,多少都不嫌多。
以后乔治哥回大陆探亲,没说的,他这边肯定全程陪同!
乔志说完了正事后开始骂娘:“小鬼子心是黑的,永远是我们炎黄子孙的敌人!”
“它们把内脏老旧外壳翻新的生产线卖给我们华人,进行系统欺诈,这比我调查时候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恶劣百倍!”
“幸亏你消息多,这一旦签了约,咱们家乡工厂投入巨资、付出宝贵外汇买回来的将是随时可能爆炸、瘫痪并造成严重生产安全事故的重磅炸弹!”
钱进说道:“没错!”
越洋电话的话费太昂贵,他只能催促乔志赶紧传文件。
乔志说:“柔佛州那边的原版报告我拿不到,只能得到它们商务处的通气简报还有瑞士工程师的核心结论摘要,如果你需要,我马上可以发传真。”
钱进能说什么?
大恩不言谢。
恩公!
做完这一切,钱进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却如同淬了火的316钢一样灼亮。
又是加班又是喝大酒又是熬夜的,他此时很疲惫,可让给他睡觉他绝对睡不着。
此时他异常亢奋。
老子太牛逼啦!
想了想,他抓起电话,直接拨通了王栋厂里的内线号码。
先前在酒桌上王栋说过,新生产线刚运营的一个礼拜之内,他都会一直住在厂里,这样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到他。
于是钱进打进了传达室:
“是老刘吗?我是钱进!立刻把王栋厂长给我叫醒!”
老刘还挺尽责,为难的说:“钱主任呀,王厂长刚回来没一会,才睡下……”
“少废话,我有天塌下来的急事!”钱进声音严厉。
有时候就得打官腔。
老刘急匆匆去了。
钱进挂了电话,王栋那边从宿舍去了办公室,很快把电话给他打了过来:
“小钱,是川崎重工的事?”
钱进说道:“对,证据找到了,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坏十倍,川崎重工就是一群骗子!”
王栋当场松了口气:“这可太好了,你动作可真够快的。”
“本来我还寻思明天等你上班了,我给你去个电话,是这么回事,前头散了饭局我去找老杨大哥了,哎呀,老杨大哥做事雷厉风行。”
“其实你那话也提醒他了,他连夜把生产线引进工作组给叫一起开会,从各方面资料研究引进工作的漏洞。”
“结果他那些手下也是莽撞性子,或者对政绩和出路有急切的渴望,听了老杨大哥说出饭桌上那些话后,他们很生气,甚至我可以说他们是赌气。”
“他们竟然准备先把厂里所谓的意向保证金打过去——你说这不是乱来吗?”
钱进气炸了:“一群蠢货!化肥厂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看不光是因为设备问题,还有人的因素!”
“这件事办完了,我必须得上报轻工局,要求对化肥厂全体管理人员进行思想和技术上的学习改造!”
王栋点头:“伟大的头脑不谋而合,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
钱进说:“为了以防万一,明天上班之前你想办法把他‘请’到你六厂办公室去,把他给稳住。”
“我带证据过去给他看,王哥,在老杨大哥没跟我碰头之前,可绝不能让他回厂里做任何操作啊,更不能让海滨厂的任何人和扶桑方面通消息!”
“好!”王栋在电话那边干脆利索的答应,“我这就安排。”
“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接人,在你过来之前,他老杨厂长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我那厂长办公室的门!”
这话语里的杀伐决断,与酒桌上洋洋得意的王厂长判若两人。
新生产线投产的激动和喜悦,此时早已被担忧取代。
钱进叮嘱他:“王哥,一定要把情况跟老杨大哥说清楚,绝对不能让他掉坑里!”
“这种骗局一旦签了约、付了款,后续官司打到联合国都难索赔,丢钱事小,厂子和工人就完了!”
“这个我明白。”王栋跟他完成了协作。
他这边打完了电话,那边孙健从大办公室里探头喊他:“老大,吉隆坡那边的传真要过来了……”
钱进急忙进入大办公室。
咔哒……
嘎吱嘎吱……
一阵低沉的预热转动声蓦地从机器内部传来。
孙健娴熟的伸手到传真机的出纸口处。
嘶……嚓……嚓……
伴随着令人揪心的卷纸噪音,一张带着翻拍痕迹的传真纸头,极其缓慢地吐了出来。
首先出来的是个清晰的黑色印刷字母标识——
sulzer。
瑞士苏尔寿公司的商标logo。
紧接着,一行冰冷的英语短语在扭曲墨影中艰难显现:
钱进过去看。
全是很专业的用语,他的英语水平只能勉强看懂几个短句:
材质疲劳度吻合十年以上使用周期……
内部结构修改遮蔽了原有的序列印记……
uf-ii来源的证据……
钱进这下子算是彻底放心了。
他让孙健回家,自己也带上了张爱军回家。
他依然不能睡觉,还得用翻译机将传真上的英文资料全给翻译成汉语抄写出来。
第二天太阳升起,魏清欢把他给叫了起来:“昨晚干嘛去了,怎么那么晚才上床?”
钱进穿着衣服把情况解释了一下,魏清欢跟着着急:“呀,那你赶紧吃早饭去找那位杨厂长吧,这样的好干部可不能被人给坑了。”
“奶奶的,小鬼子真不是东西,它们欠咱们多少血债啊?以后一笔一笔跟它们算清楚!”
马红霞昨天包了粽子,一早蒸熟托钱途给他们送了过来。
钱进三两口吃掉一个,拎着公文包出门而去。
摩托车在清冷的晨雾中发出一连串沉闷有力的轰鸣,它从自行车大军里杀出去,照例引来好些艳羡目光。
车轮碾过路边凝结的薄霜和湿漉漉的枯叶,压出两道清晰的痕迹,一路延伸到了国六厂。
此时还是清晨时分,国六厂主办公楼通道里光线灰白。
厂长办公室门外,守着两个身材魁梧、穿着蓝色工装的青年工人。
钱进一看,这俩工人胸口还有‘民兵’标识。
王栋很给他面子,把国六厂的民兵给调了过来把门。
此时门虚掩着,钱进推开门就看到了当事人。
王栋站在办公桌后面,双手叉着腰,脸色铁青。
他穿着灰中山装、披着军大衣,估计刚跟杨大刚吵过什么,此时一个劲摇头。
杨大刚则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已经透出橙红朝霞的天空,宽阔的后背绷得紧紧的。
门嘭一下子被推开。
两个人一起扭头看过来。
看着满身寒气和风尘的钱进,王栋伸手拍桌子:“好啊,我的钱老弟,你来的可算是够早。”
钱进这一路的摩托车跑的可是够着急。
初冬海风凛冽且强劲,把他头发吹得乱糟糟的,眉毛、头顶和深灰色呢子外套的肩膀上都凝结着细密白霜,脸颊更是被寒风吹得通红。
看到他这个样子,杨大刚脸上本来有点不满表情,此时化为乌有。
他笑道:“钱主任,你真是为我们厂里的事费心思了。”
钱进开始装逼。
他眼神冷冽如寒星,丝毫不理会杨大刚递过来的示好和问候,当然也不理会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氛围。
这样他一步踏进屋子,反手“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然后他将公文包扔在办公桌上,王栋急忙打开要翻找。
结果钱进解开自己领口的扣子,直接从内衣口袋里抽出几张传真纸。
这些纸被他身体焐得温热,然后他看也不看杨大刚,只是将传真“啪”一下子拍在了杨大刚跟前。
杨大刚还没有伸手,王栋已经拿走立马打开看起来。
全是英文的传真纸他看不懂,他对照着看钱进的手写翻译。
随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王栋当场倒吸凉气。
然后他将纸张递给杨大刚,惊怒交加的说:“老杨大哥你自己看,一字一句看清楚。”
“这家位于吉隆坡的大南洋联合化工厂你应该听说过吧?你作为化工口领导,应该知道这家东南亚数得着的大型化工公司吧?”
杨大刚仔细看:“川崎‘mk-iv’尿素合成塔事故的瑞士苏尔寿公司秘密检测报告核心结论……”
王栋迫不及待的说道:“不错,你直接看结论。”
“这生产线就是十年以上工龄的uf-ii型生产线报废货翻新的,根本不是你一直跟我说的新产品!”
“你看这家大南洋联合化工厂,安装运行两个月就发生高压疲劳断裂,导致了化工气体内部泄漏,我看结论上说要停产半年进行整顿?”
钱进冷冷的补充道:“昨晚我找吉隆坡的华侨商联负责人问过了,这事经济损失无法计数,更别说差一点引发的高压爆炸事故。”
“不过川崎重工不知道怎么买通了大南洋联合化工厂的负责人,幕后肯定有肮脏交易,反正这件事没有爆出来!”
杨大刚仔细看着结论上的每一个字,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中了太阳穴。
他手指抖了起来。
这是战场上哪怕跟敌人白刃战时候,他都没有过的惶恐和心虚。
王栋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又极其凝重的责问他:“杨厂长啊,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咱们钱主任的及时提醒,如果你们执意引进这样的‘先进设备’,这会是什么下场?”
“引进价是多少?三四百万美元外汇顶得住吗?把你整个海滨化肥厂卖了够赔吗?”
“这东西引进回去安装在你那老旧的厂区管道基础上,一旦运行——你想过后果吗?”
“炸了怎么办?高压罐体碎片加上高温易燃氨气泄漏爆炸,到时候你们厂里上千号工人怎么办?周围居民怎么办?”
一连串的质问声如同重锤砸落。
砸的杨大刚脸色惨白。
钱进给他倒了杯茶,说道:“喝口水吧,老杨大哥……”
杨大刚伸手掐住了他的肩膀,抬起头想说什么,最后又将复杂的目光投放到了报告单上。
有一张是针对海滨化肥厂的毁灭性后果模拟清单:
巨额外汇直接损失方面的标注是:预计引进额度260万美元。
厂内现有老旧系统无法支撑“新设备”维护期间生产,将导致一千余名工人停业停产三个月以上。
设备问题可能连带引发重大恶性生产事故(合成氨高压系统爆炸),伤亡损失无法估量。
主要负责人严重渎职责任,政治生命终结,甚至承担刑责。
国家工业口信誉严重受损……
这些都是事实。
这些代表后果的字迹像缠着荆棘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在他的眼睛上、心上!
王栋问道:“马六甲这家化工厂当时出事,他们厂区什么情况?”
钱进说道:“具体信息被封锁了起来,但至少导致了五六十人的伤亡。”
这是他瞎说的。
杨大刚还能亲自去调查一下?
现在他就是要想方设法让杨大刚欠自己更多的人情。
这可不是他卑劣。
这是他应得的!
他当真是挽救了杨大刚和海滨化肥厂的命运。
杨大刚听到他们的对话,眼角顿时抽搐起来。
厂区那些熟悉的车间、熟悉的工友面孔、被巨大爆炸和毒气吞噬的恐怖场景……
作为在前线见识过火炮轰鸣现场战况的军人,他的联想比普通人要更确切。
最终他魁梧的身躯像被抽掉了骨头,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趔趄着向前踉跄一步,重重地撞在办公室冰冷的窗台上。
他转过身用后背抵着斑驳的白灰墙皮,伸手死死撑住旁边的窗台边缘,另一只捏着传真纸的手无力地垂下,纸张几乎要从他僵硬的手中滑落。
钱进将茶杯递给他,强行塞进他手里:“喝一口!”
杨大刚苦笑着喝了一口茶水。
滚烫醇香的红茶让他精神和情绪振奋了一些。
喝完一杯茶,他狠狠的将拳头砸在了窗台上,语气悲愤:
“扶桑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反应塔要是炸了、要是真炸了——川崎重工这帮狗娘养的畜生,他们、他们这是想要我和化肥厂的命啊……”
王栋咬牙切齿的说:“还他妈中日友好呢,中日永远没有友好可能!”
钱进冷静的说:“不要把国家拟人化,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友谊。”
“川崎重工的所作所为倒是代表不了小鬼子的所有企业,不过还是那句话,跟小鬼子打交道必须得瞪起眼来、多长几个心眼。”
杨大刚此时都已经没有心思去怒骂川崎重工了。
他心里剩下的是后怕,是对钱进的感激。
可他是军人出身,不善言辞更不会表达感激之情,这样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看钱进,最后‘啪’的立正给他敬了个礼:
“钱进同志,我杨大刚代表化肥厂全体一千零四十号职工向您道谢!”
钱进上去拉下他的手臂又给他倒水,笑道:“老杨大哥,你说这个不是生分了?”
“小钱这么做是图你的感谢吗?”王栋此时又得意起来,“我昨晚叫你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还不愿意去,嘿嘿,我说什么来着?”
“我就说了,咱们钱老弟是个神通广大的家伙,跟他认识认识只有好事没有坏事!”
他上来把那几张单子拿走拍在办公桌上,继续得意:“老杨大哥我可跟你说清楚了,今天的军功章上有钱老弟的一份也有我的一份。”
“昨晚要不是我强行拉你去吃饭,钱老弟岂能帮你解决这个大麻烦?!”
杨大刚此时有些没了主意,急忙点头:“是、是,这件事你们俩立了大功。”
“钱老弟立了大功,我是立了小功。”王栋倒是客观。
杨大刚一把揽住了钱进肩膀,情绪激动:“钱老弟,你真是我的好老弟!”
“我不知道该说啥,反正你是救了我老杨一命,不,都不只是救了我一命,要是化肥厂真因为我、因为我报废了,国家真因为我损失了外汇,我他妈万死难辞其咎!”
钱进笑道:“老杨大哥……”
“我哪里能担得起你一声大哥?我固执又鲁莽,明明犯了错,还不肯接受你好心好意的纠错,我可真是一头倔驴!”杨大刚懊恼的进行自我批评。
“以后你别叫我老杨大哥,达者为师,你是我师长!你叫我大刚,以后我要向你学习!”
钱进讪笑:“这倒是夸张了,咱们互相学习,我向你学习的地方更多。”
王栋拉开两人:“别整这些酸话了,我大老爷们看不得这个,咱们现在先赶紧想办法终止交易。”
“他妈的,这些小鬼子真不是东西……”
“不!”钱进笑了,“不终止交易,终止交易那岂不是便宜了这些畜生?”
“他们不是心眼多吗?好,咱们就跟他们玩心眼!”
“一帮畜生还想跟咱玩兵法?那就玩!”
他说道:“老杨大哥,把我拉进你们的谈判组,嘿嘿,我还要当首席谈判专家!”
坑人不成想要干干净净的离场?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钱进要给川崎重工上一课!
他要打一场伏击战!
(本章完)
第264章 你给我使劲干他们!
第264章 你给我使劲干他们!
11月的风是从大西北吹来的,寒意深浓,再搭配上海上送来的潮气,那是又湿又冷。
下午四点多,天光就已经黯淡成了铅灰色。
市供销总社灰扑扑地矗立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那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户,像一张张冻僵了闭不上的嘴巴。
社长办公室朝南的窗户漏着缝,丝丝缕缕的冷风钻进来,吹得办公桌上那摞码放整齐的最新《供销简报》边角微微翕动,也吹得台灯晕黄的光圈在桌面上摇晃不定。
社长秘书去关窗,顺便调侃一句:“秋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以往韦斌会回应一句玩笑话。
可今天他没有一点心情。
他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摊在红木大办公桌桌面正中央的一份文件上。
那是一份带着正式红头的文件,排版印刷都透着公事公办的威严。
秘书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抬头,上面几个印刷体的大字很清楚:
海滨市革命委员会轻工业局、海滨市经济委员会外事处联合函件
海轻外联借调函(1979)字第114号
文件内容不长,措辞客气但不容置疑。
核心意思就一个:
为确保海滨化肥厂与扶桑川崎重工设备引进项目顺利推进,组建专门联合工作组,“商调”你单位下属市外商口协调办公室主任钱进同志,担任工作组“首席外事技术顾问”职务,要求“接函三日内持此函到轻工局报到”。
落款是三个鲜红的、沉甸甸的公章:轻工局的、市经委的、还有市政府办公厅的。
三个印在韦斌眼睛里,像是三块刚烧红的烙铁。
“他妈的,市里那几个官老爷手是越伸越长了!”韦斌猛地吸了一大口烟,烟草味儿冲进肺叶,也没能压住喉咙里那股蹭蹭往上蹿的火苗。
他把烟头狠狠摁灭在搪瓷烟灰缸几乎满溢的烟屁股堆里,然后用食指“哆哆哆”地连续戳在文件第一页正文里某个名字上:
“钱进!”
那“进”字儿墨迹都快被他戳模糊了。
他猛地推开沉重的圈椅站起身,椅脚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秘书刚关紧的窗户,又被他给推开了。
冰冷的海风“呼”地灌了进来,吹得他头发根根立起。
他朝着市府大楼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夹杂着烟油子的唾沫星子被风卷走:
“什么意思?还真想把钱进给我调走?真是够不客气的,我们供销社不需要人才吗?”
秘书劝他关上窗:“韦社,天冷风大,别感冒,这是怎么了?”
韦斌怒道:“我现在火气很大,钱进刚帮国六厂引进了美帝国佬的生产线,现在又要把他调去给化肥厂帮忙?”
“这是什么意思?借调?哼,我看是要明抢,把钱进给抢走!”
秘书劝解他,但没有用。
韦斌最近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根据中央对外开放的精神,各具有良港资源的沿海城市要率先进行外贸经济开放,准备成立专门管外贸工作的单位。
新单位新班子,每个市都要抽调精锐去办公。
海边可能要抽调钱进过去上班。
韦斌不乐意。
这是自己手里的快刀,自己还没用他砍多少敌人呢,哪能交出去!
他几步走回桌前,抄起黑色老式磁石电话拨打出去:
“给我接市府办公厅!转牛副秘书长办公室!”
韦斌的吼声几乎盖过了电流的噪音,“牛副秘吗?我,韦斌……对对对,就是我手下那个钱进!”
“……什么大局为重?改革开放才是大局,人民生活保障工作才是大局,你说你们这节骨眼上把人抽走,那批西德小商品船期到了谁去海关通关?”
“仓库码垛谁去跟港务局打擂台?外商口这点精血快被你们抽干了……”
秘书侧耳倾听,电话那头似乎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韦斌本来很生气。
可随着话筒里声音持续,他那张原本因愤怒而涨红的圆脸,血色如同被潮水冲刷的沙堡,一点点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冷的铁青,像蒙上了一层铸铁的寒气。
最后他声音柔和下来,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不再言语,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呜咽的风声,和他愈发急促粗重的呼吸。
挂断电话后,他点燃香烟站在窗口往外看。
足足沉默了五分钟。
他背对着秘书说:“小周,你去走一趟,把钱主任请过来。”
很快门被打开,钱进自己走了进来。
“钱主任,”韦斌将借调函递给他,“收拾东西吧,现在拿着这份函,马上去轻工局报到,尽快去工作组干活,尽快早点回来。”
钱进知道他已经了解了化肥厂内情,于是立正说是,转身要走。
就在他要出门那一刻,韦斌猛地又吼了一声:“站住!”
钱进站定,背影挺直如枪,静静地等待。
韦斌不高兴的说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钱进尴尬的说:“社长,我、我一定尽快搞定工作组的工作,尽快回来……”
之所以会感到尴尬,是因为对于供销社这边来说,他完全是给自己找活干,等于影响了供销社外商办的工作。
“我不是说这个。”韦斌抽了口烟,“关于这件事,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钱进又一五一十把昨晚在王栋组织的酒局上发生的事情和凌晨托大马华商领导调查的情况讲解出来,最后他认真请罪:
“对不起,韦社,是我给咱单位增加了工作负担,可当时……”
“当时你干的对,你要是为了逃避工作不把这件事讲出来,那你就是个汉奸!”韦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背着手走到钱进跟前,压抑着怒气说:
“我是29年生人,就是那年,石原莞尔那混账东西向他们关东军首次发表了所谓的最终战争论和满洲土地无主论,就是那一年,他们决定要用武力占领满蒙!”
“但是现在不是29年了,现在是79年,五十年了,半个世纪过去了,距离我们赶走侵略者已经过去34年了,现在已经是讲究中日友好的年代了。”
“这是国家外交大方向,我一个供销社的干部不能有什么意见,不过领袖同志曾经说过,中国人民与鬼子人民是一致的,只有一个敌人,就是鬼子帝国主义和中国民族败类!”
“川崎重工这些人,就是他娘鬼子帝国主义者,对待他们,你务必不能手软!”
钱进明白了,郑重的说:“请韦社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对他们进行反击。”
韦斌严肃的说:“竭尽全力不行,你给我记住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炸雷般滚过小小的办公室——这是他在全体干部扩大会议上都不曾展示过的腔调:
“这回!你把骨头缝里埋着的本事,给我扒出来!榨出来!一点不剩!”
“全给我!狠狠招呼到川崎那帮帝国主义者身上去!要为中国人民报仇!”
钱进大声称是。
韦斌拍拍他胳膊送他出门:“消息我会保密,你们也注意保密,这次要打一场外贸经济上反击侵略者的狙击者!”
“要打得漂亮!”
钱进说道:“我们一定会夺取胜利!”
他先去轻工局报到,然后相关领导又给他进行了思想动员。
跟韦斌一个意思。
狠揍川崎重工这帮人。
轻工局局长刘春来用手指点着桌子说:
“他们是和平年代在经济方面的帝国主义分子,这种人的存在是对两国和平的威胁,是对我们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危险。”
“钱进同志,这次你带队不是去谈合作的,也不是去给国家避免损失的,你是去打仗的!”
“我和市领导们讨论过了,这川崎重工的生产线明明已经在马六甲出过事了,为什么还敢来坑我们呢?”
“很简单啊,他们认为我们刚刚改革开放,我们没有与国际商人们做贸易的经验,是孱弱的、是可以欺凌的,是可以经济侵略的!”
“领袖同志说的好啊,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你这一拳要打出去,打的国际社会上那些经济帝国主义分子嗷嗷叫,打的他们不敢再把爪牙伸到我中国来。”
“市领导说了,打好了,我们集体给你请功,向中央请功!打不好,你就给我打包回家伺候老婆孩子去吧!”
钱进热血沸腾,再次喊口号要狠干小鬼子。
刘春来冲他点头:“好,现在我们在战略上喊完了,要谈战术了,这件事你有没有想法?”
钱进点头:“已经有想法了。”
刘春来饶有兴趣的说:“哦?说来听听。”
钱进说道:“我认为川崎重工在马六甲柔佛方面折戟沉沙后,这次针对我们下手,肯定准备更充分了,他们合同上肯定专门给我们留了漏洞。”
“我要找到这些漏洞,想办法进行利用……”
听到这里刘春来皱眉。
不太满意。
太常规了,太普通了,而且可行性太小了。
钱进继续说:“然后我们要借兵。”
刘春来再次皱眉,这次是好奇:“怎么借兵呢?”
钱进说道:“美帝国有一群人叫讼棍,他们有专门的国家贸易法专家,非常擅长敲竹杠。”
“我们自己不擅长在国际上打经济官司,这帮人非常擅长。”
“只是他们胃口很大,我们在经济上可以稍微让步,让他们去赚钱,我们要狠狠的干川崎重工一次,我们要胜利的名声,让全世界各国的不法经济团伙,都知道咱们不好惹!”
刘春来疑惑的说:“借美帝国主义讼棍的手?这恐怕不好办吧?”
“你要知道,帝国主义是穿一条裤子的,特别是美帝国在小鬼子那里有驻军,可以说是小鬼子的太上皇,他们能帮我们对付自己人?”
钱进笑了起来。
现在很多领导对国外情况并不了解,他们也没什么能耐,他们能当领导完全是在特殊年代能干特殊的事,然后稀里糊涂上位的。
于是他解释说:“这些讼棍是持有美帝国籍的资本家,而资本没有国界。”
“他们跟任何人都不是自己人,他们只跟钱是一家子。”
“所以只要我们许以重利,他们就可以为我们所用,成为一支经济雇佣兵。”
刘春来听明白了,说道:“好,那你就去执行吧。”
轻工局的车把他送去了市府。
他再次回到了熟悉的那间闲置档案室改建的工作组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多了两名卫兵战士,钱进展示了借调函后才被放入。
显然,此时工作组的性质已经变了。
由先进生产线引进工作组变成了贸易战指挥部。
这种情况下需要保密。
这次办公室里氛围比上次可要紧张多了。
空气如同凝固的馊粥,里面只有两股味道,各种烟味混合着茶叶梗的苦涩味。
会议桌还是由那几张斑驳老旧的深褐色榉木办公桌拼凑成的,上面堆满了小山似的文件、卷了边的图纸、还有污迹斑斑的罐头瓶充当的烟灰缸。
椅子更多了,几张条凳、木椅子、还掺杂着两张藤编靠背椅,上面坐满了十来号人。
有穿着洗得发白工装、打着补丁袖套的化肥厂老技术员。
有头发白戴着黑框大眼镜的轻工局老工程师。
有穿着灰色咔叽布中山装、神色谨慎局促的厂办文书。
还有两个穿着四个兜深蓝干部制服、板着脸,代表政府来坐镇的干部。
烟雾缭绕中,所有人都绷着脸,眉头紧锁,毫无声息。
只有烟头明灭的火光和偶尔因凳脚晃动摩擦水泥地发出的声音,证明这里并非死寂。
钱进进门后,十几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人打招呼。
眼神都充满戒备。
钱进将借调函给干部看,干部点点头:“钱主任?请坐请坐,久仰大名啊。”
他们两人低声做了自我介绍。
并非是上次工作组的市委和轻工局领导,而是中央特科在海滨市的职员。
杨大刚没来,钱进坐下后看其他人,其他人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于是他就闷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过了快一个小时,办公室门“哐当”一声被大力推开。
有走廊里的穿堂风带进一个人来。
杨大刚。
此时杨大刚的神态和威仪与昨晚饭局和早上在王栋办公室里都不一样。
很严肃,很凶悍。
他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一双环豹眼扫过屋里每一张脸,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
照到钱进后,目光软了下来:“钱老弟、钱主任,您来了?”
钱进起身跟他握手。
杨大刚带他走到长条桌上首,拖出椅子将他摁着坐下。
他一步跨到旁边,接着:
“砰!!!”
一声闷雷似的炸响猝不及防地在办公室里爆开。
杨大刚那只指节粗大的硕大拳头,像攻城锤一样,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
满屋子人,除了钱进只是眼皮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其余所有人,肩膀都像被无形的手重重压了一记,呼吸都为之一滞。
两个特科干部对视一眼,默默的低下了头。
这是在前线屡立战功的老牌军官。
得罪不起。
杨大刚缓缓收回拳头。
指关节一片通红,甚至隐隐有血迹渗出皮肤,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把拳头平放在拳头上,像一把刚刚见血的铁锤。
这下子,办公室里的战斗氛围拉满了:
“人!都齐了?!”
声音低沉有力,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给蹦出来的。
有个青年立马站起来说道:“报告杨厂长,人已经齐了。”
杨大刚没看他,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脸孔,最后牢牢钉在钱进身上:
“这是钱进,咱们化肥厂的救命恩人。”
“你们都知道我杨大刚什么情况,我不会说话,也没有文化,就会打仗。但打仗需要主帅,而钱进同志就是这次的主帅!”
“按道理来说呢,我该介绍一下这位钱进同志,介绍一下他的丰功伟绩让你们服气,可是没有时间了,那我杨大刚就干脆利索的说一下吧。”
“咱们工作组的任务已经变了,以后要干什么,你们听钱进同志的安排,从今天起,钱进同志,他就是指挥官!我说的你们可以不听,他说的谁敢不听,我一定办他!”
众人急忙说:“明白!”
杨大刚阴沉着了点头:
“咱们化肥厂差点铸下大错,还好,钱进同志是及时雨,挽救了我们的致命过失。”
“接下来我不管你们是不是跟我一样认可这位同志,反正技术把关、谈价钱、啃合同、认条款,只要是钱进同志下命令了,那不管牵扯到谁,是条河你得给他蹚过去,是座山你得给他铲平!”
说着他扬起那只染血的大手凌空虚劈了一下,带起一股腥风:
“厂里的、任何单位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他妈敢在背后耍心眼,拖后腿!谁他妈敢不听调度、阳奉阴违……”
他声音陡然拔高,吐出来的字跟扔出去的手榴弹一样:
“别怪我杨大刚按纪律!给你把骨头缝里的懒筋懒肉!扒皮抽筋!拆碎了往锅炉里填!”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老挂钟秒针“咔哒、咔哒”地走动,每一秒都敲在人紧绷的神经上。
钱进站了起来,敬礼向众人转身。
杨大刚转向钱进,声音陡然放缓:
“钱进同志,工作组组长是局领导,我刚才跟他们已经聊过了,他们不管事,我是副组长,我管事。”
“但具体怎么干活,我听你安排,你要人、要枪、要车,我杨大刚和厂里千把号的血肉骨头都能为你所用,你发话,我们办事,只一条——打赢这一仗!”
钱进说道:“好,那杨厂长、各位同志,我不客气了。”
“合同拿出来,今天先检阅合同。”
有人急忙掏出一本a4纸大小的书来,跟一本博士毕业论文似的。
这合同很详细,也很复杂。
钱进打开看,白纸黑字上有醒目的彩色川崎重工集团信笺台头。
标题很正常:
《关于mk-iv优化整合平台设备包最终技术确认及验收节点说明》(中日英三语)
钱进一看便冷笑,他点着合同说:
“看懂了没有?人家早就准备好跟你们打国际官司了,中日贸易用英语写合同,这是给谁看的?给国际法院看的!”
有老技术员眼巴巴的问:“钱主任,咱们怎么办?我们看过这个合同很多次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呀。”
说着他看向三名厂办文书。
文书们很尴尬。
他们负责审核合同,合同里有漏洞而他们没有发现,那责任就是他们的。
其中一名资深文书为己方辩解:“或许、可能我是说,有没有这么个可能?”
“合同没什么问题,小鬼子们狡猾的很,他们给了咱们正式合同,然后在设备上动手脚?”
“你看我们没有见过设备,关于设备性能的审核是技工们的……”
“到了现在还给我推卸责任!”杨大刚一把将帽子摔在了桌子上。
“告诉你们,咱们这个工作组有一个算一个,全有责任、有大责任!”
“告诉你们,先听钱主任的吩咐把事办漂亮了,争取将功赎罪,否则回厂之后,停职处分少不了,严重的话我会自请上级部门进行纪检调查,咱们全滚蛋回家!”
一行人如丧考妣,再不敢说话。
钱进笑吟吟的摁住杨大刚,说道:“杨厂长,我不是和稀泥,而是要说一句公道话。”
他站起来看向众人:“川崎重工设下陷阱等我们踏进去,这陷阱自然非常精巧隐秘,人家是有备而来,咱们又不专业,没发现问题是情有可原。”
“所以各位同志,以前的事情翻篇了,咱们往前看,往前走。”
“合同和设备资料书里肯定都有问题,否则人家等着东窗事发被咱们追责吗?我们暂时没有发现不要紧,加把劲嘛,反正距离正式谈判还有些日子。”
“来,同志们干活了!”
随即,办公室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只有文件的战时指挥所。
惨白的白炽灯光下,文书们翻看中文合同,钱进对照查看英文合同,工程师和技工们则商讨设备资料书。
时间就是战机。
全体都得加班。
时间一天两天的流逝,又是一个夜晚。
窗外,深秋初冬的夜色浓重如墨,寒气从窗缝钻进来,却没人感觉冷。
屋子里全是男人,除了钱进都是烟枪,抽烟抽的浑身燥热。
另外热茶不断冒热气,大家高度焦虑和过度思考导致代谢旺盛,热量很足。
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扭曲的烟蒂漫溢到桌面、地上。
为了保密没有清洁工来打扫卫生,而众人都有时忙活也来不及打扫卫生。
于是烟蒂烟灰与散乱的文件卷宗、翻开的厚重外文技术词典、凌乱的图纸纠缠在了一起。
墙上的挂钟指针,沉闷地滑过夜晚十点。
时间紧迫,分针每挪动一格,都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锯过一道。
“不行,还是不行!”技术科长赵工猛地将鼻梁上那副缠满胶布的眼镜摘下,用力揉起了深陷发红的眼窝。
杨大刚虎着脸看过去。
赵工不敢看他,低下头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绝望:“我们真是抠字眼一样抠遍了!都对着国际标准找了,什么astm标准、din标准、jis标准……”
“翻来覆去抠好几遍了,材料规格、检验方法、公差范围……”
“小鬼子合同里引用的标准版本没问题,措辞严谨,咬不动啊!”
“那个‘优化整合平台’的鬼名堂,在技术附件里被包装得滴水不漏!他们玩的是偷换概念?拿旧货当新料用?可我们、我们没有找到陷阱啊。”
杨大刚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
钱进摁住他,低声道:“放心,我都有对策了,老杨大哥你有点耐心。”
其他几个人抬起头,一双双眼睛里布满血丝,满是困兽般的焦躁:
“他娘的,老子真想……”
“真想怎样?”钱进温和的问道,“想拿拳头去跟东京的合同条款讲道理?还是指望国际友人来主持正义?”
钱进露出笑容,说:“工作很困难,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因为川崎敢这么干,就是吃准了我们技术信息不对称,法律手段匮乏,国际仲裁经验几近于零。”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行人的脸,最后落回桌面上那份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合同:
“看来,凭我们现在的力气是撬不动这块铁板的,咱们得借力啊。”
“借力?”有个文书猛地抬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钱主任,您是说找上面?找、找轻工局?不行,轻工局还不行,得去省里找人?”
钱进微微摇头,动作幅度极小:“远水不解近渴,省里相关人才也少,而且协调机制复杂,流程漫长。”
“最主要的是,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宏观指导,是能精确插入敌人命门的尖刀,是能在他们最擅长的规则战场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战术专家。”
杨大刚说道:“钱主任你直接说吧,到底需要什么?”
钱进说道:“需要懂国际商事法律、熟悉扶桑企业套路、能钻合同漏洞、能埋反制陷阱的国际贸易法律师事务所。”
杨大刚期待的问道:“钱主任,你手里还有这样的能人吗?我早就听说过了,你们外商办可是卧虎藏龙啊。”
钱进笑道:“这件事我们外商办也起不了大作用,还好,国家领导高瞻远瞩,在今年与美帝国完成了外交正常化。”
“我们现在就要借东风了,借国家领导的东风,从美帝国请律师来帮忙!”
所有人懵逼:“啊?”
特科干部急忙说:“这需要请示领导。”
钱进说道:“我已经请示过了,不过你们再请示一遍也可以。”
经过这几天的日夜苦干,不管是办事的还是管事的肯定都已经发现了。
取经四人组根本解决不了川崎重工这个大妖,得让猴子去搬救兵了!
(本章完)
第265章 南下羊城,看南风窗
第265章 南下羊城,看南风窗
当事实证明化肥厂工作组这些人不堪大用后,市领导和杨大刚都选择了钱进的建议。
请外援!
这样他们需要海外专线。
工作组现在所用的办公室是以前限制办公室改建,并没有海外专线电话机。
于是工作组换了办公地点,换到了市供销总社外商办三楼。
这个地方,钱进依然很熟悉。
因为正月里办假燕窝案的时候,专案组就是在三楼办公室办公的,当时钱进也是其中重要一员。
此时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办公室里桌椅犹在,另外就是墙上挂的日历本也在,其他东西都已经拿走。
钱进安排李香带人去收拾办公室,然后他用海外专线拨通了提前打听好的电话号码:
“晚上好,宋先生,抱歉深夜打扰,我是中国海滨市供销社的钱进,是的、是的,我是杨胜仗大哥的老弟,是的,杨大哥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
“杨大哥已经把情况告诉您了吗?是的,我们遭遇了国际商业欺诈,是的,是小鬼子的川畸重工对我们进行了欺诈,我们现在需要在美帝国寻找一个国际贸易法律师团队……”
“是的,我们需要这个团队可以立刻介入该欺诈事件,太感谢您了,宋先生,很荣幸能认识您,很高兴能知道我国在海外还有您这样热忱正义且充满家国情怀的侨胞……”
“是的,我国与美帝国已经进行了外交正常化,以后双方的联系会更紧密,我谨代表海滨市广大人民,衷心的希望您能回乡祭祖……”
“好的,如果我去旧金山一定会麻烦您的!”
他一边礼貌的应付大洋对面的侨胞,一边飞快的在纸上写字:
帕尔默·斯通律师事务所,palmer&amp;stonellp。
高级合伙人,罗伯特·海耶斯。
专长:国际商事欺诈诉讼、高额合同赔偿反制。
后面跟着一串更长的电话号码。
挂断了电话,钱进等候了五分钟,随即拨出了通往纽约的号码。
刚才他联系的宋先生全名叫宋吉祥,乃是如今纵横全美西海岸打的各地黑帮面无人色的华青帮大佬。
宋吉祥人脉资源丰富,他给钱进介绍了一个打国际官司很厉害的讼棍,此人也有黑道背景,双方关系很近。
于是宋吉祥得知钱进此番要抗日,便很讲义气的主动提出给他联系该讼棍,让他等三五分钟再打出电话。
电话打出很快被接通,对面正是罗伯特·海耶斯。
沟通很顺利。
钱进英语口语已经很不错了。
他将海滨厂面临的川畸合同陷阱、核心的翻新设备欺诈疑点、以及中方急需在合同层面埋设反制手段的核心诉求,在十分钟内简洁、清晰的告诉了海耶斯:
“是的,海耶斯先生,是一项极其紧急且复杂的设备采购合同,绝对存在欺诈行为,是的,需要风险核查与反制措施……”
“项目标的能达到四百万美元级别,嗯,金额精准,对手是扶桑的川畸重工……”
“是的,涉及系统性技术欺诈与合同陷阱……”
“不,我们不是咨询,是全面委托代理,包括深度合同审查、风险分析、反制条款设计及后续可能的国际仲裁预案……”
“时间?越快越好,现在就要启动……”
“费用?按您最高标准计时收费,噢,好的,感谢您和宋先生的善意,如果可以给我们一个友谊价那自然是最好的……”
“当然,当然,以后本市乃至本商业系统内的国际官司优先选定贵所乃至您来负责……”
“我理解,没有异议!”
他挂断电话,旁边的杨大刚等人全目瞪口呆。
钱进松了口气:“接下来我们要等待,呃,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杨大刚‘嘭’给他肩膀上来了一下子:“好你个钱老弟,你这、你这一口洋人话说的可是够利索的。”
钱进笑道:“我也是最近两年下功夫学的,杨大哥,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教你,你一样可以……”
“快拉倒吧。”杨大哥摆手,“你叫我端着刺刀去白刃战我不皱眉头,你叫我扛着炸药包去炸敌人的碉堡我不二话,你让我学洋人话?”
“我不是那块料!”
他又感慨的说:“好家伙,要是当初抗美援朝的时候,有你这样的人才去部队进行语言培训支援工作就好了!”
特科的干部步寻龙在旁边笑道:
“真有意思,钱主任这口流利的英文可以用来对付美帝国主义,结果现在他又用这口英文去寻求了美帝国主义的支援。”
钱进说道:“这就叫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问题。”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杨大刚感兴趣的问:“你刚才跟这洋鬼子说了什么?”
钱进说道:“哦,杨大哥你稍等。”
他叫过孙健:“按照这个海外传真号码,以最短时间、最快速度,把合同给他们发过去。”
给出文件后,他回过头来解释说:“我联系了一个很厉害的国际诉讼律师,他叫海耶斯。”
“他会查看咱们的合同,完成对这份合同所有隐蔽条款的排雷工作——前提是确实有雷。”
“如果确实有雷,对方认为有利可图,他们会设计出足够致命的反制‘捕兽夹’,嵌入我们的补充协议框架内,到时候他们会派专业队伍过来帮咱们制定新的合同补充协议。”
杨大刚期待的问:“你说,他们能行吗?”
钱进说道:“人家是专业的,肯定行!”
斩钉截铁!
老美在这个年代已经完成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整合,成功坐上了资本阵营老大的宝座,在国际资产贸易方面无往而不利。
他们控制资本阵营小弟的手段是金融和军事,纵横国际贸易则是靠法律霸权。
国际法就他们制定的,他们玩的自然贼溜。
美帝资本家没的说。
为了赚钱那是真玩命。
第二天清晨也就是美帝国东海岸傍晚时分,跨国传真便发了过来。
这份传真倒是不多,一共四页纸,全是英文传真文件。
文件抬头是醒目的palmer &amp; stone llp徽标。
此时还不到上班时间,只有钱进接到杨大刚电话后急匆匆赶来了。
而他之所以会接到杨大刚电话,是因为杨大刚睡在了办公室角落里,随时等待相关电话。
从这点就能看出来,钱进拼命帮杨大刚是应该的。
这位同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他知道自己没有文化、不懂国际贸易知识,在正事上帮不上忙。
于是昨天钱进提出自己在办公室里等电话的时候,他立马拒绝了:
“好钢要使在刀刃上,你钱主任就是好钢,你回去休息,看门守电话这样的粗活你交给我老杨,我老杨就是干这个出身的,我住办公室!”
果然,他接电话听到对方开口是洋文就猜到是海耶斯方面打来电话了,赶紧把钱进叫来。
钱进到来后回了电话接传真,然后神情专注的扫过文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
杨大刚跟小狗似的趴在桌子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表情。
看文件没有用。
他一个字母都认不出来。
钱进阅读的速度很快,只在关键段落上会停顿下来仔细看。
经过反复审视,他叹了口气:“专业的事就是得靠专业人才。”
杨大刚激动的问:“他们——美帝国人找到漏洞了?”
钱进郑重点头。
他在几个段落上做了标注:“这些地方都有问题,咱们翻遍了合同就翻不出它们来,可人家用了不到15个小时,就给查清楚了。”
杨大刚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钱进拍拍他肩膀:“你放心,老杨大哥,接下来我先跟人家电话沟通一下。”
海外专线再次拨出。
经费开始燃烧。
“钱先生,我是海耶斯。”电话那头传来罗伯特·海耶斯的声音。
杨大刚侧耳倾听。
他听不懂人家说的是什么,但能听出这声音清晰而沉稳。
罗伯特拥有华尔街精英特有的冷静和效率,没有多余的寒暄,直入主题:
“初步排雷完成,结论证实你的判断完全正确。这份合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fraudulent-trap。”
fraudulent-trap,欺诈性陷阱!
海耶斯继续说:“陷阱核心在于‘设备定义’的模糊性与‘技术规范’的偷换概念。”
“他们利用合同附件中对mk-iv‘优化整合平台’的开放性描述,将核心承压部件替换为翻新旧件的行为,巧妙地伪装成了‘历史经验整合’和‘性能优化配置’。”
“合同主文引用的astm材料标准看似严格,但不允许独立第三方在设备装运前对关键部件进行破坏性取样及金相分析,以验证其材料均质性和服役应力峰值是否符合规范。”
“这是致命的漏洞,也是我们的突破口。”
钱进对照着合同看,忍不住再度叹气。
这就叫专业!
对方听到叹气还以为有问题,钱进赶忙说:“海耶斯先生,请继续,我们可以设置用于反制的捕兽夹吗?”
海耶斯自信的说:“毫无疑问可以,我很擅长对付扶桑商人,就像我的父亲很擅长在硫磺岛狙杀扶桑兵一样。”
“但是你知道的,接下来的内容就需要正式收费了。”
钱进说道:“钱当然毫无问题,海耶斯先生,我们中国人是讲信誉的,那么接下来您最快什么时候能来到我们这里进行面谈?”
海耶斯说道:“看你们政府什么时候允许我们入境,如果现在就允许,那我现在就可以安排助手帮我订上赴华机票。”
钱进说道:“手续很好办,我们已经跟上级领导沟通过了。”
“但是根据我的查询,目前还没有中美直飞航班,所以需要您……”
“我会先飞港岛,从港岛飞羊城,我的助手已经把航班情况调查清楚了。”海耶斯的声音依然那么自信。
钱进让他稍等,立马对杨大刚说:“上班时间快到了,你去市府等候领导。”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现在我们钱找的助力已经做好准备了。”
杨大刚立马兴冲冲的跑了出去。
钱进感叹。
现在国家刚改革开放,各方面他条件确实还差。
据他所知目前全国仅有运输飞机144架,统一以中国民航的名义运行。
现在主力机型有五款,苏制安-24和伊尔-18,中国仿制的运5、英国的三叉戟和美帝国的波音707。
而接下来,他就要乘坐其中的一款飞机了:
为了节省时间,他的团队将去羊城等候海耶斯的团队,双方会在羊城进行协作。
然后中方付账,海耶斯团队会返程。
如果海滨化肥厂和川畸重工方面签订合同,那么在签订合同那一瞬间,海耶斯的团队会给中方提供第二期服务。
如果川畸重工发现了问题,最终一拍两散,那他们的服务就此结束。
因此这件事里钱进也是担了很大风险的。
一旦川畸重工谨慎的拒绝合作,那他们顶多就是没让小鬼子给坑了。
钱进的诉求是要反坑小鬼子一把。
所以需要小鬼子这边傻乎乎的配合,他们要看不出合同里的反制陷阱然后跳进去。
这很难。
川畸重工是很厉害的对手!
杨大刚等人很迟钝,甚至都没有看到这点,所以他们也不担心什么。
钱进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办。
市府领导联系外交方面的领导,给海耶斯团队开了通行绿灯。
这事上真得感谢国家领导人的政策变动。
就在今年8月份,中美两国才重新在彼此国度开设领事馆。
其中中国驻美领事馆是在旧金山。
于是海耶斯团队得先飞旧金山,在旧金山通过签证审核后飞港岛,再从港岛通航到羊城。
这样他们需要至少两天的时间,钱进这边不着急,又做了一些部署。
在海耶斯团队坐上飞港岛的航班后,钱进和杨大刚等三人也准备坐飞机了。
之所以是三人……
是因为钱进带上了媳妇!
这年头坐飞机可是一件大事,购买机票不仅需要出具单位介绍信,乘机人也必须是县团级及以上干部。
魏清欢压根没有坐过飞机,甚至她就没真真实实的见过飞机。
所以钱进怎么也得带媳妇开开眼界。
这事有公器私用的纪律问题,可钱进这边理直气壮:我给国家给化肥厂加班加点、呕心沥血,只是带媳妇坐个飞机不算过分的事吧?
另外魏清欢可不是去玩的,她将担任钱进秘书的身份。
钱进告诉市领导,这美帝国人很势利眼,咱们这边如果只去两个大老爷们,他们会认为咱们的队伍不正规——连干杂活的秘书都没有?这么寒酸?
这样谁适合做秘书呢?
魏清欢!
因为魏清欢不管形象还是能力都可以暂任这工作。
就这样,小魏老师开开心心的坐上了飞机。
而且穿着时髦,米黄色防寒长身风衣配肉丝和高跟鞋,配女士手提包。
端庄典雅,知性妩媚。
钱进觉得媳妇这打扮绝对能赢过空姐。
上了飞机后他才知道:
这年头空姐一点不漂亮,穿的一点不时髦,她们穿的是没有肩章的军装……
不过这些军装是毛呢的料子,倒也帅气十足。
魏清欢从下车到坐上飞机,一路上都是目光焦点。
等她坐定后,空姐们只要经过她身边便看她,后来飞机起飞,还有空姐过来悄悄问她这一身衣服鞋子哪里买的……
等到了羊城,她的打扮就不那么惹眼了。
作为如今改革开放的前沿以及与资本主义社会距离最近的地方。
羊城的先进和时髦冠绝各大城市。
三人订好宾馆,杨大刚没心情外出,钱进就带着魏清欢出去闲逛。
领袖同志都说过了,紧张严肃,团结活泼。
越是紧张的时候,心情就越要活泼。
此时海滨市已经是初冬时节了,而羊城还处于秋季,甚至是初秋,空气里竟然漂浮着一种与北方截然不同的燥热。
钱进带魏清欢离开宾馆,一出门便有人用粤语吆喝着售卖热带水果。
钱进立即去买了香蕉给魏清欢。
这种在羊城随处可见的水果,在秋冬季节的海滨市可是绝对的稀罕物。
他还想给魏清欢买椰子尝尝。
奈何如今水果店里提供的服务不够成熟,椰子全是整个的,得自己开口。
于是钱进放弃了这念头,只给她买了一杯椰子水。
魏清欢喝了一口椰子水,笑了:“好、好奇怪的味道,甜滋滋的,很清新,然后有股草木的清香味儿。”
钱进说:“对,这就是自然椰汁。”
魏清欢点头,目光从皮肤黝黑精瘦的挑夫身上扫过。
她的衣服在这里并不显得多时髦,因为不少姑娘穿着风衣,还有小伙穿着衬衫、拎着印有外语字母的密码箱。
这让她忍不住问道:“这里好像不太一样?”
钱进笑道:“嗯,不一样,这里是祖国的南风窗。走,咱们先去羊城宾馆给外宾们订房间。”
他们住在流湖畔的东方宾馆。
条件很不错,价格也合适。
但现在羊城内最有派头的自然是羊城宾馆。
魏清欢问:“咱们怎么去?找人打听吗?”
钱进指向南方:“不用,冲着那里走就行了。”
魏清欢扭头看去,一座灰白色的庞然大物刺破城市的天际线,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巍峨。
“那就是羊城宾馆,”钱进介绍说,“七二年建的,二十七层,到现在还是全国第一高。它顶上有旋转餐厅,能看到整个羊城,咱们接到外宾就在那里吃饭。”
魏清欢仰头望去,脖子都有些发酸。
二十七层!
这在海滨市是不可想象的。
至于旋转餐厅?
这超出她的想象了。
要去羊城宾馆,他们先经过海珠广场。
广场开阔,中央矗立着庄严的解放军雕像。
钱进给魏清欢拍了照片,但魏清欢的目光一直看广场东侧的羊城宾馆。
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钱进不着急去宾馆,先在广场里玩。
广场西侧是华侨大厦,几个穿着紧绷绷喇叭裤、顶着夸张“飞机头”发型的年轻人正围着录音机扭屁股。
录音机里唱响的还是邓丽君的甜蜜蜜,这歌魏清欢听腻歪了,倒是没什么兴趣。
歌声缠绵悱恻,与广场上严肃的雕像、步履匆匆的行人格格不入,不少老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海珠广场旁边是人民南路。
此时的羊城汽车比海滨市多太多了,可依然还是自行车的王国。
无数辆凤凰、永久牌自行车汇成汹涌的钢铁洪流,清脆的铃声此起彼伏,如同城市的脉搏。
穿着藏蓝制服的交警站在爱群大厦那个繁忙的十字路口,举着铁皮喇叭,声嘶力竭地指挥着交通,但声音早淹没在鼎沸的人声车铃里。
一辆辆无轨电车,哐当哐当地驶过两旁高耸的骑楼廊柱。
几个半大少年竟嘻嘻哈哈地挂在电车车厢外,随着电车摇晃前行,这看的魏清欢目瞪口呆。
钱进带她先去羊城宾馆给外宾订了房间,又带她去了南方大厦。
这时候就得靠地图和问路了。
钱进也是第一次来羊城,何况还是79年的羊城。
不过得益于他周末看的粤语电影,现在粤语倒也能勉强说出口。
南方大厦对于供销体系工作人员来说很有名气,因为它是全国头一个恢复商品展销的大百货公司。
这栋大厦是骑楼建筑,拱券连绵,雕精美,带着浓郁的旧时风情。
它的巨大的橱窗擦得锃亮,好些人围观。
钱进和魏清欢随着人流挤进去,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空气里混杂着新布料的浆味、果的甜香和人们的汗味,魏清欢有点紧张,使劲拉着钱进的手。
之所以紧张,是有些青年看她的目光很吓人。
这样她不想呆在里面了,就对钱进摇头。
走出南方大厦是西濠二马路。
这里的景象让钱进停下了脚步,魏清欢更是难以置信:
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竟支起了许多简陋的摊档。
一块塑料布铺地,或者一辆旧板车停靠,然后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亮闪闪的电子表、五颜六色的尼龙袜、印着洋文的打火机、造型奇特的塑料发卡……
最外头一个穿着印有“熊猫牌”字样背心的摊主,操着带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招呼两人:
“靓女,睇下啦!港岛最新款电子表,走时准过机械表啊!”
然后他注意到了魏清欢腿上的丝袜,冲钱进咧嘴露出个同好的笑容:
“同志,尼龙丝袜!沪都都冇咁靓嘅色,买两对黑色的啦,靓女晚上穿了,你睡不着啦!”
钱进过去掏钱买了两条黑丝,又挑了一双看起来制造工艺很粗糙的高跟鞋。
主要是样式漂亮。
总共二十一块钱。
魏清欢对价格感到吃惊,她指着高跟鞋说:“这个要多少钱?这个工艺很差啊!”
摊主急忙解释:“这是走水来的,风险很大的啦,靓女,我没赚你几毛钱的!”
魏清欢一怔:“你没赚?这是你自己的生意?”
摊主冲她抛了个媚眼却没回答。
但懂的都懂。
魏清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私人摆摊卖东西?
这是……
钱进拉着她走,很理解女老师内心的滔天巨浪。
他平静地指了指旁边一堵斑驳的旧墙:“这就是羊城,这也是明年的海滨市。”
墙上刷着鲜红的大字标语:“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奋斗!”
而在那遒劲有力的标语下方,几乎紧贴着墙根,贴着一张张手写纸条:
高价收外汇券,美金港纸亦可。
强烈的对比,如同冰与火,撞击着魏清欢的认知。
钱进说道:“这叫‘个体户’,政策允许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忙碌而充满生气的摊主,“他们卖的东西,国营商店要么没有,要么要票,要么排队。”
“于是老百姓需要,他们能提供,就这么简单,他们的生意就做起来了。”
魏清欢说不出话。
(本章完)
第266章 捕兽夹放下,决战在沪都
第266章 捕兽夹放下,决战在沪都
后面又有穿着衬衫、戴着蛤蟆镜的男人在一个摊档前停下。
他熟练地拿起几块电子表看了看,用粤语和摊主快速交谈了几句,然后掏出几张印着特殊纹的“外汇券”付了钱。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天经地义。
闲逛一大圈后,暮色渐沉,珠江上吹来的风带着水汽的微凉。
钱进带着魏清欢和杨大刚去吃饭,下午他已经打听到了一些信息,晚饭就选在一家老字号茶楼“陶陶居”里。
茶楼里人声鼎沸,蒸汽氤氲。
穿着白色短褂的服务员托着巨大的蒸笼穿梭于方桌之间,杨大刚看的目瞪口呆,魏清欢的情况比他好不少。
下午确实长见识了。
“一盅两件,虾饺、烧卖,再加份叉烧包。”钱进用带着北方口音的粤语熟练地点单。
杨大刚又对他开始目瞪口呆。
他越发感觉这个钱老弟了不起,是个能耐人。
精致的竹制蒸笼很快端上。
晶莹剔透的虾饺皮薄如纸,隐约透出里面粉红饱满的虾仁。
烧卖顶着金黄的蟹籽,肉馅鲜香弹牙。
叉烧包松软雪白,掰开是浓油赤酱、甜咸适口的叉烧肉馅。
魏清欢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虾饺送入口中,那极致的鲜美让她暂时忘却了白日的震撼。
杨大刚拉开架势狼吞虎咽:“嗯,不错,挺好吃……”
钱进说道:“那咱们明晚请海耶斯一行人在这里吃饭?”
杨大刚大大咧咧的说:“行啊。”
钱进哈哈笑。
他们自然不能在这里吃茶,而是要去羊城宾馆的旋转餐厅吃大餐。
第二天傍晚,钱进自己去接机。
他举了个牌子,所以很顺利接到了海耶斯一行人。
海耶斯这边来的人也不多,同样是三个人,同样是两男一女。
其中海耶斯是个身材魁梧结实的黄毛中年人,另外一男一女中男的叫达奇·布鲁克斯,是他的副手和助理,女的叫阿曼达·桑普,是他请来的翻译。
这个翻译不太正经。
阿曼达是标准的金发美人,前凸后翘、腰细腿长,画着浓妆穿着十厘米高跟鞋。
在21世纪也很少有这种形象的女人能当汉语翻译,何况现在呢?
这是汉英语言翻译?
怕是床上语言翻译!
钱进一看就知道她跟海耶斯之间有事。
这也是当下老美那边的常态。
现在那边的男女关系比21世纪时候还要乱……
但海耶斯很职业。
钱进本来想让他们先洗漱,然后吃完饭休息,第二天再洽谈工作。
结果海耶斯这边当即表态随便吃点,然后晚上就工作:
“我们行程很紧张,如果今晚可以完成工作,那么明天我们要返程港岛,在那边我们恰好也有一个合作项目,而那个项目可要麻烦的多。”
钱进跟他握手:“好的,悉听尊便。”
这样反而给他省钱了。
因为他本来于明天在羊城宾馆订了个小会议室,而这个会议室的租用价钱很贵,一天就要八十块!
这八十块省下了。
办公现场选在了海耶斯的套房客厅里。
双方签下了合同,海耶斯便把海滨化肥厂和川畸重工的外贸合同补充条款先摊开了。
他逐条剖析讲解,钱进的英语跟他日常沟通没什么问题,涉及到太专业的词汇还真说不好。
这时候阿曼达作为翻译还真想要上阵。
可正如钱进猜测的那样,这娘们汉语确实懂一点,但是不知道怎么学的,懂的乱七八糟!
双方一接洽。
还不如钱进自己说英语来沟通!
海耶斯见此尴尬了,解释说:“阿曼达是你们一位华人的养女,她确实会说你们的中国话。”
钱进努力跟阿曼达沟通了一下。
嗯,原来阿曼达是一位福清移民的养女,她学的是福清话,也就是闽语……
偏偏钱进没学过闽语!
于是他又紧急联系了饭店经理,找了个懂福清话的服务员来帮忙翻译。
就这样,三角翻译出现了……
不过这样他总算听懂海耶斯的话了:
“我们设置了三个反制条件,只要你们能把这三条送入合同里,让扶桑人签下他们的名字,那我们就可以大获全胜了!”
“第一条是强制独立复验。”
“瞧,先生们女士们,我方做了明确要求,在设备核心承压部件完成最终制造、装运离岸前,必须由买方指定的、具备国际公认资质的第三方独立检测机构,在卖方生产现场,对关键承压部件进行无损探伤和破坏性取样。”
“取样样本需立即封存,并由买卖双方及检测机构三方共同签字确认。检测机构依据合同约定的astm标准,出具具有最终法律约束力的检测报告……”
杨大刚有些疑惑。
钱进给他解释:“这个的目的是取证,小鬼子到时候肯定会让第三方检测机构抽检一条全新的、合格的生产线。”
海耶斯又继续介绍:
“第二条是欺诈性偏离定义与零容忍罚则。”
“我方明确界定:若对到岸机械进行复检显示,任何关键承压部件的核心材料性能参数被判定为足以导致设备在正常工况下发生重大运行风险及安全隐患——则无论卖方如何辩解其‘优化整合’理由,均构成不可撤销的严重技术欺诈违约。”
钱进点头。
这条自然要跟第一条配合使用。
“第三条则是高额赔偿自动触发机制。”
“一旦确认上述第二条定义的欺诈性违约成立,则卖方将自动承担以下法律责任:”
“立即无条件退还买方已支付的全部合同款项及利息。支付相当于合同总金额百分之八十的惩罚性违约金。”
“承担买方因本次交易产生的一切直接与间接损失,包括但不限于:独立检测费用、设备清关及仓储费用、以及买方为追索赔偿所支付的一切合理法律费用……”
“卖方必须负责将不合格设备在指定时间内自费运离中国港口。逾期未运离,设备所有权自动无偿归买方所有,买方有权自行处置……”
这是保障条款。
钱进问道:“能不能提高惩罚违约金的上限?”
海耶斯露出笑容:“你是个贪心的家伙,钱,我很欣赏你的野心。”
“可是不行,我们的对手是全球贸易工作里的老手,他们会很警惕。”
“这个赔偿额是最标准的也是最常见的,我们必须得尽一切手段麻痹他们,否则他们一旦发现陷阱的存在,那我们就要完蛋了。”
这方面钱进只能听海耶斯的。
提到这点,海耶斯忍不住问出了核心问题:“钱先生,我想知道你怎么能让你的对手签下合同?”
“如果我方不出席,他们在合同审核方面所拥有的实力一定远超你们——抱歉,或许我这么说会让你不舒服……”
“不不不,这是事实,如果我们连事实都不敢面对,那休想战胜敌人。”钱进笑了起来。
他说道:“海耶斯先生,你们确实更专业,可我不能让你们出现,按照我们中国俚语来说,就是,不能打草惊蛇。”
“那你怎么让他们签字?”海耶斯疑惑的问,“如果他们发现有问题不签字,那你们可就白白给我们支付佣金了。”
“而你的对手实力强大,我们设下的陷阱足够隐蔽,但我并不敢保证真能瞒过他们。”
钱进笑道:“放心吧,海耶斯先生,这件事我将这么操作,说起来还得需要你们来帮忙呢……”
他凑到海耶斯耳朵旁边将答案说出来。
海耶斯听后眯起眼睛,然后哈哈大笑。
他忍不住鼓掌说:“宋先生说的对,你们中国人很有智慧。”
“这一招可以,但是这需要考验你们的演技,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你们是不是拥有混迹好莱坞的本领……”
说完后他对副手招招手:“立马草拟一份补充条款,很简单,把我们能找到的国际贸易合同中的保障类条款全放入这里面。”
布鲁克斯立马开始执行工作。
杨大刚眼巴巴的看着钱进。
这件事他全程云里雾里。
此时一头雾水。
钱进将几个补充条款重新讲给他听,这次就讲的更清楚了。
最后他解释说:“老杨大哥,我们给川畸重工设下的这个‘捕兽夹’有个核心逻辑。”
“它不直接质疑川畸‘用了什么’,而是通过强制前置的独立检测,用他们自己写在合同里的astm标准这把尺子,去量他们偷偷塞进来的‘旧货’的致命短处。”
“一旦检测数据证明其关键部件的材料性能‘系统性、指向性’地远低于他们承诺的标准,那么‘欺诈’的定性就无可辩驳,高额赔偿将自动触发,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杨大刚讷讷说:“我明白了,可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我们何必非得大价钱找这些美帝国人来负责合同呢?”
钱进笑道:“因为是人家发现的川畸重工合同陷阱,这样后期工作自然该让人家负责。”
“另一个,诚然,我们自己也可以设置这样的捕兽夹,可是我们做不好掩护工作,也就是说我们没法把捕兽夹完美藏起来,没法让川畸重工那群野兽不知不觉的掉落陷阱。”
“而人家是专业的国际贸易猎人,他们很会制作捕兽夹,更会藏起捕兽夹。”
在反制措施里。
制作陷阱还不是最难的。
难的是怎么让川畸重工那些行家不知不觉落到陷阱里。
海耶斯的团队对陷阱进行了精细隐匿,钱进自己还需要进一步去掩饰陷阱的存在。
合作进行的雷厉风行,结束的干脆利索。
双方第二天又一起吃了个早茶,简单的做了互相了解,然后便分道扬镳。
11月20号。
距离海滨化肥厂与川畸重工的会谈还有两天。
夜晚,窗外暮色沉沉压向海滨市老旧的城区轮廓,钱进站在三楼办公室极目远眺,隐约能看到远处海滨化工厂合成塔的巨大黑影。
新生产线和新技术引进之后,这座老旧的合成图就要爆破拆除了。
到时候需要重修一个新合成塔来适配生产线。
这也是一行人如此痛恨川畸重工的原因之一。
引进新生产线需要耗费大量外汇,然后拆除旧塔和建起新塔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而新塔是适配新生产线的,如此一来如果生产线有问题,不光损失外汇,还得损失老合成塔、老生产线与新塔!
川畸重工,确实太凶残太可恶了!
工作组依然在加班加点。
有厂办文书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谈判细则,很吃惊:“钱主任,咱们要去沪都谈判?还得去外地?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这个动静大?”钱进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动静不大,怎么盖得住棺材板落下的声音?”
“一切听钱主任的安排。”杨大刚硬邦邦的说。
他的眼前是化肥厂规划图,图纸已经被红蓝铅笔划得面目全非。
最终,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核心合成塔的位置,
其实去沪都谈判不是钱进的意思。
现在中日航线只开通了东京与沪都两个城市,川畸重工方面希望在沪都谈判。
工作组一早就答应了这个条件。
他们不懂商业谈判,一心只想顺利引进生产线,所以各种迁就了川畸重工。
这也是川畸重工想坑他们的原因。
小鬼子乃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要跟他们正经做生意之前,必须得给他们点颜色,招核民族贱得很。
钱进在心头将谈判工作环节做了预演,然后对杨大刚说:“杨厂长,咱们收拾东西该准备动身了。”
“明天,你对接市外办和轻工局,启动赴沪谈判程序,办理所有必要手续,申请最高级别保密通讯线路使用权。”
“赵工,你负责技术支撑,把所有关于uf-ii旧设备可能存在材质劣化的推测依据、以及我们能找到的所有关于astm标准下材料非均匀性容限与安全事故的判例,全部整理成简明扼要的中日文对照摘要,供我们使用。”
他的指令清晰如刀,斩钉截铁。
“好。”杨大刚应声答应,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这次可是经济战。
他不擅长这方面工作,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另外在这个年代,沪都对于海滨市的干部而言,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十里洋场,那是另一个世界。
不光是杨大刚这么感觉,工作组其他人更是惴惴不安。
钱进看到众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笑了起来:“杨厂长是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兵,各位都是他带出来的精锐,然后你们现在竟然怕了?”
“但我告诉你们,那里才是战场。这一仗,我们许胜不许败!”
“另外沪都很冷,你们要多带点厚衣服,不过咱们现在正需要一个冷的地方,我要川畸重工的得意笑容,冻僵在黄浦江滩!”
两天后,火车开动。
正如钱进所说,十一月下旬的黄浦江裹挟着上游带来的泥沙和初冬的寒意,让工作组的成员们忍不住打寒颤。
钱进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年代的沪都。
改革开放后的沪都刚刚从禁锢中苏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息:
外滩万国建筑群凝固的旧日繁华,金陵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弄堂深处飘出的煤球炉烟味和生煎包的焦香,这些气息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隐隐躁动的、渴望拥抱外面世界的新鲜活力。
此次谈判工作很重要,市府联系了沪都,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两辆轿车。
两辆略显陈旧的黑色伏尔加轿车。
轿车接了工作组后,吃力地穿过外白渡桥,汇入中山东一路的车流。
钱进靠在后座,隔着蒙尘的车窗,目光平静地扫过黄浦江对岸那片尚显空旷的浦东滩涂。
他知道自己以后会在这里大肆采购地皮。
坐在副驾的杨大刚则显得格外兴奋,他那粗糙的大手不时抹一下车窗上凝结的雾气,试图看清外面飞速掠过的景象——
穿着灰蓝中山装或洗得发白工装、行色匆匆的人群、
路边国营副食店门口排着的长队、
高音喇叭里播放的激昂社论和偶尔飘来的邓丽君甜腻歌声。
还有那些矗立在江边的岗岩大厦,这里曾经象征着西方资本力量,如今挂上了各类政府机关单位的牌子。
“他娘的,这楼可真高!”赵工忍不住低声嘟囔。
杨大刚咧嘴一笑:“我们去羊城看过了羊城宾馆,那楼才高呢。”
司机询问钱进:“领导,咱们是去静安宾馆吗?”
“是的。”钱进淡淡地回应。
他的目光一直在手中那份合同和补充条例中。
这是他们此次战争中的武器。
罗伯特·海耶斯及其副手亲自拟定了补充条例,很厚实,非常复杂。
而文件的重量,远超过它本身的纸张。
车子最终停在一座融合了古典与现代风格的建筑前。
静安宾馆,昔日的海格公寓,此时是沪都重要的涉外接待场所。
钱进一行人提着简单的行李和沉重的文件箱步入大堂,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香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穿着笔挺深色制服的服务员目光谨慎地扫过他们队伍,特意在洗得发白的卡其布中山装上停留了一下。
杨大刚递出介绍信和证件后,他立刻换上了职业的微笑。
工作组的房间被安排在相对僻静的西翼。
放下行李,钱进安排众人休息:“多喝热水多睡觉,明天开始咱们就要进行一场艰苦会战了。”
说着,他将一份信息简报分给了众人:“休息的时候看看这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上面记载了对手的身份。
扶桑方面谈判组由川畸重工国际事业部次长中村敏郎带队,成员包括技术主审小野正雄、法务顾问佐藤健一、商务专员渡边淳,以及一名翻译。
他们同样是今天抵达沪都,但不住静安饭店,而是入住了不远处的锦江饭店。
拿到资料,工作组的成员们难免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给。
钱进笑:“我们要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可战略上要蔑视敌人。”
“据可靠消息,咱们的敌人内部对此次‘最终确认’行程的态度很轻松、很不屑一顾,他们认为咱们海滨方面的技术很差劲,对他们给出的合同和技术资料毫无质疑。”
“所以他们此行的核心目的,不是进行什么谈判,只是敦促我方在合同最终执行文件上签字盖章,催促咱们支付第二笔预付款。”
赵工嗫嚅问道:“咱们在程序上,还得干点什么吗?咱们可别在程序上搞出问题。”
钱进安慰众人:“你们没什么事,你们就是去现场充数的,具体谈判工作交给我和杨厂长。”
“咱们准备工作做的很充分,补充协议及我方法律背书都已齐备。”
“程序方面很简单,明天我们将在正式谈判前,通过官方渠道向扶桑方面提交这份补充协议,作为合同不可分割的最终附件。”
“我需要说什么吗?”杨厂长问道。
钱进将一张纸递给他:“很简单,我递交补充协议的时候,你就告诉小鬼子,咱们给出补充协议并非是不信任他们的合同。”
“而是我这个‘专家’提议进行的国际通用做法,目的是基于双方前期技术沟通,为进一步明确核心设备材料验收标准及流程,提升合作透明度与互信程度。”
“明白!”杨大刚接过文件,手心有些出汗。
“接下来,”钱进的目光转向杨大刚和带来的两位酒桶领导,“杨厂长、两位领导,今晚咱们要招待川畸重工的合作伙伴。”
“到时候你们务必要敞开肚皮,陪他们好好喝一场,这很重要!”
杨大刚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这事对我来说小意思,嘿嘿,我在部队的时候就是酒王!”
另外两位领导对视一眼,也露出笑容:“放开肚皮?那好啊,今晚我可要喝个痛快了。”
“希望小鬼子的酒量还不错,希望他们能跟我干到最后!”
杨大刚冲其中一位大肚子领导说:“魏科长,你可得悠着点,你还得探听他们的鬼子话呢。”
魏科长爽快的说:“放心,绝不会误了正事!”
(本章完)
第267章 喝了这杯,还有一杯;喝了一杯,还
第267章 喝了这杯,还有一杯;喝了一杯,还有三杯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1979年的沪都夜晚,自然远不如后世璀璨,但金陵西路一带,已经有许多霓虹灯招牌开始闪烁。
不夜城开始重新出现。
各种国营理发店、照相馆、友谊商店橱窗透出明亮的灯光。
路上行人多了起来,穿着也多样起来,能看出人们的精神状态开始活泼起来。
生活气息变得丰富多彩,空气中飘荡着生煎、油墩子的香气和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响声。
一辆挂有特殊通行证的黑色沪都牌轿车,驶入了绿树掩映中的瑞金宾馆区域。
这里曾是法租界的高级住宅区,环境幽静,茂密的梧桐树在昏黄路灯下投下婆娑的影。
最终车子在一栋带有明显装饰艺术风格的米黄色小楼前停下——这里便是著名的“瑞金宾馆”小宴会厅,专门用于高规格的涉外宴请。
钱进、杨大刚和两位大腹便便的干部走下车。
其中杨大刚穿上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毛呢中山装,熨烫得笔挺。
而钱进则穿了一套深灰色西装,西装并不合身,裤腿松松垮垮,像是借来的。
然后领带打得歪歪扭扭,还戴了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
他下车后似乎浑身不自在,但努力挺直了腰板,有烫发穿女式风衣的时髦女郎注意到后偷笑一声,暗地里说:“土老帽冒充知识分子。”
穿着洁白制服、戴着白手套的服务员更是暗暗发笑,努力在脸上表露出恭敬之色引他们进入宴会厅。
高档场所就是不一样。
杨大刚以为自己经常出入国营饭店的包间已经是见过大市面了,可进入此地后发现完全不一样。
不大的厅里柚木地板光可鉴人,天垂下华丽的水晶吊灯,墙壁覆盖着暗纹壁布,摆放着丝绒沙发和小圆茶几,处处充斥着典型的旧时海派奢华气息。
宴会厅南方是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窗户便能看到精心打理的园。
哪怕现在已经进入冬季,可园里还是有鲜怒放。
此时客人还没到,钱进凑到玻璃前仔细一看。
原来是假。
他们等待了半个小时左右,服务员引着一行身穿笔挺西装、脚踏铮亮皮鞋的矮个男人走进来。
川畸重工的谈判组工作人员到了。
钱进主动迎上去,杨大刚咳嗽一声,他尴尬的挠挠头停下脚步,略微弯腰殷勤的挥舞手臂:“杨厂长,您先请。”
杨大刚走上去跟对方一行人挨个握手。
为首的中年男人用略显生硬的中文说:“钱君,杨君,谢谢款待!”
钱进闻言很开心,急忙点头哈腰的说:“哭你七挖!”
几个小鬼子闻言愣住了。
他们对视一眼,脸上都有着深深的疑惑。
中午好?
杨大刚似乎误解了他们的表情,指着钱进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们钱专家是语言专家,他自学了你们日语,我是大老粗不懂他说的怎么样……”
“说的很好,很好。”带队的中年男子露出微笑甚至还竖起大拇指。
钱进急忙鞠躬:“阿里嘎多!”
中年男子看着他一下子鞠躬九十度,把后背跟双腿折迭出了直角有点发愣。
他嘴角抽了抽,只好也跟着来了个最敬礼。
后面几个人做了自我介绍。
为首男子就是此次谈判组的负责人,名为中村敏郎。
他约莫五十岁,个子比较矮,身材敦实,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条纹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小鬼子特有的那种谦恭笑容,笑的很公式化。
在他身后的就是技术主审小野正雄,此人同样个子矮,但是昂头挺胸气势很足。
但他看人的时候喜欢斜眼瞄人,这样很有一种倨傲感。
法务顾问佐藤健一年纪最大,看起来都有六十来岁了,已经头发斑白。
商务专员渡边淳则是个年轻人,斗志昂扬、朝气蓬勃,跟钱进握手的时候很用力。
钱进被他捏的呲牙咧嘴。
翻译名字很有趣,姓氏很传说,竟然姓钱进只在网上见过的‘犬养’,叫犬养华。
“中村先生,小野先生,各位先生,咱们先落座吧?”杨大刚伸出手示意,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官方微笑。
钱进急忙补充说:“感谢贵方远道而来,我们为尽地主之谊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也预祝我们明天的会议一切顺利。”
中村敏郎仰头笑:“谢谢,非常感谢。”
小野正雄习惯性歪歪头瞥了钱进一眼,眼角一吊、嘴角一撇,构成了一丝轻蔑表情,但他随即弯腰鞠躬道谢:“钱先生、杨厂长太客气了,感谢盛情!”
他转向钱进,“尤其是钱先生安排的地方,非常雅致。”
钱进闻言喜不自胜,哈哈笑:“客气了客气了,阿里嘎多。”
扶桑方面一行人又笑。
唯独中村敏郎没笑,问道:“杨君、钱君,你们四位都是领导职务,那么,谁是翻译员呢?”
杨大刚大大咧咧的说:“你们不是带了翻译吗?我们就没有带翻译。”
钱进咳嗽了一声。
杨大刚继续说:“不过我们的钱进同志是国际通,他懂英文也懂日语,必要时候也可以充当翻译员。”
小野正雄若有所思的说:“手得死嘎?”
杨大刚疑惑的看向钱进。
钱进
众人落座。
巨大的圆形红木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放着铮亮的银制餐具和景德镇产的白瓷骨碟。
服务员悄无声息地开始上冷盘。
“来,尝尝我们中国的特色美酒!”钱进示意服务员斟酒。
特供的茅台酒液清澈如水,倒入小巧的玻璃杯中,散发出浓郁独特的酱香。
中村敏郎嗅了嗅,实打实的赞叹道:“好酒,这莫非就是茅台?”
钱进拍大腿,眉飞色舞:“对,就是茅台美酒,中村领导真是好见识。”
渡边醇向着同伴用日语说了一句话,几个人笑了起来。
真正懂日语的魏筑城顿时站了起来。
钱进立马问:“又要上厕所?”
魏筑城勉强笑道:“是、是,我得再去厕所跑一趟。”
钱进向中村敏郎等人介绍:“我们昨天就来了,魏科长吃不惯本帮菜,嗯,结果闹肚子了,哈哈……”
扶桑方面一行人跟着笑了起来。
服务员开始上菜。
钱进大咧咧的挥挥手,说:“给我们的国际友人、扶桑贵客介绍一下。”
服务员斜眼冷哼一声,立马又露出礼貌笑容:“各位先生晚上好,这是今晚第一道菜,冷盘八味。”
现在的沪都高档饭店提供的菜量还很可观,不像21世纪以后招待沪爷跟喂鸟一样给一丢丢东西。
只见白瓷大拼盘里分布着多种美味:
精雕细琢的肴肉晶莹剔透,如粉红玛瑙;醉鸡皮黄肉嫩,酒香四溢。
油爆虾红亮饱满,壳脆肉弹;熏鱼酱色深沉,外酥里嫩。
四喜烤麸吸饱了浓油赤酱,松软可口;马兰头香干拌得碧绿生青,清香爽口。
素鸭做得以假乱真,豆香浓郁;水晶肴蹄冻如琥珀,里面封着翠绿的豌豆和鲜红的火腿丁。
八味凉菜色彩纷呈,香气扑鼻,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
钱进招待众人下筷子:“吃,吃,你们一路辛苦想必饿了,赶紧吃吧。”
中村和小野等人没有客气,在杨大刚举杯领酒后,他们矜持地举筷品尝,随即纷纷点头称赞:“噢依稀!非常美味!”
“这是淮扬菜的底子,刀工火候,最是考究。”钱进得意的笑了起来。
他也学杨大刚举杯,招呼道:
“来,为我们的合作,先干一杯!”
清冽的茅台入喉,如同火线,瞬间点燃了气氛。
扶桑方面一行人再度饮酒。
他们刚放下杯子,钱进屁颠颠的去给他们满上,杨大刚立刻跟上:“中村先生好酒量,我敬您,感谢你们川畸送给我们的‘先进’技术!”
他刻意加重了“先进”二字,仰脖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犬养华微笑翻译,中村不好推辞,也干了一杯,脸上泛起红晕。
紧接着,热菜如流水般送上。
钱进这次亲自上阵。
他撸起袖子说:“各位贵客,这是蟹粉狮子头,大家不要客气,快快,赶紧尝尝,这个得趁热。”
狮子头拳头大小,用精致青瓷盅盛放。
中村敏郎用勺子舀了一块。
肥瘦相间的猪肉糜摔打上劲,混入新鲜手拆的蟹肉蟹黄,入口松软如云,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仔细品味,又有鲜香丰腴滋味直冲顶门,咽下去后齿颊间还流淌着蟹黄的甘美。
钱进挽起袖子给他舀了一勺汤:“中村领导喝汤,这个汤最好了,你们尝尝,这可是鸡汤做的!”
狮子头的精妙之处确实在汤底。
这汤底清澈见底,却鲜浓无比,点缀着翠绿的鸡毛菜心,又有清新味道。
中村敏郎细细品味,忍不住用日语赞叹:“素晴らしい!”
杨大刚故意问钱进:“他说什么?”
钱进瞅了瞅中村敏郎脸上的表情,试探的说:“真好吃?”
杨大刚翻白眼:“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他又看向犬养华。
犬养华笑道:“钱专家翻译没错,中村次长说的是太棒了,放在这个语境下就是很好吃的意思。”
钱进立刻冲杨大刚翻白眼:“怎么样?我都翻译给你了,你还不信我?”
杨大刚不管他,举起酒杯说:“按照我们中国饭局的规矩,上一道菜就要喝一杯酒,来,各位喝酒吧?”
中村敏郎举杯:“同饮此杯!”
钱进竖起大拇指:“好!爽快!”
这顿饭没的说,点的全是特色菜。
接下来又上了松鼠鳜鱼。
自然,杨大刚又举杯了。
渡边淳对于这道菜大感新奇:“这个的家伙,老许?吱吱吱的老许?”
钱进笑了起来:“你说老鼠?不不不,鳜鱼,这是鱼。”
他一边说一边双臂摇摆做游鱼姿态。
这道松鼠鳜鱼做的很好,用的是一条斤半重的鲜活鳜鱼,然后炸得如同昂首翘尾的松鼠。
鱼肉外皮酥脆如金丝,内里雪白细嫩,上面浇了滚烫的茄汁卤,酸甜适口。
细细品味之下,它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果香。
扶桑方面一行人吃的赞不绝口,一个劲问鱼肉怎么会有水果的味道。
钱进说:“因为里面加了橙汁,嘿嘿嘿。”
小野正雄对这道菜情有独钟,这个一直不苟言笑的工程师,此时连连下筷。
杨大刚立马冲他举杯:“小野先生,好菜配好酒,喝,喝!”
等到水晶虾仁上桌,此时魏筑城回来了。
他热情招呼众人品尝并给钱进使眼色。
钱进不明所以,但跟着他使劲,努力劝说扶桑方面一行人使劲吃虾仁。
这虾仁选用的是太湖大青虾,手工剥壳取仁,晶莹剔透如白玉珠。
然后虾仁下锅急火快炒,只加少许盐和绍酒,很好的保留了本色的鲜甜。
此时盛在白瓷盘中,旁边配一碟红润的镇江香醋,好看又好吃。
渡边淳吃的连连点头。
虾仁脆嫩弹牙,是他不曾品尝过的美味。
等他们开始放下筷子了,魏筑城笑道:“我们海滨市有规矩,吃一粒虾仁,喝一杯酒,来吧,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咱们喝酒。”
他首当其冲,举杯连饮三杯。
扶桑方面一行人无奈,也跟着喝了起来。
这次喝的可就多了。
不过他们感觉这茅台酒醇香清冽,喝起来倒是顺口不上头,所以他们也不拒绝。
钱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茅台酒是在冰箱里冷镇过的!
确实冷冽顺口。
可是,它酒精度一点没少,这样等到喝多了酒劲一起爆发,威力堪称酒水中的tnt。
他们这边连连举杯。
服务员微笑到来,文思豆腐羹和响油鳝糊又上桌了。
钱进再度殷勤起来,挨个给送上一碗豆腐羹:“各位贵客喝点汤,茅台美酒虽好,可不能贪杯哟。”
杨大刚听到这话立马一拍桌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显得咱们不舍得让川畸的各位贵客喝酒一样。”
“这话该罚酒,来,中村次长、小野先生、各位贵客,咱们喝酒。”
中村敏郎等人惊愕。
该罚酒没问题,但怎么罚我们啊?
不过杨大刚并没有灌他们酒,其他人包括钱进都已经举杯喝起来了。
于是他们几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也举杯痛饮。
杨大刚继续招呼他们喝酒,钱进继续给他们挨个舀文思豆腐羹。
这也是一道名菜,甚至可以说是最见刀工的一道菜。
嫩豆腐、水发香菇、冬笋、熟鸡脯、熟火腿等菜都被切成细如牛毛的细丝。
这饭店的厨师确实是高手,细丝可以说是能够针引线。
钱进舀的很小心,于是最终每人面前的汤碗里都多了一碗清亮的汤。
而高汤里有万千细丝,它们如同活物般缓缓舒展,因为钱进放下碗的时候有动静,于是清汤摇曳,细丝沉浮,如诗如画。
中村敏郎再次慨叹:“中国菜,艺术。”
杨大刚:“那咱们敬艺术一杯,各位贵客,喝!”
钱进这边也举杯。
杯子里却是羹汤。
羹汤入口,清淡中蕴含百味,温润熨帖。
响油鳝糊算是这些菜里比较有特色的。
它被端上桌来,盘中乌黑油亮的鳝丝堆迭起来,上面铺满了蒜末、葱、姜末、白胡椒粉。
服务员一勺热油撒上去,“呲啦”一声爆响,浓香四溢。
钱进招呼他们尝一尝。
鳝丝滑嫩弹牙,酱香浓郁,带着微妙的胡椒辛香和焦蒜气息,极其下饭。
杨大刚趁机又端起酒杯:“小野先生,这菜够劲儿!就着这劲儿,咱俩再加深一个!”
小野正雄酒量本就不济,几杯茅台下肚已是面红耳赤,被杨大刚这粗豪的“加深”一激,又灌下一杯。
后面还有八宝葫芦鸭。
整鸭脱骨而不破皮,腹内塞满糯米、莲子、芡实、薏米、火腿丁、冬菇丁、鸡丁、青豆等八宝馅料,扎成葫芦状,先蒸后炸。
杨大刚亲自持刀切开鸭子,顿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连见多识广的中村敏郎都露出惊叹之色。
这次钱进举起了酒杯:“各位贵客,这道菜有讲究。”
“各位且看,这鸭子表皮金红酥脆,内里软糯咸香,馅料鲜美交融,寓意着我们友谊交融如一家人,来,为了友谊干杯!”
“干杯!”魏筑城积极配合。
后面一道菜接一道菜,反正来一道菜就集体来一杯,没有新菜上桌的时候,杨大刚等人便主动出击,挨个找人去碰杯。
最后一道是雪菜大汤黄鱼。
这菜往往用来压轴,自然很见水平。
只见一条近两斤重的野生大黄鱼卧在奶白色的浓汤中,汤面漂浮着碧绿的宁波雪里蕻咸菜末,美色动人。
众人品尝。
大黄鱼的鱼肉如蒜瓣般洁白细嫩,一抿即化,鲜味直达灵魂深处。
而咸菜独特的咸鲜微酸,则完美地吊出了鱼肉的清甜。
这道来自甬城的名菜,以其浓郁纯粹的鲜味,让习惯了清淡口味的中村敏郎一行人感到一种近乎震撼的味觉冲击。
此时已经用不着劝酒了,小野正雄主动跳到椅子上举起酒杯:“喝酒!干杯!”
钱进露出笑容:“干杯、使劲干杯!”
美酒美食当前,一行人完全放弃了对谈判对手的警惕,个个都只专注于眼前的鲜美。
茅台酒瓶空了一个又一个。
杨大刚是主攻手,他充分发挥了齐鲁汉子的“实在”、“热情”,端着酒杯四处出击。
这一杯“感谢”、下一杯“敬意”、那一杯“加深友谊”、再来一杯“合作愉快”等等。
钱进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巧立名目,反正杨大刚以一敌五,轮番向中村、小野等人发起猛攻。
魏筑城等两人则在一旁巧妙控场,时而以“杨厂长性情中人”为其开脱,时而以“美酒配佳肴相得益彰”为由再开一瓶。
钱进这边则各种关心:“浅尝辄止,莫要勉强”、“不行别喝了”、“要不换啤酒吧”。
他的关切让扶桑方面一行人的大男子主义爆炸,喝的更是起劲。
扶桑方面一行人哪里见过这等“以酒为矛”的阵仗?
精美的菜肴让他们放松了警惕,茅台醇厚的口感和迅猛的后劲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防备。
中村敏郎尚能勉力维持,但舌头已明显发硬。
小野正雄早就眼神迷离,面若重枣,瘫在椅子上傻笑。
渡边淳趴在桌边,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日语。
佐藤健一老头很不堪,光着膀子在落地窗前忸怩摇摆,摇曳生姿……
唯有翻译犬养华还算清醒,但也头昏脑涨,拉着钱进一个劲聊:
“钱、钱先生,杨杨桑大大滴朋友,咱们中国人真是太热情了,我喜欢老乡们的热情……”
钱进一愣:“你说什么?咱们中国人?你也是中国人?”
犬养华说道:“吆西、吆西,我父母都是中国人,我也算是中国人,不过我父母在45年就移居东京了……”
钱进脸色一沉又立马笑了起来:“那令尊真有意思,竟然用了个犬养为姓?”
而且还是犬养华!
犬养华哈哈笑正要解释,中村敏郎大着舌头过来拍钱进的肩膀:
“好、好朋友!再……再开一瓶!”
“日后去扶桑,请务必、务必要去我们、尝尝我们的清酒……”
旁边杨大刚豪气干云地挥手:“开酒。”
钱进撸起袖子:“喝,喝嫩妈个臭逼的!”
服务员看的心惊胆颤:“各位客人,你们已经喝掉六瓶酒了!”
钱进不满:“才六瓶?这让人家扶桑贵宾以为咱们喝不起酒呢,一人一瓶!”
他带上两个酒瓶跟着服务员去拿酒。
又拿回来四瓶酒。
两瓶酒现开给中村敏郎一行人倒酒,另外两瓶酒他给自己人倒酒。
杨大刚喝了一口露出笑容:“好酒!”
最后扶桑方面一行人全是被拖回去的。
翌日清晨。
锦江饭店高级套房的厚重窗帘遮挡了大部分光线。
中村敏郎头痛欲裂地从床上挣扎起来,感觉像被十辆卡车碾过。
宿醉带来的不仅仅是剧烈的头痛,还有思维的迟钝和记忆的碎片化。
他只模糊记得昨晚美味的菜肴和……那仿佛永远喝不完的茅台。
还有那个酒量好到可怕的杨厂长和那个没什么能耐但嘴巴很巧的钱桑?
对,似乎是这两人。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恼人的嗡嗡声。
冷水洗脸再泡了个澡后,他感觉自己总算舒服一些。
然后他去找其他人。
小野正雄和渡边淳更是不堪,脸色蜡黄,走路都有些发飘。
佐藤健一和犬养华喝了点粥以后,又弯腰吐了起来……
上午九点就该开会谈判。
如此一来不得不推迟了时间并一推再推,推到了十一点钟。
上午十一点。
锦江饭店一间宽敞、庄重的会议室。
深红色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巨大的长方形会议桌光洁如镜,两侧摆放着高背皮椅。
会议室一端墙上,高悬着庄严的国徽。
钱进、杨大刚、魏筑城、赵工、李明山等一行人已经就坐。
他们面前的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中日英三语对照的合同正本、附件以及那份厚达数十页的补充协议。
川畸谈判组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步入会场。
宿醉的痕迹清晰地写在几人脸上,尤其是渡边淳和小野正雄,强打精神也掩饰不住那份萎靡和反应迟钝。
中村敏郎的目光扫过精神奕奕的钱进等人,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中村先生,哭你七娃。”钱进站起身,表情一如既往的谄媚,“看起来你们不胜酒力呀,要不然明天再开会算了,今天你们还是先休息吧。”
然后他指责杨大刚:“杨厂长,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人家川畸重工的贵客又不是喝不起酒,你昨天一个劲劝人家喝酒干什么?”
犬养华揉着太阳穴翻译。
渡边淳脸色涨红,急忙嚷嚷着解释。
犬养华迅速翻译:“不,不怪杨君,昨天是我们太累了,所以发挥的不好,我们不需要延后会谈日期,现在就开始进行会谈吧……”
杨大刚怒视钱进:“你坐下!听不到人家客人怎么说吗?”
“你这个人太失礼了,有客自远方来,有美酒招待,这是咱们的待客之道……”
钱进不甘示弱。
两人吵了起来。
(本章完)
第268章 合同到手,大功告成
第268章 合同到手,大功告成
其他人急忙劝解,中村敏郎用力咳嗽一声,这才制止了两人的争执。
会谈开始。
钱进立马小步快跑过去,挨个给扶桑方面众人递上一份文件。
连犬养华也不例外。
递一份文件就九十度鞠躬一次。
杨大刚冷眼旁观并冷笑。
中村敏郎点头致意,他接过文件匆匆扫了一眼。
全英文的授权书,加上宿醉未消,他看得有些吃力,还是小野正雄给了他日文版本。
看着补充条款用词的严谨,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这是贵方谁撰写的合同?”
犬养华翻译。
钱进立马站起来。
杨大刚鄙夷的说:“市领导又不在这里,你冒领功劳有什么意义?”
钱进又坐下,悻悻地说:“我也出力了,尤其是补充条款,就是我主持补充的。”
犬养华将两人的对话翻译出来。
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凑到一起,开始讨论起合同来:
“小野君,日英两份文件和补充条例用词非常严谨,这应该不是他们能做到的吧?会不会有诈?”
“中村次长,我想应该没问题,根据犬养君的翻译,他们一方应该有外语方面的人才,负责了撰写合同,但是那个钱进一看就是个小人,恐怕是他想要抢功,所以撰写合同的人没有来……”
“钱进确实不足为惧,但我们还是要小心,不能犯马六甲的错误,不能留下漏洞!”
“我们的技术转让合同肯定没有任何漏洞,只要他们签字付账,那这次哪怕是全世界最好的国际法诉讼律师来起诉我们都没有用……”
“总之,小野君,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是的,中村次长,不过我看到合同没什么改变,主要是补充条例,他们补充了很多内容,所以我想我们的重点要放在补充条例上。”
“不,你这样就犯了轻敌的错误,中国兵法说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们或许偷偷改了合同一些细则,只是用大量的补充条例进行掩护,所以我们需要认真研究每一条细则。”
“吆西,中村次长言之有理!”
话是这么说。
可两人这会酒劲还没过去。
合同上众多内容看的他们眼缭乱直犯恶心。
不过看到合同中己方“巧妙”包装的条例没有被改掉,再看看将翻新部件包装成“技术优化新型部件”等用语没有被删掉,两人心中稍定。
问题不大。
他们看着合同,杨大刚那边起身说道:
“尊敬的中村先生、小野先生,基于前期沟通及贵方提供的最终技术附件确认,我方已准备完毕所有合同签署文件。”
“核心合同条款与之前草签版本一致,但为明晰验收标准、流程及双方权责,我方基于国际通行做法,起草了一份补充协议,作为合同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已于昨日下午五点三十分送达贵方下榻房间,请贵方审阅确认。”
“若无异议,今日一并签署。”
犬养华翻译了这席话。
中村敏郎忍不住揉太阳穴。
确实。
昨晚钱进去送了一摞文件。
可是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看,因为钱进送完后就催促他们去吃饭并且先行离开了。
这样他们只能搁置了文件,本想昨晚吃完饭仔细查看商讨,结果喝成傻逼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现场看。
还好,现场有补充条例的正式合同。
厚厚的一迭纸。
看着这么多内容,他们心里猛地一跳。
散发着新鲜油墨和全新纸张特有的味道。
他们闻着感到恶心。
没办法,一行人只好先行凑到一起观看讨论。
一时之间,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扶桑方面人员粗重的呼吸。
补充条款是海耶斯亲自撰写的文本,专业、严谨,充满了“国际通行”、“透明度”、“互信”、“明确权责”等冠冕堂皇的词汇。
但中村敏郎等人全是国际贸易精英人才,很快就发现了核心内容:
一,强制独立复验。
设备离岸前,买方指定sgs等机构现场取样检测,按astm标准对材料均质度、疲劳极限、非均匀性容限的具体条款索引号出具最终报告。
二,欺诈性偏离定义。
:核心参数系统性偏离astm标准,超出公差上限2倍,或构成重大安全隐患,即构成不可撤销的严重技术欺诈违约。
三,自动触发赔偿。
一旦确认欺诈违约,退还全款+支付合同总额80%罚金+承担一切关联损失+设备若逾期未运离则归买方所有。
看到这些内容后,佐藤健一的额角渗出了冷汗。
他越看脸色越白。
这协议简直就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特别是那个“超出公差上限2倍”的量化标准和“系统性偏离”的定性,精准得可怕!
这完全堵死了用“优化整合”概念狡辩的后路!
他猛地抬头看向小野正雄。
小野正雄的脸色比他更难看,那宿醉的蜡黄中透出死灰。
作为技术主审,他太清楚uf-ii旧翻新部件的材质劣化,根本经不起这样严苛的、由第三方进行的破坏性取样检测!
那些数据一旦曝光,“系统性偏离”的定性几乎板上钉钉!
“杨桑,”中村敏郎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份补充协议涉及条款非常多,我们、我们需要时间研究,也需要向总部法务和技术本部汇报……”
杨大刚正要起身。
钱进抢着站起来说道:
“尊敬的中村次长,这份协议的内容,完全是基于贵方合同主文约定的astm技术规范,以及国际工程采购中保障买方权益的通行惯例。”
“所有条款指向清晰,逻辑严密,目的只是为确保贵方提供的设备‘完全符合合同约定的标准’。”
“如果贵方对自身设备的质量和完全符合合同标准有绝对信心,这份协议对贵方不仅没有损害,反而是对贵方技术实力和商业信誉的有力背书。”
“这样为何需要额外时间研究?难道贵方对合同约定的标准本身,或者对自己设备能否真正达标,存在疑虑吗?”
杨大刚适时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浓重的嘲讽和不满,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中村敏郎皱起了眉头。
钱进这番话,把他逼到了墙角。
如果拒绝签署,等于当场承认自己对设备没信心,之前所有的“技术优化”说辞都是谎言。
关键的是,那份诱人的合同金额,那即将到手的预付款,还有总部对迅速拿下这个大单的期待以及他们出发前向领导立下的军令状。
这一切压力像蟒蛇一样缠绕住了他。
“钱先生言重了。”中村敏郎强挤出一丝笑容。
“川畸重工对自己的技术和产品,当然有绝对的信心!这份协议体现了中方的严谨,很好!”
“只是程序上,我们需要简单履行一下内部确认流程,所以能否给我们半小时的时间进行内部会议?”
这次是杨大刚站起来说:“可以理解,请便。”
他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11点25分,我们在此等待贵方确认。”
钱进这边还在积极的说话:“中村次长,需不需要我帮你们进行解释?”
“实不相瞒,这份我方基于深入研究广泛的国际贸易惯例和标准规范,特别起草的《补充技术确认与验收协议》正是出自我手。”
他眼神扫过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震惊的脸,下颌微扬,用手掌在面前那份厚达几十页的文件上用力拍了两下,发出“啪啪”的脆响。
炫耀味道明显的能让人闻见。
他继续说:“这份补充条款非常专业,里面详尽地列举了国际商事交易中通行的各项权利、义务及责任划分规则。”
“如果你们自己慢慢看,恐怕半小时还看不完呢,所以我可以帮忙进行诠释,嗯,毕竟这是我亲手撰写的内容嘛。”
中村敏郎的心脏猛地一沉。
钱进刻意强调的“由我亲自领导主持修订”和那份夸张的厚度,像一只冰冷的铁爪攥紧了他。
难道昨晚的宿醉麻痹了他的判断?
难道这个家伙其实一直在演戏,他并不是个蠢材,而是有真材实料并且摸清了他们的底牌?
他很清楚。
能撰写出这样一份专业条款的人,绝不可能是蠢材!
但他强压住不安,脸上努力维持着职业化的平静说:“谢谢钱桑的关爱,不过请贵方相信我们的专业,我们自己可以在半小时内审查完合同。”
说完,他带队离开。
会议室就在锦江饭店里头,这跟扶桑方面住宿在一起,于是他们回了房间。
一回房间,中村敏郎挥手,渡边淳立马将沉重的深红色金丝绒窗帘拉上了。
初冬的阳光顿时被隔绝了。
屋顶白炽灯投下的光晕在深色柚木长桌表面流淌,映照着一行人紧绷的面容。
中村敏郎阴沉着脸坐下:
“诸君,你们都看过补充条款了吧?请务必坦诚相告,中国人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我们的陷阱?”
没人说话。
他阴沉着脸看向旁边。
小野正雄脸色灰败、眼神躲闪。
渡边淳则满头冷汗。
中村敏郎勃然大怒,一巴掌甩在小野正雄的脸上:“八嘎!”
小野正雄哭丧着脸起身鞠躬:“哈依!”
中村敏郎强令他发表意见。
小野正雄很清楚上级领导对于此次大合同势在必得的决心。
这样他心中那点侥幸和贪婪瞬间压倒了理智:
“中村次长,也许我们想多了,也许能蒙混过关?只要设备运出去了,木已成舟,后续检测总有操作空间——或者总部有办法应对?”
昨晚的茅台酒劲似乎又涌了上来,让他的思维更加模糊。
听着他绊绊磕磕的话,中村敏郎起身又给他一巴掌:“八嘎!”
“也许?或者?小野桑,听一听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吧,你把我们的成功寄托在敌人的愚蠢大意上?”
翻译员犬养华弱弱的说:“对方似乎——我是说中国人,中国人就是很愚蠢很大意。”
中村敏郎冲他释放了一记太刀一样锋利的眼神冲击波。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佐藤健一拿起日文版本仔细看。
渡边淳和小野正雄也强打精神凑过脑袋,三人几乎是趴在那份协议上,如同被逼到墙角的猎犬,目光急切地一行行扫过密密麻麻的条款。
起初,他们的神情凝重而紧张,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合同语言专业、结构严谨,绝对是出自高手手笔。
尤其开头几部分,紧紧围绕核心设备的材料规范和验收流程,重点强调了astm标准的具体条款,甚至加入了“买方指定国际独立机构介入抽样检验”的要求,这些都像淬毒的针尖刺向他们最心虚的软肋。
难道……真的露馅了?
佐藤健一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握着文件的手微微发抖。
但就在这份沉重的压力下,他作为专业法务的素养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继续在字里行间深入搜索、推敲。
越往后看,他紧锁的眉头却匪夷所思地渐渐……松弛了?
小野正雄脸上的紧张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力压抑的荒谬和嘲讽。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指着补充协议后半部分一条明显生搬硬套的条款,压低声音用日语快速对佐藤建一说:
“佐藤君,看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关于‘货物风险转移的一般规则’?”
“还有这条——‘参照《国际商会跟单信用证统一惯例》(ucp600)规定结算单据要求’?”
“这跟我们的贸易项目有什么关系?”
佐藤健一看着这些熟悉的条款,疑惑的反问道:“我怎么感觉,这像是把几份国际贸易合同的保障条例全给杂糅在了一起?”
“看这里,他们、他们甚至把信用证支付方式下要求卖方提交海运提单的‘已装船批注’细则都原封不动抄录进来了!”
小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笑意,混杂着宿醉的混沌:
“没错,没错,他们——这根本不是什么高手撰写的补充条款!这、这,我认为这更像是有人找到了一些国际贸易交易合同,然后把保障保全部分全汇总到了一起!”
佐藤健一兴奋的向中村敏郎汇报:
“中村次长,我们合同总则第三条第二款明确写的是‘分阶段电汇付款’,跟信用证(l/c)支付方式八竿子打不着!更别提什么货物风险转移和海运提单了!”
他越说越觉得荒谬可笑,脸色由白转红。
中村敏郎更是国际贸易的个中高手。
他看了之后眼神也亮了起来,迅速扫过其他几条被生硬塞进来的“国际惯例”:
冗长地引用《海牙规则》对承运人责任限制的条款——这与设备所有权转移毫不相干!
详细罗列《国际贸易术语解释通则》中关于fob(船上交货)项下卖方需承担的“将货物在指定装运港越过船舷”的义务描述——而合同明明签订的是cif也就是成本加保险加运费条款!
甚至有一条莫名其妙地要求“卖方应遵守进口国(中国)所有关于动植物检验检疫的强制性法规”。
这法规中村敏郎更熟悉,它叫sps措施,常用语肉类、食物、饲料乃至于动植物国际贸易交易。
问题是,他们要送出的是他妈的一堆钢铁制造的大型化工设备合成塔!
这哪来的“动植物”需要检疫?!
一行人瞪着眼继续往下看。
最后看清楚了。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般的法律条文拼凑!
就像一个小学生,为了显得作业很“厉害”,把从各处抄来的深奥公式和定理,不管有没有用、对不对题,一股脑儿全塞进了自己的算术题里!
中村敏郎抬起头,和小野正雄交换了一个眼神。
眼神里残留的惊惧像阳光下的露水般迅速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忍着的、如释重负的轻蔑和滑稽感。
显然,这份表面吓人的厚厚协议,根本不是什么精准的狙击枪,而是一个外行人胡乱挥舞的、布满倒刺但完全打不准目标的沉重狼牙棒!
中国人,特别是那个夸夸其谈的钱进,根本就没搞明白他们自己的合同基础和国际规则的具体应用场景!
之前的那些对核心标准的“严格”要求,极可能只是走了狗屎运,或者照搬了某个不入流法律顾问提供的、不加甄别的模板而已。
尤其是佐藤健一回头看,发现‘核心三条’并不是紧靠在一起的,它们之间其实还有其他一些条款。
只是这些条款位于第一页。
然后中村敏郎是个高手,心虚之下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些条款,这才被吓住了。
他们交换了意见。
最终统一了意见。
核心三条的出现是意外,中国人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陷阱!
中村敏郎立马拨打了跨国电话,将情况汇报给了总部领导。
领导听后,注意力在‘核心三条’方面,他感觉这有问题。
可是中村敏郎的分析很有道理,他也是这么想的。
最重要的是——
这份合同太重要了。
按照扶桑相关法律,已经被淘汰的旧式尿素合成塔在国内不但不能卖钱了,还得额外一笔大价钱进行拆解。
而一旦卖给海滨化肥厂,不但可以省掉大额拆解费,还能赚到巨额利润。
这一里一外,钱可就太多了。
一旦解决这件事,帮集团赚到大钱,那他们都能升职加薪!
最终。
中村敏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挂上电话露出轻松的笑容:“中国人从没有接触过国际贸易,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的陷阱,这一切就是巧合。”
“不过,这终究是一个潜在危险,我们应该想办法将它给铲除掉!”
小野正雄立马说:“让他们从补充协议里踢掉这些条款……”
“蠢货!”中村敏郎不等他说完就骂娘,“你真是个马鹿!”
“你这是在铲除危机吗?不,你这是在提醒他们发现危机!”
“真正的做法应该是——我们要给补充条款设置起效期限,比如两个月或者三个月。”
“在这段时间后补充条件将失去法律效力,而我们的合成塔在半年之内是不会出问题的,这样等到合成塔出问题的时候,补充条款就没用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恍然大悟:“中村次长高见。”
“中村次长板载!”
接下来中村敏郎就翘着二郎腿开始喝起了咖啡。
心情好好。
几人喝完咖啡重整旗鼓,面色凝重的回到了会议室。
“钱桑!杨桑!”中村敏郎清了清嗓子,脸上瞬间恢复了他招牌式的谦恭笑容。
“贵方起草的这份补充协议内容非常详实,体现了对国际规则的深刻理解。”
他特意在“深刻”上停顿了一下,并点头赞叹。
“但是,”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为难,“其中的某些条款细节过于广泛了,涵盖了许多与本次特定设备引进交易并无直接关联的国际公约和规范。”
“这并非质疑贵方的严谨态度,”他连忙抬手止住似乎想插话的钱进,“只是从实际执行的角度,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复杂程序,甚至可能会影响整个项目的推进效率啊!”
佐藤建一立刻接过话茬,语气专业而温和,却暗含骨头:
“比如关于风险转移、结算单据的具体形式要求、动植物检疫义务等部分,似乎超出了我们合同约定的范畴。”
“将这些所有国际规范内容全部强制融入本次交易,可能会极大地增加双方,尤其是供应商我方的合规风险和操作成本。”
他双手交迭放在桌上,摆出一个“推心置腹”的谈判姿态:
“为了平衡双方权益,保障交易顺利实施,我方诚恳建议:是否可以在这份重要的补充协议中加入一个‘审慎的时间窗口’条款?”
中村敏郎立刻补充,笑容可掬:“当然,钱君所制定的条款都是非常中肯且详细的。”
“只是过于繁琐了,审核起来恐怕会耽误我们的工期,这样我们保留你们的补充协议,但用时间窗口来进行规范化吧?”
“比如我们可以明确规定,所有额外要求的特别条款,尤其是那些与本次交易核心不符的、如支付单据、风险转移、sps措施等,其有效性限定在‘设备安全运抵海滨港并完成初步开箱点验无误’之后的一个月内。”
“如果在这一个月的观察期内,该批次货物本身及其相关文件流转均未发现任何属于‘该等特别条款’范畴内的异议或问题,那么这些条款将自动解除其强制约束力,不再作为后续执行的依据。”
“当然,”他强调,“涉及核心设备性能、技术规范本身的条款,始终有效,这点毋庸置疑,这也是对双方利益最务实的保障!”
中村和佐藤说完,两双眼睛紧紧盯着钱进,脸上的笑容热切而“真诚”,充满了“为中方着想”的体恤。
钱进脸上的得意笑容慢慢的开始僵硬。
他先前那副掌控一切、了然于胸的面具似乎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茫然:
“审慎的时间窗口?呃,哦,呃,这样啊,呃,你们的想法也有一定道理。”
绊绊磕磕的回答了扶桑方面要求后,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似乎还想给说什么,可低头看看合同,最后又说不出什么来。
杨大刚在一旁,看到钱进这副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冷笑:“钱专家,你是谈判首席专家,这事你做主。”
“反正补充条款都是你带队制作的,这个我可不懂。”
钱进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水晶吊灯的光芒洒落在他那僵硬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几秒钟后钱进深吸一口气,那口浊气仿佛带着沉重的挫败感。
他极不情愿的说道:
“好吧,中村次长的考虑有一定道理。”
“呃,嗯,为了合作顺利,这时间窗口我们接受了。”
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异常艰难。
像是根本没搞懂对方什么意思。
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对视一眼,眼底那抹极力压制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放松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
成了!
这个自作聪明的钱进,最终还是被他们的“专业”拿捏住了!
他果然只是个装腔作势、死记硬背了几个法律术语的外行!
那份看起来唬人的补充协议,被他们巧妙地阉割了!
甚至都不是预期的两三个月,而是一个月!
只要设备在一个月内“不出问题”——小野对自家翻新旧料的手艺有“信心”,别说一个月了,设备在三四个月甚至半年里都不会出问题。
但现在一切向好发展,只要设备一个月内没事,补充条例的约束就形同虚设!
很好,合同到手了。
大笔的预付款即将入账,最终全款都得到账。
总部会为他们击退“难缠”的中方并完成交易而嘉奖他们的。
中村敏郎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完全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站起来冲钱进伸手,笑容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阿里嘎多,钱君果然通情达理!”
“理解万岁!合作愉快!”
他使劲伸出手,主动越过桌面。
而钱进在听到犬养华的翻译后,脸上又露出了乐呵呵的笑容。
中村敏郎一方又围绕合同正式范本提出了几个小细节方面的修改。
杨大刚则进行了一些小细节补充。
都是细节。
双方很愉快的交换了意见,最终达成了统一态度。
这样杨大刚示意钱进将最终的中日英文合同正本及补充协议摊开,翻到签名处。
签字笔在纸张上划过,留下沙沙的声响。
钱进的名字,沉稳有力。
杨大刚的名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但笔迹粗犷。
中村敏郎等人的名字,则带着一份眉飞色舞的飘逸。
当最后一笔落下,文件交换完毕。
中村敏郎看着手中那份签好的、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合同,想到那笔即将到账的巨额预付款,想到总部可能的嘉奖,喜悦和得意齐飞。
他成功了!
他完美地执行了总部的策略,用“技术优化”的华丽外衣包裹了陈旧的部件,拿下了这个重要的订单!
这些中国人,最终还是被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套住了!
他脸上控制不住地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再度伸出手:
“钱先生,合作愉快!期待设备早日交付,为贵国的现代化建设贡献力量!”
钱进伸出手,与他相握。
就在两人手掌交握的瞬间,中村敏郎清晰地看到,钱进也带着极其灿烂的笑容。
这时候会谈期间一直没说话的魏筑城忍不住露出冷笑,他指着渡边淳说道:“小鬼子……”
钱进打断了他的话,用方言快速说道:“魏科长,小不忍乱大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魏筑城笑了起来:“欢迎下次再来我们国家,到时候我他妈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几个小鬼子疑惑的看向犬养华:
“他们说什么了?”
犬养华没听懂钱进那句方言,可是却听懂了魏筑城的话。
‘小鬼子’这话可不能翻译出来。
合同刚刚签好,双方合作正式开始了,他不能破坏这份美好的合作。
于是他急中生智,满脸堆笑:“那位先生称呼渡边君为太君,并热烈欢迎你们再次来中国游玩。”
渡边淳笑道:“如果我是跟随陆军大本营来攻城略地、建立军功的话,那我当然愿意再次来。”
“不过,我想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再等一些年吧,等我们大扶桑帝国重新取代美帝国成为世界之巅,我们还会回来的。”
中村敏郎哈哈大笑:“虽然合同已经签订了,但我们还是不要得意太早。”
“犬养君,告诉他们,我们很感谢他们的热情招待,希望他们能去东京玩。”
犬养华翻译出来。
那边魏筑城在跟钱进咬耳朵。
钱进听了犬养华的话后笑道:“好,我们会送东风去东京的,不光东京,还有大阪、京都、北海道、九州、四国这些地方。”
“东风都会去的。”
犬养华疑惑。
怎么回事。
他怎么听不懂中国人的话了?
(本章完)
第269章 完了!彻底完了!
第269章 完了!彻底完了!
1979年12月的国际,波澜诡谲。
12日,著名的全小将在北棒成功发动军事政变,开启了六度社会——枪口有温度,执法有尺度,甩棍有力度,抬脚有准度,抬手有高度,挥拳有角度,棍棍有态度。
24日,苏修在苏勋宗的圣明领导下,挥师阿富汗,成功帮助老阿开启了帝国坟场的时代。
12月31号过去,1月1号到来。
八十年代拉开了帷幕!
1月16日,国家提出了八十年代极为著名的《关于目前形势和任务的报告》。
报告提出我国在80年代要做的主要是三件事:
第一件,是在国际事务中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
第二件事,是实现祖国统一。
第三件事,要加紧经济建设,就是加紧四个现代化建设。
这三件事的核心是现代化建设。
就此,向先进学习、引进发达国家发展经验和科学技术的相关工作轰轰烈烈开始了。
很巧,也是这一天海滨市迎来了一场狂野的冬季暴风,还好暴风只持续了一天,第二天的17号风势成功变小。
不过却极为寒冷,它挟持了深冬最严酷的寒意与海洋深处翻涌上来的盐分和水度,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盐的刀片,狠狠刮过了海滨市外海。
此时海水不再是深秋时的灰绿,而是凝结成一种冻土般沉重的铁灰色。
狂躁的浪头被寒风驱赶着,一次又一次凶猛地砸向嶙峋的钢筋水泥防波堤,发出沉闷如巨兽咆哮的撞击声。
远不如夏季柔和的海浪被防波堤击碎成灰白色的泡沫漫天飞舞,旋即被寒风卷走,只在堤岸上留下了一层薄冰。
天气极差,整个港口笼罩在铅灰色的天穹之下,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在这片肃杀混沌的背景中,一艘通体深蓝灰色的万吨级专业设备运输货轮,缓缓靠向甲港的指定泊位。
它如同从深海传说里钻出的钢铁巨兽,小心翼翼地分开浑浊的海水与低垂的雾气,显露在甲港搬运大队队员们视野中
船舷上巨大的白色英日双语标识“kawasaki·heavy·industries”和那醒目的社徽,在弥漫的水汽与寒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短促而沉闷的汽笛声穿透呼啸的风声,耀武扬威的向海滨市宣告了它的到来。
货轮宽敞舒适的船长室里,暖风开得十足,隔绝了舷窗外那一片肃杀。
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并排站在舷窗前,透过凝结着薄霜的玻璃,俯瞰着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瑟的码头人群。
看着那些人瑟瑟发抖的样子,两人脸上都洋溢出了春风得意的笑容。
“小野君,你看那边,”中村敏郎用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窗玻璃,指向码头上那几个穿着深色厚重冬装、缩着脖子抵御寒风的身影。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个穿军绿大衣在踱步的是杨大刚吧?看他那着急的样子,想必是眼巴巴盼着这‘宝贝疙瘩’很久了。”
提到‘宝贝疙瘩’,中村敏郎的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轻蔑与掌控感的笑意:
“今天来的可不少人呢,看来有他们的市府领导,呵呵,他们此时此刻都很期待吧?都说中国人很精明,我得用一句中国话来回应这个评价。”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我想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给他们精心准备的‘惊喜’!”
小野正雄呷了一口翻译员犬养华殷勤奉上的热咖啡,暖意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刚才在甲板上巡视时沾染的一丝寒意。
此时,海上航行多日的疲惫早已被亢奋取代,他眼神里闪烁着赌徒赢得巨额筹码后的精光,笑道:
“中村部长说得是,特别是那个姓钱的家伙,哈哈,当初他在谈判桌上摆出那份吓人的补充协议,真是让我心惊肉跳呀。”
“但最后还是中村部长棋高一着,被您用一个月的‘观察期’轻松化解,此时再想想,这件事真是惊险又刺激!”
“现在好了,设备一旦落地,再过一个月的‘安全期’,那些要命的条款就是废纸一张!”
“五十万美元的首付款已经稳稳入账,等到设备送到,剩下款项他们不想支付也得支付!”
他搓了搓手,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厚厚的钞票。
“这只是开始,小野君。”中村敏郎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他微微侧过头,笑容中带着一种男人间心照不宣的狎昵:“东京总部对我们的果断和智慧可是赞赏有加。这次回去,你的加薪升职板上钉钉。”
“新宿那家新开的银座俱乐部,听说里面的妈妈桑调教出来的姑娘,可是极品中的极品……”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听说还有从南美来的新鲜货色,那身段,啧啧……到时候,我们可得好好放松放松,享受一下胜利者的酬劳。”
小野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
他‘啪’的立正站好,恭敬的说:“中村前辈请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安排,包您满意!”
犬养华在两人身后眼巴巴的看着。
他迫切的希望,到时候也能跟着去银座俱乐部犒劳一下。
小野正雄得到了领导和前辈关于拔擢的承诺,如今心情大好。
他注意到了犬养华的目光,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放心吧,犬养君,这次交易能够如此顺利,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犬养华赶紧点头哈腰:“哈依,都是中村部长和小野君的栽培。”
他又赶紧给两人倒上热腾腾的咖啡。
两人端着咖啡碰杯,然后相视而笑。
志得意满的豪情在温暖的船长室里弥漫。
窗外的寒风与铅灰色的海天,仿佛都成了他们胜利凯歌的陪衬。
尤其是小野正雄,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在纸醉金迷的俱乐部里左拥右抱的场景。
至于补充条款里那些严峻苛责的惩罚条例?
这早被他们给扔到了九霄云外。
违规惩戒所给他们带来的压力,也早已被巨大利益给搅和的烟消云散。
巨大的船体终于稳稳地停靠在冰冷的泊位上,船身与码头的防撞桩摩擦,发出悠长低沉的金属呻吟。
舷梯缓缓放下,重重地搭在结着薄冰的码头水泥地上。
中村敏郎、小野正雄、犬养华等人全换上了笔挺的深色羊毛呢大衣。
他们带着精心调整好的笑容,在几位技术、法务部下属的簇拥下,率先走下舷梯。
凛冽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厚实的衣料,刺得他们脸颊生疼,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刻意昂扬的姿态。
“杨君、钱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辛苦你们久等了!”中村敏郎的声音在寒风中依旧保持着洪亮和恰到好处的热情。
他几步上前,目标明确地首先握住了杨大刚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掌:“我们的设备,还有最优秀的专家团队,克服了恶劣海况,终于按时、安全地抵达了!”
听到他特意加重的“按时”、“安全”和“最优秀”几个词,小野正雄脸上露出笑容。
他向钱进握手,也说道:“钱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很想念您。”
钱进笑着用日语说道:“不,不应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野正雄,你应该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句日语说的很流畅。
因为最近一个月,钱进努力学习日语,他不是语言天才不可能短短时间里就掌握一门语言。
这样为了能复仇,他特意只学了几句话,把几句话练得炉火纯青。
很巧,这些话里就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钱进娴熟的日语让小野正雄等人大吃一惊,他们纷纷看向钱进。
中村敏郎眯着眼看去,发现钱进此时跟他认知中不太一样了。
不再是那么殷勤卑微,不再是土气傻帽。
他变得冷静而孤傲。
站在寒风中,像一柄坚不可摧的钢枪!
中村敏郎的心里生出一些危机感,但此时不是仔细思索的时候。
他压住心里的担忧,笑道:“钱君,让您久等,实在抱歉!”
“现在,我们可以正式开始履行合同,把我们的‘宝贝’交给贵方了!”
杨大刚听了翻译后露出狂笑声:“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哈哈,你们也是一路辛苦了,是的,你们总算把宝贝送到了,我们等这宝贝等的太久了!”
他的目光投向甲板上那被厚重油布严密包裹的巨大设备轮廓,眼神深处像是有两团压抑的火苗在跳动。
那是机械吗?
不,那是外汇!
是化肥厂、海滨市乃至国家外贸的尊严!
中村敏郎等人此时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对视一眼想交谈,钱进却一挥手,带人将他们分割开来。
其中钱进拉走了中村敏郎:“中村先生,小野先生,设备安全抵达是第一步,后续的卸船、通关、转运和厂区落位,每一步都需要双方紧密协作。”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甲板上的设备,又落回中村脸上,笑容开始浓密:
“特别是核心部件的开箱清点与初步技术状态核验,这是合同约定的关键环节,也是‘补充协议’启动的起点。”
“希望贵方专家能全力配合我方,确保流程透明、结果准确。”
“补充协议”四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中村敏郎等人的神经。
小野正雄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半秒,但立刻被更热烈的诚恳取代:“那是当然!”
“钱主任请一万个放心,我们川畸重工最注重的就是信誉和契约精神,所有的技术资料、装箱清单都准备齐全,我方技术服务领队竹下桑,”
他侧身让出身后那位头发白、表情刻板严肃的老工程师:
“他会全程协助贵方进行最严格的清点核验!保证绝对透明!绝对规范!”
后面这段话每一句说的都是斩钉截铁。
负责商务接待的渡边淳也立刻接口:
“对,请钱君和杨君监督,我们一定做到万无一失,一定让这份合同成为中日技术合作的典范!”
钱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当场呵斥:“八嘎!渡边淳,你太失礼了,这是领导在交涉,岂有你这样的晚辈说话的份儿?”
“怎么,你以为你父亲和叔叔曾经在我们中国做过官,你在我们面前也是官?”
“真是放肆!你父辈是一群畜生,在我们中国大地上烧杀抢掠,做的是畜生官,你来到海滨市最好闭上臭嘴,否则我怕你回不去!”
当初在沪都的招待晚宴上,渡边淳以为中方的人都不懂日语,在饭桌上大放厥词,将他父辈侵华所作所为,当做功绩进行炫耀。
这差点没把魏筑城给气死。
魏筑城翻译给钱进听,差点又没把钱进给气死。
他这个月努力学的那些日语,多数是为渡边淳准备的。
于是钱进突如其来的翻脸把一行人吓到了。
尤其是渡边淳,像是偷东西被抓的小孩,脸色陡然胀红,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钱君您……”
“闭嘴!”钱进呵斥他,又呵斥中村敏郎:“中村,你就是这么教育部下的吗?真是太失礼了!”
中村敏郎莫名其妙挨了一记嘴炮,大感郁闷。
可此时他不好发作,只能鞠躬:“对不起,钱君,是我管教不严。”
“那你还不赶紧严格管教他?”钱君得理不饶人。
尽管这‘理’是歪理。
中村敏郎都懵了。
我怎么管教?
或者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他心情很乱,因为他敏感的意识到钱进和杨大刚等人态度变化太大了,这不是好预兆!
他给了小野正雄一个眼色。
小野正雄明白他的意思,在他耳畔低声安慰了他:“前辈,这很正常。”
“你还没有看懂吗?这个钱进就是中国古代的奸臣,他在沪都卑躬屈膝,如今回到了他的地盘,他又嚣张跋扈起来。”
中村正雄强作镇定的点头。
有这个可能。
小野正雄继续低声说:“我在大阪养过一条秋田狗,那条狗只要离开我家院子去了外面,就会夹着尾巴贴着墙,连一只野猫都不敢招惹。”
“可如果回到我的院子,它冲着谁都敢龇牙咧嘴。”
中村敏郎微笑点头。
他眼神“坦荡”地迎着钱进的目光,心里飞速盘算:
管这是个什么人什么狗,反正从今天开始只要熬一个月,自己就可以飞黄腾达了。
尽管钱进等人的态度让他惴惴不安,可现在到场的中国人面孔还是最大的安慰了他。
因为他相信等设备落位,中国厂里那些土包子工程师懂什么?
这些人屁都不懂,就算有人能看出点小毛病,他也可以用运输颠簸或者安装调试的小问题进行解释。
熬一个月,那些该死的补充条款就自动作废了!
市府和轻工局的领导已经不愿意等了。
这样钱进就说:“不废话了,各位,那就请贵方专家准备资料,配合我方人员开始初步核对吧。”
供销社甲港搬运大队在新任大队长邱大勇的亲自指挥下开始工作,同时港口提前准备好的装卸机械开动了起来。
巨大的设备在港口重型吊车和运输车的轰鸣声中,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被小心翼翼地卸下货轮,装上一辆辆特制的超重型平板拖车。
一切设备搭载上车,车队在寒风呼啸中,如同一条钢铁长龙,缓缓驶向位于城市边缘的海滨化肥厂。
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本来要坐上小轿车。
结果杨大刚一挥手:“你们还是去卡车上小心盯着设备吧,待会检查设备出问题的时候,别瞎找理由!”
川畸重工一行人呆滞。
这大冷天让我们坐卡车车斗?
这才是太失礼了吧!
礼节呢?
外交礼仪呢!
一边在心里咒骂,他们一边赶紧爬上车斗。
再不爬连车斗都没了。
小轿车已经启动了……
车队抵达化肥厂。
然后设备在巨大的吊装设备和工人粗犷的号子声中,精准地落位在厂区早已准备好的预安装基座上。
巨大的合成塔主体被油布包裹着,在冬日厂区萧索空旷的背景下,宛如一座沉默的钢铁山峰。
初步的清点和文件核对繁琐而漫长,日方提供的资料确实看起来详尽无比。
竹下工程师一丝不苟地配合着中方技术人员的询问,态度专业而严谨。
然后钱进挥挥手,有一行人从温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这些人穿着工装却是橙红色的,与厂区灰蓝色工装格格不入。
当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看到这些人,他们脸上的轻松和期待瞬间凝固,如同被迎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血液几乎要冻结!
这些人穿的橙红工装厚实防寒,显然不是化肥厂所属,另外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气质冷峻的西方面孔!
白人队伍中领头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有着一头略显凌乱金色短发的中年男子,他脖颈上挂着醒目的证件吊牌,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湛蓝而冰冷的眼睛。
小野正雄与他对视一眼,当场‘啊’了一声。
中村敏郎瞪着他,急忙问:“怎么了?这是谁?你认识他吗?”
小野正雄想要说话,钱进已经笑容可掬的开始介绍了:
“中村先生,小野先生,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国际权威的工业设备检测机构——‘全球标准认证联盟’(gsca)远东区的首席检测官,霍华德·詹森先生。”
他指向那位金发魁梧男子。
霍华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落在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骤然煞白的脸上,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
中村敏郎终于意识到。
自己一行落入了一个陷阱里!
他看向小野正雄。
这次小野正雄误会了他的意思,还以为对方是询问关于霍华德身份的认证。
他惶恐的说:“是、是的,这个人叫霍华德·詹森,他曾经跟我们打过交道。”
“当初在柔佛那家化工厂,他也曾经出现过……”
中村敏郎惊恐莫名,叫道:“八嘎!柔佛那些人请的不是瑞士人吗?”
“但这个人也去过,瑞士人找了他做技术检测指导!”小野正雄哭丧着脸说。
霍华德眼神锐利得如同实质的探针。
他扫过两人的脸,又冷静地扫视向巨大的合成塔主体。
他身后紧跟着两位助手,一人肩上挎着沉重、棱角分明的金属仪器箱,另一人则捧着一个带有复杂按键和显示屏的设备。
更让中村和小野头皮发麻的是,后面又有人快步走了出来。
这些人也是白人,带头的男子跟霍华德一样,也是金发碧眼。
但这人穿西装打领带,手里拿着黑色文件夹,气质沉稳而极具压迫感——他绝非普通的技术人员!
钱进继续介绍说:“这位是纽约帕尔默·斯通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罗伯特·海耶斯先生。”
“他将作为我方法律顾问,全程监督本次核心设备的技术状态核验,并依据合同条款提供专业的法律意见。”
海耶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一弯露出个笑容。
这笑容让日方一行人不寒而栗。
海耶斯用带着英语清晰的说道:“很高兴为我们的客户服务,先生们。”
他的目光扫过中村敏郎。
中村敏郎感觉他像是在审视即将被解剖的标本,很不幸,自己就是那个标本。
这让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心脏。
小野正雄那边更惊恐。
他是搞技术的,帕尔默·斯通律师事务所是什么情况他不了解,可gsca他可太清楚了!
gsca在国际重型机械设备检测行业,代表的是绝对的权威!绝对的铁面无情!
中国人一直闭关锁国,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专业机构?又怎么能请得动他们?!
那份该死的补充协议里……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让他瞬间汗如浆出。
很快,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衬衫,在寒风中冰冷刺骨!
渡边淳还在傻乎乎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闲殷勤,看到中村敏郎面色不好,就凑上去说:“中村部长,是不是风太大太冷了?要不然您先去办公室避避寒,这里有我……”
“八嘎!混账!”中村敏郎直接抽他一巴掌,“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佐藤呢?佐藤健一呢!”
渡边淳捂着半边脸委屈的说:“佐藤前辈没来呀,因为咱们这次是来交设备的,不用带上法务人员。”
中方的翻译一直在恪尽职守。
钱进和杨大刚等人笑嘻嘻的听翻译的话。
听到中村敏郎的问话后,钱进上去说道:“中村先生,你找你们的法务干什么?”
他招招手,有人送上来一份合同:“对于咱们的合同和补充条款,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你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那么尽管提出来,我这边可以安排海耶斯先生帮你们进行解答。”
他用英文跟罗伯特·海耶斯进行了对话。
海耶斯露出礼节性笑容:“乐意效劳,我想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份补充条款了,毕竟这是我亲自操刀设计的。”
犬养华还是有一些本事的,他的英文水平也不错。
听过海耶斯的话,他惶恐的给翻译了过来。
中村敏郎听过后直接倒退了一小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嘴唇哆嗦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中计矣!
他无助的看向小野正雄。
小野正雄那边情况比他还差。
他看着霍华德那双毫无感情的蓝眼睛,看着他助手打开的箱子里露出的那些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超声探头、磁粉探伤仪……
这些机器他认识啊!
这都是只有在最高等级检测中才会动用的专业设备!
有这些设备在,要检测出他们机械存在的问题那是轻而易举。
完了!
彻底完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在疯狂咆哮。
(本章完)
第270章 赔偿总额不低于1000万美元
第270章 赔偿总额不低于1000万美元
中村敏郎一看小野正雄指望不上,就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质问:“钱、钱先生,您这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说,这补充条款是您设计的吗?”
钱进笑道:“我那是跟你们开玩笑呢,哈哈。”
中村敏郎听到这话差点吐血。
钱进又亲热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担心,这句话才是开玩笑。”
“认真说,中村先生你忘记了吗?我跟你说过的,这补充条款是我带队主持设计的。”
“当时我忘记给你们介绍了,我带的就是罗伯特·海耶斯他们这支队伍。”
中村敏郎此时已经不再抱以侥幸心理,他指着钱进叫道:“这一切都是陷阱!”
钱进吃惊的问道:“啊?陷阱?什么陷阱?中村先生请您明示啊!”
中村敏郎愣是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喉咙里有股腥甜东西在翻腾,这让他不敢开口,怕吐出血来。
杨大刚这边配合霍华德等人开始进行设备检测。
小野正雄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设备清点核验,按合同是由我方配合贵方工程师,这些这第三方机构……是吧,我们合同里……”
杨大刚听了翻译的话后勃然大怒。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剑,直刺小野正雄躲闪的眼睛,彻底拿出了革命军人的威仪:
“合同?小野先生,看来贵方并没有认真阅读并理解我们最终签署的具有完全法律效力的补充协议。”
“准确地说,是那份由我‘亲自带队主持修订’,而贵方认为‘过于冗杂’、最终同意加上‘一个月观察期’的补充协议。”钱进笑着冲他摆手。
“撒哟娜拉!”
小野正雄看向中村敏郎。
却发现中村敏郎已经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了……
小野正雄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
他咳嗽一声说道:“是的、是的,就是这份补充协议——不对,不对,我是说我们的合同里,合同里没说可以允许第三方进行检测……”
钱进听懂他的话后翻译给了海耶斯。
涉及到合同条款和法律问题,压根用不着他亲自开口。
大价钱从美国请来的讼棍在这里,要是关于法律的问题还得他亲自作答,那岂不是白钱了?
于是他微微侧身,海耶斯立刻上前一步,如同最忠诚的猎犬护卫在主人身侧。
翻开随身携带的黑色文件夹,里面是装订整齐的合同和补充协议英文副本。
他指着副本,声音响亮带着法庭质询般的穿透力:
“根据补充协议,附件三,第七款:为最大限度保障买方权益,确保核心设备技术状态符合合同最高标准——尤其指astm a387 gr.11 cl.2规范及我方特别增补的无缝锻造主体要求。”
“买方——即中国海滨化肥厂——有权在设备到港后、主体单元落位固定前,自行聘请任何其认可的、具有国际权威资质的独立第三方检测机构,对设备任何指定部位进行无损或微损检测。”
“检测范围、方式、标准由买方全权指定,卖方——即川畸重工——必须无条件配合。”
海耶斯顿了顿,微笑着对小野正雄解释:“先生,该项权利独立于合同其他流程,不受任何其他条款的限制或时效约束。”
“该条款由贵方代表中村敏郎先生、小野正雄先生及法务顾问佐藤健一先生共同签字确认,具有完全法律效力。”
海耶斯合上文件夹,发出一声轻响,在小野正雄和中村敏郎耳朵里却如同惊雷:
“换句话说,中村先生,小野先生,此刻我方聘请gsca进行检测,完全符合合同约定,是买方正当、合法的权利。”
“贵方任何阻挠、异议或不配合行为,都将构成新的严重违约,并可能触发补充协议中规定的、更高额度的惩罚性赔偿条款。”
说到‘惩罚性赔偿条款’,他脸上露出了狂热笑容。
可是他的语调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这种反差让人感觉恐惧。
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几乎站立不稳。
坏了。
完全坏了。
那份被他们视为“业余”、被他们用“一个月观察期”巧妙阉割的补充协议!
那个看似自作聪明的钱进!
这一切都是陷阱啊!
原来……
原来真正的杀招埋藏在这里!
那个“自行聘请独立第三方”的条款,竟然被巧妙地镶嵌在那些“无关紧要”的条款海洋里,而他们,竟然因为当时的轻视和侥幸,亲手签下了这份将他们彻底钉死的契约!
“不、不可能……”小野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钱先生,杨先生,海耶斯先生!霍华德先生!”中村敏郎努力露出笑容往前凑。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去抓钱进和杨大刚的手,脸上的笑容混杂了恐惧和哀求,看起来让人心理不适:
“误会!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可能是……可能是我们的技术资料整理有疏忽!”
“或者是……是运输途中的颠簸造成了细微的……请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内部核查!”
“我们川畸重工绝对会负责到底!我们可以立刻派最好的工程师重新检查!保证让贵方满意!请一定相信我们的诚意!我们……”
他语无伦次,额头上冷汗涔涔,最后当场给钱进等人连连鞠躬。
“不必了,中村先生。”钱进的声音冰冷地打断了他的哀求,“我们还没有发现这些设备有问题呢,你们怎么就要进行内部核查呢?”
“再说了,诚意这个东西需要用事实来证明,而不是空洞的保证。”
“霍华德·詹森先生,请开始吧。按计划,重点检测核心合成塔主体承压缸体,标记位置下方一尺处。”
霍华德·詹森没有任何废话,只是简洁有力地一挥手。
他那两位早已准备就绪的助手如同上紧发条的精密机器,带着检查工程师全数上场。
其中一人手持中方提供的特殊权限钥匙,在日方工程师竹下惊恐绝望的目光注视下,精准地插入巨大设备外壳上一个不起眼的检修口卡榫,干净利落地打开了一个足够探入仪器和光源的通道。
另一人迅速架起高亮度的专业探照灯,惨白冰冷的光束如同审判之光,精准地射向霍华德指定的位置——
那个旧uf-ii内胆序列号被切割后重焊覆盖、再打上mk-iv新标记的关键区域。
这些人在设备检测工作上太有经验了。
霍华德魁梧的身影上前,完全挡住了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试图窥探的视线。
寒风在巨大的设备周围呼啸盘旋,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冰晶,抽打在每个人脸上。
现场除了风声,只剩下仪器启动的低微嗡鸣和人们沉重的呼吸声。
很快,检查工程师们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有人招手,霍华德过去查看,随即举起照相机进行拍照。
杨大刚紧握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光区,胸膛剧烈起伏。
化肥厂的技术工人则在钱进示意下跟上了工程师们。
具体能不能学到东西、能学到东西就看这些人的悟性了。
霍华德本来不希望有外人涉及自己的检查工作,更不想被人学到任何知识。
奈何此时是在中国。
他对这个国度有些恐惧,毕竟国内媒体报道这个国家用的可不是什么好的词汇。
只是这次化肥厂给的钱多,而且又有海耶斯这个老朋友邀请,否则他不会来中国开展工作。
于是当他想要不满的拒绝本地技术工人靠近的时候,注意到了四周正在围上来的无数中国人。
他最终忍下了开口的欲望,闷着头一个劲干活,只想赶紧完工赶紧拿钱跑路。
时间在检查工程师的低语和围观工人的交头接耳里流逝:
“布伦森,这里取像。”
“雷蒙德,磁粉探伤,设定最高灵敏度模式。”
有工程师立刻将磁粉探伤仪的探头紧紧压在那片区域边缘。
几乎是同时,仪器上代表磁场分布的图谱瞬间剧烈波动起来,几个关键节点的指示灯发出刺目的、代表严重缺陷的红色警报。
很快,仪器内置的蜂鸣器发出尖锐急促的鸣叫。
“检测点显示强烈异常!”雷蒙德的声音平静,如同在宣读实验报告,“探头下方区域磁场分布严重紊乱,存在多处高应力集中点。”
“焊缝连续性出现大面积异常中断,超声测厚初步反馈该区域基体厚度存在显著波动。”
“综合判断,该区域存在严重层状撕裂隐患及高概率的早期疲劳失效风险,与astm a387 gr.11 cl.2规范要求存在毁灭性偏差,安全系数为零!”
霍华德没有说话,他飞快的在一张表格上进行记录。
最后从助手递过来的设备箱中,取出一部装填着专业胶卷的理光相机,调好焦距,对着那片在探照灯下无所遁形的钢壁,沉稳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咔嚓!”
清晰的快门声如同丧钟,敲击在日方一行每个人的心上。
拍完照片,霍华德继续进行下一个设备的检测。
海耶斯上去与他沟通,回来说道:“钱先生,我们去办公室等待吧。”
“检测工作很复杂,今天恐怕都无法完成全部检测。”
钱进翻译给杨大刚和市府领导听。
领导们给他下了命令,然后先行离开去工作了。
杨大刚还有些紧张,问道:“能发现问题吧?”
他其实最担心小鬼子提前发现陷阱,或者说良心发现,给他们送来的是正常设备。
那样他们可就白忙活了。
钱进很放松:“老杨大哥,刚才设备一个劲的闪红灯一个劲的嗷嗷叫,你不会没有察觉吧?”
“放心,川畸重工完蛋了。”
他转向中村敏郎一行人。
这些人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其中中村敏郎情况最差,弯腰驼背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中村敏郎注意到他目光,箭步冲上来使劲鞠躬:“钱先生,我想我们的工作出现了一点误差……”
“没事,一点误差我们可以承受。”钱进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
“走,中村君、小野君,咱们去屋里烤火喝茶,我准备了非常好的红茶,还有渡边淳,一起来吧,你们当初侵华的时候恐怕没有品尝到这样的好茶叶。”
他又对犬养华说:“你这样的汉奸就别进去了,在外面好好呼吸一下冷风,洗涤一下内心的肮脏。”
犬养华害怕的说:“钱、钱大哥,我我,我没有干过什么坏事……”
“你不知道小鬼子怎么坑我们?”钱进打断他的话,语气僵硬。
“还有你自己听听你这个狗杂种鬼子名,你爹娘为了向太君们示好是什么也能做得出来,竟然姓了犬养?还有你那个名字!”
他恨不得给这二鬼子两窝窝。
现在已经撕破脸了。
剩下的就是打官司了。
所以该骂就骂,该打也可以打。
什么国际友人?
小鬼子从来不是他的国际友人!
犬养华无言以对。
他把钱进的话翻译给中村敏郎等人听。
小野正雄恍然大悟。
哦豁,原来人家一早就发现了自己一方的陷阱。
同时他从犬养华翻译的话里发现,钱进很讨厌汉奸和侵华日军后代渡边淳。
这样为了自己的前途,他现在是慌不择路了。
秉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理念,他对犬养华和渡边淳呵斥道:“跪下,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啊?”犬养华先懵逼了。
小野正雄对中村敏郎说道:“中村部长,我们现在必须得获取中国人的谅解,否则我们就完蛋了,川畸重工的名声就完蛋了!”
“所以,让他们跪下请罪吧,因为我发现了,中国人最讨厌他们两个!”
中村敏郎得到提示,赶紧下令:“那你们就跪下吧。”
有用没用,试一下。
万一有用呢?
他此时比小野正雄还要恐惧。
合同签订后,他这个国际事业部次长已经荣升为部长了。
最近一个多月,他可着实享受了好些职务提升带来大好处。
包括更好的福利,更高的地位,甚至还有更年轻性感漂亮的秘书。
他不想更不能放弃这些东西,他不能放弃部长的职位,否则他会生不如死的!
于是他帮腔小野正雄,强令要求犬养华和渡边淳下跪。
两人如丧考妣,不得不跪在了办公室门口。
钱进对此视而不见。
爱跪就跪呗,反正又不关我们的事。
压力全无,他和杨大刚等人是愉快了。
两人给海耶斯添茶倒水,把海耶斯伺候的开开心心。
后面可得需要海耶斯使劲了。
检查工作不止一天。
一套合成塔设备是很复杂的。
但第一天就出来大体结果了。
傍晚时分,霍华德带着冻红的鼻子和一身寒意来找到钱进和杨大刚。
钱进把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等人也给找了过来。
两人中午没吃饭,几乎可以说是一天滴水未进,如今沧桑颓丧的厉害。
他们面对气势汹汹的霍华德,下意识的缩着脖子凑到一起。
像是两只受惊的鹌鹑。
霍华德将检测报告举在眼前,像是法官宣读判罚结果:
“川畸重工的代表,中村敏郎先生,小野正雄先生。”
他停顿了一秒,这一秒的寂静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绝望:
“在贵方提供并声称完全符合合同规范的全新mk-iv核心合成塔主体承压缸体外壳上,于指定检测位置下方,清晰发现并记录到被刻意覆盖、但无法彻底消除的旧设备——型号uf-ii序列号物理印记残留。”
“同时,在该区域及关联焊缝处,检测到严重违反astm规范的结构性缺陷,存在灾难性安全风险。”
“证据链完整确凿,无可辩驳。”
“此外……”
霍华德开始滔滔不绝的念了起来。
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检查文件足足念了四五分钟。
他念完后看向钱进,钱进跟他握手道谢。
海耶斯上前一步,手中的文件夹再次打开。
他的声音比霍华德柔和的多,可法律条文所特有的、精准的残酷感要比各种检查参数更让人绝望:
“根据海滨化肥厂(买方)与扶桑川畸重工业株式会社(卖方)于1979年11月24日签署的《大型化工设备购销合同》正文,以及具有同等法律效力的《补充技术确认与验收协议》(编号:qd-bt-79-sup-001)之核心条款——”
他清晰而缓慢地念出那些条文经过犬养华的翻译进入一行人的耳朵,如同绞索套上他们的脖子:
“——正文第7.4条:如卖方交付设备存在核心部件以次充好、以旧充新等系统性欺诈行为,或设备主体存在严重设计/制造缺陷,无法满足买方生产安全要求,买方有权立即终止合同,强制退货,并追索合同总金额百分之两百的惩罚性违约金。”
“——补充协议附件一,第3.2条(特别增补):针对核心承压设备,如独立第三方检测机构确认其材料、工艺或本体存在与‘全新、原厂、无缝锻造’描述严重不符或违反astm指定规范的实质性缺陷——包括但不限于序列号造假、关键结构隐患,则视为卖方根本违约。”
“除触发正文7.4条外,买方另有权追索因设备不合格导致的所有间接损失——包括但不限于预期利润损失、项目延期损失、声誉损失等,计算方法依据补充协议附件四所列公式。”
“——补充协议附件三,第b项:卖方无条件接受买方指定独立第三方检测结果,放弃任何复检或抗辩权利,除非能提供由同等权威机构出具的反证,并承担天价反证费用。”
海耶斯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基于霍华德·詹森先生代表gsca出具的、具有绝对法律效力的现场初步检测报告及影像、图谱证据。”
“我方正式确认:贵方行为已构成补充协议所定义的‘系统性、指向性的严重技术欺诈’及‘核心设备存在灾难性安全缺陷’之根本违约事实!”
中村敏郎绝望的看向钱进。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自己在川畸重工的一切都没了!
钱进耸耸肩,露出个灿烂笑容。
想要坑人是吧?
那你就得做好被人坑的准备!
诈骗犯总有一种天真,以为在社会上只能是他们诈骗别人而别人不可以也不可能诈骗他们。
海耶斯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感觉他们头顶绿油油的。
像是美金。
他大声诵读说:
“我谨代表买方海滨化肥厂,依据合同赋予的权利,在此正式宣布:”
“一、立即终止编号为qd-bt-79的《大型化工设备购销合同》及其所有附件;”
“二、贵方所交付全部设备(包括已抵港及在途),即刻判定为严重不合格品,强制无条件退货;”
“三、启动合同及补充协议约定的最高限额惩罚性违约金追索程序,即合同总金额三百八十万美元的百分之两百,七百六十万美元;”
“四、同时启动间接损失追索程序,初步估算依据附件四公式,不低于总额一千万美元;”
“五、所有退货、仓储、检测及后续法律程序费用,由贵方全额承担;”
“六、我方保留向贵方总部及国际相关行业协会、媒体披露此欺诈行为、追究相关责任人法律责任的权利。”
海耶斯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最后补充了一句,如同在棺材上钉下最后一颗钉子:
“正式的律师函及索赔清单,将在48小时内送达贵方东京总部。我方将立即申请冻结贵方在本项目项下及关联账户的所有资金,以保障索赔执行。”
“不——!!!”小野正雄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
中村敏郎更是不堪,当场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部长先生双目无神,涕泪横流,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
虚空之中。
他依稀看到了自己为之奋斗半生的事业、名誉、财富,还有那幻想中新宿俱乐部里的灯红酒绿,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化为齑粉!
其他人的样子好不了多少。
从犬养华的口中得知了最终结果后,不管是管理人员还是技术工人,此时全如丧考妣。
犬养华的情况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
他的目光越过办公室的墙壁和窗户,茫然地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和那艘带来灭顶之灾的深蓝灰色货轮。
他想起了在早些时候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在船长室里关于新宿银座俱乐部的“畅想”。
当时他还奢望自己也能跟着喝一口汤。
当时的画面此刻变成了最辛辣、最恶毒的讽刺,狠狠灼烧着他的灵魂。
小野正雄也看向了虚空。
他看到的东西跟中村敏郎差不多。
他仿佛看到了社长的震怒,同僚的鄙夷,行业的唾弃,还有那如同天文数字般的巨额债务……
完了,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得意,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连一丝渣滓都不剩。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无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钱进等海耶斯通读结束后,直接把一行人赶了出去:
“走吧?你们还赖在这里干什么?用他吗旧货坑我们,还指望我们管饭呐?”
“赶紧滚蛋,你们不是有船吗?赶紧跟着船滚回去,赶紧回去准备赔款!”
中村敏郎失魂落魄的站在化肥厂办公楼前的空荡广场上。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呜咽着掠过庞大的厂区。
巨大的合成塔主体在惨淡的天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如同压在川畸重工代表们心头的耻辱柱。
短短一天时间。
未来变成了冰火两重天。
一行人失魂落魄地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小野正雄喃喃的说:“渡边君,你家里有怀剑吗?我想,回到东京后,我们都用的上那个东西。”
渡边淳闻言打了个冷颤:“不,我绝不会剖腹!我、我只是商务专员,我甚至没有在合同上签字的权限,这件事无需我来负责……”
“八嘎!”小野正雄闻言回身给他一拳,将他狠狠打倒在地。
其他人赶紧上去劝阻。
中村敏郎冷漠的扫了一眼混乱的局面,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
走向穷途末路。
偶然间回过头,他看到了美国佬海耶斯。
对方此时端着一杯咖啡在惬意的喝着。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海耶斯举杯致意:“请准备在国际法院打官司吧……”
一天滴水未进的中村敏郎明白对方的意思后,终于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本章完)
第271章 最后的安置,养鸡的三哥
第271章 最后的安置,养鸡的三哥
海滨化肥厂古旧的厂长办公室里,煤球炉子烧得通红,铁皮烟囱管拐着弯通到窗外,嘶嘶地吐着白汽,却怎么也驱不散深冬腊月里那股刺入骨髓的湿冷。
杨大刚搓着粗糙如砂纸的大手,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那军绿色的袄敞着怀,露出化肥厂的蓝色工装。
上级领导的赞誉犹在耳畔。
小鬼子那群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在眼前。
另外,他的心头生出了后怕。
尽管钱进用证据早就让他相信了川畸重工的阴谋,可是直到今天设备抵达了化肥厂,经过了国外专家的检测,他才确定小鬼子的险恶用心。
很险!
他看向钱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是因为热,而是后怕,而是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人,烧得他坐立不安。
钱进送海耶斯等人上了小轿车回招待所,然后也回来准备跟杨大刚告别:
“老杨大哥,现在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等国家收川畸重工赔的钱。”
“这次咱们干的应该不错,化肥厂还没有出口什么东西,就给国家赚外汇了,哈哈。”
他的心情很好。
杨大刚听后心情更好。
打赢外战永远是军人最提气的事。
他忍不住上去握住了钱进的手,真心实意的说:“钱老弟,我要向领导向党组织为你请功,这一仗打得漂亮,盖因为你指挥的漂亮。”
“这一仗功劳很大,你的功劳很大!”
钱进摆手:“快算了吧,咱们是一个团队,老杨大哥您比我更懂带队打仗的事。”
“既然是咱们的队伍打了胜仗,那功劳自然属于咱们队伍……”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杨大刚打断了他的话。
“正因为我在一线部队当过军事主官,所以我才更清楚功劳怎么分。”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而诚恳:“钱主任,这次要不是你警惕心强烈,要不是你见多识广,那我们化肥厂就要被小鬼子坑害了!”
“要不是你,我们这么一个大厂,这么上千号人,就全栽进川畸那帮东洋人挖的陷马坑了!”
“几百万美元啊,把我杨大刚骨头碾成渣也赔不起!”
他用力拍了拍胸口,军绿袄上的扣子被震得蹦了一下:
“然而你还不止救了化肥厂,还利用陷阱反戈一击,不但没让小鬼子的阴谋得逞,反而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们丢人又赔钱!”
化肥厂副厂长披着大衣到来,听到这番话后他叹气一声,又佩服的看向钱进:
“钱主任,我老阎是真服你啊,这件事全海滨市只有你能干成。”
“你就算把一切告知我,让我来操作,我也办不了这些狗日的小鬼子,还得靠你呀,你竟然能从美帝国请来律师,请来检查检验专家……”
说着他冲杨大刚感慨:“杨厂长,我这话不是拍马屁吧?这是事实吧?让你杨厂长来负责这件事,你顶多也就是不让小鬼子坑咱厂子,怕是没法让他们赔款吧?”
杨大刚说道:“我肯定做不到啊。”
他和阎副厂长复盘这件事。
越盘算越后怕也越是佩服钱进。
最后杨大刚直接忍不住的给钱进胸口轻轻来了一拳:“钱主任,你可真是好样的!”
“我老杨不敢说别的,起码是一条汉子,作为好汉子就得敢作敢当、敢说实话。”
“一直以来,我老杨想感谢你,可事情没办完,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如今你就是我们厂子的救命恩人!”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给我说个法子,你必须得给我个机会,不然我这张脸在单位在市里没处搁!”
钱进去拿茶杯喝茶。
杨大刚提前一步抢过去给他倒掉了:“都凉了,这大冷天怎么让你喝凉茶?”
他又给钱进倒茶,阎副厂长则亲自起打来一壶开水。
钱进抱着搪瓷茶缸笑:“杨厂长、阎副厂长,你们都言重了。”
“保国家财产,护工人饭碗,这是咱干部的分内之事。报答二字,可不要再提了。”
“不行!”杨大刚脖子梗起来,黑红的脸上急出了汗珠子,“咱必须得有点说法,是不是,老阎?”
阎副厂长点头:“对,这恩情可是救命之恩、救厂之恩啊。”
他想了想,问道:
“钱主任,你家里有啥难处不?孩子上学?弟媳单位调动?反正你一句话!什么技术科、厂办,什么工会市府,反正你有啥需要我们办的,我们立马给你办!”
凛冽的寒风吹过空旷厂区,裹挟着海盐的湿冷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呜呜作响。
窗台上,一层薄薄的灰白盐碱霜结了冰晶。
钱进笑着摇头想走。
结果被两人给夹住了。
看着虎视眈眈的杨大刚,钱进犹豫了一下:“那,我说实在的,现在我要是还一个劲的拒绝你们的好意,显得有些矫情了。”
听到这话杨大刚笑了:“对,你可别跟老哥们我矫情,我不吃这一套。”
“有恩必偿有仇必报,这是咱人民子弟兵的优良传统。”
钱进琢磨了一下,说道:“好吧,是这样的,我这边没什么,我媳妇也一切安好,我还没孩子呢。”
“但是我家里有个三哥叫钱烈,今年才从西南红土地栗返城,前几个月户口落回来了,可工作还没着落……”
“钱烈?你三哥返城后没工作?”杨大刚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抓到了浮木,往前紧凑一步。
“那还找啥别的地儿,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厂效益差,那叫他进我们厂!凭咱的情分,技术工三级工起步!你一句话,明儿就……”
钱进抬手,动作带着一种军官般的利落,打断了杨大刚喷薄而出的热情:
“可不能这样,化肥厂不是你的更不是任何人的,我可以承你的人情,但不能干私自往里插人的事。”
这话让杨大刚更是钦佩他。
其实钱进一早就没打算让三哥进工厂。
他倒是没有看不上化肥厂,等到川畸重工赔款,化肥厂肯定还要引进新生产线。
他相信以自己拥有的信息,这次可以帮化肥厂引进一条领先国内化工产业平均水平一个年代的生产线,到时候海滨化肥厂肯定可以崛起。
或许按照正常时间线,海滨化肥厂会成为八十年代第一批破产关门的工厂一员。
可如今有了他,海滨化肥厂肯定可以逆天改命。
奈何钱烈不适合进化工厂上班,钱进想让他进养殖场。
这事是他一早想好的,也是钱烈一直没能找到地方上班的原因。
钱烈在西南红土地上做过畜牧兽医,他在这方面虽然算不上专家,但可以说是个行家。
另外钱进这边也需要在养殖场特别是禽类养殖场有人。
因为国家已经允许个体户存在,工商局马上就要发放个人营业证了。
钱进这样就要开始整合改编泰山路劳动突击队。
首先他要做的就是把人民流动食堂给独立出来。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安排人民流动食堂找房子进行固定区域营业,也就是说开饭店或者开食堂。
因为一旦涉及到固定资产,那小集体企业的剥离就会很复杂很麻烦。
现在人民流动食堂一直是游击作业。
那钱进只要将这部分人从劳动突击队给开除,再以魏清欢身份办个营业许可证,将这部分人挂进去,那么他就可以完成人民流动食堂公转私的工作。
这么做有侵占国家资产的嫌疑。
然而钱进没办法。
八十年代各大国企单位情况多复杂他太清楚了,人民流动食堂是一块肥肉。
肯定会被很多当官的给盯上。
如果它一直是小集体企业,那么任免、安排就轮不到钱进做主。
钱进需要掌握主动权。
人民流动食堂是他日后‘衣食住行’综合商业体的基础,他不能把这基础拱手让人。
人民流动食堂现在生意主要有四块,麻辣烫、鲜汤煮、烧烤和卤肉。
钱进一直想要开展新一块的生意,那就是仿照肯德基、麦当劳做炸鸡、做速食快餐。
中国人有自己的汉堡。
他肯定要做肉夹馍的。
肉是卤肉,这个基础已经出来了,人民流动食堂是有卤肉摊的。
只要再从商城买一批烤炉做烤饼,加上卤肉就是肉夹馍。
炸鸡则需要鸡肉原材料。
这种情况下他需要养鸡场。
自己从零开始建一个养鸡场会很复杂,正好钱烈是兽医。
钱进就觉得可以把他送进去,想办法让三哥迅速升职,以后帮他给养殖场引进各种速生肉食鸡。
然后他从养殖场买鸡肉,就可以开展炸鸡业务了。
这样钱进心里思考着,就把需求说了出来:“我三哥下乡八年,一直在兽医站过活。”
“他摸惯了马尾巴牛蹄子,跟牲口打交道是看家本领,给骡马接生,给拉稀的牛犊子灌药汤,手上有点土法子。”
“说实话,化肥厂的管道阀门、仪表图纸、氨合成工段这些东西他不懂,进去了,占着位置不干活,群众看着不像话,他自己也窝囊。”
他的话说得平实,但很有力量,每一个字都钉在地上。
杨大刚脸上的激动凝固了一瞬,随即像被点亮的灯泡:“伺候牲口?懂兽医?这是真本事啊!”
钱进的目光落在杨大刚那张粗犷热诚的脸上,带着一种隐晦的探询:
“老杨大哥你是战友遍天下,不知道……有没有认识国营农场或者大型养鸡场的熟人?”
“市里不是刚成立了一个重点的‘红星第一机械化养鸡场’?我三哥有一些对付鸡瘟马瘦的土把式,放化肥厂是浪费,搁养鸡场,说不定能磨出点亮光?我觉得好歹算条活路。”
这家机械化养鸡场就是以后的封闭式养殖场雏形,今年年中刚成立。
钱进当时就想把钱烈送进去。
奈何他没有门路。
但是事情很巧。
听了钱进的话,杨大刚猛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养鸡场?!红星一厂?!”
“嘿,钱老弟你算问着真佛了,哈哈,那场长是老魏,大号魏得胜,他是我在对阿三自卫反击战时候高炮阵地上的老战友!”
“我给他扛过炮筒挡过弹片,生死过命的交情!我这次转业到化肥厂,还是他提的建议呢,嗯,他那儿缺人手,尤其是懂点门道能下力气的技术员。”
“你三哥是返城知青正对路子,这事儿你撂我身上了,妥妥的!”
他两步并作一步窜到那张掉漆的旧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哗啦翻出一张印着鲜红厂名的信笺纸,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支笔尖都磨秃了的英雄100金笔。
“唰唰唰——!”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急促的摩擦声。
阎副厂长问他:“你干啥?”
杨大刚笑道:“干啥,写推荐信呀。”
阎副厂长拦下他,沉吟一声问道:“钱主任,这里没有外人,你坦诚的说。”
“你是想给你三哥谋求个什么职务?我想恐怕不是——普通的技术工人吧?”
钱进说道:“就是技术工人呀,具体的说应该是养殖场兽医?或者说养殖场技术员?”
阎副厂长愣住了:“这种活,以您的职位和人脉,随随便便就能把他给安插进去吧?还用等到现在?”
钱进坦然说道:“我不好动用人脉给自己亲朋好友找工作,因为我不喜欢人家走我的后门,所以我也不走别人的后门。”
“如果不是你们二位今晚非要给我帮忙,说实话,我不撒谎,我本来是一直盯着养殖场的招工启事,还想着等工厂什么时候招工,再想办法让我三哥进去上班。”
阎副厂长吃惊的看向他。
这么有原则的干部特别是年轻干部,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最后他摇摇头,叹着气说:“钱主任,我老阎算是服气你喽!”
此时杨大刚写好了推荐信:
兹有钱烈同志,系光荣返城知青,政治可靠,吃苦耐劳,精熟牲畜饲养及疫病土法防治,尤擅就地取材化解畜类急症。
该同志实为不可多得之基层畜牧人才,我厂惜无对口岗位。今有市重点红星第一机械化养鸡场求贤若渴,特郑重推荐该同志。望贵场领导察验录用!
最后一个感叹号落下,杨大刚饱蘸红印泥,“啪”的一声,将那颗象征着化工系统绝对权威的厂党委公章重重摁在信纸末尾。
鲜红的印泥如凝固的血液,沉甸甸地昭示着这份人情的分量与不容置疑的份量。
钱进向杨大刚道谢,拿起推荐信就走。
杨大刚拽住他:“今晚怎么也得来一个庆功宴啊。”
钱进笑道:“是要庆功,但不是现在,等咱拿到了川畸重工的赔偿款,到时候好好庆祝,行不行?”
杨大刚憧憬的说:“到时候肯定得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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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副厂长问道:“钱主任,你就这么走了?那咱请来的那些国际专家……”
“晚饭不用管,我已经招呼好招待所里,给他们送去了牛排和红酒。”钱进在商城买的好货,招待海耶斯一行人绰绰有余。
“他们其实吃不惯咱们中国菜,所以就让他们吃牛排之类的东西好了,你们放心,我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阎副厂长看着他的背影感叹:“杨厂长,这钱主任了不得啊。”
杨大刚深以为然的点头:“我有预感,这伙计会成为改革开放大潮里的弄潮儿。”
天黑得早,才刚过六点,铅灰色的云层已经沉沉地压了下来,一点星辰都看不见,黑暗将泰山路完全包裹了起来。
朔风卷起地上积雪,满含湿冷寒气,像无数条隐形的鞭子,抽打着红砖墙上斑驳的标语和糊着旧报纸的楼道窗户。
窗户玻璃上厚厚一层冰,将外面那点稀疏路灯光晕染开一片朦胧惨白。
楼道里各家小厨房透出的橘黄光晕成了唯一的暖色。
锅铲碰撞的叮当声、风箱短促的呼啦声、孩童们追逐打闹的喊叫声、煤烟气味儿,杂乱地搅和在一起,又都被冰冷的夜色吞噬掉。
钱进推门进屋,那股熟悉的、混着煤炭味和饭菜香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附着在大衣外层的寒气。
客厅中央,一架带着暗铜烟筒的老铸铁煤炉烧得正旺,炉膛里透出稳定的橙红色光晕,烤得人脸上暖融融的。
炉圈上支着个鼓肚的大铝锅,锅里纯白浓稠的奶汤正咕嘟咕嘟翻滚着,大块连肉带筋的羊骨头在乳白的浪里时隐时现,汤面上飘着晶亮的油。
一股极其霸道醇厚的浓香,带着羊肉特有的鲜活野性,霸道地灌满了整个屋子,顶得人忍不住喉咙滚动。
家里小孩看到他回来,以钱途为首,呼啦啦冲上来给他放包脱衣服挂衣服。
钱进哈哈笑:“我成地主老爷了。”
“地主老爷,你待会叫俺大舅妈给我挑一块带肉的羊骨头。”陈建国舔着脸笑。
钱夕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个金黄色的草编盖帘儿。
她说:“今晚吃羊汤泡饼,不是吃羊肉的,你大舅妈买的全是羊骨头,哪有羊肉?”
“有个羊头,我都看见了,里面有个大羊头。”陈建国着急的说。
钱进问道:“今晚是吃羊汤泡饼?”
厨房里的马红霞听到了他的声音说:“对,我今天去菜市场碰见了卖羊肉的。”
“羊肉多贵,你们海滨人不会吃羊骨头,嘿嘿,我看羊骨头便宜还不要票,就买回来了。”
她也端出来个盖垫,上面倒扣着几张刚刚烤好出锅的戗面大饼。
个个都有小脸盆口那么大,表皮酥脆焦黄,烘烤出的焦香气和麦香混合着羊汤的浓腻,直往人鼻子里钻。
长高了不少的汤圆站在桌子前踮脚看,马红霞撕下来一块塞给她,又递给钱进一块:
“快垫垫肚子,四兄弟,冻坏了吧?炉边儿暖和暖和,手搓搓,汤正好!”
“你跟小羔子们等一等,我去把豆腐炸得了,然后咱就开饭。”
钱进逗弄一群孩子。
很快,满满一大搪瓷盆的油亮炸豆腐块被端了出来,它们堆得冒尖,看着就馋人。
当天买回来的鲜豆腐切成不规则的三角小块,下油锅炸过,表皮已是酥黄鼓起一个个焦脆的小泡。
它们滋滋作响地吸饱了调好的咸鲜酱油汁儿,深褐色的酱汁几乎挂在每一块豆腐上,亮得晃眼。
陈爱国伸出冻到跟小馒头似的手要去拿炸豆腐,却被老妈钱夕在后脑勺送了一巴掌:
“滚犊子!”
拉动板凳椅子的声音咔嚓咔嚓响起,汤圆、钱途几个孩子坐上板凳排排坐。
小萝卜头们挤在一起,几双亮晶晶的眼睛牢牢盯着冒热气的炸豆腐和翻腾的羊汤锅,小嘴微微张着,口水都要挂下来了。
“开饭啦开饭啦!”马红霞招呼着众人麻利地摆好碗筷,“爱国你别摸,烫手!”
猴急的小家伙哪里忍得住。
钱程挽起袖子将一大盆滚烫的羊骨汤端上桌。
搪瓷盆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一响,白蒙蒙的热气腾地扑了出来,见此,孩子们便争先恐后伸出各自的碗。
马红霞手持大勺,手腕沉稳地一斜一撇,滚沸的羊汤精准地落进碗里。
浓香白汤瞬间包裹住了金黄酥脆的烤饼。
“吸溜——哈!”钱途年纪大些,率先开动。
他捧着碗吹了吹碗边浮油,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热汤,烫得龇牙咧嘴,却一脸满足:“妈香!妈真香!”
“你妈又没搽雪膏,哪里香了?”陈寿江调侃钱途,引得众人哄笑。
钱烈两口子没笑,只是抿了抿嘴。
钱进注意到了三哥三嫂的不自在,暂时没说话。
陈建国也说:“大舅妈炖的羊汤香,城里的羊汤香,比咱林场煮的雪水炖萝卜片子强一万倍!”
他碗里泡开的饼吸足了羊油汤水,变得糯软油润,夹起一块裹了浓汤的炸豆腐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腮帮子鼓起老高。
钱红和汤圆那几个小姑娘吃相安静。
她们不吭声,只是埋着头小口小口地吹着碗里的汤,小心地吃着烫嘴又美味的羊油碎饼,额头很快沁出汗水。
“建国爱国你俩慢点,豆腐烫心!”魏清欢忙不迭地提醒自己两个大外甥。
陈建国一口吞了小半块豆腐,烫得直抽气,趁着脖子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陈爱国更猛。
他直接吸溜了一大口滚烫的汤水进嘴,烫得“嘶哈”一声,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小嘴一瘪就要嚎出来。
“吐出来!快吐出来!”马红霞急得要去掰俩外甥的嘴。
钱夕这个亲妈则冷笑一声:“活该!”
陈寿江这个亲爹则一直埋头对付着自己碗里小山似的泡饼,他刚跟师傅的车从码头卸完一批冻鱼回来,身上还带着股浓重的鱼腥味儿。
听到小儿子的哭声他从碗里抬起头,眼睛一瞪骂娘:“嚎啥,又没烫掉舌头,赶紧咬口饼压压!”
他语气粗豪,动作却利索,把自己碗里稍微凉点的一块饼塞进小儿子嘴里。
钱进慢条斯理地端着自己那碗汤。
搪瓷碗里,羊汤浓白如奶脂,碎开的大饼半沉半浮吸饱了汤汁,显得金黄中透着羊脂般的润泽,炸豆腐块裹着汤汁软中带脆,羊骨头上附着的筋肉炖得酥烂入味。
一口热汤下去,霸道而浑厚的暖意瞬间从喉咙蹿进胃里,再弥散到四肢百骸,被寒风吹得冰凉的指尖都暖了回来。
再咬一口浸透了汤汁的饼,麦香混合着极致的肉鲜在口中爆炸开来,扎实而熨帖。
他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看着一屋子被热气蒸腾出红晕的人脸,听着牙齿碾磨食物的声音、满足的喟叹声、小侄子被烫后夸张的吸气声,感觉很安心。
人间最美烟火气。
美食最抚凡人心。
眼前这一切升腾的热闹、嘈杂的市井生气,是冰冷的数据表格和谈判条款所无法比拟的另一种踏实滚烫。
汤过半巡,锅里的水位下降了些,羊肉块和羊棒骨彻底显露出来,骨头缝里的筋肉颤巍巍的,散发出更加诱人的醇香。
大家的节奏也慢了下来,开始边吃边唠些家常闲篇儿,炉火依旧稳定地散发着融融暖意,将窗外的寒风彻底隔绝开来。
“真好啊……”钱程嚼着一条炖得极其软烂的羊筋,含糊地感叹。
“这日子,过去想都不敢想。在黄土高原那会儿,过年能吃碗带肉星的萝卜炖白菜,都得偷着乐。”
“可不是嘛!”钱途嘴里塞满了东西,还含糊不清地抢着话头,“爸咱以前冬天净啃冻窝头,啃得牙都酸了,哪像现在城里,羊汤说喝就能喝上。”
他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汤,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声。
饭桌上的气氛更加松弛而满足。
钱进觉得是时候了。
他放下碗,从中山装上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迭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推到桌子对面的三哥钱烈面前。
钱烈正端碗喝汤,动作下意识地顿住,带着油光和汤汁的手指悬在半空,疑惑地看向弟弟。
钱进夹了块腌酸萝卜后用筷子示意:“最近我不是帮化肥厂的杨厂长跟小鬼子斗智斗勇吗?总算取得了一些成果,杨厂长非得感谢我。”
“说来也巧,他认识个养殖场的场长,我寻思这地方跟你的本事对口,就帮你要了一封推荐信。”
钱烈疑惑地放下碗,在媳妇油腻的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有些迟疑地拿起那个信封。
信封正面空白处用极其工整的钢笔字写着“呈海滨红星第一机械化养鸡场魏得胜场长亲启”。
落款则是“海滨化肥厂党委办公室”那几个鲜红夺目的印刷体字。
钱烈心头猛地一跳,手指有些微颤地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展开那张印着红头单位抬头的稿纸,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这是一封抬头规范、文辞恳切、红章赫然的推荐信!
看完之后,钱烈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弥漫开来的激动:“这……这是……老四,你你,这是……”
“杨大刚杨厂长亲手写的,刚盖的章,你明天一早就去报到,准能去上班。”钱进笑着说,“红星养鸡场就在城郊,不算远,到时候你骑我自行车去。”
“老天爷!”钱烈的媳妇赵晓红一直看着丈夫的动静。
看着丈夫激动的样子,她忍不住伸头过来就着丈夫的手瞄了几眼信纸内容。
看清上面的字,再看到下头那个大红章,她开心的问:“孩他爹,工作这是有着落了?”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里瞬间蓄起一层欣喜的水光。
桌子底下,她紧紧攥住了丈夫另一只手。
钱烈重重点头,拿着信纸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他深吸了几口带着羊汤膻香的热气,仿佛要将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重新插回那个神圣的牛皮纸信封里,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
钱程和钱夕对视一眼,同样跟着高兴起来:“老三,是去养鸡场?”
“还是去干兽医吗?这好呀。”
钱烈奋力点头:“嗯嗯,大哥二姐,老四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去红星养鸡场上班——这可是红星养鸡场啊!”
他激动的声调不自觉地拔高了些,引得一桌人都停住了筷子看向他。
魏清欢下意识问道:“红星养鸡场怎么了?”
钱烈笑道:“这是市里重点扶持,我上个月还在报纸上看到它的介绍来着,这场是省里拨款搞的,是咱们省第一家采用正儿八经现代笼养设备的国营大场。”
“听说呀,红星场里光第一批就引进了五千多只外国白洛克种鸡苗。”
“它们场房建了七八栋,专门请了省农科院的专家下来指导,今年咱整个海滨市的供肉任务都指着它打响头炮呢!”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转向钱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地方门槛高得很呢,老四,三哥这次可是跟你沾光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钱进端起碗,打断了他的感激涕零,“这就是去个养殖场而已,又不是去市委办公室。”
“其实我一直想送你进农林局,不过这机会太少……”
“想都别想。”钱夕在知青安置办上班,对各单位的招工情况最是了解。
“各个政府单位现在招人很少,它们在等,等82年春天第一批大学生毕业,然后政府要从大学里引进人才。”
钱烈笑道:“真叫我跟大哥一样去当官我还不想去呢,我跟大哥不一样,我不会说话也不喜欢说话,去当官准不成。”
钱程呷了一口温度正好的羊汤,那股浓郁鲜香在口腔里蔓延开,心情愉快。
他放下碗说:“你可行了吧,老三,咱自家人不说虚话,大哥去工商是当官的?”
“嗨,大哥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气,咱就是去干活的,能把活干好,能正儿八经的为人民服务,大哥就心满意足了。”
他叮嘱钱烈:“你的性子确实沉闷,搞技术是最合适的,这样你去了单位可得好好干啊。”
钱烈使劲点头:“准的!”
“去了,就把你以前在滇南伺候牲口的真本事拿出来使。”钱程拿起筷子点着碗里一块浸在油汤里的豆腐块,全心全意的指导亲弟弟。
“心思要用在那些鸡身上,只要鸡活得比别处的都好,那你就不负咱老四的一番苦心了。”
钱进摆手:“嗨,三哥你别听老大的,我是借献佛给你找了个活而已,这没什么。”
“不过老大说的对,你只要把鸡伺候好了,那你这技术员就不愁没有前途,国家现在特别重视技术和文化,到时候你说不准能当个技术厂长呢。”
钱烈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笑。
都把钱进的话当玩笑话了。
饭桌上氛围更轻松了。
整个楼里各家各户的电视声、拌嘴声、煤铲碰火炉的叮当声都成了模糊背景。
饭桌上,炸豆腐的酱色、羊骨汤的奶白、烤饼的金黄在碗盘间交融,钱烈的目光则牢牢钉在手中那个藏着未来通道的牛皮纸信封上。
窗外寒风呼啸。
他感觉1980年的春天却已经早早的来了。
尽管如今还是腊月!
(本章完)
第272章 拿来即用,用之即成
第272章 拿来即用,用之即成
第二天天不亮,钱烈裹上军绿大衣,骑着自行车早早奔着郊区就去了。
目标,红星第一机械化养鸡场。
他没有地图要找这养鸡场不容易。
还好,劳动突击队的卤肉组每天一早都要去国营养猪场拿猪头和猪下水。
养鸡场和养猪场隔着不远,有熟人带路,钱烈很轻松的就找到了单位。
那是一片被铁丝网圈起来的广阔冻土地。
寒风带着哨音,卷起地上细碎的积雪,砸在人脸上生疼。
钱烈缩着脖子,身上那件磨得起了毛球的旧军袄臃肿地套着他瘦高的身子。
裤腿脚用麻绳扎紧,依然挡不住寒风往里钻。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冻硬发白的土路,朝着铁丝网大门走去。
门口那块刷了新白漆的木板牌子上,黑漆写着:“海滨市红星第一机械化养鸡场”。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挎包,里面沉甸甸的都是书。
各种科学养殖所需的书籍,有的是他以前在滇南搜集到的,有些是回城后钱进断断续续送给他的。
其中钱进送给他的那些书最重要,每一本都是兽医药知识集大成之作!
养鸡场看门老头打开门疑惑的看他,钱烈展示出了推荐信,老头嘀咕一声‘又是个走后门’来的,然后不耐烦的招手领他进入场区。
钱烈脸红了。
但他无言以对,理论上说他确实是四兄弟走人家后门把他送进来的。
老头推开场部办公室那扇嘎吱作响的旧木板门,一股混杂着浓烈鸡粪腥气、廉价消毒水和呛人煤烟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旧军装、阔面浓眉的中年汉子正焦躁地拍着桌子,桌上那本搪瓷缸子被震得哐当直响:
“……废物!全都是废物!”
“外汇搞来的进口青霉素链霉素当水浇了?磺胺都拌饲料里了?!”
“昨天死了四十一只!今天这个点就报上来五十三只!赵德贵,你这三十年的兽医经验都喂鸡了吗?!”
他的吼声在简陋的办公室里嗡嗡回荡,带着一股老行伍特有的杀伐气。
老头一看这场面,赶紧把钱烈拉了出去。
结果旧军装看到了他们,不耐烦的说道:“进来!干什么呢?没看着正在开会吗?”
老头讪笑道:“魏场长,是这样的,有一位同志拿着那个推荐信来报到。”
“又是谁给我送来一尊大佛?”旧军装正要拍桌子,忽然一愣:“呃,是我老班长送过来的?”
老头急忙点头:“是杨首长的亲笔签名。”
魏得胜叹了口气,嘀咕一声:“老班长真会找时间送人,我这里现在可是忙不过来了。”
“行了,让他进来。”
就在这几乎凝固的焦灼气氛里,钱烈有些局促地走了进去,军鞋上还沾着泥块。
他摘下那顶同样破旧的狗皮帽子,露出冻得通红的耳朵和一张被风雪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脸。
魏得胜没看他,还在冲着几个低头耷拉脸的人发火。
这几个人都穿着医生似的服装,不过不是白色是蓝色。
带头的是个戴着厚厚酒瓶底眼镜的干瘪老头,钱烈从魏得胜口中得知此人是厂区的兽医也是防疫主管赵德贵。
老主管如今佝偻着腰,愁眉苦脸,一脸蛋疼样。
他想说什么,可嘴唇嗫嚅了几下又咽了回去,只是不停地推他那副快要滑到鼻尖的眼镜。
魏得胜骂完了坐下喝茶水。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手下来了新人,就阴沉着脸看过去:“你叫什么?”
钱烈赶紧郑重其事的将推荐信送上:“魏场长好,赵兽医好。我叫钱烈,返城知青,这是我的推荐信。”
魏得胜余怒未消,粗鲁地一把抓过那封厚厚的信纸。
他目光扫过杨大刚那熟悉的字迹和落款处鲜艳沉重的印章,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钱烈干惯粗活而在身上遗留的痕迹,眼中浓烈的怒意微微凝滞,但语气依旧严厉如北风:
“嗯?返城知青?曾经干过兽医?你伺候过鸡鸭吗?”
“报告场长,我以前在公社兽医站上班,主要是负责大牲口比如驴、马和牛的疾病诊治,不过各队养的鸡鸭要是生病了也曾经诊治过。”钱烈声音不高,有些木讷。
“哼,牲口兽医?”赵德贵从眼镜框上沿狠狠剜了钱烈一眼。
他面对魏得胜老老实实,面对这些菜鸟新人可就摆起谱来了。
带着老资格特有的傲气和对门外汉的绝对轻蔑,他说道:“马多大、鸡多大?那药量能一样吗?”
“尤其是我们厂里现在养育的是一批了大价钱引回来的外国白洛克鸡,放在工厂里它们属于是精密仪器!”
“你那套灌牛用的大铁桶、熬马用的黑药汤子搁这儿能有用?还是趁早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给我们添乱!”
说着他还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
钱烈脸皮发涨,喉结上下滚了滚,没再分辩,只是下意识地紧了紧怀里的挎包。
看着赵德贵欺软怕硬的样子,魏得胜浓黑如刷的眉头再次紧紧皱起,像两条扭结的铁索:
“你嚣张什么?他那套没用,你这套有用?你要洋鬼子的先进抗生素,我托了多少层关系给你搞来了,结果呢?结果你把毛病给我解决了吗?!”
赵德贵习惯性缩脖子。
魏得胜此时已经没了骂娘的兴致。
他看了一眼鸡瘟肆虐的报告,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封带着沉甸甸人情和公章的介绍信,便烦躁地挥手:“行啦,老赵你们别在我这里杵着了,赶紧去一号舍,都想想辙!”
“钱……钱烈是吧?既然是老杨打了招呼,也不能不用。先去跟老赵帮帮下手,学着点。”
“记着,碰一下鸡毛都得给我轻拿轻放!这一批白洛克是咱的宝贝,死一只,扣你一个月工钱!”
他最后的警告带着战场督战令般的森然。
钱烈默默点头,没再言语,抱着挎包跟着气哼哼的赵德贵走进了寒风料峭的鸡舍区。
一排排覆盖着油毡布的简陋鸡舍像匍匐的黑色怪兽,一号鸡舍方向隐约传来一片凄惶病弱的低鸣。
推开一号鸡舍厚重油腻的帘子,一股浓烈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腥臊恶臭猛地涌出,直冲脑门。
昏暗的灯光下是一排排铁丝笼格子。
里面那些本该白羽油亮的进口肉鸡,此刻全都瑟缩在角落。
它们羽毛凌乱如败絮,鸡冠晦暗发紫,眼睛半闭,粘稠的黄白稀屎糊在笼底和病鸡的尾部羽毛上。
鸡舍的过道里,零星倒毙的死鸡被胡乱堆在破筐里。
赵德贵回到自己地盘开始发威,他跳脚指着两个愁眉不展的小工开骂:
“小张你瞎啦?!那边几个蹬腿儿的还留在里面干什么?草,赶紧给我拎出去,别染上活的了!”
“小王你还愣着干什么?高锰酸钾水浓度给我加到顶!赶紧喂药啊!什么?喂不进去?草你姥姥,不会拿药管子硬灌吗?赶紧救鸡,能救几个是几个!”
钱烈没吱声。
但赵德贵没放过他,又回头斜睨他问:“学过什么东西?会给鸡看病吗?能看出这是什么毛病吗?”
钱烈默默的打开挎包展示里面的书籍。
最上面是泛黄卷边的《赤脚医生手册(农村版)》,下面有硬皮厚重的《中兽医学》,还有一本翻得几乎散了架的油印本《家禽常见疫病中草药疗法汇编》。
最下面则是几本用挂历纸封皮的书,这样看不到书名,但全是一本本厚册子。
钱烈打开一本,书名是《禽病验方集成》。
赵德贵见此乐了:“呵,好家伙,我这养鸡棚子里来了个秀才?”
“来来来,都来看,这秀才是准备进京赶考呀?哈哈,你带上这么多书干什么?”
他翻阅了书名看,嘲讽的笑道:“全是中兽医的东西?嘿,你年纪轻轻比我更像个老古董,这东西能有用吗?”
“告诉你年轻人,抗生素,养鸡得靠抗生素!”
钱烈低着头说:“赵师傅说的对,西方的兽医学很先进,可是西医断根,有时方寸迷路,不妨回头看看,老祖宗走过的黄土路,脚印里可能藏着救命的草籽。”
“什么有的没的。”赵德贵甩甩手,“你一直就看这些东西?”
“没学过外国的兽医学知识?”
钱烈说道:“学过,学的更多,不过那需要仪器和药品搭配使用,咱们这里现在条件差,我发现反而是老祖宗留下的中兽医学知识更管用。”
赵德贵冷笑:“嗯,管用,管用你给我看看这些鸡是怎么回事?”
“来,你让老祖宗把它们救活好不好?”
钱烈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
他蹲下看这些死掉的和快要死掉的鸡,翻检过病情做到心里有数后,他又快步走到一处积着厚厚病鸡稀粪的角落。
不顾地上传来的刺鼻恶臭,钱烈蹲下身,抄起一根枯树枝,仔细拨弄、翻查着污物的状态和气味。
接着,他又走到饮水槽边,捏起槽底那发绿变粘的水底沉积物嗅了嗅。
最后,他起身环顾整个鸡舍浑浊憋闷的空气和低垂的油毡顶棚。
思索良久,他开始翻挎包,迅速翻开那本厚厚的《禽病验方集成》,对照着图绘和密密麻麻的症状描述。
最终,他的目光在“湿热困脾,气滞血瘀,下元不固”的描述上停留了下来。
这样他重新回去查看病鸡的情况,又去翻看《家禽常见疫病中草药疗法汇编》。
这本书里面罗列着针对热痢寒泻的各种草药配伍方剂。
仔细看过其中内容后,一个念头逐渐在他胸中成型。
带着在滇南多年养成的骨子里特有的果敢和敢搏命的狠劲,钱烈快步走到赵德贵跟前说:“赵师傅,你们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赵德贵正对着几只刚死的鸡唉声叹气,他知道一旦情况上报,自己又得挨骂。
挨骂事小,把国家重金买回来的鸡苗子给养死了,这责任才是重大!
听到钱烈的话,他很不爽:“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怎么了?装腔作势一阵子,发现肚子里没玩意儿了?”
钱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勇气和隐隐的把握:
“赵师傅,你们不会认为这是鸡瘟吧?”
小王下意识说:“不是鸡瘟是什么?”
钱烈摇摇头:“各位同志,我看这不像是单纯鸡瘟,倒像是吃了湿毒不净的东西,再憋在这闷罐子里,加上倒春寒的邪气窜进来,里外夹攻把脾胃给困死了。”
“这点跟我下乡时候遇到的开春雪化时节牛犊子闹的痢疾一个道理,都是湿热。”
“我认为这是急热急寒攻了脏腑,书里叫这个‘寒湿痢’,是能救的!”
“啥?!”赵德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猫,猛地转过身,镜片后的小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吃了湿毒不净的东西?什么脾胃出问题?还有什么?寒食什么?寒食吃鸡蛋吗?”
钱烈依然忽视了他口中的嘲讽,重新将自己的判断说了一遍。
赵德贵问:“好小子,你还真敢张口,我问你,你这些是从哪里判断出来的?”
钱烈老老实实的说:“是从书里看来的。”
赵德贵当即打断他的话:“书?什么书?!”
“我干了三十二年兽医,还比不上你一本破书?!寒湿痢?鸡有脾吗?鸡有脏腑吗?你一个没养过三天鸡的知青,在这给我上课?!”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钱烈脸上。
钱烈下意识后退半步,脸色更红了,但目光很倔强。
钱家四兄妹,就他脾气最倔了。
赵德贵还在喷他:“怎么了?不服气啊?我告诉你,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把搞旧社会什么中医什么阴虚阳虚那一套了。”
“中医都是假东西,你个年轻人在这方面比我老头子还要思想封建。”
“我告诉你,什么经络什么脉象都是虚无缥缈的,你能给鸡把脉吗?啊?你能给鸡问闻望切吗?”
“告诉你,人家医院都在用西医那一套,你个年轻人还给我搞中医……”
钱烈忍不住说道:“赵师傅,你这是偏见。”
“没有什么中医西医之分,只有经验医学和现代临床医学的分类,西方的现代医学当然很厉害,我实际上看的医书更多是现代医学类。”
“可是,这不代表中医藏医苗医蒙医完全不可取,它们不是假东西,只是它们所代表的生产力不如现代医学那么先进。”
“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我们有实验室、我们有显微镜、培养皿甚至有x光机等各类可以配合现代医学使用的机器设备,我肯定愿意用现代医学来解决问题。”
“但是咱们没有这个条件,这种情况下咱们要好好利用……”
“你快拉倒吧。”赵德贵不耐烦,“还是想想挨骂时候怎么解释两句吧。”
“让他说!”就在这时,魏得胜那魁梧的身影猛地撩开帘子闯了进来。
他跟杨大刚一样,都是退伍的军队主官,责任心很强。
一号舍的日死亡数字已经逼近一百大关。
魏得胜怎么可能在办公室坐得住?
他批改了几份紧急文件后,就赶紧过来查看细情了,然后正好在外头听到了钱烈的话。
就此,钱烈又把自己的诊治判断说给了魏得胜听。
魏得胜直截了当的问:“什么是寒湿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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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像北风卷着铁砂砾,传进人的耳膜里叫人很不舒服:“少给我扯书本子,我是粗人听不懂这个,你说人话,到底有什么法子?!”
“现在没时间搞许多,人民的鸡都要死光了!”
钱烈迎着魏得胜几乎要吃人的目光,要进行解释。
结果魏得胜根本听不进去:“我要解决办法!你有没有解决办法?多少钱都行!”
“你能解决这危机,我给你请功!你解决不了,哪里凉快滚哪里去!”
钱烈依然冷静:“不用钱,我要的东西这个季节虽然少,却也能找到。”
“我需要马齿苋,车前草,然后再给我翻腾点老干姜出来。”
“马齿苋清毒败火,车前草利水止屙,老姜温中止泻散寒!”
“只要将它们按比例熬成大锅药汤子,掺在鸡喝的水里,只要一天灌它两回,就能把它们命给保住。”
“然后适当的开窗通风换气——鸡的体温高,羽毛保暖能力强,所以只要别突然之间换进太多冷空气,它们吹一点寒风没有事。”
“开窗换气的时候,要在鸡舍里点几捆陈年干艾草叶子,这东西最能祛湿拔邪。”
“我们得将鸡舍烟熏火燎给它过一遍——但还是要注意,鸡的呼吸道很敏感,点燃陈年艾草叶的时候要注意火候,不能呛了它们……”
他一边语速极快地说着,一边把翻开的书本递到魏得胜眼皮底下,手指着上面墨线勾勒的草药图样和清晰的文字说明。
“车前草?马齿苋?这不是、这不是喂猪的玩意儿吗?”赵德贵气得胡子直抖,声音都变了调。
“还有你给他妈鸡棚里点艾草?你怎么不来跳大神……”
“老赵,给我闭嘴!”魏得胜猛地一声断喝,震得鸡笼里几只病鸡扑棱了两下翅膀。
他用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钱烈,问道:“你敢担保……”
“我不怕担责任,可是我刚才说了,中医是经验医学,中兽医更是如此。”钱烈满不在乎的打断他的话。
“不过场长,我有八成把握认为这些手段管用。”
他直视着魏得胜。
魏得胜竟然被他的目光给逼得忍不住挪开了眼睛:“死马当活马医了!”
“小子,我信你一把,全当看在老杨那张老脸上,要是法子不管用……”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脸上终于露出了疲惫之色。
国家千辛万苦费外汇买回来的洋鸡苗,给他们建起了新养殖场。
这是多大的期盼。
期盼有多大压力也有多大。
如果这养鸡场不能完成育种工作,那他魏得胜就是打了败仗,就是给国家给军队抹黑丢脸了!
念及于此他一咬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还杵着等开饭?!”
“小张小王,抄家伙,叫上所有防疫员,给老子去沟边荒地扒马齿苋!挖车前草!”
“库房钥匙给老子拿来,干姜有多少全端出来!”
“老赵,你去给我找艾草!”
“去后勤看有没有积年的老货,要是没有就去相关单位寻找,艾草这东西不是稀罕物,肯定能找到!”
“一个小时以后,我会在外面空地生火!会架大锅准熬药,到时候谁给我掉链子了,我就办谁!”
这道带着绝境搏命味道的军令一下,整个养鸡场瞬间像炸了锅的兵营,混乱又高速地运转起来。
小张小王还有些发懵,但魏场长那副要杀人的脸色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钱烈一马当先冲进零下五六度的刺骨寒风里,带着两人扑向场区北面那条堆满垃圾、枯苇丛生的荒沟。
他眼力精准,手脚麻利地扒开积雪枯叶,精准揪出那些虽然冻得发黑发蔫、却依旧能看出厚实多汁轮廓的马齿苋,还有那些宽大叶片边缘结着霜碴的车前草。
手指很快冻得失去知觉,但他不管不顾,只知道拼命地薅、挖、拔。
半小时后,场区中央空地上架起了一口大铁锅。
从锅炉房铲来的劣质烟煤混着碎木块燃起熊熊大火。
成捆成捆带着冰碴泥土的马齿苋被简单清洗,称重之后扔进了锅里。
车前草同样处理。
大块粗糙的老干姜被厨师不情不愿地用菜刀背砸成碎块扔进去。
刺鼻的辛辣苦味混合着奇异的青草腥气,随着蒸腾的热气直冲昏暗的天空。
呛人却又透着一股清冽生机的草药浓汤被兑入清水桶,一桶桶拎进一号鸡舍。
钱烈动作麻利地往水槽里倾倒着褐色的药汤水。
另一边,随着窗户撑开,冷冽却清新的空气灌了进来。
这时候几个角落点起了小堆的半干艾草。
带着浓烈药味的青白色烟气袅袅升起,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鸡舍里弥漫开来,像是神佛面前粗劣的请愿香火,辛辣地驱赶着盘踞的污秽。
这一夜,一号鸡舍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魏得胜没回他那间还算暖和的场部办公室。
当晚他裹着旧军大衣,盘腿坐在鸡舍门口避风的草席子上,一对眼睛死死盯着昏黄灯光下的鸡笼。
赵德贵也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镜片后的老眼满是血丝,强撑着精神,却不再嘲讽钱烈。
主要是没力气了。
而且此时他也紧张。
钱烈几乎是长在了鸡舍里。
他每隔半小时就进去巡视一圈,手电筒光束小心翼翼地扫过每一只病鸡,手指隔着笼子铁丝试探着病鸡鸡冠的温度,然后扒开鸡眼皮查看眼膜状态,并一一登记在册。
后半夜,人熬不住还是鼾声四起。
小张蜷缩在角落冻得直打哆嗦,嘟囔着:“钱烈同志歇歇吧,这些鸡要死会蹬腿的,你不用去盯着看……”
钱烈充耳不闻,又一次钻进了恶臭的鸡舍。
时间流逝得无比缓慢,如同凝固的寒冰。
鸡舍里只剩下了病鸡偶尔发出的、衰弱的咕噜声和炉火哔剥燃烧的轻响。
午夜。
下半夜。
东方开始翻出鱼肚白。
钱烈一宿没睡,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魏得胜通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魏得胜也一宿没睡。
钱烈冲他点点头:“场长你去睡吧,没什么问题了。”
魏得胜熬了一宿,其实脑瓜子有点熬迷糊了。
他确实没睡,但那是压力太大睡不着,其实他现在精力已经比不上年轻当兵时候了,现在熬一宿只能强熬,熬的脑瓜子跟迟钝生锈的机器一样转不动。
所以他听了钱烈的话,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什么没问题?”
钱烈说道:“我一直在关注那些病鸡,昨天白天加上前半夜总共挑出来42只,其中死掉了15只,另外27只没事了。”
“然后根据我的统计,从十一点开始,就再也没有病鸡出现……”
魏得胜‘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盯着钱烈看,跟盯着个疯子一样。
如果这是事实,那你怎么还是这个冷淡表情?这不应该欢呼庆祝吗?
于是他抬脚踢了旁边的赵德贵等人:“起来,进去看看情况。”
小张搓着脸进去,很快他跌跌撞撞跑出来,满脸欣喜若狂:“谁给我一巴掌?”
魏得胜抬起了大巴掌。
小张看着自家场长那只掌心全是黄色厚茧子的大手吓一跳,赶紧大叫:“我清醒过来了,彻底清醒过来了。”
“场长,活了!全活了!”
“昨晚那些病鸡没死,有的会动了,有的——反正眼珠子都睁开了,有的爪子知道缩了,还有几只还站起来够水喝呢!”
“啥?!”赵德贵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军大衣掉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小王更是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窜进鸡舍。
魏得胜紧随其后。
只见鸡棚那昏暗的灯光下,一片死寂沉重的景象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而振奋的改变。
原本完全瘫在角落奄奄一息的几只病鸡,此刻居然勉强支撑起了身体。
多数病鸡那浑浊半闭的眼睛睁开了些许,灯光照耀下竟然有了光泽。
虽然它们脖子还软趴趴地耷拉着,但偶尔会发出一声微弱的“咯咯”声。
最靠近饮水槽的几只,都在挣扎着探出头,伸长脖子艰难地啄了几口浑浊的药汤水。
动作依旧虚弱,可一行人都能感触到生命的悸动,这与之前僵冷的死亡完全不同。
“我、嘿!”赵德贵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个踉跄差点扑到铁丝笼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剧烈地抖动着,嘴巴一张一合,镜片上迅速腾起一片白雾。
魏得胜小心翼翼地触碰一只喝水的鸡,那鸡抖了抖羽毛,歪歪斜斜的避开了他的手。
有精神头了!
“成了!娘的!真成了!”
魏得胜狠狠抹了一把脸,他浓眉耸动,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一巴掌重重拍在钱烈单薄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钱烈一个趔趄:
“小子,行!你有两下子,我老班长还真是心疼我,给我送来了一个神枪手!”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小张拿着统计表去查看细情,最后脸上全是笑容。
不用挨批了!
医疗手段继续跟进。
钱烈刚入场就住场了。
后门又过了足足三天三夜,一号鸡舍的死亡率奇迹般地归零!
发病鸡群精神肉眼可见地好转!
原先那些被赵德贵视若珍宝的进口抗生素被弃之敝履。
场里掀起了一股抢收马齿苋和干艾草的浪潮。
钱烈赶紧把所有抗生素收集起来:“这次是不对症而已,赵师傅说的对,这些抗生素才是好东西呢。”
“养鸡少不了抗生素,一支都不能浪费呀,以后要是感染个什么细菌,还是得靠抗生素来救命!”
这次没人再去怀疑他的话。
作为养鸡场第一菜鸟,他一下子成了场里的红人,成了带着神秘色彩的“救鸡英雄”。
年轻职工们迅速接纳了他,他们开始频繁跟钱烈接触,进行交好。
他那几本中兽医书籍,更是像宝贝疙瘩一样在工人和防疫员之间被争相传阅。
赵德贵老脸挂不住,但嘴硬心服,碰到钱烈,鼻子里哼一声,倒也不再刁难。
魏得胜这边看到他后更是笑脸相待,每次食堂吃饭碰到钱烈,还会给他倒一杯战友送来的酒:
“你小子行啊,好家伙,刚入伍立功,你小子就是我们红星场里的宁祥勋!”
宁祥勋是五六十年代的人民学习榜样,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战神。
就像魏得胜说的那样,他刚入伍参加战争就立功了。
当时,他所在的一连遭遇到敌人疯狂进攻,子弹很快就打光了,阵地危在旦夕。
宁祥勋注意到阵地上有煤油桶,于是就在煤油桶里装上石头,再装上炸药,再装些石头,制成炸药桶。
作战时他把炸药桶滚向敌群,一炸一大片。
敌人看到武器威力巨大,再也不敢进攻,就这样,阵地守住了,宁祥勋因此荣立三等功。
对于红星场来说,魏得胜给钱烈也可以颁一个三等功。
这次不是钱烈发现核心问题并且还及时进行了救治,那这批国家精心引进的洋鸡都得挂!
到时候国家倒不至于裁撤红星场,但一顿狠批是免不了的,尤其是魏得胜这个场长,怕是还得去大会上做检讨。
而这对于一名退伍转业的老军人来说,是决不能接受的侮辱。
所以魏得胜对钱烈是真的有好感,就此,钱烈在红星场算是站稳脚跟了。
(本章完)
第273章 家里其乐融融,要有养鸡专家
第273章 家里其乐融融,要有养鸡专家
1980年1月18日。
冬四九。
又是一年腊月,今天是礼拜五,也是腊月初一。
对于娃娃们来说,进了腊月就是年。
天色渐黑时节,有鞭炮零星地在泰山路的角落炸响,硝烟味混在刺骨的海风里,添了几分热闹的人间生气。
今天一早便开始下雪,飘的是小雪,但因为连绵不绝,倒也在路上积攒起了一层积雪。
钱烈一路从红星场赶回城里,骑得心急,路上自行车滑倒了两次。
还好他骑得慢加上穿的多,地上又有积雪缓冲,倒是没摔疼更没摔伤,就是样子挺惨。
总算回到泰山路,空中雪细小,可被刀子似的西北风卷成旋儿扑到人身上还是挺遭罪。
黑黢黢的筒子楼外没几个人,路上有行人出现,总是步履匆匆。
眼看到家了,钱烈正满心欢喜的期待老婆孩子和兄弟姊妹一家人情况,结果在公路上坡处看到五路电车爬不上坡了,一群乘客正在推车。
这样他撑下自行车,沉默的上去推车。
电车没劲,好不容易才上了坡,乘客们欢呼,钱烈露出个笑容,推着车子来到了干部楼前。
在路上的时候有一股要回家的气在胸口沉着还好说,等现在真正到家门前了,这口气泄掉,他发现自己已经累的不行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爬上四楼,军绿色的旧袄肩头落了一层薄雪,脸颊和耳朵冻得失去知觉,麻木地发红。
到了家门口,看到那扇熟悉的防盗门,他已经筋疲力尽,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便去拍了拍门。
一声‘来了’,是孩子头钱途来开的门:“谁呀——哎呀,三叔!”
钱烈疲惫的摸了摸大侄子的脑袋。
一股混杂着煤烟、食物微温与家庭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屋子里灯光昏黄,炉火正红,人影晃动,家人低语交谈。
这一幕让向来不喜欢外露情绪的他也难免动容。
这就是家啊!
他还未来得及抖落肩上的寒意,三个小小的身影便如同受惊的雀儿,带着风一样的速度从炉子边扑了过来!
“爸!”
“爸!你回来啦!”
“爸爸!爸爸!我们还以为你……以为你……”
老三钱归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上去便死死抱住他的右腿,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裤管的温热水渍。
七岁的钱家个子窜得快些,像个小豹子一样扑上来箍紧他的腰,脑袋埋在他带着雪和寒气的袄上呜咽了起来。
老二钱则跑到他跟前仰着脸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不准抓我爸爸!要抓就抓坏蛋!我爸爸是好人!”
孩子们突如其来的爆发把钱烈搞懵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腿被死死抱住,腰被箍紧,脚还被拖住,动弹不得。
屋里炉火边的人都惊呆了。
正用火钳拨弄炉灰的钱程顿住手,抬起头,惊喜的叫道:“老三,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是闹哪出?”钱烈哭笑不得,“我不是托人给你们送过口信了吗?”
“我一去场里就有急事,所以这几天只能住在场里暂时回不来……”
“归归,回回,你们快撒开手,看把你们爹给勒的。”赵晓红急忙上前,想把小儿子钱归拽开。
可钱归像个小秤砣,死死扒在父亲的腿上,哭得撕心裂肺:“不!坏人抓走爸爸……爸爸不回来了……哇……”
屋子里的热乎气和孩子们热乎乎的小身子总算把钱烈从冻僵中给拽了出来。
听着孩子们的话,看着孩子们紧紧守护自己的劲,一股又酸又暖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喉头。
他蹲下身,艰难地一个一个把孩子们往怀里拢,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他们冻红的小脸,自己脸上逐渐露出笑意。
钱夕从厨房走出来。
她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解释说:“给你家小崽说过你的事了……”
“那他们怎么会说我被抓走了?”钱烈疑惑。
旁边的陈寿江干笑道:“还不是建国那小兔崽子,他糊弄你家老疙瘩说你被抓走了——妈的,这小崽子是真欠揍了。”
钱夕淡定的说:“老三你放心,我们已经揍过他们了。”
汤圆比划着嘻嘻笑:“打的老狠了,把黄锤都吓得钻到了床底下去。”
钱烈也笑了起来。
他了解二姐脾气,能联想到陈建国挨揍时候那鸡飞狗跳的场景。
抱着三个孩子,他再次轻声开口。
不过,因为连日劳累和突然涌上的情绪,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傻孩子们,谁说爸被抓走了?爸去养鸡场工作去了,以后都要去工作。”
“是去挣工分吗?”钱回问道。
钱烈说道:“是去挣工资,不大一样了,反正爸爸赚的钱多了,以后可以给你们买肉嘎嘎吃了。”
三个孩子这才眉开眼笑。
但老二钱家还是担心的问:“爸,你真不是被抓走了?”
“真不是,你们看,爸不是好好回来了?”钱烈挠挠他的头。
孩子们被他搂在怀里,感受到父亲真实的心跳和体温,再抬头仔细看清父亲除了疲惫并无异样的脸,那份巨大的恐惧才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
抽噎声渐渐减弱,只是他们的小手依旧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生怕他又消失不见。
钱程给钱烈让了座,然后钱进不在家他得拿出钱家老大的派头:
“小夕、大江,你们两口子得好好管管建国,他怎么这么淘啊?”
陈建国急忙说:“他们已经打过我了,大舅你别说了,他们还会再打我一次的。”
钱夕恼怒,去找擀面杖还要揍他。
赵晓红把她给拽住了,笑着对钱程说:“这事不全怪建国。”
“前街的王家小子,就是国梁大叔他家那个混账东西,昨儿不知为啥又被治安员给铐走了。附近几栋楼的孩子都看见警车闪着灯、呜哇呜哇响着过来抓人。”
“回回、小家、小归他们给吓着了,然后建国跟他们开玩笑,他们才当真了。”
钱夕还不满意,怒道:“还是怪他胡说八道……”
“哎呀,建国性子活泼。”赵晓红哪能让姑姐发火,赶紧把她推回厨房去。
“其实建国也吓唬其他孩子了,吓唬汤圆来着,结果人家汤圆就不怕……”
汤圆笑道:“我放黄锤咬他,吓得他赶紧向我求饶。”
曾经只会找钱进要好吃的小姑娘长大了很多,已经会人仗狗势了。
钱程这才恍然大悟,他一拍大腿说:“嗨,那王家小子是二进宫,他肯定又不务正业才被逮的!”
“我天天上班不怎么来泰山路,都知道他的鼎鼎大名,这小子老三能一样吗?老三那是在国营养鸡场当技术员……”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钱烈:“老三,你这工作算是干部了不?”
钱烈不置可否的一笑,坐下烤着火说:“算什么干部,技术员,兽医。”
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说完后怕话传到钱进耳中惹弟弟不快,又补充了一句:
“但这工作很适合我,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呢,我刚去就立了点功……”
钱程、钱夕两兄妹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怎么回事?赶紧说说。”
魏清欢端来一盘炒南瓜子:“钱途你去倒水,来,哥姐咱们边吃边说话。”
钱烈刚刚坐下要开口,门被人推开。
钱进顶着一头雪回来了。
黄锤嗖一下子冲他飞了起来。
钱进抱住它给它一记热吻,魏清欢上去帮他脱大衣:“三哥回来了。”
“哟,三哥回来了?”钱进探头看,随口问道,“场子咋样?累不累?活儿好干吗?”
陈寿江也凑到了火炉边,说道:“是啊老三,跟哥几个说道说道。”
说着,他递上去一杯热茶。
钱烈喝了一口茶水。
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连日来的疲惫似乎在家人关切的目光里消解了许多。
他搓了搓冻僵的脸颊说:“累,是真累。”
“我们红星场现在重点养殖一批洋鸡苗,那洋鸡苗金贵,怕冻怕热怕脏,比当初下乡伺候刚下地的牛犊子还费劲。”
“整天就是盯着温度计,扫鸡粪,拌饲料,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
魏清欢问道:“三哥你不是刚才说你还立功了吗?先说立功的事吧?”
“就是。”钱夕推了三弟一把。
钱烈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声音也扬高了些:“是这样的,我们养的洋鸡苗叫白洛克鸡,我去的时候,第一茬白洛克鸡苗闹病了!”
“场长、老兽医都没辙了,眼瞅着一棚鸡快死光了!”
钱烈深吸一口气,仿佛那鸡舍里刺鼻的气味又钻了进来:“我就跟场长、跟老兽医赵师傅,提了在医书上学到的一个土法子。”
“没怎么用药,就是用沟里的马齿苋、车前草加干姜熬汤药又点了艾草熏,用了这么个简单法子来治疗。”
“那赵师傅鼻子哼得老高,瞧不起我的土法子,差点轰我走了,还是我们场长魏得胜同志急了眼,拿死马当活马医,用了我的法子……”
越说,他的语速越快了起来,眼神也越来越亮。
钱烈的手也不自觉地比划起来:“头一天晚上,鸡还是蔫,可到了后半夜,嘿,情况好转了……”
他绘声绘色的将情况说了一遍,但没提后面魏得胜和同事们对他的赞誉。
自夸的话他说不出来。
但一家人能想象出钱烈在场里的风光。
钱进笑道:“难怪你一去就把你给锁在里面了,原来你是在里面立功了,人家不舍得放你回来。”
“好!”钱程猛地大喝一声,震得炉火都噗噗跳了一下。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激动得站起来,声音洪亮:“出息了,老三你是出息了,给咱老钱家争脸了!”
“好!太好了!”
陈寿江也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欣慰:“老三这十年苦没白吃,本事是真本事。”
赵晓红眼中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她看向自家男人,满脸的温情。
钱程作为大哥,看到弟弟立功比自己还要开心:“我上班快一年了,结果碌碌无为啊,哎呀,老三,你是真本事在身,你是牛逼了。”
钱烈赶紧说:“大哥,你别这么说……”
他嘴笨,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钱进笑道:“对,大哥你怎么碌碌无为了?你是在为人民服务,只要给人民服务好了,那你这就是在立功。”
“何况,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魏雄图在旁边插了一句。
钱程高兴的很。
他说道:“老四给老三找到了工作,然后老三就立功了,嘿嘿,咱钱家是双喜临门了,今天必须吃顿好的,好生庆祝!”
然后豪气地一挥手,对着厨房大喊,“红霞,饺子馅太素,改包子,包肉的,今天咱家请客,我这个当老大的给弟弟庆祝一下。”
孩子们一听能吃肉包子顿时高兴疯了,纷纷跳起来挥手:“包子,肉包子!”
“肉包子万岁!”
魏清欢蛾眉倒竖:“蹦跶什么?楼下的叔叔阿姨上来揍你们!”
一群孩子跑到了楼上去继续蹦跶……
陈建国贼精,拉着汤圆蹦跶的最欢。
钱程特意去叮嘱一句:“就用上回我从南市场捎回来的那块好五肉,全搁上!”
马红霞瞪他:“你懂个屁,这几点钟了你还想吃包子?吃包子不用发面吗?”
钱程嘿嘿笑:“要不然做烤包子?”
马红霞翻白眼:“一边去吧。”
她咨询魏清欢:“小魏老师,包子饺子你是行家,没时间发面了,怎么弄?”
魏清欢沉吟,说道:“那就准备点热水,用笼屉发面和给包子开面。”
“不过,这顿饭怕是得七八点钟才能吃上了。”
马红霞说:“行,那就让他们等等。”
改弦易张,厨房立刻热闹起来。
马红霞和赵晓红去剁那块肥瘦相间、油光水滑的五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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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夕和魏清欢娴熟地和面、擀皮子。
等待包子上屉的时间里,钱烈把三个孩子拉到身边,细细问着这几天的趣事。
钱程、陈寿江、钱进几个男人围在炉子边,谈论着城里新开的自由市场。
孩子们的笑闹声和大人的谈笑声交融在一起,驱散了雪夜的沉寂。
钱进很关注个体工商户政策的发展情况。
钱程说:“政策方面应该是允许了。”
“我听领导说,首都已经出现个体餐馆了,然后南方一些地方也有不少个体户开始做买卖,东瓯那边还开始发放个体工商户经营执照了。”
钱进点点头:“咱们市里呢?能不能办执照?”
钱程摇头:“还不行,个体工商户可以经营,可是国家具体支持还没有出现。”
钱进说道:“应该快出现了,你关注点这个事,可以办营业执照后,你用我大嫂和小魏老师的身份各办一份。”
钱程犹豫:“你还打算当个体户?老四,你已经有地位有前途了,可不敢瞎折腾呀。”
钱进笑道:“大哥你放心好了,我这边有数呢,我不折腾,我是闹腾。”
“人生的真谛就是闹腾,否则岂不是一潭死水?”
陈寿江磕着瓜子鼓掌:“四兄弟,你是好样的。”
钱程一个劲摇头。
蜂窝煤炉火烧得更旺了,屋子里暖和起来。
最暖和的还是厨房。
大蒸锅坐上灶台,发面包子上了蒸屉。
煤气火焰凶猛,水很快沸腾起来,白茫茫的蒸汽裹着浓郁的肉香、清新的面香呼啦一下漫溢出来,驱散了屋子里最后一丝寒意,暖烘烘地糊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心上。
赵晓红让其他人出去,自己在厨房看火候。
过了一会,她开心的吆喝了一声:“同志们,开饭喽!”
厨房门帘掀开,大股滚烫的白色蒸气如同开闸般汹涌而出,带着面皮的麦香和肉馅饱含汁水的浓郁香气,直灌进堂屋。
白气散开些,露出蒸屉里一个个圆润饱满的大包子。
四个妇女都是厨房好手,这包子样式不一,可都包的很好。
只见暗白的表皮被蒸汽蒸得微微透亮、隐隐透出肉汁,有几个包子甚至顶开了肚皮,露出了里面油光闪闪的肉馅儿。
马红霞洗洗手急忙先把几个破皮包子挨个装到碗里去,顿时,诱人的汤汁沿着裂口边缘慢慢溢出,最终凝固在了冰凉的碗沿上。
孩子们欢呼雀跃,他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个个是嗷嗷待哺。
马红霞便把破皮包子给他们。
大人上班辛苦,得吃好的。
小孩不挑不拣,这可是肉包子呀,能吃上肉包子就行。
一人一个碗,碗里一个大包子,他们可高兴坏了,抱着包子排排坐开始吃起来。
陈建国最心急,拿到包子就一口咬了下去。
结果滚烫丰腴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迸开,烫的他哇哇叫。
钱途终究是大孩子,有心眼儿。
他去打开窗户,将包子撕开口放到寒风里吹了起来。
顿时,浓郁纯粹的肉香、葱姜的辛香、面皮的麦香全被寒风送了进来。
钱进也去拿了个大包子,同样开窗吹包子。
还好复式楼窗户多,一人一个窗户,否则还轮不过来。
包子不那么烫了,钱进呼呼吹两下咬了一大口,顿时,满嘴油光。
他连声赞道:“好肉,好馅儿,好吃!”
“老三你多吃,这东西解馋,你们在养鸡场里怕是吃不上。”钱程指着钱烈说道。
钱烈咬了一口,那熟悉而奢侈的肉香滚过舌尖,烫意直暖到心窝,确实比养鸡场里任何一顿饭都更让人感觉满足。
此时小雪还在外面飘着。
寒风呼啸,寒意凛然。
如此天气跟喷香滚烫的大肉包子实在太配了!
大家伙听着凄厉的风声,大口吃着肉包子,心里就一个感觉。
舒坦,踏实。
一锅包子很快见了底。
屋子里弥漫着温暖的香气和饱食后的松弛感。
几个孩子在墙角踢着自制的沙包玩闹。
大人们坐在炉子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聊天。
这时,钱进起身,上楼从书房里拿出来个文件袋。
“三哥,”钱进打开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两本崭新的厚书和一卷装订整齐的油印资料,递给了身旁脸色红润、眼神还有些兴奋余韵的钱烈。
钱烈下意识在身上蹭了蹭手,才郑重接过。
他知道这肯定又是资料书。
自从他回到海滨市,钱进就给他一些家禽家畜中医西医书籍看。
说实话,别人不知道他知道,这次他能一去红星场就立功,必须得感谢钱进。
因为记载了白洛克鸡苗病情和治疗方法的书籍,就是钱进给他的。
果然,他打眼一看,上面那本厚书封皮上印着几个大字——《现代科学养鸡实用手册》。
字体方正严肃,看的让他心里喜悦。
下面一本是《家禽营养与饲料配制》。
最下面那迭厚厚的油印资料纸张已经发黄泛旧,似乎年代久远,封面上手写着几个遒劲的钢笔字:
《高产肉鸡配合饲料基础配方及代谢优化(密级:内部)》。
这让他顿时肃然起敬!
他吃惊的看向钱进。
钱进摆摆手:“你学习就行了,别问,也别把这些资料给外人看。”
钱烈郑重点头。
他小心地翻开手册和那迭“密级”资料,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上面有各种他不认识的化学符号,有的纸上配了生长曲线图,还有大量饲料配方的介绍。
每个配方都写的详细,关于玉米、豆粕、鱼粉、骨粉、磷酸氢钙、氨基酸、复合维生素、微量矿物质等等配料都以极其精确的数字进行了标注。
那些专业的术语——代谢能、料肉比、均匀度、营养标准、疫病防控……
这些没有接触过的东西,看得他眼缭乱,心跳却莫名加快。
都是好东西!
他现在不是专家也算是个行家,眼前这些纸页里透露出的冰冷精确、丝丝入扣的现代科学力量,对他冲击感太大了!
“这些都是内部资料?”钱烈声音带着一丝敬畏。
钱进含糊的说:“不都是,有一些是国外的资料,国外早就进行科学化养殖了,有很多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特别是下面那份饲料配方,全是国外翻译来的好东西,外面根本找不到。”
“三哥你好好研究,养鸡这门道,深着呢。”
钱烈用力点头:“老四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琢磨,不能让你的心思白费!”
炉火的光,跳跃在他写满决心和求知欲的脸上。
他当即翻开书页,开始研究上面那些陌生复杂的图表。
肉包子带来的暖意似乎已经渗透进骨头缝,让他变得充满力量。
而眼前这份沉重的资料和未知的挑战,则又像一针更强劲的燃料注入了他的血液。
钱进看着三哥认真翻书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已经温凉的茶水。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边魏雄图的肩膀。
魏雄图转过头,他戴着副新的塑料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温和与沉静。
最近两年他看书多,白天上班没时间,只能夜晚回来看,结果把自己看成了近视眼。
“大魏老师,”钱进往外指了指,“出去说话?”
魏雄图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站起身跟着钱进走到逼仄冰冷的楼道里。
楼道里没有声控灯,照明灯是需要拉线打开的老式灯泡。
昏黄摇曳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钱进从文件袋里又拿出几本书。
《禽类常见病防治要点与中西医结合策略》、《科学养殖(家禽)》、《养鸡新技术》、《鸡饲料科学配置与应用》、《鸡病防治使用手册》……
魏雄图借着灯光接过来,他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开头用工整的小楷竖排写着“家禽瘟症,其来也急,或邪入营血、气滞血瘀,或湿热中阻、升降失调……”
他眼神一亮,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手指滑过那些带着古韵的病机术语和解剖名词,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大魏老师,咱整个供销社现在都知道你学贯中西,笔杆子也硬。”钱进凑近说道,“我三哥那边,实操摸索是没问题,但他底子浅,尤其对书上这些门道理解起来慢。”
“你心思缜密,帮他把这几本书先吃一吃,吃透了跟他讲讲。”
“这里面的中医辨证、西医药理,还有那套疫病防控的操作规范都是好东西,你抽空理清楚,用白话写下来,怎么讲他最容易懂就怎么写,关键地方给他画个图、编个口诀都行。”
“另外,你把他养鸡实操过程中遇到的疑难、数据变化,也都记录下来,琢磨琢磨背后的道道儿,写成笔记。”
魏雄图最喜欢教学。
一听可以教钱烈学习,他便毫不推诿的答应下来:“你三哥是块璞玉,这么教确实是对的,不能让他只闷头干活。”
“这些书都是好东西,我看啊,肯定能够成为解开他‘养鸡匠’这块石头外面硬壳子的割鹿刀!”
钱进拍拍他肩膀:“其实不仅仅是他——养鸡这事是大事,要找你学习的人会挺多的,这不着急,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魏雄图不明白他说的‘以后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但他信任钱进。
于是他笃定的说:“放心,我会把事情搞好的。”
“你三哥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帮他登堂入室,把技术融会贯通,这活儿,我负责。”
雪夜的冷风在楼道间呼啸而过,带起呜咽的回响。
钱进犹豫了一下,决定给他交底:“不光我三哥,还有一些农村有志青年。”
“是这样的,我准备动员红星刘家生产队那边也开始养鸡,搞个养殖场。”
“人民流动食堂这边,我要搞烤鸡项目,后面还要加上烤鸭,所以鸡鸭养殖以后也是个重要的方向。”
魏雄图顿时握紧了手里几本书。
他问道:“全是我来教导?”
钱进点头:“嗯,他们将是技术员,我要进行科技化养殖、规范化养殖。”
“你是老师!”
魏雄图笑了起来:“那就交给我。”
他下意识用手指翻动手里的书,薄薄的纸张里,蕴含的是比那火炉中煤炭更灼烫的力量。
两人进门去,魏雄图便回房间准备学习了。
钱进说道:“回头我给你把房间收拾一下,弄成个书房模式,加几个书架什么的。”
魏雄图笑了起来:“那敢情好。”
钱烈抬头,两人恰好对视一眼,看到对方手里的书,纷纷笑了起来。
钱程和陈寿江在旁边抽着自卷的旱烟。
钱进调侃两人:“一个是国家干部一个是准司机,还抽旱烟卷呢?”
陈寿江举起来示意:“旱烟卷也不错,以前抽的是八毛钱一块钱一斤的劣烟丝,现在都是五块八块的好烟丝了。”
钱进饶有兴趣的问:“哪里买的烟丝?”
陈寿江说:“司机哥们带我去买的,去黑市买的。”
钱进更有兴趣:“还有黑市呀?”
他不缺钱,工作忙,所以很久没有去黑市了。
围绕黑市话题,他们聊了起来。
雾气弥漫,有烟雾也有煤炉上烧水壶冒出的热水汽,于是,他们的谈笑声中便带上了一股浓烈而踏实的烟火气。
(本章完)
第274章 包产到户会议风波
第274章 包产到户会议风波
腊月初三,礼拜天。
海滨这种海边城市,夏天有清凉海风舒服,可到了冬天还是有海风,这次可就不是清凉了,是潮湿冰冷。
红星场给钱烈放了两天假,礼拜六和礼拜天他都休息,这样家里人多,钱进就决定下乡一趟。
这次有正事。
他找单位借了一辆小货车,晃晃悠悠的赶到了红星刘家生产队。
生产队蜷缩在海边褶皱里,一座座低矮的渔家石头房顶都覆了层薄薄的新雪,海风呼啸吹过,屋顶上的雪被撕扯得斑驳陆离,像一块块腌坏了的咸鱼皮。
很丑。
天气恶劣,小货车喘着粗气,顽强地碾过一条条坑洼不平的土路终于开进了村。
驾驶室里,钱进裹着件半旧的军绿色大衣,还是被冻的脸色发青。
司机这活在冬天不好干。
雪天路滑不好跑,几十公里的积雪土路,钱进愣是跑出了长途跋涉的疲惫。
更别说驾驶室四面漏风,把他给冻了个够呛。
本来半个小时车程,他足足跑了一个半小时,主要是后面车斗里有好东西,怕颠簸的好东西。
想到这里他透过后视镜往后看,车斗用厚厚的旧帆布和草帘子捂得严严实实,隆起几个神秘的轮廓。
这在冰天雪地里还挺应景,像是伺机而动的巨兽。
今天天气不好,他叹了口气,尽管没下雪,可是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场大雪。
奈何他现在特别忙,分身乏术。
刘旺财老早之前就托了来生产队取鱼丸和豆腐的队员给他传话,让他来队里一趟,说是有要紧事找他。
红星刘家生产队确实要办一件要紧事。
包产到户!
这事不能拖,所以钱进这个礼拜天有空,即使天气不好他也得下乡了。
海边空气冷冽而潮湿,弥漫着海腥味和家家户户烧火灶带出来的柴火烟味。
小货车开进生产队,钱进扫视着这座熟悉的渔村。
寒风萧瑟,整个村庄在严冬的沉寂中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和迷茫。
上工的社员老远就听到了小货车的引擎轰鸣声,他们去通报了刘旺财。
于是等钱进抵达生产队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有一行人在等着他了。
刘旺财站在最前头,他穿着一件磨得发亮的袄,双手拢在袖筒里,冲着钱进一个劲的挥手,老脸上挂的全是笑容。
会计刘有余戴着一顶洗得发白的蓝布帽,双手拢在袖筒里不住地跺脚。
妇女主任王秀兰裹着红头巾,围巾角在风里乱飞,另外还有几个不太相熟的社员,一个个缩着脖子,像一群挨冻的鹌鹑。
“钱总队可算把你盼来了,这鬼天气,你一路上遭罪了哇!”刘旺财一见钱进跳下车便连忙迎上去,他用粗糙的大手抓住钱进冻得发僵的手使劲摇晃,热情如火。
钱进哈出一口长长的白气:“老叔你这话就客气了,咱不废话,车上有东西,叫几个壮劳力,搭把手卸下来,别冻坏了。”
众人顿时开心又好奇地围上去。
刘有余抄着手乐呵:“钱总队你说你来一次就要捎一次的好东西,这干啥?这叫我们欠你多少人情?”
王秀兰给他拐肘:“快别说好听的了,钱总队要是跟咱算这个,人家还能给咱队里送东西?”
刘有余嘀咕说:“那是钱总队敞亮,人家可以不说,咱不能当理所当然!”
刘旺财回头哈哈笑:“会计这话说的好,是这么个事。”
刘有余顿时抖擞起来。
帆布和草帘子掀开,露出的东西让围拢过来的社员们眼睛都直了。
成捆成捆透着崭新蓝光的厚塑料布堆在四周,风一吹猎猎作响。
好几台涂着防锈黑漆的船用柴油发动机被包裹在中间,它们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让社员们眼睛一亮。
这是好东西!
钱进之前送过两台船用发动机,然后队里便有了两艘机动船。
靠这两艘机动船,今年渔获实在可观,一年捕捞量比过去三年五年还要多!
不过今天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个钉得严严实实的大竹筐。
里面传出细弱却密集的“叽叽喳喳”声,王秀兰上去揭开一角,是毛茸茸、嫩黄一片的鸡苗。
它们拥挤在一起,传递着微弱却生机勃勃的暖意。
“哎哟老天爷来!这么多塑料布!”
“鸡崽子!大冬天哪来的活鸡崽子?”
“又有发动机?哈哈,这下子好了,咱队要变成机动船大队了!”
议论声瞬间压过了风声。
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尤其是在一个偏远的渔村,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财富。
钱进搓搓手说:“别光说,先把东西搬下来,尤其是这些小鸡苗得小心,赶紧找个暖和的仓库给放进去,不能冻着它们。”
刘旺财赶紧招呼他:“会计你留下带队收拾,走,钱总队你跟我进屋去暖和暖和。”
塑料布先被卸下来,有社员瞪大眼睛新奇的问:“这塑料布真大呀,干啥用的?”
王秀兰说道:“这还不知道?塑料布用处大了,裁剪开能封窗,不裁剪能盖粮食……”
“这是用来修储水池的!”刘旺财猜出了钱进送来塑料布的真实用意。
钱进点头。
刘旺财高兴,拉着他进办公室:“快,进去烤烤火,喝两杯茶水,这天去是真冷。”
生产队部里确实暖和,但窗户紧闭空气质量不行,钱进进去后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不过炉火烧得很旺,发出噼啪的轻响,钱进坐下烤火,忍过了空气里的烟味和煤烟味后,身子很快暖和起来。
刘旺财坐在他旁边,看起来有点愁眉苦脸。
钱进问道:“怎么了,老叔?不愿意见着我?怎么我来了还皱着眉头呢?”
刘旺财听到这句玩笑话后总算笑了起来:“我要是不愿意见着你,还三托两请的把你叫过来干什么?”
他咳嗽一声,痰音十足:“现在改革开放了,队里工作不好干了,社员们心思飘啊,大家伙都听说包产到户的事了……”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他低下头开始抽烟。
钱进自然明白。
很多社员也想红星刘家生产队将大集体改制为包产到户,肯定有不少人想要大包干了。
就在他们的沉默中,刘有余、王秀兰和几个人进来了。
刘旺财给他介绍了一下,这几个人是队里的党代表和社员代表。
他请钱进过来就是想谈谈生产队改制问题的,所以昨天从来取鱼丸和豆腐的突击队队员口中得知钱进今天会来,他一早就把开会的主体人员叫齐了。
此时大家落座,气氛凝重。
略有些不安。
土炉子烧着劣质煤块,烟雾缭绕,气味呛人。
老少爷们不是旱烟卷就是老烟袋,他们一个劲抽烟,钱进一个劲的抽二手烟。
钱进看向几个被推选出来的党代表和社员代表,看着他们脸上弥漫的风霜和惆怅,不免心有戚戚焉。
老百姓苦了太久了。
是该过点好日子了。
没人说话,他先开口:“刘队长,我明白你们找我来的目的,咱们开会吧,你们先开始议题。”
在生产队掌舵二十多年的老队长叹了口气,头一次觉得开会是一件难事。
他抬起头往外看了一眼。
冬日的上午,天气阴沉。
心情也阴沉。
“咳、咳咳!”老队长先咳嗽两声,又拿烟袋锅子在那坑洼的桌面上用力磕了两下。
“都是自己人,不废话了,今儿个把大伙弄过来,不为旁的,就是那一桩事——大包干!”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躲闪地看向斜对面坐着的钱进。
钱进冲他点点头:“刘队长,您说吧。”
刘旺财此时有些茫然,又有些恐慌,因为他知道有未知在等着他。
面对平静淡然的钱进,他忍不住当场求救:“钱总队,你是城里的领导,见得多识得广,关于大包干这件事,你肯定懂的比我多……”
有个强壮魁梧的社员代表忍不住说道:“队长,你啥时候变得这么磨磨蹭蹭的了?要不然叫我来说吧。”
“现在我丈人他们生产队搞了大包干,船、网、海滩都包下去了!嘿,钱总队你是没瞧见,他们社员分家以后那干劲儿真是邪乎!”
“他们是秋天刚分家,现在还看不出粮食啥情况,可分了渔船后,打渔的那些人家是真拼命,那渔获量打着滚地往上翻!俺们这儿呢?”
王秀兰不高兴的说:“贰角,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你是队长了?”
贰角要反唇相讥。
刘旺财阴骘的眼神看了过去。
老队长的威风还是有的。
贰角低下头嘀咕两声不再说话,可是看表情就知道还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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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旺财叼起烟袋杆想抽一口烟,但咂巴一下子后才想起来,烟袋锅里还没有烟丝呢。
这样他一边塞烟丝一边说:“就是这么回事,现在队里头都翻天了,吵成一锅滚粥。”
“钱总队我先问问你,这‘大包干’,真就比我们这碗‘大锅饭’香么?”
“拥护它的,蹦得老高,把反对的全骂是‘懒汉’,说他们光想着出工混日子,躺着等分粮。”
“反对的呢?嗓门儿也不小!”
“他们指着要搞大包干的人鼻子骂,说这是开了倒车,是要挖集体的墙角、是要当社会的破坏者,是要‘单干’搞旧社会地主那一套!”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也被卷了进来,分成了两帮,天天碰面,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亲兄弟都红脸!”
“钱总队,我叫你来是没法子的事,你给俺队里掌掌舵,你说我们红星刘佳这船到底往哪条道上开啊?”
他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只剩下焦虑和茫然,眼神直勾勾地望向钱进,期盼着能从那张平静的脸上得到明确的答复。
钱进坐在靠窗一张掉了漆的破椅子上,静静听着。
听完刘旺财这番话,他没马上开口,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刘旺财终究是老了!
生产队平时有他帮衬发展的好,刘旺财还能镇得住场面。
如今出现根子上的大乱子,他害怕担责任,在这件事上犹豫了。
不过也不能怪他,实际上现在神州大地上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生产队长跟他一样在犹豫、在彷徨。
钱进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还是问道:“刘队长,你自己的意思呢?”
这问题像根针,一下子扎穿了刘旺财故作镇定的表象。
他那张老脸更加皱缩了,毫无往日的威严果敢:“我说实话,钱总队,咱不是外人,我不怕你笑话,现在我心里头是真乱得慌啊!”
“大包干,我说不清这路究竟好是不好,我是队长,盼着队上好,盼着家家碗里的糊糊能稠点儿。”
“可这、这万一一步走岔了道儿,我就成了队里的罪人啊,玩一再被上头抓了典型,那整个刘家祖祖辈辈攒下来的这点脸,就全没了啊……”
他抓起烟袋锅子点燃了狠狠嘬了一口,辛辣的烟火气似乎呛到了他,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弓起的脊背像一座快要垮塌的山梁。
“队长,这有啥说不清的!”一个沙哑却高昂的声音猛地炸响,压过了咳嗽声。
这次不是贰角,是个叫王大栓的中年汉子,整个矮壮结实得像口铜钟。
他豁然站起,粗糙的巴掌“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搪瓷缸里茶水晃荡了起来:
“钱总队你在,正好评评理!”
“咱不说远的,就说俺家里,一家五个劳力,全是能使劲、舍得使劲的好劳力,天天跟着大帮哄地里出工,可年底工分一分,换的粮食还顶不上一家人的肚皮!”
“为啥?就为那些混工分的懒骨头拖累着!”
“队长你瞧瞧西头瘸子,妈的,这不能干,那也干不动,可出工一天,他一个工分落不下!”
“凭啥?就凭他‘困难户’?凭他按人头分?他那份粮,是地里刮来的泥巴变的?还是咱大伙裤腰带勒出来的血汗变的?”
“叫我说大包干有啥不好?包到户,谁想多收粮,就往死里干,自家地里的汗珠子自家地里收成,谁饿肚子怨不得旁人,这叫天公地道!”
他胸膛剧烈起伏,喷出的唾沫星子到处飞。
“放屁!”话音未落,一声更加粗糙的吼叫像锤子一样砸了过来。
是党代表刘旺福。
刘旺福也站了起来,指着王大栓的鼻子,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枝,声音拔得又高又刺耳:
“王大栓,你个上门女婿你要翻天啊!什么天公地道?你那套歪理,就是赤裸裸的复辟、是搞分裂!就是旧社会时期那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臭烂思想又钻出来了!”
“包下去?包下去那是啥?跟过去给地主扛活计有啥两样?分田到户?你咋不直接说单干?红星生产队是个集体!”
“这个集体,是几代人的命和汗换来的!你……你今天要拆集体,那就是自绝于人民、就是破坏分子!我……我第一个就不能答应!”
“你个老糊涂,睁眼瞎!”王大栓梗着脖子怒骂回去,“啥破坏?大锅饭吃垮了才是真破坏!守着穷是光荣?我看你是脑子生锈了,让穷日子灌成榆木疙瘩了!你……”
“呸!你就是被享受的衣炮弹打中了心肝肺,见钱眼开!”又有个叫刘结实的汉子跳了起来,要不是旁边人死命拽住他那件油光黑亮的旧袄袖子,他能扑过去。
“你那点私心杂念全晒出来晒黑了,这是忘本!你忘了当年饿肚子啃树皮的光景啦?忘了是谁领着咱们从泥坑里爬出来啦?”
“没有国家,没有集体,你王大栓早就饿死八回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是集体喂饱了你,你敢拆台……”
“啥拆台?我也是为了叫咱们社员都过上好日子。”王大栓寸步不让。
又有几个支持分包的年轻社员代表忍不住帮腔。
有人喊着“谁勤快谁吃干的,懒汉就该去喝西北风!”
有人叫着“抱着穷酸规矩当宝贝,饿死娃子你们才心疼?”
刘旺福这边被戳到痛处更加暴跳如雷。
他猛地甩开拉着他的同伴,抖着手几乎要点到几个年轻社员的鼻尖上:“小兔崽子!轮得着你们放屁!”
“你们就瞎瘠薄折腾吧,有你们后悔的时候!到时候哭爹喊娘都没门!”
王秀兰和另外两个汉子站起来助阵,喊着“红星刘家是老队长他们老一辈拿血建立的根子,不能败光”之类的话。
一时间,浑浊的办公室里炸了营。
拥护“包干”的、坚持“集体”的,两派人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对方鼻子叫骂。
“懒汉!”
“破坏分子!”
“复辟!”
“穷光荣!”
“挖集体墙角!”
“想当二地主!”
各种平日里社员间红脸都极少使用的激烈词句,此刻像一把把粗粝的砂子,混在飞溅的唾沫里,朝对方脸上狠狠摔过去。
声浪越掀越高,几乎要顶破这低矮的屋顶。
嗡嗡的声响被狭小的空间压缩激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桌子在拍打下呻吟。
搪瓷缸被震得咣当作响。
刘旺财没有管这个混乱场面,显然,这场面之前在生产队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他已经累了。
他看向钱进。
钱进翘着二郎腿笑眯眯的看热闹。
跟看戏似的。
这把刘旺财和刘有余给整无语了。
领导,你得上阵啊。
看到钱进没有出手的意思,刘旺财忍不住了,大巴掌往桌子上一拍,“嘭”的一声闷响如同惊雷炸裂!
虎瘦余威在。
老队长在队里还是有威信的,他现在是自己对未来走哪条路犹豫不决。
所以他一旦发火还是很能震慑住社员的,整个沸腾的吵闹声被他的巴掌硬生生斩断。
所有人,无论是跳脚骂人的,还是拍桌子撸袖子的,都像被一根无形的钉子狠狠钉在了原地。
钱进乐呵呵的看。
一群人表情瞬间定格:
王大栓还张着嘴,贰角嘴角有白沫;刘旺福浑浊的老眼圆瞪着,僵硬的指向还未放下,王秀兰掐着腰在骂娘……
钱进抬起手说:“继续吵,继续嚷嚷,原来你们刘家人是这样一群能内讧的人?”
“唉,我也算是瞎了眼,以为你们刘家人团结,所以一个劲的帮你们找出路,算了,你们有能耐干仗,还是自己干吧。”
说罢,他站起身就要走。
这把满屋子人吓尿了。
钱进什么意思?
不管他们了?
刘有余嗖钻出去,跟平地里飞出个大黑耗子似的,死死拽住钱进赔礼道歉。
刘旺财看向吵架双方更是目眦欲裂:“你们这些畜生!”
所有人迅速收敛了脾气,从怒目金刚变成了乖巧小媳妇:
“钱总队,别,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不是内讧,这绝不是内讧,钱总队,我们、我们就是闹着玩呢……”
“大家这不是辩论吗?领袖同志说那个真理、真理不辨不明。”
“对对对……”
钱进被拽回来,却没有坐下。
他笑眯眯的看向众人,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笑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酷。
屋里落针可闻。
他伸出手指划拉了一圈,说道:
“全坐下。”
所有人一下子坐下了。
钱进冷冷的扫视着他们说道:“从现在开始,这个会,由我来主持。”
(本章完)
第275章 三个十年规划,誓要旧貌换新颜
第275章 三个十年规划,誓要旧貌换新颜
门缝和破窗棂挡不住风,寒气像小刀子一样钻进来。
钱进声音不大、腔调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穿透了炉火的噼啪声和屋外的风嚎,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刘旺财精神一振。
好了,领导终于要开大了!
“刘队长,各位乡亲,”钱进坦白的说。
“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认为在座的所有人在眼光这方面跟我比都是垃圾——别着急,我不是针对你们,其实我指的是全生产队!”
王大栓垂头丧气的说:“是,这个我们承认,钱总队你下命令吧,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干。”
钱进说:“我知道你们刘队长把我叫过来的目的,我今天顶风冒雪的来可不是串门子,我是带着想法来的,不客气的说吧,来之前,我已经把一切都给你们生产队规划好了。”
“我问一句,你们刘家人想不想过好日子?想不想发展起来?想不想别说过年了,平日里隔三差五就能炖个红烧肉、包个肉包子吃?”
王秀兰积极的说:“肯定想,这怎么能不想呢?”
钱进点点头:“好,那你们就听我的,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咱红星刘家生产队往后几十年怎么活,怎么活得好!”
一句话惊呆所有人系列。
这可不夸张。
所有人都被钱进一句‘往后几十年’给震住了。
钱进拿起茶缸呷了一口温吞水,润了润喉咙,开始接管全局:
“咱生产队情况在座的比我还熟悉,要不是我使劲,咱队就是全海滨市最穷的几个生产队。”
“咱这里地是盐碱地,种出来的庄稼想交齐公粮都费劲,还想着分钱分粮食?做梦!”
“刨开地再说海,人家靠海吃海,咱能吃上吗?船是破木船,网是旧线网,打点鱼虾顶天了,想吃饱饭那是休想!”
刘旺福低声说:“现在有领导你带我们搞的豆腐坊和鱼丸坊,其实日子过的挺好,能吃饱饭了。”
钱进说道:“要是没有我的帮忙了呢?还能吃饱饭吗?而且,你们不想吃好饭吗?”
“就像我说的,隔三差五家里炖个肉、包个肉饺子肉包子什么的。”
贰角说:“当然想,可那得等国家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吧?”
钱进摆摆手:“用不着,听我说吧。”
“我先直截了当的说一句,往后的年代,大锅饭吃不下去了!”
“要不是我给队里一个劲送这个弄那个,光靠你们现在是什么光景?”
“渔船破旧,跑不远,打不着鱼;打上点鱼,除了交任务,剩下的卖不上价,也存不住,臭在手里;劳力闲着,没钱挣,日子越过越紧巴!”
“这光景,不能继续了!”
贰角和王大栓等改革派隐约听出了味道,纷纷交换眼色。
钱进说:“生产队,现在必须变,可怎么变呢?这得有个章法,得看长远。”
“我琢磨着,国家有五年规划,咱们生产队也得跟着学习,但咱没有国家领导人的眼光和本事,所以咱分三步走,三个十年!”
这词儿上档次,刘旺财和众人不由得坐直了些。
“这头一个十年在眼下的八十年代,”钱进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掌拍在了桌子上,“生产队的核心,就是靠海吃海,但得换个吃法,两条腿走路。”
他掰着手指头,一条条砸下来,字字铿锵:
“第一,改,彻底改!学人家小岗村分土地进行承包,再把渔船、近海养殖的滩涂,包干到户!”
“该是谁的船,谁的网,谁负责的滩涂,白纸黑字写清楚,年底打了多少鱼,卖了多少钱,按定好的比例,该上交集体的上交,该自己留的自己揣兜里!”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电,最后落在了刘旺财身上:“大包干是死命令!不包,人心就散了,劲就没了,就得永远穷着!”
“包、真要分家大包干?”刘旺福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瞪着钱进,像第一次认识他。
“钱总队啊,这能行吗?上头能答应?这可是犯错误的事啊?”
王秀兰也忧心忡忡地开口:“钱总队,我绝对信服你,可政策——这是大事。”
“听说城里还在抓投机倒把呢,这包产到户,算不算资本主义尾巴?”
即使是王大栓、贰角这些激进派,此时心也提了起来。
所有眼睛都聚焦在钱进脸上,都带着疑虑和恐惧。
钱进迎着这些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反而露出一丝笃定的笑意。
他不再看看其他,而是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份折迭整齐的报纸。
《参考消息》。
钱进找到其中一版,指着一段被红铅笔划出的文字:
“看看去年国庆节刚发的社论,这里,白纸黑字写的是什么?”
他递给刘有余。
刘有余朗声读道:“人民公社社员的自留地、家庭副业和集市贸易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必要补充部分,任何人不得乱加干涉……”
贰角听后眼睛瞪圆了,站起来激动的说:“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坐下!”刘旺财怒视他,“给你看有什么用?给你看你认字吗?”
贰角尴尬的笑了笑,老老实实坐下。
钱进等刘有余念完了报纸才说道:“你们要搞清楚国家让我们搞包干的目的。”
“不是为了摆脱什么懒汉也不是为了各人顾各人,而是为了激发社员个人积极性,是为了更好地发展集体渔业,让集体和社员都富起来!”
“所以这跟那‘尾巴’是两码事,只要把好收益分配关,确保集体提留,方向就没问题,即使出了问题,我钱进给你们顶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那份盖着国徽印记的报纸,那被红笔圈住的铅字,在昏暗的冬日光芒下散发着某种令人安心的权威。
刘旺财凑近了,眯缝着眼,努力辨认着那些印刷字体。
而贰角等人则激烈鼓掌,看钱进的目光如通过看神。
钱进收起报纸,看着众人脸上冰霜渐融的神色,趁热打铁:“放心干,天塌不下来!”
“但是!记住了,大包干不是分家散伙,是把队里的渔船、近海的养殖区,包给愿意干、能干的家庭或者小组!”
“定好产量基数,超产归己,这叫‘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有人不甘心的问:“队里就那么几条船,要是都想承包呢?”
钱进说道:“很简单,竞标!”
“生产队把愿意承包渔船渔网的人叫到一起来投标竞争,谁出价高,到时候就把船和网承包给谁,这事全靠自愿。”
“但是,没有金刚钻最好别揽瓷器活,承包渔船跟承包地不一样,小心把命赔在海里头!”
刘有余点头,手中笔走龙蛇飞快的记录。
“光包下去还不够,”钱进继续勾勒蓝图,“单打独斗,小船小网,还是进不了深海,抢不过大鱼群,所以,第二条,成立捕捞合作社。”
“要把愿意联合的船户组织起来,集中力量办大事,用集体的积累,加上我这次带来的那台新发动机做底子,咱们再想办法凑钱,买几条大马力的机动渔船!”
“有了大船、好机器,咱们就能跑远海,打大鱼!产量、收入,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大铁船?”年轻的社员代表刘二柱激动得脸都红了,“那敢情好,咱也能去东海转转了!”
“对!但是光卖鲜鱼不行,咱们生产队后面还得搞加工增值!”钱进指着窗外的方向。
“鱼打多了,卖不掉、存不住,就是浪费!”
“咱们要建自己的小加工厂,不需要多大规模,就从简单的开始,晒鱼干、腌咸鱼、做鱼丸。”
“生产队里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已经做起鱼丸来了,但现在全凭社员手工做,这能做多少?以后要引进机器,要有生产线,要工业化!”
刘旺财听着他的话,嘴里忍不住跟着念叨起来:“机器,生产线,工业化……”
钱进顿了顿,加重语气,“没错,以后要做罐头,咱们自己生产加工海鲜罐头!”
“罐头?”王秀兰眼睛一亮,“那可是稀罕东西,城里人都爱吃!”
“谁都爱吃,”钱进肯定的说道,“市里有外贸公司,专门收这些东西出口赚外汇,咱们的鱼干、咸鱼、罐头,都可以想办法通过他们卖出去,价钱能翻几番!”
“为了搞加工,保鲜是关键!”
他指了指外面车斗,“我带过来的那些塑料布很大,你们不是问干嘛的吗?”
“刘队长说对了,用来做储水池,还要在海边趁着涨潮时候引水做暂养池,鱼获上岸,能养的先养着,慢慢加工,不急着贱卖!”
“等以后有条件了,咱们还要上马冷冻库,彻底解决保鲜问题,这样一年四季都能有收入。”
钱进描绘的景象,如同一幅充满生机和财富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包产到户带来的直接激励,合作社带来的集体力量,加工增值带来的丰厚利润…
这些概念冲击着他们固有的认知。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低低的议论声。
刘旺财的手微微颤抖着,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而这还只是八十年代的头几步!”钱进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未来的力量,“咱们要把这十年打牢!”
“渔业是根,加工是藤,根深藤壮,才能结出九十年代的大果子!”
“九十年代要干啥?”刘旺福忍不住问。
“不是换大船去黄海东海深处捕捞大鱼群吗?”
钱进摇摇头:“不,要捞鱼还要搞海洋养殖,然而那时候光靠海还不够,咱们要借力政策红利,发展多元产业。”
“啥红利?啥产业?”贰角伸长了脖子,他开始听不懂了。
没有文化。
钱进说:“国家在南方搞特区,搞‘三来一补’——来料加工、来样生产、来件装配,他们很快就会利用这些政策富得流油!”
“咱们这里离日韩近,早晚也会有更多开放政策。”
“这样咱们八十年代积累本钱,进入九十年代,就可以接一些外面来的加工活儿,比如做衣服、做点小电子零件,到时候咱们渔村的妇女、闲散劳力,都能在家门口当工人、拿工资,这不比光靠天吃饭强?”
“我们也能当工人拿工资?”这个概念对纯粹的渔民来说,既新鲜又充满诱惑。
钱进肯定的点头:“能,这个是没问题的。”
“那、那到了下个世纪呢?”刘二柱听得入了迷,急切地问。
钱进笑道:“第三步,21世纪,三个十年里头的最后一个十年。”
“那时候,咱们红星刘家就不再是穷渔村了,咱们要利用工业搞的钱发展村庄,到时候搞旅游业,让城里人来吃海鲜、住渔家、看海景!”
“渔业、工业,然后放弃工业转而恢复环境发展旅游业——旅游业就是咱们下个世纪的支柱,是子孙后代的金饭碗!”
一群人跟听天书故事一样,听的满脸迷茫,不过倒是被钱进画的大饼给馋得够呛:
“旅游业?这又是啥?”
钱进进一步讲解说:“其实咱们这片海,咱们这渔村,石头房子,老码头,本身就是宝贝。”
“咱队里有大片的沙滩,这么漂亮的沙滩,比市里海水浴场的沙滩还要好呢。”
“到时候,城里人、外国人,吃饱穿暖了,就想着玩,咱们就搞滨海旅游。”
“把渔村收拾干净,恢复老味道,炖鱼蒸螃蟹的搞‘渔家乐’。”
“让城里人来住咱的石头房,吃咱的海鲜,跟咱的船出海打鱼,跟市里的国旅挂上钩,开条的旅游专线,让那些揣着外汇券的外宾也来咱这儿钱!”
“旅游?看咱们打鱼?住咱们这破房子?”刘旺福觉得不可思议,“来的人那是图什么?”
王大栓也嘀咕:“是,旅游我知道,我听广播新闻,桂林山水甲天下,张家界好看,黄果树瀑布有名,年轻人都爱去旅游。”
“可咱这破落地方也能叫人来旅游?旺福叔说的对,人家图什么呢?”
“图新鲜,图原汁原味,图放松自在。”钱进笑道,“你们先记住一句话,以后搞旅游发展的时候用得上。”
“什么是旅游?旅游就是从一个自己住腻的地方去到别人住腻的地方!”
“你们天天面朝大海春暖开的看腻歪了觉得没意思,可在内地人看来,这一切可太有意思了。”
“再拿赶海来举例,别说内地人了,我这个海滨市里人不一样感到新奇吗?不一样来玩的不亦乐乎吗?”
刘旺财咂巴着烟袋杆一个劲点头。
钱进赶海的时候咋咋呼呼,确实玩的高兴开心。
钱进说:“这叫体验经济,到时候,咱们的咸鱼、鱼干、贝壳工艺品,都是抢手的旅游纪念品。”
“王主任你手巧,到时候组织老姐妹们用贝壳粘点小玩意儿,卖不上大钱不能发家致富,可用来养家糊口没问题!”
王秀兰听得心潮澎湃,连连点头。
钱进大概讲解了三个十年的计划,等大家伙大概听懂了,他拆解开来挨个详细的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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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计划是个清晰而宏大的战略构想。
它的出现,如同在闭塞的渔村上空炸响了一声春雷。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目瞪口呆。
钱进侃侃而谈,拿出了笔记本将之前整理的农村发展规划。
他一条一条的详细讲解,把话题从空想空话,落实到了每一个细节上。
社员们没什么文化,可都有生活经验。
他们听着钱进的话慢慢就跟上他的思维了——这条路走的通,确实可以走!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钱进响亮的声音和屋外风的呼啸。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飘雪了。
钱进最后说道:“……这一切都必须得做好,咱们得在这八十年代扎下根,然后到了九十年代迈开腿,最后去了下个世纪,整个红星刘家的腰杆子才能挺起来!”
刘旺财手里的烟袋锅“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都忘了去捡。
刘有余张着嘴,看着钱进,满脸仰慕和敬畏。
王秀兰和几个社员代表激动得脸泛红光,刘旺福这样的老汉都热血沸腾。
听着钱进的安排,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未来。
“钱总队、钱领导,”刘旺福的声音有些哽咽。
等到钱进说完话他站起来走上去,紧紧握住钱进的手,“您、您真是给咱们红星刘家,指出了一条金光大道啊!”
“我老头活了六十多年,头一回觉得、觉得这日子真有奔头了、真能富裕了!”
他环视着同样激动的众人,“大伙儿说,领导这路子行不行?”
“行!准行!”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力量。
钱进看着激情澎湃的众人,觉得给他们打的鸡血差不多了,还得给他们降降温,否则一个劲升温就把人给烧死了:
“路指出来了,怎么走稳走好,还得靠咱们自己,靠强基固本,靠规矩!”
他在笔记本空白纸张上写下“基础设施与人才升级”、“基层组织与风险防控”两排大字给众人看。
“先说基建。”钱进指着窗外泥泞的道路和空荡荡的沙滩。
“路不通,货难运;没码头,船难靠,这不行啊。”
“一切工作的成功离不开一个准备充分,今年开始,1980年开始,咱红星刘家要大干一场。”
“刘队长,等开春雪化了,发动全队劳力去修路,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帮你们拉赞助、找工程队来修个码头!”
“路不用修的多好,先平整夯实,能走卡车,能让卡车跑起来就行。”
“修的码头更不用大,咱是小渔村,那能停小船即可。”
刘旺财说:“准成,就是这得需要不少钱……”
钱进摆手:“钱不成问题,资金不够,我去找有关单位跑跑‘以工代赈’的项目,争取点国家支持。”
“还有通电,这个是最大的重点!”
他看向刘有余:
“刘会计,你留心着,我估摸着就在今年,市府就要搞‘村村通电力’规划项目了,咱们争取当第一批试点。”
“有了电力,后面还能通电话,那样生活方便了,信息也灵通了!”
刘有余用力点头:“我记下了。”
其他人一拥而上:“今年能通电?”
“队里能用上电灯了?”
“钱总队,你这消息靠谱吗?俺队里今年能用上电灯?以后晚上不用摸黑糊了?”
钱进说道:“政策已经传出消息来了,今年肯定要搞的,现在不确定的是,咱队里能不能拿到第一批试点名额。”
“刘队长你多往公社跑一跑,我给你们在市府和上级领导部门跑一跑,咱们上下一心、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好,上下一心,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刘旺财激情洋溢的拍桌子。
“再说人才和技术!”钱进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然后摇头,“怎么没有年轻人?”
“一定要重视年轻人的力量,一定要把年轻人的力量给利用起来!”
“各位,以后打鱼、养鱼、加工乃至搞工业、搞旅游,它不仅仅是力气活更是技术活,这些工作都要技术,靠老经验不行了!”
“队里要选送有文化、肯钻研的年轻人,自己学、出去学……”
刘有余已经算是生产队最有文化的人了。
这个话题他有发言权,他也很惆怅:“自己学怎么学?不知道咋下手呀。”
“出去学更不行了,出去去哪里学呢?去学校?现在当爹当娘的改了心思,倒是重视娃娃们上学问题,可那是为了上学考出去,别回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继续干苦力……”
钱进笑道:“学习这种事,急不得,你们不用太着急。”
“咱们的规划是三个十年,一共三十年呢,哪怕只拿出一个八十年代来,那也是十年。”
“十年,足够现在准备念初中的孩子大学毕业了,也足够现在还上小学的娃娃,以后中专毕业了!”
满屋子一群泥腿子,着实不懂学业上的事情。
钱进便说道:“你们也得学,要与时俱进。学习不一定必须得去学校,活到老、学到老,一样能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这方面刘旺财拍板做了决定:“那成,钱总队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你说要学习,那我带头,都开始学习!”
“不过,学什么?”
钱进笑道:“不同的人学不同的东西,这就是因材施教。”
“你队长和会计还有副队长、妇女主任们学的是规矩和防控!”
提到这话题,钱进态度不再轻松,而是变得严肃起来:
“改革不是乱来,发展不能忘本,集体决策机制必须强化!”
“我结合咱们生产队的情况,给咱们想了一个叫‘三配套’的制度——配套组织、配套阵地、配套制度。”
“大事必须开社员议事会,账目公开,大家讨论,民主表决。”
“等到以后有了村办企业,像加工厂、合作社、甚至旅游公司,都要设立监事会,防止集体资产流失,防止有人钻空子!”
“这是红线!”
刘有余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频频点头。
“还有政策风险,”钱进态度更是认真,“这事队长和副队长必须要好好学习。”
“比如说土地,尤其是宅基地,这方面集体所有权的底线绝不能碰,谁想私买私卖,坚决不行,坚决要响应国家政策要求。”
他看了看众人,本来还想提雇工的问题。
但这问题很长时间里,红星刘家生产队都用不上,他们自己的社队劳动力都在空闲着。
刘旺财没多想,只是看钱进这边不说话了,他便站起来郑重地表态:“钱总队放心,规矩立起来,大家伙儿一起守!”
“集体的东西,谁也别想动歪心思!”
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雪似乎下得更密了。
炉火依旧旺盛,映照着每一张被希望和思考点亮的脸庞。
生产队未来三十年的发展蓝图,就在这间简陋、寒冷却充满激情的石头房子里,初步勾勒成型了。
钱进觉得自己的构想是有指导意义的。
他是联系了《海滨市志》、《海滨工业志》、《海滨渔业志》、《海滨旅游业志》等官方资料和自己前世的经验总结出来的一份发展纲领。
甚至不只是对红星刘家的发展有指导意义,对整个海滨市渔村的发展都有好处。
他走的每一步都紧扣时代脉搏,每一步都立足于渔村的实际了。
钱进看着大家基本达成了共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站起身:“好了,大方向定了,细节咱们慢慢完善。老队长,各位,先看看我带来的‘见面礼’怎么用吧!”
“钱总队你给的啥不好啊?你净给我们拿来好东西。”几个人立马七嘴八舌的笑。
钱进说道:“这次带来的肉鸡鸡苗与以前的东西不一样,它们是种子,是咱们发展多元经营的第一步。”
“靠海吃海,靠山吃山,咱们有山林子,这就是个好资源。”
“我建议你们以生产队集体的名义,成立专门的养鸡小组,利用山坡林地散养这些肉鸡。”
“这些肉鸡是外国品种,哪里来的呢?”他故意压低声音制造点神秘感,“来路我就不用多说了,反正你们别声张,好好养。”
“它们生长的会很快,而且肉质好,抗病能力强,相对咱们的鸡鸭来说,养它们成本低!”
商城是个好东西。
不仅仅能买吃的喝的,还能买蔬菜种子粮食种子乃至鸡鸭苗子。
一步到位。
王秀兰听到这里有些诧异:“钱总队,这个还要集中养殖?去山林子里养殖?我还寻思直接分给各家各户,一家养几个呢。”
钱进摇摇头:“这些鸡不能分散养,需要集中起来科学养殖。”
这次大家伙都有些犯难:“养鸡还得科学的养?科学咋养?”
“科学是谁?”
“滚蛋,去上扫盲班吧,别到了晚上就会抱着你媳妇的大腚往里怼,多学学知识!”
哄堂大笑。
钱进去骑车驾驶室拿出几本厚厚的书,《科学养鸡技术》、《鸡病防治手册》、《配合饲料配制》:
“科学养殖无非一个学习,书在这里,技术我来教、我找人教,销路我来找、我找人来收你们养大的鸡,而且还是高价收。”
刘有余顿时反应过来,试探的问:“你手下的劳动突击队?”
钱进点头:“对,还是他们来收。”
“你们的鸡养成了,我按市价之上的标准收购,有多少要多少。”
“以后我们的‘人民流动食堂’需要大量的鸡来做烧鸡,这就叫内部消化,产销一条龙!”
听到“按市价更高标准收购”、“有多少要多少”,刘旺财和刘有余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可是实打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收入保障。
“那太好了!”刘旺财激动地搓着手,“钱总队,你这真是雪中送炭又指了明路啊!”
“我明天就挑人,成立养鸡小组!”
钱进说道:“明天不行,今天就要成立,我大老远跑来一趟,你们不能叫我干完活就开车回去吧?我得在这里吃你们的饭!”
“那必须啊。”刘旺财上去握住他的手腕哈哈大笑,“你要是想现在走,你还走不了哩,今天必须得在俺家里吃饭。”
“去,老规矩,进腊月了领导来了,咱们杀猪!”
现在生产队条件好了。
而且确实进腊月了队里要杀猪了,于是钱进没有阻拦。
刘旺财开始下命令:
“秀兰,你找人去挑猪杀猪,跟俺媳妇两个找几个妇女,好好把猪收拾出来。”
“会计你去挑几个年轻、认字、有耐心的,把咱队里初中毕业的都给我集中起来,送他们进养鸡小组,带过来给钱总队看看。”
“钱总队,走,去我家里坐热炕头喝茶水。”
钱进摆摆手:“喝什么茶水?我让你赶紧组办养鸡小组,是我今天就要趁着在你们队里给他们上一课。”
“啊?”刘旺财吃惊。
钱进说:“这些小鸡苗可不好养,尤其是如今天冷,可不容易存活,所以我得给他们好好上课,教导他们科学养殖的方式。”
刘旺财很感动:“你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又忙给我们开会,又忙给我们青年上课上学。”
“嗨呀,你这可累毁了!”
钱进摆摆手:“累什么?没事,我教的还未必好呢,只能凑活着教了。”
刘旺财催促刘有余去选人:“赶紧的,要把钱总队这个责任心讲给他们听,要号召他们学习钱总队的责任心啊!”
刘有余痛快答应一声,一头扎进了风雪里。
风雪更大了。
(本章完)
第276章 钱老师课堂开课了,下一步要办学校
第276章 钱老师课堂开课了,下一步要办学校
纷纷扬扬的小雪,如同细碎的霜,无声地覆盖着红星刘家生产队低矮的海草房房顶、光秃秃的树木枝桠,以及钱进开来的小货车宽阔的车顶。
生产队部办公室里,炉火正旺,煤块燃烧的硫磺味混着灰烟冒出来,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激动与憧憬。
刘旺财站在窗户往外看,玻璃上映照着他那张古铜色的、刻满风霜的老脸。
而在后头,刘旺福等人还用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钱进的手、好几个人围在他身边。
他们争先恐后的向钱进诉说内心的感激,主要是以此倾泻对未来的希望。
“钱总队你今天这一席话,真是给咱们红星刘家指了一条通天大道啊……”
“我老早就听人家说你钱总队厉害,懂的多,真的是这样,大包干以前根本推不下去,你这一下子,嘿嘿,你可真厉害、真厉害……”
“大栓你嘴拙的跟裤腰似的,不会说就别说了,何止是大包干,钱总队厉害的是给咱规划的什么合作社、什么加工厂、还有旅游……”
“还有这养鸡!钱总队你叫我们生产队三十年三步走,这真是步步都踩在咱心坎上了……”
钱进微笑回应。
领导式矜持。
他对刘旺财说:“其实我们在这里开会做决定简单,后面正儿八经的组织大包干是个难题,刘队长,这事要麻烦的还是你啊。”
刘旺财浑不在意:“只要做出决定了,别的都好办。”
他一直迟疑的是怎么决定、走哪条路。
只要选定了路子,他反而能把事情办好。
毕竟红星刘家被他管了二十多年,这方面他还是有威信、有能力的。
贰角在旁边积极的说:“这事我们给队长帮忙,谁还跟队长对着干,看我怎么吊锤他!”
“就是。”王大栓当唱歌挥拳。
刘旺财直接开骂:“滚你马拉个币的,开完会了,赶紧走,还在这里干什么?”
王大栓缩了缩头:“下雪了,又不上工,我在这里跟着钱总队学习行不行?”
“到时候我还能帮他搞一下纪律问题,谁要是不好好学习科学养鸡,我吊锤他……”
刘旺财对他们的统治方式很简单,开口就是骂:“赶紧滚你马勒戈壁,别在这里给我捣蛋,真想学习?行,那你们跟着会计学认字!”
王大栓讪笑一声,夹着屁股沟子灰溜溜的跑了。
刘旺财叮嘱他:“谁都不准把会议内容给我传出去,别给我搞些麻烦事。”
“大包干什么的消息,哪天天好,组织个今年工分核算,我再杀几个猪、弄点米面粮油发给社员,到时候再宣布这件事。”
钱进点头。
这是个主意。
现在生产队里关于大包干的意见很猛烈,还是在核算工分分钱分粮食的时候提出来比较好。
党代表和社员代表们纷纷离开,钱进看到了远处路上出现了几个身影,领头的是刘有余,这应该是把队里的有志青年给叫来了。
青年们冒着雪走来。
尽管生产队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可是家家户户还是只解决了初步的温饱问题。
他们能吃饱,吃不好。
他们能穿暖,穿不漂亮。
青年们不管男女都是粗布老袄御寒,有个青年穿着一条父辈留下来的绿色军大衣,却已经破损厉害,从领口到衣襟都打上了补丁。
钱进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光洁的风衣,感觉颇不好意思。
自己脱离群众了……
可他已经足够低调了。
其实他现在身家巨富。
主要是西坪生产大队那一波太猛烈了,后来他把所收获的物件送入商城,身家直接超过了两千万!
再就是这两年断断续续的,他又通过红星刘家、下马桥和西坪生产大队等地方搜集到一些古董文物,再次赚了四五百万。
所以平日里没什么事,他就不去抛头露面搜集古董文物或者其他东西了。
反正改革开放了。
反正马上就可以当个体工商户了。
他想好了,等到工商局可以发营业执照了,他就办一个古玩店。
整个八十年代可是古董文物行业野蛮发展的时期,肯定能大赚特赚。
即使不算他在商城里的钱,只说他在当下年代的存款也很可观。
之前又是用假古董从洋鬼子手里诈钱又是黑市交易又是黑吃黑,他身上已经攒了十多万块。
现在甚至还没有提出万元户的说法呢,他已经是十好几个万元户了。
所以他要是想,现在穿金戴银都不成问题,只是穿个风衣鞋,已经算是很客气很低调了。
青年们茫然的来到办公室。
刘有余把情况做了介绍,他指向脸上还带着兴奋和懵懂神情的几个年轻人,说:
“钱总队,这就是我们队里适合进养鸡小组的几个人。他们年轻、认字、有耐心、责任心强,而且都念过初中,脑子活,学东西快。”
钱进点点头:“好,那我今天先给他们上课,教他们一些知识。”
“后头刘队长你给他们放几天假,送他们去城里,我在城里给他们找老师学习……”
“嚯!”一听能去城里,青年男女顿时炸了。
自从77年秋,刘旺财带着生产队民兵去市里跟着钱进大吃大喝了一次,‘进海滨市里’就是所有社员的念想。
那时候这些青年还要年轻一些,没有资格去城里,所以这成了他们一个梦。
如今梦要实现了,怎么能不叫人开心激动?
看着青年们乱作一团,刘旺财立刻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板怒喝道:“干什么?是让你们来学习养鸡的,不是让你们学习当鸡的!”
“看看你们一个两个这个架势,有没有点纪律?有没有组织性?没有就给我滚回家去,别在钱总队面前丢脸!”
青年们被他一吓唬,顿时噤若寒蝉。
钱进笑着摆摆手:“刘队长,没必要发火,领袖同志说过了嘛,学习上严肃、活泼。”
“上课了要严肃,下课了要活泼,来,给我介绍介绍吧?”
刘旺财目光如炬地扫过人群,说:“二柱,从你开始。”
“到!”一个身材敦实、脸庞冻得通红的青年立刻应声。
“他是我的本家侄子,读过两年初中,在队里算是个文化人,做事也踏实。”
“刘小梅!”刘旺财又看向妇女主任王秀兰身边一个扎着两条麻辫、眼神清澈的姑娘。
“哎,队长!”刘小梅脆生生地应道,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是秀兰主任的闺女,刚从初中毕业,本来准备送她去村小当教师,不过队里以后缺人才,我和秀兰主任商量了一下,还是让她来跟你学习。”
刘小梅开心的说:“钱总队,我一定跟你好好学习,一定要学有所成。”
钱进笑:“好,那你可得严格要求自己呀。”
“还有铁锤!”刘旺财的目光落在刘有余身后一个闷声不响、体格健壮的青年身上。
“嗯。”刘铁锤闷闷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刘旺财说:“这是个好青年,他没上初中,家里头实在穷,但他爱学习,以前上小学总念第一,脑瓜子活的十里八乡都有名。”
“这些年我知道,他虽然没上初中,可私下里把初中知识全念完了,是不是?”
刘铁锤又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钱进饶有兴趣的看向他,问道:“铁锤同志愿意念书?想不想继续上学?”
刘铁锤飞快的瞅了他一眼,然后木木的说:“我最喜欢看书读报,上不上学都成,能学习就行,能跟着钱总队你学习更好。”
刘小梅揶揄他:“瞧,在钱总队面前,铁锤变成了电锤,多会说话呀。”
王秀兰瞪了闺女一眼。
钱进哈哈笑。
他拍拍刘铁锤的肩膀说:“难怪队长看好你,我也看好你。”
“那你暂时当养鸡小组的组长,你们是队里的种子,不仅仅要学养鸡,以后还要学习很多东西,只要你好好学,只要你确实是好材料,我一定把你在八十年代锻造成一把好刀!”
刘铁锤急忙鞠躬:“谢谢钱总队。”
刘旺财又介绍了其他几个青年,最后大手一挥:“养鸡小组就先是你们十个人了,都跟着钱总队好好学本事,这是队里交给你们的头等大事!”
青年们互相看了一眼,既感到被委以重任的激动,又有些面对未知的忐忑,有的说不出话来,有的大方应声:“保证完成任务!”
其他人跟着喊:“保证完成任务。”
“保证完成组织上交代的任务……”
钱进看着这十个被挑出来的青年。
都是好青年。
虽然穿着臃肿破旧的袄,脸上手上都是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痕迹,但眼神清亮,人有活力。
他能看出来,这些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想要改变的渴望。
于是他出去进车里,从驾驶室里搬出一个沉甸甸的纸箱。
“来,一人一份,以后你们就要在学习这个战场上打仗了,这是给你们准备的‘武器’!”钱进把纸箱放在会议桌上打开。
刘铁锤是组长,负责发放。
他过去一看,下意识惊呼:“呀,这么多字典?”
是厚实的《新华字典》。
钱进说:“对,字典,一人一本,还有笔记本也是一人一本、钢笔墨水这些都是一人一套。”
“再就是课本,这些课本我准备的少,你们十个人分成两个学习小组吧,一个组分一套。”
他把资料书拿出来,还是老一套东西,《科学养鸡技术》、《鸡病防治大全》、《配合饲料配制与应用》、《简易鸡舍建造与管理》。
封面上印着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和现代化的鸡舍图片,与生产队的破败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么多书?!”刘小梅惊喜地叫出声。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本《科学养鸡技术》,手指轻轻抚摸着光滑的封面,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这种书在当下实在太罕见了。
钱进本来想买旧书来着,结果买了几本在翻阅的时候,他发现里面指不定哪里就有人写字。
然后这些字迹里面有关于未来时间的记录,没办法,他还是得买新书。
新书只要撕掉扉页关于印版信息就行了,像这种专业养殖书籍,里面不会有关于未来年代的记载。
这方面他已经给魏雄图看过了,魏雄图没有提出过异议,就说明书的内容没问题。
因为之前他曾经给魏雄图送过一些书,有的书里某一页出现了未来年代的标记,魏雄图就疑惑的问了他怎么回事。
钱进当时用‘印版错误’给糊弄过去了,再后来他就很注意关于未来信息的保密问题。
很刘二柱和其他人也凑过来,好奇又敬畏地看着这些大部头。
对于习惯了铁锨锄头、渔网梭子和船桨的他们来说,书本,尤其是这种讲“科学”的书,是遥远而陌生的存在。
“光看书不够,得有人领进门。”钱进准备给他们上课,但是办公室不合适。
他问刘旺财:“老叔,我记得你们会议室里有黑板来着?”
刘旺财反应过来,问:“你这会就要给他们上课?得要黑板?”
钱进笑道:“没有黑板,我怎么给他们做板书啊?”
刘旺财为难的说:“会议室确实有黑板,还是54年扫盲时候公社给抹出来的。”
“可是,会议室里冷啊,自从入冬办公室里生了火炉,我们就没再进去,你看今天开会我们不也是在这办公室里开的?”
钱进不甚在意:“它能有多冷?还能冻掉我的手去?是不是,同志们?”
青年们哄然应是。
然后他们就后悔了。
会议室里是真冷!
湿冷!
而且生产队不管会议室还是办公室门窗都有漏缝,呼啸的北风夹着雪刁钻的往缝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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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的钱进一个劲搓手。
刘旺财一看这情况不行,当即招呼人生起火炉又裁剪了今天刚到手的塑料布,将后窗给封了起来。
这样,会议室里总算有些热乎气了。
钱进双手抱着搪瓷缸暖手,等到刘旺财等人离开,他拿起粉笔,在小黑板上开始写字:
“光线不行是不是?那你们都往前,直接到我这里,咱们凑近了讲课。”
“我先给你们上第一课,讲点最基础的,让你们心里有个谱儿。”
昏沉的光芒里,煤炉散发着有限的热量。
钱进站在黑板前,刘二柱一行人搬着板凳围坐在四周,像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腰板,瞪大了眼睛。
钱进尽量用最直白、最生活化的语言讲解:
“从基本的开始,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鸡苗最娇贵,怕冷。偏偏现在咱们这里天寒地冻,所以首要任务就是给它们弄个暖和又不憋气的窝。”
“刚从我去看过了,小鸡苗都养在了仓库里,那地方不错,用来衔接鸡苗的养殖工作挺好。”
“不过这些鸡苗不能总在仓库里养着,环境不合适,而且它们生长的会挺快,仓库也太小了。”
“这种情况下,等天好了,转暖了,你们就得把它们转移到山林里,得给它们搭窝棚。”
他用粉笔画了个简单的坡形棚子,“像这样,用我带来的塑料布搭棚子,里面铺上厚厚的干草或者木屑,这就是‘育雏室’。”
“塑料布保暖,但千万记得要留通风口,不然小鸡凑在一起喘不上气,全得闷死。”
“到时候你们得留人去观察,安排好值班人员,保证不管白天晚上温度要保持在一个温度区间里。”
刘二柱问道:“摸摸小鸡羽毛不就知道了?我看俺妈养小鸡,小鸡进窝里以后只要摸着鸡毛不凉了就行。”
钱进摇头:“我给你们带来了环境温度计,你们一个窝棚里挂一个温度计,要查看温度……”
他顺手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数字区间,又画了个温度计的简图:
“所以要盯紧了温度和通风情况,温度有点高了,那就得给窝棚开窗,温度低了,就得把门窗给遮合一下,但记住一定要通风……”
连写带画,按照手册上讲完了窝棚,钱进又开始讲饲料问题:
“这鸡要长得快、不生病,饲料是个重要问题,这必须得重视。”
“现在我是带来了小鸡料,嗯,你们给它们喂小鸡料就行了,具体喂多少看书,那上面都有具体的指导……”
钱进翻开《配合饲料配制与应用》,指着里面的表格,“把这个指导做个标记,你们要对着表格上的数字来喂饲料。”
“但是小鸡料数量不是无限的,对吧?它们迟早吃完了,差不多那时候就可以转为正常饲料了,别指望靠它们在山林里找吃的来生长,那能量不够,得继续加饲料。”
刘小梅问道:“加玉米粒吗?我听下马桥的红虎姐说过,你们城里养鸡场给鸡喂玉米粒,可俺这队里玉米粒给人吃都不够咧……”
钱进说道:“那也得把鸡给喂饱,只要它们长大了,你们不愁没钱买粮食,到时候的钱够你们买白面吃。”
“没那么多粮票,再说我们庄稼人吃粗粮就行了,不年不节谁舍得吃细粮?”有青年嘟囔一句。
钱进说道:“反正后面饲料得你们自己来搭配,别光喂玉米粒,那营养不够,鸡长不快,还容易得病,得讲究配比。”
“看,玉米面是能量,豆饼、鱼粉是长肉的‘肉劲儿’,这东西用来提供蛋白质。”
“还有贝壳粉、骨粉——这东西好办,你们海边贝壳有的是,给它们撒山林里就行,这是给鸡补钙下硬壳蛋的,就跟咱人吃钙片一样。”
“还有维生素,书上说得很细……”
他尽量解释着“蛋白质”、“钙磷比”、“维生素添加剂”这些名词,但一行人听的满头雾水。
很正常。
他们作为人都没有吃过这些东西,更没听说过这些东西。
这样他们就着急了:“贝壳好办,玉米粒也好办,豆粕豆渣靠豆腐坊也能解决,问题是这什么维生素之类的……”
钱进安慰他们:“别急,这个我来解决,到时候我会安排突击队来取豆腐鱼丸的时候,给你们捎带过来,你们按照配比加入饲料里就行。”
维生素和骨粉都好办。
尤其是维生素类物质,这个往饲料里加的不多,一百斤就能用好些日子。
他从商城里随便买。
解决了饲料原料来源问题,钱进继续往下讲:
“再说这水。”
“水要干净,必须天天换,而且不能用生水啊,生水里细菌病毒太多了,要用凉白开。”
“反正至少不能让它们喝脏水,喝了脏水,拉稀跑肚那就麻烦了,弄不好一死死一窝!”
“看书上第22页,对,肠道传染病这一页,像鸡白痢、球虫病这都是很容易感染的毛病,你们得把这些全记住了……”
“啊?!”刘二柱听到这个字眼,紧张地插话,“钱总队,后面、后面这几十页全是鸡的毛病?”
“这、这鸡还会得这么多病?我们家里养的鸡也没什么毛病啊?”
钱进说道:“集中养殖、规模化养殖就是这样,就像你们队里人少,得病的人也少,可是你放大到城里,为什么要有市立医院、人民医院、医学院附属医院那么多医院?”
“很简单,人多了,传染病也就多了,鸡最怕传染病了,所以你们得好好学这个。”
这个没法讲,他也不太懂,全靠这些人自己私下里研究。
一行人还没有研究呢,光翻阅一下常见鸡病这几十页,他们便开始面无人色。
“预防为主!”钱进强调,“你们不要有畏难情绪,只要预防工作做好了,它们没那么容易生病!”
“所以鸡舍要干净,勤打扫,定期用生石灰水喷洒消毒。”
“再就是勤观察,看到哪只鸡蔫头耷脑、拉稀、不吃食,赶紧隔离,按书上写的症状查,对症下药。”
他看到青年们满脸茫然,知道这工作对他们来说太过复杂,于是就讲了几种常见病的识别和简单的防治方法,还提到了疫苗的概念。
“对了,光照也很重要,特别是小鸡,每天得有足够的光照时间,能促进长个儿……”
钱进讲得深入浅出,结合书本和自己的理解,把养鸡的关键环节都捋了一遍。
他讲得口干舌燥,端起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凉茶。
然而,当他看向他的“学生”时,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刘二柱皱着眉头,努力在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但“通风口”、“蛋白质”、“球虫病”、“疫苗”这些词写得缺胳膊少腿,他自己看着都费劲。
刘小梅听得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可更多的是困惑,她几次想提问,又怕打断钱进,于是尴尬的她进退不得。
刘铁锤还好,他算是头一号人才了,起码没被这一连串的“科学”名词砸晕了头,还能努力把笔记给记清楚了,只是他回头看内容,眉头就皱起来了。
不懂的地方太多了。
“很多地方没听明白?”钱进放下搪瓷缸,尽量温和地问。
短暂的沉默。
刘二柱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起来:“钱总队,你讲得是真好,就是、就是这‘蛋白质’、‘维生素’、‘钙磷’什么的,有点叫人迷糊。”
“还有那药水,太复杂了,有点、有点记不住。”旁边的青年说道。
刘小梅小声补充:“那个饲料配比,玉米多少,豆渣多少,鱼粉多少,数字太多了,还有我们这个豆渣是不是跟书里说的豆饼不一样?”
多数人几乎没听懂。
他们没脸面对钱进,干脆低下头不吭声。
钱进明白当下情况。
他知道这些人知识水平有限,接受能力更有限,没指望他们跟着自己上一堂课就什么都学会了。
那不现实。
毕竟他也不是养鸡专业户,他讲课差不多是照本宣读,顶多最近两天听了魏雄图和钱烈的讨论,跟着学了一些基础知识。
不过,理解归理解,现实是现实。
看着青年们脸上那种努力理解却力不从心的表情,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知道,这些知识对于长期封闭、教育资源匮乏的渔村青年来说,信息量太大了,也太陌生了。
光靠这几本书和自己这半天的“突击培训”,想让他们迅速掌握科学养鸡的精髓,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窗外的雪更密了些,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刘铁锤给火炉加煤炭,炉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
作为组长,此时他不能沉默。
拾掇炉子的时候他趁机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带着歉意对钱进说:
“钱总队,我们这些人吃苦出力没说的,就是这念书识字底子太薄了。养鸡这门高深学问,我们得慢慢啃了,还希望你能理解。”
钱进笑:“我理解。”
看到他态度缓和,青年们松了口气。
有人忍不住抱怨起来:“养鸡怎么会成为高深学问呢?我看我妈还有队里其他人家养鸡都挺简单的。”
刘铁锤呵斥他:“端正态度!刚才钱总队都说了,养几个鸡简单,养几千个几万个艰难!”
“这就跟带兵打仗一样,带几个人简单,能带好几千人几万人,那就是名将了!”
钱进说道:“大家别心急,这一批鸡养殖一般没什么问题,一开始不会立马出现厉害的传染病。”
“尤其是冬天这个季节,尽管恶劣天气让鸡生存变得艰难,可也让细菌病毒的传播变得艰难。”
“所以这一批鸡你们是练手的,同时也是学习的,不光自己对着书本学习、你们内部讨论学习,还有我前面说的,我会安排你们去城里学习。”
刘二柱期待的问:“是去哪所学校学习吗?”
这句话提醒了钱进。
一个长久以来就存在的念头再度出现在他脑海里:
办学校!
办一个真正的、能系统传授实用技术的培训学校!
靠这种零敲碎打、师傅带徒弟的模式,效率太低,覆盖面太小,根本无法支撑起他企业对人才的需求。
所以他必须得有一个正规的、可持续的人才培养基地!
这样他便说道:“我准备办一所技术培训学校,培养养鸡的、蔬菜大棚种植的、修船懂电力的,各个方面的人才。”
“不过这事还需要看国家政策也看我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老师,所以你们别着急,咱们求学之路漫漫,要持之以恒。”
“我提前没搞清楚你们的情况,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也心急了,光靠几本书和几句话,解决不了你们问题。”
“你们得学习,得有专门的学校,我看看能不能办个这种技术培训学校。”
“办学校?!”众人皆惊。
个人组织办学校,这件事在1980年初的偏远渔村,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钱总队,你还要办个学校?”
“对,办学校!”钱进斩钉截铁,心思起来了。
钱进说道:“这事与你们没关系,你们先好好进行初步的学习,然后把这批鸡苗养好就行了。”
他看着刘铁锤叮嘱:“你是组长,学习能力也好,你要把领导责任给负担起来。”
“你们养鸡小组先按我刚才说的最土的办法弄着,首先在仓库里养鸡,然后去山林里搭建塑料布搭棚,注意保暖通风。”
“喂食喂水勤快点,小鸡料吃完了,那饲料先用玉米和豆渣对付着,等我回城尽快把政策搞清楚,把场地、资金和老师全给解决了,到时候你们就分批去培训学习。”
“就像你们想的那样,养鸡能有什么难的?这没太大问题,只要按部就班的去干就行了……”
刘铁锤重重点头。
他挺起胸膛,看到未来在放光芒。
他明白,自己的命运要有所改变了。
钱进再次带他们复习了前期工作,然后带队去仓库接触小鸡苗,先收拾仓库,帮小鸡苗完成第一次换窝。
刘旺财赶来帮忙,队里的小孩也闻声而来,这次钱进毫不留情把他们赶走了。
小鸡不是玩具,它们最怕受到惊扰。
刘旺财招呼钱进:“走,去家里上炕热乎热乎,准备吃咱队里的杀猪菜。”
钱进摆摆手:“队长你这边也有事,后面你得趁着冬天草枯树稀,把林子好好收拾,什么老鼠蛇黄鼠狼之类的都得清理干净,这都是鸡的天敌。”
刘旺财对此信心十足:“没毛病,我等天好了,立马组织几场山林清扫行动,一定把场地给弄好!”
(本章完)
第277章 杀猪菜里的畅想
第277章 杀猪菜里的畅想
清理山林是以后的事,当下要紧的是杀猪吃饭。
今天这天,又是寒风呼啸又是雪乱滚,这种氛围不吃个杀猪菜都浪费了。
天上虽然飘雪,却是小雪,刘旺财骂了一声‘老天爷真吝啬’,结果海风席卷碎雪粒子钻进他旧袄领口里,瞬间就让他一哆嗦。
钱进看的欢乐。
他跟着老队长回家里,此时院里沸腾着一股少见的热气,隔远了看有白雾直往上冒,竟把那铅灰色压顶的寒气逼退了几分。
进门一看,院中央用土坯砖头匆匆垒砌了个临时锅灶,灶膛里,木柴噼啪炸响,跳跃的火焰带着不可一世的蛮横焚烧铁锅锅底。
锅沿儿白气蒸腾如龙,翻滚着、纠缠着、直冲上去,和漫天飘洒的冷雪无声地厮杀,最终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互相消融。
猪已经杀完了,王秀兰叉着腰站在锅台边,吆喝声带着不容置疑地坚定指挥着众人。
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在她的调度下团团转,杀出的猪头猪脚已被卸在一旁的大木盆中温水浸泡,等着褪去粗厚的猪毛。
几个男人合力正准备将肥硕的猪身搬到了院里,里面早已备好的一条宽大桌子,这是分肉的地方。
钱进到的正好,招呼一声一起上手,大肥猪被端了上去:
“真沉!”
刘旺财美美的吸了一口烟袋锅笑道:“最肥的一只,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就等你来队里了,结果你一直没来,这猪就一直喂着。”
王秀兰补充说:“这猪夏天和秋天养在了山林里,那里面有橡树什么的,它过的比人还滋润,不是吃橡果就是拱野果,它这肉,准香!”
钱进挺感动。
77年冬天他第一次来队里吃到杀猪菜说猪肉好吃,那猪便是队里孩子用橡果和猪草喂大的。
然后老队长就把这事记在心头了,后来每年都给他专门养几头猪。
今天这猪肉,他们能吃一顿,然后剩下的肯定还是要给钱进带回去的。
这是从77年开始的规矩。
而现在已经是80年了。
时间很快。
他在感慨,其他妇女却忙活着准备收拾出猪肉来做饭了。
首先得给这大肥猪褪毛。
褪毛是个细致的力气活儿,最是看水温火候的经验,杀猪匠亲自拿一把锋快的刨子铁,在那被开水浇透、滚烫冒气的猪皮上一刮。
立时,灰黑、卷曲的硬毛便顺从地褪下,显露出底下光溜溜、透着粉白诱人色泽的皮肉。
另几个妇人也学样上阵,一时间,“刺啦”、“刺啦”的刮毛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油脂和热水混合升腾出的略腥却诱人的暖烘烘的香气。
此时大锅里,小半锅清亮的熟油已开始滋啦啦轻微滚动,冒出淡淡的油烟。
王秀兰挽起袖子走到锅边,先用铁勺将锅里热油浇淋一圈,整个锅壁均匀地布满油光。
刮毛分猪肉,肥膘进盆子一起送到她跟前。
刘旺财的媳妇提起那扇还在微微颤动的猪背肥膘一看,很是满意:“行,得有四指厚,这猪养的行,送去收购站能定个一级标准。”
“滋拉!”
随着大块肥膘下锅,一声声叫人听了舒服的响动出现。
很快,猪油被炼了出来,一股极其浓郁的肉香味像一挂鞭炮被点燃了似的,猛地便爆发开来,劈头盖脸砸进钱进鼻子里。
香啊!
这种现杀猪的肥膘炼油实在太香了。
油脂在高温下激烈转化崩裂,浓白到近乎粘稠的油烟带着巨大的冲力直冲上铅灰的天空,与细雪纠缠扭打在一起,最终连雪粒子似乎也染上了一种浓烈的荤香气。
刘旺财媳妇也忍不住使劲吸鼻子,她美滋滋的看着好些的肥肉块在热油里翻滚、缩小,由白转焦黄,最终蜷缩成一块块滚烫酥脆的油渣儿。
然后她用一柄长柄铁笊篱将它们灵巧地捞出,哗啦一声倒入旁边垫着箅子的黑釉粗陶盆里。
那小小油渣的焦香混合着油底煸出的浑厚油香,勾得人喉头都跟着滚烫的油锅一起沸腾起来。
刘旺财去拿了个碗,跟舀米似的舀了一碗递给钱进:“快尝尝。”
钱进捻起一块塞进嘴里。
一咬开,喷香滚烫的油汁迸溅。
没有比这更香的东西了。
他招呼其他妇女都尝尝,大家伙笑嘻嘻的上来抓两块,然后满嘴喷香。
后面刘旺财又把罐子拿走,在里面撒了一小把盐巴后招呼钱进:“走,进去上炕喝茶吃油渣。”
钱进饶有兴趣的帮忙:“不着急,杀猪菜最让人愉快的就是一起忙活的时候,真吃起来反而没什么。”
他现在家里有大嫂做饭,平日里又时不时得下馆子应酬,什么好吃的吃不到?
但就是这种亲自杀猪做菜的氛围体会不到。
锅里的猪油舀出来,可锅底还是油汪汪的,紧跟着大块切好的五肉被倾入锅中。
这些五肉质地上乘,每一块都有半指厚,红白纹路分明,上手一摸就是一手油。
五肉煸炒,肥的部分迅速收缩、卷边、转变成诱人的焦黄色泽,滋滋地分泌出更多油脂。
瘦的部分则吸满了饱满的油润,变得结实紧致。
空气里弥散开纯粹肉香,霸道地撕扯着每一个人的味觉神经。
王秀兰手下不停,一大筐切得四棱八角的水灵灵嫩帮白菜倒入滚油里翻炒,又下入撕好的酸菜丝——这才是这道杀猪菜的灵魂。
半桶清水“哗”地一声倾入锅中,水汽蒸腾,很快随着火焰燃烧,“咕嘟、咕嘟”的滚沸声在铁锅中不断轰鸣起来。
最后,猪皮被卷了起来,这要留着打猪皮冻。
当地没有灌血肠的习惯,猪血要加上水上锅蒸着吃,这就跟蒸鸡蛋羹似的,里面有八角椒水,撒上大把大把的葱,蒸出来也是一味美食。
清理干净的猪肠、猪肚、猪心、猪肺被利落的刀锋切成粗细匀称的厚片,最后一股脑儿推入了那口沸腾翻涌的铁锅里。
冒出来的水汽更热乎了混合着酸、咸、油、肉香的浓汤泛着乳白色、上面飘着一层猪油,不管谁看了都得咽一口口水。
锅盖落下,压住了那如同万马奔腾般的热烈沸腾气息。
但盖沿与锅壁间难免有缝隙,这样很快就冒出了乳白色的热气。
热水汽带着酸味和肉香味,从四面往外咕嘟,几乎赶走了院子里凛冽的寒意。
厨房里开始炒菜。
新鲜的猪肉配什么都好吃。
刘旺财媳妇笑着招呼钱进:“等着吃个你在城里吃不到的。”
钱进好奇:“什么?”
“吃铁丝铁条。”有妇女掐了一把黑褐色细条给他晃了晃。
钱进恍然大悟:“哟,干豆角!”
王秀兰挺诧异:“你在城里真是什么也能吃的着,城里也有干豆角?”
钱进笑道:“是我以前吃过。”
他刚穿越过来的第一盘蔬菜,便是用酱油炒了泡发的干豆角。
当时搭配一锅米饭,四小吃的肚子滚圆,他也吃的很舒坦。
那是让他对1977年产生了踏实感的一顿饭。
此时再回想起来。
恍若隔世。
一道一道的蔬菜离开厨房灶台进了屋子,最终,厚重的锅盖被人掀开。
“开——饭——喽!”王秀兰那标志性的、能穿透朔风严寒的嘹亮嗓音,如同铜锣敲响。
杀猪菜人少了吃着没滋味。
今天照例又是聚餐的机会。
小院里已经挤满了人。
刘旺财把开会的党代表、社员代表叫来了,也把刚组建的养鸡小组喊了过来。
这样加上队里干部,他家能摆开两桌。
炕上一桌,客厅桌子上一桌。
大桶的白酒拎上桌,一张张干裂粗糙的脸此刻全都被热气熏得通红油亮,一双双眼睛灼灼放光,毫不掩饰地盯在那一盆盆、一碗碗正被端上桌面的菜碟上。
几大盆主菜最先亮相。
烩菜大盆里酸汤浓稠,表面的油随着汤水荡漾,带出酸香可口的味道,让人干咽唾沫。
大块的五肉颤巍巍地晃动着,王秀兰端着菜板放炕上,抓起五肉用刀现场开片。
五肉酥软滚烫,没法切薄片,要吃的过瘾也不能切薄片,就得切成厚片铺在酸菜上。
还有猪肝也得厚切,钱进招呼王秀兰别动刀:“其实这个用手掰着吃更好,我听说人家东北做杀猪菜,猪肝都是掰着吃,这叫手掰肝。”
“那猪心咧?”王秀兰问。
钱进说:“猪心可以用手撕巴,不过切也一样。”
切好的猪心跟护心肉搭配在一起,一大碗蒜泥放在旁边,这俩是绝配。
还有好几盘子炒菜。
每一道菜都是油亮生光,浓香四溢。
热气从碗盘中心升腾,与桌上汉子们呼出的气息、锅里余存的暖意融合,氤氲在寒冷的空气里,让这间土坯屋子变得热乎。
“来,钱总队动筷子,别抻着!”刘旺财招呼声刚落,那筷子就成片地落了下去。
“是,钱总队下筷子,待会再喝酒。”
“先给肚子里填两口,吃点东西再喝酒……”
王大栓和贰角这些粗汉早就盯上了搪瓷缸里的白酒,他们还想抿一口,不过大家伙都开始下筷子,他们更得跟进。
顿时,一片密集的筷子撞击碗盘声响起,紧接着第一口肥肉下喉的满足短叹声又出现了。
声音短促而密集,像骤雨初至敲打盆盖。
王大栓能吃能干,家里人都是这样,所以他们家里光粗粮都不够吃,一年吃不上一回杀猪菜。
如今终于逮到机会,手里筷子一夹就是两片肥肉。
他那粗大的喉结猛烈地上下滚动一次,肥肉就得下去一块:
“香啊,香到姥姥家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伸向下一块颤巍巍的五肉。
旁边的刘旺福架住他筷子:“吃块猪肝吧,你小子没点眼力劲,五肉给钱总队留着。”
钱进端起酒杯笑:“抿一口抿一口,饭桌上没有领导,大家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不喜欢吃肥肉。
可杀猪菜这种现杀现煮的五肉是例外。
却是太香了。
没有膻腥味,全是可口的香味,一口下去,胃口大开!
这是在城市里吃不到的肉。
精心养了一年的大肥猪,杀了不到十分钟,肥肉就进锅里成了菜。
满打满算,这五肉一个钟头前还是活的呢。
满桌都是咀嚼声。
大冷的天气,这滚烫的一碗猪肉酸菜汤下肚,顿时,闷热、油亮的汗珠从一张张糙脸上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
一旦没擦掉,就会滚下去,汇集在下巴尖然后滴落在旧袄前襟。
此时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久违的丰足之上。
很快不管是炕桌还是地上的八仙桌都是一片狼藉。
豁口粗碗里的汤底油星凝结了,露出下面沉渣的白菜帮。
盆里的菜和汤迅速下去一半,里面肉片子没剩下几块,排骨肉更是被挑光了。
散乱的碎骨丢在泥地上,惹得几条毛色杂乱的土狗在桌腿之间钻来挤去,挣来抢去。
所有人都吃得额头冒汗,脸颊油亮,袄的衣襟大多解开了,呼出带着浓重酒气和食物腻味的满足气息。
贰角眯着眼睛,用小指粗的筷子尖剔着塞满后槽牙肉丝的牙缝,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啧……差不多了!”
“前几年这时候,肠子都饿得直抽抽,跟灯捻子似的细,闻着海风都是咸苦味儿,哪敢想这顿杀猪菜的油水?”
他身上那件靛蓝色打补丁的粗布袄,袖口和前襟都被油洇开了深色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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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汉也不甚在意,只觉得浑身暖烘烘的舒坦,这暖意来自肚腹,更来自一种隐约浮起的期待。
上午听了钱进的讲解后,对未来的期待。
他三十多岁正是好年纪,以后大包干了,以后承包下船了,只要好好干、加把劲干,家里不愁吃不上杀猪菜!
“可不敢瞎说!”老党代表刘旺福正慢悠悠地把自己碗里那最后一点油汪汪的酸汤水吸溜进嘴。
又酸又香的汤水下肚,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也舒展了些:
“没以前勒紧裤腰带打下的底子,咱能安稳坐这儿?再就是得感谢钱总队的帮助,否则锅里没有油水,你锅盖就是抬的再高,它油也出不来!”
“想想前些年队里的大船,一年才打了多少斤鱼?工分簿画满了,也顶不上一家五口的嚼谷。今年呢?光秋天打的鱼就比往年一年还多!”
“咱队里光景还是好的,”有人心满意足的说,“好歹有钱总队给带路,吃得饱穿的暖,我姐和我姐夫就在杜家沟,隔着咱这里没个十里二十里,他们那里可差劲了。”
“我几个外甥好几年了,连条新裤子都没添,这口气,闷在我姐和我姐夫胸口好些年喽!”
“杜家沟?我同学是杜家沟的,听说他们这个月正要集体分家搞大包干。”刘二柱下意识的说。
贰角、王大栓等人眉飞色舞要接话茬,王秀兰赶紧送上来一筐金黄的玉米饼子:
“别说话了,来来来,吃这饼子,这是好东西,加了小米面和豆面,吃起来甘甜!”
王大栓愣头愣脑的说:“酒没喝完、菜没吃完,着急上大饼子干什么?”
“干什么?堵住你那张嘴。”王秀兰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警告意味十足。
王大栓反应过来,讪笑着拿走一张饼子:
上午开了会,队长刚说过不准透露即将施行大包干政策的事!
大饼子上场,那酸香可口的菜汤汁就成了珍宝。
死面黄饼子被大家伙掰碎了泡进那浓郁的汤汁里,只要打个滚泡透了,这就是再美味不过的饱食大餐。
刚从的肉虽然味美可口,奈何大家伙肚子里没有油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肚汉。
一盆子肉看着不少,可满桌子十多号人,大家伙不够分。
这时候还得靠黄饼子充饥。
面饼厚重的口感吸附了汤汁里浓缩的所有精华,一口下去,嘴里纯粹都是幸福感。
特别是刚从说还没喝完酒的王大栓,筷子一扒拉、舌尖一卷,一碗杀猪菜菜汤烩饼便扫的干干净净。
就此,肠胃的噜噜声终于消散了,饥饿的肚皮被高热量的食物暴力填平,那种久旱逢甘霖的满足感和踏实感开始像温酒一样,在身体里弥散、回甘。
“痛快,这才叫过腊月!”刘二柱惬意地呼出一大口悠长的白气。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油光光的额角,额头上已积了层薄汗。
“是啊,这日子真好。”刘小燕小心咀嚼着自己碗里最后一块肥肉,油亮的嘴角上翘。
很满足。
另一个党代表刘金海很感慨,抽了口烟说:“咱想想前几年这个时候,大冷的填别说这么大盆杀猪菜,能分一碗带荤腥的萝卜条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刚从贰角说的好,咱队里一个两个的,那肠子饿得比灯捻还细,日子过的孬啊。”
他的话引发了另一阵咀嚼之外的含糊附和。
然后不知道谁趁机插了一句嘴:“还是得大包干,要是大包干了日子准不一样……”
这话引发了一阵惊愕。
盘坐在炕上的贰角本来正对付着最后一块大骨头,闻言他立刻抬起头,含糊不清却斩钉截铁地附和:
“对,咱现在大集体成了个闷罐子,平日里光喊号子就能吃上杀猪菜了?就得大包干——这叫开盖,给日子透气儿!”
这下子王秀兰没招了。
主食都端上来了,没吃的了。
再一个贰角头脑简单,接话接的太快,谁也拦不住。
王大栓的头脑比他复杂不了多少,俩人大脑里蛋白质合计起来也没一个鸡蛋清多。
贰角开口,王大栓接话:“那肯定的,要是大包干,那我王大栓就去承包个养鱼池,到时候豁出去命,也要把它给伺候明白。”
“养的鱼肥虾壮那是咱的本分,要是亏了瘦了那是我自个儿没本事,老婆孩子大不了跟着我继续啃窝头咸菜,泛着不拖累队上兄弟!”
贰角听了点头,“呸”地一声吐出啃得精光的骨茬。
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憋屈已久、如今终于要奋力一搏的狠劲儿。
刘二柱不明所以,跟着起哄:“大栓叔说得硬气,咱海上的道理也一样。”
“以前大帮哄,一条船乌泱泱二十号人,窝工啊,海面上一天能真撒出去几张网?都瞅着玩呢,谁真舍得力气去干活?”
“所以我就觉得大包干好,船包到我二叔他们几个老海鬼手里试试,他们到时候准舍得把力气用在好海场上,到时候人少心齐,船怎么能吃水深些?全靠鱼货堆得冒出来……”
“你快吃你的吧。”刘有余怒视本家侄子。
刘二柱讪笑一声,还在喋喋不休,不过声音越来越弱:
“四叔,我听我二叔说了,要是叫他们承包了队里渔船,那明年开海季他们一准能拿出满船顶呱呱的鲜货,到时候给队里多交提成,余下的也够给我俩堂哥凑个结婚钱……”
刘旺财媳妇看着沉默不语的自家男人,她还不知道上午开会结果。
但她知道最近生产队里关于大包干路线之争的激烈程度,也知道自家男人的意见,于是她就想趁机帮自家男人说句话。
她发挥了自己二十多年队长夫人的政治智慧,意味深长的说:
“今天席上的都是为集体出力的硬骨头,往后一起十八劲,可得让队里像咱锅里的菜汤一样,越熬越香浓,越熬越有盼头!”
这话里有话,她目光带着期待望向钱进。
结果钱进尴尬了。
刘旺财也尴尬了。
很快她发现情况不对,因为随着她话音落地,饭桌的热烈气氛变得凝滞了。
王大栓急眼了。
他还以为开完会后半天时间又出了变故,顿时激动起来。
只见他把眼睛一瞪,像是被肉块噎住了似的,脸红脖子粗:
“熬?婶子啊,光靠熬可不顶事!要不是有钱总队,咱哪年腊月分那点粮能撑过半年?那点东西就够糊嘴皮子!”
“叫我说这大锅饭再熬下去,水都熬干了,还能有啥香浓的?钱总队,是不是?”
他情绪激动声音大,唾沫星子都差点飞溅到对面贰角的碗里。
贰角比他头脑能发达一点,紧张的看向钱进:“钱总队?咱怎么还变卦呢?”
钱进斜睨他一眼:“以后做事说话都要三思,要把情况搞明白了再开口再动手,要不然就要闹笑话!”
然后他夹起碗里的五肉给众人看:
“这块肉好,膘满肉厚,收拾得干净利落,吃到嘴里真是有滋味。不过好肉还得配好菜,如果干炖肉它香的让人难以下咽,还得配上酸菜、大料、油盐酱醋,是不是?”
刘旺财和刘有余听懂了这话,忍不住点头:“不管什么时候,大家都要团结一致。”
“一锅菜烩一起才能出来一顿好饭,全队社员拧成一股绳,才能出来个好生产队。”
贰角等人没搞明白,面面相觑:“啥意思?”
“到底还要不要大包干了?”
听到这话,养鸡小组的青年们竖起了耳朵。
他们仔细分析这句话。
觉得话里有话。
‘还’是重点,这意味着之前队里干部和社员代表们是决定要进行大包干了?
钱进对刘旺财说:“指望这些人能把消息瞒住?瞒不住的,就算他们自己能忍住了不往外说,人家有脑子给他们话里下个套,也能把结果给套出来。”
刘旺财沉重的点头。
他比钱进了解自家这些人。
上午他的安排纯粹是一厢情愿,根本堵住这些人的嘴巴。
这样他叹了口气,说道:“包,当然要包,不是说了找个好日子把社员都召集起来开个全体社员大会再宣布吗?”
王大栓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刚才叫俺婶子那话吓我一跳。”
刘旺财媳妇呆呆的看着他们。
包?
青年们闻言斗志昂扬,群情激荡。
刘小梅看着长辈们的表情,偷偷拽了拽身旁刘铁锤的袖子,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问:“铁锤哥,你听清楚了没?是要包的吧?”
刘铁锤只是闷头扒着碗里油汪汪的汤泡饼。
他不说话,但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显然是情绪高涨。
养鸡小组有姑娘心细,着急的问:“啊?队里要大包干?那养鸡场怎么办?也要包出去?”
刘旺财赶紧一拍桌子:“瞎琢磨什么呢?你们以为大包干就是把家给全拆了?”
“养鸡场是钱总队支持咱们生产队的集体资产,还有豆腐坊和鱼丸坊,那的集体资产,谁都别想碰!”
“你们养鸡小组就给我认真养鸡,谁都不准碰队里的鸡!”
刘铁锤低声说:“可一旦大包干,那就没有工分了,到时候我们养鸡小组怎么算劳力?怎么拿工分?”
刘旺财正要说话,偏偏这事他还没琢磨过,愣住了,只能看钱进。
钱进说道:“多简单的事,小集体企业有利润在,当然是给你们发工资,以后你们就是给队集体打工的工人了!”
这话让青年们咧开了嘴:“呀,咱们还成工人了?”
“那是不是也有劳保福利啊?”
“到时候也给我们弄一身蓝工装,再弄一副劳保手套——这个队里有的是……”
钱进点头。
刘旺财便没好气的甩甩手:“有有有,都有,都有,你们给我好好干就成了!”
“告诉你们,这批鸡很重要,是钱总队给咱生产队谋发展打基础用的,你们必须给我养好了!”
“这个没问题。”刘二柱畅快的说,“我们就按照钱总队教的科学法子来。”
“料怎么喂、药什么时候打、温度控制住,保准能把鸡给养好。”
他说着挥舞起手臂来,仿佛那成群的肥鸡和满筐的鸡蛋唾手可得。
大包干的话题让青年们情绪激动,也让其他支持大包干的社员代表、党代表多话起来:
“二柱这话在理,田土也能这样,我那娘家哥哥,他们那儿早一年搞了承包试点。我哥包了十亩旱田种生,然后精耕细作。”
“去年冬里冻透了地,今年刚开春就一镢一镢深翻,把往年大田里那踩得比铁板还硬的死土疙瘩全挖开了。”
“沤肥沤得足足的,水也浇的好,下雨地里积了水,他就用水桶往外挑,结果怎么样?今年生丰收啊!一亩顶过去大田两三亩,光生壳子都能多出一大堆喂猪羊!”
更多的话题还是围绕刘家生产队内外进行:
“咱把滩涂那盐碱地,点力气拾掇,弄成几块平整的虾池,这也不是不能想的事!”
“海带苗呢?咱能不能琢磨琢磨往深水区栽几垅?听说早就有这个养殖技术了,叫其他人种玉米生小麦,咱们种海带!”
“我听广播上说,别说这个海带了,南方有地方还承包了海里,他们在海里用箱子养鱼……”
看着青年们朝气蓬勃的样子,刘旺财放下碗拿起了烟袋杆。
他眯着眼睛看青年们挥斥方遒,看贰角王大栓等人口沫横飞。
这种激情澎湃是发自内心的,绝无表演痕迹。
而生产队已经多久没有青年们这样激情澎湃了?
一个优秀的生产队,就应该这样!
刘旺财吐了口烟圈,开始意识到大包干政策是正确的发展方向。
他不该畏首畏尾,就该坚定的选择这条路!
缭绕的烟雾缥缈缠绕,像是形成了一些抽象的情景:
像是不远处广袤的麦田被重新分割成整齐油绿的方格子,麦穗金灿灿沉甸甸。
像是几艘挂了红旗、安装了发动机的渔船轻快地穿过海平面,一网洒下,船舷边跳跃着银亮的鳞光。
像是滩涂上多了几块规整的、水光粼粼的虾池在倒映着蓝天……
他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筷子,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在油腻斑驳的桌面上划着。
开始是毫无目的线条,渐渐地,几条横平竖直的痕迹显现出来——
干!
刘旺福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情绪有些复杂,没有参与话题,他也拿着筷子头在桌子上划拉。
起初他是瞎划拉,等看到了旁边刘旺财写下的字后,他知道无路可退了。
于是他给干字前面添了个字。
大。
大包干吧!
(本章完)
第278章 海滨工农实用技术培训学校
第278章 海滨工农实用技术培训学校
厨房里没了人。
灶膛里最后一块通红的火炭,在厚厚的白色灰烬深处,顽固地散发着它最后的热力。
热乎的房子里,先前响彻的咀嚼声、碗筷碰撞声、谈笑声云霄雨霁,不再响起。
这顿充满希望的饭吃完了。
大家伙开开心心的拍拍手散伙。
养鸡小组也要开开心心的走,被钱进给拦住了:“你们急什么?下午我还得继续给你们讲课呢。”
“继续打基础!”
刘旺财乐呵呵的说:“我也跟着去学学,活到老学到老嘛。”
屋子里浓厚的油香气和食物的蒸汽还在顽强地弥漫,家里的狗闭着眼睛使劲抽抽鼻子,仿佛空气里还沉淀下了一层看不见的肉汁。
刘旺财媳妇把碗底最后几滴香浓的油汤刮了个干净,混上麸子拌好放到门口,抽鼻子的狗子耳朵一晃,飞奔而去,享受它的杀猪菜大餐。
小院的柴门被海风吹动,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远处大海低沉的潮音时断时续地涌来,又被小院上空那层浓得化不开的烟火气牢牢顶了回去。
下午雪不知何时彻底停了,风似乎也倦了怠了,不再尖啸。
钱进看看天色将晚,提早开动小货车返程了。
养鸡小组成员哗啦啦出来给他送行。
钱进打眼一看,车斗里放了两个袋子,里面鼓鼓囊囊显然是剩下的猪肉和排骨。
他没客气,跟年轻人们摆摆手说:“回去我就咨询办学校的政策,要是能给咱工农兵年轻人办个学技术的学校,你们是第一批学员,以后吃饭就有着落了。”
刘二柱嘻嘻哈哈的说:“着落不着落的无所谓,主要是想去市里头看看。”
刘小燕等人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他们馋进城已经馋好几年了!
刘旺财给他拉开车门:“钱总队,俺队里的事你是上心了。”
“后面还是得你自己上心,这大包干搞承包的事不好办,老叔你要是一个人觉得棘手,就跟公社领导说一声,找领导来帮帮忙。”钱进还挺挂念这个事的。
刘旺财点头:“放心,队里的事我都有数呢。”
小货车开走。
两道充满张力的印迹出现在雪地上,像是两道犁具在厚重的土地上划开深沟。
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目光齐齐送小货车离开。
雪停了云散了,太阳又出来了。
金黄色光芒照在小火车上,暖暖的,充满希望。
最终汽车离开,人声悄然沉寂下去。
夜色慢慢降临,最终只剩下墙根下土狗啃嚼碎骨的细微“咯嘣”声,以及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海涛声。
低沉但辽阔。
钱进开车顺着海边道路行驶,靠的近了,那涛声持续拍打着礁石,带着亘古不变的沉闷节奏,竟然压住了小货车的轰鸣。
与小货车的发动机声不一样,怒浪席卷礁石的咆哮声更有活力,它裹挟着一种挣脱束缚、即将奔涌向前的朝气,跟当下时代命脉大为契合。
钱进这趟下乡还想着去找铁匠们给自己打一个更大的金箱子。
或者一次到位打一座小金房子。
如果是打金房子,那他手头的钱还不够,他现在只能买二十多公斤的黄金,打个超大金箱子绰绰有余,想要打造金屋还是差一些。
要打造一座切实可用金屋,怎么也得五八十公斤的黄金才行。
这样他还得想办法再搞一笔大钱!
具体要不要一步到位打造金屋子,钱进还挺犹豫的,正好今天时间也不够,或者说如果真要打造金屋,那一天两天的时间都不够。
他得准备更充足的时间。
这样他只好先去铁匠铺送下了腊月的礼品,铁匠们更是很久没见过他了,看到他来高兴不已。
钱进痛快的给他们一个承诺,过些日子哪天他有空,会找人开车拉他们几家人再度进城。
前年和去年的腊月,他都安排铁匠们带家属进城来着。
这一切都是为打造金屋做准备。
回到海滨市当天晚上,钱进就开始打电话打听这回事,很快国六厂厂长王东那边给他回了消息。
王东有个同学现在在市教育局当领导,大概了解当下办学校的政策。
于是钱进紧急邀约,双方约了第二天的晚上一起吃饭。
钱进做东,又是国营二饭店吃饭。
本来他觉得人少,总共三个人,那么一起在大厅吃个饭就得了。
毕竟他也只是打听点办学政策,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结果等到他提前来了饭店刚冲泡了大红袍,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确切的说是六个人!
钱进都愣住了。
要不是看到王东在前面带头,他得问这些人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因为他们把钱进围住了,上来就主动握手。
王东冲他挤挤眼,介绍道:“这是咱市教育口的局长金有幸同志,这位是副局长吕达茂同志……”
“最后这位是我在普教科担任科长的张明远同志!”
来了五位领导,张明远同志的职级最低。
钱进眨巴眨巴眼,赶紧招呼众人落座,他则紧急去订包间。
王东陪同。
现在两人是一起战斗过的战友关系,所以有什么话可以随便说。
钱进当场抱怨:“有这么多领导来你早说啊,我订一个包间,你看现在尴尬了吧,咱们一群人围着个四人小桌子。”
王东也抱怨:“我知道要来这么多人的时候是半个小时前啊。”
“下了班我骑车去找我同学,结果一看,他们的大领导都要来……”
“来干嘛?”钱进疑惑,“不会是来见我吧?”
王东当即拍巴掌:“诶,猜的真准,他们还真是为了见你!”
“我这么大的面子?”钱进自嘲。
王东低声说:“你是当局者迷还是故意谦虚呢?最近你没有听过消息?根据国家要求,市里头好像要组建个什么新单位,我听人说,市领导向省里推举你去牵头。”
钱进一愣:“我真没听说过这件事。”
王东咂咂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确切消息,因为这事还有点捕风捉影,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句话。”
“但我琢磨,这空穴来风的事,总归也是有一些靠谱的吧?”
钱进摇摇头。
他在市里是后起之秀,人脉关系可比不上王东这样已经干了好几年高级领导的人。
所以在信息方面,他没有优势。
不过他有面子。
管大宝得知他急需一个包间宴请教育口的主要领导,顿时乐了:“成啊兄弟,你现在越混越厉害,都能把教育口的主要领导给叫出来了。”
“好,需要个包间是吧?一共七个人?我这边能给你调一个十人包间,成吧?”
钱进紧握他的手:“老哥,多谢你了,正好我这次过来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给管大宝使眼色:“阿三那边的东西,很管用。”
管大宝脸上肥肉堆出个很下流的表情。
钱进这边有商城这一便利条件,不管干什么,都可以礼物开路。
不仅仅是管大宝这边,他还给张明远带了礼物,只是现在人家来了五个人,他只准备了一份礼物肯定不行,于是他就让王东先帮忙招呼人:
“你就说我还在跟饭店协调包间的事,我得回家拿点东西过来。”
王东痛快的说:“行,交给我吧。”
这年头好些领导出身草莽,社会阶级壁垒还没有出现,他们并没有很能端着架子,相对21世纪的时候好伺候的多。
钱进没回家,他进了包间把门反锁,套娃取出金盒子,去商城紧急又买了四份礼物。
礼物很简单。
点心果,酒水茶叶,无非这些东西。
一人一个大礼包。
别的不说,礼包样式绝对时髦,这些东西本身价值不高,可在这年代用来送礼很合适。
面子十足!
钱进准备好礼物又套娃收起金盒,他坐下歇了一会,这才开门笑着去大厅:“各位领导、各位大哥,总算协调出一个包间来,咱们先进去坐吧?”
金有幸局长还挺客气,拍他胳膊说:“我们来的突然,提前没打招呼,给钱主任你制造麻烦了呀。”
钱进赶紧说:“嗨,金哥瞧你这话说的,把小老弟说的无地自处了。”
“是小老弟没奢求能请到几位大佛大神,准备不周,你们来了可把我惊喜坏了。”
他又给领导们使眼色:“小老弟刚从托人从家里拿了点东西,没什么,就是给你们孩子准备了点零嘴,还希望各位大哥不要客气。”
此时送礼之风盛行。
领导们露出满意的笑容。
等进了包间看到洋气时髦的礼袋,他们笑的更加满意。
行。
你小子会办事!
他们为什么想接触钱进?
第一是钱进现在升得快、名声大,尤其是协助化肥厂反击小鬼子这一仗,更是打得漂亮,打出了名气。
第二就是钱进位居接触国外信息和商品的第一线,从他这里能搞到进口洋商品。
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坚定执行,越来越多的国人开始崇洋媚外。
其中以领导们尤甚。
因为他们能接触到的洋消息更多,更清楚发达国家现在先进的生产力。
随着酒菜上桌,话题从化肥厂与川畸重工的交锋开始。
张明远知道领导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情,率先提问:“钱主任,你带队跟小鬼子打的这一仗到底怎么回事?”
“我有心找我老同学打探消息,结果我老同学嘴巴还挺严实,死活不说……”
王东委屈不已:“老张哎,你这是叫我吃瓜落呢,上头领导叮嘱过我,现在贸易案情不明,闲杂人等不准多嘴。”
吕达茂笑道:“那咱们要不然还是别聊了,不能给钱主任制造麻烦呀。”
钱进说道:“没事,我不算闲杂人等,是吧?哈哈。”
他笑,其他人也笑。
钱进拍拍旁边王东的膝盖,解释说:“之前是因为牵扯到川畸重工的赔偿问题,所以一切没有成定居之前,领导们不想闹的满城风雨,然后影响索赔大局。”
“现在应该没关系了,小鬼子头铁,他们不打算按照合同赔偿,我得到的消息是美帝国的律师团已经在国际法庭起诉他们了……”
因果倒推。
从这里开始,钱进将怎么得知川畸重工陷阱、怎么调查证据、怎么联合杨大刚设陷阱、怎么从国外聘请相关专家,又怎么跟小鬼子签合同的详情娓娓道来。
这年头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当官的,能接触到的外国信息都太少了。
贸易战和经济战对他们来说,尤其是对教育局这些文人来说太遥远了。
于是钱进的叙述让他们听的眉飞色舞,金有幸局长还是一位传统文人,他是乡土作家。
这样他听后当即表示,要以此为原型,创作一篇小说投稿。
文学产业是改革开放后复苏最快的行业。
现在是诗人井喷、作家云集的时代。
随着最后一盘鱼上桌,王东把话题转移回了正题:“钱主任,你说你要打听开技术培训学校的政策?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关心的看向他。
钱进赶紧开门见山,把西坪生产大队和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情况讲给他们听:
“这些落后地区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牵头帮他们谋发展,红星刘家那边养鸡,西坪生产队搞蔬菜大棚种植,这两个行业都需要技术。”
“老百姓的情况咱们都知道,地区落后、文化水平落后,要在两个生产队培养出人才,光靠送几本书,搞几次培训,是不行的,这是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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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靠给他们从新华书店买几本书,根本解决不了农村缺技术人才的根本问题。”张明远捧哏。
钱进说道:“于是我就想,能不能由我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牵头,然后联合几个有需求的生产队、街道小厂,办一个实实在在的、教真本事的技工学校?”
张明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为难的看向金有幸。
领导们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
吕达茂沉吟一声笑了起来:“钱主任啊,你真是有想法,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他压低声音说道:“在座的都是体制内的,都是朋友,我不故弄玄虚也不打官腔,咱们说实际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虽然大会开过了,强调要搞经济,但教育这块还是国家统管。”
“私人办学?集体办学?这口子可没开过,上头文件没提过,下面谁敢乱动?弄不好要吃不了兜着走!”
钱进早有心理准备,也做了调查。
于是他不急不躁的说:“吕大哥,你先别急着堵门,我研究过最近的精神。”
“国家自改革开放后开始强调‘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农村要改革,乡镇企业要发展,最缺的是什么?不就是掌握实用技术的人才吗?”
“国家现在百废待兴,正规的技工学校、中专就那么些,名额有限,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们办的这个,就是对正规教育做一个补充,是成人教育、职业教育,类似以前各公社乃至各生产大队就可以办的扫盲班,不收钱,不牟利,是对怎么帮扶农民发展的一种探索!”
金有幸听后赞叹:“哎哟,原来你们是不收费用的?这个了不起。”
钱进点头:“对,我们不收费用,就跟扫盲班一样,或者说我们办的还是扫盲班。”
“不过我们这次不是扫文盲,是扫科盲,是专门针对在岗的社员、工人,或者回乡知青,进行一个短期培训,教他们急需的、马上能用的技能。”
“比如养殖、农机维修、基础电工、食品加工,这难道不是为‘四化’建设培养人才?不是响应中央‘把经济搞活’的号召?”
他这番说辞,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钱进不说要开“技术培训学校”,而是用了‘扫盲班’来类比。
并且,他巧妙地定位在“成人职业教育”和“服务经济建设”的框架内,避开了敏感的“私人办学”字眼,强调了其“补充性”和“实用性”。
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是普适性,非营利性。
张明远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油腻的桌面:“你这么一说倒也有点道理,最近部里开会,确实提到要‘多种形式办学’,‘广开学路’,特别提到了要发展职工教育和农民教育。”
“但具体怎么操作,细则还没下来。你这个‘技术培训’,倒是有点贴近‘农民技术教育’的意思……”
金有幸也点头:“钱老弟是给农民、给知青扫盲,让他们接触科学、积累知识,这是大好事,利在当下,功在千秋呐。”
看到领导们态度松动,钱进立刻趁热打铁:“对,就是扫科盲、搞农民技术教育,或者叫‘乡镇企业职工技能培训’。”
“我们不发文凭,没那个资格呀,就是给他们传递科学知识,培训科学技能,培训成功的,顶多发一个培训合格证,证明这个人掌握了某项技能。”
“领导们,场地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师资也是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个我们教育口能帮忙,”金有幸饶有兴致的说,“可以帮你们请退休的老师傅、技术员,或者有经验的老师兼职。”
“不过经费嘛,你也说了,现在国家是百废俱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钱进一挥手:“我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是为人民服务的一线组织,办学经费自己解决!”
“也可以收点合理的学费,或者由派学员的单位出钱吧?”王东试探的问。
大家看向他,他又赶紧一拍巴掌笑了起来:“我是抛砖引玉,给大家提供点思路。”
钱进摆手:“收费了,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们办的其实不是学校,更应该说是培训机构,技能培训机构。”
“还是那句话,我们自始至终不牟利,只为人民服务!”
“不光服务需要知识文化改变命运的群众,还服务于刚从金大哥提到的退休老师、技工、专家,我们是给他们发工资的!”
“嚯,那你们纯粹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啊?”吕达茂震惊的说,“你这钱哪里来?”
钱进说道:“我们泰山路小集体企业收益不错,可以向上级单位申请一笔盈利资金用于办学。”
“再一个改革开放已经一周年多了,根据我所知,国家要允许个体户经商了。”
“只要有个体户经商那就有商人出现,到时候我去化缘,为技能培训机构拉赞助!”
金有幸听闻后点头:“我听明白了,钱老弟你这完全是在探索一条为基层、为生产一线快速培养实用人才的新路子!”
“老吕,你是管这块的,政策上,能不能给他们指条明路?或者需要他们向哪个层面汇报?”
吕达茂被钱进的执着和清晰的思路打动了。
他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思考了良久,终于说:“这样,钱老弟,你回去写个详细的报告,把办学的目的、性质——要强调非学历和短期技能培训讲清楚。”
“培训内容、师资来源、场地经费来源、管理方式要是有想法了,也要写出来。”
钱进点头。
张明远补充说:“钱主任,你得重点突出服务农村改革、服务乡镇企业发展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钱进说道:“这个请各位领导放心,我已经把报告书做出来了。”
他一早就有办学校的想法,因为他知道九十年代开始,民办学校就会遍地生。
这次想要办培训机构,他昨晚就找魏雄图把报告给写出来了。
而且他现在是带着的。
钱进将报告拿出来交给金有幸看。
几个领导传阅,大家一起出主意,帮他改了几个细节。
最后吕达茂指向张明远说:“小张你收起来,明天找机关秘书给再次润色一下,到时候我帮钱老弟递上去,找分管这工作的李国道探探口风。”
“现在政策鼓励探索,只要不碰红线,说不准真有机会!”
钱进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一半:“太好了,各位老哥,来,我敬你们一杯,这事辛苦你们了。”
不知道他准备的礼物起了作用,还是领导们看好他这个人的潜力,反正确实很重视他这件事。
隔了两天,礼拜四,吕达茂给钱进打了电话,让他找机会去拜访市府办公室专门负责农业和乡镇企业工作的主任李卫民。
钱进做事雷厉风行。
当天下班后,他提了两份重礼登门拜访。
这次礼物有的放矢。
李主任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喜欢下棋,钱进给带了一副玉石棋子、檀木棋盘组成的高档象棋。
而李主任子女多,已经做了爷爷,孙子孙女都有,于是钱进又给男孩带了玩具枪、带了玩具车,女孩带了布娃娃,反正准备了一袋子玩具。
现在他在外贸口上工作,就有这个方便。
有什么时髦东西可以放心的展示出来,不会有人问他来路,因为都知道这是外国货。
李卫民住的是老筒子楼,钱进带礼物上门,老同志还挺不乐意:
“本来以为你钱进同志为国家挽回了外汇重大损失,侦破了小鬼子祸害咱们工厂的阴谋,我以为你是个走正路的同志,却没想到你也是俗人呐。”
钱进笑:“我听说李主任您祖上的李家是海滨大族,有耕读传家的传统,所以带了点书本文具过来。”
“您说我要送礼,那我不否认,但我认为我这是在交好你们李家的小朋友。”
他展示了玩具:“小朋友们遇到了好时代,以后怕是都能念大学做大学生,到时候少不了哪位小朋友当老师。”
“我提前投资,跟他们搞好交情,说不准等我们培训机构干稳当了,到时候得去请他们去当老师呢?”
几个正在拖着鼻涕用小刀削木头做刀剑的男孩子看到了包里的玩具枪和玩具车,眼神顿时比鼻涕泡还亮。
他们哇哇叫着上来分玩具,李卫民呵斥他们却没用,他们又跑去挂在李卫民身上讨好他。
最后李卫民没办法,只能顺其自然的接下了礼物。
有人给钱进递凳子。
钱进坐下没有绕弯子,直接将红星刘家生产队和西平生产大队等农村地区的困境、技术人才的匮乏,以及他计划办技术培训学校的想法,结合着当前农村改革和乡镇企业发展的迫切需求,向李主任做了汇报:
“李主任,农村要富起来,光靠政策松绑还不够,得给农民‘赋能’,这点您是行家,您比我清楚,得让他们掌握致富的技术。”
李卫民不表态,但说了一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钱进点头:“对,是这个意思。”
“红星刘家的渔民想养鸡,可是他们连饲料配比都搞不清楚。他们以后还想搞水产加工,那机器坏了谁来修?想接点来料加工的活儿,工人连图纸都看不懂怎么行?”
“西坪生产大队要办蔬菜大棚,这东西是在冬天生产夏天秋天的蔬菜,光靠一块篷布可不成,怎么点、怎么授粉、怎么处理温度和光照,这都是技术。”
“国家培养的大学生、中专生,下不到他们那些最基层的渔村和小厂啊,我们办这个培训学校,就是想解决这‘最后一公里’的问题。”
“我是从领袖同志给农民培养赤脚医生这个思路来的,我们要快速培养一批‘土专家’、‘田秀才’,让他们成为农村产业发展的火种!”
李卫民是个务实派,对基层情况比较了解。
他听着钱进的陈述,终于不再端着态度:
“钱进同志啊,我刚才说你的话言重了,你不是俗人,你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
“现在你反映的问题很现实,也很尖锐。农村缺技术,尤其是实用技术,这是制约发展的大瓶颈。你这个想法很有胆识,也很有针对性!”
他话锋一转,“不过,办学这事,归口教育部门管,政策上……”
钱进立刻把与教育口领导的沟通情况和“成人职业教育”、“农民技术培训”的定位说了出来。
李卫民沉思着点头:“嗯,这个定位是可以的,把‘技术培训’纳入‘为乡镇企业服务’、‘为农村改革服务’的大框架里,这就和政治导向、经济中心工作紧密结合了。”
“我们这边,尤其是抓农业和乡镇企业的口子,是大力支持这种探索的。”
“只要教育口那边能点头,在政策上开个绿灯,我们这边可以帮着协调资源,甚至可以考虑把它作为支持乡镇企业发展、培养农村实用技术人才的一个试点项目来抓。”
“你提交的报告我看了,你们的场地和启动经费,或许是能帮你们想想办法的。”
有了教育局内部人士的指点和政府分管领导的初步认可,钱进心中的蓝图更加清晰,也更加坚定了。
他有心想自己解决场地和启动资金问题。
结果李主任也想为老百姓做实事,他给钱进介绍了昆仑山路上曾经的渔民扫盲班,说可以帮钱进批下这块地皮办理培训学校。
昆仑山路距离泰山路有段距离。
可钱进知道那是老城区的黄金地带,到了21世纪房地产大开发热潮涌动,那地方愣是不能开发。
因为寸土寸金,因为被政府批准认定为文物建筑风貌保护区!
要是他们培训机构早早的在昆仑山路上占据一块地皮,那可牛大发了!
另一个他们钱家祖产别墅也在昆仑山路上。
以后钱家若是有能力把它给搞回来,那他再去培训学校便很方便了。
如此一来他激动坏了,握着李主任的手嗷嗷道谢。
当然他不是以自己的名义道谢,是为农民、为回城知青道谢。
回家之后,钱家叫上魏雄图熬了一个通宵,字斟句酌地又写了一份报告。
报告名字叫《关于创办“海滨工农实用技术培训学校”(暂定名)服务农村改革与乡镇企业发展的可行性报告》。
魏雄图大笔洒文墨,在报告里详细阐述了办学的背景、必要性、定位、内容、模式、管理及预期效益。
重点突出了其“非学历”、“短期”、“实用技能”、“服务基层”的特点,并提出了初步的挂靠方案。
挂靠在泰山路人民突击队名下。
报告写完,第二天钱进亲自给李主任递了上去。
接下来便是焦急的等待。
李卫民在这件事上使了大力气。
一个礼拜后,好消息传来。
在教育口领导的积极推动和李卫民的侧面支持下,市领导在仔细审阅了报告并向上级做了口头汇报后,终于给出了一个谨慎但积极的答复:
在当前改革开放、大力发展经济的新形势下,此类面向社会、特别是面向农村和基层企业、以传授实用技能为主的短期技术培训,是有益的探索和教育补充,原则上应当同意试办!
但必须明确几点:
1.性质为非学历教育,颁发“培训结业证”而非毕业证。
2.培训内容需严格限定在实用技能范畴,不得涉及意识形态课程。
3.师资需具备相应资质或丰富实践经验。
4.不得收费。
5.管理需规范,接受教育部门和挂靠单位的指导监督。
这些要求都没有问题。
钱进心怒放,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准生证”。
虽然带着种种限制,但政策的大门,终于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
万事俱备!
接下来就是跑程序了,不过有了上级领导发话,跑程序也不复杂,顶多是多转几个部门、多见几位领导罢了。
(本章完)
第279章 部门大热,纷至沓来
第279章 部门大热,纷至沓来
领导答复是答复,并不是正式审批文件。
钱进这边要正式办起培训学校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还有很多单位要跑。
这不是几天能干完的工作,甚至可能几个礼拜都干不完。
不过没关系,钱进这边有时间也有精力去操作这件事。
1月30号,腊月十三,好天气,阳光灿烂。
钱进一早出门去上班,摩托车迎着朝阳奔驰,奔出了一个好心情。
不过风还是很大。
来到距离海边很近的单位里,风更大了,刮得总社偏楼的楼道里回响着尖利的呼哨。
已经来上班的外商办员工纷纷跟他打招呼:
“钱主任早。”
“钱主任吃饭了吗?来两根油条?”
“钱主任您先去我们大办公室坐坐吧,刚给您办公室拖了地,还没干呢……”
钱进点头回应手下人的招呼。
他在大办公室里转了一圈,行政科有工作人员跑来找他:“小李,你们主任呢?”
钱进没有官架子,听到有人找就探出头来:“什么事啊?怎么火急火燎的?”
工作人员恭敬的说:“钱主任早上好,我们李主任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国家服务总社有给你们单位的新通知,需要你亲自签字领取。”
钱进点头下楼。
总单位那边又有什么指示了?
行政科长李振国在楼道口抽烟,看见钱进直接招招手:“走,去三楼打字室。”
三楼打字室的油印机在清晨便发出了单调而持续的“哒哒”声。
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工鼻梁上架着老镜,正对着蜡纸一丝不苟地敲击着机械铅字打字机。
李振国酸溜溜的对钱进说:“钱主任,你们外商办舒服了。”
钱进纳闷:“李科长您甭开我的玩笑,我们忙的脚不沾地您又不是不知道,到了周末我们职工就得加班,现在好多职工家属都有意见了。”
李振国撇嘴说:“你们那是加班吗?加班看电影呀?”
他又凑上来挤挤眼:“听说你还搞到了美帝国的电影?什么时候组织我们科室的同志看一看嘛。”
钱进无奈。
他知道私下里看电影这事无法保密,很正常,人多口杂。
外商办这两年又补充了十几号人,洋洋洒洒六七十个人,其中几乎都是热血青年人。
这些人的嘴巴是最靠不住的,比他们裤裆还松。
钱进把一早准备的说辞说出来:“我们确实是看电影,但那是为了学外语。”
“你要是不信你问韦社,我们科室对外语水平有考核,每月一小考,季度一大考!”
李振国悻悻地说:“你小子,我自然不能去问韦社——不对,我信你的话,不过我们科室的同志也想学外语呀。”
钱进说道:“如果愿意参加我们科室的考核,那我们欢迎他们去一起看电影,一起学习。”
这话把李振国给堵住了。
钱进不想得罪他,进一步解释说:“我们确实是为了学外语才看电影的,还听英语歌呢。”
“要不然我搞点英语磁带借给你们科室的同事?”
“一起看电影这事我真挺为难的,因为我们一个礼拜就有礼拜天这一天的休息日,然后休息日顶多拿出半天来集体学外语……”
“诶,你们可不只有礼拜天这一天是休息日。”李振国有些不爽的拿起打字机旁的蜡纸递给他。
钱进正纳闷他怎么会这么说,结果打眼一看:
“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关于转发国家服务总社《关于修改〈供销服务社关于涉外岗职工工作时间的规定〉的决定》(1980令第14号)的通知”……
一系列宋体大字排得密不透风。
上面红印章已经盖好,“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文件”那几个字鲜亮夺目。
钱进一目三行往下扫。
扫着扫着他开始倒吸凉气。
清晰的嗅觉告诉他,空气中,油墨与蜡纸被高温油印滚筒加热后散发出的气味浓烈起来了。
清晰感觉则告诉他,这份文件下发,整个供销总社针对外商办的氛围也会浓烈起来。
一张张通知被油印出来。
然后等待着各个科室的“文书”或“跑堂”来领资料的时候被领走。
钱进给李振国签字,领走了自家科室所属的通知原件,顺路把几份油印件给捎带回去。
本来正埋头在一本本外贸商品名录里对照着英文单词工作的员工,看到他带着文件回来,纷纷抬起头热切的看向他。
钱进一愣:“你们看我干什么?”
李香刻意压低了嗓音却仍然掩不住里头的兴奋劲:“主任主任,是不是上头来了14号文?”
钱进挺吃惊:“你们消息这么灵通啊?”
他还是看了通知才知道怎么回事的呢。
有人指了指隔壁:“孙副主任刚才接到了省城兄弟科室的来电,他们那边已经把这份文件通知下发给每个员工了!”
钱进一听,那自己没有郑重宣布的必要了。
就凭他手下这帮人的八卦能力,肯定已经把小道消息给传遍了。
于是他把油印件交给了李香:“喏,自己看吧。”
一群人呜啦一下子围上来。
李香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
她献宝一样摊开,指着上面的关键字句激动又开心的说:“真是这样,各位同志快看、快看这里!”
“周六周日,法定休息日!每日工作8小时、每周40小时!”
顿时,欢呼声响起。
更多的人挤过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高个子的张海洋抢到一张油印件,喊道:“钱主任在这里,你们嚷嚷什么?这成何体统?来,哥们给你读一遍……”
这份文件主题很简单。
供销服务总社出具了指令,为了与国际有关单位对接,为了对外展示人权情况,总社要求单位内的涉外科室或者涉外工作者实行周六周日双休制度,并明确“职工每日工作8小时,每周工作40小时”。
现在全社会各机关单位秉承了建国后确立的‘革命加拼命’工作氛围,一周休息一天,很多工厂为了赶工作进度,一周一天的休息时间都保障不了。
外商办这些涉外科室改成了一周休息两天,自然让人激动。
钱进寻思难怪九十年代以前的人都愿意往供销社里头钻,原来这单位的福利这么好。
据他所知,国家好像是加入wto后才改成周六周日两天休息制。
当然,改是这么改的,真正执行起来不是这么回事。
一直到他穿越之前,社会上还有大量企业工厂不执行周末双休劳动制度。
“好了,文件领了,在展示栏里贴好,然后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了。”钱进压下翻腾的心绪,尽力维持着平素的沉稳。
他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外商办一群人闻言一哄而上,却还在挤鼻子弄眼睛的互相勾搭。
钱进笑了一声:“你们以为国家给咱们一周休息两天是为什么?是为了怕你们工作强度太大累坏了身体吗?”
“不,是为了让你们有更多的时间学习!”
“以后考试改成半月一小考,每月一大考!考核制度你们每个人都清楚,连续不通过的只能调岗去其他科室,我丑话说在前头,别等到后面给你们调岗时候给我一哭二闹三上吊!”
听到这话,众人的满心喜悦变成了满心冰凉并透亮。
这他么!
副主任程侠也早就通过电话知晓了这份通知的信息,他拎着暖壶哼着‘甜蜜蜜’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脚踏八字步、满脸春风得意。
然后他注意到大办公室里一群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有的——
怎么还有同情的味道?
他逮住一个问:“小赵,你们都什么眼神什么表情?咋了,小鬼子又侵华啦?”
小赵苦笑道:“小鬼子要是真侵华,我们应该哈哈大笑,咱们到时候一起上战场,这次要连本带利的把他们欠下的血债收回来。”
“到底怎么了?”程侠也不敢得意了。
小赵把钱进对周六周日的安排说出来。
程侠手里的暖壶‘啪啦’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眼睛当场直了……
其实调岗只是针对普通员工,像他和孙健这两个干部岗不会被调整。
问题是他们一样得参加考核,成绩什么样都会在成绩单上展现出来。
他一个副主任要是考核成绩不达标,即使不被调走他也一样难受。
丢脸呀!
甚至对程侠这种转业军人来说,几次考核成绩连续倒数还不如调岗呢,不能调岗留在外商办更丢脸!
他急匆匆去找钱进,哭丧着脸说:“钱主任,不至于吧?咱们是来工作不是来上学的,你得给同志们一条活路呀。”
钱进给他递上一支烟:“老程你怎么回事?那帮小年轻眼光短浅你也短浅吗?他们不明白我这么安排的用心,你也不明白吗?”
程侠愣住了:“啊?”
钱进叹了口气:“我今天亲自去李振国手里拿的通知,李科长当面酸透了,你明白了吧?”
不必解释的太清楚。
程侠已经明白了。
并且他很快意识到,钱进这么做是对的,而且很有必要!
随着各个科室拿到了这份通知,供销总社跟开了锅一样开始热闹起来。
程侠还得继续打水。
他跟科里的王富贵的一起去后勤科锅炉房。
结果他们刚进锅炉房碰到了政工科的员工李铁山,李铁山跟王富贵是哥们。
他上去用胳膊夹住了王富贵的脖子,叫道:“你们周六?啊?休息?!王富贵!”
“你小子听着,你他娘周六休息?那正好,我家院子里搭建的棚屋屋顶被前几天的大雪给压坏了,你这个周六去帮我爹娘给收拾好,听见没?跑不了你啊!”
声音震天的响亮。
腔调里的酸意,简直能把锅炉房墙壁上刚刷的白石灰水给中和掉。
王富贵无奈的说:“我的老铁大哥,你以为我们周六周日的真休息?是他娘在家里睡大觉?”
“扯犊子呢!我们科室要学外语!要考试!考试连续不合格的要他娘调岗!”
“你快别对我嚷嚷了,唉,我现在愁死了,你在政工科上班,帮我想想办法,要是我考核不过你帮我找领导说一声,调岗个好点的科室……”
李铁山瞪眼看他:“真的?”
王富贵没好气的推开他:“半个月一小考,一个月一大考!”
“考外语!考报关手续!考商务礼仪!”
“你要是不信你问我们副主任啊,我们程副主任这不就在你跟前?”
程侠阴沉着脸去打水。
热水灌入暖壶的空当,他叼了一根烟看向炉火。
火光照亮了他脸上的忧愁。
李铁山满心的酸意逐渐消解,脸上露出了一些同情之色:“真可怜……”
钱进做这个考核安排,自然就是为了让员工们对外有个说辞,显得他们科室的日子不那么好过。
然而这没用。
在外人眼里,特别是多数外人不知道外商办内部紧张的学习压力和工作压力,他们只认为外商办待遇好,工作上能够接触到外国人和外国商品,处处都好。
这样现在外商办还由单休变成了双休,这可就更好了。
于是这个新成立没两年的科室,顿时成了整个供销总社大楼最炙手可热的所在。
那份轻飘飘的红头文件带来的冲击,远比想象中更汹涌,也更具体地化作了门框前拥挤的人潮。
钱进用的这点小手段压根没用!
仅仅第二天刚上班,财务科的张大姐,就端着一个搪瓷水杯溜达进来了。
“哎呀,钱主任忙着呢?”她笑靥如,自顾自地拖过一把木头椅子坐在钱进办公桌对面,“喝口水,歇会儿!”
钱进只好合起文件来。
这份文件还挺重要,是杨大刚一大早托人给他送过来的,原来是海耶斯那边要在2月份于国际法庭起诉川畸重工,到时候他们这边作为原告要派人出庭。
按理说是杨大刚出庭,可这件事是钱进主办的。
杨大刚认为自己不了解内情,怕去了掉链子甚至起反作用。
所以他希望钱进能出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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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能让单位里的人知道,毕竟是别人单位的事。
钱进便招呼张大姐吃。
这老大姐人不错,平日里总是笑呵呵、说话软软糯糯的又热忱,所以人缘极佳。
另外老大姐是单位出了名的红娘,不少科室领导对她都很客气,因为指望她帮忙给科室里的年轻同志介绍对象呢。
张大姐吃了块俄式奶,冲他眨眨眼:“哎哟,要不都说外商办舒坦吗?这奶真甜。”
钱进苦笑:“张大姐,你们是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我们科室压力很大的。”
“工作压力大?工作累?”张大姐关心的问。
钱进点头。
张大姐拍拍他胳膊:“你们科室里小姑娘太少了,俗话说,男女搭配才能干活不累。”
“你说我们科室大刘那闺女,她刚从师范英语班毕了业,水平好着呢!小姑娘嘛,能写会算的,又洋气,多适合你们这外商办……”
她话还没说完,保卫科的科长宋基清几乎是卡着点钻了进来。
对面敲门往里看,笑了起来:“呀,钱主任,你这里有贵客呐?”
钱进说道:“对,张大姐看我们科室小伙子多,想给我们这边介绍个好姑娘。”
他含糊回应,算是打了个太极拳。
这样会让人误以为张大姐是来给外商办男员工介绍对象的,毕竟她是知名红娘。
而保卫科里的和尚是全单位最多的。
宋基清来劲了:“哎哎哎,张大姐你怎么回事?你手里有了好姑娘不介绍给我们保卫科?”
“我从去年开始就一个劲找你给我们的小伙子介绍对象,你总是说没合适的,怎么回事嘛,张大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保卫科?”
张大姐知道宋基清是个浑人,跟他说不清楚。
而且私下里走后门塞人这种事传出去不好听,她便横了宋基清一眼说:“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可遭不住你们保卫科那些大老爷们折腾。”
宋基清习惯性露出个粗糙的笑容:“别这么说,我们科室的同志生活里都是很温柔的。”
张大姐落荒而逃。
她怕自己再不跑会被周基清抓到保卫科里给配对。
毕竟她是寡妇。
宋基清看着她扭着大屁股离开,眼神里颇有留恋:“啧,张大姐怎么越来越丰腴了?真有味道啊。”
钱进目瞪口呆。
虽然现在改革开放了,社会习气变得也逐渐开放了,但在单位里这么讨论女同事还是不行吧?
另外,你是真饿了,什么也能下嘴啊!
宋基清反应过来挠挠头:“妈的,我瞎说呢,咳咳。”
他迅速扭转话题,直入正题:“钱主任,听说你们外商办人手不够?”
“够!”钱进斩钉截铁的说。
但这招对宋基清这种二皮脸没用。
他自顾自的说:“我有个老战友的儿子今年要从部队转业,他可是一把好手,政审过硬,三代贫农……”
钱进跟他对话不用费心思,直接问:“外国话说的怎么样?”
“虽然这外国话说得暂时还差点意思,但人家学得快啊!一颗红心,忠诚可靠,这才是最根本的嘛!”他热情地往前凑,身上还带着刚从外头回来沾染的寒气。
钱进摆手:“我们这里全都有一颗红心,全都忠诚可靠。”
“最重要的是,我们科室真的人手足够——快七十号人了,冗员啦!”
宋基清好说歹说非得把材料给钱进留下,非让他研究一下。
钱进研究个屁。
当天上午后勤办公室专门负责仓储管理的副主任王忠强也来了。
钱进去年9月份找王忠强办过事,他们服装厂的厂房就是王忠强给批下来的。
这样看到王忠强上门他大感棘手。
大哥去找你办事,可是送了松下rx-5030f单卡收录机的,还送了好些外国果点心。
如今你来找我办事你给我空着手?
可惜空着手!
钱进多希望他带着东西来的,这样他就以不能收礼为由把人给送走。
王忠强过来自然也是想要安排人手。
钱进好说歹说给应付过去,结果后面两天还有其他领导干部来找他。
这些人无一例外,进来前都带着寒暄的笑容,说着关心工作的暖场话,但那眼神,都齐刷刷地、火辣辣地聚焦在那份红头文件赋予外商办的“特权”上。
他们口中的“侄子”、“外甥”、“战友家的孩子”、“邻居的闺女”……
一个个人影和关系,沉甸甸地压在钱进的案头。
门庭若市,办公室成了临时会客厅,吵得钱进连核对一封外商询价单上英文数字都心神不宁。
孙健这位堂堂副主任成了临时的茶水工和消防员,不断地倒水、搬椅子、陪着笑脸,忙的额头冒汗。
更棘手的人物还在后面。
等到本单位的领导干部们来转过了,外商办双休的条件也传出去了。
于是,后面钱进办公桌上的电话开始响起来,一接起来往往话筒那边是自报家门就能让人心头一紧的称呼:
“钱进同志吗?我是老孙啊……”
这是市社主管人事的孙副主任,声音不高,但分量十足。
“小钱吗?有空来我们单位开个会,咱们年前跟工人代表一起搞个座谈会嘛……”
这是市社工会的老主席,估计是想把工人代表安插进外商办里。
“钱进同志吗?我是李卫民啊。”
这是市府主管教育的大领导李卫民……
钱进大惊。
夭寿了!
李卫民也要往外商办里安插人手?
这下子他可躲不过去了,因为他这边要办培训学校后面还得人家李卫民审批呢。
反应过来之后,钱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握紧了听筒:“李主任您好,我是钱进,您请讲!”
听筒里传来李主任温和中带着一丝赞许的话语:“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那个报告,今天市领导去省里开会进行了介绍。”
“省领导听了口头汇报后,要走了你给我的报告,他们认为在当前改革开放、大力发展经济的新形势下,你们提出的这种面向社会、特别是面向农村和基层企业、以传授实用技能为主的短期技术培训,方向是对的,是有益的探索和教育补充!”
钱进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直冲头顶,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李主任不是为了往外商办插人打电话的?
想想也对。
人家是什么级别的领导。
小小的外商办,人家压根看不到眼里去。
毕竟全市现在有的是对外单位,供销总社外商办可不是最好选择。
“现在你放下心来好好干吧,省领导在原则上也同意你们试办这样一个培训机构!”李卫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如同天籁。
“不过,之前我给你说过的那几条红线你必须严格遵守,别怪我絮叨,这事是咱海滨市里建国以来开天辟地头一遭,你得给我打响了当头炮,可不能给我打成哑炮!”
钱进立正敬礼:“请领导放心,一定不负所托!”
“红线我牢记于心,第一,性质必须是非学历教育,只能颁发‘培训结业证’,绝不能发毕业证。”
“第二,培训内容严格限定在实用技能范畴,不得涉及意识形态课程……”
他完完整整重复一遍,然后还又加上了好几条最近才补充上的限制条款。
李卫民听的哈哈大笑:“好好好,看来你这件事确实往心里使劲了。”
“那你放心大胆的办吧,手续我找人给你送过去,然后你该跑哪个单位就跑哪个单位,争取早日把培训机构给咱们市里搞起来。”
钱进大声说:“感谢领导!感谢李主任!感谢组织上给我们的信任和支持!”
“我们一定不辜负这份信任,把这个培训学校办好,为农村改革和乡镇企业发展实实在在地培养人才!”
放下电话,钱进在原地足足站了有半分钟。
好领导啊!
然后又有电话打来,他开心的接听,只听话筒里有人说:
“钱主任啊,给你推荐个人才,青年才俊,懂几国洋文呢,你们外商办不是正好缺人吗?对事业绝对有好处……”
钱进对着电话,再次生无可恋。
碰到这种事他只能含糊其辞:“啊,是是是,孙副主任您说……”
“对对对,外商办责任重,人手是关键……目前具体政策还在等上边明确……我们一定严格把关……”
放下电话,他盯着桌上摊开的英文资料却半天看不进去一行字。
最后他无奈站起身,将桌上的材料一股脑锁进铁皮柜,拿出笔记本,深吸一口气开始写材料。
关于外商办今后人员录用、考核的初步设想和门槛要求。
这份材料他早在前些日子就开始制定,不过只是出来个草案。
今天他详细的进行了补充,然后跑去找韦斌。
社长办公室里,魏斌正在深棕色的宽大办公桌后埋头审阅文件。
这两年时间过的快,大领导头上冒出了白头发,工作的时候得戴上宽边黑框老镜了,他已经看出一些老态。
桌上,一盆君子兰长得葱郁,旁边是厚厚一摞待批的材料。
钱进敲门进去,韦斌抬起眼招手:“哦,小钱你来了?有什么事情?”
钱进没有立刻坐下。
他把带来的那份材料端正地放在韦斌宽大厚重的办公桌靠近自己的边缘,开门见山:“韦社,我们外商办现在人事问题成了个大问题,实在是扛不住了。”
“就因为一个双休工作制,四面八方的人都来了,全是说情、推荐的。队伍这样没法带,工作没法干。”
韦斌点了支烟,露出笑容:“那你什么意思呢?”
大领导对这种事是见惯不惯了。
供销社在社会层面上是个好单位,每年不知道多少人找他往里塞人。
钱进不废话,直接切入核心,“我准备了个章程,关于外商办人员录用标准的草案,您过目。”
韦斌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放下了手中沾满红墨水的钢笔,拿起那几页纸,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房间很安静,只有挂钟秒针规律的“哒、哒”声和韦斌指尖轻轻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
这份草案写得极其具体:
第一条便是硬杠杠——语言门槛:“掌握一门及以上有效外国语能力(英/法/俄/日),要求具备熟练商务对话、信函撰写及文件阅读能力,须经专业书面及口试考核确认。”
紧随其后是相关要求——“拥有或可证明具备对外贸易或国际商务沟通经验者优先。”
下面洋洋洒洒一大堆门槛。
最后一条——“所有拟录用人员,须由外商办负责人会同人事部门,按以上标准进行独立考核评估,不合格者不予录用。杜绝任何形式的特殊照顾和非专业考量。”
钱进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目光沉静地看着韦斌,等待他的答案。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韦斌看得非常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着。
他拿起桌上的红蓝铅笔,似乎想改点什么,悬在半空片刻,又轻轻放下了。
最终他摘下老镜揉捏了一下鼻梁,抬头看着钱进:“嗯,你这个笔杆子还是满扎实的,这些要求都切中了要害,非常务实也非常必要!”
“咱们外商办不是收容所,不是养老院,更不是哪家子弟镀金的地方,它是我们供销社开眼看世界的窗户,这扇窗户玻璃必须擦得铮亮!”
他站起来,双手往桌子上一拍,一锤定音:
“就按你这个原则办吧,外商办的进人门槛,你来把住,考核工作你要亲自抓紧,进来的人和留下的人必须经得起推敲!”
“谁再打招呼,你让他直接来找我,就说是我韦斌定的规矩!”
韦斌一番话,落地有声,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势,瞬间给钱进注入了巨大的底气,也几乎扫清了他心底最后那点顾虑。
领导万岁!
钱进紧绷好几天的神经总算是松弛了一些。
好了,后面日子能轻松一些。
他这样也有精力去筹办培训机构了。
韦斌上半身重新靠进宽大的黑色皮质椅背,他从桌角一个印着“海滨市供销服务总社”的牛皮纸信袋里,捻出一份对折的档案材料,轻轻推到钱进面前。
“不过呢,”领导的嗓音自然随意,面含笑意。
“我大哥家的那个小子,就是这个韦小波。”
他用手指点了点档案材料:“他今年要从省商校毕业,年轻人嘛,没经验,但人还算伶俐,脑子也活络。”
“英文……嗯,好歹也是商校出来的,正经学过两年,所以我的意思是,他这份档案你先过过眼。”
(本章完)
第280章 办学证下发,带礼物走动
第280章 办学证下发,带礼物走动
钱进呆呆的看着领导。
啊不是,老登你给我整釜底抽薪这一招?
咱不是自己人吗!
韦斌那宽厚的手掌拍在那份薄薄的档案上,一下子推给钱进。
他眼神落在钱进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期许:
“我看出来了,你小子行,会带徒弟,但一直也没亲自带徒弟,这不是对你能力的极大浪费吗?现在我想给你指派个徒弟,怎么样?”
钱进讪笑:“多谢领导抬爱,但、但我怕误人子弟,我可能在工作上……”
“别想的太多,我对你有信心。”韦斌给他一个白眼:“孩子放在你手底下,我是一万个放心。”
“你不用怕,你就给我好好带吧,先让他去外商办跟着你好好锻炼锻炼,好好摔打摔打!该怎么要求就怎么要求,该加的担子也一定要加!”
话的最后,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又回来了:“该走的程序,你们外商办自己按规矩考一考,让其他人挑不出理,回头把档案给人事科备案就行。”
“另外!”
他突然强化了声音:“你以后去哪里,也得带着他。”
钱进心里一抽。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以后去哪里也得带着他?
自己能去哪里?
自己不就是在供销社里吗?
这个心思一闪而逝,紧接着他想起了前段时间王东那句话:
市里要成立新机构,想把你弄过去带队!
钱进心里琢磨。
如今韦斌这话好像有点交易的意思。
现在钱进是供销社的人,而供销社是特殊单位,中央直属。
所以如果市府要调供销社的人,只要供销社这边不放人,市府那边也没招。
韦斌希望他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带上韦小波,那潜台词是不是说:要我放你去另谋高就可以,你得带上我的人一起往高里走?
钱进快速想了这件事,嘴上满口答应。
不答应也不行。
人家才是领导。
至于这么做是不是符合他刚制定的规矩?
那无所谓了。
规矩这不是还没有执行么?
领导打了个时间差,人家还是很守规矩的……
得到钱进的保证,韦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温和,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他又拿起了钢笔低下头:“嗯,去忙吧。哦,对了,这份草案很好,留我这儿,我找秘书润色一下,后面跟其他班子成员通个气。”
钱进转身,推开了韦斌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
韦社长工作也是雷厉风行。
当天下午,李香就跑来找钱进:“主任,刚才您不在,有个叫韦小波的青年说是来送个什么材料的。”
钱进一愣。
来的这么快?
他问道:“人呢?”
“刚才在外间椅子上坐了半个多小时,一直没什么事,他看到暖壶空了就去打水了,小伙子人挺客气,没架子……”李香嘻嘻笑。
钱进看到小姑娘眼波流转,随口问:“怎么了,小伙子是不是还长的挺帅气?”
李香抿嘴笑:“主任您这说什么呢。”
然后一溜烟跑了。
钱进眨眨眼。
我靠。
这个韦小波莫非真长得不错,李香给看上人家了?
若是这样,那李香还真是有眼光。
钱进去把上午从韦斌手里拿来的韦小波档案打开,里面有照片。
小伙子长得不算多帅气,国字脸、浓眉大眼,看起来只能说五官周正。
很快李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把暖壶给我吧,钱主任回来了。”
脚步声后是敲门声,钱进刚看过照片的韦小波出现在他面前。
钱进招呼他坐下,说道:“韦社把你的情况跟我说了,现在开始在我们科室实习?”
韦小波落落大方的说:“钱主任,我随时可以到岗,但我要遵从咱们科室的需求,您认为我该什么时候来实习,我就来。”
钱进笑了:“你住宿什么的?”
韦斌老家不是海滨市的。
“已经办好了。”韦小波说道,“我有个要好的同学在附近居住,他房间里是个上下床,给我留了个床位。”
钱进说道:“好,那你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过来上班吧。”
“至于岗位,”他用钢笔点了点桌子,“给我当秘书,能不能干的了?”
韦小波说道:“请主任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您的栽培!”
钱进送走了韦小波,后面韦斌的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
他以为事情跟韦小波有关呢,结果猜错了:
“小钱,把你上午那份外商办用人规章的草案,再详细打磨打磨,形成一份标准、正式的《供销系统涉外科室人员录用、管理暂行规定》草案。”
“材料要扎实,要求要具体!”
钱进满口答应下来。
韦斌向他解释了一下:“我先前跟省里的领导通了个电话,哈哈,最近全省各地、市供销总社啊,这几天都快被同样的事闹翻了天!”
“外商、侨汇这些涉外科室简直成了香饽饽,人情招呼满天飞,工作根本推进不了。”
“省社的领导今天上午刚开了个碰头会,一致决定搞个统一的、刚性的、说得过去的规矩,然后我在电话里提了你那份草案,省领导说切中时弊,是个好东西。”
“这样你抓紧搞出来,要快!形成个范本,我来报省社,让大家有个章可循!”
韦斌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干劲十足,充满了推动制度建设的成就感。
钱进这边又多了个在省里露脸的机会。
这样他赶紧探头从窗户往外看,想找刚送走的韦小波。
秘书该干活了。
结果没看到韦小波的身影,于是他就让李香去找人:
“刚才你挺看好那小伙子,去把他叫回来,告诉他马上就得上班,你赶紧去追他,应该还没有走远。”
韦斌既然给他安排了大侄子当徒弟,那他得把这层关系利用起来。
就让韦小波补充这份草案。
做的好不好,你韦斌自己找人润色去吧!
突然之间,钱进感觉手里有个领导亲戚挺好的。
就跟手里握着领导的质子似的……
不过韦斌还是挺好的。
他没有坑钱进。
韦小波这青年并没有仗着叔叔是大佬乱来,做事很踏实,水平也不错。
钱进给他一份《供销系统涉外科室人员录用、管理暂行规定》草案,他给润色的漂漂亮亮。
几乎就在第二天,海滨市的供销总社先正式向外发布了这份编号为“海供销外字1980年第022号”的文件。
与此同时,加盖了省供销总社红头印章的通知连同这份暂行规定草案,一起被发送到了省城和其他十几个地级市的供销服务总社办公室。
省总社给出的答复是作为“重要参照范本”,不过这些单位现在焦头烂额,压根不参照,直接拿来就用。
钱进在系统里小小的露了个脸。
后面两天,省城和其他地级市供销总社负责外商、侨汇科室相关事务领导中,有不少人给他打来了电话:
“行啊,钱主任,你在海滨搞出来的这个《暂行规定》真是有点东西,是动真格的了!”
“我们这儿也参照这标准搞出来了,这下子应该能堵住那些说情的嘴!”
韦斌安排打字室优先打印了规定,很快,排版印刷规整的《暂行规定》正式文本送到了钱进手里。
再有人上门想往里按擦汗人寿,钱进就送上一份规定。
规定里很多条例都好办,难办的是最后还附了一份“外语能力笔试及口语测试考核细则(试行版)”。
这东西很厉害,把领导干部们都给挡住了。
另外韦小波也给钱进挡住了一些人。
不知道是不是韦斌提点过他,反正小伙子做事圆滑又勇猛。
该给钱进挡人的时候不犹豫,有他当秘书守着门口,钱进这边工作轻松多了。
不知不觉又是周末。
双休!
这次周六就被空出来了。
外商办的职工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电影外语学习会是在礼拜天加班进行。
周六对钱进来说很宝贵。
因为他休息了而其他政府机关单位不休息,那他就可以主持不少工作的开展。
不过这天的天色不好。
持续了一个周的晴天再度变天。
当天从早上开始便铅云低垂,朔风卷着碎叶在路上摇摇晃晃。
钱进待在筒子楼办公室里往外看,窗户缝被风吹的发出呜呜的呻吟,玻璃上凝着一层模糊的水雾,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滤得更加晦暗。
办公室中央,一只半旧不新的铁皮炉子烧得正旺。
炉筒微微发红,炉膛里煤块火焰熊熊,这才让办公室里温度不至于太低。
桌上摊着些文件纸张,最上面的是一份名字很长:
《关于创办“海滨工农实用技术培训学校”服务农村改革与乡镇企业发展的可行性报告通过通知》。
抬头是政府的红头字样,下面有大红戳。
技校的“准生证”总算是下来了。
接下来还是一块块的硬骨头。
等待他的是各部门具体而繁琐的证件、许可、批文,这都得靠他一个衙门一个衙门地去叩门,一道关卡一道关卡地去打通。
每一张薄薄的纸片背后,都意味着无数次的奔走、沟通,甚至是难以言说的“润滑”。
而眼下正是腊月年关,是一个微妙的时节。
正所谓礼多人不怪……
钱进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作为劳动突击队总秘书的庞工兵搬着个大箱子来了:
“钱主任,这都是去你家里搬过来的。”
钱进打开。
箱子里塞满了各种绿绿、带着明显异国情调的包装盒、纸袋。
庞工兵凑上去看,满脸艳羡:“这是瑞士梅牌手表吗?真漂亮。”
“还有电子计算器呀?我看咱们突击队的会计组用过这个,有了这玩意儿算数是真方便。”
“这些果包装真漂亮,简直可以说是华丽了,钱总队,这几瓶子是什么?”
钱进说道:“法兰西的香水,女士很喜欢这个,闻一闻,香不香?”
庞工兵凑到香水瓶口处嗅了一下,随即赞不绝口:“香,真香。”
钱进拍拍箱子:“行了,东西到了,我得去给培训学校忙活各类签证问题了。”
庞工兵有点搞不懂:“钱总队,这个培训学校你至于这么上心吗?我听说你不打算收学费?这样岂不是光赔钱了?”
钱进说道:“眼下赔钱,未来大赚特赚。”
“这些跟你说,你理解不了,反正你只要知道,这学校咱们必须得办起来,以后会有大作用的!”
最大的作用就是占据昆仑山路那块地皮。
放到21世纪第二个十年,那块地皮价值上百亿,是目前他所能接触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有行人将下巴缩进了围脖里。
下雪了。
他收拾了一个礼盒,带上审批资料就去了劳动局。
程序上来说这就是第一站,要在海滨市里办理一家由集体民办学习机构,需要劳动部门审批并抄送同级教育部门备案。
劳动部门会核发一个《社会力量办学许可证》,没有这个证,那后面流程就走不下去。
钱进现在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他通过科室里一个员工联系上了劳动单位负责审核工作的领导,上午冒着雪便去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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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尽管国家已经重启了高考,可是不管政府还是民间办理教学机构的行动还很少。
民办学校热潮远远没有到来。
这就导致了劳动单位审核部门如今是个冷门衙门,办公室大门油漆有些剥落,连个牌子都没有,钱进还是打听着才找到办公室的。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油墨味和新报纸书刊纸张味的杂乱味道扑面而来。
分管社会力量办学的常大方副主任,正埋首在一堆诗刊里猛猛研究。
看到钱进到来他有些诧异:“诶,同志你找谁呀?”
“常主任,您忙啊?”钱进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热络又不失恭敬,“我是钱进,泰山路的钱进……”
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
“哦,供销社的钱主任?坐坐坐,富贵那小子在你手下当差,他干的还好吧?”常大方放下笔,亲自给他端来个板凳。
相比他这个冷门衙门,供销社外商办现在可是热的不行。
钱进登门造访把态度摆的那么低,常大方非常满意,投桃报李也表现的足够热络。
“王富贵同志工作认真,现在水平相当高,估计再培养一段时间,后面就能独当一面了。”他不动声色将礼物放在了办公桌下。
常大方看到后笑了笑没说话,转而聊起了外商办的工作,逐渐的把话题转到了正题上:
“钱主任是为你们那个培训学校的事吧?批文是有了,但具体的手续,还得一步步来。”
“办学许可证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材料都准备好了?”
“都按批文附件里的规定指示准备好了,一式三份!”钱进赶紧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一摞材料,双手恭敬地递过去。
在文件的下面,一个精巧的、印着外文的硬纸盒又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常大方的办公桌上。
盒子没有封口,露出一角——里面是一只崭新的、表盘泛着温润光泽的瑞士梅牌手表。
常大方的目光在文件和那个小盒子上飞快地扫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伸手接过材料,语气似乎不经意地缓和了些许:
“嗯,材料没什么问题,你这是市里主推的项目,我们也不需要开会表决了,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把该扣的公章扣上。”
“对了,你们办学场地落实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那得抓紧去把场地落实,场地证明和消防验收是前置条件,缺了这两样,我这里也不好办。”
钱进一拍手。
问题这不是来了?
按照流程来劳动单位就是第一步,可劳动单位这边想要消防验收。
然而消防单位得等劳动单位这边批下《社会力量办学许可证》,有了场地,他们才会去开展验收工作!
死循环!
这时候人脉的力量就出来了。
钱进把情况说明,常大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要求确实不合格,这样吧,我先给你把我们单位的事给办了。”
“等到消防单位验收的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得跑现场看一看。”
钱进说道:“没问题,常主任您放心,我肯定提前通知您。”
常大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场地呢?场地是大事,得符合要求,安全第一。”
“明白,常主任您放心。”钱进又拿出一份地契复印件。
“李卫民主任已经协调了,就在昆仑山路的老扫盲夜校,我们已经准备好材料了。”
现在社会上很多行业都是刚恢复正常,以至于有些方面很不正规。
比如说这所渔民扫盲夜校,它都没有房地产证,还用的是建国后最早印发的那种地契。
不过钱进只要把一切都办妥当了,他就可以以培训学校为名,去办理新房地产证。
那时候……
日后的几百亿啊!
钱进倒是没有将这块土地占为己有的打算,他主要想拿稳了使用权。
因为未来他不打算开发这片土地,而是另作他用,要用来当一个单位的总部。
“昆仑山路……”常大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
他没有卡钱进任何方面,该签字的地方签字、该盖章的地方盖章。
证件成功办理了下来。
甚至不用等待。
并且人家也没收他的东西。
钱进拿到证件要走,常大方把手表和礼盒全给他塞了回去:
“我们单位负责的就是这个工作,钱主任你不必客气。”
钱进解释说这是给嫂子、这是给孩子的,然而常大方摇摇头坚定拒绝了:
“你嫂子有手表,再说她一个食品厂女工人戴什么梅手表?”
“我孩子牙齿不好,以前爱吃,家里老人溺爱孩子,结果他们吃成了龋齿,我带他们去医院看过了,大夫不让他们吃了。”
他拍拍钱进后背:“钱主任你放心好了,你给咱市里工农业培养人才,别的单位我不敢说,我们单位不可能卡你的。”
“我们也想在这方面出一把力,尤其是你这边还是免费办学——了不起啊!”
钱进跟他握手告辞。
风雪交加。
心头热。
下一站是教育口。
这个简单,都是熟人了,而且钱进只需要过来做个备案。
另外还得去民政局办理个登记。
钱进本来以为这得下个礼拜一才能办,结果今天劳动单位和教育口给他的通过速度极快,以至于上午他还有时间去民政局一趟。
民政局要办理的登记是小集体非企业单位登记,负责登记工作的叫王科长,是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精明老同志。
他接过钱进递上的《小集体非企业单位登记申请表》和《办学许可证》申请回执,慢条斯理地翻看着。
“钱主任啊,”王科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目光透过镜片审视着钱进,“非营利性质,好,方向是对的。”
“你把申请回执给我吧,我尽快找领导帮你签字过批,不过你得耐心等等,这快过年了,事情多,人容易浮躁,所以我们单位为了避免公务出错,办事讲究以细为主。”
钱进连连点头称是,然后麻利地从公文包里拿出在劳动单位没有送出去的礼物,轻轻放在王科长桌上那堆文件旁边:
“王科长说的是,我有耐心,多等几天就是。”
“另外正如您所说,快过年了,我寻思平时您为老百姓的事操劳辛苦的厉害,这里有一点小意思,是我们外贸那边进来的新玩意儿,算是个新鲜,给您拜个早年。”
王科长的目光在手表盒子上停留了一下,坚定的给他推回去。
但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明显热络了不少:“嗯,你这样就乱来了。你们年轻人有想法,肯干事,这是好事,我们单位肯定会配合。”
“再说你这事是市里领导特意打电话下来叮嘱过的,我们更是会好好配合你开展工作。”
“所以你刚才是误会了,我没有想卡你的意思,钱主任,正因为你这事是在上头挂了号的,所以我们更得仔细操办,起码材料要齐全合规呀。”
他进一步指点:“你看,现在场地证明、消防验收程序都没到,这样是不行的,我要是给你盲目过审,后面出了问题咱们都不好吧。”
“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先把这些关键材料凑齐了,到时候我这里也好操作。”
钱进一看明白了。
还是得先把场地证明办下来!
走出民政局,腊月的寒风刺骨,钱进抿了抿大衣,决定先去消防大队打听情况。
消防大队这道手续今天肯定办不下来,这个可不是做个审批那么简单,是要进行现场勘查的。
不过具体勘查什么、怎么勘查,这都有讲究,他还是想先去打听清楚,后面收拾起来有的放矢。
裹紧大衣,他马不停蹄地奔向市消防大队。
消防验收,这是硬杠杠,也是钱进最没底的一关。
昆仑山路的旧校舍荒废多年,消防设施几近于无,能否通过验收,他心里实在打鼓。
负责验收的是一位姓张的队长,身材魁梧,面容严肃,一看就是作风硬朗的军人出身。
他接过钱进递上的场地平面图和申请单,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昆仑山路那个老扫盲班?”张队长的声音带着质疑。
“那地方我知道,多少年没人用了?木结构为主吧?电线线路老化是肯定的!”
“消防通道有没有?灭火器?消防栓?什么都没有吧?这安全隐患太大了,光凭图纸不行,必须现场看。”
“而且这大冬天的,取暖也是个问题,用煤炉子?那可更危险了!”
张队长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下来,钱进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他赶紧解释:“张队长您说得对,问题确实不少,但我们拿到批文后,第一时间就组织了人手,准备彻底整修。”
“线路全部更换新的,消防通道我们保证畅通无阻,灭火器材一定按规定配齐配足,取暖……”
他顿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我们尽量想办法用安全的办法。您看,能不能请您抽个时间,辛苦去现场指导一下?给我们一个整改的机会?”
然后他琢磨在这里是不是要送个礼,可看看张队长那严肃的表情寻思了一下还是算了。
不过跟消防单位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以后他手下少不了企业,一旦牵扯办公场所都需要跟消防单位打交道。
这种情况下他觉得还是跟杨大纲那边联系一下比较好,看看杨大纲有没有战友能跟这位张队长扯上关系。
听了他的请求,张队长沉默了片刻。
他犹豫一二,最终语气依旧严厉:“现场验收是必须的,材料你先放下。等你们整修得差不多了,打报告申请,我们会去现场检查。”
“记住,安全无小事,特别是学校,别的地方我可以通融,安全上,没有任何价钱可讲!”
态度坚定,公事公办。
钱进出门琢磨了一下,现在问题就在场地上,拿到场地收拾好,让消防单位验收通过,那他再转回民政部门拿审核通过单,手续就办的差不多了。
他回到筒子楼给李卫民主任打去电话,把自己办理的手续问题跟李主任进行详细阐述。
李主任这边没有掉链子,得知他需要去检查场地和修缮建筑主体,他便没有推三阻四,通知钱进下午去拿钥匙。
拿钥匙的过程很顺利,是一连串的铜锌铝铁符合金属材质钥匙。
看着这一串的钥匙,钱进松了口气。
昆仑山路110号建筑,终于算是真正拿到手了!
顶着呼啸的北风,钱进骑上摩托车顶着寒风细雪朝着昆仑山路的方向驶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那块承载着他未来梦想的基石。
昆仑山路。
这条在钱进前世记忆中被划定为历史风貌保护区、寸土寸金的老城核心街道,此刻在八十年代初的寒冬里,却显得格外萧索。
道路两旁多是些低矮、门脸不大的老式建筑,有别墅、有洋楼,全是在21世纪动辄价值千万乃至过亿的昂贵建筑。
然而这年代它们缺乏养护更没有修缮,以至于看起来斑驳破败。
这就是藏着璞玉的石头了。
钱进循着记忆和李主任提供的地址,拐进一条更为狭窄的支巷。
巷子深处,一扇早已锈蚀、油漆剥落殆尽的大铁门出现在眼前。
门旁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牌,木牌本来是上方左右各有一枚钉子固定,但此时已经有一枚钉子断裂或者脱落了,以至于木牌歪斜,并随着大风嘎吱嘎吱摇晃。
上面的字迹经过风吹雨打已经模糊难辨,只能勉强认出“渔民、夜校”几个残存的笔画。
就是这里了!
钱进的心跳加速了几分。
他掏出钥匙进行试探,最终插进了那把沉重的挂锁。
然而好事多磨,这把锁应当是好久没打开,里面生锈了。
钥匙塞进去嘎吱嘎吱作响,却是根本打不开。
钱进只好骑上摩托车去找周山湖过来开锁。
正好天冷烧烤生意做不成,周山湖正在帮忙切白菜,听了钱进急匆匆的召唤,跳上摩托车跟着他来了渔民夜校:
“噢,这里啊,城南区渔民扫盲夜校。”
钱进一听他语气,问道:“怎么,挺熟悉的?”
周山湖讪笑一声:“以前、嘿嘿,以前不懂事,走错路摸进去过,在里面那个什么,就是弄了点铜管子去卖掉换酒钱来着……”
他将钥匙塞进锁眼里试了试,最后随手捡了块石头,咔吧一下子把锁给砸开了。
钱进傻眼了:“靠,我让你过来是开锁的啊——不是破坏性开锁,是技术性开锁。”
周山湖很无奈:“钱总队,这锁眼已经锈死了,除非你给我三五天时间,让我用机油慢慢养护,否则不可能打的开,还是索性砸开算了。”
钱进叹了口气。
白白顶风冒雪跑这个来回了。
不过,门锁总算打开了。
(本章完)
第281章 突击队再突击,旧学校露新颜
第281章 突击队再突击,旧学校露新颜
周山湖去推门,伴随着“嘎吱”的刺耳声响,他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寒风吹过,进入院子后,一股灰尘混合着霉变和木头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钱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院子,曾经是地主老财家前院一度是夜校操场。
可惜经年累月缺乏保养,如今地面坑洼不平,积着厚厚的枯叶、积雪和不知名的垃圾。
院子尽头,是一排坐北朝南的平房,典型的老式建筑风格,坡屋顶覆盖着青黑色的旧瓦,不少已经破碎或移位。
墙壁是青砖砌就,但有些地方的灰缝已经脱落,裸露出里面的砖块。
木制的窗户扇大多歪斜着,玻璃十块里有七八块是破损的,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失神的眼睛,漠然地望着他们两位不速之客。
几扇教室门也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显然早已不堪使用。
整个院落和校舍,都透着一股被时间遗弃的荒芜与破败。
钱进的心沉了一下,这景象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不过学校面积倒是比他预想中更大,建筑主体也更多,而这比校舍破败要重要的多。
买房子就是这样。
硬件永远比软装重要的多。
估计也是因为领导们一看这夜校破败如斯无法使用,才愿意免费交给他用。
怀着失望中却满怀开心的心情,他踩着厚厚的积尘和枯叶走进一间教室。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张缺胳膊少腿的破桌椅胡乱堆在墙角。
屋顶角落挂着巨大的蛛网,墙壁上满是雨水渗漏留下的黄褐色污痕,大片墙皮已经卷曲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砖体。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鸟兽的粪便。
北风毫无阻隔地从破碎的窗洞灌进来,发出呜咽的声响,室内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寒气刺骨。
“这破地方,比我想象的还够呛!”钱进低声咕哝了一句,眉头拧紧。
周山湖见怪不怪:“肯定了,渔民扫盲工作是啥时候的事了?建国后没几年搞的吧?反正打我上学开始,这地方就已经不用了,这荒废得十多年了。”
钱进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去踹了踹墙壁。
还行。
墙壁质量过硬。
在他大脚之下,看起来破败的墙壁却纹丝不动。
这点可比当初他接手供销社仓库当服装加工厂厂房时候好太多了。
联想当初那个破仓库如今变成了结实的新厂房,钱进顿时来了信心。
这座老式建筑的问题出在软装上,它硬件没问题,从这点来看比他以前得到的两座仓库可要好太多了!
于是他心里刚生出来的一点沮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强烈斗志。
破败意味着起点低,意味着改造的空间巨大!
他绕着几间教室和旁边的办公室、储藏室仔细查看了一圈,心中迅速盘算着需要修缮的地方:
门窗必须全部更换,屋顶要补漏,墙面要重新粉刷,地面要清理平整,电路要彻底排查更换,还有取暖……
取暖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北方的寒冬,没有取暖,根本无法上课。
老房子烧煤炉?消防队张队长那张严肃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隐患太大,这条路基本被堵死。
而且按照他的预想,既然校舍要大修,那索性以未来眼光进行一次改造。
别说门窗地面墙壁之类,就是屋顶和功能间布局也得改,最好安装上管道,直接上暖气!
钱进站在空旷、冰冷的教室里,环顾着满目疮痍,深深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没有退路,只能迎难而上!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阴天下雪没有太阳,尽管还不到傍晚房间里头已经黑洞洞的。
钱进不想浪费时间,让周山湖骑着摩托车回去把没有出摊营业的突击队骨干全给叫了过来。
一辆辆自行车到来,十几号人汇聚在了这座破败建筑里。
钱进把情况介绍了一下,米刚下意识说:“钱总队,咱们怎么总是收拾这些破烂房子啊?”
周山湖嘿嘿笑,递给钱进一个军用水壶。
水壶外壳烫手,显然刚灌了热水。
他笑道:“这可不是破烂啊,我告诉你米队,这地方以前是海滨市地主老财家祖宅,能在这里有套房子的,告诉你,搁在建国之前你见了都得叫老爷!”
钱进拧开壶盖喝了口热水,说道:“老周这话没说错,这地方的房子你们别看它们多破败,都算不上破烂,都是好东西。”
“这里不就是隔着银滩和海边近一些吗?”其他人摇摇头,“现在值钱的是工人新村,这地方都成破落户了。”
钱进暗道这帮人是真不懂行。
好位置永远是一个城市的核心区域。
不过……
现在这年代老城区里确实多有破房子,等到国家放开房产市场交易了,他可以多买几套房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因为他发现没有可实行性。
现在老城区一些破房子确实不值钱,老百姓不知道它们的价值,可国家不允许交易。
等到国家允许交易了,那时候老城区的居民一个个比猴还精,早就知道老城区的价值了,再想买可就得出大价钱了。
“钱总队,这边也要改造?那这个工程可不小啊!”石振涛搓着手哈着白气,眉头皱的很厉害。
“门窗全得换新,屋顶得拾掇,墙得粉,地得平,这电路……”
他指了指屋檐下耷拉下来的几根黑乎乎、表皮开裂的旧电线,“这玩意儿看着就吓人,搞不好得全换。”
“关键是这天寒地冻的,兄弟们干活遭罪不说,材料也不好找。”
苏昌顺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敲敲打打,仔细检查着门窗的损坏程度和墙壁的坚固情况:
“是门窗框烂了不少,得加固或者重做。”
“墙皮得铲干净了重新抹,关键是取暖,钱总队,你刚才说这边还得解决取暖问题?好家伙,这么大一片房子,怎么解决啊?”
钱进不说话,问道:“这里的房子,比咱以前修缮的那两座仓库还要差劲吗?”
刚升任八队队长的陈星实打实的说:“那不可能,这房子结构比仓库好多了,问题是,这里房子也多啊,我的钱总队,这得有五六十间房子吧?”
“后面还有楼房,我草,咱弟兄们是真没修缮过楼房!”
电工班班长蒋大宝麻利地爬上了墙边一根歪斜的电线杆。
他检查过引入线后又跳下来,脸色凝重:“钱总队,这线路不行了,老化太严重,绝缘层都酥了,好几个地方接头都锈蚀了。”
“这全是火灾隐患,电线必须全部换新的,还有屋里的开关插座也得换。”
苏昌顺指向后面楼房:“我刚去看了,那里面电线不知道被哪里的狗东西给全拽断了……”
周山湖咳嗽一声。
朱韬关心的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受风寒了?”
周山湖眨巴着眼睛无话可说。
他就是偷了电线的狗东西。
后面楼房里的电线都是铜线,抽出来后熔炼成铜块能卖大价钱。
钱进听着他们的汇报,脸色平静。
等到七嘴八舌的讨论声结束了,他说道:“困难很多,我知道,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得抢在过年前把学校收拾出个样子来。”
“还有取暖问题,这是个重要问题,大家想想办法……”
他把改造夜校用来开培训学校的设想告诉了众人,又把去民政局和消防大队得到的反馈介绍出来。
总之一句话。
这座建筑必须得翻新修缮!
众人一时沉默,眉头紧锁。
周山湖试探的问:“一间房子一个火炉子,现在哪个学校不是这么取暖的,是吧?”
钱进摇摇头:“消防大队不通过,现在乡下学校可以这么取暖,人家城里学校为了安全,不让这样取暖了,说是怕引起火灾,怕煤烟中毒。”
苏昌顺立马反驳:“瞎扯……”
“管他是不是瞎扯,再说我也不打算用铁炉子烧煤取暖。”钱进截断他的话。
“那用电炉子?我看电视上说,首都和沪都一些居民社区都用上电炉子取暖了,电炉子不会煤烟中毒。”周山湖说道。
蒋大宝笑了起来:“你指望这里的线路去带动电炉啊?想都别想!再说了,到时候电费也承受不起!”
他摆摆手,用坚定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电炉子肯定不行啊,就这破电路,以学校这么多人的需求来说,电褥子都不能用!”
就在这时,石振涛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院子角落里扔着的一个空柴油桶。
这是老式铁桶,已经锈迹斑斑,不知道是被谁踹过还是怎么着,桶身已经瘪进去一块。
见此他眼睛突然一亮,迅速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个桶,发出“咚咚”声沉闷刺耳。
“钱总队你看这个,”石振涛指着那个大油桶,“这玩意儿够厚实吧?咱能不能把它改改?弄成个大炉子?”
周山湖无奈的摇头:“弄成什么大炉子?人家又不让用煤炉子。”
石振涛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冰凉的铁桶:“不是煤炉子,不是放到教室里头,是跟那些大学一样,咱们搞一个锅炉房。”
“听我说,这么着,这种油桶还是小了,钱总队你在甲港当过领导肯定有关系,找海上航运给船用的那种大型铁油桶。”
一行人看向他,满头雾水。
石振涛比划着说:“我上个月月底去我二舅那里,他在郊县的大理石厂上班,然后厂子里很冷,他们搞了个土暖气,我看着我们也能搞。”
“当时我在锅炉房里待着取暖,把这个土暖气正好给了解了,因为我那会也想着能不能给我家所在的那栋楼搞一个。”
“可惜,我们社区搞不成,没地方当锅炉房,可是这学校房屋多,有锅炉房呀。”
钱进点点头:“对,以前夜校的时候就有锅炉房。”
他去踢开一扇门。
里面地上灰尘里夹杂了不少煤渣子。
石振涛过来找了个空地比划:“弄个船用大油桶,就放在这里。”
“到时候找个铁匠过来收拾一下,把桶盖切开,桶身侧面开个大口子当炉门,里面用砖或者耐火泥砌个炉膛,然后桶顶开几个洞,接上长烟筒,把烟排出去。”
“关键是在桶身下面,就是这样离地一段距离,咱们焊一圈‘水套’,就像锅炉房那种,咱们烧火,火苗和热气从水套外面走,把水套里的水烧热。”
“水套上下都接上粗管子,通到各个教室去,管子上缠上厚厚的草绳保温。这样,热水在管子里循环,不就能给教室供热了?”
“水暖?还真是土暖气啊!”钱进笑了起来,“行啊,石队长,你这脑子活啊,连暖气锅炉都会做啊?”
石振涛颇有些得意:“当时在我二舅单位研究来着,嘿嘿。”
“多弄几个油桶,多弄几个锅炉一起并排,再搞点铁管子,只要油桶够大够厚实,只要铁管子能跟它配套,那炉体和散热片就出来了。”
“不过焊接和管道铺设得讲究点,密封要做好,别漏烟漏水。”
朱韬也琢磨明白了,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嘿,废物利用,这法子好,这个够安全。”
“烟囱通到外面,烟和火星子都在桶里,烧的是煤,火力也够旺,只要烟囱够高够通畅,消防那边应该能说得过去,比屋里直接摆个煤炉子强多了!”
钱进听的连连点头。
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这不就是最原始的、因地制宜的土锅炉供暖系统吗?
成本低,就地取材,安全性相对可控。
周山湖也听明白了,然后在旁边泼冷水:“你们想的怪好咧,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了,但我告诉你们,没有用,基本上没有用!”
“人家楼里的暖气用的锅炉多大?那家伙烧煤多厉害?那确实暖和。”
“石头你说的这种土暖气我也知道,实不相瞒各位同志,我以前蹲笆篱子的时候,领导和教官们营房就用过这个东西。”
“但是用了不到一冬给拆了,确实没什么用,还是得换正儿八经的暖气才行!”
“正儿八经的暖气是休想,咱泰山路就没几座楼房烧了正经暖气。”赵波摇头。
米刚也说:“别说咱泰山路了,钱总队的工人新村一样没用上暖气,现在只有一些好单位的干部楼才用上暖气了。”
“要我说,钱总队,咱就别指望房间里供暖的事了,把后窗全用塑料布给封死,再把门窗全修的结结实实、密不透风,一样够暖和!”
钱进沉吟,断然摇头:“不,就要修这个土暖气。”
土暖气确实取暖能力不够。
可问题是……
商城能买到正儿八经的大锅炉!
这些锅炉制暖能力凶猛,只是如果贸然拿出来没法解释来路。
如果先烧起土暖气,后面悄悄地把土锅炉换成未来的制式锅炉,那就没人能说闲话了。
到时候再雇一个嘴巴紧实点的锅炉工,甚至直接找个哑巴当锅炉工,还能帮社会解决聋哑人就业问题呢。
一举两得!
这样钱进便坚定了搭建土暖气的主意:“石振涛,你这脑子转得快,得给你记下一功!”
灵机一闪的主意被领导当场拍板,石振涛也很得意,嘿嘿笑个不停。
钱进招呼说:“就按这个思路,振涛你是技术骨干,你负责设计管道和烟囱走向,图纸要画仔细,保证循环畅通。”
“至于油桶和铁匠,这交给我想办法,改造一个锅炉房所用炉子主体不是什么问题。”
“朱韬你来负责人民流动食堂的所有工作,赵波你和苏昌顺先过来带队收拾卫生。”
“先把院子里的垃圾杂物全部清出去,然后组织人手,准备粉刷墙面、更换门窗玻璃、整修地面和屋顶!”
“今天先这么着,下雪了,不能上屋顶,不过看这阴云情况雪下不大,估计晚上会停雪,这样明天全体出动过来先进行检查工作。”
“缺什么材料,立马告诉我,我在下个周全数解决!”
米刚犹豫了一下,说道:“钱总队,我估摸着这边最缺的就是木头了。”
“门窗可得全换呀,到时候开学校不得需要桌椅?甚至还得搞一些什么书桌书架之类的,这全得需要木头,需要不少木头!”
钱进毫不犹豫:“那我来解决木头问题,这个我能搞定!”
他雷厉风行,立刻做了分工。
劳动突击队现在人员众多,人多确实力量大。
除了人民流动食堂、人民服装厂和人民流动修理铺照常营业,其他突击队成员在礼拜天全来到了昆仑山120号,集体突击搞卫生。
正如钱进预料那样,当天晚上雪就停了。
于是第二天的礼拜天,昆仑山路上这座被遗忘已久的破败院落,瞬间被热火朝天的劳动号子唤醒了生机。
沉寂多年的空气中,开始弥漫开各种气味,各种声音。
生石灰加水冒着热气。
新锯开的木材散发清香,铁器敲打有叮当声,还有队员们呼出的团团白气和响亮的吆喝声。
院子就跟战场一样!
石振涛带着一队身强力壮的队员,如同攻坚的战士。
他们挥舞着铁锹和扫把,将院子里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枯枝败叶、碎石瓦砾、废弃杂物清理出去。
大扫帚扫过坑洼的地面,扬起漫天灰尘,队员们戴着简陋的口罩或者干脆用毛巾捂住口鼻,干得热火朝天。
钱进看到了,紧急找人去家里搬过来两箱子的口罩。
保暖又防尘!
而且这种口罩的造型亘古不变,21世纪的产品跟1980年的造型差不多。
一人分两个口罩,队员们大为高兴。
他们乐意来为集体劳动,总有劳保品发放,不是发口罩就是发手套。
天气实在寒冷,钱进又回家去临时买了一些加绒保暖耳罩。
他骑着摩托车又驼了两个大箱子回来,招呼说:“来来来,各队队长过来领劳保用品,这次领耳罩。”
这些耳罩就是最普通那种一体化带松紧的保暖耳罩,在商城价格便宜,一个只要两块钱。
但保暖能力没的说。
用的是厚实毛绒,加大加厚,里面带着柔软钢架,可以折迭起来携带。
很方便。
对于21世纪的二十年代,这种东西造型过于老旧,年轻人不爱戴。
可是对于当下那造型和用料就太时髦了。
耳罩分发,赵波拿到后把围脖一拉,立马给耳朵戴上了:
“嘿,这东西好,舒服,又软和又暖和。”
“你能听见我说什么吗?”陈星饶有兴趣的问道。
赵波疑惑的看他:“啊?什么?”
陈星呵呵笑:“这个傻子从哪里弄的围脖?是不是把他妈毛线裤的裤腿给截了一节下来啊?”
旁边刚戴上耳罩的石振涛说:“我也寻思问他来着,没好意思问,怎么还有这么丑的围脖?”
陈星正要大笑,突然愣住了:“你戴着耳罩也能听到我的话?”
石振涛点点头。
他惊恐的扭头,赵波抬脚踹他屁股,将他一脚踹进周山湖怀里。
周山湖愕然问:“怎么还投怀送抱的?”
保暖耳罩口罩搭配起来,脑袋瓜子不冷了。
烟尘飞舞中,好些垃圾被清理出来。
坛里的碎石头也被清理一空,一时之间到处有垃圾。
小推车过来。
垃圾一车车地运走,院子渐渐显露出原本的轮廓。
接着,清理工作转入室内。
队员们起初是举着扫帚扫蜘蛛网、清扫阳台屋角里的灰尘垃圾。
钱进进去看了看,墙皮不行了。
昆仑山路邻近海边,夏秋潮气很大,墙皮已经发霉的厉害,很多地方还松动卷曲了。
这样他又安排一队人马用瓦刀和铲刀开始刮墙皮。
顿时。
铲刀刮过墙壁的“嚓嚓”声此起彼伏,墙皮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露出底下相对结实的砖墙或粗糙的灰底。
现在劳动突击队已经有专门的工程队了。
这是突击队下属的二级队伍,人员扩充到了二十四人,在当下属实不少了。
负责带队的是邱大勇手下一个知青,不过钱进把他户口办进了泰山路,他现在也是劳动突击队一员,名字叫周宝珍。
周宝珍长的贼眉鼠眼,却是正经同济大学建筑系的高材生。
可惜生不逢时,大学期间跟人搞斗争,结果惹出了麻烦被学校一脚踢出去,最终只能上山下乡去避祸。
如今来到劳动突击队他算是苍龙入海。
钱进尊重人才,给他施展的机会,虽然还只是带一帮泥瓦匠去干给老房子修修补补的活,但好歹也跟建筑工程扯上关系了。
工程队里木工不多,只有寥寥五人,他们负责门窗的整修。
这是一项精细活儿。
木匠们先将那些歪斜欲坠的旧木窗框小心翼翼地拆卸下来。
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一切都得精打细算。
于是拆下来的破门窗还不能扔,能用的木料要仔细挑选出来,看看能不能二次利用。
这方面他们是行家里手,平日里在泰山路各社区干的就是这么干活。
一行人围在一起研究破木头门窗,他们用刨子刨去腐朽的表面,要是露出的木质还算完好,那就能跟继续用——用砂纸打磨光滑后,还能撑几年。
要是露出来的木头已经腐朽了,那就是烂透了,却也有利用的价值。
扔进篝火堆里,大家伙累了还能过去烤烤火歇着。
知青们当年去的是五湖四海。
如今回城也是从五湖四海回来的。
有从滇省回来的,也有从内蒙或者西北回来的。
这些地方都有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传统,尤其是滇省的打跳和西北从边疆雪区学到的锅庄舞。
于是钱进出去看了看四周情况,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不少人围着篝火跳起来了。
看到他进门,本来欢快跳舞的一行青年顿时散开。
钱进见此招手笑:“接着奏乐,接着舞。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嘛,该活泼的时候也得活泼,我是总队长,又不是大首长,你们干嘛那么怕我?”
劳动突击队人多了,管理的规章制度也多了。
钱进平日里去突击队的时间不多。
确实已经跟底下的突击队员们关系疏远了。
这是难免的。
他去木工组查看情况。
周宝珍早已带人量好了尺寸,几个手巧的队员在院子里支起临时工作台,锯木头、刨光、凿卯、组装,制作着新的窗框。
看到钱进回来,周宝珍摊开手表示无奈:“钱总队,木头不够啊,咱们队里仓库本来就没有几方木头了,平日里给街道居民修桌子修椅子都得需要木头,你看看从哪里搞点资源?”
钱进说道:“你们先用着,木头有的是,过两天我请个假去搞一些回来。”
当天就有几扇窗户做了出来。
新窗户好看,整体是松木框,崭新中透着淡黄色,散发出好闻的松香气。
窗户框架安装进窗台,一块块透明洁净的平板玻璃被队员们小心翼翼地裁切、安放进窗框的凹槽里,四周再仔细地嵌上腻子抹平,一扇窗户便修缮完好。
下午钱进站在窗口看。
很欣慰。
随着第一间教室的窗户全换新并镶嵌上明亮玻璃,整个建筑虽然还老旧,却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那些黑洞洞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而充满生气,教室有些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让钱进空前有信心。
只要换上新木床,只要给墙壁刷上新涂料。
他手下就可以有一座很像样子的不动产了。
傍晚石振涛招呼钱进:“钱总队,你跟我去锅炉房看看。”
钱进问道:“你们捣鼓出什么来了?铁桶应该也得过两天才能捣鼓到手,我跟大勇说了,让他给咱留意,他说明天有船靠港,他去看看情况。”
石振涛说道:“那不着急,这学校里不是有油桶吗?我们先捣鼓一下,做个小的试试行不行。”
“要是行的话,以后就上大油桶,正儿八经做个暖气出来。要是不行,趁早别去麻烦,咱再想办法。”
钱进跟他走,问道:“那么行不行?”
石振涛还是笑:“你跟我过来看看。”
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很能干的。
发现土暖气有可实行性后,石振涛便从队伍里挑了几个人组成一个技术小组,开始了取暖工程的难题攻关。
那个硕大的柴油桶被他们进行了七手八脚的裁剪切割,如今它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顶部被切开一个圆口,接上了粗壮的铁皮烟囱管,直通屋顶烟囱。
桶身侧面开了一个长方形的炉门,边缘还焊上了加固的铁条。
桶底用砖头架高,还预留了清灰口。
最关键的,是在桶壁外,围绕桶身焊接了一圈用厚铁板制成的密闭“水套”,如同给油桶穿上了一件铁外套。
钱进蹲下看,水套上下还各焊接了一个粗大的进水口和出水口。
见此他抬头笑了起来:“行啊,这是你们一天的劳动成果?挺厉害的。”
知青们动手能力超强,他们做的这个土锅炉很粗糙,却已经可以生火使用了。
石振涛还有些遗憾:“我们手艺不行,没法在里面用砖头水泥抹个炉膛出来,否则说不准这个锅炉也能烧暖气用呢。”
铁桶改造的锅炉稳稳地安置在了炉位基座上。
钱进仔细看了看,这基座是用砖砌好的,下面通风良好,不比他们单位锅炉房里的锅炉基座差多少。
这可真是了不起。
劳动突击队里人才多。
要想搭建起土暖气,光有锅炉不行,还得铺设管道。
但这是个工程,劳动突击队也能干,却得需要专门制定工程计划,耗时良久才行。
现在不需要直接铺设管道,因为铺设管道是大工程,得挖开地面乃至建筑的墙角走管道。
石振涛只想试试土暖气的想法靠不靠谱,所以他们在锅炉房四周走了一圈管道。
这样就简单了,队员们将一根根刷了防锈漆的粗铁管,或架设在屋檐下,或沿着墙根铺设,用卡扣进行简单的固定牢靠。
管道外面,密密地缠绕着厚厚的稻草绳,再用旧布条一层层裹紧,作为简陋的保温层。
如果是这想法靠谱,那以后管道最终会通入各个教室,管道中间还要安装上暖气片。
现在他们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石振涛做事很认真。
他已经尽量模拟了土暖气正式使用时候的条件。
锅炉房高处安装了一个铁皮水箱,他说这叫膨胀水箱和水源补充点。
钱进不懂,他没见过土暖气,甚至都不了解暖气应该怎么运行。
不过一旦这个设想靠谱,他知道有谁可以帮忙。
在招待所上班的哑巴陈井底。
他几乎每隔两个月都会去陈井底那里一趟,他知道陈井底什么都学,水电暖气煤气现在就没他不懂的。
钱进这边见识过了陈井底的本事,都有个把他挖到自己手底下的想法。
这小子太能干活了,天生水电圣体。
但是招待所那边有给陈井底转正的打算,考虑到这年代还是有个带编制的正经工作才是人生好出路,他就没有为了一己之私把陈井底给带到劳动突击队来。
他正在参观,有两个青年抬着一台小机器跑过来:“石队长,水泵来了!”
钱进看的乐呵:“哟呵,你们还找到了水泵?”
石振涛笑道:“是从咱街道高压水井那里借来的,其实这水泵也不行,不知道从什么废旧设备上拆下来的,隔三差五就坏。”
钱进说道:“如果需要水泵,我这边可以解决。”
“那太好了,锅炉房怎么能没有水泵啊?”石振涛大喜,“要进行热水循环,水泵是心脏、它是动力核心啊。”
一条电线拉扯过来。
土锅炉里火焰熊熊,热气蒸腾。
一群年轻人屏息静气的等待着。
水泵经过调试接入管道,随着冷水加热,石振涛将水泵启动。
轰轰轰的沉重声音响起。
热水顿时被泵入了管道里。
有青年伸手摸着水泵接口处的管道,发出欢呼声:“热了、热了……”
“别高兴的太早,得看水循环情况。”石振涛这么说着,却也露出笑容。
他们确实高兴的太早了。
水泵没轰鸣两下子,猛然没了声音。
热水顿时停止了流动。
石振涛急眼了:“奶奶的,关键时候掉链子,这破水泵就是不行。”
钱进说:“我在五金厂里有关系,这就去找他们要个好水泵。”
水泵肯定得从商城采购。
不过用五金厂当借口没问题,他曾经在去年中秋节给送五金厂送过东西,平时人民服装厂跟五金厂关系不错,这是劳动突击队内众所周知的事情。
结果他刚要走,赵波过来喊:“我草你们真大胆,这破线路你们还敢给我通电?还是用水泵这样的大功率家伙什?!”
钱进明白了:“短路了?”
赵波点头:“钱总队你跟石头他们说一声,别瞎闹,水火无情电最冷酷,这他娘一个不小心就是火灾或者电死人啊!”
土暖气试暖工作就此夭折。
石振涛挺不甘心。
钱进拍他肩膀安慰他:“没事,刚才试暖挺成功的,剩下的无非是个循环。”
“我看这个土暖气是制作成功了,咱们直接下手干大活就行了。”
“等邱大勇找来了大铁桶,我立马带去铁匠铺,让铁匠们正儿八经改造几个锅炉出来!”
石振涛有些担心:“要不然换个地方试试?”
钱进甩手:“可拉几波倒吧,这天都黑了——同志们,撤!”
苏昌顺回头喊:“你们先走,我们这边石灰水快刷完了,等刷完了再走,否则这天太冷了,明天这石灰水就冷凝浪费了。”
人多工作进程快。
墙壁已经清理出来了,于是下午苏昌顺便带队给外墙粉刷石灰。
队员们用长柄排刷蘸着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生石灰浆,一遍遍地刷在粗糙但洁净的墙壁上。
之前的墙皮已经铲干净了,所以现在能挂上浆。
雪白的石灰水覆盖了所有的污渍和斑驳,随着水分的蒸发,墙面渐渐变得洁白而平整。
虽然气味刺鼻,但看着满眼崭新的白色,一种洁净爽利的感觉油然而生。
钱进站在门口遥望这座校舍。
学校开放。
指日可待!
(本章完)
第282章 再回自店公社,老战友新变化
第282章 再回自店公社,老战友新变化
一月下旬,临近小年,城区通往自店公社的泥土路上跑着一辆卡车。
阳光灿烂,可风很大。
朔风卷起被车轮掀起来的雪浆子抽打在解放牌卡车的车棚上,将上面蒙的厚厚帆布抽出沉闷的噗噗声。
硕大的车轮碾过覆盖着薄冰和冻硬车辙的土公路,颠簸得如同惊涛骇浪里的小舢板。
车厢里,钱进裹着件半旧的军绿色大衣,蜷缩在角落一堆鼓鼓囊囊的麻袋旁边。
开车的是陈寿江。
他还没有考出驾照来。
不过,这年代无证驾驶实在不是事,甚至别说无证驾驶了,连醉驾都不是事。
陈寿江第一次开车出远门,还挺紧张的,一路上他不敢说话或者说他不敢走神,一个劲的盯着路面,左手方向盘右手变速杆,一刻不敢放松。
钱进没人说话,便倚着麻袋昏昏欲睡。
快过年了,不过麻袋里装着的不是年货,而是他精心搜罗来的蔬菜种植书籍、几册大棚技术图样。
洋洋洒洒上百本书!
全是蔬菜种植和大棚建设类的专业书籍。
除了一麻袋的书还有一个漂亮时髦的手提箱,陈寿江很好奇:“这里头是什么?”
钱进不让他打开,随口说:“是钱,别开箱子,小心被风刮跑了没地找。”
陈寿江以为他开玩笑,嘿嘿一笑没说话。
寒气从车棚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钱进搓了搓冻得有些发木的脸颊,又问道:“还有多久到自店公社?”
陈寿江随口说:“估计还得半个钟头。”
“路没走错吧?”钱进往外看,他刚才打了个瞌睡,不知道头一次走这条路线的陈寿江有没有跑出问题来。
窗外,湛蓝的天空上飘着白云,万里金光洒下,是个好天气。
陈寿江不太自信:“应该没走错吧?路过了几个路口,但我仔细看过地图了,加上你给我说过这条路的情况,应该没毛病。”
确实没毛病。
又跑了一段路,自店公社那熟悉的灰瓦屋顶和光秃秃的杨树梢,终于在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上浮现出来。
钱进放眼看去,看到了一圈因凛冬到来而格外萧索的轮廓。
见此,陈寿江松了口气。
不辱使命啊!
卡车也松了口气,最终在公社供销社门口那块平整的泥地上刹住。
钱进推开车门双脚落地。
鞋鞋底踩在冻得梆硬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跺了跺脚,活动了下冻僵的筋骨,拎起脚边那个分量不轻的旅行包。
这里面就是年货了,也是他带给老同事们的心意:
几包带过滤嘴的万宝路香烟,正儿八经的外贸烟,还是他从单位自己掏腰包买来的。
一大堆贴着外文标签的炼乳和午餐肉罐头,其中的炼乳是这年代的好东西。
炼乳甘甜富有营养,抹在馒头上就是美味,用来拌米饭更是孩子最喜欢的美食。
钱进一直给刘家四小供给炼乳吃,他们现在个子窜的飞快。
此外还有香皂、洗衣服、洗发液之类的零散东西——都是以外贸的名义弄来的“硬通货”,在这年关将近的时节,比钞票更受欢迎。
钱进刚拎着包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赵大柱带着点训斥意味的嗓音:
“……说了多少次了,布票、工业券必须分开,今年设计不合理,这两样票太像了,你不分开放,回票的时候就容易犯错!”
“账目要日清周结,这都是有规章制度的,小田你得多看看规章制度,这年根底下一切都得按照制度来,可不能乱啊!”
“小田我听一些人反映过,你跟顾客总是喜欢抱怨,说你是人才,不应该干这种服务工作,应该去干管理工作——你说说你,这像话吗!”
接着是刘秀兰温顺又略显疲惫的声音:
“是的,小田,你别怪赵社长总是训斥你,他是为你好,你刚踏入工作岗位没两个月,要学习的地方还太多。”
“你记住,做人可不能好高骛远呀,我们总给你讲咱们前主任钱进同志的名言名事迹,他就是从底层兢兢业业做起,最终成为咱供销系统现在的名人!”
有个青年说:“好的,赵社长、刘会计,我知道了,我知道错了。”
听着里面的话,钱进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三堂会审啊?
他推开刚涂了绿漆的木门,还是熟悉的味道。
自店公社里永远都是一股酱醋香油煤油的气味,不过冬天烧炉子,又多了股煤烟味。
供销社里头也还是那个熟悉的场景。
时隔快一年半时间,这供销社没怎么变化。
改革开放刚开始,威力还没有释放,社会变化还不太大。
此时柜台后面,他所熟悉的赵大柱正叉着腰、皱着眉看向一个男青年,刘秀兰则在忙活,低着头在点钱点票。
天气冷,炉子的热气没法供应偌大的供销社大堂,于是刘秀兰的鼻尖冻得微红。
她一手清点钱和票,另一手的手指在算盘珠子上飞快地拨动着,旁边还堆着厚厚的票证本和账册。
金海也在这里,不过没出声,他正费力地从柜台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大纸箱。
里面似乎是新到的搪瓷脸盆,发出哐啷啷的碰撞声。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金海下意识抬头看,随即眼睛就瞪大了:
“好家伙!”
钱进也跟着喊:“好家伙!”
金海一脚将箱子踢开,指着钱进哈哈大笑:“钱主任,哈哈,钱主任你怎么来了?怎么突然就来啦?”
“赵社长!秀兰姐!金海大哥!”钱进的声音带着笑意,一一跟他们打招呼。
赵大柱和刘秀兰在听到钱进开口的时候就同时抬起了头。
他们看到门口风尘仆仆却笑容满面的钱进,脸上的表情瞬间由惊讶转为惊喜!
“哎呀,我的钱主任啊!”赵大柱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
他脸上绽开笑容,绕过柜台就大步迎了上来,那步子快得带起一阵风。
隔着老远他就伸出了那双粗糙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握住钱进的手,用力摇晃着:
“我的大领导呀!你是啥时候到的?怎么不给我们提前打个招呼?好歹来个电话,我好准备准备呀。”
“来来来,快进来,外头冷得跟冰窖似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钱进往屋里火炉旁边拽。
“钱主任,真是你哎!。刘秀兰也惊喜地放下算盘,从柜台里快步走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亲切笑容,上下打量着钱进:
“钱主任你可瘦了呀,怎么样?市里工作忙吧?我们每次去县里开会,都能在表扬单上看到你的名字,你真是厉害。”
“快,快坐!金大哥,快给钱主任倒杯热茶!”
她顺手接过钱进手里的旅行包,掂量了一下:“呦,还挺沉,给我们带了宝贝呀?”
钱进笑:“猜对了一半,是给你们带的东西,不过不是宝贝。”
金海迅速去拿了茶叶给茶壶倒入开水。
他也赶紧凑过来,笑容热烈:“钱主任,你可想死我们了,我可不是乱说,你问问他俩,我们是日思夜想,终于把你给想回来了。”
钱进拍拍他胳膊:“我也想你们,但确实挺忙的……”
“都知道,你现在执掌市里的外商办,整天跟洋鬼子打交道,整天跟他们勾心斗角,肯定忙的很。”刘秀兰开心的说道。
金海急切的问:“对了,钱主任,我们之前去县里开会,听说你带领市里各单位对小鬼子的黑心工厂打了一场胜仗?快给我们说说,怎么回事呀?”
钱进笑:“这都什么跟什么?三人成虎,胡说八道了……”
“钱主任你可别谦虚,我们都知道,你去首都参加咱总社的表彰大会了,我听说你可是一个人拿了两个奖呢。”赵大柱与有荣焉。
钱进是他们的老领导,彼此之间还存在信件联系,他们隔三差五就给钱进写信。
钱进这边时不时也给他们回信,关系一直维持的很好。
所以随着钱进在市里地位水涨船高,他们在县里也备受重视。
很多人不在乎他们的身份低微,可却很在乎钱进拥有的能量。
三人属于钱进的老部下,这样县里的领导干部不敢得罪他们。
面对热忱问候,钱进就把查毒燕窝和反击川畸重工的两件事给大概的讲了讲。
三人听的津津有味,看钱进的眼神充满崇拜之情。
最后金海一拍脑袋:“嗨,光听钱主任说话了,忘记给你倒茶了。”
他动作麻利地拎起大茶壶,往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缸子里哗啦啦倒了满满一杯滚烫的茶水。
水汽氤氲,茶叶梗子在黄绿色的水里打着旋儿。
钱进被赵大柱按在炉子边唯一一张旧藤椅上坐下,炉火烧得正旺,炉盖缝隙透出红彤彤的光,烤得人半边身子暖洋洋的。
他捧着搪瓷缸,冰凉的指尖被烫得微微一缩,一股暖流却顺着指尖直涌进心里。
刘秀兰三人缠着他还想继续听过他讲贸易战故事。
中国人永远尊重对外战争取得胜利的英雄。
钱进对柜台里的小青年点头:“那位小同志是?”
“小田你不赶紧过来?这就是你天天想见的咱们前主任,钱进同志。”赵大柱招招手。
他又介绍:“这是田千里,去年10月份刚分到咱单位的销售员。”
田千里?
钱进一愣。
是自己在《海滨市工业志》里看到过的那个田千里?!
他在里面看到过一些海滨市本地人才介绍。
其中有管理人才的简介,他注意到过一个叫田千里的人。
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海滨化肥厂在杨大刚手里并没有起色——不过还好,原时空没有国六厂引进新生产线的鼓动,杨大刚也没有为化肥厂贸然引进川畸重工的合成塔而受骗。
杨大刚身先士卒,带着化肥厂上下一心,慢慢的开始堕落,最终在九十年代中期要破产。
然后这时候一个叫田千里的人接替退休的杨大刚担任厂长。
此人管理能力超强,极具战略眼光,竟然将化肥厂扭亏为盈,一直到21世纪,海滨化肥厂都还在,并且还是国企。
另外根据《工业志人物小传》中介绍,田千里最早中专毕业就是进入了供销社,在供销社工作几年后以管理人才身份送去念了大学,毕业后进入了轻工局工作。
他调去化肥厂就是去救急的,结果救急成功,成了知名企业家!
联想到刚才赵大柱在话里话外说田千里好高骛远的一些事,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凑巧碰到了本主。
嘿,这可真是搂草打兔子,顺手逮了个大的!
钱进主动伸出手。
田千里赶紧快步上前伸出双手。
小伙子面皮薄,跟他握手后脸上一片红。
钱进先勉励他两句,看到他抽烟就将自己的防风打火机送给了他。
这样田千里更是激动,眼睛都泛上了泪。
钱进微笑着问他:“小田同志,你是中专毕业分配到咱单位的?”
田千里急忙点头:“是的,钱主任,我是咱们海滨技工学校车间管理班毕业的学生。”
车间管理班!
很有年代味道的一个专业方向。
钱进估计自己是碰到正主了,这样他对田千里来了大兴趣。
他一个劲对田千里嘘寒问暖,看到田千里手腕空空的,还把自己手表摘下来送给他戴上:“小田同志工作上有些纰漏,怕是因为对时间掌控的不好。”
“来,戴上这块表,以后要好好看时间,好好工作。”
小伙子激动哭了。
偶像也太好了吧!
他眼含泪带着哭腔诅咒发誓:“我以后一定扎根公社好好服务,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给钱主任您看看,一定不辜负您对我的教导和期待。”
钱进欣然笑:“好,好,那咱们以后市供销总社表彰大会见吧!”
田千里大声喊:“好!请钱主任放心,我一定会拼命干好工作!”
钱进点头。
很好。
相处的地基打好了,让小伙子在供销系统里磨练几年,以后他要带过去给自己搞管理。
现在根据他的观察,劳动突击队里这些人还真没有多少管理人才。
田千里的突然出现提醒了他,他得对照着一些资料提前挖人。
又有新工作提上日程了。
不过这事钱进不着急也没压力。
挖人还不简单?
恩威并重就是。
只要他一个劲拓展人脉,以后挖人肯定是水到渠成的事。
田千里这边如今确实心服口服,他还立马冲赵大柱道歉做检讨,表态从今天痛改前非求进步。
赵大柱也勉励了他,然后悄悄对钱进竖大拇指:“钱主任,还是你能带队呀!”
钱进讪笑。
这个怕是你误会了吧。
金海问他:“你是刚下车?”
“对,刚下车,直接就奔这儿来了。”钱进笑着啜了口热茶,又苦又涩的粗茶梗子入口不舒坦,却格外熨帖。
“赵主任精神头还是这么好,秀兰姐还是那么勤快,我一进来就看见你在算账。”
“对了,金海大哥你现在是副社长了?好样的啊!”
金海哈哈笑:“是跟着你沾光了。”
钱进哂笑:“你们谦虚什么?这都是你们自己的本事啊。”
“可不是谦虚,我们全跟你沾光。”赵大柱面露笑容,“之前你给咱社里立下的规章制度,各个方面的规章制度,然后被领导发现后提交给了上面。”
“上面觉得好,采用了,他们没把情况调查清楚,以为是我们的功劳,就给我们记功提了职级……”
“我们写信说明来着。”刘秀兰急忙解释。
钱进摆手:“这事我知道,这事都惊动咱市里的韦社长了,韦社长去找过我,我说是咱们一起琢磨出来的东西,主要功劳是你们。”
“难怪!”赵大柱露出喜悦笑容,“我们跟县里领导反应这件事,县里领导说,市领导已经给定性了,我们有功劳……”
金海感叹:“钱主任,我们是跟你沾大光了,当初要不是你来赶走了老马,我们哪有今天?”
钱进继续摆手:“不说这个了,他是自己作死,我是恪守本分。”
“老马啊老马,他要是知道钱主任你当今的成就,肯定悔不当初。”赵大柱也感叹。
他们得知钱进的成就和地位后,再讨论当初马德福和钱进的矛盾冲突都觉得好笑。
马德福什么东西,你也配跟人家钱进斗?
你输在人家钱进手里是理所应当,人家现在斗的是谁?
是在市里统帅一群主任厂长市领导,去跟小鬼子的大公司在国际上战斗而且还取得了辉煌胜利!
田千里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嘴:“钱主任,您刚才说,我们供销社规章制度的推广工作还是通过市总社韦社长的手了?他也知道我们供销社吗?”
这问题太幼稚。
赵大柱下意识要批评他。
钱进笑道:“知道,确实知道,他还夸奖了你们的工作呢。”
田千里顿时乐得脸上开。
赵大柱等人也下意识问:“真的啊?”
钱进说:“我一点没扒瞎!”
对他来说,韦斌只是个顶头上司,单位很多难题韦斌还处理不了得找他处理。
所以韦斌只是个普通人。
可对位居底层供销社的工作人员来说,韦斌是一尊顶天的大菩萨。
如今得知大菩萨知道自己这些小信徒,他们可太高兴了。
四个人顿时欢欣鼓舞,连连表态工作上还有进步空间,还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后面赵大柱又言归正传:“钱主任,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吧?有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就是,有的话你尽管说。”金海痛快的说。
钱进放下茶缸,脸上露出正色:“没什么大事,主要奔着两个方面来的。”
“一是挂念大家,回来看看。二是,为西坪生产大队的事再跑一趟。快过年了,顺道给大家带点小东西。”
他打开旅行包,男的一人一条万宝路,女同志则给了一瓶香水。
另外炼乳罐头等各类物资,他一一分给三人,也照顾田千里给送了一部分。
这全是外贸货。
正儿八经的外贸货。
除了香烟,其他斗是钱进从商城海外购终端买来的商品。
所有商品上全是外文字码,他们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赵大柱接过烟后眼睛一亮。
作为老会计他是老烟枪,于是他当即熟练地拆开一包,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一口。
顿时,他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好烟,好烟,钱主任你看看,我们这是又跟你沾光了。”
刘秀兰看着那罐印着看不懂的外国字的香水,有些不好意思:“这这就是人家说的法兰西香水呀?真是太金贵了!”
钱进摆摆手:“都是样品,不值什么钱,没有破坏纪律大家别客气。”
“对了,各位,我可不是白白送给你们啊,你们吃完了用完了得写个反馈给我,每一样产品写一个反馈,一两百个字就行,优点缺点都得有。”
金海说道:“好,这是应该的。”
此时正好有顾客来买东西,钱进便起身告辞:“好,我得趁着天色好去西平生产大队,你们先忙着,我回去的时候再过来。”
赵大柱却拦住他不让走:“好歹吃过午饭再走,你来一趟不容易,无论如何一起吃个饭!”
钱进谢过赵大柱的邀请,但他去西坪生产大队是有正事的,所以确实得走。
奈何一行人着实热情,他没办法,又留下和几人寒暄了几句,了解了些公社的近况。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不时有社员拿着票证来扯布、打酱油、称盐,这些人还记得钱进,看到他都热情地打招呼。
钱进一一回应着,感受着这份来自基层的质朴人情味儿,心里挺感动。
作为曾经的基层服务人员,没什么比离任后见到了故人却能从其口中得到赞誉更让人安慰的了。
他当初的工作没有白做。
喝掉了两壶茶水,钱进从供销社出来,又去了合作商店找周古。
他要去西坪,这样可以顺路带上周古回家一趟。
合作商店的门脸比供销社小很多,收拾得很干净。
作为店长的周古正站在柜台里,他本来年纪就挺大,后来受到钱进重视当了合作商店的店长,工作很仔细,工作强度也大,这两年看出老态来了。
钱进从门口往里一看。
周古竟然戴上了老镜,不过是一副断了一条腿的破镜子。
他用细绳挂在耳朵上,看着有些寒酸,此时他正就着阳光,用一把小秤仔细地称着散装的化肥。
“周叔!”钱进在门口喊了一声。
周古闻声抬头,眯着眼透过歪斜的镜片辨认了一下,脸上立刻堆满了惊喜的笑容:
“呀呀呀!哎呀!稀客稀客!钱主任,哎呀哎呀!快进来、快进来,我这不是老眼看错人了吧?真是你钱主任啊!”
一句话里全是惊喜的感叹。
他放下小秤,热情的跑出来拉人。
钱进走进店里,小店里飘着农药农肥的复杂气味。
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打了招呼后便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要去西坪生产大队。
周古一听钱进是为了西坪的蔬菜基地和大棚的事专程回来,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带着由衷的感激:
“钱主任,你是真把咱农民的事当事办啊!我们大队长要是知道你亲自跑这一趟,准保得乐疯!走,我去找赵社长请假,这就带你过去!”
钱进说道:“我给你请好假了,咱直接走就行了。”
“对了,你们为什么叫赵主任作赵社长,不叫他主任?”
周古郑重的说:“自店供销社就一个主任,你钱主任!”
钱进无语。
周古得知他已经帮自己请了假,就麻利地解下围裙,锁好柜台抽屉,然后交代旁边一个年轻的售货员几句,带上钱进迅速出门。
他介绍了自己的姐夫,周古赶紧递上双手:“原来是钱主任的姐夫,荣幸荣幸,能坐您的车我是深感荣幸。”
钱进叮嘱陈寿江:“姐夫你待会开车可得小心,西坪山路不好走。”
陈寿江戴上皮手套点点头:“放心,我肯定小心。”
卡车颠簸摇晃着,朝着西坪大队的方向驶去。
寒风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
开到山路上后,卡车开始蹦跳着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人五脏六腑跟着翻腾。
钱进裹紧大衣,和周古紧紧挨着。
两人在剧烈的摇晃中大声交谈,主要是钱进了解西坪生产大队的情况。
现在西坪生产大队变化极大。
钱进协助他们建起的蔬菜种植基地在全市都挂上了名声。
现在好些单位食堂的蔬菜都去他们那里采购,如此一来西坪生产大队就成功摘掉了贫困大队帽子,一跃而成月州县著名的富裕大队。
卡车使足了马力在山路上点播。
在这广袤而沉寂的冬日山野间,这轰鸣与颠簸,却带着一种粗犷而真实的生命力。
不知过了多久,卡车吭哧吭哧地爬上一个陡坡,拐过一道山梁。
然后。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凿过的山坡呈现在眼前:
“这就是我们西坪大队新开的梯田工地,嘿嘿,去年冬天就开始了,等到明年夏天估计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又是一大块蔬菜种植田!”
周古伸手往前指,满脸骄傲。
凛冽的朔风毫无遮拦地在开阔的山坡上肆虐,卷起地上的冻土碎屑和未化的残雪抽打在人的脸上身上,钱进没有去贴身体会,却知道一定很难受。
远远望去,得有几百个身影正蚂蚁般散布在陡峭的黄土坡地上。
他们大多穿着臃肿破旧的袄,头上包着各色头巾或旧帽子抵御寒风,正挥舞着铁镐、铁锹,奋力地开凿着坚硬如铁的冻土层。
(本章完)
第283章 西坪开荒忙,梯田穿冬装
第283章 西坪开荒忙,梯田穿冬装
卡车进山,竟然没什么人抬头看。
开荒的社员干的非常积极,低着头挥舞锄头、镐把,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钱进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大包干了?”
周古摇头:“没有,没大包干,我们大队长不搞大包干,他说这蔬菜种植需要一起使劲,尤其是那个你要我们搞的蔬菜大棚工程。”
“这个东西独门独户搞不了,就得靠集体的力量,所以不分家,我们还是过集体的日子。”
钱进问道:“大家劳动积极性还可以?”
周古说道:“一点没问题,我们都是过惯苦日子的人,现在一起使劲过上好日子了,都很珍惜这生活,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地聚,没人耍心眼。”
闻言,钱进便没有在大包干的话题上继续聊。
荒地上此起彼伏的都是沉重敲击声。
“铿!铿!铿!”
这些声音带着一种沉闷而坚韧的节奏,在空旷寒冷的山谷间回荡、碰撞,形成一片持续不断的轰鸣。
陈寿江看到后连连感叹‘真是一群好汉子’。
钱进也看的热血沸腾。
冬日开荒!
这可是人类筋骨与自然严寒最直接的对抗!
卡车便没有去大队部,而是直接在坡底停下,然后引擎声被开荒的声浪吞没。
钱进和周古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的冻土和碎石,往坡上爬去。
离得开荒地近了,那景象更令人震撼。
新开出的梯田层面高低错落,边缘参差不齐,裸露出大片大片黄褐色土壤。
土地里翻出了新土,夹杂着碎石和草根,与周围覆盖着枯草和残雪的灰白山坡形成刺眼的对比。
来开荒的全是身板结实的硬汉子。
每一镐下去,砸在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土坷垃上,只能凿开一小块。
于是要开荒,就得不断挥镐,不断拼斗。
社员们呼出的白气在脸前凝成一团,又迅速被风吹散,每个人的眉毛、帽檐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钱进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锁定了那个最高大、最显眼的身影。
周铁镇正独自奋战在一处地势最陡、冻土层最厚的坡段。
他脱掉了臃肿的袄,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单军装。
大冷的天,可他后背和腋下却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导致的确良军装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虬结的肌肉线条。
他双手紧握着一柄长柄开山镐,镐头是沉甸甸的熟铁打造,在寒冬里泛着冷硬的乌光。
只见他叉开双腿腰腹猛地发力,一把将那沉重的镐头高高抡过头顶,然后带着全身的力气和一股子狠劲,狠狠地砸向脚下的冻土!
“铿——!”
一声巨响传进钱进耳朵,这声音几乎震得他脚底板发麻。
坚硬的冻土表面只被砸开一道深深的裂缝,几块拳头大的冻土块被巨大的冲击力崩飞出去。
像炮弹。
钱进看的感叹。
太彪悍了!
周铁镇干活更是全神贯注,他压根没注意到钱进和周古的出现。
地表砸开一道缝隙后,他手臂的肌肉更是绷紧如铁,先前那一镐的巨大反震力让他身体跟着晃动了一下,但他毫不停歇,拔起镐头,对准那道裂缝又是更加凶狠的一镐!
“铿——!!”
这一次裂缝扩大,一块脸盆大小的冻土块终于被撬动,翻滚着滚下了山坡。
“大队长,你看是谁来了!”周古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周铁镇闻声回头,他抹了把汗。
风一吹,头顶有白气冒起。
钱进冲他挥手大笑。
周铁镇嘴巴顿时张大了,露出狂笑声:
“我草!钱主任!”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都嘶哑变形了。
周围开荒的汉子们看到钱进,纷纷上来打招呼:“钱主任你来了啊。”
“钱主任,俺大队的菜好吃不?俺家里伺候了一些韭菜,你不管怎么着得带点回去。”
“是,头刀韭菜,年三十包饺子味道绝了。”
周铁镇一把将沉重的铁镐戳进土里。
他顾不上擦汗,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下坡来,一把紧紧攥住了钱进的手。
那手粗糙得像砂纸,力气大得惊人,钱进被他捏的疼。
“我草我草,钱主任啊,你你、你咋突然来了?给我打个突击战?啊?这大冷的天你来了?啊?哈哈,怎么突然就来了?”
周铁镇喘着粗气,眼睛亮得惊人,他上下打量着钱进,满脸的不敢相信。
钱进被他握得生疼,却用力回握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张被寒风和劳作雕刻得更加黝黑粗糙的脸,再看看他身上那件被汗水和泥土浸透的单衣,心中百感交集。
周铁镇没有当领导的大局观和好脑子,但确实是条铁汉子。
他永远是冲锋陷阵在前,这种人该去当兵的!
钱进将自己的军衣给他披在身上,说道:
“这次专门来看看你,看看咱们西坪的梯田,周大队,这两年你是辛苦了!”
钱进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敬意,他指向那片巨大的冻土工地,“这地方,比我想象的更难啃啊!”
“嘿!”周铁镇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结实但有些发黄的牙齿。
“有什么难啃的?我们祖祖辈辈不都这么过来的?靠山吃山,靠山找山讨饭吃嘛。”
“再说了,难啃也得啃,开春前必须把这坡地整出来,这是咱西坪的命根子。”
他拉着钱进往坡上走,避开那些奋力劳作的身影:“钱主任你来得正好,走,上来给你看看咱的‘战场’!”
钱进跟着他走上新开的梯田层面。
脚下的土被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咯吱作响。
他走到周铁镇刚才奋战的地方,看着那深深嵌进冻土里的镐头和旁边堆积的坚硬土块,弯腰试着想拔起那把长柄铁镐。
入手处镐把木柄冰凉刺骨,沉甸甸的份量远超预期。
钱进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才勉强将镐头从冻土里拔了出来。
他学着周铁镇的样子,扎稳脚步,抡起镐头,用尽力气朝一块凸起的冻土砸去。
“铿!”
一声脆响。
镐头砸在坚硬的土块上,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量猛地从镐柄传来,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双臂,直冲肩膀。
钱进只觉得双手虎口一阵剧痛发麻,双臂的骨头仿佛都被震得嗡嗡作响,镐头差点脱手飞出。
而那块冻土仅仅被砸掉了一小块边角,崩起的碎屑打在脸上,跟石子一样打的人生疼。
这样钱进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他看着自己瞬间发红的虎口,又看看地上那块几乎纹丝不动的冻土,只能苦笑着摇头:
“这比修长城还难,周大队你们在这西坪山里讨生活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现在是亲身感受到了这每一块梯田背后所蕴含的汗水和泪水。
西坪的人民了不起。
他们过的太艰辛了。
周铁镇哈哈一笑。
他接过钱进手里的镐,轻松得像拿起一根木棍:“我们都习惯了,山里庄稼人,过的就是这个日子,再说我们别的没有,就这把子力气。”
“钱主任,你是当领导干部的,放在部队里你是司令,这活不是你们干的。”
“不过我了解你,你不是干不了这活,是你头一次干,没有技巧,哈哈,你以为开荒光靠力气啊?这技巧和经验也一样重要!”
他语气里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劳动者特有的骄傲和理解。
钱进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没有多言。
周铁镇领他往上走:“我叫你不是来干活的,走,咱们往上去,看看我们这块开垦出来的田地。”
“去看看我们现在的梯田菜地!”
居高眺望,山野间大部分草木早已凋零,只余下枯黄的草茎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梯田的地头上,时不时有老树挺立,虬枝盘结,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更显萧索。
钱进裹紧了厚重的外套,跟着周铁镇看过这片开荒地后又转移向临近农田。
农田里头也有社员在忙活。
冬季也不停歇。
土地被翻了一遍又一遍,于是清冽刺骨的空气里带上了枯草根和冻泥土被翻出来后的腐败气息。
“呀,是钱主任来了?辛苦辛苦,这大冷的天还惦记着我们。”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寒风传来。
这片梯田的社员由二生产队的队长周超带领,钱进跟对方打过交道,当初来西坪考察的时候还有筹建双代店的时候,他都出过力。
周超打扮跟社员们差不多,同样裹着件厚袄,袖口和肩膀打着深色的补丁,头上扣着顶旧毡帽,帽檐下露出的脸颊被寒风刮得黑红,刻满了风霜的褶子。
他很尊敬钱进,因为之前钱进从周铁镇手里收了一批古玩,其中就有不少二队东西。
后来钱进给送入商城定价便把钱和票给送了回来,当时二队社员分到了不少钱,周超家里更是分到了一千多块。
在这个贫穷的年代,他家一下子富裕起来,这样他就更尊敬钱进了。
看到钱进到来,他大步迎接,老远便伸出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大手,等着跟钱进握手。
钱进也伸出了手:
“我想咱们老周家的同志了,过来看看人也来看看咱们的梯田。大冬天的,你们也忙活?”
“那必须得忙活啊,”周超哈哈笑,“不能等到了春天该种菜了再忙活,那时候可就晚了。”
钱进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前方一片依山而建的广阔梯田区域。
只一眼,他便微微怔住了。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凉野性的麦田,当时麦子长的稀稀落落,乱石嶙峋,一切显得破败而凋敝。
然而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却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景象,冒出来的是冬季少见的勃勃生机!
大概的说,这片山势被人力巧妙地驯服了。
只见一道又一道的梯田层层迭迭,它们如同巨大的台阶,顺着山体的自然坡度,一级一级,整齐有序地铺展上去,直插半山腰。
每一级梯田的边缘,都用从山上开采下来的大小石块,混合着就地取材的黄土,垒砌得结结实实,形成了一道道坚固的挡土墙。
这些石土垒成的田埂,像是给大地绣上了粗犷而稳固的边线。
梯田的田面被平整得异常开阔。
原本覆盖的杂草灌木早已清除干净,裸露出大片大片深褐色的、被精心翻整过的土地。
大部分田块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尚未完全化开的积雪,像一层松软的白色毯子。
而在一些背风向阳、地势较低的梯田里,积雪已经完全消融,湿润的泥土在阳光下蒸腾着微弱的地气。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靠近山脚、相对避风的几片梯田里,竟然透出了大片的绿意!
周铁镇要带钱进看的就是这片绿色。
他率先往下走,钱进紧随其后,等靠近了他便看清了这是成排成垄的大白菜。
大白菜品种好,如今寒冬长势还很好,只见硕大的莲座状叶片虽然外层有些发蔫泛黄,但中心部分依旧顽强地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绿色。
肥厚的叶帮坚韧地挺立着,钱进伸手一掐,有冰凉的汁水冒出来。
周超看着这些大白菜,满脸得意:“这菜好啊,钱主任你吃过没有?哈哈,这菜现在在俺月州县出名了,叫西坪开锅烂!”
“别人家的白菜得一煮二煮才能够炖烂了,这白菜呢?你放锅里稍微给两把火,揭开锅盖的时候它就烂了,而且味道可甜了……”
“行了,你也不想想这白菜种子哪里来的,你跟钱主任显摆什么?”周铁镇笑着打断他的话。
周超一拍手:“我显摆惯了,吃水忘了挖井人,不应该,着实不应该啊!”
紧挨着的另一片田里,则是圆滚滚的青萝卜。
半截身子埋在土里,露出的青白色表皮冻得有些光滑发亮,顶上的缨子虽然枯黄蜷曲,却依旧倔强地指向天空。
远处还有一片是越冬的菠菜。
叶片不大,却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深绿,如同在冻土上泼洒的一片墨绿油彩。
周铁镇对这片菠菜很是爱护,有专人在地里负责收拾菠菜:
“这东西现在可金贵了,只有县里工厂和单位企业的食堂才吃的起,光靠这些菠菜,俺大队今年就能过个肥年!”
钱进点点头:“好,这就好。”
寒风依旧在空旷的山坳里盘旋呼号,吹得人脸颊生疼。
可眼前这一片片层次分明、井然有序的梯田,和那点点刺破萧瑟的顽强绿意,却在寒冬的幕布上,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充满希望的豁口。
一种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在这片被精心打理过的土地上悄然勃发。
“不停下,这天忒冷,钱主任咱继续走,我带你上眼瞧瞧那边!”周铁镇大手一挥,率先走上田埂。
钱进试了试,脚下的土埂被踩踏得异常硬实稳固。
显然,这也是下了大力气的。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梯田间不算宽阔但夯得异常结实的土埂小路向上走。
周铁镇一边走,一边指点。
他那粗粝的手指如同指挥棒,精准地划过眼前这片由他和社员们亲手打造的“战场”:
“钱主任你看那边。”
他指向靠近山脚、挡风效果最好、此刻正顽强生长着大白菜的另一片梯田,
“这块地现在种白菜,嘿嘿,它的土质好,所以我准备开春头一茬就种春黄瓜,那是阳坡地,光照足,挡风墙也高还保水!”
“你也是种菜的行家,所以我不多说你明白,这黄瓜秧苗最怕倒春寒,这块地正好!”
钱进点头:“是,春黄瓜要是种好了,那才值钱呢。”
“特别是现在改革开放了,以后市里的农贸市场准能让你们农民去摆摊,到时候你去承包个摊子专门卖咱西坪的蔬菜,争取在市里头打响名气。”
这话把周铁镇给说动了。
他欣喜的问:“真的?以后国家还允许俺农民进城里去做买卖?”
钱进说:“对,甚至不必以集体为名义,以个人名义都行。”
周铁镇这下子懵逼了,他瞪眼说:“钱主任我不是不信你啊,可你这话……”
钱进懒得解释,说:“走着瞧吧,另外这事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以后要是城里农贸市场不允许你们去做买卖你找我,我们也在计划搞个农村市场,到时候我给你留摊位!”
周铁镇顿时热血沸腾:“好!钱主任你真猛,我老周以后跟你走!”
“你放心,钱主任,咱西坪的蔬菜好啊,以后绝对不给你丢脸,绝对不叫你坐蜡!”
他手指又平移向旁边一块面积更大、位置略高的梯田:“那地方清明前后回种豆角,大片的豆角。”
“豆角喜温,这块地开春晒得透,架子都预备好了,只等着下了种长了苗,然后让它们爬架子!”
他的目光扫过更高一层、此刻覆盖着薄雪的梯田:
“再往上那几层,地势高、风大点但地气足啊,我寻思开春化冻后先种一茬小白菜、小油菜,这东西长得快,尤其是你给俺队里弄的那个四周奶白菜,简直绝了!”
钱进点头。
四周奶白菜从种下种子到开吃,总共是二十八天,这在21世纪农村也是极受欢迎的经济作为。
“等天真正热乎起来,”周铁镇继续兴致勃勃的讲解他的规划。
他的手指划向更高处几块视野开阔、迎着山风的梯田:
“那几块敞亮地我寻思就种茄子、辣椒、西红柿,这些东西爱太阳,也经得起风!”
他的规划清晰明了,哪块地适合种什么,什么时候种,已经成了一张蓝图,早已在心中绘制完毕的蓝图。
如今,蓝图通过他的嘴巴对着钱进徐徐展开。
这份笃定和前瞻性,让钱进暗自点头。
他也小看周铁镇了。
这位大队长还是有一些能耐的,他对地里农活很上心,该什么时候种什么、怎么种,他都门清。
这很了不起。
“还有这,钱主任你过来看。”周铁镇走到一片明显是新开出来不久的梯田边。
这里挡土墙上的石块棱角还显得很新,田里没有作物,泥土被深翻过,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色。
他弯腰从田埂旁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搓了搓,黝黑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都是入冬前趁着地里冻得还不深,组织大伙儿一镐一镐硬啃出来的新土地。”
“别看现在这片地的好些地方又被冻得比石头还硬了,可没事,咱人比它还硬,开春再翻它两遍,以后准能种出好苗子来。”
“新开的生地得养吧?”钱进问道,“要不要我帮你们搞一批国外的肥料?”
周铁镇狂喜:“能搞到?嘿哟,庄稼一枝,全靠粪当家;蔬菜一枝,全靠肥当家。”
“你要是能搞到,那就太好了!”
然后他又说出计划:“就算搞不到也没事,我们大队已经把这片收拾的差不都了。”
“这地方今冬已经全部深翻过,底下也埋了沤熟了的草肥、羊粪、鸡粪。”
“等到开春再翻一遍,晒它个把月,保准是块肥得流油的好地!预备着夏天种南瓜、冬瓜这些个‘大肚汉’!”
钱进蹲下身,也抓起一把土。
是挺硬的。
冰冷坚硬的土块入手沉重,带着冬日特有的寒意,但指间能清晰感受到土壤深处被有机肥滋养后特有的松软。
“那冬天这些菜?”钱进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几片在寒风中摇曳着绿意的田块,尤其是那些深绿的大白菜和青白的萝卜。
“你们是怎么防风的?”
周铁镇咧嘴一笑:“冬天风刀子厉害,咱就想土法子挡风呗!”
他带着钱进走到其中一片种着大白菜的梯田边,仔细指点着:
“钱股长你看这地势,这块地本来就在山坳拐弯的窝风处,风头就弱了三成。”
他指着梯田靠外侧、也就是迎风的那一边田埂:
“再看这,我们特意把这道土埂加宽加高了小半米,光土埂不够瓷实,还插满了秋天收下来的老玉米秆子,一捆捆扎紧了,斜插进土埂里,根朝下,梢朝外!”
钱进定睛看去。
果然,那道垒砌的石土埂外侧,密密麻麻地插立着无数已经枯黄干燥的玉米秸秆捆。
这些秸秆捆像一排排沉默的卫兵,彼此紧密依靠,形成了一道约莫半人高、厚实无比的秸秆“防风墙”。
凛冽的北风刮过来,撞在这道富有弹性的秸秆墙上,大部分风力被缓冲、消耗、分流,只有些微弱的、失去锋芒的余风才能钻进去,轻轻拂动田里的菜叶。
“法子土是土,可顶用!”周铁镇语气里满是得意,“再加上入冬前给这些白菜萝卜培了厚土,根护得严实——你瞅瞅。”
他拨开一棵大白菜外层有些冻伤的叶片,露出里面层层包裹、紧实鲜嫩的白绿色菜心:
“冻不坏,一点没问题,开春卖相差点,可自家吃、交任务,一点不耽误!有这点绿顶着,社员们心里也暖和!”
“还有那块地盖了薄膜,嘿嘿,那里面全是活东西,我们种了大蒜,开春出蒜苗,然后出鲜蒜,鲜蒜晒干了不就是干蒜吗?”
“全是顶值钱的好东西!”
钱进仔细看着那道简陋却异常实用的秸秆防风墙,再看看田里那些在寒风中依旧保持生机的蔬菜,心中感慨万千。
这朴素的智慧,是千百年来农民与自然搏斗、向土地索要生存资料的结晶,充满了令人敬佩的生命力。
两人继续向上攀登,一直走到梯田群的中段。
这里视野更加开阔,几乎能俯瞰蔬菜区梯田区域的全貌。
寒风凛冽,吹得两人的袄呼呼作响,脸颊生疼。
但站在这高处,眼前的景象更加令人震撼。
层层的梯田如同巨大的阶梯,一级一级,由近及远,由低向高,秩序井然地铺展在冬日灰褐色的山体上。
一道道坚固的石土田埂勾勒出清晰而硬朗的线条。
大部分田面覆盖着薄雪,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泛着朦胧的灰白。
而在那避风向阳的低洼处,一团团、一簇簇深沉的墨绿、青白顽强地刺破冬日的单调,如同镶嵌在巨大银灰色画布上的翡翠和白玉。
各处田埂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身影。
几个穿着臃肿袄的社员,正挥动着沉重的铁镐或铁锹,奋力地敲打着被冻成铁板的田埂边缘。
他们要将冬季冻酥的浮土铲掉,用新挖的湿土和石块填补加固。
另一些人则推着独轮木车,车上装着刚从沤肥池里起出来的黑褐色农家肥。
肥料还冒着微微热气,等到散了热,他们小心翼翼地在田埂小路上挪动,将肥料推到指定地块,再用铁锹均匀地撒在那些暂时休耕、准备开春播种的梯田里。
浓郁的、带着牲畜粪便发酵后特有的氨气味道和泥土腥气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竟也透着一股为来年丰饶而耕耘的踏实感。
“钱主任,你看那边。”周铁镇迎着风,声音洪亮,满脸对未来的盼头。
他手指有力地指向脚下这片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梯田群,笑容比阳光灿烂的多:
“开春、现在就等开春了,嘿嘿,冰一化,雪一消,地气一上来,嗯,这梯田里就是一片绿油油、一片金灿灿!”
“有了你给的那些好种子,咱们西坪,再也不是只能种粮食,然后靠天吃饭、最后饿肚子的穷山沟了!”
钱进站在凛冽的山风中,望着眼前这片在严寒中孕育着生机的土地,很感慨,很欣慰。
好啊!
他向着不远处的各生产队遥望,隐隐约约他,他能看见靠在南墙外晒太阳的老汉,能听到几声狗吠和孩子们的嬉闹声。
天寒地冻。
西坪生产大队是彻底变了,旧貌变新颜!
他欣慰的招招手:“好,周大队,我先恭喜你们,也祝福你们,希望你们借着改革开放的良机,一举发展成月州县乃至海滨市的标杆生产大队!”
“然后现在你跟我走,我这次来还要给你们的蔬菜种植事业加把劲呢!”
(本章完)
第284章 钱进送油锯,社员大进山
第284章 钱进送油锯,社员大进山
他们原路返回,又回到了新开辟梯田的山脚下,然后钱进从车上拖下了麻袋:
“这里全是书,这次我给你带来的全是有用的书。”
“这几本是讲梯田蔬菜种植技巧的,你们肯定用的上,你们这些梯田还得改建呢。”
“然后这几本是讲大棚蔬菜的书,种什么、怎么种,你们可得好好研究,这些书全是宝贝,里面还有些技术图样,都是讲怎么在冬天种出新鲜菜的……”
周铁镇用裤子擦掉手上的泥土。
他翻开看,看了两页后就摇头:“嗨,看不懂啊。”
钱进愕然:“你是大队长,怎么还会不识字?”
周铁镇咧嘴笑:“谁说我不识字?我好歹也是念到了小学毕业,怎么会不识字?”
“可这里面的东西,”他再度看了两眼然后摇头,“着实看不懂。”
周古拿了一本却是看的认真:“大队长你得耐心的看,这些书确实厉害,是专家编写的吧?”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讲这个梯田引流,原来人家水渠要用特定结构呀……”
文化知识方面,他可比这位粗糙的大队长强太多了。
尽管只看了一本书,只看了几页纸上的内容,可周古作为老知识分子还是从中发现了里面蕴含的庞大能量:
“钱主任,你这真是雪中送炭啊,总是给我们大队雪中送炭。”
“大队长,咱们种蔬菜全靠经验可不行,人家钱主任给咱送来科学指导。”
钱进说道:“重要的是这些蔬菜大棚建设类书籍和大棚种植知识类书籍,你们大队赶紧选拔一批有文化的青年,要好好学习这些书里的知识。”
周铁镇闻言精神一振:“呀,那我得看看,还有怎么建设蔬菜大棚的书?”
本来按照计划,他们今年就要动工开始建设大棚了,结果木头、砖头和篷布这些基础物资到位了,技术却跟不上。
他们实验性的盖过两个大棚,结果全都有这方面那方面的问题。
最后没办法,他们意识到自己缺乏专业知识,只能暂停了大棚工程的建设工作。
如今,专业知识来了!
周铁镇露出笑容,拍着书说道:“好啊好啊,有了这些,咱心里就有底多了。”
“钱主任你放心,我老周看不懂这个,可我绝对会仔细的看!”
“不光要叫年轻人去学习,我老周也要学习,我现在可是知道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钱进一愣:“你这脑子怎么转的?这跟有没有道理有什么关系?”
周铁镇哈哈笑:“你不听广播吗?现在这个理是物理的理、是理工科的理!”
“要学习,广播上一天三遍的强调不管是搞农业还是工业都得学习!”
钱进也笑了起来:“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咱们都得好好学习。”
然后他话锋一转,抛出了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周大队,有件事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下,实话实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哎呀,那你就快说说你有什么事,咱什么关系?你还要跟我客气?”周铁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钱进不客气了。
梯田迎着周铁镇询问的目光,清晰地说道,“我牵头在市里办了个技术培训学校,专门教实用技术的,农机维修、电工基础、养殖种植什么的,反正咱农民要用到的东西都要教!”
“学校已经办下来了,还剩下一些手续也好办,我准备年后就开班。不要钱,管吃住,就为给咱农村培养点能用得上的人才!”
周铁镇和周古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这话着实惊人!
市里开办培训班,不收钱还管吃住,就要培养农民有文化来建设发展农村。
这种事放在以前是天方夜谭。
就算放在现在,就算他们知道国家在这个十年要重点发展科学文化事业,可要不是钱进说出的这话,他们也不敢信。
哪有这样的好事!
但钱进说出来那就没问题了。
钱主任永远心系农民,永远一心一意为农村做好事!
不管怎么想,反正周古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馅饼砸得有点懵:“不、不要钱?管吃住?周主任,你要办学校给我们庄户人教真本事?”
“对,教真本事,就是需要去好学生,我要求他们学得快,学了马上就能用!”钱进肯定地回答,语气斩钉截铁。
“我想着,西坪要发展、咱海滨市的农村要发展,那人才是关键。”
“光靠看书不行——你们看,我这里带的书可是够多,可是光看书,这得需要什么样的悟性才能自学成才?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得有师傅手把手的教!”
“现在学校刚筹办,老师少,师资力量差,不可能方方面面都教导,所以我先教两方面的工作,一是科学养鸡,二是蔬菜大棚。”
“这样你们大队年后能不能组织一批手脚麻利、脑子灵活、真心想学技术、不怕吃苦的小伙子大姑娘,送到市里我那学校去?第一批名额有限,但西坪是我第一个想到的!”
“能!太能了!”周铁镇激动得脸膛通红,几乎要跳起来。
他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钱主任你放心,我们西坪最不缺的就是肯下力气、想学本事的年轻人。”
“我回去就挑人,挑最好的,年后一准给你送去!”
他拍着胸脯保证,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山风。
看着周铁镇这发自肺腑的支持和承诺,钱进很满意。
这家伙虽然自身脑子不发达,文化水平也不高,可确实一心为民,而且头脑开放不保守,知道文化知识的重要性。
钱进脸上露出笑容,顺势提起了最后一个,也是眼下最迫切的困难:
“周大队,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眼下学校那边,还有个头疼事。”
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学校刚开张,百废待兴啊,你看校舍整修需要木头,课桌椅、门窗框子、书架板子等等到处都要用木头。”
“改革开放国家处处要发展,木头现在成了稀缺的东西,城里买倒是能买,可它贵不说,还要指标,麻烦得很……”
钱进的话还没完全说完,周铁镇猛地一挥手:“你可别说了,钱主任,你说的这些话都是在往我脸上吐唾沫,往我们周家脸上抽巴掌。”
“你需要什么,只要我们有,那你就别客气,千万不能客气,你就给我下命令!给西坪下命令!”
“要是没有你,西平生产大队现在穷的过年都吃不上馒头,我老周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老周还有我们周家的人都知道是谁给我们大队送来了好日子!”
钱进笑道:“行行行,那我不客气了……”
“你就不该客气,你吗的,你跟我们客气这不是骂我们吗?”周铁镇还愤愤不平,“必须得罚你,今天中午先罚你三杯酒!”
周古也笑着点头:“对呀,钱主任,你们学校缺木头?嗨!这事你早说啊,都没必要跑一趟,这算啥事!”
周铁镇转过身,面朝着后头那片覆盖着积雪、沉默矗立的莽莽山林。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顿时高高的鼓了起来,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寂静的山峦喊:“同志们,钱主任办学校缺木头,他找到咱家里了,咱怎么办?”
四周开荒的汉子们闻言哈哈大笑,有个青年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后——山——有——的——是——!!”
如此吼声接二连三响起。
很热烈。
周铁镇问钱进:“办学着急,你这次开着卡车过来的,是不是最好能带一车木头回去?”
钱进点头。
周铁镇冲开荒的汉子们喊道:“同志们!不干了、今天不开荒了!”
“钱主任下指示了,他需要木头!同志们!全体都有,镐把换斧头!去仓库领斧头!全体给我进山伐木!”
周古盘算说:“门窗用杨木,结实,桌椅用松木,好兆头……”
青年和壮汉们迅速汇聚成队伍,他们收拾了铁锨、锄头、镐把,然后乌压压的往大队部走。
等钱进跟随周铁镇赶到的时候,好几把寒光闪闪、刃口雪亮的开山大斧出现在他们手里。
周铁镇夺过了一把斧头,他高高举起斧头,斧刃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寒芒:
“二牛、狗剩、柱子!”
周铁镇眼神如电,迅速扫过身边几个精壮的青年:“你们三个人的队伍带斧头带大锯,其他队伍给我带上大绳,走,现在就跟我上山!”
钱进拦住他:“不着急不着急……”
“还不着急咧,哈哈,钱主任你是打算今晚住俺队里?”周铁镇打断他的话,习惯性露出豪迈的笑容。
“你不知道,砍树是力气活、技术活,相当耗费时间。”
“因为你不光要砍树,还要把那些细枝末节都给砍掉,还要从山里抬出来,这活得浪费老多时间了!”
钱进说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他对陈寿江招招手。
卡车开了过来。
然后钱进爬上车厢,先把一沓沓的塑料布扔下来:
“这些是以后建大棚专用布,你们先用着,肯定不够,后面我再给你们买。”
“另外还有这个。”
塑料布冰凉,搬完了后他搓着手哈热气。
天冷,哈出的热气瞬间变成一团白雾,然后等手心热乎了,他又把几个长木箱给摆出来,一个个的送下去:
“你们猜猜看,我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这什么?”周铁镇疑惑。
他看着长木箱疑惑不解。
箱子的漆是供销系统特有的草绿色,像山里冷透了的老草叶。
钱进招手:“拆开看看。”
“不卖关子了,这是省里新调配的一批油锯,性能听说顶呱呱。”
“我一早给你们留出来了,当时想着你们西坪山高林子厚,伐木造林的担子重,所以就给你们留下了。”
“如今办学校需要木头,正好给你们带过来。”
这话像滚油滴进了冷水锅。柱子和二牛两个急性子,已经猴急地解开麻绳,开始动手卸箱子。
沉重的木箱坠在冻得硬帮帮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彪子手里拿了一把柴刀准备待会劈树枝,如今闻言他将刀刃塞进木箱封板缝隙,狠劲一撬,顿时木屑四溅。
周铁镇见此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你吗了个腿的,净给我糟践好东西!”
他去仓库拿出来两把铮亮的螺丝刀:“用这个,别糟践东西!”
箱子被七手八脚掀开。
崭新的机器味道混合着机油特有的浓厚气息,一股脑的冲出来,撞进在场所有人的鼻孔,瞬间盖过了牛粪和草木灰的土腥气。
只见箱子里,草绿色的油锯机身泛着沉稳的冷光,锯链的钢齿雪亮锋利,精密复杂的金属结构部件透着一种陌生而强大的力量感。
柱子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嘿”了一声。
彪子更是看得两眼放光,伸手就想摸。
周铁镇作为大队长高到底沉稳些,他蹲下身,先是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机身,又摸了摸旁边大桶的专用机油冰凉的桶壁。
指肚从上面划过,留下几道并不清晰的油印。
钱进熟练地拿起一把油锯,招呼道:“光看顶啥用?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来遛遛呀。”
“现在周会计你在合作商店当掌柜,没人敢卡你们大队的柴油了吧?”
周古笑道:“早就没有了,现在一切公平公正,马德福那狗东西当权时候的坏习气,全没了!”
钱进说道:“那你还不赶紧去拿柴油?这油锯是吃柴油的!”
周古没见过油锯,赶紧说:“好好好,我这就去大队部支一桶柴油出来。”
柴油送到,钱进麻利地将机油和柴油按规定比例兑好,注入油箱,动作如行云流水。
接着,他握住启动手柄,双腿叉开稳稳扎住,上身猛地发力——
“突突突……突突突……呜!”
一连串暴烈而清脆的马达吼叫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仓库前头炸响了。
这声音带着金属的咆哮和撕裂感,惊得不远处打谷场边草垛里几只麻雀扑棱棱地窜上灰蒙蒙的天。
一股淡蓝色、带着浓烈油味的尾烟瞬间喷涌出来,呛得站得最近的狗剩连连后退两步。
他抬手捂嘴咳嗽起来,但眼睛还死死盯着钱进手里那发出可怕轰鸣的机器。
这动静太大了。
待在大队双代店里猫冬烤火的老汉闻声走出来,他们远远张望着,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一丝惊惧。
这玩意儿,动静真大过拖拉机!
“周大队,先上手试试?”钱进关闭油锯,然后交到早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周铁镇手里。
同时他向四周郑重其事的介绍:“都给我记住了,油锯任何时候不准对着人,油锯要交换给别人,必须得关闭!”
“这两条是铁规矩,谁都不准逾越!”
一群青年壮汉连连点头。
钱进还是叮嘱他们:“你们别给我应付了事,这东西很厉害,轻易就能杀人,所以我说的话你们必须给我牢牢记住!”
彪子大声说:“记住了!”
“这家伙任何时候不能对着人,也不能——哦,就是开着的时候不能给别人,要给别人必须得关闭!”
钱进点点头。
周铁镇接过这个沉重的钢铁怪兽,他学着钱进的姿势,鼓足吃奶的力气狠拽启动绳。
第一次失败了,机器只哼哼了两下就偃旗息鼓。
钱进教导他:“不要用那么大的力气,你轻松一些,这东西是工具,拉一下行了。”
四周哄笑声响起。
周铁镇往人堆里瞪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第二次持续的发力——“呜!!!”
机器瞬间爆发出凶猛的怒吼。
巨大的震动顺着冰冷的钢铁传递到他肌肉贲张的手臂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脱手。
他震惊的说:“这家伙当真是一把凶器,我草,不管谁用,全给我小心啊!”
旁边路上全是树木。
有几棵树已经死掉了,不过不妨碍事,一直以来没处理。
如今它们成了油锯的实验品。
周铁镇在钱进的指挥下走到一棵枯树前,他弓着背,两脚像钉子一样抠着冰冻的地面,然后把油锯前端锋利的导板压向老榆树树干。
钢铁锯链刚一碰到干燥坚硬的枯木,就发出了吓人的声音。
“滋啦——吱嘎——”
一片刺耳至极、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啃咬声爆开。
接着是无数的木屑粉末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狂乱地喷射出来。
山风吹过,木屑弥漫成一片黄白色的尘雾,呛得离得近的几个青年连打了几个喷嚏。
彪子看着锯链摧枯拉朽般撕开干硬的树皮、咬进坚实的木质,看着树身上迅速出现一道深沟,那感觉比砍柴刀利索百倍。
他顿足喊道:“大队长,叫我来过过瘾!”
周铁镇压根不管他。
大队长血脉里那股山里汉子的凶悍和劲头被彻底点燃,他更加用力地往下压油锯。
只听“嗤啦、喀嚓”几声响,足有钱进大腿粗细的树木就这么被截断了……
钱进赶紧喊道:“先关闭!”
周铁镇关上了油锯,他赶紧拽周铁镇往后走。
枯木发出沉闷的断裂声,迅速倾斜砸在了地上,又溅起了大片的灰尘。
顿时,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气声和低声惊叹。
“我的亲娘哎!”狗剩张大了嘴,看着那段被利落放倒的树干,“这得省咱们多大工夫?就这口子,老槐砍俩钟头也未必砍得断它啊。”
老槐是他们队里公认的斧头使得最好的。
周古一言不发,径直走到那断口处。
他粗糙的大手抚摸周铁镇锯开的痕迹,切口是如此的平滑细致,纹理清晰可见。
然后他回头看钱进手里的油锯,惊叹道:“这个东西,真厉害啊!”
周铁镇说道:“确实厉害,我第一次用没用好,他奶奶个腿的,下次我有经验了,能切的更快更好。”
“主要是最后拿一下,我一直闷着头使劲,这东西应该切上四分之三,剩下的树干抬脚踹断就行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大手不由分说地紧紧攥住钱进的手摇晃起来:
“钱主任,你这东西可真是送到我们西坪的心坎上了,啥也不说了,你们单位往后用木头,那你就开个口。”
“甭管是盖仓库打门窗还是烧窑的柴火,只要你言语一声,咱西坪老少爷们撅起屁股来就进山,豁着命也给你伐够数!”
“我周铁镇拍着胸脯子说话,说到做到!”
钱进笑了起来。
周铁镇见此瞪眼:“咋了,你不信我?”
钱进赶紧解释:“怎么可能?我哪能不信你啊?别人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周大队的为人?你是出了名的耿直厚道,一口唾沫一个钉。”
“我笑的是你想的太简单了,是吧,你热情归热情,可规矩是规矩。木头不是野草,这山,是国家的山,这些树也是集体的树!”
他安抚地拍了拍周铁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然后抽出手看向周古。
大队里关于政策的工作都是他在管。
在这西坪大队,论条条框框,他是活的定盘星。
周铁镇管的是生产。
“老古,”钱进转头问了过去,“这山里头的林子,按政策该怎么个砍伐?大队平时,有讲究章程没有?”
周古推了推那副滑到鼻尖的破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透着世故精明的老眼睛:
“按上面发的那个《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补充规定里头说的,村社集体的山林地,社员集体生产生活需要,自用性质的采伐,少量砍伐,有计划地进行,没犯大格。”
周铁镇满不在乎的一挥手:“爱犯不犯,这林子里的树木是国家的,可也是咱队集体的。”
“我是大队长,是集体的老大,还没有个处置的权力了?”
“钱主任你不用寻思,你要多少木头给我个数,我全给你弄出来!”
这话要是传出去不得了。
周古最清楚上纲上线的后果,于是他帮腔解释了一下:“大队长这么说也有道理,怎么回事呢,钱主任你不知道,咱西坪有个老规矩。”
“春天一到,冰雪化净,地气暖和了,队里就组织劳力上山补种树苗,多少年了都是砍一棵种三棵的老规矩。”
“这就叫老祖宗留下规矩得守,国家的东西不能糟蹋,也不能光啃祖宗。”
周古说着,烟袋锅子在空气里重重划了一下,烟灰簌簌飘落。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在乡土规则与人情网络中淬炼出的权威性。
这番话说出来,有理有据,引着政策,又念着“老规矩”,于是钱进心头最后那点顾虑消散了。
有规矩,有传承,才是长远之道。
他看着周铁镇说:“周大队,原来你们大队是这么个情况,砍了山里的树,来年都要补上。”
周铁镇立刻大声应道:“对,砍一补三,这老规矩在我周铁镇这儿破不了!”
“好,”钱进重重点头,“那你们费些力气,给我搞一些木头出来,然后我也得守规矩,守咱周家的老规矩。”
“我跟你们打个包票,从明年开春起,你们进山补种的树苗由我们泰山路人民突击队解决,种多少,你们放心的给数,我给你们搞一批果树苗。”
他看向巍峨的群山,忍不住感叹了起来:“这么好的山,光长老树没什么意思,得利用起来啊。”
“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弄几批苹果苗、梨树苗,再搞些能早结果的核桃苗来!”
“核桃苗?”周铁镇一愣,刚才还只盘算着伐木快慢的心思,一下子活跃起来。
核桃那玩意儿浑身是宝,这谁不知道?
核桃仁营养金贵,榨油更是值钱硬通货!
供销社常年收干核桃!
要是山坡沟坎边角地都栽上果树或者核桃树,那么等到秋天……
他脑子里迅速算了一笔小账,猛地又一把攥住钱进的手。
这次力量更大,语气更热切:“钱主任,你还能搞来果树苗和核桃树苗啊?”
周古在旁边一样欣喜:“这敢情好,这敢情好啊,哈哈。”
“我跟你说,钱主任,六几年的时候,县里想把西坪山利用起来帮我们摘老贫困的帽子,也说要组织我们在山里种核桃来着。”
“结果后来世道不好,领导自顾不暇,这事就给搁置了。”
“要是如今在你手里能帮着我们搞起果园核桃园的,那我们真得给你立生祠了。”
钱进当即一甩手:“你们快拉倒吧,怎么把立生祠这一套也出来了?这不是给我找些麻烦吗?”
“咱现在都改革开放了,老古会计、老古店长,咱们讲的是科学文化,可不敢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周古急忙说:“对对对,咱不搞那一套。”
彪子在旁边还关心的问:“钱主任您说话可得算话,果树苗核桃苗,真管够?还是说俺们今天砍一棵回头你给补三棵?”
钱进加重语气说:“管够!”
欢呼声顿时响了起来。
一个“管够”,是山里人对稀缺物资最强烈的渴望。
钱进用力去拍了拍附近几个青年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为发展生产,这事儿板上钉钉,我说到做到,过了年等开春,你们等着拉树苗子!”
“好!好!好!”周铁镇一连说了三个“好”,笑容爬满了古铜色的脸膛,每道皱纹都仿佛被点亮了。
他也用力拍着钱进的肩膀:“钱主任你就去家里等着吧,我这就带弟兄们进山去给你忙活。”
“今天有了你给的这几个铁家伙,别的不敢说,十棵八棵的木头杆子肯定能叫你带回去。”
“你要的更多,那你得等等,这几天我专门带人伐木,然后用拖拉机给你送城里去,准耽误不了你的事!”
钱进叮嘱他:“我那边不着急,还是你这边注意安全,砍树伐木是……”
“是我们的老本行,你放心成了,我们还能不注意安全?”周铁镇哈哈狂笑。
周古也说:“对,马上就是过年了,我们自己也知道注意安全呀。”
“你放心好了,我们进山伐木都是有规矩的,祖辈总结下来的规矩,用血和泪总结出来的规矩,照着规矩来,准没错!”
此时妇女主任过来了:“周大队,中午饭怎么给钱主任对付?”
周铁镇喊道:“宰猪杀羊,杀鸡杀鱼!嘿嘿,老槐呢?去找他,他家腊月头上刚腌了野猪肉,到了现在绝对香,咱请钱主任吃个野猪肉尝尝!”
钱进好奇的问:“哟,你们这里还有野猪呢?”
周铁镇点点头:“还不少,怎么回事呢,前些年家家户户没有油水,我们在山上四处下套子,还以为把野鸡野猪野兔子都给打光了。”
“结果这两年我们不是一直种蔬菜吗?嘿,你猜怎么着?不知道哪里又出来了野兔子和野鸡,它们来偷菜,一个个吃的滚圆大胖的。”
“再到了今年野猪也出来了,我们就寻思,估摸着前些年它们被打怕了,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了,这两年俺大队全忙活种菜种瓜果的,没收拾它们,它们出来了。”
“闻着味儿出来的。”周古笑着补充。
周铁镇点头:“对,闻着蔬菜瓜果的香味出来了,野兔野鸡还好,它们吃不了多少东西。”
“这个野猪必须得打,它们不光吃还糟践东西,一个野猪进一片菜地,甭管种的是茄子还是豆角芸豆,准被它们全给糟蹋了!”
钱进恍然的点了点头。
西坪山的生态环境还没有被彻底破坏,山里野兽不少。
如果保护好了,进入21世纪也可以发展山村旅游业的。
毕竟这地方有山有水有林子,能抓鱼能摸虾,还能下套逮野兔子野鸡。
绝对是放松休闲的好地方。
他准备空闲时候跟周铁镇聊聊,也帮西坪生产大队制定一份三个十年发展规划。
依托西坪山和蔬菜种植基地,西坪生产大队发展起来比红星刘家生产队还要稳妥。
准备工作做好了,该进山了。
一个个木箱子打开,汉子们围着卸下来那几台泛着冰冷金属光芒的油锯,你摸一把我看一眼,脸上笑容几乎咧到耳根。
他们议论的不再仅仅是油锯有多快,更憧憬着来年开春山坡上能连成片的果树苗和值钱的核桃林。
钱进和陈寿江被周古他们簇拥着往大队部走,彪子、柱子等几个青年却还留在原地。
他们在围着锯倒的大树桩子打转。
青年们的目光定定地黏在那台油锯上,锯齿上还沾着新鲜的木屑。
刚才那暴烈轰鸣的马达咆哮声,钢铁撕开百年老树的锐响,还有机器在周铁镇手里剧烈震颤的观感,都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深深地烫在他们的记忆里。
周铁镇开始分家伙。
本来最受抵触的伐木活如今成了青年们争抢的工作。
伐木特别累而且伤身体。
要砍倒一棵老树并不容易,得先用斧头开边,再用双人大锯来回的拉锯,最后继续用斧头砍。
这个过程太累人了。
如今换成油锯不一样了,青年们极度热衷掌控油锯的快感。
周铁镇分配了油锯的使用权,分到的青年开心的嘿嘿笑,没分到的汉子则不甘的嘀咕着骂娘。
其他工具已经准备好了,粗大的麻绳、笔直的撬棍和几把锋利的开山斧、修长的双人大锯等等。
“对了,钱主任你别走啊!”周铁镇跑过去追钱进,在后头伸手往肩膀上推了一把。
力道很大,措不及防的钱进被推了一个趔趄。
周古呵斥他:“大队长你弄啥嘞。”
周铁镇尬笑起来,说:“不是,钱主任你别走,你要不要跟着一起进山啊?”
“用不着你干活,你就在山下等着,然后看上哪棵,你说话。”
“山上的红松、落叶松、柞木还有杨木槐树的都随你挑,要多少咱西坪给你砍多少,给你们也管够,保准耽误不了你年后开学!”
钱进正要答应。
妇女主任摇头:“算了吧,周大队你看着砍吧,这多冷的天呀,让钱主任和他姐夫去烤烤火,可不能进山一趟,给弄感冒了,是吧?”
周铁镇听完点头。
他不再耽搁,大手一挥:“那咱们走!”
钱进说道:“哎哎哎,我也进山。”
陈寿江说:“我更得去,别的不敢说,砍树伐木这活我在行。”
钱进介绍说:“我姐夫是在东北林场长大的人,他的工作就是伐木!”
周铁镇闻言肃然起敬:“哦哟,这是来专家了。”
陈寿江哈哈笑:“这个不谦虚啊,砍树我算是半个行家,走,去山里转转。”
他冲钱进说:“自从回城,我就再没进山,可把我给憋坏了!”
说着他扛起了一把开山大斧,率先大步流星,朝着白雪皑皑、松涛阵阵的后山走去。
周铁镇不甘人后,他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也冲了上去。
其他扛着油锯、绳索、斧头的小伙子和壮汉,更是紧紧跟上他们的脚步。
阳光灿烂。
强壮的身影在积雪的山坡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群人以周铁镇为首,如同一支支出鞘的利刃,迅速没入了山脚下那片茂密而寂静的针阔混交林。
树林边缘的积雪被他们踩得咯吱作响。
钱进追在后头。
很快,林子里就传来了“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树枝被折断的脆响。
然后仅仅过了片刻,一声刺耳的轰鸣声响起。
冬日山林的寂静,就此被打破。
“呜——嗡!!!”第一台油锯启动了!
紧接着,“呜——嗡!!!”第二台也加入了轰鸣!
这不再是开荒时那沉重而坚韧的“铿铿”声。
这是工业力量对自然造物的无情切割。
钱进不懂选木头,但陈寿江很懂。
他确实从小就跟林木打交道,很清楚什么木头适合做什么东西。
于是,在他标记下周铁镇带着几个小伙子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油锯引擎狂暴的咆哮声和高速链条疯狂啃噬坚硬木材的尖利摩擦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可挡的声浪,猛烈地冲击着在场众人的耳膜,也冲击着他们的心灵。
这对大自然来说着实不公平。
很多松木生长了五六十年才有了一人合抱的规模,如果用斧头砍伐,这种大树一个人得砍伐一天。
然而油锯出手,只消半个小时它就倒下了。
紧接着一群壮汉围上去,斧头,砍刀,单人锯,他们操持这些家伙对着树枝动手,将一棵茂盛树木给削成了光杆。
往林子深处去,油锯还在轰鸣:
“呜——嗡!!嗤嗤嗤嗤——!”
锯链疯狂撕咬树干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来,伴随着树干内部纤维断裂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噼啪”闷响,木屑如同金色的血液般喷溅而出。
“嗬!一、二、三!加把劲!倒——!”周铁镇粗犷的号子声如同战鼓,穿透了油锯的轰鸣,清晰地传来。
“轰——隆——咔啦啦啦!!!”
又是一棵高大的树木应声而倒。
沉闷的巨响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惊动了好些麻雀之类的留鸟乱飞。
巨大的树冠砸在雪地上,积雪四溅,又惊起远处林间一些寒鸦。
钱进目送它们离去。
凛冽的山风卷着雪沫在山里呼啸,本来只有清新味儿,如今带上了松脂被锯开后的那股辛辣甚至有些苦涩的独特气息。
陈寿江跟虎入山林一样自在,他使劲呼吸,笑道:“就是这个味,这下子可对头了。”
(本章完)
第285章 全体劳力斗野猪
第285章 全体劳力斗野猪
腊月里头进山伐木是苦差事。
山里雪大,然后有密林遮挡阳光,积雪未能消融,整个山野间积雪过膝。
壮劳力们踩着咯吱作响的坚冰向一个叫老坟洼的地方挺进。
周铁镇给钱进解释:“那边隔着山脚远,可是它有一段滑坡路。”
“现在路上肯定全是雪,咱到时候砍下的树木裁剪干净,可以推着下山,否则光靠人的肩膀,怎么能把这些木头带出去?”
新得的油锯轰鸣着,喷着淡蓝的尾烟,带着钢铁的蛮力切入那些被严寒冻得无比坚硬的树木肌理中。
一排排碗口粗的落叶松伴随着飞溅的木屑轰然倒下,露出白森森的茬口。
周铁镇戴着顶露了絮的旧毡帽,脸庞被山风刮得黢黑,眉眼却锁着兴奋。
他指点着伐开的通道,筹划着怎样堆垛这些难得的硬木材。
钱进身上的军衣沾了好些木屑,尽管寒气逼人,可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他心里很舒服也很有成就感——
这油锯,送得值!
油锯轮流使用。
轮到柱子拿起油锯的时候,他弯腰刚要把刀板压向一株扭曲的老栎树,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不远处的一小片洼地,然后凝滞了。
厚雪掩盖了大部分山林的原貌,可就在一丛倒伏的灌木旁,一些异样的印记清清楚楚烙印在积雪之上。
他眼神很好,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怎么了?”旁边正在砍树枝的周铁镇随口问道。
柱子说道:“我发现不对劲的东西了,你们先别出声,都别出声。”
周铁镇看他表情凝重,便使劲打了个唿哨又双臂交叉的挥舞。
见此,安静的口令传向四面八方。
很快机器的“突突”声和人们的说笑声消失了,这样只剩下风声和树枝摇晃摩挲的沙沙声。
柱子去了洼地看了看,他又往东方行进,最后使劲招手:“大队长,快来!”
周铁镇、钱进、二牛、彪子等一行人立刻围了过去。
洼地的积雪被动物踩踏过,显得凌乱斑驳,但几处清晰的蹄印嵌在雪下的泥土上,格外醒目:
柱子已经扫掉了积雪,于是露出了那些巨大分瓣的蹄印。
它们整体深深下陷,边缘凶蛮地外翻,带出底下冻硬的黑泥和枯枝败叶。
其中几枚蹄印缝隙里,竟隐隐透着暗红的冰碴子——那是凝结的血沫子!
“野猪,是野猪蹄子印!”周铁镇低呼一声,声音迅速变得凝重,“奶奶的,说什么来什么,前头还给钱主任说了咱这里有野猪,现在就发现踪迹了。”
“大队长你看这蹄印炸开的样儿,这野猪个头儿指定不小。”柱子兴奋的说。
周铁镇蹲下身子,用粗糙的手指比量着蹄印的大小,又捻了捻那点暗红的冰渣。
他咂咂嘴,低声说道:“不是刚过的道,这血冰碴子冻得挺死,是旧印……”
“不是,大队长你看那边。”柱子指向侧前方。
一行人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过去看。
一溜深浅不一的蹄印歪歪扭扭通向远处荆棘丛生的沟塘深处:
“绝对是新鲜的,怕是就隔一宿!”
钱进抚摸了一下蹄印上的积雪。
雪很松弛。
周铁镇谨慎的说:“把人都叫过来,两人一组,找一找其他东西,最好看看能不能找到猪粪。”
很快,几十号壮劳力全聚集过来。
陈寿江也来了。
他查看猪蹄印后又趴下闻了闻味道,很有自信的说:“这牲口就在附近,蹄子印是新鲜的。”
钱进问道:“姐夫你还懂这个?”
陈寿江咧嘴笑:“你忘记我给你们说过的吗?每年入冬第一场雪下来了,我们林场就得组织队伍进山猎猪,起码得把林场周围的野猪给清了。”
“否则等雪下多了下大了,这野猪找不到吃的,它们饿狠了碰到落单的大人或者看见小孩,是敢冲上去弄几口的!”
钱进讪笑:“倒是没忘记,主要是我以为你以前吹牛呢……”
“你小子!”陈寿江不满,“俺那嘎达从来不扯犊子。”
他的判断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面。
二牛兴奋地搓了搓冻红的耳朵:“嘿!送上门的年嚼裹?”
彪子更是按捺不住,拳头捏得咔吧响,已经在跟左右几条壮汉商量怎么抓野猪了。
但陈寿江心头凛然,他见过冬季野猪的凶悍,于是赶紧提醒道:“周队长,这东西听说冬天饿疯了顶要命,獠牙能捅破人的肚子!”
“陈司机说得在理。”周铁镇站起身,毡帽下的眼神保持冷静,“大雪天要对付饿急了的野猪,单靠咱的斧头柴刀不成,得拿真家伙!”
他当机立断下命令:“柱子、二牛你俩带的队伍都留下,分散在这边往四周盯着找找看,尽量找到点新痕迹。”
“狗剩你腿快,赶紧撒丫子回大队部,去我堂屋墙上摘枪钥匙,再去仓库里拿那两副打狼的铁钢叉,叫上我二叔,叫他把家里的跑山狗都牵来!”
“要快,但要动静小一些。”
狗剩点头,转身就走。
他跑起来确实快,而且很猛,根本不怕山里的积雪,朝着大队部的方向猛冲下去,只在厚厚的雪坡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凛冽的寒风吹过。
周铁镇又对钱进点点头:“钱主任、陈司机还有彪子你带上你们那队人,咱们顺着印子慢慢往前踅摸。”
“大伙儿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当心点,这东西不叫唤,冲出来就是奔着要命的!”
留在原地的柱子、二牛一帮人迅速猫腰,跟撒开的芝麻一样往四周散去。
周铁镇朝彪子和钱进打了个手势。
他带头在前,紧循着野猪断断续续留下的足迹,小心翼翼拨开长满尖刺的藤条枝蔓,一点点试探着朝沟塘深处挪去。
脚下的积雪又厚又冷,每一步都踩得咯吱作响,这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冬林里都被无限放大。
冰棱挂在干枯的树枝上,锋利如刀,稍不留意就会划破衣。
陈寿江帮钱进紧了紧军大衣:“四兄弟你小心点,跟紧了我。”
浓烈的松脂味混着雪下枯枝败叶腐烂的气息,还有隐隐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气,沉沉地钻入鼻腔。
空气冻得几乎凝结,钱进受到氛围影响紧张起来,他感觉自己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冰碴子,肺叶都隐隐发痛。
彪子守护在侧翼,双手紧紧攥着一把油锯。
此刻油锯未发动,沉甸甸的钢铁机身和前方那冰冷的导板锯链成了他最大的倚仗。
有这东西在手,他不怕野猪。
一旦碰上野猪,他立马开动油锯,到时候或许野猪可以撞飞他,可只要让油锯跟野猪碰一下子,那野猪必然是非死即残!
周铁镇手里握着柴刀,眼睛死死盯住雪地上那串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深的巨大蹄印。
前方的沟底地形越来越复杂狰狞。
枯死的灌木纠结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断裂的巨大树干虬结着横七竖八地倒卧着,一半埋在雪里,一半狰狞地戳向灰白色的天空。
陈寿江小声说:“咱找对地方了,这树被野猪撞过。”
“是他干断的?”一个汉子有些惊心动魄。
因为断开的树干得有他环抱那么粗!
陈寿江笑了起来:“这家伙是野猪,又不是天蓬元帅,它没有九齿钉耙哪能干断这么粗的老槐树?”
“它是过来撞树干挠挠痒来着,看,这里……”
说话之间他在树干上找了找,从缝隙里找出来一些猪鬃毛。
众人精神振作。
好了。
更清晰的痕迹出现了。
到了这地方,猪蹄印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四面八方都有发现。
陈寿江说:“这是它的活动区域,它在这边找吃的来着。”
周铁镇示意众人小心,然后两两一组的分开继续寻找进一步的野猪踪迹。
最终在这片狼藉的东南方向,蹄印戛然而止,没入一个得有一米半高的石洞凹坑里。
周铁镇看到后停住脚步,他一把拽住正要靠近探看的汉子,低声说:“就他妈这里了,老六你别去找死。”
“我在这里盯着,你去把人叫过来。”
沙沙声响起,汉子们默默的凑了过来,一齐锁死了前方那个黑黝黝的洞穴。
洞穴凹坑前松软的积雪被蹬踏得一片稀烂,四散飞溅的泥土夹杂着零星的、乌黑腥臭的粪便冻块。
一股子浓烈的的混合气味被风卷起往他们鼻子里钻。
枯木腐烂味,猪粪腥臭味,还有一些膻味和臭味,绝对是出自野猪身上。
可能山风也把他们身上的味道吹进了洞穴里头。
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传出几声低沉的“呼噜”声。
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像滚雷一样重重的砸在一群大汉的心上。
“操!就在里头!”彪子倒吸一口冷气,他喉头发紧,攥着油锯把手的手背顿时青筋鼓荡。
“别动,快退,往树后躲。”周铁镇的声音压得更低。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洞口,一只手拉住了钱进,带着他去了后头一棵老槐树的树干后:
“会爬树吧?待会要是那东西出来了,赶紧往上窜,它不会爬树。”
彪子不服气:“操,大队长,咱有这铁家伙还怕它?”
说着他拍了拍手里的油锯。
周铁镇冷笑:“别他妈给我找事,你又不是没见过野猪的厉害,那家伙跟小汽车一样,要是它死命冲你,那猪牙一下子能给你个对穿!”
陈寿江说道:“是,周队长说的没错,在俺们林场都说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最不好对付。”
“我听说过,这东西整天在泥浆里打滚,又在松树上蹭痒痒,浑身都是干涸的泥浆松香之类的东西,混合了沙子就跟穿了一身铠甲似的。”钱进说道。
陈寿江愣了愣:“是吗?有这么玄乎?俺们那的野猪没你说的这样。”
钱进问道:“要不然它怎么还能比黑熊老虎还吓人?”
陈寿江说道:“因为它傻啊,老虎老精了,看见人多了它就跑了。”
“野猪纯他妈傻子,看见人它其实也害怕,你知道它害怕了干啥?它害怕了就冲着人往死里冲!”
“是,野猪可能冲了。”周铁镇等人连连点头。
就在众人小声讨论中,时间缓缓的过去。
终于远处响起哨声。
援军到了。
周铁镇挥挥手,几条汉子拎着刀和撬棍原路返回,将援军和大部队一起叫了过来。
狗剩的身影率先从林间雪雾中冲出来,他喘得厉害,鼻子里嘴里都有白气往外冒。
他的肩头扛着两把生铁打造的三股倒钩钢叉,叉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到来后他立马交给了周铁镇。
周铁镇把砍刀给了钱进,拿到钢叉后,他整个人信心就来了:“草他妈,今天合该咱享受一顿野猪肉,撂它去!”
紧随其后,两个壮实后生各提着一杆枪赶来。
钱进打眼一看。
牛逼。
56式半自动步枪!
再就是几个五六十岁的中老年气喘吁吁追在后头,每人都牵着狗。
这些狗体型极大,像是狼青犬,浑身肌肉虬结,鬃毛怒张,双眼闪烁着凶悍的光。
老汉们给它们嘴上绑了绳子,它们不能出声,只能一个劲的压抑斗志和怒火。
其中有一条豁了耳朵的猎犬尤其凶悍,它嘴巴死命的蠕动,绳子勒进皮肤都勒出血迹了。
这些狗根本没需要任何指示,它们老远就捕捉到了那种令它们血脉偾张的野兽气息。
周铁镇点点头,老汉们给它们嘴巴解开绳子,顿时,它们喉咙里就发出骇人的低吼。
豁了耳朵那猎犬是头犬,它颈毛根根竖起像钢针,四只爪子狂躁地刨动着脚下的冻土和积雪,眼睛一早就盯上了洞穴。
钱进感觉血脉在澎湃。
他问道:“怎么对付野猪?把它赶出来,直接给它头上来一枪?”
周铁镇摇摇头:“开枪打死的野猪不好吃,血都被憋在肉里了。”
“本来野猪肉就不好吃,又腥又膻,要是再用枪子给整死了,那直接没法吃了。”陈寿江接过一把五六半。
他哗啦一声推弹上膛,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清脆入耳。
钱进问道:“姐夫你还会玩枪?”
陈寿江笑了:“你二姐都会,何况我呢?”
“我们林场伐木工也是民兵,以前每天早晚两趟要扛着枪去巡逻的。”
周铁镇闻言说道:“那陈司机你拿枪给我们掠阵。”
“彪子,你跟我拿钢叉在前顶!其他人带上家伙包抄围拢!狗先上,把它给我逼出来!”
部署完毕。
彪子重重地唾了口唾沫在手心,他使劲搓了搓,拔出那寒气森森的钢叉往前走。
叉齿是精钢锻造的三股倒钩,乌沉沉的,在幽暗的光线下流动着死亡的光泽。
有个老汉见此一挥手,喊道:“豁耳、黑虎!上去!”
这一声如同冲锋的号令。
前面两条猎犬立马收拢耳朵夹着尾巴,狂吠着便扑向那个洞穴。
山洞里也响起了咆哮声。
钱进还是第一次听到野猪吼叫,很响亮,很有野性,这声音在洞穴里头激荡后传出来,像是地下沉埋的煞气喷涌了出来。
伴随着野猪吼叫,紧接着一道粗壮到吓人的黑野猪从中狂奔出来。
钱进定睛一看。
这家伙浑身覆盖着厚厚黑褐色粗硬鬃毛,嘴巴上长了黄褐色大猪牙,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凶残气息。
前头的周铁镇立马喊:“小心都小心,是公野猪!”
是的。
他们遇到的是公野猪。
是一头极其壮硕凶悍的成年公野猪。
他们先前的判断没错,这野猪个头很大,肩高得超过成年人的腰际了,气势汹汹。
尤其是它那颗硕大得不成比例的头颅,看着就不好惹。
它的颌骨外翻露出来两对巨大獠牙,上獠牙如同两柄弯曲的黄褐色短矛,钱进目测至少一尺多长。
下獠牙则是惨淡的白色,如雪亮的剔骨尖刀,要比上牙锐利许多。
面对它杀气腾腾的姿态,猎犬们却毫无畏惧,纷纷从四周展开包抄。
这野猪则更凶猛,尤其是此时它可能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面对好几条猎犬与几十个人的包围,它反而抢先冲了起来。
只见它那粗大的鼻孔因狂怒而扇动扩张,喷出炽热的白色气流像火车拉汽笛。
“上!”
老汉的咆哮在狗吠猪嚎中炸响。
豁耳和黑虎顿时悍不畏死地扑了上去。
黑虎速度极快,它试图撕咬野猪脆弱的侧腹或后腿。
但野猪的鬃毛如同钢刷混合着厚厚的猪皮,猎犬锋利的牙齿根本无法咬穿,只能带下几缕肮脏的毛。
豁耳则更加凶狠,它直接扑上前,张口就撕向野猪布满褶皱的鼻吻部。
钱进见此一声‘我草’!
这狗是要跟野猪对撞?!
豁耳与野猪的交锋稍纵即逝,钱进眼睛一没有看清楚,反正豁耳一闪绕到了野猪的侧面,并没有被撞上。
估计是在先前掠过的时候,它咬中了野猪的鼻子,反正野猪鼻子冒血了,并且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嚎。
张嘴嚎叫的时候它猛地甩头,巨大的力量把侧面的豁耳给撞飞了出去。
地上积雪厚实,豁耳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爬起来,甩甩头又咆哮起来。
剧痛彻底点燃了野猪暴虐的杀意。
它红着眼,完全无视了其他威胁,认准了离它最近的彪子。
只听一声骇人的狂吼,它四蹄猛刨雪地,刨的泥土和冰块飞溅,如同一辆失控的钢铁坦克,携着要将前方一切碾碎摧毁的气势,对着彪子就冲撞顶起来。
而它那对惨白的下獠牙,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直刺彪子的胸腹。
“彪子!”钱进的惊叫声变了调。
彪子并不慌张,他虽然往前顶却没有瞎走,而是循着老树往前走。
这样野猪冲他而来,他快速回收钢叉并回身绕着老树跑。
野猪轰轰轰的撞上了老树,撞的老树摇晃,枝头积雪哗啦啦乱坠。
此时猎犬从侧面开始袭扰,野猪暴躁往后退,彪子抓住机会狂嚎一声,冲着野猪伸出了钢叉!
只见他双脚死死钉进地面,矫健的身躯恍若弹簧,双手将沉重的钢叉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平推一顶——
“当啷——噗嗤——!”
刺耳的金铁与骨骼的剧烈撞击声和利器入肉的沉闷声响混合爆开。
在电光火石之间,彪子双臂承受了恐怖的冲击,钢叉的长木柄愣是弯曲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钢叉前端锐利的分叉尖端险之又险地卡在了野猪颈肩部,深深刺入野猪的肩胛前方区域!
这非致命伤带来了撕裂的剧痛,野猪再次发出痛苦的狂嚎。
彪子抽钢叉没抽出来,他不恋战,一把扔掉钢叉就往最近的大树后狂奔。
野猪原地蹦达了两下,这次它可能有些怕了也可能是气迷糊了,并没有去追刺伤它的彪子,头颅一甩,又冲着最近一条猎犬扑击。
猎犬很灵活,立马夹着尾巴往一块石头上蹦跳。
其他猎犬从侧面上来骚扰。
野猪回头咬去冲撞它们,它们也立马逃跑,而后头的豁耳则抓住机会冲它翘臀去了,张开嘴呲牙上去来了一口。
这是它们非洲远亲鬣狗的绝技。
掏肛!
野猪被掏了个惨叫,闷着头胡乱冲撞。
这次它似乎害怕了,夹着尾巴想往洞穴里钻,可是却又一时之间找不到洞穴了,便随便找了个方向冲过去,将屁股对准后面的石头来防备再次被掏肛。
彪子实在是彪悍。
这家伙看到野猪被围困住了,竟然壮胆绕路上了野猪后面的石头,突然跳下去一把抓住了他刚才亲手刺进去的钢叉木柄。
周铁镇和几个老汉见此变色:“妈的!”
“彪子!”
“你个混账东西!”
野猪受惊,低头冲彪子方向奔驰。
彪子握住木柄后弯腰怒吼还想扛住野猪的冲撞。
这是做梦!
野猪粗短结实的四个蹄子刨地,彪子只感觉一股无可匹敌的蛮力透过木柄传来,一把将他给掀了起来!
这股巨力冲击之下他双手虎口瞬间撕裂,钢叉脱手而飞,然后整个人被这股狂猛的甩劲带着,向后狠狠掼倒,重重砸进了旁边厚厚的雪窝里。
一时之间,积雪飞扬。
而那只巨大的猪头已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朝彪子落下的地方撞击而去,尖锐的上獠牙目标正是彪子的胸膛。
“畜生!”就在这生死关头,周铁镇的怒吼炸响。
趁野猪全部注意力都在彪子身上,他已从斜刺里不顾一切地扑上。
他双手紧握另一柄钢叉,精准地对着野猪因甩头冲击而暴露出的侧颈大动脉部位,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捅了下去。
“噗——!”
钢叉锐利的尖端这一次成功撕开了野猪颈侧相对柔软的皮肉防御。
整个叉头没入极深!
野猪狂野甩头又把它给甩了出来,这样伤口完全暴露!
随即温热的猪血猛地从巨大的创口激射而出!
像一道猩红的小型喷泉!
滚烫的鲜血喷溅了旁边来不及撤退的周铁镇满头满脸,几条猎狗不约而同扑上去,它们见血发狂,冲到野猪脖子上拼命撕扯伤口扩大战果。
同时它们也大口的吞咽猪血。
野猪发出了开战以来最为凄厉的惨烈嚎叫。
这股剧痛和陡然失去大量鲜血带来的虚弱感使它庞大的身躯出现了一丝僵硬感。
周铁镇抓着钢叉又给刺了上去。
陈寿江也发现了这良机,喊道:“快上快上!”
附近几条汉子挥舞撬棍、砍刀一起上去,冲着野猪快速甩了几下子。
野猪发狂冲撞。
猎犬被撞的腾空飞起。
附近几条汉子顾不上手中家伙,扔掉后转身就跑。
野猪无暇或者无胆追击他们,此时它最是恐惧,脖子上插着一把砍刀往后退。
结果它动弹的越厉害,心脏泵血能力越强,脖子上和颈背处的伤口泵血越厉害。
它想休息。
老汉们很有经验的催促猎犬上前去刺激它,逼得它往左右逃窜。
就这样鲜血流淌的越来越慢,最后野猪哼哧哼哧的给趴下了。
外围的周铁镇一直沉稳如山,他目光如鹰隼,死死锁定着野猪移动的身形。
当野猪趴在地上后,他再次飞奔上去又冲着脖子给刺了一叉子!
再击再次得手!
凶悍绝伦的巨大公猪,所有狂暴的动作就此停滞。
它那双眼睛慢慢变得呆滞,最后涣散、失神。
而那粗壮如同石柱的后腿晃了晃,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哼哧”声后,就此躺在了地上。
它还想抬头,可惜只能把猪牙拱在地上,掀起大片混着新鲜血液的雪泥。
现在谁都知道它不行了。
(本章完)
第286章 大队里还有老物件吗
第286章 大队里还有老物件吗
野猪的嘴巴鼻子里冒出血沫子,身体开始抽搐了起来,那又结实又恐怖的獠牙,最后一次徒劳地顶了顶坚硬的冻土。
随后,彻底归于沉寂。
这么大一头野猪,猪血那是真的多。
猩红浸染融化开好大一片雪地,在它趴下的地方甚至晕染开了一片不规则的大血洼,一直到它死,都在冒着汩汩的热气。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沉沉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
时间有几秒钟的绝对凝固。
大家伙都在看着野猪的尸体出神。
只有猎犬黑虎和豁耳用前爪分别摁住猪头和猪肚,仰头发出狂躁的吠叫。
有两个青年去把彪子给扶了起来。
彪子这次摔在石头上摔了个狠的,还好冬天穿的多,他虽然呲牙咧嘴,但除了走路一瘸一拐,看起来没别的问题。
一个老汉上去给他看了看情况,发现没大事后当场给他肚子来了一脚:
“你他妈傻啊?你想死啊?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不准掺和,他妈的,我和你娘差点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钱进明白了。
这是彪子他老爹。
彪子嬉皮笑脸:“没事,我都有数……”
“有个屁数,不用跟着砍树了,走,给我滚蛋回家去歇着。”彪子爹还在怒吼。
彪子不愿意:“爹你说啥话呢,我们还有正事没干完呢,我还得操作油锯呢。”
“滚回去!”彪子爹给他头上抽了一巴掌。
周铁镇上去把彪子爹给拽了回来,然后扭头对彪子说:“先带野猪回去,然后你帮着收拾野猪,把这野猪杀了,咱中午就吃这个了!”
钱进精神振奋,满怀期待。
杀猪菜他吃过不少,可野猪却是头一次吃。
看着他期待的样子,陈寿江想说什么,最后摇摇头讪笑了一声:“四兄弟我先跟你说清楚啊,野猪肉不咋好吃。”
钱进反驳道:“再怎么不好吃,也比咸菜好吃吧?”
陈寿江抱着步枪一个劲的笑。
这次他不说话了。
周铁镇则冲他说:“钱主任,今天你跟着我们是受惊了。”
其他人也说:“你们城里人一辈子也碰不上这样的事吧?”
钱进笑道:“是,碰不上,所以好不容易碰上了,我肯定得跟着好好经历一番。”
“至于受惊不受惊的倒没事,我觉得还挺兴奋的。”
柱子上来拍他肩膀笑:“这就对了,男人就得好这一口,对咱大老爷们来说,这世上还有比打猎爽的事吗?”
有壮汉露出暧昧的笑容:“你小子没结婚,鸡毛长见识短,嘿嘿,对咱男人来说打猎的爽感只能排第二。”
哄笑声响起。
群情激动之下,荤段子开始不要钱的往外甩。
钱进看着那倒在血泊中如庞然小山般的野兽尸体,再看看身边虽狼狈却开心兴奋的山里汉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山里人的日子,他过不了。
有老汉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问道:“怎么了,领导,后怕了?”
钱进再度摇头,只是由衷的感叹道:“这野猪确实是真他娘的凶啊!”
“凶?再凶也是咱们的席面肉!”周铁镇豪气干云地笑了起来。
他回身对众人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地吼道:
“都别愣着了,二牛、柱子,拿好麻绳杠子,正好,咱先不用抬木头,先把这野猪抬回去。”
“哈哈,这好东西沉得很,多上两个伙计,赶紧抬回去!”
“对,回村、开整!”其他汉子跟着吆喝。
“给钱主任压惊!”
“今天叫全大队都闻闻这野猪肉到底是啥腥臊味!”
四条碗口粗的硬木杠子穿过野猪四肢,再用结实的麻绳紧紧捆扎固定。
这头几百斤重的庞然大物,需要十二个精壮后生,分作两班轮流倒替才能勉强扛回大队去。
周铁镇没回去,他得继续带人在林子里忙活。
钱进喜欢看杀猪,他跟着队伍往回走。
山林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土黄色脚印,沿着脚印这条线有腥红滴沥的血迹,一路延伸,出了山谷延伸到大队部。
当这支异常沉重的队伍顶着灿烂阳光回去后,整个沉寂的大队如同滚油锅里泼进了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今天天色好,不少老人在避风处晒太阳闲聊,同时也看孩子。
然后野猪被抬回来,孩子们不再嬉闹,老人们也不再闲聊。
他们惊异地围上来,既惊讶又期待,指着大野猪开始议论纷纷。
后面一些来双代店买油盐酱醋的小媳妇大姑娘也被吸引的停下了脚步。
她们看着那巨大狰狞的野猪头和长长的獠牙,无不咋舌惊叹:
“我的老天爷呀,这么大个牲口!”
“看那牙,怎么跟两把镰刀似的?周队长他们咋弄回来的?”
“啧啧,今天是不是都能见点荤腥啊?”
大队部空旷的灶房里架起了一口巨大的黑黢黢的铸铁锅。
平日里煮猪食都显大的锅,今天用来整治这头野猪却显得捉襟见肘。
锅膛里塞满了劈好的硬柴,熊熊烈焰舔舐着冰冷的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
剥皮开膛这些力气和巧活,自然由村里最有经验的老把式动手。
硕大的猪头连着脊骨被利落地斩下,那令人心悸的獠牙也被小心地锯了下来。
一瘸一拐的彪子拿了砂纸,将獠牙的牙根和表面脏东西给打磨干净。
阳光照耀在獠牙上,熠熠生辉。
他一股脑递给钱进:“周大队的意思,给你弄个纪念。”
钱进着实喜欢这野猪牙,可他觉得这好东西自己拿走不行,就说:“我拿一个吧,其他三个留在你们大队部,要留作纪念,一个獠牙已经够了。”
“再说,我不是还要吃野猪肉吗?到时候吃了野猪肉,肚子里就有纪念品了。”
周古上来拿走野猪牙塞给他:“都拿回去吧,还有陈司机呢。”
“至于野猪肉?你对这玩意儿别抱太大的希望。”
陈寿江摆手:“我无功不受禄,今天我基本上啥也没干,这好东西可轮不到我。”
“我听回来的人说,是你一直在拿枪掠阵,这也是功劳啊。”周古调笑着说,“再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陈寿江脾气豪爽。
他将獠牙塞给了钱进:“四兄弟你拿回去吧,回头放你书房是个装饰。”
钱进不再客气,否则就是矫情了。
他喜滋滋的将大獠牙送上卡车驾驶室,回头他也给西坪大队再送点礼。
就在他们客气的时候,大野猪已经被剥皮了。
杀猪匠招呼钱进:“钱主任,要不要这野猪皮回去弄个猪皮大氅?”
钱进笑道:“算了,这个我可搞不来。”
剥皮后是切块。
四条粗壮的腿子被斩成大块。
但野猪不同于家养的肥猪,它浑身肉块紧实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铁。
尤其是腰背臀腿这些地方,肌肉纤维密密麻麻地绞扭在一起,坚硬而缺乏肥膘。
所以处理起来很是费劲。
太阳渐渐升高,今天还挺暖和,就是山风很大。
炉灶里火焰熊熊,快到中午时分,锅膛的火终于烧到了最旺的时刻。
野猪肥厚的前臀部位和几大块里脊肉被剁成拳头大的骨肉相连的方块下锅。
很快,浑浊的水面上先是漂起一层凝固的紫红色血沫,然后零星的内脏碎片也飘了起来。
浓郁的野腥气、土腥气混杂成一股子难以言喻味道,在灼热水汽的蒸腾下爆发开来,顶得灶房里几个帮忙烧火添柴的妇女直皱眉头。
她们屏住呼吸,拿着大铜勺,一次次用力撇开锅里不断涌起的厚厚的灰褐色血沫子、碎骨渣和不知名的筋膜。
每撇一次,锅里腥臊气似乎淡了一丝,但仔细闻,那股原始的腥气仿佛已煮进了汤水深处,总能更加顽强地钻出来。
钱进也感觉这股味道不大对劲,他试探的问:“要不然多放点白酒去去腥?”
妇女们纷纷摆手:“哪能这么浪费?”
“已经放上大姜八角了,用这个去腥就行了,要是去不了那就算用白酒也白搭。”
随着锅底气泡咕嘟翻腾,肉块在沸腾的汤水中翻滚,颜色由生肉时的暗红渐渐变得灰白。
钱进凑上去看了看。
跟上次在红星刘家生产队吃杀猪菜可不一样,这水面上飘浮着的油脂少得可怜,稀稀落落,如同浑浊汤面上浮起来几点黄。
而刘家杀的那头大肥猪油脂很足,连同酸菜一起熬酸汤的时候,最后汤面上甚至飘起了一层的油皮!
一个多小时就在不断的添柴、看火、撇沫中过去了。
周铁镇、狗剩、柱子、二牛这些参与伐木的主力终于回来,然后围坐在灶房旁边屋子的火炕上。
炕桌上早摆上了一小盆煮得稀烂的野猪肉脏,心、肝、腰子,这是妇人们精心收拾出来第一批能吃的部分。
两大碗蒜泥放上桌子。
“尝尝,快来尝尝!”周铁镇用筷子指着桌上那盆冒着热气的杂碎,催促钱进。
“这玩意儿熟得快,好歹带点油水。”
钱进迟疑地夹起一块颜色深紫、切得厚厚的猪肝放进嘴里,一股厚重的腥膻味瞬间直冲鼻腔和口腔……
娘咧,野味儿不好吃!
他使劲咀嚼着,用无奈的表情看陈寿江。
陈寿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把蒜泥往钱进面前推了推,说道:
“我说什么来着?哈哈,你以为野猪肉比养殖厂里出来的大肥猪要好吃?你好歹也下过乡,咋能这么想呢?”
钱进苦笑:“我这不是以为野猪天天在山里活动,身上的肉都是活肉,能更有风味点吗?”
“喏,这就是风味啊。”周铁镇夹了块护心肉递给钱进,自己则抓起旁边温热的白薯酒狠狠灌了一口。
“野猪肉比不上肥猪肉,它香不香全看肥肉,这野猪肉哪里能有肥肉?尤其是这时节,要是搁在秋天嘛,吃了一个夏秋猪草和浆果的野猪还行。”
“现在天寒地冻,野猪自己把身上的肥肉给消耗掉了,这猪肉就那么回事!”
说这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自己也夹了一大块不知是气管还是食管边缘的筋膜塞进嘴里,然后撅了一筷子蒜泥在嘴里,然后皱着眉头使劲咀嚼着。
外面灶房传来女人急切的招呼声:“当家的,快过来搭把手,试试这肉炖得咋样了!”
彪子最先跳下炕跑出去。
然后他回来笑着说:“行,猪肉炖的差不多了,咱开大席吧?”
周铁镇点头:“这不早开席了?让她们上猪肉吧,另外再用老槐家里腊猪肉炒个辣椒。”
“那虽然也是野猪肉,可好歹是秋天的肉,又做成了腊味,准好吃。”
“上大菜喽!”妇女主任亲自端着一个红双喜搪瓷脸盆上来了。
里面是酱紫色的野猪肉。
西坪生产大队杀猪吃肉的方式跟红星刘家生产队有些不一样,当地喜欢加上酱油煮。
这样煮出来的肉滋味好更咸一些,适合下酒下饭。
周古立马挑了几块带肥肉的五肉给钱进:“这野猪的五肉跟咱养的猪不一样,你看主要是瘦肉,它肥肉没多少。”
钱进对此却挺期待:“我喜欢吃瘦肉。”
他咬了一口。
酱汁四溢。
香味还不错。
但口感比较差,即使是五肉也挺柴的。
他使劲咀嚼,很快塞牙了。
狗剩吃了块猪蹄子,吃的嘿嘿笑:“这个还行,挺糯呼的。”
周铁镇瞪了他一眼:“猪蹄子都是胶,肯定好吃,你少吃两口,给人钱主任尝尝。”
钱进摆手笑:“没必要没必要,大家一起吃,随便吃。”
他夹了块纯瘦肉。
然后嘴里用力撕扯了一两分钟,结果也没嚼烂。
这东西韧劲十足,最后嚼在嘴里像是在嚼没有味道的粗麻线,既无油香,又干又柴,还塞得满牙缝都是肉丝。
西坪的汉子们平日里吃不到什么肉,所以这野猪肉虽然不好嚼也不如肥肉香,他们吃的还是津津有味。
钱进便换了别的菜吃。
桌子上开始上炒菜,还有一盘炒咸菜。
别说,咸菜真比野猪肉好吃……
周古注意到了钱进一个劲吃菜不吃肉,便讪笑道:“唉,这锅膛里的柴火烧得再旺,也拿这深山的野物无可奈何啊。”
负责做菜的婶子闻言叹了口气,说道:“钱主任你多体谅,这山上的牲口,肉厚实得邪乎,火小炖不透,火大煮烂了吧外面糊里面生。”
“我们还没把猪蹄筋什么的端上来,那东西煮了这大半晌还跟汽车轮胎皮子似的……”
周围帮忙的妇女们也连连点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和为难。
彪子摸着发疼的腮帮子,有些懊恼地嘀咕:“费了这大劲弄回来,到头来还啃不动,白瞎了……”
周铁镇没说话,用筷子捅了捅锅里还在沉浮的肉块,眉头皱成疙瘩。
钱进说道:“实话实说,这野物的肉实在硬朗,靠咱们这样大锅慢火,怕是得炖到天黑才能吃上烂糊的。”
“用这个炖这样的肉是不成的,”他指着外头那口笨重的铸铁锅,“你们用过高压锅没有?”
汉子们一起满头雾水:“高压锅?那是什么东西?”
“啥锅?”
周古问道:“你说的是压阀锅是不是?就是锅盖跟锅子能狠狠咬在一起,上头有个压力阀门……”
“就是这个。”钱进笑道,“你们这里叫压阀锅?其实它应该叫压力锅的。”
周古摇摇头说:“俺大队可没有这好玩意儿,是咱公社上的食品站去年配了一口,有时候领导来视察,伺候领导压一锅猪排骨,那能把骨头都给压酥了。”
钱进说道:“对,用高压锅猪排骨,能把排骨给煮酥了。”
“这样我回去就打报告,想法子给咱大队弄几口‘压阀锅’来!”
周铁镇好奇的问:“还有这样的锅?它怎么有这个神奇的能耐啊?”
钱进解释说:“是这样的,这种锅子是用特种材料做成的,耐高压耐高温,然后它盖子上有个铁疙瘩叫泄压阀,拧死了不透气。”
“这样锅底灶膛烧上火,里头那个蒸汽出不来,越憋劲儿越大,锅里的热气就变得狠压人,任它多老、多硬的肉,在那种火候下头,用不了多久就能给压得稀溜软烂!”
“就像老古叔刚才说的,高压锅炖骨头都能把骨头髓子熬出来,要是用它炖这野猪肉……”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最多一个钟头,保管软烂得筷子一夹就散!”
钱进这一番话,如同在满是干柴的灶膛里泼下了一勺滚油。
一行人顿时来了兴趣。
“嚯!还有这种宝贝锅?”彪子眼睛瞪得溜圆,连腿上的疼也忘记了。
“一个钟头就能烂糊的筷子夹不起来?”狗剩更是满脸不可思议,下意识又看了看那块啃不动的腿肉。
妇女们瞬间爆发出兴奋的议论:
“供销社还有这样的好家伙?咱双代店可没有。”
“我的娘哎,那往后炖个老母鸡老鸭汤不是快得很?”
“就是!省多少柴火?省多少工夫?”
周铁镇对这样的新奇好玩意儿充满了兴趣。
他费劲的嚼着块后腿肉,笑道:“好,你说的是高压锅对吧?钱主任,你这话我可当真了啊,咱西坪大队还真就等你这口金贵锅了!”
这事对钱进来说小意思。
商城有的是高压锅。
这种不用电而用火的高压锅是最便宜的了,他随随便便就能买几百个出来。
现在难的不是钱,是金箱子太小,一个两个的往外买,买的费劲。
所以,升级金箱子是重点!
如今他身上有两千四百多万的存款,可想造个金屋还费劲。
而这两千多万的存款,主要是西坪生产大队贡献的。
如今他想要再搞一笔巨款,还得靠西坪生产大队!
所以钱进就郑重许诺了:
“周大队你放心,各位同志都放心。”
“这事儿我回去立马想办法落实,最晚一个礼拜,我肯定把高压锅给你们送过来!”
众人被“高压锅”的消息激起了新的热情,虽然这顿野猪肉注定要嚼得异常辛苦,可心里已经有了盼头。
灶房里重新热闹起来,大块的野猪腿肉被重新捞出,用菜刀费劲地切成薄片——尽管依旧坚韧难嚼,好歹是熟肉了。
妇女们又在另一口锅上飞快贴了一圈儿黄澄澄的玉米饼子,那粗粮的焦香总算给这充满野腥气的灶房增添了些许暖意和人间烟火气。
一个婶子端进来一个巨大的粗陶海碗,里面盛着还冒着热气的鸡汤:
“家里养的大公鸡,尝尝,这鸡挺肥的,肉可不少呢。”
周铁镇立马招呼钱进:“快,钱主任,趁热乎动筷子。这是大公鸡,性燥,冬天吃这个燥补,顶风寒!”
钱进则招呼桌子上的一圈壮丁:“来来来,同志们你们今天出力了,你们先下筷子。”
“二牛同志,来吧,别光顾着啃那些硬骨头了,尝尝你们西坪的大公鸡。”
二牛憨厚一笑,端起碗来舀了两勺鸡汤就算完事:“我最爱吃鸡汤泡饼子了,这就够了。”
钱进不由分说,夹起两块肉塞进他碗里:“今天是你们出大力,我是坐享其成的人,所以必须是你们先吃,你们要是吃不饱,我没法下筷子。”
“另外我姐夫可以作证,我三哥现在去市里一家养鸡场上班了,你们等着吧,等这一批鸡出栏的时候,我托我三哥想办法弄点额度,我请咱西平生产大队的队员们吃鸡!”
“姐夫你帮我记着,怎么也得给大队弄一百个大肥鸡过来!”
陈寿江搁下筷子很正式的掏出自己的小笔记本:“成,给你记下了。”
周古急忙摆手:“哎呀钱主任,吃饭吃饭,你这是干嘛?你支援我们的东西够多啦……”
“你们支援我的更多。”钱进说道,然后他冲周铁镇挤眼睛,“是吧,周大队?”
周铁镇一愣一愣的:“就那些木头?那没问题,都是应该的。”
钱进低声说:“还有之前的老物件嘛——怎么样,这两年有没有再积攒上一批?”
周铁镇反应过来,咧嘴笑了:“肯定有,我一早还记得这回事来着,今天又是忙活砍树又是忙活抓野猪,竟然给忘记了!”
他也给钱进使眼色:“待会喝了酒,我先把老物件交给你,今年队里好些人家能不能过个肥年,可就靠你钱主任了。”
钱进是真金白银收购这些东西。
他回去送入商城定价,然后会按照比例送来钱和票,前年他收走的那些老物件,送回来了两万多人民币和各类票证上千张。
西坪生产大队如今好些人家日子丰裕,靠的就是那一波肥了。
如今这次过年,又有好些人家可以肥一波了!
(本章完)
第287章 这下子收获可大了
第287章 这下子收获可大了
冬腊月时节,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刚过下午四点,橙红中透露着暗蓝的天幕就沉沉地压了下来,湛蓝了一个白天的天色开始消散了。
山中白日短!
陈寿江第一次跑长途,钱进不想让他开夜车,于是就招呼周铁镇赶紧装车。
西坪后山稀稀疏疏的林梢被染成一片模糊的剪影,周铁镇的招呼声在里头响了起来。
巨大的油锯轰鸣声止歇,钱进过去查看情况。
此时伐木工地上空还弥漫着松木被撕裂后散发的松脂气息,浓烈而新鲜。
这股气息混合着未散尽的柴油尾气,沉甸甸地压在冰冷的空气里。
伐木点上,一片狼藉。
成人大腿粗细的落叶松、柞木被伐倒,横七竖八地躺卧在雪地上,露出白森森的断痕。
凌乱的枝桠、破碎的树皮、以及油锯啃噬出的金黄木屑,在雪地上泼洒出混乱而原始的印记。
“加把劲,以最快速度都给装上车!”周铁镇依然穿着那件露了絮的旧袄。
此时他头上身上落了一层金黄木屑,呼啸的山风从他身上扫过去,却扫不掉木粉。
伐木容易抬木难。
砍树只用了四五十号劳力,可要将木头从山脚抬上车斗却动用了两倍劳力。
足足上百号精壮的汉子,包括彪子、柱子、二牛他们正两人一组,六组一队,然后使尽力气去抬起木头。
有队长在旁边有节奏的喊号子:
“嘿——哟!起——!”
“稳——住!走——!”
“后面的慢一步!前面的往前走!”
强劳力们肩扛手腕粗的硬木杠子,杠子中间垂下粗壮的麻绳,绳结深深勒进砍伐好的木头两端。
沉重的原木被抬离冰冷的雪地,汉子们脖颈上青筋暴起,腰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古铜色的脸庞因极度用力而涨得通红。
队长要一边喊号子一边在前面领路。
大家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走的必须很小心,这山脚下积雪覆盖、布满树根和碎石,一个不小心就要栽跟头。
平时栽跟头就罢了,此时一队人负担一根上千公斤的原木,要是掉落在地压在谁身上,那闹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很快,汉子们出汗了,滚烫的汗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
他们像是一群浴火金刚,向着卡车方向艰难跋涉。
每走一步,沉重的杠子都在他们厚实的肩膀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脚下的积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泥浆和雪水混合在一起。
这样后面队伍就更难走了。
妇女主任见此招呼几声,很快一群妇女和老头把家里的木门给卸了下来。
她们给地上铺了木板门,确定牢靠后让汉子们踩在上面,这样总算可以走的踏实一些。
最终,沉重的喘息声、踩雪的咯吱声、扛木头的号子声,山野里交织出一首粗粝而雄浑的山野劳动交响曲。
钱进凝视这一幕很感动。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小金盒,默默的去了卡车驾驶室里。
趁着还没有人来到卡车旁,他紧急拿出大金箱子采购了一批劳保鞋。
刚才他注意到了,劳力们脚上鞋子露出靴甚至露出了打补丁的袜子。
他们需要一双好鞋。
买好鞋子他放入尿素袋子本想塞进驾驶座底下,结果人多鞋子多,根本塞不进去。
特别是里面已经塞了个手提箱,这手提箱可珍贵的很!
于是他想了想,还是把鞋给扔在了车斗里,然后用随车带的篷布给盖了起来。
掩饰了一下,他转身去伐木点和另外两个社员合力拖拽着一根稍细些的柞木往山下挪。
周家人的人情很重。
木头在山里或许不值钱,可送入城里价值就大了,原因便是腊月寒天里,搬运木头太难了!
很快钱进就被冰冷的木头冻到手指发麻。
尽管他戴了劳保手套,可粗糙的树皮依然磨砺着手掌。
沉重的柞木让他每一步都异常吃力,胸腔里像拉风箱一样呼呼作响。
没两分钟汗水便浸湿了内衣,山里的风很刁钻,善解人衣,动不动就钻进人的怀里、后背上,滚烫的汗水迅速变得冰冷感,把人弄的浑身哆嗦。
这一刻,他真切地体会到了每一根木头背后所蕴含的重量。
山里木头运到城里去,太艰辛了。
山脚下,那辆解放牌卡车如同一个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停在那里。
随着第一根原木送到,一样参与搬运木头的陈寿江跑了过来开始指挥装车。
车斗的挡板早已放下,钱进赶紧过去把篷布里的一个个尿素袋子给扔到了地上。
没人知道是什么,现在劳力们都在专心致志装车。
第一队的汉子放下木头,先喝了两口妇女们送来的热水攒力气。
队长一声‘差不多了吧,同志们’,汉子们高呼,“上!”
斗志昂扬。
休息过后的壮劳力们爆发出更大的力量:
“一——二——三!上——!”
圆木被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前端被缓缓抬起,最后重重地撞击在车斗边缘的铁板上。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众人合力,连推带顶,将沉重的木头翻滚着、拖拽着,一寸寸艰难地挪上车斗。
车斗的钢板在重压下发出沉闷的呻吟。
一根、两根、三根……
越来越多的圆木被塞进车斗,交错迭放,渐渐垒高。
山脚下的路上回荡着木头碰撞的闷响、粗重的喘息和短促有力的吆喝声。
天色迅速暗沉,暮色四合,山野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变得模糊不清。
钱进叹了口气。
失算了。
今晚注定要走夜路了!
随着太阳失去热力,凛冽的寒风越发刺骨,刮在汗湿的脸上如刀割一般。
卡车大灯被“啪”地一声拧亮,两道昏黄的光柱如同巨兽睁开的独眼,瞬间刺破了浓重的暮色,将山脚下照得一片通明。
光柱里,雪尘和人们呼出的白气疯狂地舞动。
木头终于全数搬运上车。
陈寿江去麻利地扯过一大张厚重的绿色防水帆布,几个社员立刻爬上车顶,配合着将帆布展开,覆盖住车上高高堆起的木头垛子。
麻绳穿过车斗边缘预留的铁环,被迅速勒紧、打结,发出吃力的“咯吱”声。
帆布被绷得紧紧的,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见此,陈寿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木屑,朝钱进喊了一嗓子:
“妥了!四兄弟,没毛病了!”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半大少年从山路上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他们协力抬着着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口里都在喊:
“钱主任,不着急走!”
“钱主任,看看这个……”
钱进这边还得跟周铁镇去拿老物件呢,他不着急走,说道:“别跑、别跑,小伙子们注意啊,这山路都是雪,小心啊。”
半大小子们满不在乎,跑的脸上泛红光:“队长,钱主任,别忘了咱先前弄到的好东西!”
带队的是曾经领着钱进进山沾知了、下水摸鱼过的铁蛋。
他把肩上口袋往钱进眼前地面上一放,里面立刻传出几声惊慌的“吱吱”声。
旁边的二妞立马伸手进去,她动作异常小心,竟掏出几个用细藤条和干草编成的简易小笼子!
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有的小家伙浑身灰黑,拖着蓬松的大尾巴,乌溜溜的小眼睛惊恐地转动着——是松鼠!
还有几只个头更小些的,羽毛黄褐相间,在笼子里惊慌地扑棱着翅膀,发出细弱的鸣叫——是几只不知名的小山雀!
“还有这些东西哩。”半大小子石头也解开了自己背着的袋子,里面东西更实在:
两只被细麻绳捆住双脚、羽毛灰扑扑的野鸡,长长的尾羽耷拉着,已经冻得奄奄一息。
还有一只个头不小的灰野兔,它同样被捆着四肢,但还在徒劳的蹦达着。
“都是跟着俺老槐二爷爷去逮的,这松鼠窜得快,差点让它溜了。”
“野鸡是老槐二爷爷下套子逮到的,估计它们昨天就落套子里了,都快冻死了。”
半大小子们得意地介绍着“战利品”,脸上满是收获的喜悦:
“还有这兔子,柱子哥说是砍树的时候在树底下兔子窝里堵住的,瞧,一窝呢……”
他们将袋子口撸下来给钱进看。
里面还有好几只儿童拳头大小的小毛团,竟然是小兔子。
周铁镇看着这些活物哈哈一笑,大手一挥:“钱主任,这些山里的野趣儿你得带回去,你那里兄弟姊妹多,家里孩子也多。”
“拿这些东西给孩子耍个新鲜吧,这野鸡野兔,收拾干净了,给家里添个野味。”
“别看现在冻僵了,可煮汤炖肉依然鲜得很,城里可吃不着这口!”
钱进看着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小松鼠和山雀,还有那冻硬的野鸡野兔,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这质朴的馈赠,带着山野的灵气和社员们的真诚。
他不客气的送入驾驶室,又去车头旁边地上把一个个的尿素袋子倒拽起来:
“来,给同志们准备了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他把袋子打开往外倒,全是同一款式的劳保鞋,保暖、结实,一双鞋能穿三年。
这些鞋全是正品解放鞋,加绒加厚高帮设计,鞋底是橡胶大底,用的是新技术,非常耐磨。
鞋面总共是两层,外面一层军用布,里面是反绒牛皮,鞋底夹层带钢板整体支撑,这样即使橡胶层磨坏了,自己用橡胶烧融化也能修补。
山里头哪有这样的好东西?
别说山里了,就是城里也没有。
周铁镇看到这样的鞋子很诧异,拿到手里试了试后吃惊的问:“怎么这么沉?”
青年们顿时凑上来,勾肩搭背围着满地的鞋子好奇的看。
钱进拿起一双给他们展示:“高帮厚鞋底,肯定沉呀,你们放心的穿,这鞋子又保暖又结实,准能穿好几年呢。”
周铁镇不跟他客气,招呼劳力们说:“还都他妈愣着干什么?赶紧谢谢钱主任,然后队长查查鞋号,上来领鞋子了。”
钱进说道:“我当初不知道队里多少劳力,带了一百五十双过来。”
周铁镇笑道:“够用够用,今天过来忙活的劳力一共一百零六号……”
“这些小伙子大姑娘也得送一双。”钱进摸摸铁蛋、石头等人的脑袋。
相比上次夏天他们带钱进进山的时候,如今这些人都窜了一截。
周铁镇比划了一下:“这鞋子太大了,算了算了,反正他们哥哥老子都在这里,他们就义务劳动了。”
铁蛋很懂事,大声说:“钱主任,我们是尊重你才给你去找这些玩意儿,你啥也不用给我们,不过给二爷爷一双鞋吧,二爷爷跑山的时候,还得用草绳绑着鞋底呢。”
“你二爷爷那是防滑。”有个青年脸红了。
老槐是他父亲。
钱进说道:“给老槐叔一双鞋,中午还吃了老槐叔家里的腊肉呢。”
“另外还有牵着狗去抓野猪的那几位大叔,一人也给分一双。”
“这些东西有的是,这次过来着急,没准备那么多,下次吧,下次咱队里人不管男女老少,一人一双新鞋一套新衣裳。”
“这些孩子你们给我报个数,我在城里给他们买书包,一人一个书包一个文具盒!”
半大小子们高兴的嗷嗷叫。
劳力们开始分鞋子,有的拿到手立马穿上了:“真舒服,真暖和,这鞋子好啊,咱就是过年也没穿过这样的鞋。”
劳力里头有父子兵,当爹的上去给儿子后脑勺一巴掌:“瞎闹,给我脱了,回去洗洗脚再穿,你弄个臭脚在里头……”
还有的商量着:“啥时候咱去城里的时候再穿,瞧瞧这鞋,这是军鞋吧?”
快要过年了。
劳力们分到鞋子格外高兴:“多少年过年没买新鞋了?行,今年跟着钱主任沾光穿上新鞋了……”
周铁镇也分了一双特大号的。
他伸手在鞋里摸了摸加厚绒毛,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这东西真好啊,这穿上得多暖和呀?今年冬天脚上冻疮能治好了。”
陈寿江过来催促钱进:“四兄弟,走吧?天黑的太早了。”
钱进给周铁镇使了个眼色:“老物件?”
“这个早备好了,你带走就行了!”周铁镇闻言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改革开放了,经济环境好转了,政策放松了,这样私下里一些交易也就没必要太谨慎了。
周铁镇转过头,朝旁边一直跟着忙活的保管员老汉使了个眼色。
老汉会意,他招呼了几个后生跟自己走,然后小跑着离开。
很快,两个后生抬着一个用破麻袋片盖着的、沉甸甸的扁长木箱快步走了过来。
周铁镇亲自上前,一把掀开了覆盖的破麻袋片。
这木箱子是粗糙的松木板钉成的,透着原木的纹理和松脂味。
后面又有四个箱子陆续送到。
有两个似乎是老旧褪色的樟木箱,边角磨损得厉害。
还有两个箱子本身就是老物件了,它们相当精致,像是某种硬木打造的,虽然同样布满灰尘和虫蛀的小孔,但箱子口有一圈雕痕迹,挂锁的卡扣是铜的,上面也有云纹。
五个箱子都用粗麻绳横七竖八地捆扎着,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爆开。
“喏,都在这儿了。”周铁镇拍了拍第一个送到松木箱的盖子。
钱进笑道:“不错,这次保存的不错。”
周铁镇说道:“现在知道它们值钱了,肯定得好好保存的。”
话这么说,可他下手还是没轻没重。
他用粗糙的大巴掌拍箱子,把箱子盖拍的乱晃,也把钱进的小心脏拍的乱震:
“按你上回交代的,全是老东西,全是破破烂烂的玩意儿,现在我们大队里有的都给拾掇来了,以后估计没有了,不过这次可不少。”
钱进快步走上前,借着卡车昏黄的大灯光线,仔细打量着这五个沉甸甸的木箱。
随便打开一个,一股陈年的灰尘、霉变纸张、虫蛀木屑混合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
里面东西装的杂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褪色蓝布小口袋装着的银元,足足好几个,随便扔在了上头。
口袋口没有系紧,几枚品相不一、大小略有差异的银元滚落出来,混杂在箱底的杂物里。
钱进迅速拿起来看。
袁大头、帆船、鹰洋……
好东西!
在昏黄的车头灯光下,这些氧化发暗却依然透着金属光泽的银币,瞬间攫住了他的目光。
陈寿江站在旁边看,看到这些东西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气。
钱进的心跳得更快了。
箱子里好东西不少,这是他的经验。
于是他顾不上银元,伸手拨开那些布袋,下面露出的东西更加杂乱无章,却又件件透着岁月的痕迹:
一捆用麻线穿起来的铜钱串子,绿锈斑斑,沉甸甸的,估计有上百枚,从锈蚀程度看,年代跨度不小。
有几个卷轴,画轴和装裱的绫绢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如今变得灰暗破败,有些地方甚至被虫蛀出了不规则的孔洞,露出里面发黄的宣纸边缘。
还有三四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瓷器和陶罐,它们被随意地塞在角落里。
有的釉色温润,青发色沉稳;有的则粗笨朴实,带着乡野土窑的气息。
钱进挨个拿出来看,忍不住咂嘴吧。
有点遗憾了。
陶瓷罐子们品相不佳,要么口沿有磕碰的豁口,要么身上有长长的“冲线”,甚至有一个青小碗直接碎成了几瓣,就那么委屈地挤在一起。
老百姓没把这东西当宝贝,平时缺乏保护啊。
看上面沾染的油灰就能猜到这点,有个陶罐子油乎乎的,它显然在交出前被清洗过。
可是主人家没有洗洁精之类能够有效去除陈年油污的工具,所以洗不干净。
不过,也得亏他们家里没有这东西,否则对老物件损害会很厉害。
此外他打开了第二个箱子,看到里面有一些竹雕的笔筒、臂搁,以及一个明显是象牙材质的小印章盒。
同样,竹雕老物件表面也布满了细密的虫眼,印章盒则色泽发黄发暗,满是岁月磨蚀的痕迹。
他往下翻阅,找到了几本线装书被压在最底下。
这是可能是宝贝。
他顾不上细看,先拿出来用牛皮纸给包裹起来,防潮防光。
线装书都是老书,书页已经发黄发脆了,封面破损的厉害,书角卷得像老树的枯皮,书页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发黄的信札和零散的纸片。
钱进正要把箱子收拾起来,结果手一晃动,在箱子角落一堆杂乱的铜钱和几个小银锭下面,有几抹异常耀眼的金光闪过!
他对这个光泽可太熟悉了。
黄金啊!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那堆金属中拨拉出几枚硬币大小的东西——那是三枚金灿灿的古币!
古币式样古拙,绝对非近代机制,分量压手,上面隐约的铭文虽模糊不清,但那沉甸甸的分量和黄澄澄的金色,足够证明它们身份了。
钱进捏在指尖,冰凉坚硬的触感和相对柔软的材质让他心头巨震!
可惜了!
可惜喽!
据他所知,所有黄金材质的古币都极其珍稀自然也极其的值钱。
奈何这三枚金币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的铭文字迹被人给刮掉了。
钱进估计可能是特殊年代怕惹麻烦,主人家不知道它们的黄金身份,当做普通古币给随便拾掇了。
因为他上次在西坪生产大队收走的古铜币,其中便有不少被打磨过的。
“里面不少好东西。”钱进感慨。
周铁镇憨憨的问:“都有啥啊?咱啥也看不懂,啥也不认识。”
钱进不欺瞒他。
他先把五个箱子里的老物件归类保存,碰到熟悉的便给介绍一下。
拨开一堆铜钱,他的手指捻起一枚直径较大、边缘规整、铜质精良的方孔钱。
灯光下,“万历通宝”四字楷书清晰端正,背穿上赫然有一个“矿”字。
钱进说道:“这应该是极其罕见的万历矿银钱,价值远超普通铜钱。”
至于具体价值多少他就不好说了。
但围观几个人好奇,他便随口说:“最少价值一块首都牌手表。”
“呵!”惊呼声响起。
铜钱这东西存世量极大,多数不值钱。
钱进快速粗略挑选,从里面找了几枚品相尚好的顺治、康熙通宝,这几枚都是背“东”、“原”等局别清晰者,也算是难得的东西。
最值钱的还是那三枚金币。
可惜币面磨损的很严重,他凑到车灯前仔细看了,才勉强认出一枚是“咸丰元宝”背“宝泉当十”。
这金币上面同时有满汉文,如果品相好的话,钱进估计它们价值连城。
杂乱的银元、小银锭也有一些,比上次搜集的要多。
重头戏应该还是书画类,他上次得到了唐伯虎真迹,在商城卖出了大价钱。
这次周家人又给他搞到了不少字画,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一个用草绳捆着的卷轴。
只见泛黄但质地坚韧的绢本上,一丛墨竹笔力遒劲,枝叶穿插灵动,落款虽模糊不清,但那种扑面而来的文人气息绝非俗手。
他小心的重新卷好捆绑,又打开了另一个磨损严重的卷轴。
这东西真是虫蛀成筛,但仅存的几行完好行书下有个飘逸签名,仔细看能看出点画间是香光居士!
好家伙。
明朝后期大臣、书画家董其昌啊。
钱进强压心中震动,又翻开那几本封面破烂不堪的线装书。
他不敢使劲翻阅,纸张已经焦黄发脆,有的书脊里还有活蠹虫呢。
多数已经看不清书名,其中一本还好,书名上的《梅喜神谱》尚能辨认。
他没听说过这本书,可一看编著者——宋伯仁!
钱进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年闲暇时分,他可没少翻阅古玩科普资料和历史书,宋伯仁这名字算不上多震耳欲聋,却也在一些资料里有所介绍。
这可是南宋名家,而且看到这名字钱进也想起来了。
宋伯仁确实擅长画梅,那他手里的很可能是一本孤本级别的画谱。
如果确实是宋伯仁亲手所著的孤本,那它即使损毁严重,但其文物价值难以估量!
旁边几册医书、族谱、信札,虽非顶级,但其中一册清代精刻的《芥子园画传》初印本,保存相对完整,这也算是好东西了。
瓷器陶器得特殊保存。
山路颠簸的太厉害了,这么放在箱子里可不行,否则等车开到海滨市,这些陶瓷器就要碎成渣了,到时候用502胶水都粘不起来。
他找周铁镇问道:“有没有什么破衣烂衫?我得用来包这些东西。”
周铁镇说道:“这不好找,家家户户碎布头都当宝贝收起来,哪有什么破衣烂衫?”
钱进索性说:“那你给我找一些厚衣服,我回头找人给你们还回来……”
周古抽着旱烟袋问道:“钱主任,你是怕这些瓶瓶罐罐在路上磕磕碰碰?”
“对。”钱进点头。
周古笑了:“那用不着什么衣服布头,去,铁蛋石头,你们快去找一些麦糠过来,用麦糠把箱子给填起来。”
半大小子们一声‘得令’,立马狂奔而去。
钱进将陶瓷罐子全放到地上排好。
里面有个青小罐引起了他的注意,撇口,鼓腹,釉面莹润,青发色沉稳,绘着简笔缠枝莲纹。
他小心捧起来看,分量适中,底足露胎处胎质洁白细腻,火石红自然。
这很可能是明中期民窑精品物件。
它保存的很好,是少有的毫无破损的陶瓷器。
还有一个青瓶看起来更珍贵,奈何口沿有一道明显的冲线也就是裂纹,导致它价值大打折扣。
当然,他觉得还是不可多得的老货。
青小罐放好,他又去把刚才注意到的一个粉彩小碗拿了起来。
上面有画,画工略显粗糙,但“乾隆年制”四字寄托款清晰,胎釉结合处老化痕迹自然,也能卖不少钱。
完整的器皿里还有几个粗陶罐、土窑烧的黑釉碗,以他的眼光来看应该不怎么值钱,或许年份够老,可没有历史文化价值。
半大小子们干活麻利,很快抬着筐子到来,里面是满满的麦糠。
钱进倒入箱子里,再把陶瓷器放进去就有缓冲层的保护了。
文房杂项被他用包装了起来:
一个竹雕的笔筒,它刀法古朴,刻着“松下问童子”的诗,意境悠远,可惜没有题名,应该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象牙小印章盒,赶紧找出来用衣服擦了擦盒盖上的灰烬。
擦干净后,盒盖露出了浅浮雕螭龙纹,刀工精细,包浆浑厚温润,虽有小裂,亦是精品,他判断应该是清中期东西。
几方砚台、墨锭、残破的毛笔,多为普通实用器,但其中一方砚台石质温润,隐隐带金晕,形制古朴,很可能是传说中的歙砚。
如果确实是歙砚,那它可是古代四大名砚的出身,必然价值不菲。
其他什么玉器小件多为岫玉、地方玉,价值也不大,有个铜佛像倒是造型别致,还有木雕构件、老刺绣等等……
反正这次不管是数量之多还是种类之杂,都超过上次钱进的收获。
(本章完)
第288章 月黑雁飞高,有贼来劫道
第288章 月黑雁飞高,有贼来劫道
周铁镇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钱主任,值钱吗?”
钱进沉吟一声,说:“我其实是半路出家的野狐禅,在古玩领域可不是专家,所以不敢打包票。”
“但以我个人的鉴赏眼光来说,这五大箱东西很值钱。”
这话说的相当内敛。
其实它们不是挺值钱,它们蕴含的价值,应该是远超当地人的想象。
那枚万历矿银钱、那疑似董其昌的残卷、那本虫噬严重的《梅喜神谱》、那明中青小罐、那象牙螭龙盒、那方金晕歙砚……
单是这几样品相尚可的东西就价值极高,按照他在收藏科普书上看到的内容来说,若放到几十年后,这些东西的每一件都足以在拍卖会上引起轰动!
更遑论那数量庞大的铜钱银元、虽破损但仍有价值的书画古籍以及其他杂项。
到来此时他还是可惜那三枚金币。
黄金拥有极其出色的延展性,而且不生锈不惧高温低温,如果不是人为破坏它们应该可以完好保存到现在的。
那价值可就大了!
钱进忍不住感叹道:“周大队,你们这个西坪啊说是穷乡僻壤不为过,这不算嘲讽你们吧?”
“但你们这里确实保存下了很多好物件、老物件,说句实话,你们大队能发家致富,你们本身出力了我也出力了,还有这些老物件。”
他轻轻拍了拍箱子:“一样出大力了!”
周铁镇黝黑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他搓着粗糙的大手嘿嘿一笑,说:
“钱主任你可说错了,这不光是我们西坪的东西,还有很多是我们社员从亲朋好友家里抠搜来的。”
周古笑着补充说:
“你是不知道啊,钱主任,自打你上回用那些‘破烂’给我们换回来两万多块钱,还有那些粮票、布票、工业券什么的,搞的整个大队炸了锅。”
“当时我们大队长按照你给物件定的价值然后分到各家各户手里时候,多少人家都吓懵了!”
“那可是一扎扎崭新的大团结票子啊,好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妇女主任王小英也凑过来聊天。
“就那个我四叔家,卖了俩破碗和一本虫啃过的破画,结果钱主任你给他换了一千二百多块钱!够他家起一栋新瓦房了!”
钱进暗道那本破画应该是唐伯虎真迹。
周铁镇接话说:“当时我们社员就眼红了,我跟你说,哈哈,那是真眼红!”
他喘了口气,声音提高了几分:
“后面不用催不用找了,消息一传开,社员们自己就疯魔了。”
“他们是把自家房梁上、炕洞里、墙缝旮旯翻遍了,谁家老祖宗留下过破箱子烂柜子,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说句不夸张的,家家户户耗子洞都恨不得掏三遍!”
“这还不算完,谁家还没个穷亲戚、老舅爷?嫁出去的闺女、结交的干亲干弟兄,大家都捎信回去了,问家里有没有啥祖上留下来的‘破烂’。”
然后他又去用力的拍眼前的木箱,发出砰砰的闷响,震得钱进心疼,赶紧把他手给挪开。
周铁镇嘿嘿笑,继续说:“反正七姑八大姨的,隔房的叔伯兄弟的,全给搜罗来了。”
“这也是一年多时间了,凑了又凑,断断续续才弄出这五大箱玩意儿。”
“里头有些玩意儿,我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啥年头的。反正,能换钱就行。”
最后这句话朴实无华,却是真谛。
这事跟当初红星刘家生产队一样,甚至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笔意外之财和紧缺的票证,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在这个闭塞贫困的山村里激起了汹涌的淘金狂潮。
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祖传旧物,在过去的若干年里被认为是麻烦,很多怕事的老百姓只能将它们深藏起来,如今它们却成了可以改变生存、改善生活的巨大助力。
这种情况下,一辈子生活在贫困里的周家人没有能抵抗住诱惑的。
钱进感叹一声,实打实的指着那枚万历矿银钱、那些珍贵的书画残卷、瓷器说道:
“这些都是好东西,现在社会上对它们的关注还少,要是等个二三十年,这些东西放到城市里头都能让人争得打破头,到时候,这得是富人才能碰的东西。”
“富人?地主老财啊?”周铁镇问道。
钱进苦笑道:“差不多。”
周铁镇哂笑挥手:“它们早就被打倒在地跺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了。”
钱进没在这话题上跟他深聊,他转而承诺说:“现在它们也是有价值的,你放心,周大队,这些东西,我钱进绝不让大伙儿吃亏。”
“回头回了市里,我会请那些真正懂行的专家仔细鉴定。”
“它们现在该价值多少钱,我一分不少的给你们,该多少票证,更是一张不差!”
周铁镇对他充满信任:“那成,你回去找专家看看,反正你看着给吧,也不能叫你吃亏不是?你该留点路费、办事费你就留下。”
钱进让他稍等,去驾驶室把陈寿江一直感到好奇的手提箱拎了出来:
“喏,这是给你们的定金,你先给社员们存起来,回头价值具体定下了,我会跟上次一样给你个单据,到时候你根据单据来给主人家发钱。”
周铁镇下意识拎过皮箱,笑道:“嘿哟,这个箱子洋气,不孬。”
钱进让他搬好箱子,伸手按动按钮,‘夸’一下子打开了箱盖。
里面露出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十元大钞,一水的大团结!
这些大团结全用银行特有的白色硬纸腰条紧紧捆扎好了,突然暴露在车头灯光下,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所有人,包括陈寿江。
一百张一沓,一共二十沓大钞。
一张张钞票崭新、挺括。
全是钱进这两年攒下来的新钞。
周铁镇、王小英、周古等人一下子呆在了原地,都呆呆的看着手提箱。
等灯光下,那青灰色的工农兵头像和醒目的“拾圆”字样,实在是散发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光泽。
钱进招呼说:“数数吧,整整二十摞,每摞一千元,这是两万元现金。”
“又、又是两万块啊。”周铁镇结结巴巴的说道。
“这次是定金,还是两万块。”钱进承诺说,“票证以后会给你们补上。”
“要是我的眼光没问题,这次的东西可能比上一次更有价值。”
看到没人动弹,他将厚厚一摞大团结递向了周古:“你是大队的会计,在公社见的钱也多,赶紧数数,我们得赶紧走了。”
他往山头看。
此时山脚下已经黑了,但山头高处还有一抹光亮。
大家的眼睛里光亮则很多。
大家眼睛里的光亮都被大团结上的青灰色给引走了。
彪子、狗剩、柱子、二牛……
所有在场的男人,包括抬箱子的后生和远处几个还在收拾工具的妇女,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
死死地钉在了钱进手中那厚厚一摞、码放得如同砖头般齐整的钞票上!
那是钱!
是崭新得仿佛还带着印钞机热度的十元大团结!
不是一张,不是一沓,是整整一箱子的钱!
那种青灰色的基调,那“拾圆”的字样,那象征着国家信用的工农兵大团结画像……
太震撼人心了。
在八十年代初这个物资极度匮乏、普通工人月工资不过三五十元的年代,两万元现金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无异于在油锅里泼进了一瓢滚烫的开水。
彪子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仿佛被扼住了脖子。
狗剩更是下意识地狠狠揉了揉眼睛,他情不自禁的说:“好多钱呀。”
周铁镇算是反应快的。
他赶紧把钱从周古跟前夺走,又给塞进了箱子里:“钱主任,算了算了,等你回城里去……”
“等什么等,这就是你们大队某些社员的钱。”钱进将箱子塞进他怀里。
周围人的表情和目光让他很满意。
他当初在红星刘家生产队可是挖了好几拨才把当地的老物件挖干净。
现在轮到西坪生产大队了。
他觉得西坪人手里能挖出来的老物件肯定还有很多,只是有些人缺乏动力。
那么,他现在把动力给送到了。
大家伙表情热切、眼神也热烈,他们想说点什么,可被震住了。
一时之间人群里只有浓重的呼吸声。
周铁镇挠了挠屁股,声音有些弱:“这钱可太多了呀。”
“这是他们应得的。”钱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周铁镇,然后扫过周围所有被巨款震撼到呆若木鸡的社员:
“而且这还是定金,我钱进说话算话,等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城里,请专门搞文物研究的老师傅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看,把它们的来历、年份、值多少钱,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时候该补多少尾款,该配多少票证,一分一毫,我都亲自送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卡车旁那五个塞满“破烂”的木箱,再给围观人群烧了一把火:
“周大队,还有咱们西坪的各位乡亲们,我钱进今天在这儿给大家伙儿一个准信儿。”
“过完年开春的时候,我不仅要带着尾款和票证回来,我还要给咱们大队,送一批咱们供销社都难买到的‘大件儿’来!”
他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有力地数着,每报出一个名字,都像在寂静的雪地里投下一颗惊雷:
“自行车肯定得有,咱山里人出行不容易,光靠两条腿蹬着走可不行。到时候崭新的‘凤凰’、‘永久’、‘大金鹿’,肯定有的是,我要让大家伙儿走山路、去公社不用再靠两条腿蹬!”
“还有缝纫机,蝴蝶牌、蜜蜂牌、牡丹牌的,咱应有尽有,到时候给你们媳妇儿用,到时候给孩子缝新衣裳、给老人做鞋纳底子,有了缝纫机准能省功夫!”
“还有手表、钟表,什么挂钟、座钟的,我都给大家伙带过来,到时候家家堂屋里摆一个,听听那打点的响儿,这样上工下工的就有准头了,不用再看天了!”
“还有收音机,老人在家里听听匣子里唱戏、说新闻,到时候山沟沟里也知道国家大事!”
钱进每报出一个名字,社员们的眼睛就亮一分,呼吸就急促一分。
这也行?
这么美好?
老物件可以换钱换票还能换到这样的紧俏商品?
那些平日里只存在于供销社橱窗里、存在于城里人手腕上、存在于干部家庭堂屋里的稀罕物件,此刻被钱进如此肯定地承诺出来,大伙的血就沸腾了。
青年们眼中充满了对自行车的渴望,几个妇女则激动地交头接耳讨论缝纫机,半大小子则想要家里有一台收音机能听听外面的声音。
这一切对他们的吸引力无与伦比!
铁蛋拽着他袖口问道:“钱主任,真的啊?”
“我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绝对是真的!”钱进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山脚下回荡,盖过了呼啸的寒风。
“这些东西,我钱进一定给咱们西坪生产大队弄到,还有之前承诺的高压锅,一定都送到,一定叫咱们山里人的日子也跟城里人一样能越过越亮堂!”
周古带头鼓掌:
“好!好!!”
“钱主任啊,说话算话!”
“俺们等着你,等你开春来送好东西!”
热烈的掌声中,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热烈回应。
周铁镇紧紧抱着怀里装满大团结的箱子。
他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重量,又听着钱进描绘的那番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光明前景,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钱主任是自家大队的贵人、救命恩人。
前年之前,他们哪敢想这个?
说来可笑,当时偌大一个大队,整天为几袋化肥发愁、为填饱肚子拼命,结果现在呢?
今年大队光景很好,家家户户都吃得饱饭,别说吃的是不是粗粮。
反正作为山里穷沟沟,祖祖辈辈就没有过上常年能吃饱饭的日子。
如今他周铁镇领着吃上了。
不仅吃饱了饭,不少人家还有存款了,过两天今年的工分核算了,他估摸着全大队家家户户都得有存款。
光明突然降临。
越是想着当下的好日子,他的腰杆就越是直一分,那曾经被生活重担压得有些佝偻的脊背此刻挺得笔直,整个人意气风发。
最后他代表众人说话,声音也是斩钉截铁一样的硬气:
“钱主任有你这句话,咱们西坪一千六百多口子心里就彻底踏实了!”
“东西,你尽管拉走。我们不管是干部还是社员,都信你、谁也不信就信你!”
青年们郑重的点头。
钱进也重重地点头。
天色实在不早了,他对陈寿江点点头,陈寿江赶紧上车去轰了油门加热发动机准备出发。
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车头两盏大灯更亮了,光柱穿透黑暗,如同两把利剑。
几个社员合力将装着松鼠、山雀的小笼子和冻野鸡野兔的口袋,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驾驶室。
五个箱子更是被精心落在了里面。
最后周铁镇将打野猪时候亮过相的一把五六半自动拿了出来。
他卡啦卡啦的拉动了枪栓,检查枪机没问题后说道:“带上这个,钱主任,晚上山路不安全,指不定碰上劫道的,有这个心里踏实!”
钱进身上有手枪。
现在走乡下小道确实很危险,杀人越货的层出不穷。
但守着陈寿江他不好动手枪,这样周铁镇向他们借出步枪是打瞌睡了送枕头。
正好的事。
钱进不会用步枪,可陈寿江在林场没少玩这玩意儿,他将枪藏在了自己车座旁边。
要是有问题,他架在车窗上就等于有了个火力点。
钱进最后用力握了握周铁镇那粗糙有力的大手,转身上了卡车副驾驶。
沉重的卡车发出低吼,车轮碾过山路坑洼的冻土泥泞,缓缓启动。
车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蜿蜒崎岖的山路,照亮了路上的冰雪泥泞。
山路难行,卡车如同一头负重的老牛,摇晃着、颠簸着,渐渐驶离了大队,融入了山野深处浓重的黑暗。
车后,是西坪生产大队久久未散的喧嚣与火光。
好些人举起火把给他们送行。
最终卡车在山路上转了个弯,火光彻底不见了。
此时山里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钱进叮嘱陈寿江:“姐夫,路不好走,咱可得小心点。”
陈寿江全神贯注:“放心吧,四兄弟,我肯定安安稳稳的把你送回楼上去。”
卡车引擎低沉地咆哮着,车身在冻得硬邦邦的车辙和裸露的石块上剧烈地颠簸,车斗里那堆覆盖着帆布的木头,随着颠簸发出沉闷的碰撞和摩擦声。
钱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身体随着车身的每一次晃动而起伏。
颠簸了不知多久,卡车终于吭哧吭哧地驶出了盘山道的最后一道弯,开上了一条相对宽阔些的县级土路。
他们视野稍微开阔了些,远处山坳里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灯火,那是零星散布的村庄。
虽然离开了最险峻的山路,但陈寿江的神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
阴沟里最容易翻船。
这是他学车时候,各位老司机少不了的叮嘱。
县里马路并不是柏油公路,还是土路,坑坑洼洼,卡车根本开不快。
钱进熟悉这里的道路,为了省时间,他在路口选了个乡间土路:
“往这里走,能省下半个钟头时间。”
反正不管乡间土路还是县里马路都有坑,都开不快,这样怎么省时间怎么走。
然而就在卡车拐过一个长满了枯草的土坡时,前方的景象让两人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路中央,影影绰绰地横着几根木头,像几具冰冷的障碍物,挡住了并不宽敞的路面。
陈寿江下意识说道:“操!真叫周大队那乌鸦嘴说中了,咱碰上劫道的了!”
钱进尴尬。
这条路是他选的。
陈寿江立马换倒档准备撤。
结果前面一条小路和乡路交叉口处突然有自行车杀出来,七八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驱动自行车赶来。
有两个人踩着木头停下,其他自行车逆行而来,刁钻的从卡车两侧钻过去,就此迅速的将卡车给前后包抄了起来。
卡车刺目的灯光将前面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射在路边的枯草坡上,张牙舞爪。
这些人显然早有准备,脸上都用厚厚的深色围巾或是破旧的围脖、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眼睛。
自行车堵住卡车退路后,青年们立马下车亮出了家伙。
有的拎着棍棒,有的拿着镐把,甚至还有人手里攥着闪亮的砍刀!
在昏黄的光线下,那些金属的冷光显得格外刺目。
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胁。
“操,一群小犊子!”陈寿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露出了冷笑声。
他不怕这种劫道的人。
只是拿着刀枪棍棒而已,别说他们手里有五六半自动,就算没有他也不怕。
这种情况下倒车可以冲卡!
陈寿江没有相关经验,可他听老司机们说过太多这种情况了,而他骨子里流淌的是东北林场硬汉的冷血,此时并不畏惧甚至都没有紧张。
没有丝毫犹豫,他左手握紧方向盘,右脚猛地将油门踏板踩到底。
卡车轰鸣要迅速后撤。
钱进沉声说道:“姐夫,停车!”
外面也响起了猖狂的嚎叫声:“停车!给老子停车!”
“再不停车烧了你们狗日的!”
“想给铁棺材陪葬?”
后面一个青年举起了手臂,他手里握着个啤酒瓶子,只见一朵火闪过,酒瓶子顿时开始冒火。
自制燃烧瓶!
果然。
青年将燃烧瓶狠狠摔在卡车后退路上,地上顿时冒起一团烈焰。
陈寿江左脚踩刹车。
“嘎吱——!”
刺耳的刹车声在寂静的旷野中尖锐地响起,轮胎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剧烈摩擦,拖出长长的黑色印记。
卡车巨大的惯性带着车身猛地往后一冲,又重重顿住。
驾驶室里的笼子一阵晃动,松鼠和山雀发出惊恐的尖叫。
后面拦路的青年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刹车惊了一下,有人嚣张的叫道:“妈的,还想跑!”
随即,前方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抽出雪亮的砍刀,朝着驾驶室这边凶狠地冲了过来。
他歪歪扭扭的骑着自行车,骑到车头处的时候霸道的用砍刀往车灯上狠狠砍了一下子。
不过车把摇晃干没有砍中车头灯,而是砍在了铁皮上迸溅出几道火光。
然后他用脚蹬着驾驶室踏板试图去拉驾驶室的门把手。
一股亡命徒的戾气扑面而来。
然后没了。
他不动弹了。
因为车窗玻璃落下,一根黑黝黝的铁管抵在了这人的脑袋上。
魁梧青年呆住了。
尽管天色昏暗,可近距离之下他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露出来的不是什么棍棒,赫然是一支保养得油光锃亮、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黑洞洞的枪口,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瞬间就让青年后背沁出了冷汗。
这把步枪还是带刺刀的。
周铁镇说过枪的来历,他们在深山里头,以前山里很不太平,时不时会有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为了逃避抓捕躲进山里去。
这时候就需要山村的民兵队伍配合抓捕,因此西坪民兵小队便配备了少见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另外西坪山曾经是游击队活跃之地,这里别的不多,枪支弹药最多。
西坪的民兵们从小摸枪,看不上普通的土枪土炮,也是为了能打动他们、让他们发挥积极能动性,县里武装单位才给他们配上了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这把枪是带刺刀的。
陈寿江伸手在刺刀卡扣上一拉,雪亮的刺刀冒了出来,贴着青年的脸颊,刺破了他的围脖:
“操你妈的!小逼崽子!活腻歪了是吧?!”
陈寿江的咆哮声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寒冷的夜空,震得路边的枯草都仿佛在簌簌发抖。
“都给老子下车、都他妈给老子蹲下!不然老子一枪一个,全他妈给你们在这儿‘销户’!!”
他手指紧紧扣在冰冷的扳机上,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恐惧,只有一种在冰天雪地里淬炼出来的凶狠和决绝。
那冲到车门前的高大青年吓尿了。
陈寿江那句杀气腾腾的“销户”如同冰锥子,狠狠扎进了他的耳朵。
他僵在原地,高举的砍刀“哐当”一声掉在冻土上。
那双刚才还凶狠无比的眼睛里,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填满。
灯光照不到车门,所以车前车后的劫匪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听到了陈寿江的吼叫声,有人勃然大怒,蹬着自行车冲上来叫道:“日你娘!死到临头还敢冲爷爷狗叫?”
陈寿江毫不犹豫,他枪口贴在高大青年的脸上,一把扣动了扳机!
“砰!”
枪口喷出的橘红色火焰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几乎同时一声清脆震耳的枪响骤然划破死寂的夜空!
子弹呼啸着,狠狠地钻进了驶来自行车的车轮里。
不过子弹没有击中车轮,而是穿过辐条射进了旁边的冻土里,溅起一蓬裹着冰碴的泥土和碎石,“噗噗”地落向四方。
车门前的青年吓得惨叫一声。
接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可刺刀一落挂在了他脖子上。
陈寿江那炸雷般的怒喝又响了起来:“敢动,老子抹你脖子!”
然后他继续怒吼:“现在小青年胆子真他娘大,连军车也敢抢!”
“马勒戈壁的,抢劫军车?嗯?!我看你们是找死!”
他的吼声和枪声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那群拦路劫匪的头顶。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旷野的寒风似乎也停滞了片刻。
后面骑车冲过来的青年像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重拳,自行车咣当一下子摔翻在地,他整个人也僵在了地上,手里握着的镐把砸在地面上,一时之间不敢动弹。
其他还挥舞着棍棒、蠢蠢欲动的劫匪也彻底吓懵了。
刚才那股子聚在一起的凶悍,在真枪实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有人手里的钢管“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有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冰冷的土路上。
还有人蹬着自行车下意识地就想扭头往路边的黑暗里钻!
钱进怕他们回去喊人或者暗地里还藏了火器,于是赶紧说:“不准跑一个!”
陈寿江闻言一脚踢开车门将那傻站着的高大青年给踹倒在地。
他的身体从驾驶室里探出一半,双手握枪打了出去:
“砰砰砰!”
火光闪烁,三声枪响一连传出去。
子弹打在树上、打在地上,打的树皮和砂石翻飞:
“都别动!谁动打谁!”
“都他妈听着!想活命的!立刻!马上!给我把车扔下!”
“自行车扔路边!身上带的刀、棍子、破铁片子,都他妈给我扔地上!”
陈寿江没打算直接下死手闹出人命,所以两发子弹没照着人打出。
同时他也不是神枪手,并没有指哪打哪,很凑巧,其中一发子弹贴着一个青年的头皮打在了旁边老杨树树干上。
这把那两个骑车要跑的青年吓惨了,他们自行车剧烈一晃顿时摔了个大马趴。
钱进也吼了起来:“全蹲下!谁站着打谁!谁站着击毙谁!”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这些人的身体。
七八个赶紧爬起来蹲下。
此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临。
视野不佳加上人生地不熟,他不敢贸然下车去抓人,万一暗地里藏着人怎么办?
这样他就喊道:“还有!把你们外面套的破袄、破大衣、破鞋子都给老子扒下来!扔地上!然后赤着脚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再让我们看见你们一根毛,下一枪,就他妈不是打地上了!”
他话音刚落,陈寿江又扣动扳机。
火光一闪。
脆响骇人!
这一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劫匪们开始哭爹喊娘:
“妈呀!”
“长官饶命啊!”
“别开枪!别开枪!我们脱!我们脱!”
鬼哭狼嚎般的求饶声瞬间炸开。
瘫在卡车车门旁边的那个高大青年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飞快的解开了自己袄的扣子。
其他人见此更是有样学样,他们手忙脚乱的拼命撕扯着身上的大衣。
有人吓得连扣子都解不开,直接用力把衣服从头上往下硬拽,差点把自己勒死。
棍棒、砍刀、铁锹镐把被胡乱地扔了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自行车也被他们如同丢烫手山芋般推倒在路边的枯草丛里。
不到一分钟,地上已经扔了七八件颜色各异、但都肮脏破旧的厚袄和大衣。
没一会几个青年只剩下单薄的秋衣秋裤,在零下十几度的刺骨寒风中,一个个排骨精瑟瑟发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钱进吼道:“鞋呢!”
青年们哆嗦一下子,抽泣着又开始脱鞋。
等到他们最后光着脚了,钱进嘴里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如同听到了特赦令,这群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青年,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冲向路边的黑暗。
瞬间,七八号人一起消失在了浓墨般的夜色里,只留下几声被冻得变调的哭喊和摔倒的闷响被夜风送过来。
(本章完)
第289章 存款暴增,向着小目标前进
第289章 存款暴增,向着小目标前进
陈寿江不甘心:“娘的,就让这帮瘪犊子这么跑了?不送他们去蹲笆篱子?”
钱进说道:“咱人太少,又不清楚当下情况,不过不要紧,咱们把他们衣服裤子鞋子都给扒下来了,里面肯定有跟他们身份相关的东西。”
这年头信息都在纸上,七八号年轻人,怎么着也得有一两个人衣服裤子的兜里有能查到他们身份信息的证件或者本子资料。
陈寿江恍然大悟:“你让他们脱下衣服裤子是为了这个啊。”
钱进点点头:“嗯,赶紧下车,把他们东西都收拾起来咱们掉头走。”
八辆自行车。
挺好。
回头可以送给西坪生产大队。
两人推开车门跳下车,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了身体。
他们不敢耽搁,动作麻利地将地上那堆散发着汗臭的破袄、破大衣一件件捡起来,团成一团扔进了车斗木头空隙里。
最后把自行车摞上去,他们回到车上倒车掉头走人。
驾驶室里一片宁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刚才那一幕导致了肾上腺素激增,等这些肾上腺素消耗殆尽,疲惫感紧接着袭来。
钱进靠在冰冷的车门上、摸出烟,点燃了两支递给陈寿江一支。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确实让人有些放松“:”
“姐夫,枪法真准。”
陈寿江嘿嘿笑:“咱在林场也是有名的神枪手,这可不是吹牛逼,你没看我啪啪两枪,给你添了两个外甥吗?”
钱进莞尔。
然后陈寿江认真起来,说道:“在俺们林区那边,这种小瘪犊子真是不算球。”
“林子里的熊瞎子、狼群,还有不开眼的胡子,那他妈是真的狠。”
“不像这帮小瘪犊子,手里没家伙,还敢出来玩劫道的,你说他们劫道就劫道,好歹得有刀尖舔血的狠劲,结果屁他吗不是,两枪吓的尿都喷出来了!”
钱进心里暗叫侥幸。
今天他们得亏碰到的是一群软骨头,如果真是一帮悍匪,即使有枪也得交代在这里。
于是他犹豫二三后,问陈寿江说:“要不然你别跑车了,以后在城里跑出租车吧。”
陈寿江满不在乎:“怕死的不能当鬼,没啥事,以后多准备点家伙就行了。”
卡车在黑暗中又行驶了约莫一个小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县城稀疏的灯火轮廓。
从县城往海滨市里跑,路就好多了,路上的车也多了起来。
虽然一段路上顶多也就两三辆车子。
可有汽车互相照应着,司机们总归感到心安。
进城后,钱进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指挥陈寿江将车开到了泰山路治安所。
他跳下车,治安所大门被推开,石振涛探头出来问:“钱总队?我刚才从里面看着这车子就像是你早上开走那一辆。”
钱进点头打招呼,塞给他一包山货:“山核桃、山枣、地瓜干,晚上烤炉子弄个嚼谷。”
石振涛顿时乐了:“成,这是好东西。”
他抽出一根地瓜干使劲撕扯一块嚼了嚼,随即露出吃惊表情:“哟,这地瓜干咋回事?用蜂蜜泡过了啊?怎么这么甜?又香又甜!”
钱进解释说:“这是西坪生产大队的地瓜干,用的新品种地瓜,本身就很甜。”
“他们今年晒了不少地瓜干,我准备买下来通过人民流动食堂往外卖,你觉得这生意能不能干?”
石振涛犹豫了起来:“这、这岂不是投机倒把?”
钱进哂笑:“咱们是集体企业做买卖,又不是私人做贩卖生意。”
“那我问你,食品厂生产出来的食品,通过供销社和百货大楼销售,这是不是投机倒把?”
石振涛讪笑:“对哈,反正我听你的,钱总队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钱进问道:“庞所和程华他们几个,谁在里面?”
他刚来泰山路的时候,街道治安所所长是黄永涛,但他立了几个功劳,黄永涛跟着沾了点光,然后高升进入区治安局当副局长去了。
如今泰山路治安所是以前的副所长庞来福转正当家,他成了所长。
石振涛当即摇头:“都不在,咱突击队值夜班。”
他透过车玻璃看到驾驶座上的陈寿江面色凝重,便赶紧问道:“怎么了?有事?”
陈寿江下车,手里拎着一把半自动步枪。
石振涛立马反应过来,急忙说:“我这就把庞所叫过来。”
钱进摆手:“算了,等明天再说吧。”
“到底怎么了?”石振涛紧张的问,“怎么还动了步枪啊?”
钱进把遭遇的情况进行了说明,石振涛不敢耽误,还是打电话给了庞来福。
庞来福当了所长后没什么糟心事,如今心宽体胖,吨位比以前大了不少。
他蹬着自行车飞快赶来,到了治安所门口将自行车往地上一扔,进来问道:“钱主任,怎么了?小石在电话里说的不清不楚……”
“是这样的庞所,我们遇上劫道的了!”钱进开门见山,语气凝重。
庞来福抽了抽鼻子。
单位里的味道不对。
除了他熟悉的烟味、文件报纸的油墨味,还多了一股骚臭味。
他大概一扫,看到了团聚在角落里的衣服鞋袜:“你们遇上劫道的了?在哪儿?人没事吧?”
“还有这些破衣烂衫是怎么回事?哪来的一堆垃圾?”
钱进简要地将先前遭遇拦车抢劫的经过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对方的人数、装束、持有的武器,以及陈寿江果断鸣枪示警的经过。
他刻意省略了对古董箱子和现金的提及,只说是为了筹建培训学校自己趁着礼拜天有空从西坪生产大队拉了一批木材回来。
“……那群犯罪分子被枪吓破了胆,扔下家伙和衣服就跑了。这是他们扔下的破袄大衣,还有几件凶器。”钱进指了指角落。
“至于具体相貌?天太黑,一个个的又捂着脸,没看清具体特征,但听口音像是本地小年轻的,衣服和刀具都在这里。”
“跑不了他们,”庞来福很有经验的说道,“他们衣服都在这里,那肯定能找到跟他们身份有关的资料。”
“哼哼,只要找到一份,那所有人都跑不掉,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得知这些破衣烂衫里存在破案线索,他立马对突击队下命令:
“都给摊开,仔细搜索一遍,无论如何得找出点什么来。”
这就是有了治安突击队的好处。
很多脏活累活用不着治安员们动手,自然有人负责此事。
石振涛等人不在乎,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职责。
于是值夜班的四个突击队队员蹲下身开始收拾起来,一股混杂着汗臭、烟草和泥土的怪味立刻弥漫开来。
石振涛皱着眉头,从里面一条肮脏破旧裤上抽出腰带,又拎出两把磨得雪亮的剔骨刀和一把三棱军刺扔在地上。
庞来福眼神变得异常锐利,顿时拍着桌子呵斥起来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光天化日……不对,是月黑风高就敢拦车抢劫,还带着三棱军刺这样的凶器,这性质太恶劣了!”
他转头对钱进慨叹:“钱主任你真是有经验,你和陈师傅处理得很对,非常果断,对付这种亡命徒,就得这样,有枪先开枪。”
“不过,程序上怕是得有点麻烦了。”
周铁镇把他们民兵队的半自动步枪交给钱进使用,这是违规的。
不过西坪人野得很。
周铁镇既然选择把枪借给钱进和陈寿江两人来防身,就不怕被追查这件事。
这年头枪械管理松弛,庞来福就有办法帮钱进找到解决麻烦的方式:
“你让那个乡下的民兵队长明天来市里头,嗯,到时候就说你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太晚了,当地又有劫道的传闻,于是民兵队长亲自持枪保护你们返城。”
钱进点头:“好。”
“总之,你们没事就是万幸。”庞来福抬头看着钱进,语气有些后怕。
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夜黑如墨。
这种情况下出现一群劫道的青年,很容易闹出人命来。
特别是看看这些青年用的家伙,长的是砍刀短的是剔骨尖刀还有军刺,以青年们的冲动凶残,这些凶器一旦施展出来,至少得出现重伤害问题。
石振涛从一个大衣内兜里翻出来一个皮夹子,里面有暂住证也有一张介绍信。
见此,所有人精神振奋:
“名字叫徐洪涛,介绍信是月州县团都街道居委会开的,通过居委会应该能查到这个人。”
庞来福听了石振涛的分析后点头:“准能查出来,东西都留下,这是重要物证。”
“明天一早我就向区里汇报这起案件,正好最近城区周边几个公社的治安所都接到过类似报案,一群青年骑自行车拦路抢点小钱小物什么的。”
钱进问道:“会是同一拨人吗?”
庞来福沉吟,说道:“不好说,区域跨度挺大的,但是!这些人之间肯定有联系,比如说模仿作案什么的,对吧?”
“所以这件事必须得大办特办,现在回城的知青太多,他们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收入,一旦引起模仿作案,以后怕是会被惹出大麻烦!”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正好上头发话了,要狠抓治安,这帮撞枪口上的小崽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你们先回去休息,回头需要做笔录我让人去找你们!”
钱进点点头,心里踏实了:“那就麻烦庞所了,明天我找人去把西坪的人接过来一趟,让他们先过来录个口供。”
走出治安所,冰冷的夜风再次包裹全身。
钱进抬头望了望县城上空稀疏的寒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风吹过,白色的雾气在灯下迅速消散。
刚刚进入八十年代,一个混乱的年代。
庞来福是礼拜一上报案情,那录口供的工作也得在礼拜一进行。
钱进这样得赶紧把周铁镇给叫来。
既然要把周铁镇叫来市里,那必然要派车去接人,他想了想,索性给周铁镇一个口信,让他把大队的木匠们全叫来。
西坪生产大队靠山吃山。
山里野味没多少,主要是吃山里的木头,所以大队里的壮劳力,都能简单舞弄一下刨子做个桌子椅子什么的。
钱进这边学校需要最多的木制品就是桌椅,对周家的汉子来说不是难事。
做了计划他跟陈寿江说了一声,让他换一辆小货车,明天继续去接人。
今天事挺多,回到家里他把老物件搬进了书房,没有去查看价值,先睡下了。
第二天上班,他一早就去了单位。
此事供销总社的办公楼刚刚苏醒。
来上班的人还很少,主楼冷冷清清,倒是偏楼的外商办有些人气,走廊里还残留着昨天加班炉火的烟火气。
这股味道混合了陈旧木地板的味道后有些怪,可闻习惯了,钱进觉得还不错。
他先紧急处理了公务,等到八点钟过后,都上班了,他便自己先去找韦斌。
轻轻叩门三下。
社长办公室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进来。”
钱进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清新的热乎气扑面而来。
这味道他很熟悉,是他给韦斌上供的空气清新剂。
韦斌正要抽烟,看见是他进门点点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哦,是你,一大早来找我,是不是又有什么急事?”
他已经习惯了钱进这边总有突发急事。
自从钱进成功帮国六厂引进了生产线,又帮化肥厂避免了一场灾难并成功在国际贸易战里反击了小鬼子一把,他在整个海滨市乃至省里的外贸工作领域出了名。
人怕出名猪怕壮。
老话是一点不带假的,这就导致钱进多了不少本职以外的工作。
钱进表情带着凝重,说道:“韦社早上好,我这里确实遇到了点急事。”
“哦?”韦斌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起来,“什么情况?你说。”
钱进将从礼拜天去西坪生产大队然后返回途中遭遇劫匪、陈寿江鸣枪震慑、缴获证物并报治安所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他把情况说的凶险了一些,重点突出那群青年持械、蒙面的危险性,说他们要杀人抢车的恐吓之言,说他们拿砍刀包围卡车的凶险场面。
当然,他也说了陈寿江迫不得已动用步枪进行自卫的过程:
“……事儿是报告给我们泰山路治安所了,现在情况复杂,涉及到了集体作案和动枪开火,需要我这个当事人去主动配合治安口的调查,所以我得请一到两天的假期。”
韦斌听后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他沉默了片刻。
这年头乡下跑车确实危险,每次他去省里开会都有个安全小会,对于供销社来说,货物运输安全、职工的人身保障是头等大事。
但钱进这次不是因公遭遇意外,虽然他去了自店公社供销社这家老单位,可是他也说了,这是腊月里回去走动关系,跟老同事保持感情。
这种情况下,韦斌不太想给他准假。
然而情况特殊,对方是有组织犯罪,钱进这边又开枪了,接受审查、配合调查是必要工作。
最后韦斌考虑一二,终于开口:“情况确实严重,你和同行的司机同志临危不乱,处理果断,这很好,既保护了国家财产又保证了自身安全。”
“这个假,我批了,但现在单位里工作太忙,两天不行,给你一天假。”
“你尽快配合治安口的同志,尽快把情况查清楚。”
“现在的年轻人胆子也太大了,持械拦路,这是抢劫杀人性质的严重犯罪行为。需要车或者社里出面协调的,你随时来找我。”
说着,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盖着大红章的空白说明信:“你自己填一下,写明事由去治安所配合调查,拿着它方便工作。”
“谢谢韦社。”钱进接过那分量十足的介绍信,郑重地揣进内兜。
从社长室出来,钱进立刻去仓储运输部借车。
这可是社长亲自下命令了,需要单位的车说一声就能用。
钱进借了一辆小货车,轻便,跑起来方便,用来接人是绰绰有余。
他去车队找了陈寿江。
陈寿江按照他昨晚的安排也请了假,开上小货车又跑了西坪生产大队一趟。
这一来一去得一个上午的时间,钱进便先行回家。
他把从西坪刚带回来的老物件送入了商城。
如他预料。
收获颇丰!
这次总共卖出了惊人的三千二百万!
大头是《梅喜神谱》和那三枚品相不佳的黄金咸丰通宝。
其中《梅喜神谱》卖出了近千万,而咸丰通宝黄金古币则是每一枚都卖出了两百四十万的高价!
这一下子,他在商城的存款总额就到达了小六千万的级别。
钱进心怒放。
好了。
可以打造金屋了!
金屋藏娇啊!
他去治安所报了个到,如他预料,治安所这边需要再给周铁镇录个口供。
于是钱进跟庞来福约了下午时间录口供,先行去了培训学校,在已经修好的教室里升起了一个炉子,坐在炉子旁边烤火给学校写管理条例。
《海滨工农实用技术培训学校暂行管理条例草案》。
(本章完)
第290章 周家进城,大干狠干
第290章 周家进城,大干狠干
这活很简单。
钱进这两年没少帮各级单位制定管理条例,培训学校的管理条例相对简单,他信手拈来。
主要是有蓝本。
商城里买一本管理档案,里面就有各种单位的规章制度。
不过不能拿来即用,还是需要结合当下年代背景进行改编。
钱进从组织机构设置、岗位职责划分、教学计划与课程安排、学员管理与考核,到财务制度、安全规章、乃至图书室借阅规则、环境卫生要求等等各方面,全做了设置。
事无巨细,务求条理清晰,权责分明。
他知道,一个草创之初、性质特殊的技术学校,若无严明规矩约束,没有清晰的组织脉络,仅凭一腔热血,极易滑向混乱散漫的泥沼。
这培训学校是重点项目,以后就是他手里商业帝国的黄埔军校,所以地基得打牢靠。
临近晌午时分,熟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小货车卷着尘土和寒气驶进了大院。
钱进搓搓手赶紧出门。
海风吹的像小刀子似的。
车厢打开,跳下来的正是周铁镇,然后车斗里跳下来十来个衣着厚重、满身风尘的汉子。
一行人下了车,好奇又拘谨地打量着培训学校大院,眼神里透着乡下人进城特有的紧张和局促。
“同志们都来了?这一路上可冷吧?”钱进跟他们打招呼,上去冲周铁镇伸手:“周大队,这次可麻烦你了。”
周铁镇大大咧咧的说:“嗨呀,你麻烦我什么?是俺大队一直麻烦你哩。”
“嘿嘿,这就是你学校的校园?真好、真敞亮,我看前头就是海了?这是在海边的学校?”
柱子也跟着来了,他说道:“大队长我看着咱一路过来,路边都是小楼房,真好看呀,比咱山里的茅草石头屋好看多了。”
“那是别墅,肯定好看,都是当官的在住。”陈寿江给他们介绍说。
钱进看出他们又冷又饿,赶紧招呼他们先进屋。
周铁镇毫不客气,挥手说:“走,进去烤烤火。”
“对,先烤烤火,然后我领你们去饭店吃饭。”钱进说道。
周铁镇这次客气了:“下馆子啊?嗨,那算逑吧,我们这帮泥腿子下馆子去干什么?不够丢人的,咱就在家里有啥吃点啥。”
“我带了鸡蛋,俺妈给我煮的。”柱子掏出个袋子嘿嘿笑。
钱进说道:“在西坪的时候,我听你们安排,因为你们是主家。”
“如今到了海滨市里,这是我的地盘,你们听我安排就得了。”
屋子里两台炉子烧的火焰熊熊。
都是钱进从商城买的火炉,清一水的精钢材质,热力传递能力很强。
炉子上烧了水,钱进特意准备了一大包奶茶。
木匠们知道要来干活,后面吃住在这里,所以带上了搪瓷缸和饭盒这些东西。
钱进让他们拿出缸子来,拿着奶茶包装袋往里倒,再加上刚烧烤的热水。
顿时,奶茶香浓味道传遍教室,惹得几个汉子肚子咕噜噜直叫唤。
周铁镇抽了抽鼻子,对奶茶很感兴趣:“这是奶粉?嘿嘿,我们又不是奶娃娃,你怎么把奶粉给我们喝?多金贵的东西!”
钱进说道:“不是奶粉,是奶茶,你们喝吧,这个驱寒。”
周铁镇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立马欣喜的点头:“好喝,这东西好喝,又香又甜的。”
他又给钱进介绍:“钱主任,你要的人我都给带来了。”
“这个就是你昨天一直问的老槐,我二叔,他是好把式,什么都能干,会逮鱼会抓兔子会养狗,也会干木匠活、泥瓦匠活,他是我们大队的能耐人。”
老槐是个身材高大但干瘦的老汉,满头白发,但面色潮红,精神气极佳。
钱进与他握手,老槐话不多,喜欢笑。
周铁镇继续介绍:“这两位是老蔫和四喜,按辈分也都是我叔,都是大队里干木匠干了二三十年的老把式。”
“柱子、麻杆儿这些后生就是跟他俩学手艺,我把他们一起带过来了,他们手艺比不上老蔫叔和四喜叔,可年轻力壮能干重活。”
“他们手艺也不差,都是跟我们学出来的,出师了。”周老蔫瓮声瓮气的说。
周铁镇说道:“对,反正我听你说市里有急活儿,就把他们给喊了一声,然后咱这些同志够意思,听到是你钱主任要办事,一起来了。”
说话之间,他一一指着身后的木匠进行了介绍。
周老蔫头发白,背有点驼,不善言辞,只是冲钱进憨笑。
四喜眼神活泛些,但有着这年代农民的拘谨。
听了周铁镇的介绍,他搓着满是老茧的手,一个劲冲钱进赔着笑。
其他几个壮劳力昨天基本上都一起干过活了,他们更大方或者说更没心没肺,这会各自端着搪瓷缸美滋滋的喝奶茶,喝的好不开心。
钱进便笑:“各位师傅、各位同志辛苦了,这一路上我知道,颠簸累了吧?也冻坏了饿坏了吧?”
“先喝点热乎的奶茶,喝完了咱们就去下馆子!丑话说前头,我找你们来是干活的,干力气活,所以待会咱该吃使劲吃,吃饱了饭好干活!”
“真去下馆子啊?”几个老木匠愣住了,面面相觑。
对他们这些常年在地里刨食、挣工分的农民来说,国营饭店那白生生的墙面、亮堂堂的玻璃窗,简直就是神仙老爷待的地方。
平日里别说进去吃饭了,就是路过的机会都没有,没办法,他们全是第一次来市里,十来号人除了周铁镇其他人甚至没去过县城。
“哎哟,钱主任你这太破费了,咱这里有炉子,弄一口铁锅煮点热乎饭就算了。”老槐忙不迭地推辞。
但钱进摆摆手:“还是刚才那句话,到了我的地盘听我的!”
周铁镇一挥手:“就是,听钱主任的,钱主任是市里的大干部,他绝对有数。”
奶茶太好喝,汉子们压根没喝过这好东西,一口一口的抿了足足半个钟头。
等他们放下搪瓷缸,钱进立马带着他们上车:“去国营二饭店。”
周铁镇立马对车厢里一行人激动的介绍:“嗨呀,咱这次可算搂着了,娘咧,是去国营第二饭店吃饭!”
四喜问道:“这个饭店咋了?”
周铁镇一拍大腿说:“我去公社开会的时候听领导们说过,他们来市里都不敢去国营第二饭店吃饭,这是专门招待领导干部和外宾的地方。”
“这家伙,咱可是跟着钱主任沾光了,嘿嘿,待会都给我瞪大眼睛别闹笑话给钱主任丢脸。”
此时正是饭点,国营二饭店门口人来人往,一开门,饭菜的香气和嘈杂的人声一股脑儿地涌出来。
周家一行人跟红星刘家的人一样,头一次来到国营第二饭店,当场被国营饭店的气派给镇住了。
明亮的玻璃窗擦得锃亮,大门是纯玻璃门,里面地面铺着大理石。
然后穿着漂亮制服的服务员穿梭其间,托盘里装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时不时有穿白衣服、戴厨师帽的师傅出来,一切相当正规。
空气里弥漫着炸肉的焦香、炖菜的浓香,到处都在推杯换盏,桌桌都有酒肉。
这对周铁镇他们来说,就是他们对于国营大饭店的印象。
“坐坐坐。”钱进指着靠窗的一张空桌子让大家落座。
几个木匠师傅屁股挨着板凳边沿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生怕自己的旧袄蹭脏了板凳。
柱子和麻杆更是坐得笔直,像等着上课的小学生。
他们穿着打扮跟坐里面的食客很不一样,除了他们,其他人都穿的干净整洁。
这种情况下,他们有点像是显眼包。
一些食客投来的目光让他们局促不安。
但服务员们很殷勤。
又是来给他们送热水,又是给他们送茶壶,又是给他们送碗送筷子,还热情的向他们指示卫生间方向:“想去洗把手往那边走,里头有热水……”
周铁镇向左右的人低声慨叹:“我在公社总听人说,他们去县里下馆子,那服务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相比之下还是这市里头的服务员同志有素质,瞧人家对咱那态度,人家可没看不起咱……”
众人纷纷点头,对着服务员竖大拇指。
钱进拿出钱和肉票、粮票去点菜。
大冷天吃热乎的。
炖肘子,白菜五肉炖粉条,萝卜炖大虾,鸡汤豆腐,红烧肉,牛肉烧土豆。
另外来一盆子羊肉汤,还给一人要上一大碗的羊汤烩硬面火烧!
不一会儿,菜陆陆续续上来了。
油光红亮、颤巍巍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酱色浓郁、肉质敦实的炖肘子。
还有一搪瓷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白菜五肉炖粉条,上面堆满了油汪汪的五肉片,这些菜一出现,几个木匠师傅的眼睛顿时直了。
肚子里的咕噜声再次响起。
大家伙谁也别说谁,状态都一样,他们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舌头下意识的舔着干燥的嘴唇。
馋啊!
本来以为能吃上一盘子醋溜白菜或者炒萝卜丝什么的就已经心满意足。
结果,上来的全是热气腾腾的肉菜。
尤其是那一盆子的五肉炖粉条。
上面五肉片可太多了,覆盖了满满一层,柱子忍不住说道:“这得用多少肉票呀?”
“对呀,你用了多少肉票?”周铁镇小声问钱进。
在这地方他不敢放肆,也不敢大声嚷嚷了。
“你们什么都别管也甭客气,就一句话,同志们,开吃!”钱进大手一挥。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再说,请师傅们好不容易吃顿饭不应该吃硬的吗?行了行了,大伙儿都别拘着,放开了吃!”
羊汤烩硬面火烧也上桌了。
隔壁有一桌人挺不满意:“他们怎么上菜那么快呀?我们比他们早来了得半钟头呢!”
钱进当没听见。
这事他确实理亏,但这种场合他也没法去发扬什么风格,只能饭店怎么安排他怎么接受。
服务员却不惯着那一桌的客人:“人家提前给我们饭店来了电话点菜的,而且你们没看见吗?人家那一桌是劳动人民、是我们的农民大哥。”
“领导请农民大哥好不容易下一趟馆子,我们不得优先招待人家?”
国营饭店的服务员们手脚不怎么利索,嘴皮子那是绝对利索。
汉子们闷着头一个劲扒拉自己碗里的硬面火烧。
钱进见此站起来端了红烧肉大盘子给他们直接分了。
一人两块肉,谁也没意见。
雨露均沾。
随着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塞进嘴里,汉子们克制不住食欲了。
那浓郁的油脂香气和酱汁的咸鲜甜香在舌头上炸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顿时出现在他们脑海里。
长年累月缺油水的胃袋向大脑发出了饥渴的期待,汉子们忍不住的开始往嘴里拼命扒拉肉块。
巨大的满足感取代了饥饿感,充斥了他的全身。
什么拘谨?
什么怕人笑话?
这一切在美食的诱惑面前全都土崩瓦解。
咀嚼声、吞咽声瞬间响成一片。
老槐这样沉默寡言的人都忍不住感叹一句:“这馆子里的饭啊,味真足!”
老蔫抱着碗,大口扒拉着硬面火烧。
他筷子夹起一大块颤巍巍的五肉,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腮帮子高高鼓起,白胡子被油星染得锃亮。
四喜瞄准了刚上桌的羊肉汤,他看到服务员端来了大米饭,赶紧自己先要了一碗。
羊汤烩火烧没舍得吃,他先用勺子连肉带汁地往自己碗里舀,用米饭拌着肉汤呼噜呼噜往嘴里倒,吃得头也不抬。
柱子见此不客气,也赶紧抢了一碗米饭。
他用五肉炖粉条来拌米饭,一口下去忍不住感叹一声:“怎么这么好吃呀?”
长长的粉条被他吸溜起来发出响亮的声音,嘴角很快沾上了油亮的汤汁,配上切片的五肉,他几口就吞下去大半碗米饭!
那醇香的滋味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
周铁镇起初还想维持点“大队长”的体面。
但看着盘子里迅速减少的肉,听着耳边那跟小猪抢食一样的吞咽交响,他索性袖子一撸也放开了,迅速加入了争夺美味的大军。
一时之间,桌上只有筷子勺子碗碟相撞的声音和用力咀嚼、吧唧嘴的动静。
钱进微笑着看着眼前一幕,心里感叹。
这就是1980年的庄稼人,肚子里实在没有多少油水呀。
这满桌的油荤,对他们来说,恐怕是打离开娘胎头一顿。
汉子们吃饭就像打仗。
当最后一点五肉炖粉条的汤汁也被人给搬着瓷盆给喝掉后,桌子上便只剩下几只油光光的空盘子空碗。
饭桌上的激战结束了。
一行人靠在椅背上,满足地抹着嘴巴摸着肚皮,他们脸上泛着红光,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油汗,肚子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
“嗝……”周铁镇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咂咂嘴说:“钱主任,这顿饭真是啥也不说了,就是感谢,感谢你给俺这群人改善生活。”
老蔫、四喜等老师傅跟着连声道谢,几个年轻劳力则一个劲地憨笑点头。
“吃饱了?”钱进笑着问。
“饱了饱了,从来没这么饱过,肚子都圆了!”四喜摸着肚子呵呵笑。
“那好,”钱进面色一正,“说正事。”
“我姐夫应该跟大家都说过了,今天请各位师傅来呢,就是要利用好昨天砍下的那些木头。”
“各位也看到了,咱的新学校可以说是百废俱兴,现在主体打扫的差不多了,但是门窗、黑板、桌椅板凳这些木匠瓦匠活一点都没动。”
“工期紧,任务重,这几天得麻烦你们使使劲了。”
周铁镇习惯性一拍桌子。
啪的一声响,好些人不满的看过来。
他说到嘴边的豪言壮语顿时被憋了回去,最后讪笑着说:“钱主任,我不多说了,咱后头事上见!”
钱进点头,态度诚恳而郑重:“咱们活儿很急,需要加班加点地干,就在那边工地上吃住,材料场地都有。”
“然后咱们把待遇说一下,马上要过年了,那咱不按工分算,也不按照钱来算,我直接给你们结算物资。”
钱进伸出大手,每说一项就掰下一根手指:
“包吃住,吃管饱、住包暖,然后每人每天物资现结,五斤上好白面,五斤东北大米,外加一斤腌得透透的腊猪肉!”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光管吃饭和报酬,开工前我给每位师傅发一套崭新的木匠家什,一身服、一副结实耐用的劳保手套,再加一双厚实的翻毛劳保鞋。”
“嚯!”此话一出,桌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老蔫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问道:“是每天还是一共?”
钱进点头:“每天。”
“每天五斤白面,五斤大米,还有一斤腊肉?!”周铁镇紧接着问。
钱进说道:“对,另外饭管够,你们放心,有米有面有菜有肉,吃的比不上今天这顿,但保管让你们满意。”
所有人没有意见。
哪里会有意见?
不说别的光是这吃的,比他们在生产队辛辛苦苦干半个月分的口粮都要好、都要多。
而且管饭,天天有肉!
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条件!
至于全新的工具、工作服、手套、劳保鞋?!
这在乡下,就算最顶尖的手艺人也未必舍得置办齐全一套!
工具有什么他们不知道,但肯定是斧子凿子这一套,而这一套已经是好东西了,他们这些人通常都是几把老旧的斧子凿子用了几代人。
还有崭新的鞋袄?
这跟城里正式工人有啥区别?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他们!
他们感觉今天简直是福星高照!
先是吃了顿山珍海味般的饱饭,接着又接到这么个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活儿!
没说的。
大干狠干就是干!
(本章完)
第291章 木匠就位,鸟枪换炮
第291章 木匠就位,鸟枪换炮
劳保福利用品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小货车发动,一行人回到学校。
这次路上他们就不感觉冷了。
一肚子羊汤一肚子油水,太来劲了!
进入学校,钱进打开一间平时堆放工具的小库房,里面靠墙整齐地码着一排崭新的工具包和铺盖卷。
天寒地冻既然要管住,肯定得给人家准备好被子褥子,钱进准备了个当下很时髦的东西。
睡袋。
这些睡袋都是单人款式,宽度不过八十公分,卷成一卷搁置在一起,像大号的瑞士卷。
钱进拿出一件递给周铁镇:“周大队你看看这个,这一件顶了被子和褥子两件。”
通体军绿色的睡袋展开,长度两米一,是一米九的主体加上二十公分的前端枕头。
它所用面料是聚酯纤维,里料是春亚纺,填充了羽绒,整体重量是五斤,展开后很厚实。
周铁镇头一次看到这东西,问道:“这什么?”
钱进展示:“这叫睡袋,国外给野战军用的好东西,冰天雪地用来睡觉的。”
他展开头部的枕头:“你钻进去试试。”
周铁镇痛快的钻进去,钱进把收口处的魔术贴给粘上供,把双头拉链给扯上,枕头帽檐处还有伸缩绳。
一套给收拾好,剩下的就是舒适保暖。
周铁镇在里面赞叹:“这东西不沉还软和,真是好东西。”
短短一两分钟,他额头开始沁出汗水,这样他吃惊的说:“这是什么材料啊?用了多少?我怎么试着也不沉?但是太暖和了!”
一路上坐在小货车车斗里,尽管肚子里是饱饭不那么冷,可身体还是被冷风吹的浑身冰凉。
此时睡袋发威,他浑身热乎起来。
没人怀疑周铁镇的话,他头上的汗水做不了假。
一行人全兴奋起来:“真这么暖和?叫我试试。”
“这东西真是时髦,咱这趟赚大发了。”
“光这个东西就够咱工钱了,咱这些人工钱不值钱啊。”
钱进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件,柱子和麻杆这样的年轻人脱掉鞋子第一时间往里钻。
老槐这些上年纪的老师傅稳妥踏实,他们没钻进去丢人现眼,但把睡袋抱的紧紧的。
柱子没夸张。
这年头谁舍得置办一套新布新的新被褥?
钱进让他们出来,说道:“来,同志们,再看看我给你们准备的家伙什,一人一套。”
他拿起一个工具包打开,在众人炽热的目光注视下,一件件地展示:
“这个斧子不错吧?精钢锻造的斧头,你们就用吧,用上几十年不带出问题。”
大小两把斧子卖相极佳。
它们寒光闪闪,沉重的木头楔形柄打磨得光滑趁手,斧刃锋利无比,一看就是好钢口。
刨子是铸铁刨身,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面漆着墨绿色的防锈漆,看起来美观又高档。
四喜上去试了试包钢的刨刃,手指抹了一下,上面的老茧被抹掉了。
这让他忍不住倒吸凉气:“真锋利啊。”
其他人也赶紧上手试了试刨子,这是木匠的立身之本。
钱进从商城买的刨子不光漂亮还符合人体工学设计,木制前后手把握持舒适。
另外它跟斧子一样,不是一件是两件,有长刨也有短刨。
凿子则是一整套六件装,平凿、圆凿、宽凿齐备,凿刃精磨过,能轻易削断头发丝。
这些凿子都套在一个牛皮带鞘里,不用的时候往腰上一挂,跟挂了一圈子弹带似的。
潇洒又威风。
锯子主要是两把,一把崭新的双人拉大锯,用于开板;一把单人使用的手板锯,钢齿闪着寒光,锯齿细密均匀。
此外还有墨斗、角尺、卷尺、木工铅笔等等小件。
所有的工具都是新的,有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机油味道。
它们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厚厚的帆布工具包里,包上印着“劳动光荣”的字样。
这家伙一亮出来。
睡袋可就不香了。
在这个年代,这一整套家伙事,几乎是一个木匠全部的家当和骄傲。
有这么一套家伙什是能当传家宝的!
几个木匠师傅激动地围上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些冰冷坚硬却又无比诱人的宝贝。
老蔫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刨子那光滑的金属面,像抚摸着珍贵的玉器,老泪差点没下来:“多好的东西,多好的东西呀。”
四喜拿起凿子在手里掂量着。
他感受了那沉甸甸的分量和精良的工艺,不住地点头:“确实是好东西,真好啊,你们看看这钢口、这分量,啧啧,钱主任,这哪里来的呀?”
钱进笑道:“都是国内工厂精心生产准备卖去国外的好货,我是想尽办法才留下来。”
“一套得多少钱?”老槐小心翼翼的问道。
钱进说道:“我不知道,走的是学校的集体账,反正你们放心的收下,这以后就是你们干活的家伙什了。”
“怎么样?这工具趁手不?能给打好桌椅不?”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抢着说:“能!太能了!”
“钱主任您就擎好儿吧,就冲您给的这待遇,发这么好的家伙事,俺们就是把命豁在工地上,也得把桌椅门窗打得漂漂亮亮、结结实实!”
“钱主任要不然俺爷们再给你干点别的啥活吧,你这给的东西太好了,光打造点桌椅门窗的,我们心里不踏实啊……”
周铁镇激动地表态,其他几个木匠也都用力地点头,眼神坚定而热切。
他们对钱进的信任和投入,已经完全被激发出来了!
钱进笑道:“行啊,那你们先做桌椅。”
“木头是咱昨天砍的树……”
“后面源源不断还有木头送过来!”周铁镇打断他的话,拍胸脯承诺,“反正春天俺大队会补种果树,今冬不管了,把该砍的砍了,该伐的伐了,都是你的!”
钱进说道:“咱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柱子也打断他的话,“木头这东西多多益善,钱主任你用不着你留着,后头家里要打个柜子茶几什么的,你一声令下,我给你弄的漂漂亮亮!”
四喜咂巴着嘴说:“还用得着你动手?你那手艺往后靠靠吧,钱主任你下令,我手艺没的说,我给你弄。”
麻杆急忙说:“俺师傅这可没夸张,全大队乃至全公社,钱主任你去打听就行了,谁也比不上俺师傅这手艺。”
“十里八乡谁家娶媳妇谁家嫁闺女,想要打个三条腿四条腿什么的,都得来找他!”
平日里不爱说话的老蔫忍不住开口了:“麻杆你这么说我不爱听,他们去找你师傅,那是因为我得给咱大队忙活,要不然显着他了?”
四喜、麻杆和四喜另外两个徒弟要跟他争辩。
周铁镇气的踢了麻杆一脚:“他妈的不嫌丢人,钱主任面前你们是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团结呢?啊,团结呢!”
不怪他们争抢着干活。
钱进这边待遇太好。
国营饭店吃一顿,后面干活顿顿有面有肉,给准备铺盖卷给准备工具箱,甚至还准备了一身工装。
除此之外他们每天都能赚到农村人有钱有票都买不到的白面大米和腊肉,不给他干给谁干?
钱进以后但凡一声令下,他们都得打破头的抢着干活。
周铁镇骂了两嘴,老师傅们低头耷拉脸的不吵吵了。
钱进用力一拍手:“行,反正就这么定了,工作服、劳保用品一会儿领。”
“咱说句实在话,同志们,我对你们可以吧?”
柱子挤出来挺起胸膛说:“太可以了,钱主任你就是现在叫我冲锋陷阵去打仗,我周铁柱没话说,我他妈冲第一个!”
“显着你了。”周铁镇无语,将他一把拽回来,“第一个轮得到你?大队长我是第一个!”
钱进莞尔:“不开玩笑了,我说认真的。”
“既然同志们认为我对你们没话说,那你们干活也得没话说。”
“咱必须要干的又好又快又节省物料,木头、钉子还有油漆,咱们不必抠着用,但不能浪费……”
周铁镇说道:“钱主任,我话撂在这里,妈的谁浪费东西我扒他的皮!”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老木匠们没有丝毫犹豫,大声应道:“是,谁这么干扒他的皮。”
“我手下谁这么干,用不着周大队你动手,我自己来!”
“咱也不能这么干,钱主任掏心窝子对咱,谁要是跟他耍心眼,那真是一辈子在大队里抬不起头来……”
钱进闻言满意点头。
他又给众人分发劳保用品。
一行人跟过年了似的,排队领了崭新的深蓝色劳动布工装、厚实的帆布劳保手套和结实的翻毛皮劳保鞋,乐滋滋的一个劲的笑。
空旷的操场上已经堆放了不少木材,有昨晚刚卸车的木头,有之前准备好的板材。
周铁镇去看了木头,立刻显出了当大队长的组织能力:“来来来,都给我动起来。”
“柱子、麻杆儿,你俩搭把手,先把这库房腾块地方出来,把铺板支上。”
“老蔫叔、四喜,你俩和老槐叔一起来瞅瞅料,看看粗细成色,量量门窗尺寸,得赶紧把工具家伙拿出来开用。”
他今天干不了活,下午得去录口供。
钱进教他一套说辞,然后让陈寿江带他去了泰山路治安所。
他留在这里带木匠们熟悉环境。
任务派发,木匠们立刻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支床铺、归置工具、清点木材、测量门窗洞尺寸……
钱进站在寒风料峭的操场上,看着他们麻利的身影和周铁镇条理分明的指挥,心中暗自点头。
他这边没什么事,便去火炉旁拿出笔记本继续写他的规章制度。
等他这边一张规章制度写完再出去看,学校里的景象已然不同:
最大一间教室当了临时工棚,里面传出了锯木声、斧削声和刨的清香。
崭新的锯子在木料上发出轻快的嘶鸣,精准地分开板子。
老蔫佝偻着身子,那崭新的刨子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稳如磐石,在方形的木料上来回推动,每一次推动都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
长长的刨卷雪白漂亮,就像冰激凌一般从刨口不断涌出,打着旋飘落在脚边,散发着浓郁松香。
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像铺上了一层软软的白毯。
四喜正拿着崭新的凿子,在凿好的榫眼和榫头上仔细比对,确保严丝合缝。
柱子和麻杆儿这些青年则奋力地挥动着斧子和大锯,将粗大的木方子劈开。
他们干活无比卖力,崭新的斧刃在木料上留下雪亮深刻的印痕。
看到钱进来了,青年们更是加快了干活速度。
此事他们身上都换上了崭新的蓝色帆布工作服,戴着线手套,脚上蹬着翻毛劳保鞋,虽然干起活来一身粉尘木屑,但那股精气神很值得称道。
他们都觉得自己此时无比帅气。
而老师傅们不一样。
老师傅们还是穿着破破烂烂老一套,新工作服和新鞋那是等着过年再穿的。
一时之间,教室的空气中弥漫起了松木的清新香气
钱进走近拿起一块已经刨好的光滑木料,仔细地用手摩挲着。
手感平滑细腻,纹理清晰流畅。
榫眼和榫头的接合处设计精巧,角度精确。
以他的眼光看,这些木匠的手艺,绝对称得上是扎实精良。
无论是选料、加工精度还是榫卯结构的把握,都透着世代相传的老道功夫,丝毫不输城里国营家具厂的工人。
至于劳动突击队的木工们?
那手艺比他们可差不少。
钱进琢磨着要不然就把建筑队从劳动突击队里给独立出来,索性招聘上一些木工、瓦工等匠人准备去社会上找活。
反正劳动突击队养得起他们。
这事得从长计议,但被他放入了规划进程。
四喜一边忙活一边问他:“钱主任,怎么样?我们老家伙干的还行吧?”
“不行,是好、真好!”钱进毫不吝啬地赞叹出声,“实话实说,这活儿干得地道啊!”
得到大干部的肯定,老蔫咧开缺了牙的嘴无声地笑了笑,刨动得更稳了。
赵四喜忙说:“应该的,发了这么好的家什,不用心都对不住良心!”
钱进看着这热火朝天、效率惊人的场面,心中那块关于学校设施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一半。
基本上没问题了。
周铁镇回来之后,钱进问了问情况,没什么意外后,便是周铁镇带队负责木工干活。
后面还会有木头运过来,这就不用卡车上阵了,大队有拖拉机,拖拉机有劲,拉木头不成问题。
钱进当即给报销柴油。
周铁镇脱下外套开始忙活砍木头,抽空说:“嗨,钱主任你不用对我们这么好,或者说这条件已经太好了,你不用再使劲了。”
钱进说道:“柴油是集体的,给你们的工资是你们自己的,一码归一码。”
另外。
他从西坪生产大队这次赚到的太多了,无论如何得回报人家。
晚饭不可能再下馆子了,但钱进还是大鱼大肉的招待他们。
冬天海鲜多,西坪生产大队远离海边,他们平日里是吃不着海鲜的。
此时洄游的梭鱼开始上市,这东西便宜,钱进买了一堆。
他教导木匠们收拾干净,当晚先炖上二十条,剩下的挂屋檐下冻起来。
另外是一盆子鱼丸汤,这东西他手里富裕,全是红星刘家生产队出产的,便宜。
酱焖梭鱼加上鱼丸汤,再给煮上一锅二米饭、送来一桶散酒,这就是足以让木匠们心满意足的一顿饭。
第二天钱进就可以放心的上班了。
快到年根了,他的工作也很忙。
当然工地这边更忙,十来个木匠根本不够用,因为学校不光需要换门窗、需要桌椅板凳,还需要老师的办公桌,需要宿舍里的床铺。
于是后面周铁镇又回去找了十多号木匠过来,一水的老木匠带得力徒弟,一水的好手艺。
另外大队里的瓦匠、泥水匠也被叫了过来,他们配合突击队的泥瓦工一起继续修缮所有墙壁。
外墙刷石灰,内墙刮腻子,同样是大工程。
二月十二日,腊月二十七。
钱进下班早,他回家后发现魏雄图今天下班也早,于是就喊上了大舅哥也叫上了歇白班的妻子:
“走,带你们去咱自己的学校看看。”
这话对两位老师来说太有诱惑力了,两人二话不说,赶紧穿上衣、围上围巾出门去。
此时的城区清冽干冷,却已隐隐透出一丝初春的躁动。
相比于去年,今年雪要少一些,也不那么冷。
今年是腊月二十七,年关将近,路上的行人提着凭票抢购的年货,脸上带着忙碌的喜气。
城区里的年味已经很足了。
好些人家的窗户外挂上了腊鱼、腊肉,熬猪油的香气在小巷子里飘荡,时不时便有孩童扔鞭炮噼啪响。
两辆自行车齐头并进。
钱进载着魏清欢,偶尔一回头,身后是妻子动人的笑容。
小魏老师如今打扮越发时髦,脖子上围着的羊毛围巾色彩鲜艳跟她很搭,衬得她本就妩媚动人的脸庞更显白皙娇艳。
今天不算冷,她便穿了件藏青色呢子短大衣,成功勾勒出了窈窕的曲线。
下身是时下城里依然时兴的喇叭裤,脚上一双半高跟的黑色牛皮鞋。
她这一身打扮放在当下这条灰扑扑的小街上,显得格外醒目,如同滴入水墨画里的一抹亮彩。
此前他们都来过培训学校,但那时候学校还是破破烂烂的,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收拾,说一句脱胎换骨有些夸张,说它大变样了准没问题。
原本坑洼破败的旧砖墙上补了新红砖,外面厚厚地抹上了一层新鲜的生石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带着碱涩的味儿,石灰尚未完全干透,在冬日的微光下显出几分潮湿的亮白。
围墙顶上还残留着一些枯黄的杂草根茎,像倔强不肯退场的历史印记,衬托着这片新白,更显“改头换面”的力度。
院门做了翻新,原本的铁栅栏门新刷了油漆,简简单单一收拾就显得焕然一新。
此时有青年在挂招牌的位置钉木板,钱进对青年喊道:“小廖,你跟你们苏队长说一声,墙头要抹上水泥栽上一排碎酒瓶子。”
青年回头笑:“好,钱总队,明天俺就弄。”
钱进点点头。
魏雄图欣赏的看着眼前一幕,露出笑容:“不错,这学校像模像样了。”
钱进说道:“里面更像样,对了那什么,你准备一下,回头咱们招牌你来写。”
魏雄图有些受宠若惊:“啊?我来写?这不得找个书法大师写?”
钱进说道:“你就是咱学校的书法大师。”
‘咱学校’仨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走,进去看看。”
门轴“吱呀——”一声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宽敞的院子。
之前崎岖不平的地面已经被新水泥抹平了,现在地面平整地铺展向前,显然刚硬化不久,还保持着施工后特有的整洁感。
院子里靠墙的地方堆放着一些锯好的木材、刨、木屑,几个教室成了临时的木匠棚子,能听到里面有节奏的敲击声。
魏雄图的目光首先便落在了这些教室上。
同样是陈旧的红砖结构,但门窗已经全部更换。
不再是破旧的木格窗或蒙着塑料布的窟窿,而是装上了崭新的、刷着淡绿色油漆的松木窗框,上面镶嵌着大片大片的玻璃。
通体干净!
如今阳光灿烂,玻璃闪烁着耀眼的亮斑,像大钻石镶在墙面上。
墙体同样被精心地刮过,刷上了一层洁白的腻子,显得格外清爽明亮。
所有教室、所有建筑都散发出了一种简洁实用而又充满希望的气息,与之前闲置破败的模样判若云泥。
“嗬!”魏雄图眼镜片后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他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除了石灰味、清漆味,还有新松木的淡淡清香。
这对于习惯了甲港仓库海鲜腥臭味和搬运队汗味的他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冲击。
他推了推眼镜,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袖口磨破的地方,似乎想整理一下自己与眼前这崭新环境的落差。
魏清欢脸上更是直接漾起明媚的笑容:“现在变化好大,上次来还是个破落夜校呢。”
她快走几步,轻盈地靠近厂房外墙,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那光滑雪白的墙壁:“这腻子刮得好平,真白净!”
钱进看着他们的反应,脸上露出笑意。
有胜阅兵式的得意洋洋!
有一种精心准备的成果被欣赏的满足感。
“外面刚收拾利索,里头才是大头,走,进去看看教室。”他带头走向正中的教室入口。
推开同样刷着绿漆的松木大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股木料混合着油漆的香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灰尘被打扫干净后留下的清新气味。
魏雄图深吸一口气,然后眼前一幕让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桌椅!
一排排,一列列,崭新的松木桌椅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打磨平整的水泥地面上。
椅子都是带靠背的四腿椅,桌子是标准的长方形课桌,桌面宽大,下方还有一个实用的隔层,适合放置书本和工具。
所有这些桌椅都呈现着一种温暖、自然的松木原色,但表面覆盖着一层极其亮泽通透的清漆。
“真漂亮,真像样啊……”魏雄图当即赞叹一声。
这下子真是鸟枪换大炮了!
虽然学习室里也有桌椅,可那里的桌椅都是大家凑起来的破烂。
而现在呢?
所有桌椅统一材料、统一样式,统一的结实漂亮。
魏清欢走到一张桌子前摸了摸,诧异的问:“老公,你们这里的桌椅是刷了什么漆?”
她这一说话,魏雄图才发现细节的问题。
这桌椅也太漂亮了,上面松木的天然木纹显示的很好,可以说每一个年轮、每一道优美曲线都纤毫毕现。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桌面竟然熠熠生辉。
他忍不住也伸手摸了摸:“这不对呀,你从乡下找的工匠,还会做木漆?”
“这可不是普通木漆。”魏清欢摇头。
她在夜校接触的桌椅极多,现在的老师不光要上课教授知识,也得担任后勤上的工作。
有时候班级里的桌椅坏了,他们得自己修,掉漆了得自己补。
所以她一眼看出这漆不一般。
普通木器漆总有一种略显浑浊或易泛黄的质感,而这些呢?
它们呈现出一种如琥珀水晶般清澈见底的纯粹感。
阳光下的桌面和椅面就像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住,光滑如镜。
“硝基漆,”钱进带着一丝自豪介绍道,“托关系弄回来的进口货,国内现在很少见。这漆最大特点就是透明清澈,硬度高,耐磨防划,干得快,气味也小点。”
自然,这全是他在商城采购的。
不过来路他说的算,他说是进口货就是进口货,谁让他现在在供销社的进出口单位当老大?
魏雄图点点头,他俯身仔细看着一张桌子的边缘和木纹,连连感叹:“真漂亮,像……像上了釉的瓷器一样,可摸上去又是木头的感觉,温温的。”
“回头看看咱们学习室那些破桌子,跟这一比真是天上地下。”
说着话,他走到窗边一张课桌旁,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像个初次上课的学生般坐了下来。
他的手肘下意识地想在桌面上撑一下,感受着椅子的舒适角度和扎实支撑。
顿时,一种久违的安定学习感从他心底滋生了出来。
这感觉,比他在甲港搬运大队办公室那张掉漆的破办公桌上抄写报表时,要舒坦一万倍。
“这只是其中一间标准教室。”钱进的声音把两人的思绪拉回,“目前一共规划了六个这样的理论教室。”
“另外还有实验室、操作工房,以后可以上电工、钳工、缝纫这些需要工具的实操课。”
“走,继续转着看看,后面还有宿舍呢。”
钱进对李卫民充满感激。
明天腊月二十八,必须得去送礼。
他给批下来的这个校址太好了,位置极佳,面积很大,光是房子就有二十多座。
如果他以后可以将之改建一下,把平房全换成二三层的小洋楼,那在整个海滨市都得是绝杀!
(本章完)
第292章 我决定了,由你来当校长
第292章 我决定了,由你来当校长
钱进再出门,碰到了一身木粉的周铁镇。
大队长冲他急匆匆点头:“钱主任过来了?那啥,我们准备在外头搭工棚了,就不占用教室的空间。”
钱进说道:“用什么搭建工棚?”
“用木头和塑料布啊。”周铁镇理所当然的说,然后就要指挥人手去修一扇开合有异响的窗户。
钱进在后面说道:“这大冷天在工棚里怎么干活?算了算了,你们就继续在教室里干吧,反正有几间教室……嗨,这家伙!”
周铁镇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太忙碌了。
充当工棚的教室里也很忙碌,里头人声鼎沸。
锯木声、刨声、敲击声、吆喝声、收音机里播放的评书声——
钱进给准备了好几台收音机提供娱乐活动,这些收音机他直接送给西坪生产大队了。
此时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乱糟糟的。
而教室里的气味也乱糟糟的,有汉子们的汗臭、脚臭,也充斥着一股更浓烈的松木香,还有一种刺激性略强的油漆味。
二十多个木匠正在这里挥汗如雨,忙得热火朝天。
有的在巨大的台锯前切割木材,刺耳的马达声此起彼伏。
有的坐在木凳上,身体前倾,手臂规律地推动着锋利的推刨。
只见薄如蝉翼的刨像金色的丝带般不断卷曲翻飞,在木匠们的脚边都能堆成小山了。
还有几个师傅围在一个专门的区域,正在进行着最复杂的工序。
给桌椅表面上漆。
钱进示意魏雄图和魏清欢靠近这个区域,但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干扰:
“看见没,这就是全套硝基清漆的工序,麻烦得很,但效果好。”
有老把式正用一块细砂纸极其仔细地打磨松木桌面,打磨完毕,旁边一个师傅立刻用一块柔软的布团,蘸取一种淡黄色的粉末,均匀快速地涂抹在刚刚打磨的部位,速度很快。
“这是上‘润泊粉’,类似填缝剂、木纹着色剂,它可以填补木头表面细微的木眼导管,也能稍微润色,让整体颜色更均匀。”钱进解释了一下。
他不解释不行。
在魏雄图和魏清欢的印象里,给桌椅刷漆就是用刷子刷一层油漆等待干涸即可。
相比之下,这可麻烦太多了。
上了润泊粉,另一位师傅拿出一个铁皮扁盒,里面是搅拌好的油腻子。
他用一把刮刀满刮第一遍腻子,手法娴熟,用力均匀,将桌面上最微小的凹陷都得给填平。
然后又是等待干燥。
“腻子和打磨最关键,决定了最后漆面的平整度,一点马虎不得。看着繁琐,一道都不能少。”钱进低声解释,两人看得目不转睛。
魏雄图忍不住问道:“需要这么麻烦吗?”
钱进笑了起来:“你觉得麻烦是吧?”
旁边的两个师傅听后也笑了起来:
“这老师准没见过咱给桌椅上漆,这麻烦啊?这才刚开始!”
“来,你等着看,让你看看什么叫麻烦,哈哈。”
好几个人在负责给桌椅上漆。
两道腻子打磨完毕,桌板呈现出一种令人满意的极致平整。
先前打磨的师傅放下刮刀,拿起个碗来,里面是调制好的淡黄色油料,然后用特制的毛刷子蘸取着刷。
他抬头给魏雄图介绍说:“老师,这是涂刷油色,然后才能刷漆。”
刷漆自然刷的是硝基清漆,保存在印着外文字母的深色铁罐里的油漆。
刷漆讲究“快、匀、薄、匀”,老师傅显然深谙此道。
他用鬃毛刷子蘸取了适量的清漆,很快,漆膜在光滑的木面上流淌、延展,瞬间给桌面覆盖上一层明亮的光泽。
漆膜迅速干燥定型,但这只是开始。
待干透后,再次砂纸打磨。然后重复第二遍清漆、打磨。
接着再刷第三遍清漆!
“一般清漆刷三道才够饱满、够光泽、够保护。每道之间的打磨尤其重要,决定了最后的手感和平滑度。”钱进继续解说。
魏雄图和魏清欢这会已经目瞪口呆。
钱进招招手:“别看了,后面还得打蜡抛光,不过现在没有桌椅在这个阶段,回头再说吧。”
魏雄图看得心驰神往:“难怪刚才那些桌子椅子那么好,原来刷个油漆这么费劲!”
钱进暗道肯定费劲,否则自己给工匠们那么好的待遇干什么?
另外他发现西坪生产大队的木匠确实多而且手艺好。
这样他除了可以组建工程队外,还可以选一批做家具出色的,以后以西坪木材为原料搞一个家具加工厂。
他很清楚,八十年代家具销量非常强大,市场里面全是钱。
当然,到时候主要还是油漆。
漆得由商城供应,这是他的核心竞争力。
魏雄图给一个老把式递了根烟,跟老把式聊了聊。
听老把式说学校用的桌椅竟要经过十几道工序才能完成,这和他印象中农村土作坊里刷刷桐油的家具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了解过这一系列的工序后,对钱进感叹说:“我刚才光看到那桌椅漂亮美观,却不知道工艺要这么复杂。”
“难怪,难怪啊,做个桌椅都得这么多、这么复杂的工序,那么知识的教育、技能的传承,不更得需要这般精雕细琢、反复打磨?否则,怎么能培养出真正有价值的人才?”
钱进闻言立马冲他竖起大拇指:“我大舅哥不一般,这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啊。”
“大舅哥你在甲港真是浪费人才了,你必须得去你注定该去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魏雄图笑了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钱进也不多说。
这个不着急,后面再说。
他领着两人重新回到主院,指着学校里各间教室的布局,对两人娓娓道来:
“那是大门入口,这边是报到处、财务室。”
“这一排过去是理论教室,里面会配黑板、讲台,后面最大的教室是操作工房,水电线路还没有弄好,通风设备也没上马,所以咱不去看了,暂时没什么好看的。”
“然后工房边上安排了工具存放室、物料仓库,北边的房子腾出来以后做学生宿舍,把教室给隔开,然后木匠们可以做上下铺木头床,到时候一间宿舍能住十几个学生。”
“伙房在那边,厕所在四个院角,到时候还得走一条下水管道全给接起来呢,只要把下水管道埋好,那卫生问题也就解决了。”
他的规划清晰、务实,充满了实干家的气魄。
魏清欢再看他,那目光可就水波盈盈了。
女性都有慕强心态。
此时夕阳下的钱进,展现出来的气魄可太强了。
魏雄图也被他的构思所镇服:“钱总队,你这图谋甚大啊。”
钱进笑道:“这算什么?咱培训学校以后就得大干特干。”
“国家缺人才,农民缺手艺,到时候咱这里就得做一个把农民和闲散青年转变为人才的地方,到时候不光要教养殖、教农业种植业,还要教车工、钳工、电工基础、家电维修、缝纫裁剪、会计实务,甚至烹饪等等,咱都能教!”
钱进意气风发,继续数落:“你们看着吧,以后工厂、街道服务站、新开的个体摊档,都缺有技术的人。”
“现在改革开放,政策松动的越来越厉害,以后社会上会出现更多的就业机会,这样咱老百姓有手艺,就不怕没饭吃。”
“工人学了好技术,能涨工资、能调好岗位;待业青年学了技术,就有了正经饭碗;农村孩子学上一门,进城谋生也多条路子。”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听得入神的魏雄图和魏清欢:
“你们都了解我的为人,这学校不是为我自己牟多大的利,是要给那些想学点真本事、想靠手艺改变命运的人,一个实实在在的机会、一个正儿八经的平台!”
他指了指那些新崭新的桌椅:“就像这些桌椅,木头是好料,工艺得精良,加上合适的师傅打磨好,它才能是现在这个光鲜结实的好东西!”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余晖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进空旷的教室。
橘红色的光芒在泛着琥珀光泽的松木桌椅上流淌跳跃,留下一片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光影。
钱进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魏雄图眯着眼睛看向一座座空旷的教室,他的心神涣散,依稀的,他耳畔仿佛已经回荡起未来的读书声、讨论声了。
魏清欢则感觉胸腔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填满。
她偷偷看向丈夫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爱慕和憧憬。
这才是大丈夫!
自己眼光果然一等一的好!
钱进突然转过头,目光如炬的看向魏雄图:
“大舅哥,你是正经的学问人,学识渊博,人也正直,会写会算,组织能力强,在个码头的搬运大队当工人、当文书,你不觉得太憋屈了吗!”
他没用疑问句,直接上了感叹句。
感情浓郁。
魏雄图一愣,没想到这话题突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犹豫了一番,最后说:“术业有专攻,都是服务人员。”
魏清欢嗔道:“你也知道我哥他能写会算有文化呀,那你不帮忙把他调走?”
魏雄图一个劲摆手,钱进说道:“我不调走他,就是为了今天。”
他看向魏雄图:“大舅哥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我会办一所学校,让你当校长!”
钱进确实说过这回。
那还是1978年的事。
魏雄图的心‘噗噗’的跳了起来,他猜到了钱进的用意。
钱进说道:“这所培训学校马上要挂牌招生了,当然,咱这不是国家办的正经学校,也不培养去参加考试的学生,咱们是给国家培养实干型人才。”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咱学校肯定需要一位能掌舵、能服众、懂得教育管理、能组织教学计划的校长,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你——大舅哥,你来当校长再合适不过!”
魏雄图的心猛地一跳。
他感觉脸颊有些发烫,脸上肌肉抽动的厉害,带了还不久的眼镜都险些滑落。
在这三分钟之前,他想过钱进会让自己在学校里干点别的事,比如像在学习室那样帮帮忙当个辅导老师,却万万没想到是直接让他当校长。
他下意识问道:“这虽然是培训学校,可人事任免……”
钱进说道:“我已经跟领导协商过了,咱学校不参与意识形态化的教育,只培养学生生存技能,不需要上级拨款,咱们也不收费,自然不给上级交款。”
“这样咱们有极大的自主权,由我和教育口的领导来挑选老师、安排老师,包括校长也可以由我们来指定。”
“这是教育口领导答应我的!”
魏雄图瞠目结舌的看向他:“这样、这样真的行?”
钱进说道:“行不行你别管,你只要管教育的活,跟外界交涉的工作我负责!”
“所以,你只需要考虑,要不要当这个校长。”
听着妹夫这番斩钉截铁的话。
魏雄图的脸色胀的越来越红,他感觉自己皮肤下有一把火在烧。
同时还开始燃烧的,是这个在搬运大队里谨小慎微干些文书杂活的男人胸腔里的理想火焰,沉寂已久他以为已经熄灭的火焰。
“我……”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波动的厉害。
魏清欢问他:“大哥,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供销社是好单位,可搬运大队不适合你。”
“我去甲港去了没几次,可几乎每次去都能发现搬运工们提到你时候的轻蔑,你想想你整天贴膏药的腰眼,你想想那里干不完的杂活,你希望自己余生都在那样的地方生活吗?”
“我不希望,我想来当校长。”魏雄图开始习惯性瞻前顾后,“可是小清,你了解我的,我有这个能耐吗?我不想给……”
“有!有这个能耐!”魏清欢坚定的说。
魏雄图被妹妹这斩钉截铁的话又给镇住了。
他看向眼前雪白的墙壁、明亮的玻璃,再回忆刚才看到的那些崭新的桌椅,还有钱进口中充满无限可能的一切。
勇气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固有的犹豫和顾虑。
他猛地抬起头,态度变得异常坚定:
“我干!”
说出来这两个字,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肩膀也下意识地松垮下来,但脊梁却挺得更直了。
他感觉自己卸下了千钧重担,又肩负起了全新的使命。
“太好了!”钱进眼中满是欣慰,用力拍了拍魏雄图的肩膀。
就在这时,魏清欢上前一步,她挽住钱进的胳膊,说话的语气跟刚才一样斩钉截铁:
“哥当校长,我也要来。”
“夜校那份工作,我不喜欢,我要辞了,我也要来咱们这培训学校!不管是教理科知识、当个学生管理、管管账务之类,反正只要能帮上忙,干啥都行!”
钱进呆滞的看向妻子。
妻子此时很兴奋,俏丽的脸庞变得越发妩媚动人。
她眼里闪着异样的神采,说:“现在的夜校有点变味了,刚恢复高考那两年,学生还是真心实意来学习的,可是我发现慢慢的变了。”
“现在有志于高考的学生去了正经的校园,来夜校的人,都是来打发时间、混日子的,他们根本没想着真要学习什么。”
“学生一批批的来了又走,有时候我甚至都还没有记清楚他们的名字、了解他们的情况,他们已经走了,我看明白了,那里不是教书育人的地方。”
然后她环视着这崭新的一切,伸手画了个圈儿:“这里不一样,这里还比不上我们夜校呢,但我能看到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要做的可是实事,是能真真切切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大事!”
钱进讪笑道:“留在夜校还是挺好的吧,那毕竟是正经工作,咱这个地方,嘿嘿,这不是还没有办起来嘛……”
他没想到一番鸡汤不光灌翻了大舅哥,还灌翻了自家小娇妻。
不要啊!
他对魏清欢有别的安排。
以魏清欢的能耐和他的人脉以及未来拥有的能量,他有办法让魏清欢在夜校一步步发展,最终成为校长。
夜校是马上会被淘汰的单位,它们甚至熬不到九十年代。
如此一来等到城南区人民夜校被裁撤,他想以魏清欢的名义将夜校改制。
同样改成培训学校,到时候培训英语,八十年代后期和九十年代,出国留学热潮可是发展大潮。
到时候他可以通过合纵连横,成立教育集团。
魏清欢坚定的摇头:“不,对于教师来说,真正能教书育人的工作才是正经工作,而不是看社会地位,看工资福利。”
钱进头皮发麻。
阿珍,你来真的?
魏雄图冲妹妹柔和一笑,说道:“作为校长,对于你的到来我持欢迎态度。”
“小清,凭你的能力、文化底子和这份热心劲儿,绝对是学校需要的人才……”
魏清欢开心的说:“哥你也赞成我的选择对不对?太好了,以后咱这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把这培训学校好好办起来!”
“办成真正培养能工巧匠、改变一些农民和待业知青命运的摇篮!”
魏雄图却摇摇头:“其实,我知道你要来当老师的原因,你还是怕我镇不住场子,想来帮我,毕竟。”
他顿了顿,说出心底话:“毕竟你是总队夫人。”
魏清欢着急的要解释。
魏雄图冲她再度微笑:“没关系的小清,你在夜校好好干,我在培训学校好好干,看看我们谁干的更好。”
钱进急忙说:“对对对,大魏老师在培训学校当校长,小魏老师在夜校升职当领导,我在供销社当主任,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呀。”魏清欢不高兴。
钱进说道:“是你在想些什么!”
他拿出信口开河的本事,开始对她进行思想教育:“夜校现在的学习风气不正,你作为老师想做的竟然是逃跑,这对吗?”
“这不对!你应该想办法扭转这一切,当然,你现在只是个普通教师还做不了具有影响力的决策,可是你能够好好干然后升职呀。”
“大哥能当校长,你难道就当不了吗?一定能的,你就是人民夜校的女校长!”
魏清欢可不好糊弄:“你乱说什么呢,即使我们学校要换校长,也是教育口派某个领导或者从其他学校调一位主任或者副校长来接任,哪里轮得到我?”
钱进说道:“轮得到,肯定能轮得到。”
“而且媳妇儿你听我说,成人教育在未来是大有可为的,你以后在夜校也会大有可为。”
“再说了,夜校工作轻松,只有晚上两三个钟头,你白天有足够的时间,你可以白天来帮助哥啊,你给哥当秘书,这不一样能帮助哥吗?”
经过两人安抚,魏清欢才改了这主意。
钱进暗地里抹了把冷汗。
嗯,天很冷,没有汗。
天色渐晚。
已经是黄昏后。
钱进将办公室里一个大箱子拖出来:“正好你们来了,咱们三个也搞个工程。”
“干什么?”魏清欢好奇的问。
钱进打开大箱子,里面是各种字画,其中最上面的是折迭的大幅的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
所有地图都是塑封的,面积超过一平米,又大又色彩鲜艳:
“这是我托我以前老领导从首都新华书店买来邮寄过来的。”
这是实话,他没敢从商城买地图,别的不说,就拿世界地图来说,现在的地图北方可是有一个庞大的红色帝国的。
苏联!
21世纪的地图在现在没法用。
魏雄图是文科老师,很喜欢地理和历史。
他打开一张世界地图,就着橙红的夕阳霞光看去,只见地图上各大洲板块色彩分明,蓝色的海洋环抱着一片片陆地。
下面还有中国地图,上面是蜿蜒的铁路线和星罗棋布的城市坐标,诸多线条勾勒出一个正在加速版图上延伸的时代脉络。
钱进说道:“咱们亲自动手,校长带队,把这些地图和名人名言名图钉到墙上去。”
魏雄图和魏清欢一人一把小锤子,两人兴致勃勃的开始干活。
他们两人对于学校太有感情了。
这可是自家的学校。
魏清欢一边琢磨钉地图的地方,一边给钱进介绍。
她说小时候听父亲讲,她们魏家在封建社会开过私塾,民国时期也在城郊办过学堂。
所以让魏雄图来当校长,也算是家族血脉传承了。
魏雄图不说话,只是仔细地用图钉将这承载着时空坐标的巨幅地图,端正地钉在了阅览室雪白的墙壁上。
将来这里会有很多书架书柜,他希望学生们来看书的时候,能首先注意到全世界的布局。
放眼世界,才有未来。
钉好地图,他们又开始往墙上挂名人名言:
“知识就是力量!——弗兰西斯·培根”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陆游”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老子”
“劳动者的技能是其安身立命之本——王进喜”
凡此种种。
然后最大的一幅字,来自钱进的偶像: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几十张塑封名人字画分散在十多个教室里,并不显得拥挤。
钱进怂恿魏雄图:“作为校长,你也要写一幅字呀,一是鼓励学员,二是做纪念。”
魏雄图腼腆的说:“我就算了吧……”
“这里有毛笔有上好的大幅宣纸也有墨水,你写嘛。”钱进催促他。
魏雄图还是摆手:“这里的话,不是教育巨匠就是人民劳动模范说的,我一介老夫子、酸秀才,就不去献丑了。”
魏清欢说道:“要不然老公你来说,让我大哥来写,你们两个合作一幅字!”
钱进想了想说道:“好啊,就写这一句,我说你写——”
“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人民。”
魏雄图大笑:“这句话不错啊,很有范儿。”
魏清欢铺开一张长长的白纸。
魏雄图用毛笔吃饱墨,然后凝神静气,用他最擅长的魏碑体大字,开始挥毫泼墨。
墨汁淋漓,笔锋遒劲。
每一个字,仿佛都注入了他胸中澎湃的信念与期望。
写完后他和钱进抬出去吹冷风,把墨汁给吹干,然后挂在了校长办公室里。
此时再看这些教室,又是一番滋味。
原本空旷朴素、甚至都有些简陋的水泥白墙,因为这些地图和字幅的点缀,瞬间充满了昂扬向上的文化气息。
一种渴求知识、眺望远方、磨砺意志的氛围,如同无形的精神脉络,在崭新的校舍空间里悄然滋长。
木匠和队员们搬桌椅进教室的时候看到了这些东西,总会不由自主地驻足片刻。
尤其是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格外让他们感到新奇。
这些从懂事开始就跟田间地头打交道的农民,头一次知道了五大洲的分布,知道了长江黄河这两条母亲河的走向。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在灰色的院墙外。
空旷的教室里,光线迅速黯淡下来,但那崭新松木的清香气和硝基漆的独特气息,却愈发清晰地弥漫在空气中。
钱进招呼魏雄图和魏清欢骑车回家。
魏雄图推着车加速跨上车,他抬头,头顶是渐渐深邃的夜空。
一颗并不算亮的星星正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他知道随着夜色浓郁,这颗星的光芒会越来越亮,也知道会有更多的星辰亮堂的出现在它四周。
吾道不孤。
离开昆仑山路那略显寂寥的街道,进入更热闹的城区主干路,一辆辆解放牌卡车轰鸣着驶过,扬起冬日干燥的浮尘。
车斗里站满了穿着臃肿灰蓝色工装的身影。
那是城郊国营厂矿的下班工人乘坐单位的运输车回到家属院。
其他工厂也下班了,自行车铃声清脆杂乱,如溪水般在街面上流淌。
远处是一家工厂高耸的烟囱口,滚滚浓烟笔直地射向铅灰色的天穹,带着八十年代工业特有的粗粝线条与磅礴动力。
钱进爱死这个年代了。
(本章完)
第293章 领导开绿灯,搂草打兔子
第293章 领导开绿灯,搂草打兔子
培训学校一切都踏上正轨了。
剩下的就是正月放假他将邱大勇送来的大油桶送去红星公社的铁匠铺,到时候改出个锅炉来,他就可以解决取暖问题,然后办最后的手续找老师、招学生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第二天他美滋滋的上班。
整个外商办都挺美滋滋的,马上就要过年放假了,一年中最长的假期要来了。
进入主任办公室钱进刚把办公桌抽屉拉开,才拿出资料还没来得及坐下,桌上的老式手摇电话机就急促地“叮铃铃铃”响了起来。
钱进心头莫名一跳,这么早就来电话……
没有好事啊!
他抓起冰凉的听筒,问道:“喂,您好,我是海滨供销总社外商办钱进,哪位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股带着公事公办腔调的声音:“是钱进同志吗?上午好,我是市府办公室秘书付成波,现在有紧急通知。”
“请立即到市府小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是重要涉外事务,请务必在九点前抵达会议室,今天是二号领导负责这场会议,万勿迟到!”
涉外事务?
什么事务?
又有新事件啦?
而且是二号领导来负责会议,那就是海滨的一市之长了?
好家伙,大人物啊!
钱进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蛋疼。
他是供销总社外商办主任,不是市府外商部门的职员!
估计韦斌又要对自己有意见了。
他有心想进一步询问点信息,结果对方叮嘱过他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样他只能叹了口气。
放下电话,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出办公室,在楼梯口碰上几个正准备去打开水的同事都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
不过一切还好。
钱进跑到韦斌的办公室去请假,韦斌挥了挥夹着烟卷的右手:“领导给我打过电话了,你去吧。”
在钱进合上门的瞬间,他隐约听到韦斌骂了一句‘他奶奶滴’。
估计是骂他。
钱主任很委屈。
我也想在单位里好好干活、好好上班,这不是总有事情找我吗?
他估计在供销总社是没有晋升前景了……
为了避免被领导们感觉自己太高调,他特意没骑摩托车,借了孙健自行车。
上了自行车,钱进一路猛蹬,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也浑然不觉。
然后孙健这车子蹬太快了掉链子。
二十多分钟后,他两手油乎乎的赶到了市府那座庄严的四层苏式大楼,打听着跑到了三楼的一个小会议室门口。
他推开门,里面已经坐着好几个人,气氛凝重。
居中而坐的领导脸色严肃。
钱进认识这位领导,是市外贸局的局长孙德彪。
紧挨着他坐着的,则是化肥厂那位身材高大的厂长杨大刚。
看到钱进进来,杨大刚微微点头。
钱进见此松了口气。
还是化肥厂和川畸重工那档子事。
他在心里暗骂打电话那个所谓的秘书不靠谱,这事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又不是什么机密,干嘛搞的那么神秘兮兮,让他担心受怕以为市领导找自己是有什么新麻烦事。
随着钱进到来,一位秘书样的中年男子走出去,过了没多会又有领导到来。
这次来的是大领导。
市府二号领导韩兆新,在他身后跟着主管工业和商业的市府6号领导曹云生。
众人急忙起身,韩领导示意大家坐下,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各位同志,情况是这样的。”
“昨天我们接到国家经贸部转来的紧急电函,我们海滨化肥厂引进川畸重工合成氨设备引发争议一事,现在闹到了国际上。”
“根据经贸部的电函内容所言,对方已正式向国际商会下设的国际仲裁庭提起了申诉!”
钱进和杨大刚对视一眼。
这是不出意外的事。
小鬼子要么老老实实赔钱,要么就去国际上打官司,没有别的路走。
至于国际仲裁庭,这个机构他们两人都知道,罗伯特·海耶斯介绍过,这是专门解决国际商业纠纷的机构,它介入的都是跨国官司。
韩领导给了一定时间让众人消化,然后继续说道:“小鬼子的川畸方面指责我方不履行合同,以设备质量入关时候受损害为由拒绝支付后续大笔款项。”
“真不要脸。”杨大刚忍不住骂了一声。
孙德彪皱眉说:“这肯定不行,我估计他们赔偿款达到了上千万美元,这可是一笔宝贵的外汇。”
韩领导点了点头:“对,现在他们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他们违约,却污蔑成咱们破坏协约,明摆着欺负咱呢。”
“现在我方的情况你们都了解,尤其是钱进同志和杨大刚同志,你们二位最清楚。”
他指了指杨大刚,示意杨大刚接过自己的话。
杨大刚便起身说道:“根据我们聘请国外资深检测机构进行详细探查,小鬼子设备存在主体设备以旧冒新的大问题,并且是用已经报废的旧设备,冒充技术先进的新设备。”
“另外根据技术检测鉴定书显示,他们的合成塔存在多项设计缺陷和制造质量问题,一旦使用会导致严重安全事故!”
韩领导翻了翻笔记本,说道:“对,现在双方分歧巨大,争议标的额极高,且涉及国际影响!”
“仲裁庭已正式受理此案,并确定了开庭日期——就在今年2月29日,农历年正月十四,地点是在瑞士苏黎世!”
“你们知道这个地方吗?”他问钱进和杨大刚。
钱进说道:“听说过,但没有去过。”
这句话引得全场轻笑。
韩领导点了一支烟,说道:“没事,我也没去过,我估摸着咱们国家去过这地方的人不多。”
曹云生低声说道:“知道苏黎世这地方的人就不多。”
韩领导点点头,目光炯炯地扫过钱进和杨大刚:“那么,在这件事里,钱进同志作为前期参与设备引进、考察、签订的核心成员之一,对技术条款、商务条款最为了解。”
“杨大刚同志作为化肥厂厂长、合同实际履行负责人和所有技术报告的签字责任人。”
“你们两位,是国家经贸部指定、市府批准,作为我方主要原告代表和证人,必须亲赴瑞士苏黎世参加仲裁庭审!”
钱进一愣:“啊?我也得去吗?我以为杨厂长去就行了。”
杨大刚冲他瞠目结舌。
你真好意思说这句话。
让我去?
我去了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
曹云生用手中的烟卷点着桌子,说:“杨厂长自己去是不行的,咱们的律师团队是你聘请的,还是你去跟他们直接对接吧。”
“关于这场官司,咱们市府也大概了解一些,胜算很大?”
钱进轻松的说:“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曹云生摇摇头:“不一定,经贸部给了一些信息,其中就介绍了对方的律师队伍,可以说是实力雄厚!”
“川畸方面聘请的是美国大律所和小鬼子顶尖国际商业诉讼团队的组合,所以,你们还是小心一些吧。”
韩领导语气极为严肃,强调着说道:“在没有争取到完全胜利之前,不要小看敌人。”
“这不是儿戏,这不仅是为了追回国家可能损失的巨额外汇,更是为了国家在国际商业领域的声音和信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以,你们俩得搞清楚,你们的任务极重!”
杨大刚是老兵,深谙战场阵势风云突变的道理,他的态度跟领导们是一样的。
于是他沉声问:“领导,时间非常紧了,我们需要立刻做什么准备?”
外事办那位干部接口道:“准备分三个层面,打官司所需要用到的材料是第一项,外交政策是第二项,第三项是身份和手续。”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项:“还有个第四项吧,个人准备,主要是换洗衣服什么的,特别是正式的西服。”
“经贸部的同志让我提醒你们,去国际上打官司一定要穿西服,我建议你们准备深色衣服,欧洲冬天冷,厚外套要带。”
“至于钱这些东西你们可以放心,国家会按标准发放一定数额的外汇额度,用于零用。”
这点钱进不放心也不行。
现在老百姓在合法合规情况下是接触不到外币的。
杨大刚这边有些慌张:“啊?这么麻烦?还要准备西装?我没有啊。”
钱进给他使了个眼色:“好办,我能联系到服装厂帮你紧急做一身。”
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现在已经开始生产西服了。
这个比做风衣还要简单。
当然要做好了那比风衣困难,可是现在国内市场对高档西服没有需求,只要能生产出西服样式的衣服就可以热卖了。
杨大刚顿时对钱进露出个感激的笑容。
曹云生翻看自己的笔记本,低着头说:“钱主任,你这边要准备的东西挺多的,最好还是别分心了,特别是要准备的材料。”
钱进时不时的会跟海耶斯那边进行联系,这方面他有谱:“请领导们放心,应诉材料我这边一直在准备。”
“从上个月跟川畸重工方面打过交道后,我就一直在梳理此案的原始材料。”
他掰着手指开始数:“合同原件、所有往来函电、谈判记录、技术考察报告的原始文本、检测数据、事故报告、专家签字鉴定书,全登记在册了。”
“嗯,包括我们个人在引进过程中的笔记、记录,凡是和案子有关的纸片子,一张都少不了,我全部都给整理齐备了。”
“这个需要翻译,最好是逐字逐句核实,要翻译成英文和法文副本。”曹云生关心的说,“你们自己搞不了,那市外事办会可以协调专业法律翻译和商业翻译进行协助。”
钱进说道:“可以请这些同志再给斧正一下,英文和法文的翻译文本也已经做好了。”
杨大刚弱弱的问:“可是,这个不是用不着咱们动手吗?罗伯特·海耶斯团队负责咱们的案子,他们不是有人专门负责法庭专用文件的准备工作吗?”
曹云生正要说话。
韩兆新冲他摆手又指向钱进:“是这样吗?”
钱进说道:“是这样,不过两手准备为佳。”
“在这起国际官司中,我们要依靠海耶斯团队,但不能给一切都靠海耶斯团队。”
“为什么?”韩兆新饶有兴趣的看向他问道。
钱进摊开手说:“因为我们前期的伏击战打的非常漂亮,川畸重工要翻盘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买通海耶斯团队,到时候在法庭上乱来。”
“一旦出现这个情况,那我们自己带上资料就很重要了,如果海耶斯团队反水,我们可以通过外交方面立马聘用一个法律团队来打官司。”
他们有足够的证据,要打赢这场官司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找个小律师事务所也能把事给办成。
听了钱进的话,杨大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韩兆新和曹云生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两位领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外事办的干部继续说:“关于外交政策和国外情况的学习工作,我们会安排专人,对你们进行紧急的涉外出访纪律教育和国际商业法律、仲裁程序的基本知识普及。”
“钱主任,你的英文水平在咱们市里是出了名的好,那你最好自己也做好技术细节答辩的深度准备,就像你刚才说的,咱们不能完全指望帝国主义的律师团!”
钱进在笔记本上记下这点:“好,我今天回去就做准备。”
身份和手续工作也得他们自己准备。
他们要尽快去公安单位的外事科办理因公普通护照。
因为期间涉及到一个跨年放假,所以今天就得去进行提交材料申请。
然后市府会协调上级单位加急审批,同时申请瑞士的商务签证。
倒是行程、机票、食宿,这些都由市外事办统一安排,按最高因公出国标准执行,用不着钱进他们自己费心。
这次出国是个团队,将由中央派一位领导带团。
一切工作安排就绪。
韩兆新一挥手:“距离开庭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天了,行程紧迫,任务艰巨!”
“从今天起,你俩的主要精力就是准备这次出国应诉!这是政治任务!”
“明白!”钱进和杨大刚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神色凛然。
两人目光交汇,对彼此都很信任。
经此一役,他们是战友了。
对于杨大刚来说,战友意义非凡,钱进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
这件事背后是一千万美元的外汇赔偿。
国家都在重视这件事。
所以,市府给两人一切工作开绿灯。
孙德彪这边给他们已经准备了一些表单,他会亲自陪同两人去办理相关手续。
散会后,韩兆新和曹云生在办公室里留到了最后。
曹云生试探的问:“钱进这位同志?”
韩兆新抽着烟点了点头:“纳入考核名单,看看这次国外官司打的怎么样,还有让他后面帮助化肥厂再引进一座合成塔。”
“如果他工作干得好?”曹云生再次试探。
韩兆新默默的点了点头。
曹云生明白了,在笔记本上某一页郑重的填上了个名字。
市府外头,钱进跟杨大刚先互相沟通手上的工作。
当得知钱进这边办了个针对农民、城市待业青年的技工培训学校的时候,杨大刚大为赞叹。
得知学校现在在消防上还卡了手续,杨大刚顾不上办自己的事,直接带钱进坐车去了市治安口找领导。
消防单位现在是治安口进行领导。
钱进知道杨大刚在部队这方面的人脉很广,却没想到这么广。
他可以冲治安口的大领导拍桌子:
“人家这同志办培训学校是得到市领导支持的!人家是图什么?不图赚钱,人家一分钱不赚,完全免费甚至可以说是管吃管住的去帮咱农民兄弟和市里待业的孩子学技术!”
“结果你们呢?啊!你们卡人家,我草,你们是真行啊,你们卡人家的手续!”
治安口的领导被他喷了个莫名其妙。
老子不知道这事啊!
钱进一个劲解释说消防口的同志没卡我是我学校现在还缺一些东西。
奈何杨大刚不听。
他就是这个驴脾气。
就像当初钱进告诫他川畸重工有问题,他结果也不信,要不是钱进拿出了真凭实据,他还要固执己见。
此时治安口的领导没办法,只好给手下消防队的政委和队长打去电话,严令他们赶紧过来作报告……
最后等他们离开市治安局的时候,钱进这边已经把消防上的手续办完了。
如此一来,劳动局的手续也很好办,因为当时缺的就是场地证明和消防口的核验通过手续。
如今场地都已经用上了,核验通过手续也齐全了。
在杨大刚陪同下。
钱进没用一个小时把所有手续全部办了出来。
就此。
海滨工农实用技术培训学校正式成立了!
钱进很感叹。
人脉这东西可太有用了。
他一直尽量避免动用人脉来办事,可是——这样是真的爽!
钱进也帮了杨大刚,他把杨大刚拽去了人民服装厂,当场给他量身高、量三维、量臂长、腿长。
加急情况下,他的西服两天就能做出来。
钱进痛快的说:“老杨大哥你忙你的工作安排,什么领导、羊毛衫、衬衣、皮鞋,这东西我一水给你准备了!”
杨大刚郑重的拍他肩膀:“我不跟你这小老弟客气了,这些东西我老杨一个粗人,确实不会捣鼓。”
“但是,该多少钱、该多少布票你必须告诉我,我必须自己置办,否则我宁可光着腚去国外。”
钱进呵呵笑:“那你光着腚出国吧,丢人的不是你,是咱们祖国啊。”
杨大刚被他这话给憋得没话说。
钱进说道:“老杨大哥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因为领导都说了,咱这身衣服是国家支援的,不用咱们自己钱。”
“咱们国家现在刚改革开放,国库不富裕,所以我寻思咱俩就不用麻烦国家财政了,我通过我们的小集体企业进行赞助就得了。”
杨大刚被他的拳拳爱国之心所折服,答应了这件事。
等他骑着自行车回到厂里了,突然一拍脑袋:“奶奶的,国库不富裕,那我老杨更应该自己掏钱啊,怎么会让他钱进掏钱!”
“嘿,我脑子不灵光啊!”
钱进回了单位。
委实发愁。
咋弄。
早上韦斌都已经说奶奶滴了。
这次怎么请假?
这次请假可是一个礼拜啊!
他把办公室门反锁,直接将两条腿搭在了办公桌上。
自己这本职工作干的着实不像话。
奈何这工作是市府领导指派、国家层面的领导盯着,他敢不去?他能不去?
但随后看看手上的注意事项,他有了个想法。
他给韩兆新去了电话,表示想加一个名额。
韩兆新在这件事上没有为难他,然后提醒了他:“你现在加一个名额,那么最好赶紧去把一切手续办完,否则的话,这个名额很宝贵,恐怕不少人在盯着,明白吧?”
钱进当然明白。
这年头出国名额太宝贵了,各个单位一旦有出国交流项目,往往是各级领导打破头的往里塞自己人。
钱进立马去找韦斌,把请假出国去打官司的事说了出来。
韦斌低着头抽烟,表情严肃,嘴里一个劲打官腔:“嗯,这是国家大事,牵扯的外汇金额很大,必须要仔细小心……”
“哎呀,年前年后咱们供销社任务重……”
“领导怎么搞的嘛,他们光给你安排额外的任务,不考虑你的本职工作压力大小……”
钱进一个劲点头,然后插嘴说:“不过市领导也考虑到了咱们供销社的人才体系搭建工作,允许我带秘书韦小波同志一起出国。”
“我想这是好事嘛,年轻同志,对吧,需要出国开拓眼界也需要接触新环境多多历练……”
韦斌像是被一口烟呛到了,连连咳嗽。
然后他继续说车轱辘话,又说这是国家层面的涉外任务,又说这是为国争光、为国创汇,最后毫不犹豫的进行了全力支持:
“钱主任,出国办差这是大事情,家里的事不用管了,你放心的去,一定要为国争光!”
“谢谢社长!”钱进感佩万分。
年底和年初,外商办都不需要开展太多的新工作,主要任务是给年度工作进行收尾。
这方面钱进一早给科室打好了基础、安好了骨架,有详细科学的规章制度进行遵循,手下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匹配工作。
所以他当放手掌柜不成问题,平日里他管事多但做事不多,主要负责一些翻译方面和商品审核终端的工作。
下午他把出国安排告诉了韦小波。
小伙子又期盼又惶恐:“出国啊?领导,我、我一定追随您的脚步,为您鞍前马后,一定听您安排,根据您的指示来走好每一步路!”
钱进抠了抠耳朵。
小伙还挺精明。
他给了韦小波一份清单,让他赶紧准备好各方面资料,跟自己一起去办手续。
他们需要先去治安机关的外事科,尽快拿到那个印着国徽的深蓝色小本子——因公普通护照。
外事科在一个单独的平房小院里。
钱进带着韦小波递上市府的介绍信和两人的各种身份证明、照片申请表。
负责审核的年轻民警看到市府的戳和“紧急出国任务”字样,不敢怠慢,赶紧带他进去去找负责进行工作的科长。
这事上级领导已经打过电话了,所以钱进和韦小波可以插队办公。
科长挨份资料进行查验:
“一寸、二寸正面免冠黑白照片?哦,有了。”
“政治面貌证明……嗯,直系亲属及主要社会关系……海外关系有吗?这个必须如实填写,一丁点都不能隐瞒!”
在当下年代,“海外关系”是最敏感的审查项目。
但用不了两年,有海外关系就成了最受欢迎的身份。
钱进坦诚回答:“报告领导,我个人无任何海外关系,直系亲属和主要社会关系都清楚写在表格上了。”
韦小波这边更没有。
小伙子太紧张,当场举手诅咒发誓……
钱进赶紧将他手臂拽下来。
大哥你别给我丢人了。
科长将所有资料审核完后给摊开进行仔细检查:“介绍信、身份证明、照片、申请表、政审初步意见——这个还需要后续报送市委组织部批准啊,你得赶紧办。”
“剩下一份治安局内部保密纪律签署单!,小张,拿单子给他签。”
很快,一张写满条款的纸送了过来。
“钱进同志、韦小波同志,在境外期间,必须严格遵守国家保密条例,不得向任何人谈论工作无关涉密内容,看到听到什么异常情况及时汇报,不得擅自与无关人员联系……”
“这些都清楚吧?在这里签上你们的名字,按上手印!”
钱进毫不犹豫地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沾了红印泥,重重地按了下去。
至此,他们的官方手续办完了:
“好了,这就把材料报上去。鉴于任务紧急,我们会立刻上报市局和市委,争取最快速度批下来,你们等通知吧。”
“还有签证,等护照下来赶紧交给外事办去办,瑞士的商务签证可不像咱去朝鲜越南那么容易,审查很严。”
钱进和韦小波走出治安局。
两人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韦小波突然说:“主任,我听说瑞士那地方特别美,他们的天空特别蓝。”
钱进惊恐的看向他。
娘咧,你小子不会崇洋媚外吧?
你小子不会出国以后就润吧?
这可得盯紧了他!
(本章完)
第294章 跨年新场地,光撒英雄帖
第294章 跨年新场地,光撒英雄帖
把办手续所需要的材料上交之后,转过头来便是腊月二十九。
要过年了。
周铁镇带上木匠坐车返回了西坪生产大队。
钱进送他们上车的时候把话说明白了:“最迟大年初五,我去接你们回来上班。”
“年前我实在太忙了,还要忙着出国事宜,所以就先不给咱西坪的社员准备年货了,等年后我去接你们的时候,一定给你们带上好货!”
他这话说的很实在,最近确实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去商城采购。
到目前为止他手里最大的就是一个长宽高各有一米多的金箱子,买米面粮油都得一份份的买、一份份的搬运,很麻烦。
西坪生产大队人多,他准备的物资也得多,这种情况下他要给准备齐全那得好些时间和精力,暂时办不了。
木匠们以为他是说客气话,毕竟钱进给他们的东西够多了。
哪怕是后面来的木匠,一样给一身工服给一套工具还给一件睡袋。
此外工钱是用物资抵扣的,每个人的物资都是只多不少。
米面腊肉装了半车厢,他们可太满意了。
钱进送走他们,又在学校办公室里继续忙活。
忙活着从商城采购物资。
又是一年过年。
又要给突击队发福利、发奖励了,这可累坏他了。
如今队伍人口多,福利品也多。
忙忙活活,大年三十。
今年钱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是分隔十多年后第一次兄弟姐妹相聚过年。
钱进还是得忙活。
去年劳动突击队齐聚学习室一起过年,闹的很热闹,把附近街道的青年都给吸引来了。
青年们喜欢凑热闹。
于是今年刚进腊月门的时候,突击队成员们就申请继续一起过年。
民意不可违。
钱进只能答应下来。
他作为劳动突击队的大领导,肯定得出席年夜聚会活动了。
另外今年不光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青年们要一起过年,他们还招呼了同学朋友来过年,粗略估计就是上千人了。
学习室压根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还好钱进现在手里有了培训学校,学校里教室多,青年们尽管来就行了,不怕人多!
不过,要集体过年得有集体过年的气派和风范,钱进做了规划,然后准备装扮几间教室增加年味儿。
大年二十九这一天,他几乎都把自己反锁在培训学校从商城采购各种物资。
还好。
现在他钱多多,财大气粗,商城里生活物资又便宜,所以他可以随便买。
转过一天,大年三十到了。
钱进起了个大早,此时是清晨时分,天色未明。
他穿上自己的藏蓝色新袄,两手互相往彼此袖口里一揣就出门了。
寒气侵骨。
嘿,但我不冷。
他踩着路上薄薄一层冰碴子,咯吱作响地走在泰山路上。
远处稀稀落落炸响的零散鞭炮声戳破寂静,风卷着硝烟味儿和巷子里飘出的蒸年糕甜香,浓浓地浸到人肺里。
家家户户门前积着零散的鞭炮红纸屑,全是家里小孩进腊月后玩着放掉鞭炮所成。
这年头家家户户的没什么存粮,可进腊月得给孩子准备一身新衣裳准备一挂新鞭炮。
不用太好的东西,两毛钱一盘的大地红即可,孩子们一个腊月散着能放掉这么一盘。
鞭炮纸被冻住又被踩散,在残雪上印出些凌乱的暗红点子。
路灯悠悠的放着光芒,他呵出的白气在昏暗光线里迅速消散,抬眼望去,远处学习室那黝黑的轮廓正慢慢从朦胧晨雾里浮出来,灰墙新刷不久的白灰在微曦中闪出点生硬的亮。
昨夜他给突击队骨干们开了个会,临散队伍的时候他特意嘱咐了最得力的队长,今早务必都得带上他们各自小队里手脚麻利的小伙姑娘,务必在六点前到学习室来集合。
“年三十的大事儿,早安排妥当早放心!”钱进搓了搓冻得发木的脸,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又赶紧抄上了手。
收拾培训学校的时候,他顺便安排人把学习室也给收拾了一下。
等到培训学校投入使用,学习室就要改建成一座饭店了。
1980年,这是国内个体户商业和民营企业发展的元年。
推开那两扇新上了深绿色油漆、还有些湿漆味道的大门,一股子混合着白灰粉刷的干燥气息和上好油漆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
空旷的房间里,比钱进来得还早的是邱大勇。
这结实似的汉子已经烧好了炉子,正利落地用细铁丝捆扎新买的大笤帚扫把头,此时他身边已经戳起了好几把。
钱进冲他点头:“嘿,邱大队,来的够早啊?你昨天娘娘宫庙会忙了一天,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邱大勇已经是甲港搬运大队的大队长了,可他手下的知青并没有全安排进搬运大队。
主要是这两年更多的知青回城,后面回城的知青和他当初手下的那帮人都是同学朋友关系。
社会上实在安排不了这么多工作,很多知青为了在城市里生存熬的心肝脾肺肾俱热。
所以不管哪条路能走他们都要试一试,不少人得知邱大勇这边路子野,便托朋友同学的关系来到了他手下。
因此,尽管最早那一批知青都安排上工作了,可他现在手下又有了一批待业青年。
钱进也鼓励他收人。
因为八十年代他们这边要用的人手必然多。
另外他知道,来找邱大勇的全是猛人。
邱大勇前世混黑,靠的便是这批敢下手能干仗的知青手下去打天下。
昨天邱大勇就是继续带了没工作的新知青去娘娘宫庙会看自行车收钱,从早看到晚。
听到钱进的问话他抬起头,晒到黑红的脸上绽出实诚的笑容:
“钱队你来得也早,昨天确实怪累,回家后我跟弟兄们喝了两杯酒便睡了,睡得早起得早。”
“我知道你这边办学校什么都缺,正好昨天庙会收摊的时候,有个老汉便宜处理了些扫帚草给我。”
“嗯,我自己会编这个,给你拾掇几把,今天去收拾昆仑山路那边的时候,把几个教室的犄角旮旯好好清清。”
“好!”钱进赞许地点头,并不跟他客气。
邱大勇继续低头干活,顺口说道:“这学习室如今好好拾掇一下,比以前看着更像样了啊。”
钱进目光扫过已经焕然一新的教室。
水泥地面平整了,以前脚踩出来、桌子磨出来的坑洼填得结实。
门窗户统统换了新的,门板和窗棱都刷上了新绿漆。
教室的外墙抹上了新白灰,而且这次是专业瓦工刮得腻子,抹得厚薄均匀。
曾经被整个突击队几十号青年一砖一瓦、一刷一刮硬凿出来的老仓库,如今收拾的干干净净像个新媳妇。
很快,王东领着他那组人到了。
几个小伙子手里提着浆糊桶,胳膊下夹着一卷卷红纸、金纸。
后面其他人也在约定时间前后脚进门了,人人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姑娘们清一色围着红绿格子的围巾、戴着毛线织的小帽,她们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扑闪着兴奋的清澈眼睛。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顿时,清寒的空气瞬间被青年们身上蒸腾出的热气、低声说笑的声音和脚步踩踏声搅得活络起来。
人齐了,自行车大军出击。
奔驰到昆仑山路,大军拐进培训学校。
门口招牌上,海滨工农实用技术培训学校的名字已经写上了。
钱进在商城买的特种油漆。
这些字在不同光线下能呈现出有差异的颜色,像此时太阳初升,它们是撒了金粉一样的熠熠生辉。
破旧不堪的夜校如今大变样。
一些第一次来的青年感叹一声:“真像样呀。”
钱进停下车子招呼一声,青年们的目光刷地集中过来。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冻得微红、跃跃欲试的脸,声音提得很足:“同志们,就按照昨晚商量的那样来操作。”
“王东,你带人把东头两间大教室弄成歌厅舞场,鼓捣好咱们的录音机和喇叭,歌儿不能哑火。”
“老徐你带人收拾西头最大那间当餐厅,火锅炉安瓷实喽!”
“好嘞!”
“明白!”
应答声响亮。
钱进冲徐卫东伸手:“你小子别光给我答应啊,里面我已经放好了果点心,别给我偷吃啊。”
徐卫东不乐意:“把我当啥人了?哥们是能干这活的人吗?”
“你对我得多一分尊重了,我明年马上就结婚了。”
王东一听,酸溜溜的问:“苏雅老师这棵嫩白菜,到底让你这野猪给撅了呀。”
徐卫东得意洋洋的昂头,让朝霞灌了一脸。
“邱大勇你带你那边的兄弟姐妹负责打水、扫院子,傍晚你这边来的人多吧?你得带队维持秩序!”钱进看向邱大勇。
邱大勇点头:“放心,我找了清一色的棒小伙给你看场子。”
钱进笑了起来:“这事你专业,你好好干。”
前世邱大勇的青勇盟就是从看场子开始涉足商业,最终做大做强,挨了枪子。
邱大勇挠挠头。
这事我可不专业,得好好干才行。
不过他拍着胸脯保证:“钱总队你放心,我绝误不了咱今天的大事!”
钱进又给朱韬、石振涛、赵波、陈星等一行队长安排任务。
今天要收拾的一共是四个功能室,一定把这跨年聚会组织的妥妥当当。
他的学校是面向全市待业知青和郊县农民设立,今晚参加聚会的不少青年就是他的学生,他得通过这些人把培训学校的名声传出去。
这很重要。
要让市里领导们知道他钱进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实事,不能让他们感觉自己占据了昆仑山路这么大一座地盘不干事。
现在房地产开发行业还是绝对的禁忌,领导们没有意识到这片地盘所蕴含的巨大能量。
一旦等他们认识到了,钱进要是不能把培训学校办出名声,市府肯定会想办法把学校收回去。
所以钱进还是挺有压力的。
此外他还打算借着今晚来参加聚会的各工厂各单位青年职工们的嘴巴,将学校需要具有专业技能教师这件事传出去。
学校不管建设的再好,最重要的永远是老师。
偏偏现在他还没有职业教师的资源。
任务一分好,人群立刻像投入石子的水面形成的波浪,“嗡”地一声散开了。
他们各自带着目标奔向各自的战场,动作迅捷麻利,自带一种长期劳动配合出的无声韵律。
教室里几乎瞬间就充满了杂沓的脚步声、木桌椅被小心拖动的摩擦声、纸张被铺开的哗啦声,以及姑娘小伙子们快声商量、争论几句的言语。
王东那头动静最大。
那间准备作为舞场的空教室里,课桌已经被飞快地挪到了墙边,让出中央一片平整的水泥地面。
几个小伙子正踩着晃悠悠的课桌,仰着头,极其仔细地把一卷卷红纸沿着屋顶的横梁拉直、糊平,边糊边喊:
“那谁,浆糊桶!递一下!”
“左边点!再往左点!”
“挂上这个,钱总队说这是彩灯,等晚上通电了老漂亮了……”
屋角上,一个瘦高的青年正仔细地把一挂崭新的暗红色金丝绒布幔拉展:
1980年海滨市青年新年联欢聚会。
他用图钉小心地钉在墙面遮住灰渍,钉几颗就要退后几步眯着眼看看,唯恐有丝毫歪斜。
石振涛带人搬弄突击队的宝贝设备。
钱进把录音机和音响都卖给突击队了,这也是他账上有钱的原因之一。
就像今晚办这个聚会,钱进可不是自己掏钱。
他一个小小的外商办主任也没那么多钱操持一场容纳几百人、上千人的大型聚会。
所以他提前开会商量了采购物资,从商城采购又从突击队账户收钱。
录音机放在刚支起的空课桌上,连接线盘绕的如同黑色藤蔓,扩音喇叭摆在高处。
负责管理电子器械的喜子不停地按着录音机上的按键,时断时续的电子乐或者女歌手圆润的歌声就磕磕绊绊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引得旁人手底干活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有的还跟着哼哼。
餐厅这边的烟火气最旺。
徐卫东指挥着几个小青年把课桌一张张紧挨着拼接起来,最终在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方型桌面。
人民流动食堂的人手在这里,他们搬来了好几口沉甸甸的大铝锅,在角落里一个临时搭建的火炉上烧了起来。
有一个炉子是烧开水,然后用来兑奶茶。
奶茶这东西味道无敌。
热水冲泡之后,空气里立马就弥散开香甜味。
这股香浓的甜味极具侵略性,一个劲往教室里每个人的鼻腔里钻,钻的他们心猿意马。
另外几口大锅里全市煮的猪骨、牛骨,这是今晚吃火锅要用的骨汤。
白汽“噗噗”地顶开锅盖,旁边堆着一包包的牛羊肉卷,堆的像小山一样。
钱进进屋后看了一眼,对徐卫东说:“里面全是炉子,很快就升温了,赶紧把牛羊肉卷给收拾出去,放外面先冻着,在里面就塌了。”
“什么叫塌了?”徐卫东一愣。
他没见过这么多的牛羊肉卷,现在海滨市不流行吃火锅。
突击队队员们为数不多的几次火锅是跟着钱进吃的,那时候牛羊肉卷一上桌就被哄抢一空,不会因为温度高而塌陷。
钱进给他简单解释了几句,让他把肉卷给搬走:“搬到阴凉地去,然后就把包装袋全给撕掉收拾到一起。”
这些牛羊肉卷全是商城里的进口货,透明塑料袋包装,上面没有任何生产信息。
生产信息在纸壳箱上,被钱进收拾起来,所以现在可以放心的安排青年们去拆包。
几个最伶俐的姑娘也负责拆包,拆的果包。
她们小心翼翼地拆开各种彩色的包装纸,将果给倒出来。
这可全都是好果。
什么沪都产硬纸盒里的大白兔奶、什么五彩玻璃纸包的水果软,更稀罕些包装上印着外文硬纸板的“洋”。
果连着一盘盘倒出来的饱满瓜子、带壳生、五香生米、辣椒炒的生米,还有其他一些她们没见过的干果,一起在拼接的长桌上布置摆开。
几个小伙子则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火锅炉放到方桌中央。
圆圆的黄铜炉身,盘着细长铁皮烟囱。
有人打开炉盖检查里面盘绕的铁炉丝,有人去外面屋檐下拿晾着的干透木炭,准备后面煮火锅使用。
邱大勇进来一看,忍不住咋舌:“钱总队,你办这个聚会得多少钱啊?这准备了太多好东西了,得费不少钱吧。”
钱进笑道:“是不少钱,不过不是我的,是劳动突击队出钱。”
“另外,这钱必须得,我必须得请咱们市里的知青还有青工们好好玩玩。”
邱大勇理解不了,摇头说:“这图什么啊?”
钱进还真有所图。
图名声。
还图青年职工们的人脉……
钱进没跟他细说,又去查看一间棋牌室,这是他准备的特殊休闲室。
棋牌室里,几张课桌被两两拼合成较宽大的牌桌,扫去灰尘,有些还铺上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大张旧挂历纸,上面印着老虎山水画。
石振涛额外找来的两个老式三波段收音机放在桌子旁边备用:“打牌的时候得有点氛围,调个广播听不挺好?”
到时候最受欢迎的得是放映室。
钱进搬过来两台电视机。
红星刘家生产队一台。
西坪生产大队一台。
今晚他们可以先用上。
本来他是想把幕布和电影放映机收拾过来,但想了想这样不行。
一旦放电影,那大家会凑在一起看电影,什么打牌的跳舞的唱歌的地方都就没人了。
所以电视更合适。
这年头没有春晚,电视机没什么好节目,到时候可以给一些玩累了的青年打发时间,却又不会把所有人都给吸引过来。
人声此起彼伏,节奏急促但忙而不乱。
糊红纸的刷子沾满微温浆糊的声响是主旋律,搬挪桌椅腿刮擦水泥地的声音是沉重的低音。
姑娘们手里剪刀在红纸上轻快游走、发出“沙沙”和细微“咔嚓”声。
然后,一只只蝴蝶、一束束缠枝牡丹、胖娃娃抱鲤鱼,带着拙朴生气的剪影迅速在红纸上诞生,又在灵巧的手中贴上窗户,艳红明亮的光线透射进来,给冰冷的教室染上第一层暖融融的年味。
钱进在各个战场不断巡看。
他在临时餐厅驻足最久,安排年夜大餐:
“……萝卜丸子汤先给烧一大锅,暖暖的,大家伙儿来了就能喝上。火锅是主食,到时候羊肉卷、粉条、大白菜、土豆片就摆这边火锅边上,随吃随下,热乎。”
安排妥当,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扫过堆着生肉的角落、排列整齐的火锅炉、旁边整捆码放准备烧用的干木柴和木炭,然后眉头皱了一下:
“木头木炭这些东西离火锅和灶台再挪远点,地方大得很,不要把东西聚在一起,要注意安全第一。”
“对、对,马上挪!”徐卫东和小伙子们立刻动手搬运。
邱大勇拎着铁皮桶进来。
看到屋子里有塑料桶装的大桶白酒,他摇摇头对钱进招手:“钱总队,我觉得有件事必须得说说。”
“我听弟兄们说,今晚过来玩的人会很多,男青年尤其多,到时候乌泱泱的可不好管。”
“我琢磨着,这白酒可不能往桌子上摆。人一多,几口酒下肚,一冲动,万一嚷起来推搡起来,场面可就毁了!”
“大伙儿都是要图个欢喜热闹,不能乱了套,所以,这事你得多琢磨琢磨……”
他那双大眼扫过外面打闹的青年,点点头:“你看,这都是一群精力无处释放的半大小子啊。”
徐卫东一听,脸上露出为难表情:“大勇你这话说的没错,可过年呐,大三十晚上,不能痛痛快快抿上一口那还叫过年?饺子没了醋,那还叫吃饺子?”
跟着他搬柴火的几个人脸色都有些讪讪的,有人低声嘀咕:
“不喝酒的话那喝什么?喝白开水?过年得有个年味,这要是喝白开水多没意思……”
一股不甘又无处宣泄的气闷,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大勇哥说得是个重点。”钱进沉默片刻后点点头,他去年可被灌惨了。
以至于魏清欢得知他今年还要组织年夜饭活动,特意叮嘱他不准喝醉。
因为钱进还得回家过第二场,钱氏一家人都在一起过年。
“这酒是个双刃剑。”钱进说道,“欢聚是咱们青年的需要,但失控绝非目的。”
徐卫东为难的苦笑:“可总不能真让大家伙儿抱着暖水瓶白开水干杯吧?那氛围,想想都淡出鸟来。”
钱进沉吟说:“喝,肯定要喝,图个彩头,应个景儿,但放开肚子喝不行。”
他顿了一下,环视四周投来的目光:“这样行不行,咱弄个‘啤酒票’,甭管谁来,进门就发一张小纸条。凭票领酒,一人只能领一瓶啤酒!”
“一瓶?”
“就一瓶?!”
有人惊疑,声音里透出点不可思议。
钱进双手比划着,加强他的逻辑:“对,就一瓶,一人一个大绿棒子,拿在手里有个过年样子,尝两口意思到了。”
“其实也不少。”邱大勇帮他说话,“一个大绿棒子一斤半呢。”
钱进说:“对,一斤半的量,就一瓶的量,一般是醉不了。”
“这样谁喝完了要还想喝?那没了,回家去喝吧,在这里玩顶多一瓶酒。”
“但大伙儿手上都有这么个大绿瓶子,年味儿不就出来了?举起来碰个杯,拍照都不寒碜,据我所知,人家国外办聚会就是这样,一人一瓶酒,一喝喝一场。”
这法子,妙就妙在它像是拧上了一个活扣。
既留出了一道节庆的闸口,又将那汹涌的热情精确控制在一瓶的量度之内。
大家伙儿互相看看,刚才那点郁闷早已烟消云散,浮上来的是跃跃欲试。
一人一瓶啤酒实在不多。
但是,外国人既然都这样那肯定有它可取之处。
钱进转向邱大勇:“大勇哥,你辛苦下,到时候守好放酒的角落,票收上才能领酒,一人一瓶,铁板钉钉。”
“行,钱队放心!我看着,保证一只苍蝇都别想多喝一滴!”
徐卫东笑起来:“这天气哪有苍蝇啊?”
邱大勇也笑,然后又问钱进:“钱总队,别的好说,吃喝的咱都准备上了,玩的地方也准备好了,可没电不好办吧?”
培训学校水电不通。
这是钱进准备年后再解决的问题。
不过水电都好办。
他在商城买了一台小型发电机,柴油燃料,220v的电压,功率是3300瓦。
功率不大,可是供应几台电视机和电灯泡不成问题。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他买的发电机造型相当科幻,所以他不打算暴露在外,就含糊一笑说:“放心,我准备了发电机,肯定有电。”
石振涛手下一个叫孙亮的青年一愣:“啊?钱总队,学校收拾的这么好了,电力系统还没有弄好?”
钱进解释说:“对,以前的电路不行了,被我找人拆掉了,我准备年后跟电业局那边说一声,让他们重新给铺设一下电路。”
孙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啊,或许我能给咱突击队立个功。”
午饭时间是各自回家吃包子,不愿意回家的那就在餐厅煮面条。
滚烫的牛骨汤下的面条虽然没什么肉,不过味道很香。
钱进自然要回家吃包子。
晚上他得先在培训学校参加聚会,这样中午他就得在家里多待些时间。
他在家里待到了两点半,这才趁着阳光还热烈,骑上摩托车又去了昆仑山路。
这次回来他带上了个挎包,里面是他用印刷机打印出来的一大摞纸。
培训学校教师招聘宣传单!
此次他在培训学校大搞青年工人聚会,就是要让工人们把宣传单传播出去。
广撒英雄帖!
结果他刚进校门停下车,就看到孙亮兴奋的冲他喊叫:“钱总队您来了?过年了,我给您拜个年,新年礼物是通电!”
“对,钱总队,通了!通了!通上电了!”又有一个满身是灰、脸上粘着油泥的突击队小伙子旋风般跑过来。
后面还有人跟来,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今年办个突击队跨年聚会,竟然另有收获!
(本章完)
第295章 你好,农历庚申猴年
第295章 你好,农历庚申猴年
钱进被两人的一唱一和弄的满头雾水:“等等,什么通电啊?你们去找到我发电机啦?”
满身是灰那小伙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他手指着里面说道:“不是,钱队,是孙亮找来了他在电业局的哥们,人家给咱紧急突击铺上电路了!”
“什么?”钱进大惊。
孙亮脸上露出得意表情:“是真的,钱总队。”
“我上午才知道学校一直没电,于是我就想,今晚那么多人,要指靠你发电机那点动静顶多亮几盏电灯泡,电视机还有音响什么的怎么办呀?”
“于是中午我没回家吃饭,而是抽空跑去找了我那电业局的哥们儿宋刚。”
“我把这儿的难处一说,宋刚二话不说,又去找了他们单位一帮年轻师傅,自己骑车就过来了!”
“他们用学校拐角那里的电线杆给拉了主线,然后给每个房子都安了电表、测了电路,也是巧,你刚进门他们测试了一下,电路全通了!”
他越说越开心、越说越激动,最后话语几乎是颠簸着往外倒,像一辆从陡坡冲下来的自行车,带着难以抑制的冲劲。
钱进心头猛地一热,放下挎包就往里跑。
学校里,邱大勇、王东、徐卫东等人也全待在外面,正在给一些青年打下手。
各间教室之间已经斜斜拉起了明晃晃的黑皮电线,正好夜校本来就有一些木头电杆,现在电杆立了起来,电线从院墙外一直延伸到院墙内,最终缠入了墙上新钉的几个灰色瓷葫芦头里面。
几个电线杆顶上还装上了圆灯泡,此刻正稳定地散发着温暖的金色光芒,清晰地照亮了杆子上沾着新泥土的点子。
教室外、电杆上,至少六七个地方都有穿着藏蓝工装袄、戴工人帽的年轻面孔。
他们踩在人字梯顶部弓着腰,还在用电工钳检查最后连接处的螺丝。
孙亮冲着一个青年吆喝,青年低下头看了看,看到钱进后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方正、冻得通红的脸,正是孙亮的哥们宋刚。
宋刚咧开嘴,笑容有些含蓄:“钱总队您好?我是咱们城南区电业局的宋刚,中午孙亮找我,说你们给城里青年们张罗过年的大好事,但电路差点事。”
“正好我们哥几个擅长搞这个,于是我喊了兄弟们一起搭把手,咱总不能让这么大的地儿晚上摸黑!”
徐卫东看向宋刚的表情充满了敬畏之色:“钱老大,这伙计行啊,咱今晚高低得敬他一杯。”
钱进立马点头,上去握住了宋刚的手:“宋兄弟,多谢多谢,哎呀你和你伙计们真是帮我们大忙了。”
“确实帮大忙了,人家不光给咱通电,还给通水。”徐卫东把他刚才没说完的下半句话给说了出来。
钱进吃惊。
自己只是回家吃了顿包子,结果学校发生了这么多大事?
宋刚解释说:“水电不分家,我过来一看,这电路不通水路也不通,肯定不行。”
“正好我一个铁哥们在咱自来水厂当个小领导,他找了管昆仑山路的同事大家伙就一起忙活了一下。”
钱进握着他的手使劲摇晃:“行啊,宋刚同志,大恩不言谢……”
“其实没什么。”宋刚客气的摇头,“你给多少青年提供了帮助,你给咱国家外汇还——呃,就是说你收拾了小鬼子保卫了国家外汇,反正我这也是向你学习呢!”
钱进一边感谢他,一边共同去看自来水厂青年职工们的情况。
十几个青年工人穿着自来水厂独特的灰蓝色厚工作服,脚踩雨靴正围在一个墙角新垒起的水泥墩子旁忙活。
墩子上安装了一个崭新的银色水龙头,他们彼此吆喝着,有两个小伙子换掉了一节管线然后比划了一下。
见此又有一个小伙子拧开龙头,顿时,一股橙黄色的自来水“哗啦”一声喷涌而出,砸到下面备好的水桶里,溅起水。
领头的是个浓眉大眼、一脸精干的年轻人,宋工介绍说这就是他的哥们,名字很有趣,叫白菜新。
白菜新看见众人后点点头,爽朗地主动介绍:“钱总队,我们是城南自来水营业所的,听说了您这边儿三十晚上聚会的盛事来帮点小忙,就近引条管安个龙头,不辱使命,弄好了。”
钱进上去握住他的手也使劲摇晃:“哎呀,我的同志哥,你们是真给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
本来水电两件事都是麻烦事,现在全给解决了。
当然,临时解决。
但现在打好了基础,年后再细致布线即可,可以省下很多事。
他左右伸出手,一手握宋刚、一手握白菜新。
两人的手都是标准的工人阶级大手。
手掌厚实,冻得皴裂,掌心温暖粗糙全是茧子,手背却又冰冷。
这样的手掌握起来可不舒服,但却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工人阶级万岁!
“谢谢!谢谢电业局和自来水厂的青年同志们!太感谢了!”他又转身,冲其他人挥手。
“谢谢,同志们,我代表我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全体成员、代表我们培训学校未来的全体师生,谢谢你们今天的雪中送炭!”
青年们主动过来冲他握手:
“我们早就想认识认识你钱总队了,反而得感谢今天这个机会。”
“钱总队我姐夫在你手下当差,我老仰慕你了。”
“钱总队这都小事,你那家伙干的才是大事……”
钱进挨个跟他们握手,意气风发、心情愉快:
“咱们都不说这有的没的了,我说两句时候,今晚这年要没你们这份情义,它就缺了火候,缺了味道。”
“哥几个要是愿意凑热闹,那今晚欢迎你们来玩,我特别欢迎你们能过来跟我们泰山路上的兄弟们、跟我们突击队一块过年!”
宋刚代表电业工人开口,声音干脆:“钱总队你不邀请我们也来,哈哈,去年你们过年热闹,孙亮那小子在我面前炫耀了一年,我准来。”
几个自来水厂的青年也点头:“钱总队邀请,我们哪能不给面子?”
“我得回去换身利索衣裳,一会儿准到!”
水电都有了着落。
这事着实叫人开心激动。
后面的时间,突击队所有人像上紧发条的陀螺,疯狂地旋转着完成最后的拼图。
牌桌教室挂上了纸迭成的彩色拉。
舞厅角落里,石振涛带的两个心灵手巧的女孩不知从哪找来碎布头,硬是在一面墙上拼出了歪歪扭扭的“舞”字。
针脚不算细密,却透着朴拙的热闹。
录音机播放的全是当下禁歌,一首《乡恋》被反复播放。
这首歌当下极其有名,去年中央电视台筹拍的纪录片《三峡传说》上映,其中插曲是李谷一配唱的《乡恋》。
《乡恋》一出顿时火遍大江南北,成为人人争相传唱的歌曲。
对于当下这个极度缺乏美好音乐的年代,这首充满气声探戈舞曲节奏和略带伤感情绪的歌曲,涤荡了人们干涸已久的心田。
根据钱进所知,这首歌曲在21世纪就寂寂无名了,它并没有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但放在还没有从“样板戏”里走出来的这个时期,李谷一和她演唱的《乡恋》无异于捅了“马蜂窝”,招致来的非议简直耸人听闻。
《乡恋》触动了当时文艺学术界的敏感神经,诸如小资情调、靡靡之音,黄色歌曲等等一连串帽子铺天盖地而来。
很多单位很多人都认为《乡恋》没有革命斗志,听了容易使人意志消沉,上气不接下气的唱法让人想入非非,架子鼓在间奏之间一阵乱敲,象在瓷器店里砸碗一样,噼里啪啦,像什么东西,糟蹋了歌曲。
最终相关部门认定《乡恋》是一首充满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黄色歌曲”,这种靡靡之音甚至上升到了“亡党亡国”的高度。
电台和电视台停播《乡恋》,并将之列为“禁曲”,并且煞有介事的衍生出一本名为《怎样鉴别黄色歌曲》的小册子。
钱进才不管。
其实改革开放后,人的思想和行为都在越来越开放。
《乡恋》不准公开播放,但私下里出售的磁带并不少。
但凡有录音机的家庭,都会在家里藏一盘录有《乡恋》的磁带。
钱进这边不光播放《乡恋》,还播放了《橄榄树》《恰似你的温柔》《外婆的澎湖湾》。
白天时间短。
在寒风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
1980年的大年三十到来了。
太阳迅速下山,夜幕如墨一般倾泻下来,将昆仑山路培训学校包裹。
然而院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崭新的电线上,一盏盏临时安装的灯泡沿着通道、挂在新教室的门框上方,散发着炽白而稳定的光芒,将这所重获新生的校园照得纤毫毕现,毫无死角。
橘黄色的光晕撕开凛冽的黑暗,连挂在屋檐上凝着寒气的冰溜子都被映出了温暖的光泽。
源源不断有青年来到学校。
自行车在门外东一堆西一排,已经有一两百辆的规模。
邱大勇见此特意安排了手下几个知青去负责排车:
“同志们,同志们,自行车不敢乱放啊,等喝了酒大半夜的黑咕隆咚,到时候太容易骑错车子了……”
“都听我的,按照城区和街道来摆放啊,不管是哪个单位哪个机关的,来了就是朋友,就是自己人,然后咱们分街道摆放自行车,都记住自己的位置,做好标记……”
大门外,石振涛带早已准备好了一长挂大红鞭炮,足有三千响!
鞭炮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挑得高高的,周山湖展示了他的攀爬技能,爬上墙头将木棍给固定了起来,否则鞭炮太长了,会垂在地上。
周山湖在墙上招呼钱进出来点鞭炮,钱进挥手:“都是自己人,随便点。”
然后不知谁拿着一支快烧完的烟头,上去点燃了引信。
霎时间,震耳欲聋的炸裂声撕破年三十的寂静夜空。
“噼噼啪啪——啪啪噼噼噼——!”
刺鼻呛人的蓝色硝烟混合着被火药力量激射向四面八方的细碎红纸屑瞬间膨胀开来,几乎要把院门口站着的一群人影都吞噬进去。
剧烈的声浪滚过冰面,远远荡开,宣告着这里的欢聚正式拉开大幕。
这鞭炮声仿佛是一个信号。
更多的青年男女从各个方向汇入昆仑山路,最终流进学校里来。
脚步声、车铃声混杂在一起,嗡嗡的低语和笑声由远及近。
起初是十几个,继而几十个,很快,人群就像潮水般一道接一道涌进了灯火通明的培训学校大门。
青年们穿着打扮差不多,男青年几乎都是外穿风衣和喇叭裤,里面是夹克或者厚毛衣,冻得鼻子发红可风度翩翩。
这风衣和喇叭裤全是人民服装厂的杰作,经过一年销售,城里青年谁要是没有这么一身衣服,那都没脸去跟心爱的姑娘见面。
年轻的工人们尤其如此,他们省吃俭用哪怕一个月不零用钱,都得攒钱置办这么一身。
姑娘们穿的往往是红色、黄色或者咖啡色的呢子大衣,同样是人民服装厂的杰作。
朱韬、赵波因为在人民流动食堂干的时间长,认识的人多,他们守在大门口热情迎接众多青年,不断地拍着来人的肩背,大声招呼着:
“过年好啊!”
“哟呵,二哥你来了,快请进!”
“里边暖着呢,没吃饭的去吃两口火锅啊,都带着搪瓷缸啊?行,准备怪充分……”
门口设着一张长条课桌,桌后坐着几个做事认真的姑娘。
姑娘门手里拿着一沓预先裁好的小纸片,纸片上清晰地盖着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红章:
“同志,请领您的啤酒票,凭票进门去西北角那屋领一瓶啤酒!”
钱进这个凭票领酒的提议很好,不经意间给这场聚会增加了仪式感。
每一个新进场的青年都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珍重地接过那窄窄的小纸片,眼神像得到某种特别通行证。
他们当中好些人不去领啤酒。
大冬天的啤酒有什么好喝的?
还是留着这张票作纪念更好,未来一年可以拿着这张票给哥们朋友吹牛呢。
结果守啤酒瓶的徐卫东发了一阵啤酒后发现,这酒没下去多少!
但是,院内各处还出现了当下海滨啤酒厂那标志性的大绿瓶子。
它们被捏在粗糙或相对细腻的年轻手里,成为一道流动的风景。
徐卫东纳闷了:“咋回事呢?没发出去那么多啤酒啊!”
朱韬过来开了瓶啤酒,一口下去咧嘴:“我草,你给我搁冰块里来着还是你给我放冰箱里来着?”
“这他娘是常温的!”徐卫东没好气的说,“怎么回事,我这边没发出去多少啤酒啊,怎么我看着几乎都有啤酒喝了?”
朱韬说道:“哦,不少人来了又回家,自己回家拿酒过来的。”
徐卫东闻言不满:“嘿,他们是以为咱们突击队舍不得给他们供酒呢?”
“人家是为了留下咱那张入场券。”朱韬笑着捏了捏他的腮调戏他。
钱进挺无奈:“大勇,你们那边的人还有治安突击队的都得吃点累,今晚辛苦点帮忙看好秩序,千万别让酒彪子闹事。”
邱大勇端着碗在狂炫羊肉卷:“你放心,钱总队,治安这茬我们弟兄给你看的妥妥的。”
教室内外开始热闹起来。
餐厅里头热气腾腾,很多人攥着瓶子当个道具,一边跟朋友大声笑闹,一边用瓶底磕碰着课桌出声吵闹。
舞厅里,录音机放出的流行歌曲终于发挥了它最大的魔力。
灯光暗了一部分,只留石振涛拼出的“舞”字上方那盏昏黄小灯,光影暧昧地笼罩着中间空出的地面。
起初人影还有些局促,仅仅有几个男青年在上面试探性地扭动。
但很快,经历过去年年三十舞场洗礼的突击队队员们到来,随着《成吉思汗》这首歌曲的活泼曲调流泻出来,他们开始疯狂扭屁股。
年轻人的热情像被点燃的汽油桶,一下子迸射出来。
姑娘们绿绿的围巾和呢子大衣下摆被旋转的动作甩开。
她们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细碎的舞步逐渐放大,碰撞的啤酒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像是伴奏的鼓点。
王东甚至得意忘形,抓起个酒瓶子当话筒,跟着录音机大声跟唱起来。
五音不全但气壮山河,引起阵阵哄笑和大胆的附和。
餐厅人最多,气氛浓得化不开。
十几个人围成一桌,紧挨着坐下。
热气腾腾的铜火锅在桌子中央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锅里上下沉浮着羊肉卷、粉条和土豆片,数不清的筷子在飞快的点着……
蒸汽模糊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只有眼睛里跳动着快活的光芒。
周围那巨大的方桌上,奶、生、瓜子吸引着一群群人。
姑娘小伙子们随意站着或斜倚着桌沿,嘴里咀嚼着、手上剥着瓜子壳,说说笑笑。
话题围绕着明年进哪家工厂更好、夜校培训班什么样、单位出现了什么新变化来开展。
还有人提到了一个最近开始火热起来的新消息,“有个叫鹏城的地方好像要变样”……
话题零碎但密集,话语在蒸汽、肉香、干果香气和奶茶的甜暖气息中相互缠绕。
棋牌室里气氛最热烈,小伙子大姑娘们或者站在桌子旁或者蹲在板凳上,手里使劲的摔着新扑克牌,噼里啪啦声跟放鞭炮一样。
倒是两台电视机前人不多,因为此时恰好播放的是新闻报道
对于年轻人来说,进一步解放工农业政策束缚这种新闻远远比不上凑一起找乐子更吸引人。
钱进在攒动的人头里挤着穿梭,手里也握着一瓶啤酒。
周耀祖找到他,大声问道:“钱总队,咱们这么多人在一起跳舞什么的,这能行吗?会不会被人给举报了出事啊?”
钱进摆摆手:“一年就这么一次,又不是定期举办什么舞会、男女聚会,咱们是在欢庆春节而已。”
“不过得看好了别出事,只要不出事那就没事。”
他早就考虑过社会影响了,去年是临时举办了聚会,今年他可是有备而来。
甚至他还跟治安局进行了报备。
本来治安局领导对这种男女青年混迹一团的聚会很是抵触,然后得知是钱进以青年突击队为主体进行举办并且还是他来负责。
另外杨胜仗还亲自给老战友打起电话帮钱进说好话,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钱进端着相机,主要负责拍照。
青年们一年到头难得有一次欢聚机会,大家都拼了命的发泄平日里被压抑的情绪。
镜头闪过。
钱进看到舞厅里的汗水滴落在水泥地上,随即被转动的鞋子碾入尘土。
他闻到了火锅那霸道的香气和青年男女廉价雪膏混合出的特别味道,拍到了第一次吃到麻辣火锅的女青年那涨红的脸。
他听见啤酒瓶口相互撞击声,听见远处牌桌上甩下扑克牌的响亮“啪嗒”声,也听见了火锅汤底不息翻滚的咕嘟声。
当然还有音响扩大的歌唱声。
这些声音迭加在一起,汇成一片汹涌的欢乐海啸。
一盒子的胶卷全换完了,他挤出喧嚣的餐厅,来到相对空落的门口。
他靠在大门上,铁栅栏冰凉。
有人看到他的啤酒还没有打开,立马上来给他起开了啤酒盖。
顿时,白色泡沫瞬间涌出瓶口,沿着他的指缝流到冰冷的手背上,激起点点暖意。
啤酒让他拿了一晚上,都有点热乎了。
他仰头灌了一口,那股微苦却带着清新气的液体流进喉咙,直冲胃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嗝。
还有青年源源不断的到来。
这年头能有个免费让人欢聚一堂的地方太难得了,尤其是这地方还不要钱,还全是各种新奇玩意儿。
几个市二印厂青工赶来,有个东北插队归来的青工赞叹说:
“泰山路这个钱进太生性了,他真牛逼,看看这个聚会,整的太带劲了,他真能耐啊,把这个破夜校整成现在这架势,真过瘾!”
邱大勇在钱进身后笑:“钱总队,你这个培训学校的名头今晚是彻底响啦、响彻云霄啦!”
“明儿一早,保管全市青年都知道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领头人钱进最牛,办起了一家专门服务农民和工人的学校!”
钱进笑道:“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还得需要老师啊。”
“宋致远老师肯定能帮你忙。”邱大勇说道。
钱进摇摇头:“培训学校和学习室不一样,需要的是懂技能的老师,我需要的是老工人做老师。”
“那你得跟来玩的青工们说一下,他们可以介绍各个工厂的老工人来传授技能呀。”邱大勇下意识的说。
钱进冲他举起酒瓶子:“一点没错,我在这里办活动也有这个考虑。”
“来的全是各个工厂的青工,他们的师傅或者他们的父母,里面可就藏着我学校里亟需的各个教室。”
“所以,待会走的时候一人一张传单,传单上有学校的建校宗旨和招聘老师的需求!”
邱大勇恍然大悟:“明白了,钱总队你行啊,你真是走一步算三步,原来还有这一招用意呢。”
酒瓶相撞,声音叮当。
钱进笑着点头。
搂草打兔子,顺便的事。
无垠的夜幕像是泼洒开的浓墨,点缀着几点模糊星辉。
钱进回望校内,炽白灯光自敞开的教室门汹涌喷薄,倾泻在走廊冰冷的水泥地上,形成一片片明黄耀眼的光斑。
那些喧腾的人声如暖流般扑面翻涌而来,几乎要将屋顶整个托起。
农历庚申猴年,来了!
(本章完)
第296章 打造金屋,铁匠功成
第296章 打造金屋,铁匠功成
一夜鱼龙舞。
控酒和加强治安力量的效果是空前的。
去年大年三十没经验,钱进准备的酒太多,把他自己都灌翻了。
还好去年主要是突击队内部聚会,外来青年也多是泰山路的,大家都是熟人,虽然喝多了没闹出事来。
今年汇聚的青年来自市内各条街道,不少人私下里还有些矛盾冲突。
要是喝多了酒,铁定得干一场。
还好没人喝多了,即使有在家里喝多了又来到培训学校想闹事的,也被钱进安排邱大勇带人给拖了出去。
天冷,别管醉成什么样,反正只要是能自己骑车来到培训学校的,拎出去扔雪地里后,立马就能清醒。
想凭借拳头耍浑的?
张爱军今年可是留下跟钱进一起过年的,有他在战力就能控制得住!
聚会进行到凌晨,几乎要通宵。
还是考虑到大年初一大家伙要给长辈给领导拜年,一个个的才在钱进提醒下恋恋不舍的离开。
最后检查过校园里没人了,钱进锁了门回家,倒头就睡。
没睡多久,拜年的上门了……
这次第一个来的竟然是韦小波。
钱进睡眼朦胧的跟他打招呼,想起来自己也得给人拜年。
现在他要拜年的人可就多了,不光有韦斌和杨胜仗这些领导,还有今年刚结识的市府领导和杨大刚等人,数一数还不少!
他用冷水洗脸,魏清欢给他递上毛巾,很心疼:“你现在太累了,两个单位两头转,动不动就要加班就要熬夜,这怎么行?”
钱进感叹:“没办法,改革开放初期是个非常重要的历史阶段,以后你就明白了。”
马红霞从洗手间外面经过,听到后说:“那也别耽误要孩子啊,你俩都老大不小,结婚好几年了。”
她又补充一句:“别说没时间带孩子,孩子有我给你带,我自己带大三个了。”
“还有你二姐和三嫂帮忙,我们仨合起来都快带大十个孩子了,不差你一个。”
这事确实得提上日程了。
等大嫂走了,魏清欢倚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笑吟吟的看他。
钱进叹了口气:“还看什么?走吧。”
魏清欢呆住了:“走、走什么吧?往哪里走?”
钱进冲她暧昧的挤挤眼:“你看你,还学会装糊涂了。”
“往哪里走?肯定是往咱们卧室走,趁着大年初一好日子赶紧播种!”
魏清欢拍他后背妩媚一笑:“你还挺会开玩笑的,你也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呀?”
“等等,你什么意思?你你、你是开玩笑吧?”
钱进才不是开玩笑。
他今天还要出门,这次一出门可能得两三天,所以得赶紧的:
“趁被窝还热乎……”
魏清欢着实无语。
事后她只能一边扎头发一边愤愤:“你还说你身体素质下降了,不比以前了。”
“看看你现在都干嘛呀,加班熬夜、纵情酒色。”
钱进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但以后继续这么干。
喝酒他有什么办法?现在他参加的场合多,领导喝酒他喝水?领导举杯他低头?
看魏清欢开启了哔哔又叨叨模式,他只好义正言辞的举拳:
“我一定要戒酒!”
大年初一,天气挺好,又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一直到中午,海滨城内各处鞭炮炸响的硝烟都还没散尽,呛人味道混着凛冽寒气弥漫在每条街道。
钱进哈哈气,骑着摩托车出门而去。
车轮碾过还凝结着薄冰的路边,碾过满地红艳艳的鞭炮碎屑嘎吱作响,直奔红星公社而去。
该去打造一座金屋了!
如今他的钱足够买出五十公斤的黄金还有富余。
而根据黄金的延展性,五十公斤足够打造出一座小屋子。
红星公社里也是喜气洋洋,大喇叭里放起了歌。
一首《山丹丹开红艳艳》放完又是一曲《阿瓦人民唱新歌》。
钱进一路开车过来,发现路边矗立起了几个新电线杆。
他估计这是电网下农村的突击行动开始了。
红星刘家生产队他不担心,今年肯定能通电,可西坪生产大队那边不一定。
不过也不是问题,他这边多出一台发电机,到时候送给西坪的大队部就是了。
先给大队部通了电。
这个冬天的雪比往年要少,可是天却比往年更冷。
铁匠铺子在房顶上压着厚厚的玉米秸秆挡寒,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
铺子与以往相比有所改变,主要是门口多了个新棚子。
几根被烟火熏得黢黑的粗木柱撑着个挡雨的草棚顶,土砖泥疙瘩碎石头一起垒了个烧火灶,平日有些小活,铁匠们就是在这里忙活。
此刻大年初一,铺门紧闭,门口石砧、铁砧上都落了一层霜,钱进下车看去,墙角那堆引火用的碎木刨已经微微发潮。
棚子底下,鼓风用的大风箱手柄磨得油光锃亮,半埋在地里的大火炉子炉膛冰凉,炉灰硬邦邦地结成一坨。
显然是有几天没开工了。
“老黄叔、蔡叔!过年好啊,开开门!”钱进拍打着厚实的包铁木门板,大声吆喝。
他知道今天黄老铁会留在铁匠铺里,因为他提前找哑巴陈井底留口信了。
陈井底今年回家过年的。
果然,很快门里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门栓哗啦一响,开门的正是铺老大黄老铁。
两人从77年开始相识,到如今还不到三年时间,可是黄老铁已经看出一些老相来了。
人间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如今的黄老铁依然矮壮敦实得像块砧铁,一脸横肉被炉火常年烤得通红黝黑,可上面开始布满褶皱沟壑了。
再一个他鬓角发梢已经从白变成了全白,本来就有些弯曲的腰背,弯的幅度大了一些。
刚刚五十岁的汉子,在他看来状态可能还比不上前世一些六十多岁的老汉。
看到门口的钱进,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火燎熏黑发黄的槽牙:“哎哟,领导,过年好过年好,祝你一路高升,升官发财。”
钱进暗道你这祝福还真是贴切,自己对八十年代的期盼就是升官发财。
不过这个发财可用不着职务便利,他不受贿,只需要远见先知加上黄金商城,就能大赚特赚。
实际上对于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即使没有商城仅仅靠对政策、对社会发展动向的先知先觉,也足够在八九十年代大杀四方的了。
只是有了黄金商城的存在,他可以杀的更狠。
他注定要杀到国外去,去跟国际资本杀一个血海尸山!
钱进也给他拜年,后面老狗紧接着出来,老蔡也急急忙忙出来拱手。
挺意外,钱进还看到了陈井底。
陈井底的正式工作是他给解决的,平日里又饱受他的恩惠,对他是感恩戴德。
全公社没人比他更清楚钱进的能量,就因为钱进平时偶尔过来看看他,现在他在招待所地位可高了。
即使招待所所长跟他说话都得客客气气。
老狗拉着钱进往里走:“哑巴年前过来送信说你要大年初一过来,我还不信咧,你怎么还真是初一来了?快快快,进屋暖和!”
老蔡也笑道“这大年初一不在家……还跑这冷旮旯来干啥?”
钱进将捆绑在摩托车后座上的袋子全给卸下来。
几个铁匠嘻嘻哈哈来帮忙。
黄老铁连连作揖:“你看看你说说,领导你真是对俺这几个打铁匠费心了,大过年的还得挂念我们几个人,这多叫人感动。”
“其实我还指望你们给我帮个忙呢,今天来是为了找你们帮个大忙。”钱进闪身进门,拉了黄老铁一把给他递了个眼色。
黄老铁顿时明白。
他领着钱进进了一间密闭铺子。
这间铺子里光线很暗,只有墙上高开的小气窗透进几缕天光,照亮了漂浮的灰尘。
他低声问:“还是打金器?”
钱进说道:“这次不用瞒着其他人了,正好陈井底也在这里,恐怕得需要你们一起干活,而且一天都怕是干不完呢。”
黄老铁一怔:“多少金子?”
钱进伸出一个巴掌。
黄老铁根据他话里的提醒顿时猜到了答案:“我地个亲天老爷,五十公斤?!”
钱进点点头。
这次打造的金屋,是他能最后一次打造成品金器。
搬运五十公斤的东西差不多是极限了,再上升一个数量级到一百公斤,他就很难自如拆装。
所以以后如果还要继续打造金器,他就要找一间仓库或者房子,给墙壁地面和屋顶贴金片。
不过现在先打造一座金屋即可。
有了金屋,他就能采购商城百分之九十九的商品了,只有一些大型机械、汽车或者生产线不能采购。
而那些东西整个八十年代都用不上。
黄老铁坐在马扎上抽着烟开始谋划怎么干活。
钱进先出去给他们分配带来的年货。
年货已经送到了铁匠铺的开间。
这地方是铁匠们的主工作间,大炉子就在居中位置。
它旁边靠墙根堆着焦炭和煤块,另一边是各种新旧破损的锄头、镰刀、镢头、耙齿等待修的农具。
炉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槽子,水面上漂浮着冷却液淬火留下的油。
墙角有个破桌子,上面堆着打好的新镰刀和几把还没安木把的崭新铁锹头。
钱进去把一个个袋子打开。
里面都是当下的紧俏货物。
有个袋子里装的都是腊肉,这是给西坪木匠们分配时候剩下的。
他买的全是肥瘦相间的腊肉硬条子,每条足有巴掌宽,已经被熏烤得油汪汪红亮亮,伸手一摸,喷香的油脂就能叫人手掌亮堂堂。
还有个袋子是。
一人一大包用结实的牛皮纸包着的晶亮白砂,牛皮纸都用纸绳捆成方块,上面打着蝴蝶结,送礼很漂亮。
另外每人还有一大包的大白兔奶和水果硬,这是如今过年时候好人家才有的东西。
铁匠们的活计费香皂、费毛巾,钱进便也带了一大包。
至于药酒、跌打损伤丸、各类膏药更是标配礼物,次次少不了。
钱进给他们分了,大家伙没客气。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总是假客气显得太矫情。
老狗感叹:“哎呀,领导你以后一定得给我们安排点活计,否则真是不好意思啊,逢年过节你就送来好东西,我们哥几个心里确实过意不去。”
蔡老六点头:“是,前些年家里穷得叮当响,过年也就吃顿杂粮饺子。”
“还是跟领导认识了,做朋友了,家里头才过的宽裕一些。”
陈井底伸手飞快比划。
钱进看到后笑。
他的意思是钱进帮自己改了命运,从乡下一个出大力的哑巴,变成了在城里吃商品粮的工人,这让他非常感激。
既然你这么感激,那就多帮我干点活吧。
钱进还是给黄老铁使眼色,低声说:“待会你我加上哑巴一起去打铁,其他人这两天守着门,你看这个安排怎么样?”
黄老铁沉吟一声,说道:“实话实说,领导,你是外行,打金子这活,哑巴行你不行。”
“所以这样,你打个下手,让老狗他们两个守着门,让老六进来。”
“他们几个人我了解,嘴严实,绝不是喝二两猫尿就管不住嘴巴的那种人。”
听他这么说,钱进便点头。
五十公斤的黄金打造一座小金屋,这不是一天半日的事,怕是得忙活两天。
这种事瞒不过懂行的人,钱进索性把大家伙叫到了一起:
“这次来,是有个硬活要委托大家,但这需要保密,希望大家不要对外说,任何时候都不准对任何外人说——甚至自己人也不行,也不准跟家里人说。”
“啥活儿?”蔡老六愣了一下,随即精神一振,“管你啥活儿,反正领导您尽管吩咐!”
“只要有焦炭和铁,啥活俺们都敢接!是不是又要打造个什么新物件?你放心就成,上次你托俺老哥几个打造的炉子,我们可谁都没说怎么打的!”
“有人确实来问过。”老狗补充一句。
钱进点头:“成,保密这事就得委托大伙,然后这次不是铁活儿。”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环顾了一下几人后对黄老铁点点头。
黄老铁沉声说道:“领导这次找咱来干的,是金活儿。”
“金……金活儿?”蔡老六等三个铁匠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老狗挠挠下巴,疑惑的问:“金子我知道,那东西软趴趴的,用来当首饰行,可打首饰这活哑巴能干点,我们几个怕是不成。”
老狗也退缩了:“我今年44,活了大半辈子了,也就旧社会那阵在地主家见过一次打金戒指的。”
“金首饰,这个咱真不擅长啊。领导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不愿意干活,我是知道金子跟铁这东西不一样,要是一个弄不好给领导你弄毁了,那我们就成罪人了!”
钱进笑道:“大家误会了,不是让你们打金首饰,是让你们打个金箱子,而且还不用是完整的金箱子,是几条金板子互相组合能组出一个金箱子就行。”
黄老铁说道:“领导的意思是,接下来咱们大家伙一起下锤,把金块熔炼后,打造出金板子来。”
“那不成问题。”蔡老六和老狗顿时满口答应。
黄老铁立马安排人手。
钱进则把背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块用红绸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
商城里没有大型金条,最大重量也就200克。
钱进打开红绸布,里面是存放金条的小盒子。
盒子打开,在阳光照耀下,一股夺目璀璨的辉煌光芒亮了起来。
一块!两块!三块……
小小的金块看起来很不起眼。
老狗等人各自拿了一块在手里看。
手感沉甸甸的,外表泛着一种纯粹的金黄色泽、
这就属于金砖了。
它们表面平整光滑,边缘硬朗,上面和下面都清晰地打着国家银行炼金厂的钢印,每一笔一划都彰显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纯度。
钱进用温和的语气说:“这里总共是五十公斤高纯度库金,你们放心,来路肯定没问题……”
“这个我们必然相信你。”黄老铁斩钉截铁的接了这句话,代表同伴给这件事进行了定性。
陈井底率先点头并鼓掌,以坚信不疑的态度进行响应。
老狗等人笑道:“领导你的为人我们都清楚,这东西肯定来路没问题啊。”
钱进说道:“那么咱们接下来活儿就很简单了,请用你们打铁的手艺,给我熔了它。”
“然后好好的锻造、锤炼、精打细磨,把它打成一个东西——不用急,活儿要细,咱们不赶时间。”
“具体打造的样子,大家看这里。”
他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迭着的图纸展开,纸上画着金屋一面墙的样子。
一共六面金墙,可以自由拆卸组装,这样可以方便他以后折迭收起来。
黄老铁把蔡老六和陈井底叫走:
“我来主炉火,老六你掌锤,哑巴你给我负责鼓风和精修。”
“金子熔化和精炼的火候,淬火的技巧,千锤百炼打磨……这些东西咱们都是老手了,工具都是现成的,焦炭我这里也备足最好的大同焦。”
“正好去年领导给咱送了一口鼓风机,用这个鼓风机给焦炭加温,用敞口砂锅熔,我以前试过了,能熔化的了。”
“领导给咱两天时间,都把家里的事安置好,这两天咱这里闭门谢客!老狗你俩把门给我看好了,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好!”蔡老六吆喝一嗓子。
“这活咱得好好干,咱哥几个这辈子打烂铁不知打了多少吨,打金子可是头一遭吧?”
老狗说道:“是头一遭,而且咱这一把就打这么些金子,怎么也得小心。”
“这样,黄老大,要不然待会等大家伙回来,我把前后门都给闩死?窗户也用窗板子给封严实,这样外面就是天王老子叫门也不开,指定它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黄老铁说道:“成,这事必须小心,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他们几人带着年货回家说明了情况,然后便各自带了些干粮回来。
钱进这边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大家放心干活,吃饭的事我来负责。”
最后黄老铁一声令下,铁匠铺立刻变成了一个黄金熔炉。
厚厚的木门被沉重的门闩彻底锁死,窗板也被卸下来封上旧被,排气从烟囱走。
鼓风箱被黄老铁呼啦呼啦地拉动起来,风道发出沉闷的呜咽。
焦炭被填入炉膛,引燃的木刨迅速腾起了火焰和浓烟。
一块块沉甸甸的金砖,被无比小心地投入到上次钱进送来的石墨坩埚也就是黄老铁口中的敞口砂锅里。
坩埚被架在炉火上,金色的固体缓慢地变红、发白,最终化为一片夺目熔融的、缓缓旋转涌动的粘稠金浆。
熔金时刻!到了。
随着手拉鼓风箱换成电动鼓风机,铁匠铺的炉火不再是往日那种灼红铁块的橘黄,而是变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白色!
极高的温度扭曲着空气,烘烤得墙壁都似乎在微微变形。
滚烫的辐射热浪让近前的三个人汗如雨下,脱得只剩贴身单衣,皮肤上的汗珠刚渗出就被瞬间烤干。
钱进适时送去绿茶,他们仰头就干掉一瓶子。
最终,黄老铁用特制的长柄石墨勺将一勺勺炽热的金液倾倒入了厚铁模具中,此时蔡老六立刻抡起锤子:
铛!铛!铛!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土坯房里异常沉闷而响亮。
与敲铁不同,锤头砸在半凝固的金块上,发出的是一种更加柔韧、更加内敛的震响。
锻造、再加热、回炉、再锻打……
一遍一遍!
小金条变成了大金板,它表面不再光滑,而是遍布着密密麻麻、极其细密的锤印。
虽然未经精细打磨抛光,但那温润厚重、自然呈现的金色光芒,依然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是力气活,也是技巧活。
从初一中午足足忙活到初三早上,铁匠铺的炉火终于熄灭。
这两天时间里,一行人吃的很好,早饭是面条配茶叶蛋和榨菜丝管饱,中午是蒸馒头配红烧肉、酱肘子,晚上是吃烧鸡喝烧酒。
空前丰富的饮食让铁匠们吃的浑身是力气,老狗更是一个劲感叹‘这下子算是过年了’。
最终成型的六面金墙都很薄,它们是长方体造型,长度超过四米,宽度和高度都有两米。
说这是一座小金屋,不算夸张。
每一面金墙上都密布了锤印,比任何光滑的抛光都更具有美感。
“好,好手艺啊!这才是真功夫!”钱进由衷赞叹,对这座宝贝爱不释手。
他多次组装拆卸验证了没问题,然后对薄薄的金片进行了折迭。
以后他还是要套娃,这个小金屋可以放入之前他身上最大的那个金箱子里。
最后他将金屋拆卸,把金板折迭收拾了起来,说道:
“东西我带走,我说到做到,另有一份酬劳。”
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卷东西,全是各类票证,全是当下乡下人缺的东西。
“这里都是粮票肉票布票和工业票之类的东西,算是一点心意,大家伙分一分,以后过日子肯定用得着,有了这些东西,怎么也能让家里人松快松快。”
说着他将票证递给黄老铁。
黄老铁坚定的给他塞了回去:“你这干啥呢?什么酬劳、什么工钱?领导,你这话把我们老哥几个给说迷糊了,我们给你干啥了,你要给我们结算酬劳?”
老狗说道:“对,领导你次次来给拿好东西,这次也拿了好些东西,还给管饭叫俺哥几个吃肉吃到饱,我们不能管你要工钱了……”
“不是,老狗你昏头了?咱给领导干啥了?怎么还要工钱呢!”黄老铁厉声说道。
老狗愣住了。
旁边的哑巴明白黄老铁的意思,双手舞动的飞快,跟要结印似的。
老狗等人对视一眼,恍然大悟,然后纷纷笑起来:
“对对对,领导你这次就是来找俺哥几个叙旧呢,怎么还要给我们酬劳?”
“嘿嘿,领导我给你拜年啊,祝你新年顺风又顺水,祝你新年财源滚滚来。”
“哎呀,领导你先回去忙吧,俺哥们不送你啦……”
钱进听到这些话露出笑容。
黄老铁靠谱,这是个能靠得住的好同志。
他不再勉强,收起票证说道:“你们急着叫我走干什么?我这次来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
“你们几个现在都赶紧回家去用热水擦擦脸、擦擦身子,换一身干净衣裳,然后领着家里老人孩子媳妇,都给我进城!”
“老规矩,过年了,领导我请你们全家去城里转悠转悠,今年我怎么也得给你们家里人一人做一件新衣服。”
“哈哈,做新衣服啊?!”老狗下意识地揪了揪自己身上那件油光发亮的破袄。
他们几个人的袄都是一个样子,打了好几个补丁还露着絮。
“对,全体都有,一人一件新衣裳!”钱进大手一挥,“你们先回去拾掇,我先骑摩托车回去找车子来拉你们进城!”
黄老铁笑逐颜开:“好啊,那我们又得麻烦领导你了。”
钱进如今得到了更大的金屋,心情愉快:“都是自己人,说什么麻烦?”
“你们回家收拾,我先走一步。”
如今随着他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不必再回市里找车了。
他骑着摩托车去了通往城里的主干路,一会便碰到了有卡车到来。
钱进一看车牌是海滨市的,便挥手招呼卡车停下,跟司机拉起了关系。
几个人名一报,双方迅速联络上了,钱进给司机塞了两包烟又塞了两块钱,司机立马痛快的答应把一行人给捎进城里去。
黄老铁等人的老婆孩子、陈井底的哥哥嫂子一家,反正几大家老少都挤上了车。
他们几乎年年进城,如今再来到城里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惊慌失措了。
卡车直奔泰山路人民服装厂而去。
进入泰山路,路口广播喇叭里正播放着欢快的歌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几个穿着簇新带帽服、脸蛋冻得通红的孩子在路边跑闹。
钱进带几个人下车,找人把服装女工的一队队长王丽娟给叫了过来。
王丽娟开门,说道:“钱总队你先带朋友进去歇着,我这就把我们小组的人给叫过来。”
服装厂如今一切步入正轨。
里面塞满了缝纫机、裁剪台各类机器。
各种颜色、质地的布料堆满了巨大的柜台:深蓝、藏青色的化纤混纺卡其布、灰蓝色的中山装料“的卡”、印着小碎或者方格图案的布、鲜艳的红旗呢、手感厚实的灯芯绒……
应有尽有!
无数布匹一排排码放得整整齐齐,颜色鲜艳得几乎刺眼!
偌大的厂房里,处处弥漫着崭新的布匹特有的气息。
老狗的媳妇摸了摸一面裁剪台,台子上放着裁布的大剪刀、画粉、尺子。
老狗赶紧拍媳妇的手臂:“别乱摸,这是什么地方?咱看光景就行了。”
老狗媳妇白了自家男人一眼,却是没有再伸手。
等到一组的女工到来,钱进给她们下命令:“来,给他们每人做一身新衣裳。”
“男的做大衣,女的做呢子,裤子用灯绒芯的,保暖为主……”
王丽娟拿出尺子准备量三维,同时说:“大衣和呢子做的慢,钱总队,你朋友们能等的了吗?”
“我看他们是农民吧?那穿大衣和呢子光好看不实用呀,要我说大人一律用厚实耐磨的深蓝色劳动布或者的卡做一身衣裤,男的做四个兜,女的做掐腰大袄。”
“孩子的衣服选好看的结实布或化纤料,款式不用讲究,结实合身就行!”
“这个女同志说的好。”黄老铁忙不迭的点头,“领导你弄一身大衣给俺哥几个,俺打铁的穿那做什么?还是劳动部四个兜好,体面又耐穿。”
陈井底的嫂子弱弱的补充说:“给孩子能不能做的大一点?孩子长得快……”
钱进说道:“行,那就按照小王你的计划来干。”
他又补充道:“对了,每人再加一顶帽子,一双手套!”
王丽娟手脚利落地扯下尺子,开始挨个给每个人仔细量肩宽、袖长、腰围、腿长:
“今天够呛了。”
钱进说道:“他们今晚在城里住下,明天能忙活出来就行,不着急。”
王丽娟说道:“那时间就很宽绰了,成,交给我们吧。”
黄老铁和老狗他们站在柜台外明亮的灯光下,局促不安地被几个姑娘摆弄着。
他们老脸囧的发紫,粗糙的大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黄老铁的媳妇低声问:“这怎么付钱、出布票?”
钱进笑:“这你们不用管了,这是咱自家的服装厂,我给你们出个材料费就行了。”
女工们已经忙活起来。
她们扯开巨大的卷布,沉重的裁布剪刀“咔嚓咔嚓”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崭新的布料被迅速的一片片裁了下来。
王丽娟扯下布头子时用力一抖,展开一丈多的鲜亮布料,那新布摩擦抖开的“哗啦”声,在铁匠们的媳妇听来,简直太动听了。
这里,布料好多呀……
这城里头,生活可真好呀……
钱进抽空问了他们一句:“以后要是有机会来城里上班,你们来不来?”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
“傻子才不来呢!”
“哎呀,那得是富贵命,俺家里没有这个命了。”
“大娃你好好念书,以后争取到城里来端上铁饭碗、吃上商品粮……”
钱进笑道:“用不着,你们等两年吧,过两年你们就能全搬进城里来了,我给你们安排工作。”
众人纷纷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不是做梦吧!
钱进重复着说道:“你们什么都别管,先好好过日子,过两年我准把你们都安排进来。”
明白他意思的大人们顿时欣喜若狂。
他们再看向钱进,眼里全都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与敬畏了。
尤其是几个了解钱进的铁匠。
他们还没喝酒已经晕晕乎乎。
自己能进城生活?
这件事,简直是一个光怪陆离又真实可靠的梦。
他们要询问细情,钱进笑道:“先不去考虑后面的事,各位师傅,其实这次我把你们叫进城里来还有点私事……”
他把突击队在昆仑山路办起了培训学校的事说出来,又把需要改造出一台铁锅炉的事告诉众人。
锅炉必须有。
否则他后面没法换上商城的先进锅炉来给学校供暖。
(本章完)
第297章 送礼物,拉队伍
第297章 送礼物,拉队伍
初四送走欢欢喜喜的铁匠们几家人,钱进去空空荡荡的培训学校开始试用金屋。
空间大了一切方便。
大米白面都是一吨一吨的往外买。
买出来用涂抹笔把生产信息给涂掉,轻轻松松收获一大堆粮食。
另外根据约定,钱进这次还给准备了高压锅、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等各类物资。
他找人借了两辆卡车,又安排了一队二十人的突击队来搞搬运,才把物资全给送上车。
接下来就是奔赴西平生产大队。
天气干燥无雪,但很冷。
凛冽的西北风刀子般刮过西坪山区连绵起伏的黄土塬,卷起干燥的浮尘,竟然有几分春天的味道了。
倒不是春暖开那种味道,是春天干燥风吹沙尘飞的那种味道。
今天没雪可阴沉沉的,天空是灰蒙蒙的铅色,不见一丝阳光。
寒风吹过,光秃秃的老槐树在寒风中瑟缩着枝桠。
因为还要搬货,所以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等到卡车开进山坳里已经接近中午。
西坪生产大队就在近前。
土坯和山石垒成的院墙、干茅草铺就的屋顶,一座座房屋低矮地趴在山坡上,家家户户屋顶烟囱正冒出的炊烟。
山风席卷炊烟刮到路上来,给这荒寂的冬日增添了几分微弱的烟火气。
此时还在年里头,西坪生产大队里挺热闹的。
与以往相比,贫穷的印记已经消散许多。
农民不像工人在正月里还有假期,他们过了大年初二就得下地了。
路上有些正因为下工往家里走的社员,他们脸上带着节日的余裕,穿着打扮与往年有所变化。
脸色变红了,袄裤也鼓荡起来了。
经过两年的蔬菜大发展,西坪生产大队条件好转了很多,往年社员们穿的袄裤多是穿了多年的破衣烂衫。
现在社员们的袄即使不是新扯的布做成的,好歹也在腊月拆开拿出旧重新弹了一遍,这样袄裤都丰腴起来,保暖能力更强。
卡车开过,扛着铁锨、锄头的社员站在路边看。
等看到钱进的身影和满车厢的物资后,他们顿时兴奋起来,纷纷跑向大队部通报消息。
在这坎坷的山路上,卡车开的还真没有社员们跑的快。
于是后面等车开到大队部还没停稳,周铁镇已经带着几个队干部还有听见动静跑来看热闹的社员们围了上来:
“呀,是钱主任来了。”
“钱主任天气冷吧?赶紧进去暖和暖和……”
“来,给司机同志们上烟……”
钱进坐车坐的浑身森冷。
他跳下车跺了跺脚,搓着手哈了口气,一团白雾瞬间消失在冷空气中:“周大队、老蔫叔,各位同志,过年好过年好……”
“过年好……”笑声顿时迎了上来。
周铁镇又去给陈寿江拜年。
陈寿江招呼一声,便麻利地绕到车尾开始解捆绑在车斗上的麻绳。
随着麻绳解开,篷布哗啦啦地被拉开、掀开,车厢里的景象如同魔术师的幕布被骤然揭开——
瞬间,围观的男女老少眼睛都直了。
生活物资!
堆成小山一样的物资!
全是市面上难得一见、供销社凭票都抢不到的紧俏货!
映入他们眼帘的,首先是一摞洁白的袋子,这些袋子清一色的鼓鼓囊囊,不是标着“东北大米”就是“特一富强粉”之类的字样。
这让好些社员下意识的吞口水。
要知道,即使在过年,西坪的社员们能分到的细粮也极其有限,平时更是以玉米面、红薯干为主食。
粮食袋后面是码放整齐的纸箱,上面印着“食用植物油”,又是几十箱。
另外还有一些箱子,搬下来后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白红硬果软奶这些好东西。
又有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则是一包包的茶叶。
这些东西在农村,都是极少数人家办大事才能买上一点的宝贝。
这还没完。
一共两辆卡车进山,后面车上的帆布篷布彻底掀开后,车厢深处是捆绑好的军用大衣。
通体碧绿,带着灰黑色毛翻领,清一色的厚实,看着就暖和。
军绿大衣卸下来后还有厚实的鞋,香喷喷的肥皂,甚至还有一些精致的纸盒装着亮闪闪的挂钟。
至于手电筒、搪瓷脸盆、热水瓶壳更是不少,满满当当一货车。
在没有去过县城百货大楼,平日里顶多就去公社供销社转一圈的周家人来说,这两辆卡车像两座巨大的宝藏,它们散发出的是这山村前所未有的富足气息!
“老天爷啊……这、这都是要干啥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声音发颤。
她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散开的麻袋,里面装的是一小包一小包的粗糙白面,但风一吹,这些东西竟然散发出了一股一样的香味。
这样她便好奇的问:“这是什么面?咋个这么香?”
“准是往里加了特殊配方的东西。”有头发白的老汉很有见解的说。
钱进看了一眼,莞尔一笑:“那是洗衣粉,能用来洗衣服能用来刷鞋,也能用来洗手洗脸洗头发。”
这年头洗衣粉洗头是太常见不过的事了,哪怕在城里,很多单位发给工人洗衣粉,也是为了让工人们洗头发的。
妇女关注肥皂洗衣粉,汉子们关注的是白酒烧酒还有结实的腊肉。
等到衣鞋卸下来,妇女们更是兴奋地凑上去。
她们试探的用手摸着这些崭新厚实的衣,再比对自己身上粗糙的布衣裳,那份温暖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更多的劳力上去卸货。
随着各类物资的出现,整个队部院场开始沸腾。
惊讶、狂喜、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把寒风都驱散。
孩童们人来疯,看到大人高兴他们也开心,嗷嗷叫着在大人腿间穿梭。
等到最内侧的缝纫机、自行车也被搬下来,有些人家闻声而来,兴奋的往前挤:
“这肯定有我家的车子,大队长说来着,谁给老物件,谁家就有新家伙……”
“我得给俺媳妇要个缝纫机,我家给的是袁大头……”
“那四四方方的匣子是个什么物件?那是不是电视机啊?”
15寸的黑白电视机露面,顿时引发了轰动:
“哈,那就是电视机,我昨天领孩子去县城给他姑父家里拜年,就跟着他姑父去朋友家里看电视来……”
“这么大的电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还没有看过电视……”
“等等,电视电视,这得通电啊,咱大队哪里有电啊?”
这一句话把好些人的激动之情给浇灭了。
不错。
没有电力,电视机就是摆设!
周铁镇本来看到电视也在咧嘴笑,等他反应过来后,也不笑了:“这东西,给俺大队没啥用啊,俺大队这穷乡僻壤的,要通电指不定得等到什么猴年马月。”
钱进说道:“我能不知道这事吗?放心吧,周大队,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台发电机,柴油发电机。”
狂喜之情顿时席卷了周铁镇全身:“就是县里放映站来放电影时候用的那个柴油发电机?”
钱进点头。
周铁镇顿时开心的拍巴掌:“好、好,好啊!”
“对了,你这次怎么拿过来这么多的东西?全是好货啊。”
钱进说道:“上次说好的嘛,乡亲们的老物件不能白收,不光要给钱,还要给乡亲们需要的物件。”
“不过这些米面油肉烟酒茶、新衣新鞋、肥皂火柴什么的,都是给咱们西坪大队全体社员置办的年货,每家每户都有份,具体如何分发,你们大队干部商量着办。”
“全都有?这、这能行?”周铁镇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当大队长十几年,带着全村人苦熬挣工分,见过最大的油水也无非是哪年丰收了,能去县里买咸鱼给社员们分一分。
结果这下子分到大队来的全是公社供销社都找不到的紧俏物资,这个正月可厉害了。
现在本来便还在春节里头,钱进又送来诸多物资,全大队比过年还要热闹。
青壮年男劳力被周铁镇指挥着,像蚂蚁搬家一样将车上琳琅满目的紧俏物资一件件卸下来,堆进生产队那间最大的库房。
有一个算一个,社员们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干劲和笑容,不管是搬粮食还是搬缝纫机自行车,都是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速。
女人们凑在一起点数、赞叹,孩子们追着抱果箱的人跑,处处都是欢欣开心的吆喝声。
终于,最后一袋面粉搬进库房,两辆解放大卡的车厢都空了下来。
喧嚣更厉害。
因为几个生产队的社员正在闻讯而来,他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热情洋溢又满怀期待之情的谈论着刚才的所见所闻。
彪子和柱子参与了搬货,正在人群里煞有介事的介绍:
“全是细粮,没什么粗粮,嗨嗨,我还看见糯米粉了,等着吧,这个十五肯定能吃上汤圆……”
“缝纫机我没数,不过自行车我数过了,至少四十辆!全是凤凰牌、永久牌这样的名牌子,我不知道都是给谁的,我又不是大队长……”
“我听领导的意思,钟表好像是一家分一台,领导说,咱不能光看天吃饭……”
钱进从驾驶室里拿下两个沉沉的挎包,然后跟双枪老太婆挎着匣子炮一样分别挎在两边。
他朝周铁镇使了个眼色,看到周古还没有去公社的合作商店上班,又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周大队、周会计,王主任,你们叫上各生产队的几位队长,咱们屋里说话。”
木匠老蔫也在这里但这人实在,通体知道有些事不该听,便憨笑两声主动说:“我去看着点库房,刚添置这么多金贵东西,可不能有闪失。”
周铁镇拍了拍他肩膀,他点头一笑,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库房,吆喝往里钻的孩童赶紧出来。
钱进和几个领导干部进大队部,里面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炉子在散发着热气。
一个队长把门关上,顿时,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喧闹。
钱进看了眼结实的木门,忍不住赞叹:“是个好门。”
“俺大队就是不缺木头。”周铁镇笑了起来。
钱进摘下挎着的其中一个包放在桌子上,打开以后给众人看。
里面是几个用旧报纸包裹到厚厚实实的长条块,解开报纸,赫然是两大捆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周铁镇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他现在有经验了,这大团结一百张一沓,一捆就是十沓,这两捆——整整两万块!
“又是两万块啊。”周古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变了调。
巨款当前,他忍不住也起了一些贪婪心思,手指不自觉地想去摸,但还没碰到这些钱被其他人打眼一看,他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
周铁镇的抽屉里锁着两万块,如今又来了两万块,那就是——四万!
要知道平日里的西坪生产大队,账上能流动的钱加起来恐怕都不超过四位数。
钱进仿佛没看到他们的失态,又慢条斯理地把身上挎的另一个包给拿出来,倒出来好些大牛皮纸信封。
打开封口,里面是各种绿绿的票证。
他将信封扔到众人面前,扔一个介绍一个:
“这个是全国粮票、这是咱省市专用粮票,嗯,然后这个是油票和布票,票、肉票在一起,工业品券和外汇券这些杂七杂八装了一个信封。”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眼缭乱。
周古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里面各类票证种类之全,数量之多,着实令人头晕目眩。
在这个票证为王的年代,这些票比钱本身还金贵!
最后,钱进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推到周铁镇面前:“周大队,这是上回带回去的那些老物件的估价清单。”
“我找省城和省外好几个懂行的专家、老师傅反复看了,有些东西还真有点年头,有些是材质特别,给估了个价,价码都写在上面了。”
“这样你们代表社员给看看,要是有意见当面提意见,没有意见你们就协商一下,根据这张单子上的名字和对应的钱数、票证数,回头把钱票发还给那些社员。”
他点了点桌上那两捆巨款和那堆票:“除了清单上该给的钱,我还多准备了些物件,按每家提供的物件大小和成色,酌情给些添头……”
“就是外面那些东西?”一位队长问道。
钱进说道:“就是外面的一部分东西。”
“对了,有几样老物件格外珍贵,我额外给人家准备了几份‘大礼’,这算是我和我们劳动突击队的一点心意,感谢他们的信任。”
说着他从军大衣里面又掏出一个折叠的小清单递给周铁镇。
周铁镇赶紧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对应几个名字。
后面的“礼品”一栏里,赫然写着“永久牌28加重自行车一辆”、“上海牌7120型全钢防震手表一块”、“蜜蜂牌简易缝纫机一台”、“红灯牌753型半导体收音机一台”之类的字样。
“好家伙,三转一响在这里凑齐了。”周铁镇忍不住用手指弹着纸张给周围的人看。
三转一响是现在无数人做梦都想要的高级消费品,现在农村结婚还不敢奢求这种商品,它们都是城里人结婚才舍得置办的好东西。
整个西坪生产大队,不管哪家哪户勒紧裤腰带攒一辈子钱都未必买得起的三转一响。
别说他们这个穷大队了,就算是在公社里,谁家能有其中一样,就足以让全家风光好几年!
而现在,钱进给他们送齐了。
这里头有个队长家就在名单上。
他看到自家能分一辆自行车和一块手表,忍不住去握住钱进的手摇晃起来:“我家大小子去公社上学,总说走路去不方便,这下好了,有了自行车,他以后上下学可方便了!”
“落炕,你把你家那手表转给我吧,”另一个队长羡慕的说,“晓峰今年要结婚,女方家里点名要一块手表……”
“让她点名去吧。”周铁镇打断这队长的话,满脸不忿,“她娘个腿的,这谁家女子这么牛逼呢?”
“她们还把咱当全县第一穷?她们还敢冲咱西坪的小子挑挑拣拣?瞎了她们的眼睛!”
“咱西坪有了钱主任的扶持,马上就是全县第一富了,叫晓峰有点骨气,过两年我给他去城里说个媳妇!”
队长们笑了起来。
钱进帮周铁镇撑场子:“周大队说的一点没毛病,今年秋天你们大队就开始建起大棚来。”
“有了蔬菜大棚,西坪生产大队肯定能是月州全县第一富裕生产队!”
“好!”几个队长齐声喝彩,“咱们可以不信别人的话,不能不信钱主任的话!”
钱进叮嘱周铁镇:“可得把物资给发放好呀,老话说的很对,人啊,不患寡患不均。”
“有些人家只能分到米面油,有些人家却有钱又有自行车缝纫机,你们小心点,别闹的社员之间起矛盾。”
“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好!一定办好!”周铁镇激动地连连保证。
其他人立马表态会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处理完钱和票证这件最要紧的事,钱进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一点的笑容。
妇女主任王小英不好意思的说道:“钱主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年前说的那个高压锅……”
钱进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这是我答应咱的事,我肯定会办到。”
“我已经把高压锅带过来了,你们一共六个生产队是吧?我带了八个高压锅,大队部留两个,各生产队都能分一个。”
周铁镇等人都没见过这新奇东西,起了好奇之心:“在哪里呀?”
钱进说了高压锅的样子,有两个队长急匆匆跑了出去,很快便一人拎着一个高压锅进来。
钱进接过高压锅给他们看:“这个东西现在在省城可受欢迎了,他们叫做压力锅。炖肉煮骨头特别快,省柴火省时间。”
他看到一行人好奇,正好上次打的那头野猪肉还没有被吃光,于是为了展示高压锅的本事,钱进便让周古去把野猪肉和排骨拿来。
办公室的火炉便可以给这高压锅加热。
钱进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讲解:
“这锅关键就在这个密封圈和加压装置。肉放进去,加点清水姜葱,加点盐,盖严实盖子,把这个限压阀放正……”
随着炉火旺盛,锅里很快传开“呲呲”的喷气声。
众人吓一跳,钱进莞尔的笑:“没事,等这个限压阀开始‘呜呜’叫,就把火调小点,保持这股子劲儿就行了。”
说着他把炉子里的火头压了压。
钱进抬起手表看着时间:“一般二十分钟到半小时就成,野猪肉不好熟,咱炖上半小时。”
围观的几个队干部包括几个好奇凑进来看新锅的社员都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口奇特的锅在炉火上发出轻微但持续的嘶鸣。
这声音对他们而言极其陌生,有人担心的小声嘀咕:“这锅不会憋炸了吧?”
钱进本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跟几个干部协商,此时看到高压锅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社员进来看热闹,他便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歇息。
炉火熊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半小时刚到,钱进将高压锅端下来,示意众人退后一些。
其实让高温高压继续运作一会更好,不过大家伙都在翘首以待并且待的很心焦。
于是他按照规程小心翼翼地给锅内泄压,然后缓缓旋开锅盖。
“嘶——”
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伴随着蒸腾的热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简陋的办公室。
白气浓郁的像是化不开,里面全是香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后面的人踮着脚尖,前面的人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钱进让王小英去查看情况。
王小英也不讲究卫生,出去随便找槐树折了根纤细枯枝回来去戳猪肉和猪排骨。
刚刚还是坚韧厚实的猪排骨,此刻已经炖得稀烂软糯,树枝一搅和,骨肉分离!
她使劲将树枝戳进肉里,顿时,一块野猪肉颤巍巍地挂在上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肉里的油水被压出来了,这块本来干巴巴的肉如今表面油亮晶莹。
王小英咬了一口,立马将肉咬掉一半。
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事实就在眼前。
大开眼界的社员们开始嚷嚷起来。
按照他们村里土灶上的经验,这么大块的排骨和肉,不炖上至少三四个钟头,别想烂糊!
“这就是高科技的东西吧?真厉害,真神了。”周古也去找了根树枝。
他小心地挑起一小块肉,根本不用费力咬,牙齿咀嚼几下便烂糊了。
“这么快就炖熟了?省多少柴火啊!”一个壮年社员惊叹着,心疼柴火是他们最朴素的感受。
“好吃,真烂糊!像炖了一下午的!”前面尝到肉的几个人眼睛都亮了。
钱进笑着说:“这东西省时间,省柴火,炖东西特别快,尤其适合骨头、豆子这些难煮的东西。”
“但是它其实炖出来的肉不如铁锅老灶炖出来的好吃,所以我给你们只带了几个,在我看来这东西没什么大用。”
王小英立马摇头:“不不不,钱主任,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觉得还是这个高科技锅炖出来的肉香!”
高压锅里的肉和排骨被分了个干净,钱进把锅子交给柱子,让他去处理肉汤。
本来挤进来看热闹的社员们便跟着高压锅离开了。
这样钱进对留下的干部们说:“周大队,学校开春就得招生了,教室宿舍架子床家具都打得差不多了,但还得安装、上漆、归置。”
“我年前的时候说过,今天过来接人,还得辛苦你和老槐叔四喜叔老蔫叔他们帮我挑好的、有经验的木匠老师傅和小工进城做工。”
“跟以前一样,管饭、管住,新工匠给一身工作服,每天工钱还是用米面腊肉来抵用!”
他以为自己说出这条件,周铁镇会高兴。
结果一听这事,周铁镇厚实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发愁了:
“钱主任,就这事儿啊,我最近愁得觉都睡不好啊,你给我们开的条件太厚道了!”
他掰着手指头算,“不光管吃管住,工钱一天顶咱这儿工分的多少倍,这消息回来传播开后,咱大队,加上邻队几个听说的懂点木匠活儿的,甭管手艺老嫩,都削尖了脑袋想跟着去。”
“就年三十和初一初二这几天,我那小院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家家都托关系递话,都想往里塞人,可这、这事闹的,唉,我不能乱塞啊。”
周铁镇说的这事是钱进早就预料到的。
名额有限,机会难得。
这进城务工的条件太好了,诱惑力太大了,远超改善生活本身,对有些人家来说几乎可以说进城干几天活,家里条件都变了。
但钱进给出这么好的条件,也是为了造成这个轰动效应。
他对此早有预料,便把下一步计划说了出来:“周大队,你这担心对。”
“所以我这次来,不光是为年前的事,还有一个更大的想法,想跟你和各位干部商量商量。”
周铁镇和周古等人立刻竖起了耳朵。
“学校建设需要稳定的工匠队伍不假,”钱进说道,“但学校规模就那么大,是吧,工人们顶多干到正月十五就得回来了。”
“可是你们都知道,咱们现在改革开放了,你们在乡下感触不深,我在城里尤其是我负责的是跟外国人打交道的单位,对此感触极深!”
“解放思想、解放生产力,这是今年过年时候领导人们说的,往后我看准了,政策松动了,以后城里盖房子、搞建设的活儿少不了!”
“我跟你说吧,我那学校只是个开始,后面要用到木匠、瓦匠泥水匠的地方有的是,我们劳动突击队就有很多这方面的工作机会在等着。”
“而我们突击队缺少这样的专业匠人,这样以后街道需要工匠们干活,我还得临时凑人,这行吗?这不行!”
“所以,我想从根儿上打造一支靠得住的、正规的建筑工程队!”
“打造一支建筑工程队?!”周铁镇和周古都瞪大了眼睛。
对他们而言,“工程队”三个字本身就带着某种国企大单位的权威感。
“对!”钱进语气坚定。
“不光要木匠,还要好的瓦工、泥水匠、架子工,甚至将来还要找懂点看图纸、会点工程预算的人。”
“光靠咱西坪,肯定还不够精兵强将,你们可以从相熟的邻近几个大队也择优选拔。”
“我跟你保证,只要能进入我的工程队,我这边,可以想办法解决城市户口问题!虽然不一定马上是正式工人,但可以办城镇集体户口,吃商品粮!”
现场出现短暂的沉默。
因为大家伙都被震住了。
农业户口转城镇集体户口吃上商品粮,这在当下是一个农民不可能拒绝的条件。
但凡能获得此条件,就意味着一家人有机会彻底摆脱农村户口带来的诸多限制,进入保障和福利相对好的体制内。
“商品粮?!城…城市户口?!”
周铁镇“腾”地站了起来。
这两个词汇,对于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工分和几亩薄地挣扎生存的西坪人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的金光大道啊。
它的分量比刚才那四大件还重十倍、百倍!
连两万块钱都比不上这条件。
因为钱只能买东西,而换了非农户口吃上商品粮,意味着子孙后代身份的彻底改变。
对于西坪的农民来说,这是鲤鱼跳龙门!
当然。
现在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让他们根深蒂固的商品粮和票证制度用不了几年就要开始土崩瓦解了。
别说农民想不到,城里的专家干部都想不到!
钱进看着众人剧烈的反应,郑重地点点头:“这事儿有难度,但我有把握。只要工程队办起来,挂靠有资质,路子我来趟。”
“那、那把我给带上啊。”一个队长立即举手。
还有队长举贤不避亲:“我弟弟行啊,他是个上好的泥瓦匠……”
钱进看向周铁镇。
这事还得周铁镇来拿主意。
巨大的狂喜冲击着他,但他毕竟是一队之长,短暂的激动后,立刻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巨大挑战和压力。
解决了户口,进了城,当上建筑工,这对所有队里的壮劳力来说,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这消息一旦坐实了放出去,西坪以及附近几个村,怕是要彻底翻天。
争抢的头破血流绝对不是夸张!
钱进自然也想到了这点:
“所以,周大队,我的想法是:咱们这次招工,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拉人、凭人情面子。必须正正规规地来,公开招工,严格考核,择优录取。”
“简单的说,我们得立章程!”
“对!必须立规矩!按章程办!”周铁镇拍板一样大声说道。
随即,他又尴尬的问:“可同志们,这个章程该咋立?要考核?问题是考啥?”
周古立刻接话:“关键是人,咱大队里,二队的博海那一支祖传木匠手艺没得说,四喜还不是手艺最好、干活儿最细的。”
“三队铁能兄弟们的瓦工活干的扎实……”
一队长不满:“咋了,俺队里铁牛的手艺有什么问题?他是能干活,队里还要他开荒才没能去城里帮工,这事他是有意见的!”
其他队长跟着嚷嚷起来。
周铁镇一拳砸在桌子上:“钱主任还在这里,都别给我逼逼叨叨的。”
“这事是钱主任提出来的,后面也是人家钱主任办,咱听他的。”
一队长急忙对钱进赔笑:“是,钱主任你说吧,怎么弄?”
钱进说道:“这事我不搞一言堂,你们比我了解队里人的情况,咱们一起聊聊审核条件。”
“要我说,反正政治审查得过关,”周铁镇首先定调,“家世清白,历史清楚是第一条。”
“手脚麻利,人也要老实肯干,不能要那些偷奸耍滑、有偷鸡摸狗前科的,不能去城里给咱西坪丢人现眼!”
“技术考核是核心,对吧?”周古补充说。
“木匠不能光会钉个板凳腿,得能看懂简单家具图样,卯榫结构得精准,开料刨光要快稳准。”
“瓦工,瓦工好待得会砌一顺一丁、三顺一丁,墙缝直灰浆匀。泥水匠得能把墙面抹得溜光平整,不能坑坑洼洼。这需要现场考试,由老手艺人把关评判,钱主任你来坐镇监督。”
王小英说道:“还得有年龄限制吧?”
周古思忖着点头:“是,太年轻的经验不足,心性不稳。太老的体力和进城折腾怕受不了。”
“初步定个20到45岁?这样估计人就少了。”
可西坪生产大队和周边几个生产队、生产大队青壮年人口多,他们杂七杂八的数了数,在这年龄范围内,想报名的人也多得吓人。
钱进说道:“建筑工程队有年龄要求,但我还要给学校招聘几个老师。”
“像是老槐叔和四喜叔这样有手艺又能说会道的,可以去我们学校当老师,到时候一样给发工资,一样有城里工人那样的福利品。”
周古笑了起来:“说笑呢?他们还能当老师?”
“别说,五几年生产大队搞农校的时候,他们不还真干过教师吗?”年纪最大的五队长说道。
几个人齐齐看向钱进:“领导,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钱进说道:“完全不是开玩笑,我是真要手艺精湛的老木匠去当木工老师,然后给咱的工程队源源不断的培养木匠。”
“要是泥水匠瓦匠各方面有好手艺人,也可以去当老师,这方面的人才,以后我们生产队需求量绝对大!”
他是要从零开始进军建筑行业的,从包工头干起,干到房地产开发公司!
看到他说的认真,一行人着实兴奋了。
“文化程度要不要考核?”周古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要是考核就麻烦了,咱队里连个小学都没有,能写出自己名字就算不错的了……”
钱进摇摇头:“文化程度不是硬杠子,但识字最好,因为我会送他们去培训学校学习。”
“不过这次主要是技术工匠,前期能大致看明白图纸里给的简单尺码、说明就行。”
“那就给招工考试通知上做个说明嘛,同等技术条件下,高小或初中毕业的优先考虑。”一队长兴致勃勃的说。
“名额怎么定?”周铁镇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钱进沉吟片刻:“这次工程队初创,主要是为学校建设和下一步做基础。”
“木匠先招二十个好的,瓦工泥水匠招十五个到二十个,架子工再挑几个机灵有胆识的。加起来,大概五十人的队伍,凑成一个班。”
五十个名额!
这对于西坪大队几百适龄壮劳力来说,已经是惊人的数额,但放在西坪及其周围几个大队——比如东坳生产大队、石沟生产大队的壮劳力队伍里看,那也绝对是僧多粥少。
钱进最后强调:“这次招工消息,暂时别大范围扩散,就按准备年后进城干活的名单走,加上咱们认为有真本事的。”
“招工标准、章程我们先拟个草稿出来,后面公示几天让大家提意见。考核过程必须公开透明,铁面无私,招上的名单也公开贴出来。”
“周大队,这事儿你得顶住巨大压力,得罪人是难免的,但为了你们周家的发展、为了工程队的根基和以后长久发展,必须这样办!”
周古突然一拍额头:“劳动力进城啊,这可是大事,是不是得向上级单位说明?”
队长们脸色顿时板了起来。
公社领导怕是当不了家,得需要县领导来发话。
可县领导……
那是天大的官老爷!
钱进摆手:“你们放心好了,没事,一开始咱不是冲着城里户口去的,先是根据我们劳动突击队的需要去进行务工。”
“劳动力进城务工这有什么事?现在改革开放了,不比以前了,大家伙放心好了,只要咱们进城不闹事不搞事,老老实实干活、踏踏实实工作,准没问题!”
看他这话说的笃定。
队长们松了口气。
钱进继续给他们讲:“这事,现在出来的是个草案,你们别着急,事情没那么简单。”
“考核技术标准、考核流程,工程队纪律要求、安全制度、工资福利、违规处理办法,这都得需要出来具体规章制度才行。”
“所以大家务必沉住气,别给我搞的满城风雨,到时候要是消息传到领导们耳朵里,引得领导们主动来查这件事,那我可就没辙了。”
周铁镇立马伸手指向几个队长挨个点了点:“谁他娘给我走漏了风声,谁就自己滚蛋别当队长了,以后队里分红,毛都没有!”
队长们立马举手诅咒发誓。
(本章完)
第299章 恩威并施,准备就绪
第299章 恩威并施,准备就绪
正式开庭时间是苏黎世时间的2月29号,也就是中国农历时间的正月十四。
在正月十二这一天,一行人就要登机出发了。
这年头要出国,只有两个机场可以走,要么魔都机场要么首都机场。
要去欧洲现在得从首都机场走。
首都机场很大,但来乘坐飞机的人不多,候机楼空旷得能听见回音。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天气阴沉,偶尔有风沙被风卷起打个旋。
因为空旷,候机楼还有些森冷,钱进穿上了军绿大衣将领口竖着,这样就暖和了。
他身边坐着的是杨大刚和韦小波。
两人都穿着崭新的西装和皮鞋,里面有衬衣和羊毛衫,这是三人统一装扮,理论上全是由泰山路人民服装厂生产的衣物。
跟钱进不一样,两个人都没有穿衣,露出了笔挺的西装和鲜艳的红领带,脸上带着头一次出国前特有的紧绷和亢奋。
钱进忍不住问两人:“你们不冷吗?”
杨大刚坐的腰板笔挺、一丝不苟,说:“这能有多冷?能比得上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时候,志愿军前辈们零下四十五度的环境?”
他的表情很酷。
韦小波也酷酷的说:“主任,我还是个青年人,我的血是热的——不是,我的意思是,小伙子睡冷炕——全靠火力壮!”
钱进抿了抿大衣。
他也是个青年人,他也是个小伙子。
可他睡不了冷炕。
怎么回事?
再旁边是市府三把手的王振邦王主任和外交部欧洲司的李参赞。
李参赞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倒是跟钱进一样穿着大衣。
但他们两人也不是带队的,此次出国打官司带队的是外交部一位姓张的司长。
此时他去跟机场工作人员沟通航班情况了,足足过了半小时他才赶过来:
“没问题,十点钟飞往苏黎世,中途在香江转机!”
其他五人急忙点头。
张司长又跟李参赞商量:“领导,咱们要不然再强调一遍出国的纪律?”
李参赞凝重的说:“好,纪律问题要反复强调,强调一百遍两百遍也不嫌多。”
就在张司长抑扬顿挫的声音中,机场喇叭里响起广播声:
“各位旅客同志请注意收听,由首都机场飞往瑞士联邦苏黎世市的航班即将起飞,请各位同志做好登机准备……”
稀稀拉拉的乘客站起来开始排队。
李参赞一挥手,严肃的说:“同志们,出发!”
巨大的波音707客机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最终撕裂云层,将下方覆盖着残雪与灰黄色调的华北平原迅速抛远。
钱进位置靠窗。
杨大刚想往外看看,就伸长脖子努力往钱进这边探。
钱进立马招呼他换位置。
这让杨大刚挺不好意思:“这符合纪律吗?”
钱进站起来将他拉了过来:“放心吧,肯定符合。”
杨大刚不再客气,他坐在窗边脸几乎贴在了冰冷的有机玻璃上,眼睛瞪得溜圆。
韦小波则显得有些拘谨,双手紧紧抓着前排座椅的尼龙布套边缘,眼神有些发直。
钱进递给他一块口香。
韦小波摇摇头,哭丧着脸说:“钱主任,我、我可能是那个耳膜炎发作了,我耳朵疼。”
钱进无奈的说道:“是飞机舱内气压跟你平时习惯了的气压有差异,导致耳膜有些疼,嚼这个吧,嚼着就舒服了。”
韦小波嚼着清新的口香,脸上迅速露出笑意:“哎,真的呀,钱主任你真牛,你什么都懂哎。”
钱进给其他人分口香。
主要图一个口气清新,顺便有点事干。
王主任的情况也不好,他闭着眼似乎在养神,但眉心微蹙,身体随着飞机的颠簸而轻微晃动。
钱进估计他可能是有点晕机,这可比韦小波的情况麻烦。
前排的李参赞和张司长习惯了出国坐飞机,此时倒是一切如常。
他们两人坐在前排,打开了小桌板在上面摊开文件,凑在一起低声咬耳朵。
钱进听不到两人说话声,倒是听到了钢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送上口香,张司长有些惊异:“钱主任,你准备的还真充分呀,连香口胶都准备了。”
钱进淡然一笑:“去了国外难免跟国外人说话,咱坐一路飞机口干舌燥的,到时候嚼个口香口气清新,可以更好的保持咱们国家的形象。”
李参赞赞赏的点头。
杨大刚两人头一次坐飞机的新鲜感很快过去,漫长的的飞行开始折磨人,迅速的令人疲惫不堪。
引擎单调的轰鸣持续敲打着耳膜,时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失去了刻度。
转机的时候杨大刚玩命抽烟,他是老烟枪,坐长途飞机简直就是折磨。
这次转乘了大飞机,当飞机终于开始下降,杨大刚几乎是热泪盈眶。
钱进看向舷窗外。
阿尔卑斯山脉连绵的雪峰在黄昏的余晖中闪耀着冷硬而刺目的金光,如同沉默的远古巨兽。
他俯瞰着下方逐渐清晰的景观,然后那座被森林和湖泊环绕的城市开始露出轮廓。
苏黎世到了。
打开机舱门,一股清冽的冷风带着松木气息猛地灌入一行人肺腑,瞬间驱散了满身的困倦。
苏黎世克洛滕机场的航站楼灯火通明,光滑如镜的水磨石地面反射着顶棚无数盏日光灯管冰冷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消毒水和高级清洁剂混合的味道。
瑞士海关人员穿着深蓝色制服,他们表情一丝不苟的盘问出关人员。
钱进帮杨大刚、王主任和韦小波作翻译,与海关人员用英语交谈。
很快他发现,这些瑞士海关工作人员口音还不如自己清晰。
这也正常,瑞士国家小人口少,可官方语言很复杂,总共有四门,分别是德、法、意及拉丁罗曼语,其中没有英语。
钱进这些人持的是外交护照,加上他对答流利,海关工作人员痛快给他们盖章放行。
待在后面的李参赞和张司长见此露出尴尬之色,绊绊磕磕的说:“小钱同志,要、要不然你你帮我也给那什么,就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钱进很吃惊。
这两位外交上的领导,竟然不通德、法、意或者英语?
那他们来带队干锤子!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点,王主任看向两位首都领导的眼神很诡异。
李参赞两人低垂着头跟着人流往外走。
韦小波的目光则被那些穿着时髦呢子大衣、拖着精致小行李箱的金发碧眼旅客所吸引,脸上一会一个震惊。
杨大刚看到了一位金发美人的打扮,然后一个劲摇头:“外国这些女同志啊,唉,伤风败俗……”
钱进赶紧踮着脚看:“哪呢——嗨!”
我还以为露屁股或者露孕了呢。
他们去取行李,钱进发现现在机场取行李已经是用转盘了。
转盘缓缓转动,吐出一个个贴着各色标签的大行李箱。
钱进一行人的行李多是深色人造革旅行袋或帆布大包,这在那些光亮的硬壳行李箱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参赞推了推眼镜,正和张司长低声商量着如何联系使馆来接的车。
王主任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沉稳地扫视着秩序井然却透着疏离感的机场大厅。
韦小波迟疑的拉了拉钱进的袖子,指着接机人群说:
“那里有个牌子,钱主任,上面写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钱进大佬——呃,不会说的是你吧?”
钱进往人堆里一看,果然发现了一个高举的牌子上有自己的名字。
还是中英两语写就的。
他猜测这可能跟宋吉祥有关,就走过去跟接机人打了个招呼。
接机的是个壮汉。
等钱进做了自我介绍,他立马将牌子递给身后的青年微微弯腰露出恭敬的样子:“大佬,您好,宋先生已经在车里等候您和各位大哥了。”
钱进把情况跟几人说了,杨大刚抬脚就要走。
张司长急忙拽住他凝重的说:“杨厂长,你忘记咱们的纪律了吗?”
“咱们再等一等,公使馆会派车接咱们的。”
钱进提前将宋吉祥的存在告知给组织了,他也把宋吉祥会利用影响力联系国外媒体给川畸重工施压的计划告知了组织,所以张司长等人都知道宋吉祥的存在。
可正是因为他们知道宋吉祥的身份,故而此时表现的很谨慎。
这可是美帝国的黑帮人员!
钱进知道这年头国家单位对纪律的重视度,这样他没有固执己见,而是去跟壮汉耳语两句说明了情况。
他感谢了宋吉祥的热情招待,但是碍于国情和纪律,他们暂时不能相见。
壮汉离开,不一会,一阵低沉而富有力量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然后有三辆车沉稳地停在航站楼国际到达的闸口外。
这是国内见不到的一款车,通体漆黑、线条流畅,此时已经是夜晚,机场灯光雪亮,而这三台车则在灯光下闪烁着昂贵的金属光泽。
钱进不认识这台车的具体款式,但他认识标志。
奔驰!
车门打开,率先下来的是两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羊绒大衣、戴着墨镜的亚裔青年,他们身高一样,身形挺拔,下车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紧接着后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考究的深棕色人字呢大衣、围着同色系羊绒围巾的中年男人跨步下车。
后面车上下来了刚才接机的壮汉。
壮汉小步跑着上去引领中年人,钱进知道了,这是宋吉祥!
宋吉祥得到壮汉指引后,脸上迅速露出了热情笑容,大步流星地穿过道路,径直朝着钱进他们走来,而那两个精干青年则如影随形在他身后。
“钱老弟!”宋吉祥洪亮的声音带着穿透力,加上他从奔驰车队上下来,所以引得周围不少金发旅客侧目。
他张开双臂,给了钱进一个结实的拥抱。
钱进跟他握手:“宋大哥,实在感谢您的热情款待,我没想到会这样麻烦您,竟然……”
“不麻烦,钱老弟你不要与我客气。”宋吉祥用手掌用力的在钱进背上拍了两下。
随即,他转向旁边几位明显有些错愕的领导,从容的说道:“几位领导一路辛苦,我是宋吉祥,杨胜仗大哥和钱老弟的老朋友。”
“刚才我与驻伯尔尼的公使馆进行了联系,公使馆安排了接你们的汽车,可是现在联系不上了,很可能是车子出问题了,所以你们可以坐我的车去酒店。”
“各位领导请放心,这并没有一点违规,因为我与驻伯尔尼李公使是好朋友,昨天我到来后就先行去拜访了他,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机场打电话问问。”
张司长真去打电话了。
回来后他勉强露出笑容与宋吉祥点头:“那要麻烦宋先生了。”
“都是同胞,都是炎黄子孙,请各位不要客气,走吧,车在候着了,请!”宋吉祥表现的非常豪爽。
正好三辆车,钱进安排六人分成三组上车。
这让李参赞和张司长冲他感激的点头。
如果他安排有人单独坐一辆车,那他们两人回头没法写报告:
谁知道这人在车里与国外的帮派人士聊过什么呢?
张司长最后上车,脸上已经恢复了外交人员的从容。
他上车前与宋吉祥再度握手,表情诚恳:“宋先生,真是太麻烦您了,我是外交口的张明远。”
“张司长,久仰大名,还是那句话,我们同胞在海外就是一家人,请吧!”他侧身拉开车门,姿态放得很低,但那股子掌控全局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三辆黑色的奔驰无声地滑行在苏黎世夜晚的街道上。
车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而稳定的运转声和暖气系统送风的轻微嘶嘶声。
钱进好奇的往外看。
车窗外是八十年代初欧洲金融之都的夜景:
古老的石砌建筑在精心布置的射灯下呈现出温暖的赭石色调,橱窗里陈列着光怪陆离的商品,有衣着光鲜的行人匆匆走过湿漉漉的石板路,路边是一连串的霓虹灯。
韦小波紧贴着车窗,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眼中充满了新奇与震撼。
钱进坐在宋吉祥旁边,两人没有过多交谈,只是偶尔交换一个眼神。
车子最终停在提前订好的酒店门口。
这是公馆给他们定的酒店,门面不算特别豪华,但透着一种老欧洲的沉稳与厚重。
宋吉祥亲自下车,挨个为领导们拉开车门:“李参赞、张司长,各位领导,我也住在这个地方,如果有什么问题,咱们同胞之间可以及时沟通。”
他把自己的房间号和房间内部电话号写在纸上交给几人,然后说:
“各位,我知道你们介意我的身份,但我希望各位明白,抗日战争的时候,地不分南北、人不分国内外,我等都有抗日职责!”
“如今小鬼子又在国际贸易上出刀,这是没有硝烟的战争,那我作为一名绿林草莽中人还是这句话,地不分南北、人不分国内外,只要是炎黄子孙,皆有抗日职责!”
李参赞重重的跟他握手:“宋先生此言甚是,宋先生的觉悟实在让人赞叹。”
宋吉祥大气的一挥手:“各位的房间想必已经由公使馆安排好了,那我不打扰了,各位先好好休息倒倒时差,咱们明天见!”
他转向钱进,声音压低了些,“待会……”
钱进给他使了个眼色。
宋吉祥露出笑容拍了拍钱进的肩膀:“需要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放心,你早点休息。”
一行六人办好住宿进房间。
路上王主任拍了拍钱进肩膀:“小钱,这次官司打赢了,我一定会为你向省里乃至国家请功!”
钱进赶忙客气,他和杨大刚一个房间。
旅馆房间不大,陈设是典型的欧式风格,深色木质家具,厚重的窗帘,床铺柔软。
钱进刚放下行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房门就被轻轻敲响。
门外是宋吉祥的一个随从,低声道:“钱先生,宋先生请您过去一趟,就在楼下。”
旅馆一楼有会议室,如今被宋吉祥给包了下来。
钱进拎起提前准备的皮包带着杨大刚下咯,他倒了会议室推开门进去,一眼看到长条会议桌旁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海耶斯律师。
他旁边带着他的助手,其中有两人是钱进之前见过的,双方打了个照面互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此时宋吉祥正背对着门,站在唯一的窗户前——那窗户开得很高,窄窄一条,外面是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室内灯光的倒影。
听到开门声,宋吉祥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刚才在机场和旅馆门口那种热情爽朗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双方就明天开庭的细节问题进行商讨,按照钱进的预期,这些内容之前电话里已经讨论过了,无非是一些车轱辘话。
这样他们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正常来说官司他们赢定了!
可是聊起官司后,罗伯特·海耶斯方面开始大倒苦水,开始讲川畸重工此次聘请的律师团队多么厉害,谈国外对最华裔企业的歧视多么严重。
钱进把内容翻译给杨大刚,杨大刚急了:“不是说好咱们肯定能赢这个官司的吗?”
“不是说话咱们是来走过场的吗?”
钱进拍拍他手背示意他冷静。
他盯着海耶斯,海耶斯介绍了一大通,最终得出他们还是会赢结论,但是宋吉祥听了后没有露出笑容,而是冷冰冰的说:
“罗伯特,你知道我是中国人,而钱先生是我的兄弟。本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这次还是一件牵扯到我们国家尊严的官司。”
他站起来缓步走到海耶斯跟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用身体的阴影将海耶斯笼罩其中。
海耶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明天的法庭,”宋吉祥继续说着,语速平缓,却字字千钧,“我需要看到川畸重工的名字,像一坨腐烂发臭的垃圾,被钉在耻辱柱上。”
“需要看到公正的判决,落到我兄弟的企业和我的祖国身上。”
海耶斯立马说:“宋先生,这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我的意思是我们这边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得到了消息,川畸重工方面可能从法官身上下手,那可就是我们无法掌控的……”
“没有你们无法掌控的!”宋吉祥直接打断他的话。
海耶斯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了。
钱进见此表情更不好看。
妈的。
他就知道这些讼棍靠不住!
别管海耶斯之前怎么承诺他的,这家伙肯定跟川畸重工在私下里联系过的。
面对宋吉祥的压迫,海耶斯的表现证明他对明天的官司并没有必胜信心!
那这是怎么回事?
钱进冷笑着看向海耶斯。
宋吉祥混迹黑道多年,更是拿捏人心的好手,他对人性特别是美帝国讼棍们的人性比钱进了解的多。
这些人就没有人性!
他的目光在海耶斯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各位了解我凯勒·宋(killer·song)这个人,讲道理、做事公道。”
“你们答应我们的事情呢,就必须遵守,这样事情办得漂亮,苏黎世湖边的风景,你们可以带着家人好好欣赏,我请客。”
“可要是办砸了呢?”
他直起身,慢慢悠悠的鼓了鼓掌。
立马有个青年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走上来,打开信封倒在了海耶斯面前的桌面上。
几张彩色照片露出来
照片上,是个妩媚的金发少妇在园里浇的侧影,还有小姑娘抱着泰迪熊在秋千上玩耍、小男孩拎着棒球棍的笑脸。
海耶斯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身后的两个助手更是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僵直。
钱进估计这是他的家人了。
顿时,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宋吉祥再次露出笑容:
“要是官司输了,我会亲自安排飞机,送你们全家,去一个永远不需要再打官司的地方团聚。我保证,你们各位在路上不会孤单。”
海耶斯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宋吉祥挨个捏他和他身边几人的肩膀:“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份,也大概了解我的为人。”
“我凯勒·宋是商人,非常讲究信誉,你们说对吗?”
海耶斯猛地站起身,郑重且诚恳的说:“宋先生、钱先生,你们请放心!我们、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们一定拼尽全力!”
“一定!一定让川畸付出代价!一定打赢这场官司!我我以我的职业声誉担保!”
他身边的助手们也慌忙站起来,连连点头,脸色惨白如纸。
因为宋吉祥的手下又递给他们信封了,里面也有他们家人的照片。
宋吉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恢复了毫无表情的平静:
“no,no,不要用你的职业声誉担保,要用你和你家人的生命担保!”
海耶斯咬咬牙要说话,宋吉祥抢先说道:“我们都是自己人,彼此信任是基础,没必要发誓。”
“谢谢宋先生的信任。”海耶斯笑容很勉强。
宋吉祥不再搭理他,又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钱进,语气恢复了常态:“钱老弟,律师这边没问题了,我们就这样吧?”
钱进点头,拎起皮包起身。
杨大刚说道:“钱主任,你是不是拿错了?”
钱进说道:“没有,这就是我的包,瞧,里面是我准备的一点零食。”
他打开包给杨大刚看,杨大刚恍然点头:“是,确实是,只是我没想到你和宋先生用的一样皮包,刚才还以为你拿错了。”
宋吉祥哈哈笑:“钱老弟可是厉害人物,他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打开皮包看了看。
里面有一本厚厚的册子!
他拉出来随意一看,里面全是各类参数、各种线路示意图。
这让他心怒放。
一行人离开会议室,一楼还有咖啡厅,此时有几个客人在里面喝咖啡。
宋吉祥站在门口扬了扬下巴:“这里面的都是咱们的朋友,靠窗这张桌子的女士是苏珊,她是路透社的。”
“吧台边上那个摆弄相机的络腮胡,是《华尔街日报》的摄影记者。靠里面看书的秃顶老头,是《费加罗报》的评论员。”
“还有我托朋友从欧洲这边也请了不少报刊或者电视台的人,不过我跟他们不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想必明天法庭上,他们会很忙。”这句话是冲着海耶斯一行人说的。
律师们面面相觑。
这伙中国人,怎么办事如此老辣!
钱进的目光穿过会议室的门缝,投向外面旅馆大堂昏黄灯光下隐约可见的咖啡厅区域。
他看到了宋吉祥介绍的那几个人。
这些人在异国他乡的夜晚安静地蛰伏着,如同等待猎物的猫头鹰。
他深吸一口气,因长途跋涉和巨大压力而紧绷的神经终于略微松弛了一些。
他把结果告诉杨大刚,杨大刚更是深深地松了口气。
宋吉祥没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带人去往旁边的酒馆。
钱进最后看了一眼冷汗涔涔的海耶斯几人,也转身离开,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旅馆房间,钱进没有开灯。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是苏黎世老城寂静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将道路映照得幽幽发亮,远处教堂尖顶的轮廓在深蓝的夜幕下沉默矗立。
寒冷清澈的空气从窗缝渗入。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表盘上的夜光指针幽幽地指向当地时间晚上十点一刻。
距离明天上午九点三十分的庭审,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该休息了。
静待明天的冲锋号即可!
(本章完)
第300章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第300章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苏黎世。
国际商会仲裁院,小型听证厅。
此时的瑞士还是挺冷的,进入听证厅他发现更冷。
是气氛冷,无人说话,无人微笑,都在面无表情的忙碌,空气里的氛围如同阿尔卑斯山上凝结的百年冰川。
仲裁院的听证厅跟法院布置类似,法官席位庄严肃穆,上下三层,法警荷枪实弹站在两边。
原告席和被告席分居下首两侧,之间放了一条铺着深红色绒布的长桌。
钱进不知道这长桌有什么用,反正看起来挺渗人的,如同一条凝固的血河,横亘在原告和被告之间。
旁边的杨胜仗看他冲桌子失神,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钱进指着桌子把自己疑问说出来。
杨胜仗松了口气:“嗨,我当是什么事呢,估计是怕咱两方当场打起来,所以横亘了条桌子挡着。”
钱进问:“如果咱今天真打起来了呢?”
杨胜仗笑了起来:“那这桌子上的红布帘子就有用了,可以用来给小鬼子擦血。”
他伸出巴掌给钱进看,补充说:“赤手空拳,我一样能让小鬼子流出两斤血来!”
钱进对此毫不怀疑。
可能是为了保密,听证厅南北两侧墙壁上的窗户都拉着厚厚的窗帘。
水晶吊灯的光线落在厚重的暗色窗帘上,只余下肃杀的惨白。
西装笔挺的罗伯特·海耶斯带队入场。
他穿着崭新的黑色西服,里面衬衣领口扣紧,戴了一副细金丝眼镜。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对面被告席上,川畸重工方面派出了庞大的律师团,团队里有金发碧眼的白人也有留了两撇小胡子的小鬼子律师。
钱进对川畸重工方面做过功课,他认出来律师团带队的是川畸重工首席法务官佐久间一郎。
此人很擅长国际商务诉讼。
佐久间一郎入场后便站在了被告席前缘,他面沉似水,灰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偶尔看一眼钱进,眯着的眼睛里眼神很冷。
他站在被告席前面,那被告席就在他身后阴影里了。
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就在阴影中,此时两人早已被无边的绝望彻底吞噬。
与上次去海滨市交付设备时候不一样,两人身上再无意气风发姿态,只剩下形容枯槁。
尤其是中村敏郎,整个人已经废了,短短一两个月从精干中年人变成皮包骨头,弄的钱进对他挺好奇。
这么会减肥?
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小野正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他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身上西装挺大的,却掩盖不住他身体的僵硬和细微颤抖。
钱进冲两人点头微笑。
中村敏郎注意到后当场打了个寒颤。
他下意识缩在了宽大的椅子里,仿佛要将自己塞进椅背。
如今他压根不敢抬头看钱进,只能用空洞无神的双眼盯着身前光滑如冰的地板。
仲裁庭首席法官是一位银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的瑞士老人,开庭时间到了,他带团队进入橡木质地的审判席座位处。
全场人员肃立。
开庭之前有关于法官的介绍。
本场庭审的主审法官叫汉斯·费舍尔,是标准的日耳曼老白人形象,表情严肃、面庞削瘦,银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他左右两侧分别是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女法官和一位头发稀疏的资深法官,都是国际贸易纠纷领域的大拿。
旁听席上满满当当的坐了几十个人。
李参赞等人自然到场,宋吉祥安排的一系列记者抢占了前排位置。
根据庭审规则要求,记者们不能带设备入场以影响法官们的工作。
这样他们没有带相机,全部都是端着笔记本作速写准备。
七八十年代的国际民事法庭流程简单,没有一系列的冗余环节。
主审法官费舍尔显然不打算浪费自己的时间,开庭之后直接威严的说:
“以瑞士联邦的名义,苏黎世国际民事法院民事经济纠纷第七庭,现在开庭审理编号为1980-civ-0018号案——”
“中国海滨化肥厂诉扶桑川畸重工业株式会社国际贸易欺诈案。原告方,请陈述诉讼请求。”
他转向海耶斯,示意他可以开始。
海耶斯站起身对法官席微微欠身致意,然后转向佐久间一郎的方向迅疾出招:
“尊敬的法官阁下,本案核心在于一个精心策划的、冷酷的商业欺诈。”
“我的当事人——中国海滨化肥厂——怀着发展现代化工产业的真诚愿望,于1979年与被告川畸重工业株式会社签订了一份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关键设备采购合同。”
“合同核心标的,是贵方提供并声称完全符合合同规范的全新mk-iv型尿素合成塔主体设备。”
他的助手立马从面前的文件中抽出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举了起来。
照片清晰地展示了一个巨大的金属缸体,在某个特定检测位置下方,一块区域的油漆明显异常,透出底下模糊但可辨的字母和数字痕迹。
“然而,事实令人震惊且愤怒!”
海耶斯指向黑白照片后声调陡然拔高,腔调中充满了控诉的力量:
“就在这具被贵方宣称‘全新’的mk-iv核心合成塔主体承压缸体外壳上,于双方合同明确指定的检测位置下方,我们清晰发现并记录到一个被刻意覆盖、但无法彻底消除的物理印迹残留,关于旧设备型号uf-ii及序列号的物理印记残留!”
旁听席上传来几声压抑的吸气声。
佐久间一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旁边的金毛律师迅速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海耶斯放下照片,又拿起助手递上来的另一份文件,封面印着醒目的“astm”字样。
这是国际材料与试验协会标准。
“这仅仅是欺诈的开始!”他翻开文件,声音冰冷。
“我方委托全球标准认证联盟进行了独立无损检测,检测显示,就在这个刻意掩盖旧型号印记的区域及关联焊缝处,检测到严重违反astm·a515·gr.70压力容器板材焊接规范的结构性缺陷!”
“设备问题极多,焊缝熔深严重不足,存在未熔合及气孔密集区域,核心设备强度远远低于合同约定的设计标准!”
“这绝非瑕疵,而是足以导致高压氢气介质泄漏、引发灾难性爆炸事故的致命隐患!”
他“啪”地一声将那份astm规范手册拍在桌上,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
“法官阁下,”海耶斯转向法官席,语气沉痛而坚定。
“这不仅仅是一起商业欺诈,更是对生命的漠视!”
“被告川畸重工,将一台早已淘汰、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uf-ii旧设备,通过拙劣的翻新和刻意的掩盖,伪装成全新的mk-iv设备出售给我的当事人,企图获取巨额非法利润,置中国工人的生命安全于不顾!”
“我们请求法庭,依法判决被告全额返还设备款,赔偿所有直接和间接损失,并承担本案全部诉讼费用!原告陈述完毕。”
海耶斯坐了下来,宋吉祥无声的鼓掌。
法警顿时看了过去,眼神中充满警告。
宋吉祥向他示意自己并没有出声,法警只好转回头去。
作为出席过不知道多少次法庭现场的黑帮大佬,宋吉祥自然知道在法庭上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书记员敲击打字机发出嗒嗒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被告席。
佐久间一郎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优雅。
他同样先向法官席鞠躬,然后面向海耶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闪烁的冷光。
“尊敬的法官阁下。”
佐久间一郎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但语气平稳肃穆:
“原告律师的指控,充满了臆测、误导和对专业技术的粗暴解读。”
“川畸重工是全球领先的重工业制造商,我们珍视声誉如同生命。”
“我们交付给任何客户的每一台设备,都经过严格质检,完全符合合同约定标准。”
他拿起一份日文文件,向法庭展示:
“关于所谓‘uf-ii印记残留’,我方技术专家已有明确结论:那只是设备制造过程中用于内部追踪的临时性标记钢印,在后续喷砂除锈和涂装过程中因工艺原因未被完全覆盖,绝非原告所指控的‘旧设备翻新痕迹’。”
“mk-iv设备与uf-ii在结构设计、材料规格上存在代际差异,任何具备基本工程常识的人都不会做出如此荒谬的联想。”
接着,他也拿出了一份astm报告,看了一眼后摔在了桌子上露出冷笑:
“至于原告出示的所谓‘结构性缺陷’检测报告,我方表示强烈质疑其客观性与专业性。”
“众所周知,焊缝检测结果受到操作手法、设备校准和环境因素的极大影响。”
“我方拥有设备出厂前由扶桑海事协会出具的完整压力测试和焊缝探伤报告,这份报告是符合国际标准的,在报告中一切全部合格!”
“原告引用的所谓‘灾难性风险’,纯属危言耸听……”
到了这里海耶斯立马举手。
费舍尔法官指向他点头:“原告方允许发言。”
海耶斯展现手中一份文件,将柔佛大南洋联合化工厂在去年发生的合成塔爆炸新闻展示出来:
“我方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该化工厂发生安全事故的合成塔便是……”
“是对方因操作不当或自身技术能力不足导致设备运行出现重大事故!”佐久间一郎迅速打断他的话。
费舍尔法官指向他严肃的说:“被告方,警告一次!”
海耶斯被允许继续开口,他将话说完,也把证据送上了审判席。
佐久间一郎举手,同样被允许开口:
“尊敬的法官阁下,这一切都是原告方因为技术落后不了解国际相关设备发展进程,在发现设备未能达到预期效果后,转而对设备供应商进行的恶意指控和讹诈!”
他说话的声音开始加快并变得尖锐:
“原告方未能提供任何直接证据证明所谓的‘欺诈故意’。他们指控川畸重工故意出售旧设备,动机何在?证据何在……”
一番无端指控后他舒缓了一口气,说:
“法官阁下,我请求法庭驳回原告全部诉讼请求!”
“被告陈述完毕。”
他阴沉着脸看向钱进。
钱进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冲他做了个数钱的姿势。
佐久间一郎的脸颊顿时抽搐了几下子。
他明白钱进的意思:
等着给钱吧,我已经做好数钱准备了。
此时双方进入血战阶段,交锋的号角已然吹响。
海耶斯这边很爽。
因为证据充分。
佐久间一郎带的律师团队就很操蛋了。
他本人脱模狂喷,各种栽赃陷害。
而随着海耶斯这边展示的证据越来越多,他的律师团队先内讧了。
有金发碧眼的白人律师忍无可忍冲他喷了一句:“你们欺骗了我们!你们明明知道这些证据的存在,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们?”
讼棍们什么钱都敢赚,为了钱什么话都敢说。
但是。
如果提前知道这是一个不赚钱的官司,那他们就不会下手了。
佐久间一郎这边有苦难言,他一个劲的怒视海耶斯,而海耶斯根本不跟他对视,只是往外罗列证据。
看到这里钱进和宋吉祥相视一笑。
他吗的。
要说这两个烂屁股之间没点腚眼子交易,他们绝对不信!
钱进早有预测。
他估计海耶斯为了钱、川畸重工为了名,双方会进行一次腚眼子交易。
这年代的国际仲裁庭有一次上诉机会,等于说有一审和二审。
川畸重工应该想要打赢一审,然后海耶斯这边会安排上诉打二审。
到时候他打赢二审最终帮海滨化肥厂拿到赔偿款,不影响过最终结果。
这样川畸重工则有一个一审胜诉的结果,足够应付国内和国际舆论了。
如此一来,中国方面拿到了赔偿金,川畸重工没损失名声,而海耶斯拿到了更多的钱,在他们看来是三赢。
可钱进不乐意!
我可去你娘的吧!
他就要把川畸重工方面捶成一块烂肉,一次性成活,给他们一点社会主义铁拳滋味尝尝。
之所以这么做,他是为了贯彻领袖同志的国际战略安排: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最终主审法官费舍尔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原告和被告之间扫过,如同天平的指针:
“闭嘴吧,各位,希望你们牢记,法庭现场只有绅士,不允许无赖出现。”
“现在,法庭进入质证环节。首先,由原告方出示证据。”
海耶斯再次起身,如同一位胸有成竹的将军开始调动他的兵马:
“法官阁下,我方第一组证据:设备实物照片序列,编号exhibit p-001至p-015。”
他示意助手启动法庭上的幻灯投影仪。
光束投射在法庭墙壁悬挂的幕布上,巨大的缸体表面特写显现出来。
海耶斯拿起一支伸缩自如的教鞭指了上去:“请法庭注意p-007至p-009,聚焦于印记残留区域。放大局部……再放大……”
“看,这里,字母‘u’的尾部,这里,‘f’的横杠,以及这个数字‘2’的弧度。这绝非临时性标记的深度和形态!”
“我方技术专家,苏尔寿实验室的资深工程师克劳斯·穆勒博士可以后续环节出庭作证,详细解释新旧型号印记的物理特征差异及掩盖手法。”
海耶斯切换幻灯片,画面变成了一份份装订好的文件照片:
“第二组证据:全球标准认证联盟远东区公司出具的独立检测报告原件及翻译件,编号exhibit·p-016至p-025。”
“本报告详细记录了检测位置、方法、仪器型号及详细数据,关键焊缝——就是编号w-07a资料——熔深仅为规范要求的65%,未熔合区域长度超过允许值三倍,气孔密集度达到四级,这可是最高缺陷等级!”
海耶斯说到这里都有些痛心疾首了。
要不是最近了解了这货为人,钱进得老感动了。
海耶斯打开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报告结论清晰明确。”
“该缺陷将导致焊缝区域在正常设计压力下,疲劳寿命缩短至原设计的20%以下,存在极高失效风险。检测全过程有录像记录备查。”
佐久间一郎的脸色在幻灯机光束的明灭中显得有些阴沉。
等到海耶斯这边稍微停顿,他这边立即伸手示意要说话:
“法官阁下,我方对原告证据的真实性、关联性及证明力提出强烈质疑!”
他语速一如既往的加快,试图进行反击:
“首先,那些照片显示的所谓‘印记’,其清晰度和形态完全不足以支撑‘旧设备翻新’的指控。”
“它可能是任何标记,甚至可能是运输或吊装过程中的意外刮痕!”
钱进听到这里就想骂娘了。
不要脸了。
这小鬼子真是不要碧莲了。
连主审法官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并反问他:“被告方,你说这可能是运输或者吊装过程中的意外刮痕?”
他指向幻灯片。
海耶斯的助手适时的将证据材料播放出来:
“如此标准的字母形刮痕?”
佐久间一郎淡然的说:“法官阁下,世界太大了,巧合太多了,在巧合之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再说,这一切都是原告方提供的检测报告所显示的结果,我方认为这并不可信!”
他拿起川畸自己的一份报告,“我方提交的由扶桑海事协会出具的检测报告显示相同位置焊缝完全合格!”
“这足以说明原告方的检测流程或标准解读存在严重问题,我方要求法庭指定完全中立的第三方机构重新检测!”
钱进明白,这是要拖时间,是民事法庭上最常见的一招小手段。
海耶斯对此早有准备,他抬起手表示要说话。
得到允许后,他的目光转向被告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法官阁下,我需要再度展示一组证据。”
“我这里有1970年扶桑《化工设备年鉴》公开资料节选原件,编号为exhibit·p-027。”
助手开始给法官递交材料,也将一张放大的复印件展示出来:
“请看,这上面清晰地刊登了川畸重工uf-ii型尿素合成塔的广告和基本技术参数。”
“其中明确标注了标准序列号打印区域位置——正是我方在设备上发现印记残留的位置!”
“而川畸重工现行mk-iv设备的序列号打印位置,根据其自身提供的用户手册,已移至缸体顶部法兰处,可以看出,位置变更记录清晰!”
“请问被告律师,如何解释贵方‘临时标记’为何会精确地打在uf-ii旧设备的序列号标准位置?”
佐久间一郎强硬的说:“关于那份1970年年鉴,它仅仅说明了一种旧型号设备的存在,与本案设备是否为翻新毫无关联!”
“序列号打印位置变更属于正常技术更新,不能作为欺诈证据!”
那位女法官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
胡搅蛮缠了。
这样,双方就每一份证据的每一个细节展开了拉锯战般的质询和反驳。
海耶斯步步紧逼,逻辑严密地反驳佐久间的每一个质疑点,尤其对扶桑海事协会报告的可信度提出了尖锐挑战。
他指出海事协会作为本土船级社,在涉及扶桑大型企业出口设备质检上存在“结构性依赖”和“独立性缺陷”。
佐久间则不断强调程序的正当性和对方证据的“间接性”,试图将水搅浑。
法庭的空气充满了火药味,书记员的打字机嗒嗒声几乎连成一片。
最后佐久间一郎胡搅蛮缠的越来越厉害,海耶斯甚至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
他以为自己足够不讲理,足够无赖。
现在才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无赖上面还有大无赖。
“传唤原告方专家证人:‘全球标准认证联盟’远东区的首席检测官,霍华德·詹森博士。”费舍尔法官不得不用木槌使劲敲打桌面。
钱进曾经见过的霍华德·詹森肃然上场。
他伸手拍着《圣经》说:“我愿向我主基督宣誓,我所说的一切皆为真实,毫无保留。”
佐久间一郎指向《圣经》发难。
然而在场的法官全是虔诚的基督徒,民事法庭上对着《圣经》发誓是可以采纳为佐证的。
女法官走到证人席前说道:“詹森博士,请向法庭说明您的专业背景,特别是涉及压力容器检测的经验。”
霍华德·詹森肃然说道:“我从事压力容器和重型化工设备无损检测工作二十七年,持有国际焊接工程师及美帝国无损检测学会三级证书,曾担任欧洲压力设备指令工作组顾问。”
无损检测学会三级证书是最高等级,所以霍华德的声音沉稳自信。
因为爷就是牛逼!
“博士,您是否亲自参与了对涉案川畸重工尿素合成塔缸体的检测?”
“是的,我和我的团队负责了本次检测的全部过程。”
“请描述您发现印记残留的具体位置和形态特征。”
海耶斯的助手又开始忙活着操作投影仪,霍华德拿起教鞭指向幕布上定格的特写照片:
“该印记位于缸体下部,靠近人孔法兰的加强圈背面,这个位置隐蔽,通常不在常规目视检查范围内。”
“印记深度约0.3毫米,边缘有轻微卷边和氧化层残留,这是典型的旧钢印特征。新打的临时标记通常深度小于0.1毫米,边缘锐利无氧化。”
“更重要的是,”他示意海耶斯的助手切换幻灯片,展示uf-ii和mk-iv设备结构图的局部对比,“uf-ii型号设备此处是主焊缝区域,而mk-iv型号在此位置并无主焊缝,其结构已重新设计。”
“残留印记的位置,恰恰覆盖在uf-ii原有的主焊缝热影响区之上,这是用新焊道覆盖旧焊缝区域的铁证。”
“翻新者试图打磨掉旧印记,但深度不够,新喷的油漆也无法完全掩盖其轮廓!”
他的证词清晰、专业、直指核心。
佐久间一郎在交叉询问时开始显得焦躁起来,反复追问检测设备的校准记录和环境温度影响,试图找出技术漏洞。
但这都太小儿科了,被早有准备的霍华德以详实的数据和标准规范条文一一化解。
佐久间一郎最后真是黔驴技穷了,他甚至有些失态地质问:“博士,您是否受到某些压力,必须得出对原告有利的结论?”
费舍尔法官忍不住要敲桌子。
霍华德只是冷冷地看着佐久间一郎:“律师先生,我只对科学检测结果和职业操守负责。”
“法官阁下,我方请求休庭十分钟。”佐久间一郎脸色铁青地提出请求。
他这下彻底慌了。
十分钟的休庭,很快也很慢。
对钱进这边来说肯定很快,他们聊着天就过去了。
对川畸重工一方,这时间就很紧张了。
他们私下里联系了钱进,请求跟他们面谈。
钱进闻言乐了:“本来你们赔钱就了事,结果非要闹到法庭上来丢人现眼。”
“怎么了,现在发现要丢钱还丢人了,知道来求饶了?晚了!”
日方翻译卑躬屈膝的哀求说:“尊贵的钱进先生,请务必去与我们的领导见一面,我们方面愿意给出更高赔付……”
“前提是我当庭撤诉?”钱进打断他的话。
日方翻译讪笑着点头。
钱进送对方一个英文单词:想peach呢!
当庭撤诉确实可以,其实这年头的国际审判庭更接近一个调节庭的作用。
但是这种行为是很败好感度的。
钱进还没有那么鼠目寸光。
既定的赔付金额够高了,川畸重工又不会把赔付额提高到一亿美金这种质的差距上。
所以钱进不愿意为了额外的一点赔付,把一个向国际资本打拳的机会给放弃。
他根本不跟小鬼子谈,也不想着去羞辱他们,他不想多事,只想顺顺利利拿结果。
小鬼子这边很着急,又临时申请增加了十分钟的休庭时间,跑去找王主任和杨大刚进行商谈。
两人中王振邦主任是位高权重,在海滨市领导班子里排第三。
可是他是个传统老干部,没什么文化,出国后很害怕,特别守规矩。
一听小鬼子请他去私下里谈谈,他死活不答应,只差把屁股长在椅子上了。
至于杨大刚?
他恨死川畸重工方面了,就一个回应:“啊呸!”
重新开庭后,没办法的佐久间一郎只能要求传唤己方专家证人——川畸重工内部资深工程师田中宏。
田中宏的证词主要围绕海事协会报告的权威性和全球标准认证联盟检测方法的“非主流性”展开,坚称焊缝质量合格,印记是“误解”。
但在海耶斯凌厉的交叉询问下,当被问到具体如何解释印记位置与uf-ii旧设备结构图的精确吻合,以及为何川畸自己现行的mk-iv设备在相同位置没有主焊缝时。
田中的回答变得含糊其辞,漏洞百出,最后只能反复强调“相信公司流程”和“尊重海事协会报告”。
这让佐久间一郎当场破大防,连连对他进行八嘎。
法庭的天平,在专业而无可辩驳的物证和专家证言面前,无可逆转地倾斜了。
最终陈述阶段,海耶斯再次起身。
他没有再堆砌过多的技术细节,而是将目光投向法官席说:
“法官阁下,技术细节的迷雾已然散尽。证据链清晰、完整、无可辩驳地证明:川畸重工实施了欺诈。”
“他们将一台已知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且早已被市场淘汰的uf-ii旧设备,通过刻意掩盖印记、粗糙焊接翻新的方式,伪装成全新的mk-iv设备,以次充好,以旧充新,罔顾合同约定,罔顾商业道德,更罔顾设备使用地——中国海滨市化肥厂——无数工人可能面临的生命危险!”
“这种行径,是对国际贸易诚信基石的践踏!是对法律尊严的蔑视!”
“法庭应当也必须以最清晰的判决,维护公正,惩罚欺诈,让受害者获得应有的赔偿!”
佐久间一郎的最终陈述则显得苍白而空洞,只剩下对程序瑕疵的反复强调和对原告证据“间接性”的无力辩解。
主审法官费舍尔面无表情地听完双方陈词,目光扫过整个法庭,最终落在书记员刚刚整理好的文件上。
他再度宣布休庭,三位法官离开法庭进入休息室。
等到他们归来,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宣布结局的时候到了。
费舍尔法官清了清嗓子,法庭内瞬间落针可闻。
“本庭现在宣判。”
他拿起判决书,声音平缓、清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基于对本案提交的所有证据、双方辩论及专家证人证言的全面审查与审慎评估,本庭认定以下事实清晰且达到高度盖然性证明标准:
第一,被告川畸重工业株式会社交付给原告中国海滨化肥厂的尿素合成塔主体承压缸体,并非合同约定的全新mk-iv型设备;
第二,该缸体系由旧型号uf-ii设备翻新改造而成,且被告在交易过程中存在刻意掩盖设备真实型号与状况的欺诈行为;
第三,该翻新设备关键焊缝区域存在严重结构性缺陷,不符合合同约定的astm a515 gr.70规范要求,对设备安全运行构成重大风险。
被告的行为已构成《国际债务法》第15条、《国际商事法》第28条及《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核心原则所定义的重大违约与欺诈。
据此,本庭判决如下:
一、撤销原告与被告签订的尿素合成塔设备采购合同;
二、被告川畸重工业株式会社须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内,向原告中国海滨化肥厂全额返还设备采购款项与违约赔偿共计一千零九十一万七千美元;
三、被告须赔偿原告因此次欺诈行为所遭受的直接经济损失,具体金额由本庭委托独立审计机构核定后于补充判决中确定;
四、被告须承担本案全部诉讼费用及法院指定审计费用。
本判决为终审判决。退庭!”
法槌落下,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咚”的一声,如同沉重的休止符。
杨大刚一句话也听不懂。
可是他看到了李参赞等人的反应。
他们这边的人都在鼓掌,宋吉祥更是起身冲被告席伸手比划开枪的姿势一顿猛射。
不用说。
他们赢了!
这样杨大刚猛地攥紧了拳头,他侧过脸看向钱进,眼中瞬间有些发红。
尽管钱进一直对他说,他们赢定了。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方面输的概率不大。
可是这不是在国内打官司,这是在国际上打官司,而自己国家在国际上并不受待见。
作为一名成熟的军人,他非常清楚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公道,一切公道都得在实力占优的条件下才会诞生。
所以他过去的日子里,还是担心自己一方会输掉。
不是输给法律条文和正义。
而是输给现实。
还好。
现实是正义必胜。
长达两个月的憋屈、愤怒、提心吊胆,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张开嘴巴,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钱进这边也很激动,冲着宋吉祥抱拳。
宋吉祥指了指外面,笑道:“待会摆好pose,钱老弟,待会有你炫的时候!”
法官退庭了,各位记者的助手立马将照相机送了进来。
此时被告和原告都还没有退庭。
《华尔街日报》的络腮胡记者迅速按下了快门,尼康f2的快门声清脆地响起,捕捉下了被告席上佐久间一郎那张惨白如纸、写满挫败的脸。
越来越多的照相机伸了出来。
佐久间一郎心里一沉。
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多记者出现了?
他还未从刚才那灭顶打击中喘口气,更深的恐惧已如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对方很凶残!
根本没有给他们留活路!
对方很可能雇佣了各国的媒体来报道这件事!
但他认不出这些记者的身份,便赶忙求助找来的欧洲律师团队。
结果金发碧眼的白人们已经气急败坏的出门了……
佐久间一郎只能脱下西服挡住脸。
这吸引了更多的摄像头。
海耶斯怜悯的看向他说道:“老先生在法律界或许资历深厚、能力出众,但面对媒体显然缺少经验。”
“他不该表现这么狼狈的,因为败者的狼狈,这本身就是传媒中的一个传统爽点!”
钱进才不管。
他是赢家。
赢家就要昂头挺胸,否则岂不是白赢了?
总不能学何应钦那贵物吧?竟然在815受降时向小鬼子弯腰!
记者们没怎么搭理他。
因为他们对中国毫无兴趣,他们的目标就是扶桑人,具体的来说是扶桑工业的代表川畸重工。
扶桑的工业产品如今太厉害了,将欧美的传统制造业巨头们打的尸横遍野。
如今有机会反击,他们自然不会客气。
媒体人也有爱国之心,另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很清楚国内读者们对于竞争对手的丑闻是多么感兴趣!
就在仲裁结果传出的第二天,钱进下榻的酒店房间门铃响了。
钱进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中村敏郎和小野正雄。
仅仅相隔一天,中村敏郎仿佛老了十岁,本来就已经皮包骨头,如今头发干枯凌乱、嘴皮干燥发青,眼窝深陷如骷髅,整个人没几分生气了。
小野正雄情况差不多。
他那件昂贵的西装松松垮垮地裹在他枯瘦的身上,像个裹尸袋。
看到开门的钱进,中村敏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扑通”一声就在酒店走廊厚厚的地毯上跪下了。
钱进见此很发愁。
自己也没准备红包呀。
大过年的,这小鬼子太有礼貌也太有仪式感了。
小野正雄不甘人后,他直接双膝重重砸地,身体向前猛地扑倒,额头狠狠撞向钱进的皮鞋尖,完成了一次彻底的土下座。
中村敏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钱桑、钱主任!饶了川畸吧!求求您了!高抬贵手吧!”
不得不说,小鬼子搞中二很有一套。
他的声音扭曲变形,涕泪瞬间糊满了整张脸庞,很能博取同情心。
小野正雄配合的伸出发抖的手,颤抖地试图去抱钱进的裤脚,像溺水者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请您务必将报道压下来!”
“我们可以为您的工厂提供全新的合成塔生产线,请务必保住我们的名誉!这是我们川畸百年的名誉啊!”
“请您放心,全部赔款我们立刻支付!一分不少!甚至我们可以加倍私下补偿!”
“求求您!钱桑,请务必让报社、让他们别登了!登出来我们就完了啊!我会被碾碎的!求求您了!钱桑!”
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令人心悸的绝望。
钱进沉默了几秒,任由两人的哀求在耳边回荡。
然后,他缓缓开口,郑重的说:
“中村先生,小野先生,你们不会说中文很正常,可好歹得学一下英文吧?”
“现在你们上门说日语,说了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啊!”
“撒有哪啦吧您二位,我得赶紧补觉,事情提前完结,我们也得提前开路以马斯!”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的人形,冷漠地退后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酒店房门厚重结实。
有一说一,瑞士的酒店用料实在,不愧是发达国家,这门隔音效果很好。
大门关闭,顿时隔绝了门外地狱般的绝望哭嚎和哀求,只剩下走廊地毯吸收掉最后一丝徒劳的回响。
等到钱进他们准备登机离开的时候,宋吉祥这边给准备了一堆的传真纸。
全是他委托欧美各国朋友发来的报纸传真。
当然,主要是美帝国的报纸:
《芝加哥论坛报》头版通栏大标题:
“钢铁欺诈!扶桑巨头川畸丑闻震惊国际贸易中国买家精密设局揭露巨骗”!
下方副标题:
纽约帕尔默·斯通律师事务所引领完美控诉,揭露扶桑企业利用陈年废铁欺诈客户!合同陷阱反成致命绞索!
配图:苏黎世仲裁庭外景。
《纽约时报》头版核心位置:
“规则觉醒!中国在千万美元化肥设备欺诈案中大获全胜,精密合同与顶级西方法律团队铸就铁案”
钱进往下看,还有深度分析段落:
“……本案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企业参与国际竞争的标志性转折点,其展现出对国际商业规则令人惊讶的理解与掌控能力,辅以最顶级的西方法律‘战斧’,彻底粉碎了‘亚洲技术领先者’的自负与欺诈。”
“海滨市官员钱进与帕尔默·斯通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罗伯特·海耶斯构成的控诉搭档,其专业与冷静堪称典范。”
“此役将深刻影响国际工业品交易规则,尤其针对新兴市场买家……”
他们的配图让钱进很满意。
上面钱进与海耶斯郑重握手,杨大刚、李参赞、王主任等人也有镜头,他们在鼓掌。
王主任看到了这份报纸传真后很高兴,特意问钱进:“能不能让宋帮主给咱们买几份报纸原件?我得让市府乃至省府的领导们看看咱们是怎么露脸的。”
这事简单。
宋吉祥闻言后笑着说:“报纸可能比你们更早的回国了,我已经安排人送去机场,直接通过国际航空送过去了。”
王主任很高兴。
英格兰的《金融时报》也在焦点新闻板块做了报道:
“全球制造业惊雷!川畸重工市值恐在几日内蒸发近半,历史性天价赔偿摧毁信用根基”
“……国际法庭仲裁庭高达千万美元的绝对性裁决背后,是买方团队对复杂补充条款近乎外科手术式的精妙应用。”
“中国方面在风险控制与国际规则运用上的成熟表现,远超预期……”
他们配图是东京证交所电子屏川畸股价暴跌曲线图。
王主任和杨大刚这些人不明白,钱进却清楚《金融时报》的用意。
他们在做空川畸重工。
不亏是金融报刊,国际游资这些鬣狗,已经冲川畸重工的肥美菊亮出了獠牙。
小鬼子自己的《读卖新闻》同样报道了这件事。
还是头版紧急加框,给了个巨幅标题:
“国耻!川畸重工深陷惊天欺诈丑闻!以报废旧机欺骗中国客户遭全球曝光索赔惨重!”
这个钱进看不懂了,他只能看到配图上有人被记者围堵,堵的面无人色。
宋吉祥帮他做了诠释:“这就是你素未蒙面的大金主,川畸社长大岛久信!”
两人相视。
然后大笑。
结果很好。
瑞士风景很好!
(本章完)
第301章 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
第301章 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
庭审结束第四天,首都机场湛蓝的穹顶下,残雪在跑道边缘堆积成灰黑色的硬块。
巨大的伊尔-62客机在牵引车的引导下,冒着刺骨寒风,缓缓停靠在略显陈旧的t1航站楼廊桥旁。
舷梯车笨拙地靠近,舱门“嗤”一声气响被拉开。
钱进跟随人群出舱。
凛冽的冷空气刀子般刮过脸颊,让他精神为之一振,长途飞行的懒散疲惫被迅速驱散。
身后的杨大刚用力吸了一口气,脸上是混杂着疲惫与终于踏上国土的松弛:“还是咱祖国的空气好啊,还是这味儿熟悉。”
钱进笑。
这年头首都冬春交接时节的空气确实有独特的风味儿,是沙尘味儿。
该说不说,苏黎世那地方人少树多确实空气质量好。
王主任和李参赞跟在后面,神色严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凝重,张司长则面色沉静,习惯性地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然后,眼前廊桥尽头的情景,却让几名刚下飞机的归人脚步猛地顿住。
航站楼通往廊桥的出口处,并非惯常的冷清。
一小队十几名系着鲜艳红领巾的少先队员整齐地列队排开,小脸冻得通红,手里却紧紧捧着几束显然是精心准备、用彩纸扎成的硕大假束。
鲜在这个初春、在这个物质尚不丰富的年代,是真正的奢侈品。
孩子们身后,站着的是一大群身穿着四个兜深色中山装、藏蓝色呢子干部服的成年人。
其中有个头发白、面皮黝黑的人他认识。
竟然是他老领导杨胜仗!
除了杨胜仗其他人钱进一个都不认识,可是李参赞看到后却精神一震,说道:“是各位领导来接机了!”
他率先上前接洽。
张司长在后头给他、王主任和杨大刚进行介绍:
这个是外交部的司长、那个是外贸部负责机电设备进口的主任、还有工业部主管技术引进的干部……
甚至还有几位身着军装的人员。
他们并未像机场工作人员一样在寒风中缩着脖子,而是站得笔直,目光齐齐投向从舱门鱼贯而下的一行人。
随着张司长的出现,一位女教师打扮的妇女起手,然后少先队员们开始热烈挥舞手中假。
然后一股庄重而热烈的气氛,如同实质般迎面而来,这与廊桥外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钱进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顿时脚步微滞,略感无措。
王主任提醒他:“走啊,钱主任,继续往前走,这是欢迎咱们的。”
与此同时,几个机场地勤的工作人员挤了上来。
他们手里费力地搬动着一个用钢管焊成的简易支架,支架顶端固定着一个漆成军绿色的高音喇叭。
喇叭电源线拖得老长,有人手忙脚乱地寻找插座。
“嗤嗤……吱、嗤嗤……”
强大的电流杂音和剧烈的啸叫瞬间爆发出来,惊得廊桥上还在缓行的其他旅客一个激灵。
韦小波站在靠后的位置,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主任这啥意思?这是要进行领导发言吗?”
这次出国之行让他对韦小宝挺满意。
小伙子对国外生活确实充满向往,但很有克制力,并没有崇洋媚外。
他手脚利索,干了很多杂活累活,而且干的还挺心灵手巧,韦斌给他安排的不是个累赘,确实是个有前途的帮手。
所以此时他便和蔼可亲的给小伙子进行答疑解惑:“我也不清楚。”
杨大刚咧了咧嘴,连日来紧绷的心弦被这意外又接地气的一幕冲淡了不少。
“欢迎!热烈欢迎海滨化肥厂赔款项目工作组的同志们凯旋归来!”
喇叭里的声音稳定下来,带着激动的高亢:“热烈欢迎外交战线同志们载誉回国!”
这一声口号仿佛拉开了闸门。
列队的少先队员们像是得到了指令的士兵,将手中鲜艳的彩纸束高高举起摇晃着,并脆生生、整齐划一地喊道: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声音清亮,穿透寒风。
钱进一行六人走出去,孩子们上来献,然后领导们立刻热情地围了上来。
十几双手伸向他们。
一双双温热的手掌争抢着去握住钱进、杨大刚的手,充满热情的用力摇晃起来。
“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外贸部一位高姓司长紧紧握着钱进的手,掌心的老茧硌人,显然也是从劳动阶级走上来的领导。
他另一只手用力拍打着钱进的臂膀,力道很足:“打得好,我们已经看到报道了,你们这一仗打得真漂亮!”
“钱进同志,你们这场国际官司的胜利,意义太重大了!”
“哈哈,这下子让那些洋人、让那些不良外商都睁大眼睛看看,我们中国人民不是好欺负的,以后再想拿些破烂洋垃圾来糊弄我们,门儿都没有、门儿都没有!”
他强调了两遍“门儿都没有”,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其他领导跟钱进握手,说的话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
杨胜仗最后上来,他没有跟钱进握手,而是双手去拍钱进肩膀,满脸欣慰:
“哎呀,当初你在我手底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物,但真没想到,你能干出这样的声势来。”
“好,好的很!”
他双手使劲抓了抓钱进肩膀,把钱进抓的是呲牙咧嘴。
见此他哈哈大笑,又去跟旁边的杨大刚握手:“大刚同志,你们这一趟不容易啊。”
“你们厂子受了委屈,但你们这一仗打出了中国人的志气,为国家挽回了重大损失,也为今后全国各地引进先进设备、技术排了雷,扫了障碍!这是功在千秋的一场仗!”
杨大刚向他敬军礼:“谢谢领导赞扬,这一仗的功臣是钱进同志……”
“你们都是功臣!”杨大刚有力的回了个军礼。
外交部门的领导与有荣焉,但此人是实干派,拿着小本子招呼张司长在身边,询问着在瑞士法庭举证的具体过程。
李参赞被几个同僚们簇拥着,也在低声交谈着苏黎世法庭的细节和国际反响。
一时间,廊桥这块狭小的空间里人声鼎沸。
少先队员们准备撤走,钱进看着冻到脸颊通红的孩子们心里过意不去。
他觉得没必要搞这样的面子工程,不过这也算是时代特色了。
这样他无法违背时代趋势,便给予赔偿:“这位老师请留步。”
他招招手走过去,低声说:“我们从瑞士回来带了不少小东西,同学们大冷天过来不容易,待会你等一下,一人给他们发一包巧克力吧。”
“这是瑞士的特产,是小东西,不值钱,请不要拒绝。”
女老师很开心。
她并不是开心能拿到来自外国的礼物,而是得到了领导的关切。
年轻的领导却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并体贴祖国的朵,这样的领导如果能一次次立功、一步步高升,对于国家来说是好事!
组织活动的宣传部门领导冲女老师点头,说:“不要辜负了咱们功臣的好意。”
女老师便露出灿烂笑容:“那太感谢您了,领导。”
钱进说道:“嗨,您客气了,不过您得等一会,我们的行李还没有拿到。”
“让孩子们先去找地方避避风、暖和暖和,待会拿到行李我联系您。”
这次他带的行李可是多。
光是箱子就有好几个。
其实里面具体没多少东西,否则过海关的时候,海关人员肯定要详查。
即使现在出国的潮流是往后大包小包的带,可一个人连箱子带包裹的拿十几个回来还是夸张了。
钱进带的一些箱子里都是简单不值钱的东西,海关不会卡住。
可等他带着这些箱子回了海滨市,到时候有什么新玩意儿就说从瑞士从国外带回来的,谁还能有什么疑问?
即使有疑问又如何,总不能来首都找海关查报关记录吧?
跟女老师没说两句话,钱进又被拽了回去,他被一只只温热的手拍打着,听着耳边各种官阶的领导发出的高度一致的赞扬。
这是八十年代初特有的欢庆味道,混合了政治热情、集体荣誉感和朴素家国情怀,喧嚣、粗犷,却又异常温暖结实。
等到他们开始出机场的时候,安排的车队上还插着小红旗,前面更有交警摩托车开路。
钱进都懵了:“这场面太大了吧?咱们就是打了一场跨国官司而已。”
“不大,一点不大,你们给国家赚取了上千万美元的外汇呢。”高司长哈哈笑道。
其他领导纷纷开口:
“你们这不是普通官司,你们也不是单纯为国家赚取了外汇,还获取了一个成功的符号,让洋人黑心资本家不敢再小瞧咱们市场的符号。”
“对,这场胜利可是投射了无数期望的标杆,你们赢了,国家露脸了!”
“走吧走吧,上车,送同志们先休息,然后我们晚上宴席再畅聊……”
庆功宴后的嘱托
几辆黑色的伏尔加牌轿车高调地驶出机场,穿过覆盖着灰黑色残雪的城区,最终停在了位于东长安街一栋外观庄重的苏式风格招待所门前。
这里不对社会开放,专司接待重要国事和外事任务。
大门口岗亭肃立,进出需要严格的手续。
李参赞和张司长家在首都,所以他们回家休息,其他四人一人一个房间倒时差,恢复精力。
但不管杨大刚、韦小波还是钱进都精力充沛,只有王主任上了年纪需要休息。
所以三个人凑在一起喝茶聊天,打发时间等到了傍晚去参加庆功宴。
宴席设在招待所内的一间宴会厅里。
这宴会厅布置简朴但庄重,圆形餐桌上铺了棕色餐布,这样即使洒了汤滴了油也不会显现出来。
上面簇新的白瓷餐具闪着冷光,四周暖气片热气蒸腾。
领导们依次落座,宽阔的餐桌很快便填满了人。
这次的饭菜倒是挺朴实的,跟在沪都招待川畸重工代表团时候不一样,没有奢华的菜式,但看得出是尽了心思,有些菜在这个时节还是挺稀罕的:
白切鸡、烤鸭、酱牛肉、酱爆鸡丁、干炸带鱼段、黄澄澄油汪汪的炒鸡蛋、一大盆冒着热气点缀着香菜末的酸菜白肉粉条,还有蒸螃蟹、红烧大虾、海参粥、大鲍鱼等等。
一瓶瓶贴着红色标签的“茅台”被服务人员小心地开启,一股浓郁到霸道的酱香迅速在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弥散开来,成为宴席的主调。
举杯自然是第一主题。
代表外交系统的张司长率先起身,他依旧是那般沉静模样,笑着说:“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此次苏黎世胜诉,可以说是一雪前耻,扬我国威。”
“现在让咱们高司长代表国家进行发言,请大家热烈欢迎。”
热烈的掌声中,高司长笑着起身。
他沉吟一二,举起酒杯说:“此次咱们的队伍在国外打了一场贸易上的胜仗,了不起,不仅为海滨化肥厂挽回了巨额损失,更重要的是,向国际商事领域发出最强音。”
“中国人民尊重契约精神,坚守商业底线,但绝不接受任何欺诈与不公!任何藐视中国市场、轻视中国谈判对手的行为,都必将付出沉重代价!”
“这杯酒,敬我们智勇双全的谈判团队,敬我们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同志们!”
说罢,他一饮而尽,酒盅底亮得干脆。
众人纷纷响应,酒盅、茶杯碰撞声响成一片。
钱进能感觉到许多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这件事他确实办的露脸,都露到大地方了。
于是他举杯回敬,喉咙里火辣辣的暖流一路烧下去,脸颊开始微微发烫。
有其他单位派来庆功的领导职级只比高司长低一些,所以高司长坐下就轮到他发言。
他用宽厚的手掌拍着桌面长笑道:“高司长说得对,这场官司是扬了国威,立了规矩,以后呀,这个案子就是标杆。”
“有了这个样板,以后不光我们外交系统,包括国内各单位在内,咱们再跟那些外国人、洋行、贸易商打交道,腰杆子就更硬了!”
“这国际贸易上的工作,不能由着他们漫天要价、以次充好!来,咱们敬钱进同志!敬大刚同志!敬代表团各位同志,你们都是功臣!”
他说到激动处,直接端起酒壶给身边的钱进添了一杯茅台。
钱进能说什么?
干!
几位领导发言之后,大家开始动筷子,这时候话题轻松了一些。
大家开始聊专业细节,聊国外发达国家的律师团队和技术检测团队的工作流程。
菜肴的热气和酒香交杂翻涌,话语和酒杯在热烈氛围中碰撞。
杨大刚知道钱进酒量一般,便帮他挡酒。
这样最后钱进没什么事,他倒是喝高了,拉着钱进的手说:“值了、咱一切努力可都值了!钱老弟啊,钱主任,我杨大刚服你一辈子……”
钱进赶紧去找服务员要醒酒汤。
王主任同样容光焕发,抓住机会和首都的领导们频频碰杯,低声交流着拉近关系。
这可是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机会。
服务人员穿梭着,替换掉空了的盘子,开始添上冒着腾腾白气的醒酒汤和饺子。
热热闹闹的庆功宴终于散场,杯盘狼藉中展现出今晚让所有人心满意足的欢腾。
领导们在门口握手告别,互相换了联系方式,互道珍重。
有人拍着钱进的肩膀约好去海滨市再聚,也有领导招呼钱进在首都多玩两天,他们还要私下里进行招待。
钱进解释了还有工作要忙,明天准备返程,返程之前他们就跟杨胜仗吃一顿饭即可。
这年头有些地方也挺好的,领导们并没有专车,有的骑着自行车回家有的还要去赶公交车。
寒夜的冷风一吹,钱进冻的打了个哆嗦,准备赶紧送走人去暖和的被窝里缩着。
结果就在这时,高司长悄无声息地走到钱进身边。
他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混在喧嚣的告别声中几乎难以察觉:“钱进同志,待会你随服务员来找我一下,有点后续的情况,需要单独沟通几句。”
留下这句话,他笑着跟众人挥挥手便离开了。
等到大家散伙,他找到一直等候着的服务员,然后没有走招待所的正门,而是拐向侧面一条铺着深红色地毯、光线略显昏暗的走廊。
地毯吸音效果极好,两人的脚步声几近于无。
走廊两侧挂着一些体现时代风貌的印刷宣传画,尽头则是一间办公室。
服务员敲门后推开门,钱进打眼一看。
屋内的景象和外面的喧嚣、甚至和刚才的宴席形成天壤之别。
这是一间不过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陈设极简,有一张老式深色木质写字台,几把配着深绿色皮革坐垫的木扶手椅,还有一个同样是深绿色的、式样老旧的铁皮文件柜靠墙立着。
唯一不同凡响的是,写字台上放了一溜电话!
不是三台五台电话,是一溜全是电话,怕是得有十几部!
高司长已经等候在里面,他示意钱进坐下,亲自倒上了一杯热茶。
一盏绿罩子台灯打开,光线昏黄微弱。
这样窗外城市的稀疏灯火依然可以透过没挂窗帘的窗户透进来,并在室内撒下些许微弱的光晕,进而衬出了此处的静谧与私密。
“吃住得还习惯吧?招待所条件有限。”高司长开口,语气像是在拉家常,但眼神在昏暗灯光里很亮。
“很好,谢谢领导。”钱进客气的回答,他知道领导找他可绝不是要跟他午夜寒暄。
很快,高司长问候几句逐渐变了态度,刚才宴席上的热情和轻松彻底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到沉重的务实:
“庆功宴是形式,是必要的肯定和褒扬。但饭桌上有些话,不方便讲,更讲不透。”
“今天喊你来,是上面对你们这次胜利的后续部署,也是给你的新任务,一个比打赢官司更艰巨、更长远、更关系重大的任务。”
钱进屏住了呼吸,坐得更直。
这话说的有点力度了。
有什么新任务竟然需要国家级别的单位领导来私下里给他布置?
“这场官司赢了,我们看清了两件事。”高司长缓缓说道。
“第一,外国的先进技术设备和管理经验,我们要学,要大胆引进来,这是改革开放的生命线。”
“第二,从国外接引新设备新技术和新经验,它有引狼入室式的风险,而且风险空前巨大!”
“外面盯着我们口袋里的外汇、市场、资源的,不仅有真心合作的,更有像川畸重工那样,对我们抱着欺诈心态、想把我们当垃圾场倾销淘汰垃圾的恶狼!”
钱进点头,这个确实。
国家改革开放初期,着实在这方面吃了太多苦头。
但他没料到苦头吃的如此之快。
高司长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牛皮文件袋放在桌子上。
他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点了点:“看看这段时间各地报上来的情况。”
“沿海某省引进的所谓‘发达工业国家先进生产线’,经查证核心设备是三年前就因设计缺陷在欧洲退市的型号,我们还付出了新品议价三分之二的价钱!”
他忍不住捶了下桌面:
“西南某市引进合资造纸设备,外商提供的设备清单和实物严重不符,核心部件根本是几十年前的旧货翻新!”
“最可笑的是什么?山河一省为了更新炼钢设别,也是从小鬼子那里引进了一套先进炼钢炉,结果你猜怎么着?设备主体更是淘汰下来的东西,我们的专家仔细检查后发现,这核心设备竟然是在1900年投入的使用!”
说到这里他都悲愤的笑了起来:
“1900年啊,咱们国家当时还是在封建主义时期呢,那会还有皇帝呢!”
这件事钱进也知道。
《三十年血与泪》里,这个能排进前列去。
但他没辙,现在没有电脑没有网络,一切通讯靠信件和电话电报。
如果他给人家进行提醒,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一旦被查到他头上,他这边解释不清。
于是此时他只能露出沉重表情,跟着高司长一起叹气。
高司长继续说道:“还有些所谓的‘技术转让合同’,条款苛刻、陷阱重重,他们倒不是冲着咱们外汇来的,他们是想要限制我方发展!”
“这种更可恶。”钱进怒道。
高司长深为赞同:“一点没错,这种比图钱的可要可恶。”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钱进还真是知道。
毕竟他看过不少介绍改革开放初期发展经验与工作成果的书籍。
这样他沉吟一声,说道:“是不是地方上的领导们为了项目快上马、快出政绩,报喜不报忧?”
高司长眼睛一亮,忍不住一拍桌子:“一点没错,他们明明发现问题了可为了名声为了自己前程也压着盖着,唯恐影响不好!”
“这种‘地方保护主义’,在客观上成了欺诈的帮凶!在主观上大大的伤害了国家的未来!”
说着他喝了一口茶水,凝视着钱进的眼睛重重的说:“不能这样下去了。”
“每一块外汇,都是全国几亿农民工人血汗创造的价值,都是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真金白银。咱们引进的每一条生产线和每一件设备、每一样技术,都是为了全国几亿农民工人未来能吃饱饭穿暖衣,所以这项工作容不得半点闪失!”
“经过我们单位领导们的反复开会研究,我们认为在外贸工作上必须有一道铁闸!一道能把豺狼挡在外面,让真朋友和先进技术顺利进来的闸门!”
钱进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擂鼓般作响。
啥意思?
国家要让自己来主管这个?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具体单位,但应该类似发改委吧?
这种单位权力很大,他难道就因为在与川畸重工交锋中取得了一次胜利,就会被委以如此重任?
这不可能吧?
这升职都不是坐电梯,是坐火箭!
“部里报请上级,已经定下了方案。”高司长斩钉截铁地说,“要在北上广津、武渝沈海、宁汉杭成等技术引进和对外经贸最活跃的中心城市,同时设立‘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
“该单位简称是‘核准委’,直属中央相关部委垂直管理,地方上实行双重领导,但核心业务垂直上报,人财物调配相对独立。”
“核准委的核心职责,就是成为技术设备引进的最后一道把关人!拥有最早的审核权和最终的否决权!”
说到这里他打开了牛皮纸文件夹,将里面的资料拿出来给钱进看。
最上面是一份红头文件,下面联合署名单位有好几个,全是在国家民生领域跺跺脚能引起一场地震的实权机构。
钱进迅速而仔细的扫视,高司长不再说话,转而开始喝茶。
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的职责是对所有地方申请引进、总合同额超过五十万美元外汇额度的设备、生产线、成套技术许可项目,进行强制性第三方独立审计核准。
其核査范围很广泛,包括但不限于技术来源的真实性与先进性评估、供应商国际背景与信用调查、设备成色与出厂年限鉴定、核心技术参数是否与合同描述相符、技术壁垒与转让限制条款合规性审查、配套技术可行性、落地风险评估……
另外在相关工作中,银行最后进行的外汇资金支付流程也需要他们监督。
这个单位目前是落在地级市级别,可是每个都不止管本地级市的工作,而是进行辐射。
像是海滨市核准委,辐射区域达到了全省范围。
如果钱进真上台当了主管领导,那他的职级要上升,坐电梯那样上升。
他的职级会比韦斌现在这个位子还要高!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
是不是韦斌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年后才对自己各种客气,还把韦小波托付给他?
要知道,看他现在的发展趋势,那比韦斌要厉害的多!
这个核准委级别很高很厉害。
虽然它负责的工作是涉外项目引进,可是钱进清楚,从八十年代开始,这种项目会很多很多。
恐怕当下外贸、工业等几个部门都没有意识到中国是个多大的市场。
要知道核准委一旦上马,那涉外项目中但凡他们认为存在问题的项目,无论牵涉到哪个省、哪个地方、哪位领导,该单位都有权一票否决的权力。
一定程度上,现在来看国家外汇管理部门都得配合他们工作。
而根据文件中介绍,所谓的‘问题’涵盖范围很广,技术隐瞒、欺诈、虚高报价、核心技术转移陷阱、设备严重不符、标准造假等等都是问题。
实际上如果严苛的去进行限制,那所有项目都会有问题。
正所谓不上秤三两三,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就是这个道理。
想想就知道这个部门多可怕。
暂时来说,海滨市所在的全省各单位想要引进技术、设备等各方面资料,都得需要钱进点头。
钱进不点头,他们就没辙。
然后谁先进谁后进,也是看钱进审批结果……
这让他有些慌张,弱弱的问:“领导,这个机构的权限有点大吧?”
听到这话,高司长那张严肃的脸在台灯微光下露出一丝笑容,也显出了一些难以掩饰的疲惫——这点从他皱着的眉头能看出来:
“一点没错,权力很大,位置很烫手。”
他放下茶缸,声音更低也更沉:“但是没办法,必要的监督是必须的。”
“你清楚这个单位的权限和职责就行了,你对此只要有数,那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就可以放心不少。”
钱进沉默了一下,放出了那句日后在互联网上大放光彩的话。
当然,他小小的改了一下: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话能在全世界传播开来,是有原因的,它确实饱含了巨大能量。
高司长当场睁大了眼睛,很是惊喜:“哈,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一点没错。”
他忍不住起身去拍拍钱进的肩膀:“好啊,小钱,你有这个觉悟真叫我满意。”
然后他接着说:
“嗯,海滨市作为第一批沿海开放城市的先行者,拥有深水良港、众多引进项目,又刚刚亲身经历了惨痛的川崎诈骗案,海滨市‘核准委’的设立刻不容缓。”
“核心人选经过慎重考虑,提名了几个人,你是人选之一。”
钱进松了口气。
嗨哟。
就一个红绿灯,叫你给我整的热血沸腾的。
他还以为自己就是要当负责人呢。
高司长进一步介绍:“但是,我看好你能成为这首任主任。”
“因为这是个新单位,要负责筹备,而根据你的履历,你参与了你们当地供销总社外商办的筹建并筹建的很成功。”
“实际上两个单位性质相仿,只是一个为供销社这个小集体服务,一个为国家这个大集体服务!”
钱进一琢磨。
这样自己上位的可能性确实挺大的。
话谈到这个份上,接下来就是责任方面的叮嘱了。
高司长提前找他谈话,是让他后面多做准备,争取顺利上位。
当然,也希望他能继续立功,重现对阵川畸重工式的神奇发挥,为国家的发展多做贡献。
同时他也得提前准备接受一些考核了。
(本章完)
第303章 钱进首都放光彩,钱烈养鸡场立功
第303章 钱进首都放光彩,钱烈养鸡场立功
他停在其中一份只有三页纸、纸张还带着打印热度的《关于华东某省计划引进“扶桑关西纺机株式会社新型气流纺纱成套设备”初步洽谈意向纪要》上。
嘿,熟面孔。
他运气不错,竟然在这些资料里看到了一份被登记在《三十年》里的问题档案。
高义敏锐地捕捉到了钱进神色的变化。
他立刻问道:“这个有问题?华东气纺?”
钱进仔细翻看:“我再看看,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别感觉呀,要看具体资料。”张处长叮嘱说。
时处长却跟他意见相左,当即摆手:“不,如果感觉出问题,那这点更重要。”
“这叫第六感,现在不少科学机构在研究这点。”
钱进将材料翻阅了一遍,抬头问道:“哪位领导了解这份规划?它里面提到的‘新型纺织机’,是不是指那个‘织贺’牌系列?
“我看意向书上没有写清楚,只写了个型号前缀是‘o.k.s-flc-11/7’,这是扶桑关西纺机株式会社的项目?”
他抛出了一连串关键信息,就显得很是专业。
高义疑惑地点点头,看向张处长:“老张,你经手了吗?具体型号对吗?”
张处长显然没准备到这个细节。
他愣了一下,忙探头看钱进手里的文件:“这个……我记得是,资料不齐全吗?这样吧,我再去打个电话,跟华东气纺那边联系一下。”
话落下,他急匆匆离开办公室,很快又急匆匆的回来了,看着手里一张纸说:“根据华东气纺的介绍,意向书里面初步提到的机器确实是‘织贺-flc系列’,具体型号是o.k.s-flc-11/7。”
“另外外商宣传资料刚送到他们单位,需要让他们做个传真过来吗?”
时处长关心的问:“怎么了,钱进同志?”
张处长继续说:“根据华东气纺同志的介绍,这个系列设备现在挺火热的,西德巴马格也做类似的产品,算是国际上刚兴起几年的新技术方向?华东那边比较重视纺织业技改……”
钱进没等张处长说完,他直接把那份意向纪要翻到最后一页,指着意向书中登记的核心技术:
“不是新型,是臭名昭著的新型包装!”
钱进看向众人,端正了表情:“不知道各位领导是否知道,我们海滨市的国六厂……”
“那条生产线是你力主引进的,表现很好。”高义直接接过了他的话题,“我们了解你信息的时候,把这些情况都了解过了。”
钱进点头:“所以我对当下世界流行的纺织技术和设备还算了解,当时我是做过功课的。”
“然后再提一下这个织贺-flc系列,我敢断言,如果华东方面最终引进这套设备,它将成为又一个损失惨重的血泪教训!”
“简单的说,它也有技术陷阱!”
领导们大惊,纷纷站起来示意他详细解释。
钱进沉声说道:“织贺-flc系列声称使用了气流纺纱技术,也就是世界纺织行业最先进技术,然而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气流纺纱’!”
“气流纺纱的英文是air-jet·spinning,由英格兰新瓦塔发展,现在国际上主流技术叫涡流纺纱’,英文是vortex·spinning。”
“然而这个扶桑关西纺机株式会社根本不是国际一线纺机企业,他们怎么可能拥有可以跟行业内世界顶级企业新瓦塔一样的先进技术?”
“据我所知,他们所谓的‘织贺-flc-11/7’,是他们自己命名的一种不成熟的实验性技术,其核心纺纱原理是基于一种变异的气流加捻,确实类似气流纺纱,但并不是一回事。”
“气流加捻技术在低支纱也就是粗纱生产上勉强有点效果,但也仅限于涤混纺等特定品种,它有一系列问题,比如效率低下、耗能惊人。”
“然后对于国际上急需的高支纯纱,特别是高档精梳纱的生产,完全没法生产!”
领导们听的满头雾水。
专业。
这小伙子太专业了。
听着钱进口中往外蹦的专业术语,他们一愣一愣的。
属实是不明觉厉了。
高义赶紧帮钱进捧哏:“钱进同志,你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些。”
“因为这件事上有个重点,那就是扶桑方面知道这个技术的问题吗?”
钱进冷笑道:“当然知道,而且他们跟川畸重工一样,这些不要脸的小鬼子已经坑过别人了,还想趁着我们刚刚改革开放缺少国际贸易经验,再坑我们一次。”
“这套设备或者说这个技术路线的噩梦结局,根本不是我基于国际资料推导出来的未来时,实际上我没有那个本事,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并不是纺行业专业人才。”
“我之所以知道它的问题所在,是因为他们已经在国际上坑过别人家一次了!”
领导们大惊:“他们已经坑过别人了?”
钱进点头:“就在两年前,1978年,北非埃及亚历山大市的一家大型国营纺织联合体,就是在扶桑外商同样的技术吹嘘和低廉前期报价诱惑下,引进了关西纺机这条所谓的‘新型革命性气流纺纱成套设备’。”
“外商当时吹嘘该设备如何节能、高效、质量稳定,结果设备运抵安装后,经过长达一年痛苦调试,勉强能纺出低端粗支混纺纱线,但效率只有合同承诺的三分之一,能耗却高出设计指标一倍多。”
“他们工厂原本赖以出口赚取外汇的精梳纯高支纱生产线,则因为这套所谓‘新型设备’完全无法达标……”
“为什么?”有领导下意识问道。
钱进解释说:“嗯,专业的解释,那就是精梳纤维要求高捻度匀整,而这个flc系统气流扰动大,捻度根本不稳。”
领导们理解了一下,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钱进继续说:“那家工厂最终被迫停工,设备高昂的维护费用、巨大的能耗窟窿、加上主力产品线瘫痪,短短一年就把一个原本经营良好的纺织工厂给彻底拖垮。”
“这件事在当地引发巨大震动,最后发展成埃及政府取消该笔设备采购订单,向扶桑提出巨额索赔!”
“可惜他们合同有漏洞,最后不了了之。而这个案例,在去年的《国际纺织经济评论》上有长篇调查报道和分析,标题我都迄今记得:《技术陷阱:一个‘创新’如何摧毁北非纺织巨擘》!”
“这个报道国内应该有译介或者部分信息被摘入过动态简报,各位领导如果对我没有信心,可以找相关人员调集资料看看。”
没人对他没有信心。
相反。
大家现在对他太有信心了。
毕竟他说的有理有据,而且引经据典,中英文一起介绍,着实把一群土领导给震慑住了。
时处长听后忍不住扔掉了烟蒂,脸色铁青:“这些小鬼子,真他妈不是东西!”
高义很后怕:“钱进同志立功了,幸亏他帮我们排查了这些资料。”
张处长点头如捣蒜:“是啊,如果我们的新单位成立后,手上连这么个近在咫尺且已被证伪的欺诈案例都没筛选排查出来,那还谈什么守好闸门?”
时处长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这个早已发生的欺诈案例突然出现在国内引进清单上,触及了他深重的忧虑和强烈的责任感。
钱进将意向书摔在桌子上,很愤怒:“这份意向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是要重复亚历山大纺织厂悲剧的前奏。”
“关西纺机现在卷土重来,只不过把‘市场’从北非换成了刚刚打开引进大门的中国,看到这份意向书,我真是感觉到了历史的倒影如此可怕。”
“这个坑一旦跳下去,绝不是几百万美元设备损失那么简单,它会拖垮华东一个甚至几个大厂!”
“这是一项基于已经被鲜血证明为错误路线的技术,必须立刻警告华东,停止与关西纺机接触,任何针对此技术的引进意向,应立即终止!”
“能不能复制一下对川畸重工的外贸战模式?能不能再反击他们一次?”时处长目光炯炯的看向钱进。
钱进苦笑:“很难,川畸重工这件事闹的很大,关西纺机方面肯定知道内情,他们会有警惕心的。”
“我们一旦提出要增加补充条款,他们肯定能猜到咱们用意——试,倒是可以试一试,但我不看好能取得成就。”
钱进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会议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凝滞。
张处长呼哧呼哧喘粗气。
他内心火气很大,可在这里没法发火。
于是他拿起钱进摔掉的意向书去了隔壁办公室打电话,然后他的吼声隔着一堵墙都能听清:
“苏怀明,你他妈是干什么吃的?!啊,你的大米饭都他妈白吃了吗?”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往国内引进,把国家当什么了?啊?垃圾桶吗!”
“什么?你不明白?我草你吗!苏怀明你马上给我查埃及亚历山大厂这个单位的情况,他们两年前被这个关西纺机用同样的手段玩弄过!”
“你提前查过了?查过国际报道吗?啊!哪怕是国际纺织行业的新闻简报呢?查过吗!”
“去查!立刻!马上!!把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关西纺机o.k.s-flc系列的消息都他妈查出来!尤其是北非埃及亚历山大纺厂的情况!”
“你是猪脑子吗?啊?我不管你去哪里查,什么资料室、情报所、图书馆,或者是哪家报社墙角旮旯的旧报纸堆里!反正你得给我查,把相关资料都给我翻出来!!”
“我让你立刻去查!今天我要看到相关材料!”
张处长的咆哮在隔壁办公室里回荡,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一句话喷出来的时候,震得他们这间办公室的铁窗框嗡嗡作响。
高义低声说:“我从没见过张处长如此暴怒过!”
时处长冷笑道:“他能不怒吗?他那边差点出大篓子!”
张处长气呼呼的回来,胸膛一个劲起伏,他走到钱进面前,双手重重地按在椅子扶手上,把椅子按的摇晃。
钱进了解内情,于是他想寻求帮助:“钱进同志啊,这件事的相关资料,你有印象吗?我希望能按图索骥,减轻基层同志的工作量。”
钱进想了想说:“去年的《国际纺织经济评论》里肯定能找到,我想外贸部资料室英文期刊区应该有这份资料吧?”
“如果找不到这期杂志,那么,《进出口商情增刊》这本杂志应该有吧?我觉得可以盘查这份期刊,它是中文版的,里面应该会有相关资料记载。”
张处长忍不住拍拍他肩膀:“好,这份杂志我知道……”
高义也说:“这份期刊我们有订阅,在我办公室里就有,我马上去找。”
《进出口商情增刊》是当下进出口贸易工作里的指导性文字作品,它是半月刊。
然后钱进继续查看其他单位的引进规划书,领导们凑在一起找资料。
最终高义欢呼一声:
“是我这一期,嗯,是去年第17期的‘国际商务风险警示’栏目,这里第3条风险预警里明确提到了关西纺机o.k.s-flc设备包在北非造成重大损失事件!”
资料被众人传阅。
最后落到了时处长手里。
他定定地盯着钱进足足两分钟。
看完后他将资料塞给张处长:“老张,你先回去处理这件事,快马加鞭,不能拖延。”
“让总机接华东局外贸分管副书记办公室,走专线!”
张处长重重点头,最后冲钱进也点点头。
这个青年好生厉害。
他刚刚又避免了一个几乎已经在路上的陷阱,将要吞噬巨额国家财富的陷阱。
海滨市把铁闸,非他莫属!
新机构的筹备必须立即提速!
钱进在外贸部是刷满了好感度。
他又被留下了两天,将这些项目资料全部细刷了一遍。
然后又刷出一个确切的问题项目,另外还有两个项目他根据经验发现了一些小问题。
只是他手头上缺乏正式合同,如果有补充条款对这些小问题进行修正,那项目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如果没有补充条款的修正,这些小问题后期可能会发展成撕逼的大问题。
最后项目审核结束了,钱进得走了。
结果几位领导舍不得放他走,恨不得想办法把他直接留在首都。
这还真是个好机会!
钱进的表现实在出色,如今刚刚改革开放,国家又需要人才。
他要是愿意谋求仕途发展,马上就能变成京官,还是实权派那种。
奈何他的根基在海滨市!
而且劳动突击队这颗种子已经开始萌芽了。
它将来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还是钱进可以完全掌控的那种。
所以他无论如何得先回海滨市。
或许将来可以进京发展,可那时候他得把突击队企业给发展起来了,然后在京城搞一个总部。
面对各位官员们的挽留,钱进用一句话进行了回绝:
我努力学习、发展成才,不是为了脱离故乡,而是带领故乡脱离贫困!
这句话把一帮没有受过互联网铁拳狠捶的土大官给震住了。
钱进这小伙,准成!
一番忙活,钱进回到海滨市的时候就是三月下旬,然后他工作岗位积攒了很多工作,忙碌了几天后,时间就是三月底了。
这时候钱进才意识到。
他三哥钱烈又留在红星场了,自从他回来双方竟然就没打过照面!
钱烈现在确实繁忙。
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他积累的知识可以派上用场了。
三月底,春寒料峭,寒风中夹着零星小雨。
红星场场长魏得胜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大门走进来。
前几天他去学习来着,学习过程没话说,反正他是学的跟笑话一样,结业考试刚出成绩他就一头跑了,否则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诸多同学的嘲笑。
不管怎么样,如今艰苦的学习之旅终于告一段落,他可以回来歇歇了。
于是一进场他不管别的,闷着头就准备钻进他那间四人间宿舍。
“场长!”钱烈的声音响起。
魏得胜扭头看,看到自家爱将身穿蓝色土布大褂、脚踏雨靴,正身姿笔挺地站在细雨中。
没打伞。
门口吊着灯,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矍而坚毅的轮廓。
魏得胜很喜欢他这个形象。
看着就是正派的劳动模范。
这样发现正派爱将落在雨里他赶紧招手:“怎么回事?你小子怎么不打伞?不对,你不是该回家了吗?怎么还在场子里?”
“我最近一直琢磨点东西,所以每天都得加班,一直待在了场子里。”钱烈淡淡地说,然后从自己挎包里拿出个文件袋,走过去交给了魏得胜。
魏得胜疑惑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包口往里一看——里面全是一张张纸。
这些纸都卷了边,显然被摩挲的很厉害。
他带钱烈进办公室,挂上外套拿出这些纸张才发现,它们已经被钱烈用针线给仔细缀订起来,上面洋洋洒洒都是字,是一摞的手写稿纸。
最上面一页写的是:家禽营养学研究。
掀开扉页往里看,赫然是一篇研究笔记,标题是:《高效肉鸡复合预混料基础配方与代谢能优化试验方案》。
在它下面则是剪报,纸上贴着几张折叠整齐、看起来像是从报纸或什么资料书上剪下来的文字内容。
他把剪报打开,里面一些字眼很眼熟——“豆粕”、“菜籽饼”、“进口鱼粉”、“磷酸氢钙”、“l-赖氨酸盐酸盐”、“多种维生素预混料”、“蛋氨酸”、“抗氧化剂bht”……
“这……”魏得胜完全懵了,他抬头问道,“你跟踪我来着?不是,你也参加这次的学习班了?否则你怎么知道我们学了什么?”
钱烈一愣:“啊?场长我不知道呀,只是我最近一直在研究禽类饲料学的资料,现在有了一些心得,恰好你又出差回来了,于是我就赶紧拿给你看看,让你给斧正一下。”
魏得胜心里泛起了嘀咕。
让我给你斧正?我拿斧子倒是在行,看文字可不行,否则这次学习班结业考试也不会光荣的拿下倒数第一了。
他翻开这本手写的《现代家禽营养学》,里面充斥着各种分子式、生长曲线图、代谢能转化比率。
头疼。
钱烈给他讲解,里面有很多饲料营养学开展方案。
魏得胜瞪大眼睛仔细看。
诸多的手写的方案更是字字都认识,连起来如同天书!
什么“代谢能≥2750 kcal/kg”,“粗蛋白≥18.5%”,“钙磷比例2:1优化促骨”。
什么配方a:对照组(农场标准玉米/麸皮/米糠/豆饼混合料)……配方b:实验组(按优化方案添加预混料)……
什么严格记录增重、料肉比、均匀度、跛腿率……
“这到底是什么?是你琢磨出来的养鸡饲料配方吗?”魏得胜索性不耻下问。
钱烈点点头。
魏得胜来兴趣了:“嘿,你小子真行,你是真有头脑也真有责任心啊。”
钱烈不好意思的说:“其实不是我主动想到了这方面的工作,是我的弟弟。”
“他得知我曾经用中药方救活了鸡,然后告诉我说,我这一手确实是本事,但在咱国营厂里上班,光会救火不够,得真能帮助场子前进。”
“然后咱们鸡场怎么前进呢?那就是让鸡长得快、死得少、料吃得省。”
魏得胜忍不住点头:“对对对,这正是新时代咱们养鸡场的追求。”
“嘿,我说你小子真是神了,要不是我知道这次学习班没有你,我真以为你成了我同学,因为这次在学习班上,我们学的就是这个。”
“来,坐下,你给我说说你是什么意思?”
钱烈坐下,指着手写本子上的内容说:“我弟弟给了我几本他托人找来的饲料营养学书籍……”
“等等,你总说你弟弟,听起来他是个人物啊,他是谁?”魏得胜随意的问。
钱烈犹豫了一下,说道:“他叫钱进。”
“噢,钱进,你们兄弟的名字有点意思,一个是前列,一个是前进,向着前列前进,是不是这个意思?”魏得胜笑了起来。
然后他笑容又凝滞了:“等等,钱进?!哪个钱进?”
不等钱烈说话,他伸手猛拍自己脑门:“钱进!钱进!钱进!”
“你是我老班长杨大刚介绍过来的,我那老班长最近干成了一件叫人鼓掌的事,他在钱进的帮助下保护了国家外汇还收拾了想要坑害咱们国家外汇的小鬼子企业……”
钱烈点点头。
就是这个钱进。
魏得胜无奈的说:“我真是昏了头,你们一个钱进一个钱烈,我愣是没把你们给联系在一起。”
“原来你弟弟是那个钱进?好呀好呀,真是虎父无犬……真是老子英雄……真是、真是上梁……”
最后实在整不出合适的文化词,他索性一拍巴掌说:“你们真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都是好样的。”
“来来来,你继续说。”
钱烈继续说道:“我研究了一些资料,然后总结了一份能够让鸡长的又快又健康的饲料配方。”
“然后我以这饲料配方为底料,设置了几个对照组,往里加入了一些常见无害中草药来配置饲料,并挑了一百只刚脱温的雏鸡进行试验。”
“噢,就是这里,场长请你过目。”
他翻开某一页给魏得胜看。
上面全是各种手写的名词和数字。
“赖……赖氨酸……啥抗……抗氧化……这都是啥东西?”魏得胜结结巴巴,感觉自己压根没回红星场,还在学习班呢。
钱烈想了想,简单的解释说:“对于家禽来说,赖氨酸是命,蛋氨酸是钱,维矿是骨头架子,抗氧化剂可以让好料不糟蹋。”
魏得胜眨眨眼、点点头,噢,这样啊。
没听懂。
钱烈说:“反正我就是制作了好几个饲料配方,然后将一批小鸡当做试验品进行养殖试验……”
“什么!”魏得胜这下子听懂了,“你拿国家财产搞试验?”
钱烈说道:“我没有办法,场长,耀邦同志曾经说过,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魏得胜忍不住伸手指他:“你这个小子啊——行吧,咱的鸡死的怎么样?”
钱烈说道:“我养的挺仔细,一只都没死!”
魏得胜吃惊的站起来。
钱烈继续说:“也可能是这份饲料确实比较科学,小鸡们吃了以后长势不一,可健康状况都不错。”
魏得胜忍不住点头:“行,那你搞的还行呀。现在你过来找我是干什么?是打算请功吗?”
钱烈摇摇头:“没有,我实验组里的鸡喂养十天了,我想和吃场里普通料的鸡,比一比重量。”
军人最喜欢比赛。
魏得胜来了兴趣,问道:“咱们厂里的白洛克鸡,吃的都是玉米麦麸米糠豆饼混合料,那你这些饲料是什么配方?”
钱烈说:“加了一些饲料边角料,比如榨油作坊扫来的豆粕、粮站脱壳的下脚料米糠、渔民码头刮来的小鱼虾粉之类。”
“其中鱼虾粉富含赖氨酸和矿物质,米糠中富含维生素,然后蛋氨酸不好解决,我让我爱人从市场买了一批鸡蛋送过来,我把蛋清加到了饲料里……”
说到这里抬头闭上嘴。
因为魏得胜在冲他怒目而视:
“你脑瓜子里怎么想的,给鸡吃鸡蛋清?先不说这个行不行,你这也太浪费了,须知这个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行为。”
“我没办法,场长,我听我弟弟说,国外现在有精炼提取的各种氨基酸添加剂,可国内还没有。”钱烈进行了解释。
“所以我希望先做试验,如果试验结果证明我的配比饲料比传统养殖饲料更好用,那我们可以向上级单位申请这些精炼氨基酸添加剂。”
“一旦咱们场里的鸡长的又快又健康,到时候就证明我研究出来的配比饲料是管用的,我希望可以推广到各养殖场去,为国家为人民,多多养殖肉食鸡!”
魏得胜迅速明白了他的目的。
如果他们红星场真能研制出一款高效有用的家禽养殖饲料,那可就太好了。
不说别的,到时候他在学习班那些老同学里肯定是威风八面。
让你们嘲笑我考倒数第一!
你们考前三又有什么用?
你们场里养的鸡比我们场里长得快、存活率高吗?
如果没有,那你们就得向我学习。
因为领导人同志都说过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他满身的疲惫被野望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样他挥手说道:“好,你先去把你配比的饲料给我拿过来看看。”
钱烈从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
里面是饲料黄褐色底料,然后混杂着深红的豆粕、暗褐的鱼粉和蛋清,然后组成了一种半粘稠半凝固物,气味有些古怪。
魏得胜看了一眼,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脸。
要不是他信任钱烈,要不是钱烈说他养的试验鸡一只没死,那么他看到这些东西压根不会想到饲料,只会想到有人给他的鸡投毒!
反正事到如今,试验已经在他去参加学习班的半个月里结束了。
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
这样他亲自去把手下人给喊了出来,一手掐腰一手挥舞:“同志们,关闭大门,拿出秤来,咱们准备给鸡称重。”
没人问他为什么突然要称鸡。
显然,他们已经知道钱烈在做试验的这件事了。
钱烈将他私下里养出来的一批鸡全带进了一座仓库。
鸡笼子里的白羽鸡精神焕发,不管是蹲着是站着,鸡冠子鲜红,眼睛黑亮如豆,一看就知道状态很好。
两张破旧课桌并排摆放,秤已经上桌。
普通饲料组里的鸡先行称完体重,然后用不同颜色毛线系在腿上标记。
为了数据具有客观性,尽量减少偶然性,于是普通饲料组里选出了五十只鸡进行称重再平均算体重。
这些鸡养的也不错,挤挤挨挨,叽叽喳喳。
轮到给试验组称重了。
钱烈站在右边桌前,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双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微颤。
还是有压力的。
这些日子里他不分白天黑夜的忙活,是不是白忙活甚至是不是背着领导瞎忙活,一切如今就有定数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桌上一字排开的鸡笼子,里面的鸡骨架轮廓似乎更大一圈,眼神也更警醒有力。
但他并不用主观去进行判断,努力压下心中那点模糊的期望,而是坚定的看向秤!
“第一只!”
饲养员小张动作利落地从专门笼格里拎出一只腿上系着红线的鸡。
魏得胜亲自来称重。
钱烈小心翼翼地将鸡放在秤盘上。
“八百嗯,八百三十五克!”小张迅速报数。
这个重量对于白洛克鸡来说不算什么,这种肉蛋两用鸡能长得很大,成年鸡可以长到四公斤。
旁边立刻有人在一张油印的表格上飞快记录:“b组1号:835g”
“第二只!”
“八百五十八克!”
“b组2号:858g”
……
至此结果已经初步分晓了。
普通饲料组的鸡,平均体重还不到600克。
放到这些小鸡身上,这体重差距已经很大了。
每称一只,那报出的数字便引来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第一百只!”
“八百零六克!”
计数员立马在油印格子纸上写下:f组20号,806克。
最后一个数字报出,全场死寂!
只有外面的春雨沙沙地敲打着油毡顶棚!
当然也少不了一只只白羽鸡咯咯的叫声。
其中桌上最后称重的那只白羽肉鸡在秤盘上神气活现地抖了抖翅膀,发出的“咯咯”声格外响亮。
一直冷眼旁观的老师傅赵德贵再也按捺不住,他凑到那张填满了数字的油印表格前,老眼几乎贴在了纸上:
“普通组:总重……两万九千六百四十克……均重是592.8克……”
“实验组b:总重是一万六千六百八十克,均重是834克!”
“实验组c……”
“实验组d……”
五个实验组,平均体重最大的是实验组e,达到了851.4克。
平均体重最小的是则是实验组f,只有810克。
但即使是f组的平均体重也比普通饲料组的鸡重了超过自重的三分之一!
“怎么可能啊……”赵德贵喃喃自语,猛地又急忙问,“料呢?!料吃了多少?!差距有多大?”
魏得胜也最关心这个问题,顿时看向了钱烈。
钱烈赶紧递上那本记满了蝇头小楷的册子。
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加减乘除和日期标记。
最终结果一栏清晰无比:
普通料组:平均耗料是1.5公斤。
这个数字没问题。
养殖场在这方面是有数的,三斤料一斤肉。
实验组的平均耗料则是1.1公斤!
也就是说不用看五个组内部差异了,整体来说就是实验组每只鸡少吃了差不多一斤的饲料,却多长了对照组本体三分之一的体重!
“日他个仙人板板……这、这,钱哥是怎么弄的?他养的鸡怎么省料又长肉啊?”一个来自四川的饲养员小伙子喃喃念叨着。
“啪嗒!”魏得胜手里紧紧攥着的铅笔被掰断了。
这些触目惊心的对比数据,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春雨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沙沙沙……
像是在冲刷一个旧的世界。
他凝视钱烈,看着这张平静的脸。
然后伸出他那只厚实得像熊掌一样的手,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度和份量,拍在了钱烈瘦削的肩膀上:
“钱烈,你是场里的兽医和技术员,现在我要给你再加点担子,我马上就像上级单位申请,提拔你为咱们红星场的主管员,并且以后洛克鸡养殖区的由你负责。”
“具体怎么养、怎么喂,你来做主,我要看到这批鸡出笼的时候,要比兄弟单位的重量更足,或者比他们用更短的时间去出笼,你有信心吗?”
钱烈立马点头:“我有信心!”
魏得胜大喝一声:“好!”
“从明天起,厂技术室空着的东头那间小屋归你!你就是红星第一机械化养鸡场的技术主管,正股级待遇,主抓全厂鸡群健康和新饲料研发试验!”
“咱场里人都得听你调动,包括我在内,都听你的,谁敢不配合,让他滚他娘的回老家抱孩子去!”
“都听明白了吗?”
一行人打了个哆嗦,在洛克鸡的‘咯咯’声中吆喝:“听明白了!”
魏得胜推开门去。
锅炉房的一缕煤烟正好飘起来,然后缓慢而坚定地盘旋在八十年代第一个春天的空中。
他估摸着这个春天,应该会很有意思。
(本章完)
第306章 筛选农药,进口高效
第306章 筛选农药,进口高效
海滨市供销总社内。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钱进握着两卷资料,像偷入老宅的老猫似的,悄悄地往里溜。
结果韦斌一眼看见了他,冲他挥挥手:“钱主任,这件事你那边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钱进站定走过来将资料递给他,说道:“有一定的发现。”
“韦社、阮科长,咱们上午那会不是讨论到了拟除虫菊酯类杀虫剂吗?我想咱们当时误打误撞还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因为我联系了首都外贸部一位同志,这是我此次赴京办差认识的朋友,他每年都去参加广交会。”
“然后根据他的回忆,去年秋季广交会期间,他在化工医药交易区曾经与ici公司,也就是英伦帝国化学工业集团做过接触。”
“他说ici的技术代表曾拿出一些最新的农药样品做推介,其中有一种油剂,叫做高效氯氰菊酯,他们的技术代表当时重点强调过该除虫剂对刺吸式口器害虫,特别是对多种蚜虫有特效和突破性效果。”
“高效氯氰菊酯?”农业局的一位老专家皱眉低声重复这个拗口的外国名字,脸上是深深的怀疑。
别说药效,这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很正常。
这些老专家已经没有眼界和精力去关注国际上技术突破发展了,他们只能在自己的舒适区为人民服务,离开舒适区他们表现还不如现在的大学生。
农业单位的几位领导和专家面面相觑。
韦斌注意到后直接说:“你们是不是想,这位年轻的同志只是一个不了解实情、妄想依靠外国人技术解决一切问题的小青年?”
“他是不是那种总认为外国月亮更圆的小青年?”
“不至于不至于,”有领导讪笑,“钱主任的大名我们还是知晓的,他帮国六厂和咱海滨化肥厂做出的功绩,我们都很了解。”
韦斌那点点头又摇摇头:“各位同志,你们对他的了解流于表面,而我则太了解我们外商办这位办事骨干了。”
“他是个能人,思维活络,外语流利,更难得的是有一股不怕死、敢闯路的韧劲。”
“你们只知道他帮助兄弟单位打的两场硬仗,但实际上我们单位多场与外商的硬仗,都是他主打的。尤其是去年秋天咱们多项外销优质农产品滞销,就是他去找的客户。”
“另外还有一些引进项目,外商们仗着咱们刚与国际市场接洽,处处设陷阱,但都被他给侦破了,不知道多少涉外商品谈判合同都是杀开血路拿下来的!”
韦斌郑重的介绍了他,又继续说:“来,钱进同志,你继续说下去。”
得到社长的肯定,钱进挺直了脊背,语速加快:
“外贸部的同志对ici的印象很深,他们的ppt展示非常专业,针对各种顽固蚜虫的药效对比图极其直观,当时这深深地吸引了他。”
“而且ici的技术代表还提到过一种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是一种新型的强力拟除虫菊酯类除虫剂,与国内现有主流农药的杀虫机理不同。”
“根据外贸部同志的回忆,他们就是用一种蚜虫做了演示,那种蚜虫是有机氯杀虫剂、有机磷酸酯杀虫剂、氨基甲酸酯类杀虫剂等多种世界主流农药无法杀灭的变异蚜虫。”
“我认为,现在我们面临的虫灾情况与他们展示的极端案例高度吻合!我推断,这种药很可能就是我们的唯一希望!”
韦斌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钱进说道:“各位领导,时间紧急,我请求咱们要紧急联系各方面,比方说香江商贸、大马侨胞、欧洲合作商的关系,要尽快通过国际渠道拿到样品进行试验。”
韦斌说道:“这正合我意。”
“另外我认为不仅仅是这种新型拟除虫菊酯类除虫剂,其他咱们国内还没有或者说麦田里还没有用上的除虫剂品类,都要获取样品试一试。”
钱进点头:“对,领导,您的想法要更全面。”
几位老领导、老专家未战先虑败:
“英伦的公司啊?远水解不了近渴吧,等它们的农药运过来不得一两个月?那时候黄菜都凉了。”
“外国的农药尤其是这种新型农药太贵了,我不是给你泼凉水,小钱同志,你可能不知道新型农药和禽兽用药品是多贵,他们外国人仗着咱的技术差、生产能力差,太敢要价了……”
“对,再说去外国买东西得要外汇吧?外汇哪那么容易批?”
“最主要的是,谁知道那洋玩意儿靠不靠谱?”
韦斌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震得茶杯跳起:“吵什么!虫子会等你们吵出结果来吗?”
他的扫过全场,最后重重落在钱进年轻却战斗态度最坚定的脸上:
“钱主任,我授权给你,你现在动用咱的关系,需要谁配合你就联系谁,需要安排谁干嘛就也可以安排谁。”
“然后咱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以最快速度搞到那个什么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的样品和权威的杀虫效果数据,另外这件事牵扯到的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这次韦斌可是拿出大领导的派头来了。
字字如钉,不容置疑。
钱进说道:“领导,其实同志们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我认为这不成问题。”
“现在广陵农药厂的氯菊酯类杀虫剂已经在路上了,只要送到咱们赶紧送去虫灾现场进行使用。”
“我不懂药理学,但我想高效氯氰菊酯跟氯菊酯应该是堂兄弟的关系,要是氯菊酯没有丝毫效果,那我们就不必在高效氯氰菊酯身上下功夫了。”
“如果氯菊酯有效……”
“那么让广陵农药厂加班加点的生产不就行了?”副社长易学兵下意识的说。
同时他还洒脱的一甩手:“放心,我跟广陵农药厂的杜厂长是同学,他肯定能帮咱们的忙。”
钱进看向阮福贵。
这事用不着他来解决。
阮福贵站起来无奈的说:“易副社长,唉,拟除虫菊酯类农药在咱国家的研究刚起步,还没有进行规模化生产的能力。”
“这次运回来的农药是他们实验室的生产结果,量不多啊。”
易学兵想了想说:“总之,咱们先看看这农药有没有效果,如果它有效果,总有办法解决生产问题的,对吧?”
钱进此时只能说对。
但他知道不行。
普通的氯菊酯对此次泛滥的蚜虫有效果可是效果不足,最终还是得靠更强悍的高效氯氰菊酯来救场。
ici这种大型集团费巨资去研究的农药,肯定是有独家效果的,否则他们赚什么钱?
另外这家企业在国内可能没什么名气,但提起他们的招牌产品那就大大的有名了——
著名的给自杀者后悔的时间不给自杀者后悔的机会之药。
百草枯!
会议结束,钱进回到办公室开始打电话。
这两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总能在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
他一只手拿着话筒跟几个熟人联系,一只手扒拉名片夹。
然后,一个有用的人出现了。
香江谢瑞麟集团国际业务部经理刘文杰。
钱进回忆了一下这个人的情况,拨出了电话:“喂……喂……长途台,要香江,加急!”
“请转谢瑞麟集团国际业务部刘文杰经理,他的电话是……”
一段时间的等待之后,电流的沙沙声中突然刺入一个阴柔的男性嗓音:“喂?我系刘文杰。”
说的是普通话,但带着浓重的港式口音。
“刘经理,晚上好呀,冒昧打扰,实在抱歉。是我,海滨市供销总社的钱进,还是要跟您说一句,非常抱歉深夜打扰!”钱进郑重的说道。
“是这样的,我们当地爆发了一起特大蚜虫灾害,老百姓的麦田危在旦夕。”
“但是经过我们研讨发现,ici公司有一款产品叫特效氯氰菊酯乳化剂,现在我们这边联系不上他们,据我所知该公司在你们那里有分公司。”
“所以我想恳请您帮帮忙,以最快速度弄到样品和相关介绍资料!”
“说句实话,这事是十万火急,是救命用的。”
对于这个忙,他还是挺有信心的。
谢瑞麟是奢侈品公司,业务扩展需要有钱人和权贵的认可。
现在大陆的有钱人不多,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其背后的市场潜力。
谢瑞麟从去年开始一心想打入内地市场,先做品牌获取社会认可度,等以后大陆经济腾飞,他们好趁机摘果子。
因此,刘文杰作为国际业务的主管领导,很重视供销社内的关系,他恰好来海滨市出差过,便上门拜访了钱进。
当时他给钱进带了礼物可钱进也给他回了礼物,双方相谈甚欢。
电话另一端几乎没有沉默,刘文杰当即满口答应:“明咗,不过系什么乳化剂?刚才我听不清楚,不过是ici的产品是吗?”
“ici我系知道的啦,它啲办事处就喺中环,我可以即刻派专人去联络,获取样品同详细嘅技术评估报告。”
钱进向他道谢,又把杀虫剂的名字一字一顿的重复出来。
刘文杰做事干脆利索:“记心里了,我哋今晚搞定它,尽量明天直发羊城转海滨。放心!人命关天嘅大事,我哋唔会耽误!”
他又关心的问了几句虫灾情况,然后表态有什么新需要就直接联系他。
为此他还把家里电话号码报给了钱进。
钱进很感激他。
办完这件事已经是下班时间。
他没法走。
韦斌还要开晚会,海滨下辖各县和公社的供销社负责人都到了,连晚饭都没吃就准备开会。
钱进觉得不至于这样折磨人。
毕竟有些公社隔着市里很远,供销社负责人肯定是急匆匆赶路来的,如今又累又饿。
于是他跟韦斌说了一声,又把手下的人民流动食堂给叫了过来。
现在还没有一次性饭盒。
钱进就让手下人蒸包子。
现在人民流动食堂的项目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烧烤、关东煮、麻辣烫之流,已经新增了蒸屉可以蒸包子,也带着煮锅可以现场包水饺下饺子。
魏清欢亲自传授的几样包子、水饺馅料配方,人民流动食堂的包子和水饺味道没话说。
馅料是现成的,和面发好后包好蒸熟,等三轮车过来,工人们把蒸屉打开,里面是雪白暄软的大包子。
白菜肉包子和韭菜鸡蛋虾皮包子,两样包子吃的干部们狼吞虎咽、赞不绝口。
四月初的夜晚跟早上一样,都还挺冷的。
这种天气下饥肠辘辘的领导干部们可太欢迎刚出炉的大包子了。
吃完饭韦斌主持开会。
钱进等待送农药的汽车到来。
这种情况下,等待中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一直到了十来点钟,从广陵农药厂紧急调拨的第一批氯菊酯原药,终于被送到了供销社办公大楼。
没有片刻停歇,钱进立刻跳上装满药品的小轿车亲自押送。
药厂用小轿车来运送农药固然是速度快,但是可以说明这一波的氯菊酯不多。
果然,钱进在车上问了问,后备箱里的农药药粉怕是顶天有二百公斤。
在浓得化不开的夜幕下,小轿车驶向了虫情最危急的前线。
土沟公社和大庙沟公社。
这两个公社靠在一起,上午时候供销总社这边去的就是大庙沟公社。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俩公社也成为了最早可以用上新药品的地方。
沪都牌轿车的车灯像两把光之利剑劈开漆黑的土路。
车子刚在王家生产大队打谷场边停稳,得到消息连夜等候的土沟公社书记张卫民、大庙沟公社书记李茂春,以及王家生产大队的大队长王守财等人全围了上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满眼血丝、衣衫沾满泥土的社员,里面不少人过去几天怕是都没睡好。
没有寒暄,直入主题:“领导,药来了?!”
张卫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过去一个多礼拜,他一直在田间地头奔走。
“来了,赶紧准备好喷雾器和水——准备好了是吧?一比二十的配比,直接给我按最高浓度配比稀释喷施!快!”钱进一边跳下车一边吩咐。
早已准备好的喷药队社员们立马上去七手八脚的卸货,然后上秤称重再兑水。
整个王守财大队最先行动起来。
微弱的月光下,几支虎头牌的手电筒被照亮了。
这手电的光芒昏黄不够用,钱进当即亮出一支锂电池强光手电。
角度调整到最大。
雪白的光芒照亮了大片土地,引得不少人倒吸凉气:
“这是手电筒?这比汽车的车灯还亮堂呀!”
社员们随口感叹一句,然后参与分药粉和药粉称重配药水的工作里。
光柱晃动,队伍去了麦田。
钱进站在地头上将灯光照向麦田,社员们背负着沉重的工农-16型手动喷雾器,在技术员急促的口令下,将新配制的氯菊酯药液喷洒向那些早已被蚜虫啃噬得发黑、卷曲的麦苗上。
时间在紧张的操作中一分一秒流逝。
起初十几分钟,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社员们的眼神从殷切期盼慢慢又开始黯淡下去。
但张卫民和李茂春等公社干部都是出身基层,他们很清楚农药杀虫的过程:
“别着急,都耐心点,这人吃了烂地瓜拉肚子还得半天时间呢,你们以为虫子碰上药当场就死?”
“对,这是农药,不是神药,都等一等。”
嘴里说着让社员们耐心的等一等,他们自己却再焦躁地踱步。
一个个眉头紧锁,表情凝重的如同铜浇铁铸一般。
钱进也屏住了呼吸,俯身紧盯着眼前的麦叶。
“咦?动了!不是,不动了,虫子、虫子好像不动了!”
不知是谁拿着手电筒仔细照着一片叶片,他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
这句话如同投进水面的石子,又有好几把手电光亮了起来,社员们和干部们纷纷钻到了地里。
果然!
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只见那些不久前还在贪婪吮吸汁液、四处爬行的黑绿色蚜虫,明显地活动减少了。
它们仿佛被施了迟缓咒语,动作变得极其滞涩、缓慢,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地停留在叶片上,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移动啃咬。
“老天爷!灵了!灵了!”社员们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得眼眶发红,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大队长王守财队长一拍大腿:“快,继续喷,把剩下的田都喷完!”
“让后面的人继续兑药水,赶紧给我喷药水啊!”
整个麦田气氛陡然一变,重新充满了干劲,喷洒药剂的动作更加用力而充满期待。
钱进看到大家的兴奋却只能叹气。
他知道情况没有这么简单。
否则前世国家不至于还要费巨额外汇采购高效氯氰菊酯。
所以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欣喜若狂,而是把自己的超级手提灯跟一个社员交换得到一支手电筒,蹲在一株喷洒过的麦苗旁仔仔细细地观察。
他拨开浓密的叶片,用树枝小心地拨弄其中几只看似“不动”的黑色蚜虫。
一碰之下,不出意外。
这些蚜虫,并非彻底死亡或僵硬,只是运动能力被严重抑制了。
它们不是一动不动,而是在微弱的抽搐,或者被触碰到后,极其缓慢地、挣扎着挪动它那细小的腿足,口器依旧紧贴着叶片。
这个不要紧,更重要的是蚜虫身边那些小芝麻粒般的虫卵,在手电光下依然油亮,依然成群成片,可以说是毫无异常。
张为民正在激动的挥舞帽子,钱进忍不住上去拉了他一把低声说:“张书记,没那么简单。”
“怎么了?”张为民很尊敬他,因为他上午对农民的承诺很负责任,也因为他晚上不辞劳苦亲自来送药。
钱进低声说:“这药没能杀灭蚜虫。”
张为民傻眼了:“没、不是吧?我刚才过去看了,蚜虫先是动作慢了,然后一动不动,这这这,我跟你说,农药杀虫……”
他说着自己又仔细去看。
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人群还在欢呼。
张为民只能无奈的大吼道:“停一下!”
吼声瞬间压过了社员们的欢呼声,张为民沮丧的叫道:“大家别急着高兴,再仔细看看!”
他那严肃得近乎冷酷的语气,让周围的嘈杂迅速安静下来。
众人再次凑近。
这一次,在更明亮的光线下和更长久的注视下,社员们脸上的喜悦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焰,迅速褪去,只剩下更深的惊惧和无力感。
经验丰富的老农很快也发现了:那些蚜虫没死!
还在艰难地活着!
王守财绝望的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咋回事呢?它们怎么还不死啊?它们这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不少人跟着开始哀嚎。
甚至有人跪在地上用拳头狠狠的捶打麦苗上那些蚜虫和虫卵。
他们只能以此泄愤。
钱进大声说道:“各位同志,速胜论要不得,可速败论更是错误。”
“这次的农药不是没有效果,而是效果没那么好,这不是已经有进步了吗?同志们,这不是已经出现胜利的曙光了吗?”
张卫民茫然的问:“领导,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钱进说道:“根据我的理解,如果用科学来解释,那就是氯菊酯这种农药对这种蚜虫的杀灭效果非常差,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其神经递质传递,也就是说它有击倒作用。”
“氯菊酯能对蚜虫造成短暂的麻痹和活力下降,它不具有内吸传导性,无法渗透虫体甲壳彻底致命,尤其对处于隐蔽部的蚜虫以及固着在叶背的保护性虫卵,更是几乎无效。”
“所以你们眼前的不动弹,恐怕只是暂时的麻痹,一旦药效减弱……”
“完了完蛋了,这可咋整……”李茂春书记没听完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其他社员更是崩溃,好些人问怎么办,他们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几位打药的社员回来得知了情况,浑身的力气顿时被抽走了。
他们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浓重的绝望:“这药、这药它还是没用啊?”
“什么意思?它就能压一阵子,但压不死根儿?那不是还没用吗!”
“对啊,卧槽他妈的,虫子没灭卵还在,等过两天缓过劲来,还不是照样啃?这药喷了也白搭!”
几个熬红了眼的年轻社员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刚燃起的希望转瞬化为深不见底的沮丧。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的绝望再次笼罩了整个麦田。
钱进说道:“你们听我说完,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了。”
“事实证明,这种除虫剂对这蚜虫就是有用,它对蚜虫有强烈的击倒作用,只是不能致死而已。”
“那我今晚就回去找效果更强的同类除虫剂,找能够直接弄死它们的除虫剂!”
“增加配比浓度呢?”王守财一下子反应过来:“现在是20-1,要是改成水和药10-1呢?”
钱进摇摇头:“二十比一就是最大浓度了,这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个浓度下的氯菊酯已经达到了最强药效,即使浓度更大,效果会稍微强一点,但不会出现质的变化了。”
“但是王大队你跟大家伙说一说,它不行,但它的升级版,药效更强的那个或许行!”
王守财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射出一丝希望的光芒:“领导,能行吗?”
钱进说道:“能行,我们社长把他的官帽都押给你们了,怎么不行?”
“你们耐心的等待一下,下次我再来,肯定就是要对这个蚜虫大反攻了。”
他要走,然后又返程回来:“再说了,同志们,今晚咱们不是已经取得一些成绩了吗?”
“这个农药或许不能歼灭蚜虫,可是却能减弱它们祸害咱麦苗的能力,减弱它们交配和下崽的能力,这不都是好事吗?”
他拍拍几位干部的肩膀,又火急火燎的上车准备回去汇报工作进展。
一群人追着他的车跑,从小路追上大路,直到车子提速再也追不上了。
于是他们就在后面使劲挥舞手臂。
他们手中的手电筒跟着摇晃,光柱刺向夜空,像一柄柄利剑。
此时,他们就是要跟蚜虫大军作战的农民战士。
钱进回到供销社,此时晚会已经开完了,大楼里面一片黑漆漆。
领导们走了……
韦斌也走了……
好家伙。
敢情就自己一个人真在为农民同志们竭尽全力的忙活啊?
钱进不爽,当即给韦斌打去了电话。
韦斌接电话倒是很快:“喂,啊?钱进?好好好,嗯,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公社的同志在你走后就给我这里打电话了……”
钱进恍然大悟。
原来领导已经了解进展了。
韦斌情绪不高:“我接到公社电话以后,就给广陵农药厂那边打了电话,想委托他们从实验室生产扩大规模进入工厂生产。”
“结果他们告诉我,江城那边有一家农药厂已经对氯菊酯进行试生产了,我把情况告诉了省里领导,省里领导已经帮咱们联系了江城第二农药厂。”
“那边今晚就会在长江码头上装船往咱们这边送农药,可是光靠这农药不行呀。”
钱进说道:“对,领导,我也发现了,这普通氯菊酯的效果不尽如人意,但事实已经证明,菊酯类化合物对昆虫神经系统的强干扰性已经显露无疑。”
“所以我想,如果换成活性异构体比例更高、分子结构更稳定、杀虫毒力成倍增强的高效氯氰菊酯呢?它是不是就能突破眼前这层瓶颈?”
“我的意思是,江城第二农药厂雪中送炭,他们可以送来一大批普通氯菊酯,然后我们可以用这一批氯菊酯对虫灾规模进行控制。”
“接下来我走外贸线从ici采购高效氯氰菊酯乳化液,用高效氯氰菊酯乳化液来歼灭这些害虫!”
韦斌叹了口气:“这个想法不错,有很好的可实施性。”
“但它有个前提——这个高效氯氰菊酯乳化液,真的能杀灭这种古怪的蚜虫吗?”
钱进说道:“傍晚我已经拜托香江华润公司的一位经理帮忙邮寄样品,有用没用,送到以后做个检测不就行了?”
“我安排他走的是海关特供通道,最快的话,明天样品就能送到,明天就能看到结果!”
韦斌断然说道:“好,那就等明天,另外明天你得跟我去市府一趟。”
“这次虫灾来势汹汹啊,市里高层都小看了这件事。”
“如今在省里有关单位的指导下,市府组建了一支指导小组,那边找我打听你的情况,我把你的见解提了上去,指导小组对你很感兴趣。”
“明天,明天你好好准备一下,指导小组那边可能要收你进组!”
(本章完)
第307章 钱进同志,我预祝你胜利
第307章 钱进同志,我预祝你胜利
天蒙蒙亮,市府大楼肃穆依旧。
钱进是被魏清欢叫醒的:“小波来敲门找你,说韦社要带你去市府走一趟。”
钱进往外看,顺手捉了一只肥嘟嘟的乳鸽:“这天才刚亮吧?”
魏清欢拍开他的手,嗔道:“快去吧,这么早嫂子还没有来做早饭,你出去买两根油条或者吃个包子什么的算了。”
钱进出门。
韦小波满脸的斗志昂扬。
这让他很是感慨。
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
自己……
老了老了。
不对。
自己才二十七八,怎么老了?
那为什么精力会这么差呢?
钱进反思了一下,他认为是自己现在纵情酒色的原因。
所以为了保持充沛的精力,为了能再为人民健康服务五十年,他决定戒酒!
韦斌已经去了单位。
钱进一到,就乘坐他的专车一起奔赴市府:“领导小组那边已经上班了,这次虫灾问题要是处理不好,恐怕会影响全市乃至全省的夏收问题!”
这话不夸张。
历史上就影响了。
影响的很惨烈,因为不光是虫灾还有更厉害的旱灾!
现在还少有人感觉到。
一场恐怖的旱灾正在等待着当地农民!
车子停下,韦斌带着钱进轻车熟路地敲开了一间挂着“麦田虫灾应急指挥领导小组”牌子的办公室大门。
此时也就七点多,可里面凝重的气氛表明,这里的“战场”早已开辟好了。
烟雾缭绕中,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钱进眼帘——王振邦王振邦。
他们一起去苏黎世与川畸重工交锋过的王振邦。
王振邦的具体职务是海滨市的前三把交椅之一的*******,现在政府部门和职能比较混乱,于是他还兼任了市府办公室主任的职务。
两个主任于一身,所以他是正儿八经的王主任。
韦斌在他面前得客客气气的,介绍说:“王主任,您跟小钱是老相识了,我想如今情况紧急,我没必要再浪费唇舌。”
他又向钱进说:“王主任是咱海滨市的主心骨,如今农业根基动摇,他临危受命,挂帅担任这次百万亩麦田保卫战的总指挥。”
“你是王主任亲自点的将,一定要好好表现,也要向王主任好好学习。”
王振邦似乎一夜未眠,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看到钱进到来,他还是抖擞起精神跟钱进握手:“钱进同志,我们又要在一条战壕里并肩作战喽。”
钱进双手紧握:“我不胜荣幸,另外请允许我小小的挑刺一下。”
“王主任,就跟上次与川畸重工的战斗一样,我认为我们不是在并肩作战,我们是走在了夺取胜利的道路上,我们是要一起去为党为国家为人民建功立业!”
这话说的很自信。
王主任已经熟悉他猛打猛冲的做事风格,见他如此自信,自己心里下意识就踏实下来,板了一天的脸露出笑容: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夺取胜利,一起去建功立业!”
他直接向在座的几位领导、农科院专家介绍了钱进:
“诸位,这是市供销社的钱进同志。别看他年轻,可头脑活、路子野、敢打敢冲,去年化肥厂那件事咱们在座的同志应该都清楚。”
“但我告诉你们,你们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上个月我们在苏黎世啃川畸那根硬骨头,他出力最多,他是一个好同志!”
王振邦的介绍简单直接,却分量十足,让在座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钱进身上。
“钱进同志,”王振邦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单刀直入,“现在的情况你都清楚了?我们初步判断这次虫害有外来新害虫传入的可能,极其棘手,常规手段全部失灵!”
“时间就是夏粮!专家组还在紧急分析,韦社长昨晚跟我通电话,对你的表现大加赞扬,你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关键突破?”
钱进不客气。
他立刻将昨夜田间试验的结果仔细讲述出来,然后把当下的现象进行了总结:
氯菊酯部分有效但无法根治。
同时他也给出了解决方法:
国产农药短期无法突破,高效氯氰菊酯可能才是突破口,但需紧急寻求国际购买渠道。
他特别强调:“王主任、各位领导,普通氯菊酯拥有高击倒率、低致死率的特点明显,它无法穿透蚜虫蜡质表皮,这导致触杀不足。”
“同时它还有个致命弱点,就是无法杀卵。”
“但根据其作用机制判断,同属拟除虫菊酯,分子结构中含高活性异构体、具有强内吸传导性和抗光解能力的高效氯氰菊酯,才是对抗如此顽固蚜虫的理想药剂!”
“常规国产农药我们没时间等了,国内现在只有江城农药厂在初步生产氯菊酯这款药物,可我们需要的是高效氯氰菊酯。”
“以我的简单了解来说,氯菊酯是第一代药物,高效氯氰菊酯是第三代,它们之间还差着氯氰菊酯、溴氰菊酯这些二代除虫剂。”
“这种情况下,我国在产业上的突破恐怕得以十年的时间来计算,我们等不了,必须得从外国引进,确切的说是要从英伦ici方面引进!”
钱进的汇报清晰、有力而且专业,关于拟除虫菊酯药物的介绍通俗易懂,这瞬间在凝重沉默的专案组办公室里激起了波澜。
几位专家也在快速交换意见,显然钱进的判断切中了要害。
王振邦听完,深深吸了一口烟。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钱进的脸后忍不住点头,又看向一个头发白的男子问:“苏教授,你怎么看待钱进同志的判断?”
苏教授是农科院的专家,他点点头说:“小同志没说错,他的判断和我们相仿,看来他是懂技术的,他的科学文化素养相当高啊。”
王振邦露出笑容:“是,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苏教授继续说:“刚才钱进同志提到了氯氰菊酯,我们几位昨晚一直在讨论这款除虫剂。”
他伸手划了一圈,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专家们划在一起:
“在菊酯类农药中,这款除虫剂占有特别位置,它有3个不对称碳原子8个光学异构体,不同异构体的活性差别很大,这样大大的提高有效体活性,增加了对害虫的毒性。”
“钱进同志对国内拟除虫菊酯类农药的研究颇有了解,是的,我们现在完成了氯菊酯的试生产,正在通过拆分和定向合成提高有效体的含量这一手段来研究氯氰菊酯。”
“这方面研究有进展但不足,距离生产还得有挺长时间,如此一来确实等不及国产农业了。”
“基于以上来说,我想与钱进同志探讨一下,那么为什么你要进口高效氯氰菊酯呢?能不能进口氯氰菊酯?”
说到这里他向王振邦解释:“虽然前者名字中只加了个高效二字,但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氯氰菊酯在1974年由扶桑方面的企业研制成功,后来多个国家研究上出现突破进行生产,把价格给打下来了。”
“高效氯氰菊酯不一样,现在只有寥寥几家厂家能生产,包括钱进同志说的ici,也就是英伦帝国化学工业集团,它们生产的高效氯氰菊酯乳化液效果最好,价格也最高。”
钱进默默的听他讲解。
前世可能就是这个专家组解决的虫灾问题,所以他对这些人挺尊敬的。
这些专家可不是砖家,确实有真本事。
但专家们教条主义太严重。
他们的想法没有问题,为了给国家节省外汇他们循序渐进引进的农药。
可是钱进知道结果了。
氯氰菊酯也没有用,《农林志》里提了一嘴这事,还说‘对于蚜虫生命力判断错估’,导致政府以为氯氰菊酯就能解决问题。
结果这耽误了事,最后还浪费了钱。
所以钱进就巧妙的选择了居中调和的方案来解决这件事:
“我已经托关系从香江送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来海滨了,要不然各位老师,咱们再找人送点氯氰菊酯的样品过来?到时候设置对照组,让双方比一比嘛。”
专家们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见此王振邦脸上笑意更浓。
他再次指着钱进对一行人说:“我昨晚说什么来着?得把这小子调过来,他有办法啊。”
苏教授说道:“小钱确实是人才,想到了办法,还第一时间去现场进行研讨,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我们老同志要向他学习。”
钱进赶紧客气。
这些专家水平比他高多了,如果说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的更远,那在座的专家就是巨人了。
所以他老老实实的表示自己距离各位老师和领导还差得远,自己只是运气好才想到了一点办法。
王振邦一甩手:“现在不是你谦虚的时候,等解决了虫灾开庆功会的时候,你再谦虚吧。”
他猛地掐灭烟头,起身做出了决断:“好了,现在钱进同志和给专家给出了解决办法,他们的观察和建议非常关键!现在我们需要行动!”
然后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
“时间特殊,一切特事特办!我现在代表领导小组宣布:钱进同志即刻挂职‘百万亩麦田虫灾应急专案组’副组长,与苏达翔教授、赵局长同职务!”
“其中苏教授负责对害虫的直接研究工作,赵局长你负责关于各级单位的调控工作,钱进同志你具体负责高效氯氰菊酯等除虫剂的紧急采购和供应链协调工作。”
“钱进同志,一切所需资源,由你向我和领导小组直接报备调用,各部门必须无条件配合!”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动用你国内外一切能用的关系,三天之内,你得把确切的情报、货源和运输方案给我摆在桌上。”
有了曾经的合作,现在一切都好办。
王振邦的话语掷地有声,如果放在战场指挥官的位置上,那他足够有决断、有魄力。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对钱进能力非常信任。
领导和同事都不会成为自己的掣肘,钱进这边还挺开心的。
临危受命的责任,总能点燃男儿的热血。
正所谓男人一生最大的挑战,无非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现在,他的挑战来了。
副组长的职务是千斤重担,也是炽热的战鼓,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斗志:
“是,组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有了指导小组这边的支持,香江出发的样品运送速度再次加快。
本来是香江发货到羊城,通关后由供销系统安排车子日夜不停送到海滨来。
通关速度比较慢,但有了市府的能量,那边办了加急,当天中午就到了羊城。
恰好羊城有航班飞省城,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样品被送上飞机带了过来,然后警车负责运送,一路鸣笛把样品给送到了海滨市。
距离昨晚得到第一批氯菊酯还不到24小时呢。
此时江城运送的氯菊酯还在路上呢。
包裹是个边长得有半米的箱子,很沉重,打开后里面全是密封保存的袋子。
这种除虫剂是分开保存的,有的袋子里是白色粉末,有的袋子里是黄色颗粒,最多的袋子里是乳白色的油状物,也就是乳化剂本体。
里面有农药介绍资料,是在使用前将各类配料按照顺序倾倒进去,它们还要进行反应,最终生成的才是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农药。
王振邦看后纳闷的说:“这东西如此高科技吗?怎么这么麻烦?”
苏达翔教授无奈的笑道:“是这样的,通俗的说,这款农药中发挥效力的物质可能不超过八种甚至是不超过五种。”
“然而这些粉末和颗粒里头含有很多种化学物质,有些化学物质之间还已经进行反应了。”
“所以为什么要按照顺序来倾倒呢?就是为了让它们重新反应,把需要的物质给生成出来,再互相结合,形成最终的除虫剂本体。”
王振邦听懂了:“人家是防备咱们分析它们的产品,然后进行仿制?”
苏达翔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钱进下意识问道:“它们不是申请了技术专利保护吗?现在不是有世界技术专利保护法吗?”
苏达翔笑了起来:“有,确实有,可是保护力度不够呀,像是咱们国家现在还没有技术专利保护法呢。”
钱进明白了。
有个专家说道:“今年听我一位留美的同学说,美帝国正在拟定一份《贸易与竞争综合法》。”
“这一立法如果成功,那就可以在历史上第一次把国际贸易和知识产权、技术专利保护关联在一起,它们设想可以使用惩罚性的贸易报复严惩他国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如此一来,知识产权和技术专利就有保障性了。”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头。
原来是这么个事啊。
ici忙活了一大通,其实它们是瞎忙活。
钱进早就知道高效氯氰菊酯具体是什么成分了:氯氰菊酯、氰化钠、三乙胺、异丙醇。
苏达翔是行家,他的推断没错,这款最新的拟除虫菊酯农药有效成分就是这四样!
他之所以会查到这种农药的成分,是因为他昨晚特意查了百草枯的成分。
而他需要百草枯的成分,是为了后面计划进行铺路。
要想快且便宜的获得价格高昂的高效氯氰菊酯,他必须得动点脑子。
不过这次他的计划有些大胆。
他准备来个农药双飞!
一次嫖ici家的两款农药!
指导小组的专家团里有一位教授是研究所植保研究室的主任,也是海滨地区植物保护和昆虫研究的权威之一,他那里有受害麦苗和蚜虫样本。
没的说,一行人带上样品就全过去了。
调好乳化剂,两个实验组形成对照,每一组都有五个烧杯,每个烧杯里都是两棵麦苗和大量蚜虫与虫卵。
乳化剂喷入第一组,对照组五个烧杯中,分别喷洒了氯菊酯、丙溴磷、666、灭多威、毒死蜱等农药。
结果出现的很快。
仅仅几分钟,乳化剂喷入烧杯里的虫子在高效氯氰菊酯的冲击下迅速死亡,对比组却依旧活跃。
再看虫卵。
乳化剂组,虫卵明显多了一层灰气,其实它不是真的多了什么,而是少了什么。
少了对比组虫卵上的那种光亮。
这种光亮是生命的能量。
见此王振邦等官员全激动鼓掌:“这个农药有用……”
“哎呀,这药太厉害了,喷上才多打一会呀,结果就给杀灭了?”
苏达翔教授解释说:“拟除虫菊酯类农药为非内吸性但具备触杀和胃毒作用的杀虫剂,它们可以通过与害虫钠通道相互作用而破坏起神经系统的功能。”
“神经系统一旦被破坏,那死亡速度不就很快吗?”
一行官员听后面面相觑:“哦,原来如此。”
不懂。
不明白。
技术上的事情不需要他们明白。
他们需要看报告做判断就行了。
很快,一份定性明确的技术评估报告迅速成形:
“新型拟除虫菊酯类杀蚜剂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在实验条件下,对本次虫灾样本表现出显著致死效力及速效性,效果显著优于当前库存农药……”
报告出炉,几个教授在那份报告下方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锋凝重。
王振邦看着报告却开始犹豫起来:“这个新型农药确实有效,可、可是不是直接进口它呢?”
又有一名农业局领导不管别的,只管自己摊子上的毛病:“进口吧,这药非常管用,咱们都看到了,这家伙使用后,几天下来就能把虫灾给解决……”
“外汇呢?”王主任叹了口气。
苏教授也在沉默点头。
大家伙看向王振邦。
他没办法,只能感叹的说:“农药有用,但据咱们现在所知,这i c i不是慈善家!”
“这种最新锐的救命药,他们必然会漫天要价!有没有人算过需要动用多少外汇留成?国家批起来有多难?”
“可时间就是麦子,我们没有时间拖沓!”农业局领导动情的说。
“王主任,您看看窗外的天,看看那份灾情通报上黑压压的数字!”
“农民的天塌了,他们的麦田已经被虫子啃成了一片黑了啊!”
“前天我去乡下查看情况的时候,发现公社社员是捧着发黑的麦苗去公社政府去供销社跪地痛哭的!”
“这虫灾影响太大了,现在受灾土地已经有几十万亩了,每天还在成倍的扩大,这关系到多少人的口粮,多少人家的活路!”
这话要是专家们出来说,王振邦没有意见。
结果是农业局的领导在说。
王振邦虎着脸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怒道:“那我问你们,这事是谁他娘拖出来的?”
“嗯?你们现在知道灾情严重、知道影响多少人家的活路了?那我问你们,半个月之前公社就开始上报灾情,那时候你们在哪里!”
农民受灾是一回事。
农业局领导们不管国家外汇的紧张,只想钱解决问题是另外一回事。
他很清楚,这几个领导是想让国家给自己擦屁股呢。
现在托底的方案已经出来了,最多无非是让国家多点钱来解决灾情。
这种情况下他就不需要农业口几位领导的支持了,于是他索性翻旧账:
“这次的灾情是天灾更是人祸!”
“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后面全都跑不了!该是谁要负责任那就得负责任,该是谁要挨板子那就得挨板子!”
领导们噤若寒蝉。
他们将求助的目光放到专家组里。
专家们跟他们平时打交道的地方多,所以不会见死不救。
还是苏达翔开口,他沉吟后说道:“高效氯氰菊酯确实价格昂贵,但我们不是在同步采购氯氰菊酯的样品吗?不妨等两天吧?”
“我想最多两天,氯氰菊酯样品就会送到,那时候看看氯氰菊酯的效果,如果效果也好的话,咱们就不必去采购昂贵的高效氯氰菊酯了。”
钱进问道:“效果不好呢?”
苏达翔为之沉默。
农研所的专家陈丰和颜悦色的说道:“钱进同志,救灾工作就是这样,需要一个平衡……”
钱进和颜悦色的回应道:“咱们去跟受灾农民谈谈平衡?”
“那你说怎么办?”陈丰也生气了,“我们需要解决虫灾可也得考虑国家有没有足够的外汇来解决这次的天灾,这不就得需要一个平衡吗?”
钱进笑了笑说道:“要我说很简单,立马去找ici业务人员洽谈农药进口工作,同时等待氯氰菊酯的样品进行实验检测。”
“不过我倾向于尽快谈定进口合同并以最快速度引入这款农药,说到底一切不是外汇问题吗?”
“那只要把高效氯氰菊酯的价格,谈到跟氯氰菊酯一样不就得了?”
几个专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达翔解释说:“那不可能,高效氯氰菊酯目前只有寥寥三四家厂商在生产,全是ici这种国际顶级化工厂在生产,价格昂贵。”
“氯氰菊酯的生产商可就多了,光是亚洲就得有十来家,价格便宜的多。”
“如果我印象没错的话,高效氯氰菊酯的价格是每吨一万四千美元左右,氯氰菊酯是它的零头,每吨还不到四千美元呢。”
王振邦眉头皱紧了。
现在美元兑人民币汇率差不多是1.5,也就是说,高效氯氰菊酯每吨是两万一千块钱,折合一斤竟然是惊人是二十元!
这下子代价可大了。
他问苏达翔:“一亩地大概需要多少高效氯氰菊酯?”
苏达翔说道:“一斤左右。”
王振邦下意识说道:“老百姓今年的种地成本太高了,多少人家一年下来才能存个十块二十块钱呢?”
钱进立马挺身而出:“我要主动请缨代表市里和农林外贸等单位与ici公司进行谈判,我有一定的信心,能把价格打下来。”
“打到跟氯氰菊酯差不多的价格!”
好几个人下意识就说:“不可能!”
这不是他们要抬杠或者非得找事,而是就事论事,高效氯氰菊酯在国际上从来没有低于过一吨一万美元的报价。
另外中国与ici的母国不太友好,ici不可能给中国这么大的优惠。
相反,他们现在担心的是ici方面知道了海滨市地区遭遇的虫灾危机会趁机加价。
国际贸易中,这种事太常见了。
钱进给王振邦使眼色:“领导,私下里谈谈?”
王振邦对他态度不错。
毕竟药物是他搞来的,方案也是他提出的,这次的灾情其实跟钱进是真没有直接关系,但钱进最上心,这种对农民群众的拳拳爱护之情,让王振邦很是感动。
王振邦就是农民中走出来的干部,所以对农村和土地很有感情。
他招手带钱进回到办公室:“谈什么?怎么还得私下里进行?”
钱进说道:“这次的谈判我挺有信心的,因为我针对ici手里有个筹码。”
“领导您知不知道巴拉利这农药?它的英文名字是paraquat,是一款非常厉害的除草剂。”
王振邦有些疑惑的说:“我、说起来有些惭愧,我平时不太关注农药农肥话题,因为我并不负责农业工作,负责农业的钟副市长去首都参加重要会议去了,所以我才在咱们的指导小组上挂帅了。”
钱进说道:“领导您太客气了,其实这款药剂如今在国内名声不大,因为咱们还没有引进过,我想向您介绍一下它。”
王振邦问道:“这农药与高效氯氰菊酯有关系吗?”
钱进点点头:“关系很大。”
“那你说吧。”王振邦立马说道。
钱进介绍道:“巴拉利这种药剂是在苗前使用的除草剂,除草效果非常强悍,但它们与土接触会钝化失活,所以对喷药后出土的农作物幼苗没有影响。”
“光照会增加药效发挥,阴天延缓药剂显效,所以农民们在种田之前,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喷洒这款除草剂,将杂草一口气给杀灭干净。”
“因为它们接触土壤会钝化失活,所以它不伤植物的根,也不会在土壤里面造成残留危害。”
“另外它作用特别快,几十分钟就会见效,其他药物很少有这么快见效。还有它耐雨水冲刷,顶着雨水打药也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您应该明白了,这是一款效果好、对作物安全、遇土失效的安全除草剂。”
“然后这一款除草剂,只有ici生产,目前是它们垄断全球市场的王牌产品,正是靠着这款产品,它们日子过的特别好,赚钱特别多。”
毫无疑问,巴拉利就是百草枯现在的国际通行名。
王振邦耐心的听,越听越是疑惑。
最后他沉吟一声,说道:“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国内还没有引进这款农药,你想将引进机会当条件,让ici在高效氯氰菊酯的价格上让步?”
钱进不卖关子,摇头说:“不对,王主任,咱们此次出国打官司碰到的那个宋先生,他送给我一样东西,这东西本来作用不大。”
“如今太巧了,它要起大作用了。”
“那就是巴拉利这款药剂的前半部分合成路径!”
“这是他从一个商业间谍手里买到的信息,可是巴拉利的合成路径非常复杂,只有前半部分没有用,然后宋先生从事的电子和半导体工业生产项目,这东西对他尤其没有用。”
“本来他的意思是,把这个资料献给国家,当做他给国家的献礼,以后等他的工厂往国内销售产品的时候,希望国内给他一点便利条件。”
“现在我的计划是这样,咱们刚刚改革开放,刚刚跟外商接触,咱们不了解外商可是外商更不了解咱们,这就是商业灯下黑。”
“于是我准备拿这一半的巴拉利合成路径去见ici的主管领导,我会告诉他,我们国内已经掌握了巴拉利的全套合成路径,已经可以进行实验室生产了。”
王振邦这次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后,眼睛逐渐开始放光彩了。
他说:“你要用这个条件来诈他,让他给咱在高效氯氰菊酯方面降价,如果不降价,咱们就要进行巴拉利的生产跟他们进行国际竞争?”
钱进说道:“是的。”
王振邦一拍手激动的说:“是个好办法,钱进呀钱进,你又要为祖国立功了!如果这事能成,我要亲自为你向省里乃至国家请功!”
“但是,”冷静下来后他又为难,“这能行吗?ici那种大资本我知道,他们在商战中沉浮多少年,很难对付呀。”
钱进说道:“是的,可是您或许没注意到一点,那就是ici是上市企业,他们不能承受利空重量级消息。”
“我们国家是拥有10万万人口的大国,如果我们能生产ici的王牌产品,这不仅仅意味着ici的王牌产品会贬值,还会导致他们失去一个十万万人口的超级市场。”
“所以如果他们不肯答应我们的条件,那消息一旦放出去,对ici的股价来说肯定是灭顶之灾。”
“可是如果我们告诉ici,如果愿意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紧急出口高效氯氰菊酯来拯救我们的麦子,我们可以承诺暂缓巴拉利的生产,并严格控制我国相关技术的外泄和产能扩张,协助他们去维持他们市场的稳定!”
王振邦听闻后更激动了:“好好好,让你这么一说,这件事大有可为啊。”
钱进说道:“是的,用他们最恐惧的利刃,换我们最需要的生机。”
“只要主动权不完全在他们手里了,那引进高效氯氰菊酯的谈判就好开展了。”
王振邦使劲点头,下意识的在办公室内急促地踱了两步。
他沉稳如山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复杂而剧烈的情绪波动。
有震惊于年轻人奇思的激赏,有对巨大商业博弈的担忧,更有一种对计划成功的期待与激动。
他停在窗口,望着外面沉寂的城市轮廓,沉默足有一分钟之久。
彻底平复了心情之后,他缓缓转过身,郑重的说:“好,就照这个思路去谈!”
“这个谈判行动,我给你授权!国家需要外汇指标,我亲自去省里、去首都磨,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凑出来!”
“需要协调救灾通道、免检免税之类的工作,我来负责!”
“我只要求一点:想尽办法把高效氯氰菊酯的价格打下来,要竭尽全力的去救咱们农民兄弟姊妹的命根子!”
钱进郑重的说:“我一定不辱使命!”
王振邦立马挥手:“想办法去接触ici的领导,钱进同志,我预祝你胜利!”
“若你能夺取胜利,我王振邦亲自为你办庆功酒,我王振邦为你去首都请功!”
(本章完)
第314章 组织上决定了,就是你了
第314章 组织上决定了,就是你了
月光如水,水如天。
五月的夜色洒在海滨市的屋顶、洒在街道上,静谧安宁。
整条昆仑山路都已经没什么声音了,只有远处海水在昼夜不息的拍打着海岸发出动静。
再就是招待所门口还有一些动静。
虽然是询问他的意见,但章如海已经拽住了他的手腕,看架势是不容推辞。
钱进心头一动,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章如海是首都来的同志,隶属于外贸部门,他这次是第一次来海边,那么会是什么老朋友要见钱进,会是通过他来传达呢?
钱进点点头,有小轿车在等着他们了。
小车转过了两个路口,还是在城南区停下,这次是在经济招待所停下。
海滨市的经济招待所跟日后的经济型酒店、旅馆毫无关系,人家招待的就是与经济工作有关的人员。
他们进入一楼会议室,门口安静地站着一位身着深色中山装、表情严肃的工作人员。
推门进去,钱进知道自己猜对了。
会议室正中放着一张暗褐色的长方桌和两排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木椅,靠墙还有一排蒙着白色镂空钩方巾的新沙发。
此时便有几个人正在沙发上坐着低声交流。
确实是老朋友,起码都是熟人了。
左边那位是外贸部的高义司长,还有在首都见过的工业部齐处长、商务部苏主任等,另外还有那位神秘莫测的时处长也来了。
另外他注意到时处长坐在中间,显然他的地位或者职权是最高的。
大家再次会面,几个领导全站了起来。
钱进心头凛然,酒意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立马上去挨个握手:
“各位领导,你们怎么来了海滨市?我着实不知道你们来了,否则无论如何也要略尽地主之谊。”
时处长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和笑容,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钱进同志来了,快坐!我们这次来可是为了你来的,不过没打扰你休息吧?”
钱进笑道:“完全没有,只是我跟如海同志刚一起参加了个饭局……”
“那是给你的庆功宴,你就不要谦虚了。”高义也笑了起来。
“领导们客气了,请问有什么指示?请各位领导明示。”钱进依言在空着的木椅上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弱小无助且温顺。
时处长开门见山,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但眼底的笑意难以掩饰:
“钱进同志,今晚跟上次不一样,上次是个考核会,这次咱们之间是非正式碰头会。”
“为什么会组织这个会呢?主要是我们几个人要代表组织,给你交个底。”
“这次关于你们单位和ici的农药谈判全过程,我们都高度关注,全程掌握情况!”
商务部的苏主任接过话头,冲他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从你根据农民反映得知农药失效,到主动请缨研究进口替代方案。”
“从寻求香江的同胞协助搞样品鉴定,到果断判断高效氯氰菊酯是突破口,再到香江那关键谈判迫使ici就范,最后在海滨完成全部签约,我们都一直在关注着。”
高义上来给他一杯浓茶:“刚喝了酒,喝点浓茶解酒。”
他拍了拍钱进肩膀说:“这次你的表现非常出色,思路清晰、胆大心细、坚韧不拔、手段灵活。”
“可以说,你在巨大的灾害压力和外事压力下,展现了过硬的业务素质和坚强的党性原则,这很了不起。”
钱进心跳开始加速。
大的要来了。
果然,话题兜兜转转,最后回到了c位的时处长口中。
他说道:
“基于你长期以来表现出的卓越能力、坚定立场和对国家利益的极端负责态度,特别是在海滨化肥厂与川畸重工的交易纠缠中、在这次农药引进工作中的表现,令人感叹。”
“经我们和你的领导将情况反馈向中央,经相关部委和组织部门联合考查评议,一致认为你无需再进行任何额外的考核程序,可以直接任命你为即将成立的‘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海滨市地区分委员会主任!”
其他领导包括此次章如海等人都开始鼓掌。
钱进站起来端正姿态。
高义一边鼓掌一边说:
“其实本来按照组织上的计划,是要通过一件指定国际贸易采购项目来考验你的,那就是帮你们海滨化肥厂重新引进一条合适的生产线和相关设备。”
“但是你这次与ici的贸易工作开展的着实精彩,时处长力排众议,认为特殊时期就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是人才就要让他去重要岗位发挥作用。”
“于是,组织上最终提前通过了对你的考验。”
钱进要感谢时处长。
时处长没让他说话,只是和蔼的说:“关于你的任命文件已经开始走组织程序,应该很快会正式下达。”
“海滨市是沿海开放门户,肩负重大试点任务,这个位置至关重要,我们对你的能力和党性,充满信心。同时,你也要自己名气肩负的重任,继续努力!”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嘛。”齐主任说道。
高义则把钱进说过的那句话还了回去:“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你可不能忘记初心哪。”
这事钱进早有预料。
毕竟他的工作做的确实没话说,上次考核很完美。
可是事到如今,谜题揭晓,反应过来以后他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
目前来看核准委的权限很大,作为分委员会的主任,他直接对国家部委负责的。
这样他不必在乎本地领导们的掣肘,自主权空前的大,甚至还要超过韦斌。
因为供销社的地级总社社长是每个地级市都有一位,核准委却是海滨市辐射的地区只有他一位。
以后所有需要动用国家宝贵外汇的重大进口项目,无论是设备还是技术,都要经过他这个主任的审核签字才能上报国家核准!
委托结束,时处长开始叮嘱他:
“钱进同志,对你的任命不仅是组织对你个人能力的认可,还是对你政治品质、原则立场的肯定。”
“你的新主任位子是一把关乎国家利益的金钥匙,同时也是一副压在肩头的千钧重担!”
说到这里时处长站了起来,在钱进面前抱着双臂走来走去:
“我们可以预料,随着核准委的成立,地方上的压力会像山一样压过来,你会面对无数张笑脸背后汹涌而来的软磨硬泡。”
“各级主管领导为了‘地方发展’、‘项目落地’,肯定要轮番上阵找你办事,你会面对五八门、层层递进的人情请托,各种你意想不到的‘关系’找上门。”
“甚至!”时处长的语调变得严肃起来,“铺天盖地的衣炮弹会冲你打过来,舒适的生活,巨额的金钱,各种明里暗里的诱惑会无所不用其极!”
他凝视钱进。
钱进当场表态:“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轮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时处长笑了,点点头:
“不光会有人上门讨好你,我估计呀,更多的人要给你扣帽子,你要是不批他们的项目,‘影响开放大局’、‘阻碍经济发展’、‘审批拖沓繁琐耽误重点项目落地’,对不对?”
“这种污蔑随时可能像冰雹一样向你砸过来,让你在地方上孤立无援,步履维艰!外商呢?他们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你就是他们随意提价、以次充好、把淘汰货高价塞进来的拦路石!”
领导们还是看他,听他表态。
钱进换了一首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高司长冲着他伸出手指点化:“行啊,咱们钱主任还是个文艺干部。”
有几个领导笑了起来。
时处长还是板着脸:“钱进同志,我还需要告诉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你的每一个签名都重若泰岳。”
“签下去,意味着责任!否决掉,意味着担当!”
“这一切你得想清楚,你要是觉得自己能扛得起这个责任、受得住这个担当,那我们就推进下一步的任命工作。”
“如果——那就算了,我们把程序中途截止就好。”
此时高义介绍了时处长:
“时处长是中组部的同志,此次你们核准委的每一位分委员会主任,都需要通过中组部的考核才能够上岗。”
中组部!
钱进对这个单位很陌生。
因为之前关于他的工作任命和职级升降是用不着麻烦人家这个单位的。
作为国家最大的干部管理机构,中组部负责考察提名、日常管理及档案保管。
他们可以对副部级及以上干部提出任免建议,可以影响中管干部的前程。
不过这是个新单位,是1978年刚恢复的组织部门,一个国家管理上的重要部门。
钱进恍然大悟。
难怪都是主任、处长、司长的,结果时处长总是在c位。
他立马表态:“请中组部的领导放心,请组织上放心,我坚信自己能在新岗位上发光发热。”
“请组织放心!也请高司长放心!”
“该打开、该放行的闸门,我会尽职尽责把好关。该封堵、该查禁的漏洞,我绝不留情,决不手软!”
“我会竭尽全力帮助国家保护好外汇,尽量不会让国家外汇从我们单位里白白流出去一丝一毫!”
对于他斩钉截铁的态度,时处长等人还是挺满意的。
时处长最后又说道:“希望你工作以后能记住今晚上这些话。”
“我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根据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消息,核准委接到的最高授权是一旦在审核过程中,发现地方上有人胆敢和外商串通一气、内外勾结,比如虚报项目、冒领金额,比如以劣质淘汰设备充当先进、以虚假技术资料诓骗国家……”
他用手指用力地在桌面上戳了戳:
“那么核准委在按规定向上一级、最高层上报的同时,有权在初步核实、掌握关键证据后立即协调国家安全部门、纪委部门,协调治安力量,及时对涉案人员进行抓捕。”
“同理可得,如果是你们内部人与外商串通一气,那么也是这样被抓捕!”
钱进说道:“我明白,改革开放,国家的外汇红线那是绝对的,谁都不能碰,谁敢碰,就得粉身碎骨!”
“我钱进要是碰了,一样是粉身碎骨!”
几位领导抿嘴不言。
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管用。
此时,会议室里静谧如外面的老巷子,只有远处港口方向隐约传来的一声货轮汽笛声,遥远,悠长。
窗外,五月初的城市开始沉入夜色,灯火几乎全部熄灭了,偌大的海滨市在海风吹拂中陷入睡眠。
时处长不再说话,只是冲高义点了点头。
高义说道:“好,钱进同志,任命文件随后会通过正式渠道,用机要件发给你和你们单位。”
“不过新单位的成立是很复杂的工作项目,你要正式上岗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所以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把家里安顿好,调整好状态。”
“以后的工作,你可要拼命了!”
言至于此。
钱进与领导们握手告辞。
实际上今年不管南北方的干部,多数都得拼命。
调动文件还没有下达,海滨市里准备召开一场针对抗击特大蚜虫灾害的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
结果大会召开前夕,ici方面发来了一份正式公函。
英伦国家气象局提供的公函。
钱进收到以后大概扫了一眼。
东西印刷精美、格式严谨、带有英伦国家气象局的机构徽,很有那么一回事。
但是内容就相当不专业了。
或者是当下气象卫星观测能力和电子计算机运行的大模型水平有限,对中国南北方未来天气的预测并不精准。
这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到了21世纪,天气预测工作依然很困难,以至于用户们看了天气预报往往骂娘,因为有时候天气预报连第二天的内容都不准确。
不要紧。
他修改了公函内容,仿照格式重新印刷了一份。
反正他现在有了金屋,已经可以购买大型机械了。
他直接把电脑和光电印刷机给整了过来,先扫描公函样式再电脑端打印内容,最后用印刷机给彩印出来。
不能说跟英伦国家气象局的官方公函很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这份公函的核心内容,是该气象局基于其拥有的欧洲中期天气预报中心全球数值模型在五月第一个礼拜的最新运算结果。
它耦合了最新太平洋海温异常以及印度洋偶极子演变状态的分析,对北半球东亚夏季气候趋势做出的一个具有预警色彩的情景展望摘录。
钱进对它内容用词中的专业性很满意。
他就模仿了其专业性,将1980年南北方的极端天气情况做了预报。
除了这份公函他还搜集了几份国外气象专业报刊。
很巧,这些报刊里都有关于中国南北方的极端天气预测情况。
而且预测的很准。
这么准确的结果自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是钱进先画靶子再开枪搞出来的:
他找了几个关系好的侨胞和宋吉祥帮忙,通过他们钱给报刊主编走后门,让这些报刊登报了枪手们编撰的内容,主题由他提供,结果由他规定。
连同公函一起,他把几份报刊也给搜集了起来,一起交给了市里的一把手。
一把手找了翻译员来对公函进行翻译,这样一份专业的气象报告就出来了:
【全球气候模式评估通报(1980年第0047号)
区域:东亚地区(重点:中国区域)
时效性:1980年6月至9月
综合多源模型数据研判结论:
1.长江中下游及以南洪涝风险:现有模式集成预测显示,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预计在夏季(特别是6月中旬至7月下旬)强度偏强、脊线位置显著偏南且持续稳定……
结合可能的弱厄尔尼诺背景对季风环流强度的影响,模式指向该区域降水量有极大概率(概率评估:70%以上)显著超过气候平均值,部分地区可能出现持续性、高强度降雨事件……
需高度警惕由此引发区域性乃至流域性洪涝灾害,包括但不限于山洪、城市内涝及主要江河超警戒水位风险……
2.华北及东北干旱与高温风险:模型同时对欧亚大陆中高纬度环流作出显著异常判定……
数值模式集成降水距平预测显示,上述广大区域整个夏季降水量有高概率(概率评估:65%-70%)显著偏低于同期气候态……
需持续监测土壤墒情变化并提前做好农业抗旱减灾预案……
编制与发布机构:英国国家气象局(uk met office)
日期:1980年5月8日】
看完这份报告,一把手的心里顿时沉了下去。
翻译员又给翻译了《国际气象通知》、《气象爱好者》、《亚洲天气与环境监测》等报刊里的相关内容。
这些内容指向明确——
在未来的日子里,中国南北方皆有多个地区将发生灾难性极端天气灾难!
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炙热,透过玻璃窗洒在办公桌上,很快让这些报告变得烫手。
全部翻译报告到手,一把手便紧急向上级单位做了请示,同时召集海滨市内有关领导紧急开会。
其实即使没有报告,有见识的人也已经预感到了即将出现的大旱灾。
或者说,旱灾已经开始显示威力。
时令上来说现在已经入夏了,早在今年的5月5号就是立夏的节气。
往年如今本该是万物勃发、雨水渐丰的时节,但今年海滨的天空却异常晴朗。
四月份好歹还飘过几个雨点子,到了五月份晴空万里、阳光灿烂,那是一点下雨的迹象都看不到。
阳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连续多日滴雨未落,就连城市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
钱进早起去开会。
大清早,泰山路两边的法桐叶子便蔫蔫地卷起了边儿,坛里的草绿意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态,只要两天三天不交水,坛里的土壤表层就出现肉眼可见的龟裂。
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便提到了这回事:“钱主任今天这么早上班去?你说邪门不邪门?今年雨水可真少呀,你看看我种的……”
早起遛弯的老先生连连摇头。
钱进直截了当的说:“今年是旱年,李大爷,节省用水,准备共度灾年吧。”
老先生一愣,然后叹气:“啊?还真是碰到旱年了?哎哟,可别是二十年前那连续三年的灾害!”
二十年前的旱灾,给北方人民留下了恐怖的印象。
老先生记忆尤深。
全城成年人都记忆尤深。
所以这是个优势。
钱进知道一旦政府层面展开全面抗旱,不管城乡哪个地区,都会非常认真对待这个任务。
(本章完)
第315章 钱副指挥写指导文件
第315章 钱副指挥写指导文件
刚过七点半,市府那栋庄严肃穆的苏式主楼里便熙熙攘攘起来。
被一早叫来开会的各机关单位主管领导挤进了位于三楼的会议室。
门窗紧闭,但是窗帘大开,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很灿烂。
让人心烦意乱,因为有些刺眼了。
长方形的会议桌铺着墨绿色的呢子台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印着单位名称的搪瓷茶杯。
参加会议的人员陆续入场,个个步履匆匆,神情严肃。
除了海滨市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外,又来了很多单位的头头。
什么市计委、农委、经委、水利局、农业局、财政局、气象局、供销总社、交通局、治安局、卫生局、民政局等所有与“农”和“水”沾边的委办局一把手,以及武装部、消防支队的负责同志,均已到齐。
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提前放好了一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文件复印件。
钱进跟在韦斌身后走进会议室时,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作为供销总社的外事办主任,他本不够格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全市性工作会议。
但韦斌在接到通知时特意强调,市委办公室点名要求钱进同志一同与会。
这个“唯二”的邀请,让钱进在踏入会场时,立刻感受到了许多道带着探究和审视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在韦斌身边靠后的位置坐下,面前同样放着一份文件。
八点钟,一把手郑国栋在秘书的陪同下,步履沉稳地走进会议室。
他脸色严峻,眉头紧锁,手里也拿着一份相同的文件。
没有多余的寒暄,郑国栋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同志们,现在开会!”
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今天这是个紧急会议,不废话了,咱们只研究一件事:抗旱!”
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在座的各位,想必都已经在刚才看过了这份文件。”郑书记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报告的来源和可靠性你们不需要怀疑,咱们直接讨论报告的核心结论。”
“唉,这个结论对我们海滨市、对全省乃至华北地区都非常不利。”
“气象预测显示,未来三个月,我市及周边区域,遭遇持续性、高强度干旱灾害的风险极高!夏季降水将显著偏少,高温天气可能频发,形势非常严峻啊!”
随着他的话语,会议室里响起无奈咋舌声和纸张翻动的哗啦声。
尽管之前民间已有干旱的预感,但当这份盖着国家权威机构印章的预警报告白纸黑字地呈现在大家眼前,那种冲击力依然很巨大。
农业局长看着文件上“降水量可能低于常年均值50%以上”的字样,脸色很不好看。
水利局长那边盯着“河流径流量预计锐减”的表述,跟前者成了难兄难弟。
气象局领导一个劲摇头,时不时还要掏出手帕擦擦铮亮的脑门。
情况不妙!
这四个大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开会的领导都跟农业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他们上个月刚刚从特大虫灾的阴影中走出来,然后这个月又来了更厉害的天灾。
有干部忍不住感叹:“妈的,流年不利,这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啊。”
郑国栋不说话,低着头看着报告一个劲抽烟。
其他人来了胆量,纷纷抱怨起来。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郑国栋抬起了头,然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看到一行干部抱怨的有骂娘的有哭丧着脸的更有,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天爷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但是,抗旱保收、保民生,是党和政府的天职,是我们所有在座干部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需要讨论更不需要骂娘,我直接宣布吧,从现在起,全市上下,必须立即行动起来,要把抗旱救灾工作,当作接下来一个季度,全市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接下来我不管你们是这个局还是那个所,反正一切工作都要围绕抗旱展开,一切资源都要向抗旱倾斜!,这是死命令,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目光炯炯地扫视全场,然后对二把手韩兆新点头。
根据具体到事件行政首长负责制,救灾这种事是二把手的主场。
郑国栋跟韩兆新搭班子工作的很愉快,两人没有权力之争。
所以郑国栋负责起头,后面的具体工作就得由韩兆新负责。
韩兆新不客气的站起来,语气比郑国栋说话要严厉的多:
“国栋同志已经给大家做过动员了,我不废话,咱们这里的都是老同志,了解我的脾气,那我直说吧。”
“回去以后各相关单位,立刻根据职责分工,拿出切实可行的抗旱应急预案。”
“水利局你们是主力军,现有的水库、塘坝、机井、渠道,能用的水资源,必须科学调度,精打细算,一滴水也不能浪费了。”
“农业局——老邵,你别低着头了,给我抬起头来!今天中午要立即组织技术力量下乡,指导农民采取一切可能的保墒、节水措施,推广抗旱技术!”
“供销社,”二把手的目光特意在韦斌和钱进身上停留了一瞬,最后挪到了韦斌身上,“韦社,你们要确保抗旱所需农资,如农膜、抗旱剂、以及可能需要的改种补种种子,得供应充足,渠道畅通啊。”
韦斌立马点头称是:“请各位领导同志放心,我们单位一早就在做这个准备了。”
“另外我单位已经增加了抽水机和柴油的采购保障工作,并联系了工厂对农村地区已有抽水机进行了维护保养,以及坏机维修工作,会尽量保障深水井的出水。”
韩兆新对此满意点头:“很好,韦社是榜样,各位同志要学习啊。”
他转头:“气象局呢,你们也是先锋军,一定要密切监测天气变化,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实施人工增雨。”
“财政局必须确保抗旱资金及时到位……交通局和治安局你们要保障抗旱物资运输的畅通和安全……其他各部门,都要无条件服从服务于抗旱大局!”
韩兆新不是靠动荡年代乱来上位的,他是正儿八经的学院派,乃是六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工作能力极强。
这点从他的部署水平就看出来了,清晰有力,条理分明。
各个单位都接下了任务,顿时,大战在即的紧迫感出来了。
部署完核心任务后,他又进行了更细致化的工作安排。
最后他安排结束对郑国栋点头,又把指挥棒还了回去。
郑国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话锋一转:
“接下来我要提的一件事,是关于原定于近期召开的《全市抗特大麦蚜虫灾先进集体及个人表彰大会》工作啊,这方面大家有什么看法?”
治安口的领导干脆直接的说:“还能有什么看法?我看还是别办了,赶紧全心全意的抗击旱灾吧,等到咱们成功熬过旱灾,到时候再办更大的表彰大会。”
坐在下面的钱进点点头。
这是能干实事的领导。
结果王振邦提出了异议。
他放下茶杯摇摇头,说:“各位同志我有不同意见。”
“虫灾过去了,我们在面对这个所谓黑虫妖的入侵时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将它们一举歼灭,保住了农民的麦苗。”
“这是一场胜利,上下齐心做到的胜利,我作为指挥领导小组的组长,认为这个表彰大会还得开。”
“我知道,有同志犯嘀咕了——哦,你老王想上台领奖?你想当榜样?你想出风头?”
“不是那么回事!”王振邦配合的摆手,“我们必须得清楚,这场胜利对于刚刚经历绝望的农民和基层干部来说,意义非凡。”
“这表彰大会,是对他们付出和牺牲的认可,也是提振士气的重要活动,所以绝对不能轻易取消!”
韩兆新抽了口烟,皱眉说:“但毕竟抗旱才是燃眉之急。”
王振邦看向郑国栋:“国栋同志,你怎么说?”
郑国栋笑了起来:“你找对了援军,我的想法跟振邦同志一样,这个大会,不仅不能取消,不仅要办,而且要办得更隆重,更有声势!”
“同志们,虫灾我们胜利了,这充分证明我们的干部队伍是能打硬仗的,我们的人民群众是顽强不屈的!”
“这份胜利的喜悦和凝聚起来的精神力量,正是我们接下来迎战旱灾最宝贵的财富!”
他目光扫过全场,加重了语气:
“不过这场表彰大会怎么办,那得有技巧,我认为应当将原定的《全市抗特大麦蚜虫灾先进集体及个人表彰大会》,与即将全面展开的抗旱救灾动员工作进行紧密结合。”
“把大会名称做个更改,改成《全市抗特大麦蚜虫灾先进集体及个人表彰大会暨全市抗旱救灾动员大会》!”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
“我们要用表彰先进来激励斗志,用总结虫灾胜利经验来鼓舞士气,同时,也要在这个大会上,向全市人民发出最响亮的号召:向旱灾宣战!”
“我们要把抗击虫灾时那股子‘泰山压顶不弯腰’的劲头拿出来,用到抗旱救灾这场新的战斗中去!这就是大会的核心任务!”
钱进顿时点头。
对对对。
领导还是有水平的。
郑国栋往两边招招手:“来,同志们都讨论一下,谁有想法可以踊跃发言嘛。”
会场出现了一阵低声的议论,随即大家脸上都露出了赞同和振奋的神色。
韩兆新第一个响应了他的提议:“国栋同志的想法好,领导人同志刚说了,脑力劳动者也是光荣的劳动人员,那我们也可以说,精神动员同样是战斗力。”
大领导统一了意见,而且三把手本来也是这么个意思。
那压根没有讨论的必要性了。
现在就是脑瘫坐在这里也不敢提出异议。
同时办表彰大会和动员大会的提议通过了表决,郑国栋当即让秘书离场去进行准备:
“把咱们海滨市所有基层主要干部都要叫来,嗯,要召集到生产队长一级!”
钱进咋舌。
这家伙可要开好大的会议了!
各公社、生产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就得超过一千人。
郑国栋继续说:“为了加强对抗旱救灾工作的统一领导和高效指挥,我决定,立即成立海滨市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实行行政首长负责制,由兆新同志担任总指挥!”
他抬手鼓掌,韩兆新起身鼓掌与众人点头示意。
然后郑国栋试探的问韩兆新:“你的指挥部大概怎么安排领导架构?你是回去准备一下再公布还是?”
韩兆新想了想说道:“直接公布吧,先公布一个,嗯,领导架构草案,有需要增减的回头再说,到时候来个理论结合实际。”
郑国栋闻言笑了起来:“说的好,领袖同志说过嘛,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那就从实践里来定班子。”
韩兆新点头。
这不是头一次组建抗旱指挥部,以前是有组织架构留存档案的。
他让秘书去找了档案,对照档案迅速的设置出了核心架构:
“副指挥由以下同志担任:分管农业水利的赵文武同志、市水利局张成南局长、市应急办李向东主任。”
“成员单位咱们无需再重复,现在在场的都是其中一员。”
“另外指挥部下设办公室,办公室设在市水利局,负责日常协调调度。指挥部实行24小时联合值班制度,灾情信息必须第一时间上报!”
“还有一旦旱情升级,将根据需要,增设由水利、农业等领域高级工程师和技术员组成的专家组,提供决策支持!”
等韩兆新念完主要架构后,郑国栋的目光再次投向会场中后部,然后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低头讨论起来。
接着郑国栋冲王振邦招手,三个大领导跟小学生课堂开小会一样,弯着腰凑一团窃窃私语。
讨论了两三分钟三人起身,韩兆新突然说:“副指挥要增加一个人。”
“鉴于钱进同志在前期虫灾应对工作中表现突出,尤其在信息收集、分析研判和具体执行层面,展现出优秀的组织协调能力和高度的责任感,为最终战胜虫灾做出了特殊贡献。”
“那么经过有关领导推荐和国栋同志决策,经研究决定,破格任命钱进同志为市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副指挥,直接参与指挥部核心决策与协调工作。”
这个任命很炸裂。
如同将一个伪娘扔进了男子重刑犯监狱,顿时引起了的震动。
一道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钱进身上。
韦斌此刻也得高看钱进一眼。
一个供销总社的部门负责人,竟然被破格提拔进入全市抗旱救灾的最高指挥核心,担任副指挥!
这在整个海滨市的干部任用史上也属罕见!
惊讶、疑惑、审视、羡慕……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王振邦对钱进是真不错。
他立马笑呵呵的说:“抗击虫灾的工作是我主管的,我做过几天钱进同志的主管领导,那么我想要补充几句……”
他想要给钱进站台。
于是主任同志详细介绍了钱进在虫灾中力挽狂澜的表现,又介绍了这份至关重要的气象预警报告由来,将钱进大夸特夸。
许多干部听的连连点头。
毕竟不能跟领导对着干。
再说了救灾可不是好活,有些干部觉得把一个年轻人塞进高层决策组还挺好的,因为老同志们不可能24小时连轴转的熬,年轻同志可以!
钱进本人这边心头剧震。
有一说一,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会被赋予如此重大的责任。
韦斌立马推了他一把,他也立刻站起身挺直腰板说道:“感谢各位领导信任,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负重托!”
韩兆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钱进同志担子很重,指挥部的工作需要你尽快进入角色。”
“我这边的工作暂时差不多了,那个什么,待会散会后,相关同志留一下,我们指挥部核心成员开个短会,细化分工。”
会议继续进行,各相关单位负责人围绕抗旱工作,结合自身职责,初步汇报了想法和面临的困难。
会议持续到中午才结束。
散会后,钱进作为新晋的指挥部副指挥自然被留了下来,与各位大领导坐在了一张桌子上,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指挥部内部会议,明确了各自的分工。
钱进主要负责综合协调、信息汇总分析和部分应急方案的初步拟定。
从这点能看出来,韩兆新比王振邦更适合去管事,当然这也正常,他是海滨市的行政工作负责人,平时就是管事的。
钱进对指挥部安排给自己的工作很满意,这正好能发挥他的强项。
他确实适合负责信息和应急方案、技术推广这些工作。
会议结束后,钱进跟领导们一起吃了市府食堂,他一个年轻干部混在一群中老年干部里相当惹眼,惹得好多人对他侧目并打听。
吃过饭他没有回单位,而是给韦斌打了个电话,直截了当表明态度要回家去搜集资料制定防旱应急方案。
韦斌自然放行。
防旱是第一要务!
钱进回家进书房,告诉马红霞一声‘谁都不准到楼上打扰我’,然后反锁房门拿出了金箱子。
我不是抗旱工作先进分子,我只是抗旱知识和成功案例的搬运工。
各类跟抗旱相关的书籍先到了手里,他又仔细挑选找到了一本《海滨市建国后自然灾害总纪录》。
这本书很有用。
里面对80年这场大旱做了专题记载,里面记录了很多旱情发生后上层决策上和基层执行中出现的问题,有成功经验的介绍也有失败教训的总结。
不过这个世界海滨市乃至国家应对灾情的时间有了变化,一切不可能跟书本上记录内容一样,所以它只能当个参考资料。
重点还是根据未来的科学防旱资料,制定出一份现在详实可行的应对方案。
钱进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两夜一天,困了在书房里睡躺椅,醒了就得继续笔走龙蛇。
这样他总算写出了一份让他满意的方案。
他以“分级响应”、“水源调度”、“工程节水”、“技术适配”为核心原则,洋洋洒洒手写了上万字,制定出来的旱情应对方案都可以当教案了。
本来指挥部成立第二天一早还要开一次全体碰头会,钱进在电话里说了自己正在进行的宏伟作业,所以这个碰头会就迟了一天。
晚上钱进又熬了个大夜,把抗旱方案又做了点增改,让它更详细。
至于遣词用句他没在乎,反正会有秘书来干这活。
转过来的大清早,钱进顶着熊猫眼下楼准备骑摩托车去市府开碰头会,结果有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楼下。
司机看到他后赶紧下车拉开车门:“钱副指挥,王主任安排我过来接您,在接下来抗击旱灾的日子里,我是您的专属司机。”
钱进心里一暖。
王主任真行啊。
左邻右舍看到他上车,更是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行啊,钱总队,混上贝贝车啦?”
“这小轿车阔气,以前咱居委会张主任——呃就是张红波,他可没坐上过小轿车。”
“老孙我看你是昏了头,张红波那狗草的能跟钱总队比吗?”
钱进莞尔一笑,低调上车赶紧走。
今天是指挥部第一次全体成员碰头会,洋洋洒洒又是一屋子人。
钱进顶着熬夜的黑眼圈进入会议室,韩兆新瞅了他一眼,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成一句关心:“这才两天,你怎么这个样子了?”
“熬夜写了点东西。”钱进嘿嘿笑,将一份墨迹初干的《海滨市抗旱救灾初期工作指南(草案)》摆在了韩兆新的面前。
韩兆新快速扫了一眼,然后皱起眉头开始仔细看。
他起初用手指一行一行的指着看,很快头也不抬的招招手:“给我一支笔。”
秘书立马递上钢笔。
韩兆新画了一条线后不满:“我要红的!”
但还是没抬头。
在场的干部们便奇怪了,二把手这是在看什么呢,竟然这么专心?
同为副指挥的水利局局长张成南冲钱进开玩笑:“钱副指挥你是可以的,刚上任就让咱们所有同志等了你一天才见到你。”
有些真心话总是用开玩笑的方式讲出来……
钱进这一刻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话。
他没法争辩,只好简单解释了一句:“昨天正好查到了重要资料,所有精力都在那几张纸上,实在不敢动弹,否则灵感就断了。”
说着他指了指二把手手里的稿件。
他的意思很简单。
你有意见的话,冲二把手说去吧。
(本章完)
第316章 战天斗地,人定胜天
第316章 战天斗地,人定胜天
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都听出了他话里的硬气,好几个干部面面相觑。
好家伙!
现在的小伙子都这么硬挺的吗?
张成南自讨了个没趣,但钱进递上来的是个软钉子他没法表达出任何意见来,只能淡淡一笑坐下。
早就过了开会预定时间。
可韩兆新作为老大低着头一个劲看文件不说话,其他人也没法说什么,只好继续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足足得等了接近一个钟头,韩兆新突然抬起头伸手拍桌子:“好,好啊,王主任说的太对了,真是英雄出少年!”
他把稿子立马交给秘书:“以最快的速度进行油印,每个同志先到手一份——记住了,千万千万不能给我影响了原件的清晰度!”
“可以油印失败,但不能给我影响了原件,这里面的东西是法宝啊!”
秘书急匆匆离开。
韩兆新将钢笔一扔,对钱进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份草案是你开会之后准备出来的?”
钱进说道:“是的,不过有些内容是我之前就已经了解的,只是没有形成一个结构清晰的纲领。”
“前天中午我请假回家开始谋划,昨天早上开始有了思路,一直写到了今天凌晨时分。”
韩兆新立马指着他冲其他人说:“看看、看看,这年轻人做事就是有冲劲啊。”
“各位同志,钱副指挥是大家伙——包括我在内学习的榜样,待会你们看看他写的那份抗旱救灾初期工作指南吧,内容务实,非常有建设性!”
复印件带着油墨香味被送过来。
非常新鲜。
新鲜到不敢碰,用手一抹就要黑一大片。
干部们只好小心翼翼的端着纸,跟端着圣旨似的仔细看。
韩兆新没有夸张,钱进这份工作指南做的很详实。
他从四个方面开展工作,先是灾前预防与准备,其次是应急响应分级与措施,再次是水源保障工作,最后进行农民的救助工作。
层层分级,井然有序。
在灾前预防准备工作方面,他强调了要立即组织力量检修机井、疏通灌溉渠道——由市政主要出资、各大厂和单位辅助出资,组织现在市内闲置的知青劳动力去上工。
知青们不光可以拿钱,还可以拿‘积分’,后续安排工作跟这个积分挂钩。
同时一些山区丘陵等可能遭遇重型干旱的地带,紧急修建简易蓄水池——这里他也给出了思路,叫五小水利工程。
所谓五小水利工程就是小水窖、小水池、小泵站、小塘坝、小水渠组成的山区水利基础设施。
这个看起来平庸,其实在山丘地区水利发展历史上是相当有建设性的想法,具体出现还得再等三十年呢。
钱进查了很多资料,未来针对旱情有的是方案,奈何很多需要结合未来的生产力开展。
而三十年后中国的基建和机械生产能力那叫一个夸张,现在是别想。
所以他需要寻找当下能适用的手段,然后选出了这个五小水利工程项目。
这是国家专家们根据山丘地区和干旱地区的地理特点,为解决农业用水难题想出的答案。
三十年后云贵川山丘地区和西北干旱地区,靠五小工程都成功对抗过旱灾。
此外还要在全市范围推广抗旱保墒技术,这又是他提出的一个新理念。
所谓抗旱保墒就是通过土壤改良、耕作方式调整与覆盖材料应用等手段提升农田水分利用效率的农业技术体系,这个东西的诞生就更未来了,四十年后才出现。
它的核心措施包括深耕深松改善土壤结构增加蓄水能力,运用地膜、秸秆等覆盖材料减少蒸发,使用保水剂等化学制剂调节水分消耗,配套施水播种技术保障作物出苗率。
钱进在这里提出了刚刚在外国农业发达地区开展的滴漏灌溉模式,强烈要求各大农产品生产厂转型生产滴漏水管。
这个可以为农业生产节省大量水分!
同时立即建立并激活生产大队一级的土壤墒情监测点,每日上报土壤水分情况。
还要明确制定全市用水优先级预案,那就是居民生活大于医疗教育大于关键农业大于一般工业……
原本的碰头会主题变了,韩兆新毫不客气的将其他成员送来的指导方案给扔到了一边去。
他当机立断的说:“今天就围绕钱进同志这份工作指南进行讨论,看看它的可实行性。”
“你们要注意里面那个应急响应分级与措施,他初步指定的蓝黄橙红四级响应框架非常好,明确了不同旱情等级下的启动条件和关键动作,是我们这个指挥部所要重视的一个措施。”
四级响应框架里,四级地区推广保墒技术。
三级地区组织消防车、机关单位车辆向缺水村庄送水。
二级地区研究跨区域调水可行性并关停高耗水行业。
一级要请求部队支援运水,民政预备救济粮等。
钱进可不是简单制定了四个级别,他也给出了具体判定标准。
这四级响应框架自然也是从21世纪抗旱资料里得到的启发,但他自己也出了大力。
21世纪对旱情级别定义跟当下不一样,保障能力和措施也不一样。
这时候钱进得感谢自己总是下乡的经历,在座别看都是土著领导,但如今真说起对农村的了解,没人能比得上他。
钱进就是根据自己下乡经历来重新拟定的标准,具有相当大的现实意义和可执行性。
水利局的张成南因为钱进那一句绵里带针的回应有些不乐意。
于是他就发挥专业技能来挑刺。
他在第二项的水源保障重点工作上,看到钱进要求开源寻找备用水源,尤其是要寻找海滨市西北地区地下溶洞,进行取水可行性调研。
这条他认为有槽点:“钱主任你这是说什么?咱们海滨市地区还有地下溶洞?山里头的地下还有水呢?”
钱进微笑点头。
这一条此时看起来确实有些古怪,但只要专家团出动,会有大惊喜!
此时全海滨市的专家和官员都不知道,海滨市确实是有储水丰富的地下溶洞。
钱进也是偶然间参考地理书籍的时候才发现,省内在九十年代开展地质调查,发现海滨市西北地区的山区林带,树木生长茂盛异常。
专家团经过调研,最终找到了大量地下溶洞,并且发现有储水情况。
钱进之所以断定这里储水丰富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98年该山区出现了山洪危机,水源来历一是大规模降雨,二是溶洞水位异常导致地下水上涌。
第二则是21世纪海滨市建起了矿泉水厂,然后就是建在了西坪山更要往北的北梨山地区,用的便是山峦深处的地下水。
正好西坪山属于这个区域。
钱进就把自己在自店公社上班然后去西坪山进行考察的结果说了出来:
“西坪山区土地贫瘠,却可以发展蔬菜种植行业,另外山内的林木非常茂盛,那么它是哪里来的水呢?”
“我进山考察过地理环境后,又结合了几部地理学和水利学著作,最终判定我们西北地区的山峦中蕴藏了丰富的溶洞,里面拥有相当可观的水资源!”
张成南摇摇头:“这绝对不可能……”
“那张局长你是去现场调研过?还是什么时候有专家去勘察过?”钱进当即反怼他。
好些干部当场倒吸凉气。
好家伙。
小伙子霸道!
这真是年轻气盛,这真是锋芒毕露!
钱进毫不在意张成南的意见。
老子马上就要掌控大半个省的外资合作工作,到时候你水利上想引进设备还得我点头呢,你想让我避你的锋芒?
开玩笑呢!
再说了,现在可是救灾备战阶段,他只向真理和事实低头,至于官场规矩之类的?
靠边站。
张成南被他气得很不忿,当场拍桌子就要安排人手去调查西北山区的地下水储量情况:
“行,钱进同志我不跟你在这里吆喝,咱们用事实说话,我会让你在事实面前哑口无言。”
“等我派出的勘探队回来,发现山里没什么溶洞更没有什么地下水可以用,我看你怎么嘴硬,我看你浪费了关键的勘探资源……”
“张副指挥!”韩兆新也拍了桌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现在是赈灾应急备战阶段,我们要提供一切可能的思路去解决旱灾,这些思路有的是对的有些是错误的,难道谁提出了错误的思路就要治谁的罪吗?这样谁还敢提建议、发表见解!”
他又对钱进虎着脸说:“钱副指挥,我知道现在你很着急,可你得控制你的脾气。”
各打一板子,不过对张成南是真打,对钱进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轻工局的领导赶紧和稀泥,转移了话题:
“这份指南考虑相当齐全,瞧,在这个节水方面,钱进同志提出要检查城镇供水管网漏损,推广污水简易处理回用——”
“他特意提到了特定工业冷却水的回用,这个细节抓的相当好,确实,我们有大量工厂存在水资源浪费问题,工业冷却水没有受到污染但最后往往白白排放。”
“会后我立马给各工厂的主管开会,让他们解决浪费水问题。”
又有领导说道:“这个农民救助要点也很仔细,他要求发动大学生的力量,组织进行农村地区水质抽检,发放消毒药品来协助农民们用上卫生水。”
“这点很好,我也想到了这件事,昨天我查看我单位资料,发现以往旱年总会出现农民食物中毒问题,往往就是水中毒,然后给抗旱救灾工作拖了后腿。”
“当时我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因为旱情来了,农村地区缺水,别说优质饮用水了,就是烂池塘破河道里的积水都是稀罕东西。”
“我是在农村长大,这个场面见过太多次了,很多人家在旱年只能跟牲口抢水,把烂池塘破河道里的积水打回家,静置后就喝掉,结果喝的中毒了。”
说着他弹了弹纸张:“钱进同志提议的好,给他们发放消毒片,这是小钱办大事的典范啊。”
“那烧水就是了?”张成南下意识说道。
刚才说话的领导沉默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张局,旱年不光人缺水,草木也缺水。”
“草木缺水会导致它们大规模枯死,农民哪能有那么多的柴火?”
“再一个恰好是夏天灾情严重,天气炎热,农民懒得煮热水放凉了再喝。”
“总之出于节俭和省事的心态,很多农民不会把水煮开去消毒杀菌的……”
张成南低下头不说话了。
韩兆新那边摇摇头:“理论结合实际,理论结合实际啊!”
“难怪领袖同志要求我们不能脱离人民群众,我们要是离开人民远了,就……哎!”
他看了眼张成南,没说什么,但又等于说了很多。
对钱进的工作指南做了简单批改后,他立马将原件交给秘书:“送去给国栋同志阅览。”
后面他们开会讨论工作指南的具体工作开展方式,门被推开,郑国栋龙行虎步的进来了。
他满脸欣喜的用手拍着工作指南原件,笑道:“老韩,你们指挥部干的好啊,这么快出来了一份切实可行的工作指导书?”
“很好,很好,我看过了,嗯,可以说思路清晰,重点突出,把该抓的关键环节都点到了,很有操作性!”
好些人立马将艳羡的目光看向了钱进。
韩兆新不抢功,把工作指南的来历说了出来。
郑国栋看向钱进的目光多少有些震惊:“你自己做出来的?”
钱进说道:“其实是看了很多资料,然后电话请教了国内不少专家后,靠集体的……”
“别瞎谦虚了,这不是谦虚的时候。”郑国栋忍不住上去拍了拍他肩膀。
很使劲,砸的他肩膀生疼。
后面郑国栋站到了韩兆新身边,放下稿子后环视众人,进行了一锤定音:
“这份《工作指南》写得很好,它抓住了要害,切合实际,条理清晰!”
“我看,可以作为我们指挥部当前工作的基本遵循和行动指南,张局长,你们水利局牵头,结合你们的专业方案,再细化一下,特别是水源调度和工程抢险部分,今天下午就要拿出一个更具体的执行方案来!”
张成南又尴尬又局促:“好的好的,国栋同志,会议结束后我立即回单位围绕该工作指南进行细化。”
郑国栋看向钱进的满脸疲态,最后点了点头:“钱进同志,你辛苦了!”
市里一二把手都赏识,三把手则把钱进恨不得当自家孩子。
这下子工作组里没人再敢小瞧这个年轻干部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钱进压根没有走关系,人家是实打实的拿出了硬材料。
他的水平摆在这里,能力展现了出来,缺的就是个资历而已。
如此一来,他的副指挥位置迅速坐稳了,甚至隐隐有点成为第一副指挥的意见。
因为他的工作指南里出现了大量新东西,很多领导干部看不懂,还得来咨询他,请教他。
这样无形之中就让他的地位更高了。
总之,大家之前对他成为副指挥而存在的疑虑和轻蔑,现在都被实实在在的工作能力和这份极具分量的《指南》打消了。
会议结束,连张成南都老实了。
张局长主动拍了拍钱进的胳膊示好:“钱副指挥,后生可畏啊,你这脑袋瓜子转得快、想得深,这指南对我们水利口的行动,很有参考价值!”
语气中充满了佩服。
其实他暗地里还是赶紧调人去山区探查溶洞和地下水存储情况去了。
他期望自己可以打个翻身仗,证明钱进也不是什么都是对的。
碰头会结束后,紧接着就是表彰大会和动员大会。
因为参会人员众多,这次大会在全市最大的工人文化宫礼堂进行。
时间紧急,布置简单。
现场没做特殊布置,只给参会人员一人准备了一个白瓷茶杯喝水。
主席台后方悬挂了鲜红的巨大横幅:
海滨市抗特大麦蚜虫灾先进集体及个人表彰大会暨全市抗旱救灾动员大会”。
此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上午时分,台下坐满了来自全市各区县、各公社的主要领导干部,其中上次在虫灾中表现突出的劳模和领导干部坐在前面。
市里主管领导全部出席会议,甚至省内都来了领导。
因为韩兆新把钱进的工作指南做了细致修改和增减后,给省里送去了一份。
省里的主管领导很懂行,立马看出了这份工作指南的价值,所以提前赶来了海滨市,一来参加大会,二来看看海滨市的抗旱指挥部怎么开展工作。
各级领导坐在了主席台上,全是基层干部们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人物,于是每个人都老老实实。
整个礼堂庄严肃穆,气氛凝重而热烈。
大会由王振邦主任主持。
在简短的开幕词后,会议首先对抗击麦蚜虫灾中涌现的先进集体和个人进行了表彰。
韦斌代表供销总社上台领取了“特殊贡献单位”的锦旗。
钱进、王振邦等人被授予“重大贡献特等奖章”。
当钱进上台领奖时,台下响起了格外热烈的掌声,许多来自安果县的基层干部都认得这位在危急时刻带来“神药”的年轻干部。
表彰过程简洁而庄重。
表彰环节结束后,领导们脸上的笑容立马全没了,一个个严肃的跟要下场打仗似的。
顿时,会场的气氛变得更加肃穆。
郑国栋走到主席台中央,发表了题为《发扬抗灾精神,夺取抗旱斗争新胜利》的动员讲话。、
他没有回避旱情的严峻性,详细分析了当前面临的困难和挑战,然后话锋一转,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
“……同志们!”
“虫灾的硝烟刚刚散去,旱魔的阴影又已笼罩!”
“但是!我们海滨的干部和人民,是吓不倒、压不垮的!”
“今天这个大会,既是表彰会,总结我们战胜虫灾的成功经验;更是誓师会,吹响我们向旱灾发起总攻的冲锋号!”
他用力地挥动手臂:
“我代表各单位各机关干部正式宣布:从即日起,全市进入抗旱救灾紧急状态!一切工作都要围绕抗旱救灾这个中心任务展开!一切资源都要优先保障抗旱救灾的需要!”
“我们要发扬连续作战、不怕疲劳的精神,把抗击虫灾时那股子‘泰山压顶不弯腰’的英雄气概拿出来,用到抗旱斗争中去!”
他接着宣布了市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的正式成立及核心成员名单,当念到“副指挥:钱进”时,台下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钱进现在风头太足了。
连这些基层干部都看出来了。
这是有一颗新星在升起,而且升的飞快!
指挥部人员名单公布,作为总指挥的韩兆新进行发言,语气很重,一句话就是一个感叹句:
“指挥部就是全市抗旱的作战司令部!各级各部门必须无条件服从指挥部的统一调度!”
“水利、农业部门要冲在一线;供销、物资部门要保障供给;交通、公安部门要畅通运输、维持秩序;各公社、大队要组织好群众,积极开展生产自救!”
“全市上下,党政军民学,要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韩兆新最后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礼堂:
“同志们!海滨市正式向旱灾宣战了!这是一场关乎全市人民口粮、关乎经济社会发展大局的硬仗!”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坚信,在党的坚强领导下,依靠全市人民的智慧和力量,发扬伟大的抗灾精神,我们一定能够战胜旱魔,夺取抗旱救灾斗争的最后胜利!”
“最后我要说,战天斗地,人定胜天!”
“战天斗地,人定胜天!”台下数千名干部和劳模代表,群情激昂,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应声。
(本章完)
第317章 全民抗旱,全城开动
第317章 全民抗旱,全城开动
国家机器开动了。
海滨市如此大张旗鼓的抗旱救灾还有个原因,国家层级组织专家进行了论述,结合来自海外的信息,最终认为南北方今年都会遭遇较大天灾。
南方防洪,北方抗旱。
这是大旗。
有了大旗的指挥,很多政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执行了。
海滨地区是最先进行旱情告警的地区,所以在这方面乾的也好,各地区各部门各单位都开始加入抗旱工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今年天气格外残忍,刚进入五月中旬,天上那轮白炽的太阳就开始散发六月中旬的热量。
钱进跟隨指挥部下乡去查看情况,旱情初现端倪。
往年该是绿浪翻滚的田野,此刻绿色不多,黄色不少。
黄是枯黄的黄。
蔫头耷脑的麦子长势很不好,叶片打著捲儿,边缘焦枯,风一吹,簌簌作响。
韩兆新领著钱进下去掐了几个麦穗一看,小小的麦穗乾瘪瘪的,一看就知道发育不好o
有农民看到他们下入自家麦地,扛著铁杴喊著叫著衝过来:“干啥呢!干啥呢!”
隨行的秘书急忙解释:“老同志,我们是市里抗旱指挥部的同志,我们来查看咱农村的旱情。”
老汉一看钱进一行人的打扮,再看不远处的吉普车,赶紧把铁杴扔进了地里去。
他儿子愁眉苦脸的解释:“对不住,各位领导,我们还以为你们是在糟践这地里的麦子呢。”
“別怪俺爹著急,这农民谁不著急?本来眼瞅著快要收麦子了,可是你们瞅瞅,现在就这麦子的情况,咋收?“
韩兆新算算时间:“距离收麦子还有一个月了?咱们这边临海还不太缺水,就是这个情况,你们说中原地区和西北地区得是啥情况?”
“那边收麦子可是更早啊。”有老干部沉甸甸的说道。
年轻的农民听到他们的话著急的说:“咱这里怎么不缺水?领导你们去瞅瞅俺大队的水塘河沟吧,都干了!要不然这麦子能长这个逼样吗?”
一行人跟隨农民领导去大队周围转了转。
本该泛著粼粼波光的水塘、小河沟,只剩下一片片浑浊的河床底泥,可以预料,如果再不下雨或者再不能引水到来,河床就要从浑浊变成乾枯乃至龟裂了!
正午的空气滚烫,每一次呼吸都灼著肺管子。
得知市里领导来了,生產大队和生產队的干部也来了,指挥部的领导们与他们交谈,能听出一股子恐慌感。
大队干部要求指挥部允许他们往小河沟里引水:“俺南边有一条清水河,那河里水不少,可那边大李庄小李庄拦著不叫俺大队引水啊——”
涉及到生產大队引水这种工程性工作,领导们不能一拍屁股就表决,他们不了解当地水情。
於是韩兆新先安慰干部们不要著急,同时承诺回去就责令有关领导来视察並酌情往周边生產队乃至公社引水。
得到领导的承诺,社员们算是鬆了半口气。
钱进没有参与討论,他蹲在地头凝视土地,然后抓一把干土在手里,闻不见尘土味,能闻见绝望味。
回到市里,指挥部开会。
韩兆新有些著急了:
“形势比预想的还要糟,我看了基层的统计,现在还是五月份,就有生產大队出现了人畜饮水告急的情况,要是进入六月七月八月会是什么情况?“
秘书补充说:“今天刚接到的匯报,青西公社红星红大队那边,几个孤寡老人要到五里外其他大队挑水吃了!“
“还有个叫马山子的生產队,三百多口子人,只靠村口一口快见底的老井吃水——.”
他把匯报报告分发给眾人,钱进一看上面那密密麻麻的情况。
头皮发麻。
领导这个位置不好坐的!
韩兆新说道:
“现在大家应该能直观意识到了,旱情现在是压在我们每一个人肩上的山,处理不好它,它能压倒我们农村地区。”
“现在不再是动员大会或者某个会议上的號召了,我就下命令了,各单位、各部门,现在都要无条件服从指挥部统一调度进抗旱工作。”
“任何作,都必须给抗旱让路!这不是喊號,是军令状!”
“军令状”三个字,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还好。
现在这年头虽然改革开放、开始讲究个人的力量,但集体依然是社会最主流团体。
市府下达死命令,整个市民集体都要开始执行。
抗旱工作成了一张无所不在的网,它在譁然中壮大、悄然中延伸,伸展到了各单位各工厂乃至各家各户,包括钱家。
晚饭时间,一群孩童疯玩以后跑回来准备往浴室钻:“大伯娘,把浴缸放满水啊——”
马红霞没好气的吼道:“从今天开始浴缸停用了,要节省用水,你们想玩水去海边。”'
钱夕赶紧说:“都消停的啊,以后不准那么闹腾那么洗澡了,每天顶多可以冲个凉,冲凉的水还得收集起来去浇。”
“另外没大人带著不准去海边,昨天我听我同事说,海水浴场淹死了两个上小学的孩子——”
马红霞闻言觉得有道理,让孩子们去浴缸里站著,冲洗之后把水又给舀了出来,准备拿去浇浇菜。
钱进给她在楼顶放了一批泡沫箱、铁皮箱之类的东西,放上土后种了蔬菜。
饭菜上桌,格外简单。
以前是两道肉菜配四五道蔬菜然后还有个汤,慢慢的菜量开始减少。
今晚饭桌上加上了咸菜。
钱进笑著调侃,说迟早有一天桌子上只剩下一盘咸菜。
但这咸菜很好吃。
毕竟是他从商城买出来的东西,他用供销社来路进行解释,一行人吃的开开心心。
钱程有些疲惫,一边扒拉著碗里稀疏的菜叶,一边说话:“老四、媳妇,下个礼拜我应该就不在家吃饭了。“
“单位下了动员令,各科室组织志愿支援小队,轮流去近郊的刘家庄大队挑水运水,下班过去,晚上住那边。”
“我们科里城里人多,老同志多,我报名参加第一组进支援,一去个礼拜。”
钱进点头:“好,大哥,在单位里这是好事,你放的去,咱家里有大嫂坐镇呢。”
马红霞帮自家男人整了整衣领,有些心疼:“近郊的地方还缺水啊?有那么缺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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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夕解释说:“那地方我知道,缺水是不怎么缺,但老弱多点儿,壮劳力太少了。”
“对,以前他们喝水是用自来水,现在自来水厂把郊区线已经停了。”钱程补充,“特殊时期,大家先挑水吃,壮劳力不够的地方,城里的工厂单位组织积极分子去帮忙。”
马红霞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说出反对的话,只长长地嘆了口气:
“唉,这该死的老天爷,孩子他爹你下去可得当心点,挑担子別硬逞强,你那腰——”
“没事,放心,我心里有数。”钱程打断妻子的话,声音放柔了些,“挑水的都是精壮小伙和我这样的好劳力,活儿分著干,不累。“
马红霞便说:“那行,你忙你那边,就像四兄弟说的那样,家里你不用担心。”
“我这边还有建国妈她们帮忙呢——”
钱夕放下手里的碗乐了:“大嫂,你指望不上我了,我大哥那里忙?我这边也不轻省。”
“昨天我们单位的的李书记找我谈过了,市里想组织一支抗旱知青助农大队』,男同志下乡干活,女同志前方宣传、后勤支援。”
“你也知道,我现在认识不少还閒在家的待业知青姐妹,李书记的意思,让我出面帮著把她们组织起来,宣传男同志下乡支援,也给下乡的男同志们提供后勤支援。“
马红霞呆了:“啊?你也去啊?”
“我觉得晓红也得去。”钱夕看向钱烈的妻子赵晓红。
赵晓红:“啊?我?”
她自从回城一直没工作,但她不是閒著。
钱进得知她在公社当过会计后,就找了师傅带她,也给她从商城买了好些財会书籍让她学习。
钱进以后肯定要搞企业。
他其实不喜欢把自己七大姑八大姨往企业里安插,以后也不准备这么干。
可財会工作不一样。
如果赵晓红有天赋,他希望这方面由自己人负责,起码初期企业架构不那么严谨齐全的时候,才会让自己人掌控更安全。
钱夕冲她点头:“对,晓红,我觉得这事能干。”
“咱不能总在家乾耗著,心都慌了。抗旱是大事,咱能出一份力是一份力,至少能帮农民一点忙,咱都是下乡回来的人,都知道农民可不容易。”
赵晓红苦笑:“我其实一点都不慌,我现在忙的还挺充实的。”
她看向钱进。
钱进点点头:“三嫂,这確实是好事。”
赵晓红点点头:“吧,二姐,那你带著我干吧。”
钱夕有著东北妇女的虎性,痛快的说:“行,你麻溜跟著我就得了,看我领著你怎么去整吧。”
“哎哟我娘来—“马红霞眼前一黑,“你说你这带著一群姑娘家去干工作,那也—
—也自己当心吧。”
她终究不是长辈,没法劝阻平辈人的工作。
钱夕这边大大咧咧的,说:
“大嫂,瞧你说的。我们不去抢险挑担子,就是在城里头转悠,做做宣传,帮指挥部统计统计情况,分发点小东西,安全的很。”
马红霞最后胆战心惊的看向魏清欢:“小魏老师,你、你不会也得去参加抗旱工作吧?”
魏清欢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嫂放吧,我帮你看孩子!”
马红霞鬆了口气,訕笑起来,然后她又左右张望著问:“涘,建国妈,你男人呢?”
陈寿江今晚没回家吃饭。
运输公司现在更忙,此次抗旱工作,他们运输队全是主力。
只见停车大院里,此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汽油味、铁锈味混杂著男人们的汗臭味焦臭味四处瀰漫,而喇叭声、电焊声混著一群男人高亢的吆喝声响成一片。
几辆解放牌ca10b卡车被围在中央,车头灯雪亮地照著。
陈寿江正和他的师傅、同行围著其中一辆忙碌著。
院里的全是大老爷们,大傢伙赤著膊,黝黑的脊樑在灯光下闪著油亮的汗水。
司机们正在往车斗里焊接一个巨大且结实的铁架子,此时他们在调整焊接到架子底部的粗大圆环。
“这边这边,老四,角钢焊牢靠了!这可是要装几吨水罐的!”陈寿江叮嘱。
他从下午就忙活,如今汗水顺著鬢角流下,在沾满油污和灰尘的脸上衝出几道浅痕。
“王师傅,我看咱底盘那几个承重箍最好再多加一道保险链子,路上顛出个好歹,咱可赔不起!”
一个老师傅拿著扳手,仔细检查著焊好的承重环。
他用力晃动了两下焊点,才点点头闷声道:“嗯,行了。陈儿,这真行吗?厂里技术科说咱们这么瞎改,属於违章改装——”
“呸,什么违章不违章!”陈寿江吐了口唾沫,指著院子里几辆已经“改装”完毕的卡车。
那几辆车的车斗里都牢牢固定著巨大的银白色圆柱形储水罐,在灯光下闪著冷硬的金属光泽。
“你看二队赵强他们改的!咱这算啥?”
“你们都知道,我孩他四舅是这次抗旱救灾指挥部的副指挥—”
“钱进嘛,谁不知道?我们要是不知道你这层关係,能听你个外来鬍子的指挥?”有个汉子莽撞的说。
这话说的可不客气。
但他们交情很好,陈寿江又有著传统东北汉子的豪爽,只在乎事实,从来不纠结细节和礼节。
他嘿嘿笑道:“是、是,一直以来我跟著我那个小舅子沾光,这次怎么也得给他帮上忙,同时我跟你们说,这对咱自己也是个机会。”
“咱有我小舅子这关係,是吧,只要咱这次下苦功敢拼命,到时候表彰大会上怎么也得给咱戴大红、发大奖状,万一能弄个抗旱賑灾先进个人什么的—”
“哈哈哈哈!”一群人大笑起来。
“隔著他妈老远就听到你们鸭子一样的嘎嘎叫,弄啥咧?”已经荣升第五运输公司中队长职务的乔进步拎了二十斤散啤酒进门。
陈寿江等人急忙去接散啤解渴消热。
美滋滋的喝著凉爽啤酒,他们把刚才的话题说了出来。
乔进步听后跟陈寿江一个態度:“屁,技术科那些书呆子坐办公室里懂个屁!”
“我都打听过了,这次抗旱是全市的大工作,后面各地区马上就要水,尤其是农村老乡更等著救命水!”
“这水哪里来怎么去?靠技术科那些书呆子写写画画就有了、就去乡下了?还不都他妈靠咱这些大老粗?”
他学著领导们的架势一手掐腰一手挥舞:“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各位你们就信我这个中队长的,咱这招儿土是土,可绝对管用!“
“跑长途拉货不也这么绑大件儿吗?咱这卡车船”直接绑上水罐子去运水,专门给最乾巴的地界送水!”
陈寿江一拍车厢叫道:“乔老说的对,就是这么回事!”
他正吆喝著,一扭头:“嘿,四兄弟你怎么来了?”
钱进骑著摩托车进院子,说道:“你大嫂和你媳妇看你不回家,打电话又没人接,担你临时出什么任务了,叫我来看看情况。”
他跟其他人打招呼:“乔哥、王哥,嘿,哥几个都喝著呢?”
乔进步看到是钱进来了,大喜:“瞧瞧、瞧瞧,来大官了!”
钱进摆手:“少寒磣我,乔哥你们这忙什么?”
一行人顿时簇拥上来,扯著钱进开始介绍。
钱进得知情况后冲他们连连作揖:“那我替指挥部、替乡们谢谢各位哥了—.”
对於此次突如其来的旱情,他终於开始感到乐观起来。
大自然的力量是极其恐怖的。
人定胜天更多的是一句口號。
可是人心齐,確实能对抗天灾取得一些成效。
见微知著,窥一斑而知全豹。
钱进看看自家情况就知道,这次全市抗灾行动肯定轰轰烈烈,肯定能大有成效。
旱情影响下,农田减產恐怕已成定局。
但应该不会出现前世那样的大面积减產、部分地区绝產的情况。
更不会出现有些旱情严重生產队人都吃不上水,乃至渴死家禽家畜的的情况!
抗旱倡导书贴到了城区各单元楼门口,机关单位工厂学校在宣传,居委会这边也在宣传。
各个劳动突击队再次派上用场,根据指挥部的调遣安排进各个生產队。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自然不例外。
这可是如今海滨市各劳动突击队的王牌队伍,经过几年扩展如今已经有了五百人规模。
指挥部开会研究的时候,钱进挥手签名: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全体成员暂时搁置手中既定工作,全体下乡抗旱!
而且他要求自家突击队去最艰难的地方,去海滨市西北山区地带!
经过三天动员、两天准备,礼拜天,指挥部特意给钱进这位副指挥放了个短假,让他去主持泰山路劳动突击队下乡动员会。
五月十八日上午,泰山路小学的旧操场成了临时战场。
操场上尘土瀰漫,五百条精壮的青年男女列成了庞大的方阵入场。
解放鞋踩在泥地上,脚印实实在在,尘土四处震盪。
钱进站在操场入口处先行检阅自己手下这支队伍。
不管男女,个个斗志昂扬、身板结实。
他们穿著统一的蓝色工装,全是人民服装厂自己生產,用的是一直流行的的確良布,很適合天热时候劳动穿著。
钱进给他们配备了藤条安全帽,因为他们要去的是西北山区,可能要参与探寻溶洞以及开山取水的工程。
现在水利部已经安排勘探队去找溶洞和地下水源了,他估计快有结果了。
有钱好办事。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打扮跟其他突击队就不一样,除了穿戴整体艺,他们还背著统一的绿帆布背包,打好的行李卷结实得像个炸药包斜背在身后。
另外自备了工具,铁锹、大镐、十字镐,甚至还有手摇钻机。
这一看就知道不是去打水或者运水的,这是要去干工程的。
队伍入场开始升旗。
所有的劳动突击队都改了名字,改成了抗旱支援突击队。
“泰山路抗旱支援突击队”一行金色大字绣在了一面红旗上,鲜艷夺目。
海风吹过,升起来的红旗在燥热的风中猎猎飘荡,上面的金字有著燃烧般耀眼感觉。
操场外围挤满了来送行的街道居民和突击队员的家属,一张张脸上都是担忧和期望交织的复杂神情。
报社更是派了精明悍將来准备宣传材料。
钱进回到主席台。
这台子是临时搭起的,几张课桌拼凑,蒙了一块褪了色的红布,能站住人就行。
王东带著几个人把突击队的音箱放好,他们插入学校提供的电插座上试了试音,隨著“嘭嘭』响声入耳,几个人点头入队。
钱进將话筒交给魏香米。
他虽然职级比魏香米高的多,也是劳动突击队的直属领导,可劳动突击队毕竟是街道性质的队伍,而街道的主管领导是居委会主任。
所以,魏香米第一个讲话:
“同志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光荣的泰山路劳动突击队脱胎於刚建国时期,工农入城后在泰山路这条街道上为社区群眾服务的草莽英雄团队,五十年代我们靠著铁肩膀硬脊樑在街道上闯出了名號——”
“如今我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威名,是靠一铁杴一锄头,在为人民服务工作中硬干出来的!你们是泰路上响噹噹的“硬骨头』!”
“今天,旱魔横行,乡亲们在田地里等著救命水,等著引水的渠!那么党和人民考验你们的时刻到了!拿出你们在城头为社区群眾服务的热忱来!”
“哪里旱情最重,就给我钉在哪里!修好水渠,清通河道,打出水来!让老百姓看看,啥叫泰路的顶樑柱!有没有这个信?!”
“有!!!”台下五百条嗓子吼出的回应声震得操场地皮发颤。
那巨大的声浪撞击著四周陈旧的教室门窗玻璃都在摇晃。
几百支扛在肩头的铁锹镐头瞬间举了起来,寒光闪闪,匯成一片冰冷的铁森林。
灼热的空气也被这钢铁的意志劈开了一道口子。
摄影师赶紧拍照片。
一片山呼海啸过后,魏香米將话筒给了钱进。
钱进的表情在如今自然要比平时凝重的多。
他对著话筒说道:
“各位同志,大家背井离乡去支援抗旱不容易!魏主任已经把工作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讲清楚了,我最后囉嗦几句,说几句咱们的口碑——“
这方面可不是来虚的。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是他手中的王牌,他需要这支队伍在各个方面都要做出成绩来,做出口碑来。
等到突击队转为企业,那么他们的企业天然就带有好口碑。
正所谓金杯银杯不如人民的口碑,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等到动员大会结束后,他特意把王东、周山湖和平日里爱惹事的刺头叫到了一起。
一群人聚集在角落里,钱进没说话,先用目光缓缓扫过他们的面庞,一个劲盯著他们看。
看的一行人心里发毛。
最后是王东忍不住开口了:“钱总队有啥事你就说啊,你別总看我们。”
“看的我们感觉自己是加入敢死队了,你这是抓紧时间看我们最后一眼似的。”
这话让几个人嘿嘿笑了起来。
钱进没笑。
这把他们弄懵逼了:“不、不是吧?王队说的不是真的吧?“
抗旱支援突击队要下乡常驻,这样需要有人能镇住所有人,能带好队伍。
现在队里的不管是朱韜还是石振涛等人都不合適,没这个威信也缺乏领导力。
正好国六厂那边也在组织工人们积极去开展抗旱支援工作,王东就请了假回突击队干活,钱进让他来带队,当了抗旱支援突击队的队长。
钱进开口,先说了这件事:“王队你回来,我很感谢你,这个关键时候有你来带队,我放心很多。”
“因为你们此行任务很重!“
“你们任务是什么?不只是去干活,也是去宣传咱突击队的好口碑。所以到了地方上你们得记住八个字:理解、协商、克制、不爭!”
“一口水一口粮,老乡有他们的难处,有他们的急,咱们要是觉得他们对待咱不那么地道,別去放在心里,一定记住了,咱是去出力的,不是去爭去抢去起鬨的!“
一行人赶紧点头。
钱进又把这番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还再次把王东给叫了出来:
“你这个队长,要把好关!队伍要是跟当地乡亲起了衝突,我第一个拿你是问!任何时刻、隨时隨地,都要管好自己的火气,听明白了吗?!“
王东明白钱进的担忧,脸膛涨得通红:“钱总队你放心,放一万个心,这次我王东绝对跟往日不一样了。”
“我要是管不住自个儿的脾气,要是带著弟兄们跟乡亲们去红脸去吵闹,我—我把自己这根搅屎棍撅折了塞灶坑!绝不给咱泰路丟!!”
这粗野的誓言引起队员一片鬨笑,却也透著一股直戳人心的狠劲。
王东来真的了。
辣进成他的承诺,却不成他的本性。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是想办法找了个保险:他刚进劳动突击队那会给他当队长的周耀祖被他托关係从七胶住给暂时要了回来。
周耀祖也参加了七胶住的抗可志愿队。
正好辣进是指仫部的副指仫,有还直接管辖权,就利用这个便利把他调到了泰山仆这边来。
周耀祖是指导员,起到一个政委作用。
干活带队靠王企的威成,管辖王企脾气就得靠周耀祖了。
除了他俩还有几个副队长,便是朱韜、赵波、石振乳、周山湖一行人。
副队长们斗志昂扬,就周山湖一个劲摇头。
辣进问他:“怎仆了,捨不得城里的生活啊?”
周山湖苦笑一声:“这有什仆捨不得的?”
“那你是怕去乡下吃苦受累?”辣进故意激他。
周山湖更苦笑:“去乡乗那点苦算个屁,辣总队你知道我的,我坐牢那会,那干活才是真的苦真的累——”
他搓搓手,露出一脸的惋惜:“我是感到可惜,奶奶的,这丐情来的不是时候。”
“你不是想给咱人民流动食堂举店面吗?铺面都谈妥在泰祥农贸市场边上了,桌椅板凳、锅碗瓢旱掀凑齐了,眼瞅著能赶紧举张了,结果——”
他摊了摊手,望著操场上整装待发的队伍,剩乗的话全化在了无尽的苦掉里。
辣进没想到周山湖还挺仔细,至今还掛念著这瓶瓶罐罐呢。
人民流动食堂不可能一直摆摊,肯定得转向实体方向,而且以后实体才是重点。
这种情况乗隨著改革举放的深度化,他计划今年就要举饭店。
其实年后他就举始忙活这事了,奈何一直有本职工作上的要事耽搁。
加上当乗不比未来,现在海滨市还不能办个体户的营1牌照呢,所以断断续续的,饭店准备的差不多了却一直没能够举起来。
辣进不担心耽仏事,他笑道:“不就是个饭馆子吗?丐情再大,它也有退乗去的那一天,到时候耽仏不了咱们举饭店。“
“这叫什?麵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现在,稳泼心气,把你的副队长干好!”
周山湖看看操场上那一片肃杀待发的工装身影,满肚子的愁苦最终被压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要走。
辣进指了指他的脸,笑道:“把你脸上的苦相给我退乗去,你可是副队长,必须得干出威成来!”
周山湖改了態度,低吼道:“明白!干它娘的!”
当天,泰山仆抗丐支援突击队乘坐卡车出发去往自店公社的西北山区。
礼拜一辣进上班,他去了指仫部大办公室,发现张刪南已经来了。
两人之前起过小衝突,钱进不想搭理他。
结果张刪南看到他后很激动,立马小跑上来丞给他一份报告:
“辣副指仫,你可真神了!”
第318章 科学抗旱,新技术展示
第318章 科学抗旱,新技术展示
面对张成南这反应的热忱,钱进疑惑的接过报告看了一眼。
然后精神一振。
《北梨山溶洞地下水勘察简报》。
他抢先看结论,结果这简报不正规,没有直接结论,只有个海滨市水利局地质勘探一队的落款於是他只好仔细看简报內容。
1.任务背景:为缓解本市严峻旱情,根据市抗旱指挥部部署要求,本队对北梨山区域开展水文地质专项勘探,重点调查岩溶发育及深层地下水资源赋存状况2.勘探方法:
地质测绘:完成1:10000岩溶地质填图,確认山体主体为质纯、厚层奥陶系石灰岩,岩溶发育条件优越3.主要发现:
溶洞系统確认:k1溶洞为主入口,初步勘察深度超百米,与下游多处次级渗水点(sz01-
sz03)存在水力联繫,构成规模性岩溶含水系统。
地下水脉证据:洞內多点渗水稳定(实测总渗流量&gt;;0.5l/s),水温恆定(16.5°c土0.5°c)。
k1洞口下方冲沟见常年性渗出泉(q=0.1l/s),水质清冽,水化学类型为hc0s--ca2+型,矿化度低(tds&lt;300mg/l),符合饮用水源標准。
地球物理异常区与溶洞位置高度吻合,推测为裂隙-管道型强富水带。
4.资源评价与建议:
资源潜力:综合物探、洞穴及水文观测,判定北梨山岩溶水系统静储量丰富,含水层厚、储水空间大(大型溶洞+裂隙网络)·
系统尚未规模开发,受降水入渗补给良好,是当前罕见的未扰动优质水源—
初步评估:初估可采资源量满足日供水量≥5000m2(可供解决五万人饮水或相当规模农业应急灌溉)。
紧急建议:立即组织力量对k1溶洞进行详细测绘与涌水试验,精准圈定强出水点,为修建集水廊道/竖井工程提供依据。提请优先纳入应急水源开发序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报告洋洋洒洒三千字。
非常专业。
然后主要內容总结下来就是:有溶洞有地下水脉,水资源丰富,初步探查就能供应五万人生活和农业生產需求。
他深吸一口气,欣喜的说道:“好消息啊—”
“简直是爆炸性的好消息!”张成南这边是欣喜若狂,“西北地区本来是预定的受灾最严重区域,如今有了这地下水脉的发现,一个大困难解决了!”
说著,他指向了指挥部办公室墙壁上悬掛的行政区划图。
根据基层上报信息和专家们的检查预测,全市区域根据旱情轻重程度用不同顏色做了区分,其中被醒目的红笔圈起来的是一个个刺眼的“重灾区”。
这些重灾区里,西北区域红色格外深。
等到其他人陆续上班,张成南跟献宝似的,到每个人面前都显摆一下。
等到韩兆新开完了一个市府常委会回到指挥部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张成南又衝过去给他看这份报告。
韩兆新无语:“你昨晚不是给我送家里去看过了吗?”
张成南汕笑:“对对对,我、我太高兴了,把这事给忘记了。”
韩兆新又看了眼钱进。
钱进在处理外地协调运水的既定计划:
“..—-十二號令確认了没有?爭取调动甬城那边的运水专列,他们用的是十五节大容积罐车,
一趟满载至少能送两千吨水!”
“到咱们站卸车转运是关键!赵主任,您负责接洽的是运输局专项通道卡口,到时候务必確保优先通行!陈科长,你负责协调铁路货场卸车效率和转运汽车队衔接,卸车速度按『分钟”给我抠!”
“这水到时候早一分钟进罐,就能早一分钟送到重灾区去—“
几个围绕著他的小组成员纷纷点头,手中笔记白纸被飞快填满。
看完钱进,韩兆新再回过头来看张成南,暗地里一个劲摇头。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这差距多大!
他暗道你说你老张得意个什么劲?
第一,是人家钱进提示你山里有水的,而你当时还跟人家唱反调。
第二,现在发现了地下水有什么用?重点不是怎么能开发水源出来吗?
开发方案还没有呢,你先高兴上了,我真!
真想给你两窝窝!
確实有好消息送到,可当下收到更多还是坏消息。
菸灰缸里的菸头堆成了小山,不同部门负责人语速飞快地互相进行信息沟通与確认。
钱进的手指急促地在桌面地图上敲打著一个个卸水点和转运路线。
现在其实还用不著运水下乡,形式没那么危急。
但他看过灾情復盘,知道肯定用得著,所以提前进行部署,进行未雨绸繆。
白天在指挥部里忙活了一天,下班时候已经夜幕深沉,市府办公大楼早黑下来了。
隨著他们离开,办公楼终於恢復了静謐,
钱进回到家里,魏清欢赶紧心疼的给他摆出来饭菜又给他准备水泡脚鬆弛:
“你们怎么整天加班?”
钱进在沙发上一个四仰八叉,汤圆几个小孩坏笑著想来逗他。
魏清欢俏脸拉的很难看,阴沉著脸喝道:“今晚想要出去站一夜?”
几个调皮孩子顿时打了个哆嗦,脸上坏笑变成了討好的笑容:
“四叔我给你按摩”
“四叔我给你敲背”
“小舅我给你捏腿—”
“呢,那我干啥?小舅要不你转过身来我给你添?”
“陈爱国!”正在厨房收拾的钱夕闻言过来拎著儿子的耳朵走人了。
在指挥部紧张了一天的钱进此时终於得以放鬆,他享受著孩子们的按摩哈哈笑:“行啊,爱国,你小子有本事,等我给你整点跳跳什么的——.“
陈爱国闻言欣喜若狂:“跳跳?还有跳跳?小舅万岁!小舅你太好了!”
“我也要跳跳。”其他小孩不甘人后。
只有魏清欢知道钱进画外音,她上去也拎钱进耳朵:“你干嘛呢?这都是些孩子,你怎么能给孩子说这些.
“孩子怎么了?说这些怎么了?”汤圆撒娇。
魏清欢没法解释,瞪了小侄女一眼怒道:“孩子不能吃太多!”
几个孩子开始嘰嘰歪歪的表示不满。
这股家庭烟火气让钱进彻底放鬆,吃过饭,又得继续紧张。
进入书房,他揉著发涩发胀的太阳穴,把桌上厚厚一文件推到了檯灯光圈下。
这些文件混杂著油印资料和技术图纸,全是明天开会的重点。
它们是钱进从『国外引进”的新型农业生產技术。
此次他主要『引进”了两项生產技术,一是滴灌工具生產技术,二是液压柴油机打井机生產技术。
同时也有相关的工具和机械设备引进国內。
不过技术手册只是书籍,可以通过航空迅速送到他手里,工具和设备那就麻烦了,需要走海运好些日子才能送到。
所以,工具和设备是实打实的东西,而这些书籍所属的技术手册全是商城买的21世纪款新型技术。
商城买到手的是中文版,他用翻译工具加班加点干成了英文版,再由印表机印刷装订成册交付给上级单位。
你们自己翻译去吧!
这方面他不担心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钱进现在的工作便利性太大了。
他的工作岗位就是跟国外的新技术、新设备直接接触,所以对於他展示出来的国外先进工艺与技术,领导们都是默认应该的。
另外。
社会上开始出现所谓的『香功大师』了,所谓的『气功热”开始出现端倪。
能出现这个社会现象,原因很复杂,其中有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八十年代人的盲目崇拜心理很严重。
钱进现在就被很多人盲目崇拜了,甚至他发现,连王振邦这种身居高位的领导都崇拜他一直以来,王振邦对他这边都非常支持,钱进以为他是爱护自己这个晚辈,或者佩服自己的能耐。
结果慢慢的他发现了,王振邦是有点崇拜他!
钱进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
他从国外搞到新技术、新工艺的时候,偶尔会模糊来路,显得高深莫测。
这不会引起刨根问底或者怀疑,而是让人对他的能力、路子、渠道更是崇拜。
再一个,现在社会的主流是抗旱,没有人还有心思去想別的。
所以等他把这资料交给国家,如果国家能在短时间內展开生產,那北方的抗旱工作会进行的轻鬆很多。
就拿滴灌技术来说这项技术发展歷史得往年推二十多年,五十年代以色列那边就开始搞这个了。
国內也从五六年前开始研究这项技术,奈何进展不大,75年的时候国家从墨西哥引进了两套滴灌设备想开展逆向破解性研究,结果被特殊的时代给打断了。
等到1977年,边疆农垦科学院的专家开展了园艺作物滴灌技术的试验研究,但他们研究方向是使用塑料管进行滴灌,这就导致了造价高昂和推广困难等因素。
最终滴灌技术已经进入国內,却不被重视也没有实际应用工作上的突破。
钱进带来的就是这个,他这边给出了实际应用方面的突破性技术。
再次核对过內容没问题,隨即,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將文件全装了进去。
魏清欢来给他送绿茶。
钱进伸手一片丰腴绵软,然后感慨:“红袖添香啊。”
魏清欢这次没拍开他也没骂他不正经。
钱进这段时间著实忙坏了,都没空去骚扰她了。
魏清欢对钱进精力只有一个评估方式,那就看他交粮频率。
只要高於一天两次就说明他閒的蛋疼,只要低於两天一次就说明他確实忙。
而钱进这次都已经老实三天了。
他將茶水喝掉,决定今晚把三天缺失的存粮全给补上·“
第二天上午的会议室里,领导干部们看著钱进那眼窝深陷、眼袋乌青的样子忍不住感动。
韩兆新更是忍不住拍拍他肩膀叮嘱说:“小钱,別这么拼命。”
“这抗旱战役是持久战,不能太著急,你悠著点,一定要注意休息。”
“昨晚几点睡的?早上几点起的?”
钱进估摸了一下:“大概是一点钟睡的,早上六点起的。”
韩兆新也估摸了一下。
五小时確实睡得有点短,可是年轻小伙子,也不至於熬成这样吧?
他昨晚也差不多是睡了五个小时的。
不过他又想了想,估计是年轻人心事多、压力大,不像他是老干部,已经习惯了承受沉重的民生压力。
於是他说:“这次的工作將会是你工作过程中一次宝贵的经歷,你抓住机会好好体验、好好学习是对的,却也要好好休息。”
“这样,中午我给你批一个小时,不,一个半小时的睡眠时间,你中午必须补觉。”
钱进一听欣然答应。
確实得补交补充亏空精力。
他这么痛快答应,把韩兆新给整的一愣一愣。
二把手感觉自己看不透眼前这年轻人。
秘书过来点点头。
下一场会议准备好了,钱进还是主角。
几位分管农、水、科、技的领导及少数技术专家围坐在一间小办公室里。
这种时候不必走流程更不能打官腔,上场就直入主题。
钱进不客气,打开公文包將一些照片、图片贴到了墙上,开始讲解滴灌技术:
“各位领导滴灌是怎么回事,大家大概知道,起码有印象,那我不从头说了,我直接说重点。
韩兆新是唯一一个不了解具体情况的,不过他不需要了解,他的秘书了解,给他低声在耳畔快速讲了一下。
他点点头。
钱进往下说:“滴灌这种灌溉技术在50年代就诞生了,发明家是个犹太人,他將此项技术带回以色列的內格夫沙漠地区,並应用於温室內的灌溉。”
“然后这项技术发展很快,从60年代初期开始,它在以色列、美帝国加州得到了广泛的推广,
主要应用於水果及蔬菜的灌溉。”
韩兆新继续点头:“从这个推广速度来看,这项灌溉技术是有实际应用意义的。”
钱进说道:“对,韩指挥说到了点子上,滴灌的用水效率高达95%以上,咱们国內现在通用的地表灌溉水呢?实不相瞒,30%!”
“为什么滴灌的用水效率这么高?主要归因於管道无输水损失,管理得当的情况下可无深层渗漏,无地面径流损失,直接入渗於根区使得植物棵间蒸发损失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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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必须扯一句题外话,滴灌的优势不仅在於用水效率极高,还能够利用滴灌系统进行施肥,可依据植物在不同生长期的需肥要求,精准地隨灌溉水施入不同的肥料一一这就是国外现在研究的主流,水肥一体化!”
“所以使用灌溉技术种植农作物,可以使作物生长始终处於最优的水、肥环境中,提升作物的品质。”
一位农业专家点点头:“钱副指挥说的很对,实际上我们研究所认为,滴灌將是未来全球发展最为蓬勃的灌溉技术,应该到了21世纪,全球发达国家都会採用这种灌溉技术。”
韩兆新还是点头但不表態,只对钱进说:“说说现在的可应用性,咱们国家为什么一直没用呢?”
钱进说道:“因为咱们研究方向不对。”
他指向墙上的照片:“这是75年首都农科所牵头搞的第一代滴灌管道,关键问题就在这里他们用的管材主要是成本极高的硬质工程塑料!”
今天会议是提前就通知过的,並非是临时开会,所以才能把相关行业专家给召集起了。
刚才说话的农研所专家便准备了一截国產的硬塑料细管进行展示。
钱进见此也拿起提前准备好的现代化滴管软管,这是一截顏色更深也更柔软的橡胶管样品:
“正好,这两款样品之间可以进行对比。”
“大家看,硬塑料管要铺设到田间,需要大量標准化的接头和铺管机械配合。”
“这样不仅设备本身成本高昂,安装和维护更是难以在普遍分散的小农经济下推广,造成了卡住我国滴灌技术大面积应用的死结!”
“而我们这次引进的国外技术核心在於它的输水管材质一一软橡胶复合工艺。”
他用手指用力捏了捏胶管,胶管迅速变形,鬆开又缓缓恢復,
“大家看,这是关键,橡胶原料来源比工程塑料广泛得多,工艺相对简单,关键是质地极其柔软!”
他隨即拿起桌上一把普通的剪刀,轻易地將胶管剪断了一段:
“田间使用就靠这个,老乡自己拿著剪刀,对著预留的毛细软管口,想在哪棵菜苗根子上开个小口子就在哪开。”
“多大的田亩,多少弯道田埂,卷吧卷吧就能铺进去,冬天用完收回,捲起来防冻也好处理。”
“可这有个问题,”有领导疑惑的问道,“如果这次浇麦子开的口子多,下次浇玉米不需要这么多口子,那再粘回去?”
钱进摇头:“不需要,就让它继续滴灌好了,反正也浪费不了多少水。”
“另外,没有完美无缺的农业浇灌技术!”
韩兆新说道:“说得对,你讲你的,先不考虑別的方面。”
钱进把最后一段胶管样品轻轻放在桌上,说道:“好的。据我得到的消息,这种软胶管的生產难度不大,实际上国內有大规模生產的条件。”
“成本方面呢?”韩兆新问道,
钱进说道:“比起硬管来说,成本能降低90%!”
韩兆新震惊:“这么夸张?”
钱进说道:“对,主要是还要考虑一个损耗问题,软管如果坏了,那么哪一段坏了就裁剪掉哪一段,剩下的用玻璃胶或者说烧熔橡胶糊起来可以继续用。”
“硬管没这个优点,一旦损坏那么就是损失。”
围坐的领导们开始频频点头,彼此交换著若有所思的眼神。
农业口的负责人还是犹豫:“钱副指挥,你知道咱们市府財政现在多么紧张吗?你知道农田面积多大吗?”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领导,我们不是给所有农民都更换上这东西,而是只给重灾区使用。”
负责人嘆了口气。
钱进见初步的认可达成,就把话题一转,指向分发开来的钻机图纸:“解决眼前引水和滴灌是应急,但从长远看,水源的根本保障,在於找到並利用那些深层、稳定的地下水源。”
“就像之前韩指挥指示的那样,这是百年大计!”
“现在遭遇旱情,地下不是没水,它是没有浅表水,实际上往下更深处肯定有水,这种情况下就得打深水井了。”
“而我引进这套液压驱动的柴油机钻机技术,就是专门打深水井的。”
他指了指图纸上那台结构紧凑、管线复杂的设备图样:“这台机器关键在於它的液压驱动设备上,它能在中等硬度的岩层上,稳定快速地钻出100米以上的深井!”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变。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手里图纸上,然后开始交头接耳的討论。
“一百米深井”这几个字带著沉甸甸的分量。
在座的人都清楚,过去依靠人力衝击钻或小型老式钻机,打个二三十米的井已是极限,碰到浅层无水或者水质变差,就束手无策了。
如今这机器直接把水井深度推进到了一百米这个范围。
这是极大的推进深度。
韩兆新问道:“往下还有水?”
用不著钱进回答,水利专家就说了:“是的,只要穿透那些坚硬的隔水层,往下还有一种深层承压水。”
“这些水储量巨大,水质稳定,不会像雨水或河水一样被一场大旱彻底抽乾。”
钱进说道:“我了解过国內的生產技术,这种液压打井机器没问题,可以生產,我们省內的红星、领袖等机械厂,都有生產条件。”
“只要抓紧时间批量生產了这种打井机器,然后抓紧打井,那么起码可以保障七月八月九月这三个月的用水。”
“这样部分地区的夏收无法保证,但可以保证秋收。”
水利专家看著机械构造图点头:“我认为钱副指挥的意见相当具有指导性。”
“这种机械是必要的,深水井也是有必要的,因为地下深层水有个优点,等旱情过去后,天上下了雨,地下水回得到补给。”
“所以我认为这些深井就是旱涝保收的定海神针!我提议,指挥部立刻成立专项小组,集中资源,全力对接推进钻机引进和生產。”
“一旦设备落地,优先在已经探明深层水资源前景的重点区域,立刻开钻!这打出来的每一口井,都是给將来扎下的命根子!”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討论声。
韩兆新让秘书紧急去招呼机械专家过来看图纸,
然后他自己先下了结论:“钱副指挥的提议,我看行。深井加滴灌,这路子对头。既救眼前的大火,也点上了將来的长明灯,我赞成先重点攻关钻机引进落地。”
这一席话像一根定海神针砸进了海底,为这场技术攻坚拍板定音。
机械专家到来后又开了短会,这就跟钱进没关係了。
水利口地质勘探队昨天交回来的报告很重要。
西北山下有水,那么韩兆新就想要把它们给开出来,有了这些水,周边山区的乾旱问题迎刃而解。
这太重要了。
重灾区的救灾工作必然是重中之重,而山区旱灾最难解决。
像是城郊可以由城市输水,像是平原地区可以安排送水车不间断的送水。
山里没有这样的便利条件。
卡车总山路不光危险且性价比很低,去山里送一车水,能给平原地区送三车乃至四车。
所以將西北山区山里的地下水开採出来是当务之急。
韩兆新要求张成南亲自去西北山区负责此事,钱进要求同行。
他想去看看山里的现实情况。
韩兆新赞成他的提议:“理论结合实际,这永远是解决问题的法宝。”
“那就这样吧,你们两位副指挥一起去,然后张局你到时候留在山里负责后续的勘探工作和引水项目,让钱副指挥回来就好。”
张成南一听心里酸溜溜的。
哎哟,年轻同志不留在山里吃苦,让老同志留著?
领导同志你可真是关心爱护祖国的下一代两人当天乘车下乡。
城市的脉搏开始以一种极其独特的方式跳动著。
街道办的黑板报上描募了醒目的白粉笔標语一一“全民动手,抗旱救灾!”
透过吉普车的轰鸣声,隱约传来高音喇叭反覆播放抗旱通知的尾音。
几个戴著红袖標的街道大妈,正用小推车费力地拉著一桶桶清水往外送。
各处筒子楼的水房,全糊上了“节约用水光荣”的宣传单,並有居委会发动了儿童戴著红袖章负责监督群眾用水·
全城开动,共抗旱灾。
离开泊油马路进入土路,热浪混著尘土很快扑在了车玻璃上。
汽车从公社穿过。
街道两侧的石灰墙壁在烈日下反射著刺眼的白光。
钱进下意识地侧头望向西边天穹深处,那里依旧是一片无情的澄澈蔚蓝。
烈日当空,毫无阴天的徵兆。
第320章 你小子这么抢手的吗
第320章 你小子这么抢手的吗
北梨山的地下溶洞和地下暗河经过了现场考证,然后指挥部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开洞采水准备。
钱进这边从商城采购的抽水机先行送到了北梨山。
高压变频多驱动柴油抽水机!
这是大型抽水机,单价超过五万元。
它采用多级离心泵设计,有多级叶轮,整体是精铸泵体,结实耐用。
这种抽水机的流量从每小时10立方米起步,最高可达每小时两千立方米。
也就是说按照当下估计,五千立方米的日出水量,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就能搞定。
它的扬程能达到上千米,功率从五千瓦起步到两千六百千瓦,口径则是100毫米到五百毫米之间,是个当之无愧的大家伙。
也就是钱进升级搞到了金屋,否则这种机器他休想买出来。
另外他不光要买抽水机,还得买更重要的水脉图。
这次去接触水利局的勘察队后他发现,当下勘察队的技术力量太有限了,设备非常简陋,寻找溶洞和水源主要靠的是指南针、地质锤、简易钻探和目测经验。
唯一一件算是现代化设备是土壤取样机,但是在山里头没多大用处。
山里起作用的是全液压车装钻机,不用说,这东西想都别想,没有。
发现溶洞后要确定水源情况也缺少专业设备,他们用的是地震波仪和地质雷达。
像是水源定位设备直接没有,所以这次水源定位并不精准,全靠的是经验和课本理论知识相结合。
钱进有些怀疑,这支勘探队能发现这个溶洞靠的是运气,或者跟在西坪山的时候一样,有当地人提供了指导,勘探队才取得了成绩。
而抗旱救灾工作如火如荼,那是一分一秒不能耽搁,靠这勘探队是没什么用了。
事实证明这不是他的猜测,这是事实。
后面他这边把大型抽水机都给送过去了,那边勘探队再没有发现任何可用溶洞和地下河采水点。
另一支勘探队也去了西坪山,西坪山这边老槐叔和其他他老人给了很多支持。
结果他们不能说是毫无所得吧,只能说是所得不多。
找到了溶洞,可溶洞入口狭窄曲折,根本进不去人,内部情况无法查明。
找到了几个地下水脉经过处,可能发现的渗水点水量微弱,杯水车薪。
眼看着日历一页页翻过,旱情日益严峻,指挥部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焦灼的阴云笼罩。
钱进心急如焚。
他深知,勘探队可以报以希望但千万别有太大指望,还是得自己出马。
他白天在指挥部协调各方,处理层出不穷的紧急情况,晚上则一头扎进商城去寻找有用资料。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还真找到了一份全省的山川丘陵地带地下水资源勘察。
这是国家地图出版社在21世纪出版的一份重要科研资料。
钱进打开看,心怒放。
里面就有海滨市所有山丘地区的地下水走势图,有了这个参考资料,勘探队要是还不能有所建树那真是可以直接塞溶洞里埋掉了。
问题是。
怎么把这资料理所当然的呈现出来呢?
钱进没办法。
晚上只好继续加班加点了。
商城采购古旧草稿纸,装订后在上面进行抄写、临摹,他这次算是为全省抗旱工作殚精竭虑了。
他不光要抄写北梨山和西坪山下的水脉走势资料,还得抄其他山地地区的资料。
先抄海滨市的应急,然后还得抄其他市的给他们送过去。
他得抄一本书!
与此同时北梨山那边的溶洞开发工作已经准备好了。
韩兆新和郑国栋进行商量后,将市里的武装部调动了起来,而武装部接到命令后,连夜调动了一支经验丰富的工程兵连队。
他们携带风钻、炸药、清淤设备,在五月二十五日赶到了北梨山指定区域。
水利局的技术员也带着测量仪器和图纸同步抵达。
这是抗旱工作开始来,可能取得的第一个巨大成果,所以指挥部半数出动了。
郑国栋那边还进行了叮嘱,要是有结果出来要给他打电话他,他也得过去看看。
工程兵战士们到达指定区域后,立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在水利技术员的指导下,根据图纸标示的岩层薄弱点和社员提供的线索,精确选定爆破位置。
轰隆隆的爆破声在山谷间回荡,震碎了山里的宁静,也震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来山里围观的社员极多。
这么多领导到来甚至工程兵都来了,社员们自然知道山里有大事发生。
可是开山取水很危险,当地人扶老携幼的来围观很不合适。
韩兆新生气了,吼道:“怎么回事?谁把消息提前传出去了?”
朱大民灰头土脸的过来请罪,他无奈的说:“领导,我们没办法呀。”
“咱们动静太大了,老百姓都看到军车进山了,他们、他们造谣啊,不知道谁他妈造谣,说今年闹旱灾是我们山里藏了个旱魃!”
“什么?”韩兆新懵了。
钱进倒是知道这个封建传闻,主要是前世关于这玩意儿的大太多了:“旱魃,就是僵尸……”
韩兆新经过提醒才明白老百姓在搞封建迷信:“这、这怎么还有这说法?”
朱大民无奈的说:“领导你不知道,俺这山里人他就是迷信、封建,唉,反正这个说法一出来,一下子闹的满城风雨了。”
“哦,这个说法还不是今天刚出来的,是一早就出来了。”
“今天他们看见军车进山,就说之前派进山里的勘察队都是道士假装的,他们进山不是找水是找藏在地下的旱魃,因为旱魃是僵尸,旱魃藏在地下头。”
“然后他们找到了,大军进山,是准备炸旱魃呢!”
“山里人封建迷信啊,听说有旱魃,打死都要来看看,我们没办法,就只好实话实说,根本没有旱魃战士们更不是来打旱魃,是来打水的。”
“结果他们也要看……”
朱大民说的生无可恋。
基层当领导很不容易。
钱进只好居中说合:“来的人多更好,待会需要的劳动力多,不过你们去跟社员们说清楚,一定要看好老人孩子,一定要保障自身安全!”
现实不等人。
爆破声不绝于耳。
等到爆破结束,战士们和当地组织的精壮劳力一起,冒着呛人的粉尘和随时可能松动的碎石,用铁锹、镐头、甚至双手,奋力清理着炸开的碎石和淤积的泥土。
汗水浸透了军装、挂满了社员们黝黑的脊梁,好些人手掌磨出了血泡,但没有人喊累,没有人退缩。
因为他们知道,每挖开一尺,就离救命的水源近了一步!
这事不是简简单单放几炮加上一群人忙活一阵子就能解决的,足足忙活了三天多的时间。
钱进日夜守在工地上,抓紧时间抄水路图。
正好现在有韩兆新这老大在,用不着钱进忙活什么,不管是协调物资还是解决突发问题,都有老大负责。
海滨市这边的水路图和资料全抄写出来,他就放入提前准备的牛皮纸档案袋里,又放入一个国际邮件大信封里,最后贴上美帝国那边寄往国内的国际件特殊邮票,招呼了随行的张爱军带走。
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现在在场干部的注意力全在施工现场。
包括韩兆新在内,大家伙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一个个嗓子因为指挥协调和吸入粉尘而嘶哑,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第四天早上,当最后一层阻碍被艰难地凿穿,一股清凉的水流,猛地从黑暗的溶洞深处喷涌而出。
它如同压抑已久的巨龙,顺着战士们临时开凿的简易水渠,汹涌澎湃的流向山下干渴的土地!
“出水啦!出水啦!”
欢呼声瞬间响彻山谷!
围观的老弱妇孺们无视秩序,所有人激动地捧起清澈的泉水,泪水和泉水混在一起。
韩兆新掐腰站在高岗上,晨风吹动他鬓角的白发,他脸上表情凝固,眼睛中的红血丝则凝聚于一处,红了双眼。
不容易啊!
钱进看着欢呼的当地老百姓,看着那些擦眼泪的庄稼人,感同身受!
这些天他可是亲眼见过了大旱之下老百姓的绝望。
那些天天在农田里转悠的劳力,那些在地头上唉声叹气的老人,那些挎着水桶抱着瓦罐的孩子。
他们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里转呀转。
现在,他们转出去了。
张成南有句话说的很对,这水是救命水,它们不仅要流进干裂的田地去救庄稼,更流进了人们绝望的心田去救人心!
消息第一时间传回指挥部。
郑国栋闻讯,立刻驱车赶了过来。
当他站在刚刚疏通的取水口旁,看着那奔涌不息、清澈甘冽的地下泉水,心里的激动溢于言表。
韩兆新向他打招呼,领着他沿新修的简易沟渠行走。
此时山里处处是施工现场。
沟渠之前已经修了个差不多,但接下来还得仔细修。
修沟渠是公社的劳力,没有工分没有钱,不管大人小孩都在忙活,老师带着学生也在干活。
大家脸上都是笑容。
旱情成了纸老虎!
郑国栋走在前面,明眼人都知道众人簇拥的这位是谁,好些老汉老太用手里的粗陶碗舀了水给他喝,还有人问他吃饭了没,把自己当午饭的玉米饼子分给他。
这让一把手激动得难以自抑:
“同志们,我们的努力是有价值的,老百姓们箪食壶浆的态度,这就是我们努力为人民服务的追求!”
他紧紧握住韩兆新的手,又用力拍了拍旁边钱进的肩膀,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情:
“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你们打了一个大胜仗!这就是科学态度和革命干劲相结合的典范!”
“老韩,你好啊,好的很啊!”
韩兆新作为二把手,他的发言水平也很高。
他放声笑道:“我只得了个虚名,这件事是咱们这里所有同志的功劳。”
“你们想想,没有钱进同志理论结合实际进行的科学推断,没有张局长和水利局同志的专业判断,没有工程兵同志们不怕牺牲的奋战,没有把狼社员们的全力支持,它能有今天这股救命水吗!”
郑国栋认同的点头:“没错,这是我们人民群众团结一心、战天斗地精神的生动体现!我要代表市里各级单位,向你们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热烈的祝贺!”
掌声噼里啪啦的响。
记者们手里相机的快门也噼里啪啦的响。
明天的报纸全版都得是今天这事的报道。
因为确实提气!
抗旱如抗战,宣传工作很重要,要通过宣传手段让所有人生出必胜信念。
而信念是千金换不来的宝贝!
郑国栋参观了出水口,然后纳闷:“这水流很湍急啊,怎么还需要抽水机呢?”
张成南精神抖擞的解释:“这水现在能冒出来是因为水压问题,没有后续水源的补充,水压很快降低,水就冒不出来了,那时候就需要抽水机来干活。”
他拍了拍崭新的机器,对钱进赞不绝口:“钱副指挥年轻有为,他是多面手,哪一面都能指望的上他。”
“国栋同志,我必须临阵为他请功,他是我们抗旱指挥部的大功臣!”
钱进讪笑,连连摆手:“抗旱工作等于刚开始,咱们只找到了一个出水口,还是不着急庆祝吧……”
这是实话。
大家伙犯难了。
其他出水口怎么确定呢?
他们现在解决的只是一个把狼公社的用水危机,类似的困难公社还有几十上百个呢!
不说别的地方,就这北梨山一带还有四五个旱情高危公社呢!
大家伙欢欣的情绪,慢慢又沉了下去。
吃过午饭,指挥部有电话打到了公社,韩兆新去接电话,然后大吃一惊:
“什么?供销总社外商办收到了一份咱们市内山麓地区的地下水资源勘探成果?!然后现在送到指挥部来了?”
“你确定这不是有人恶作剧或者是什么误会吗?有地理专家看过了,认为可信度很高?”
“好、好、好,我们马上回去!”
韩兆新把情况告诉了王国栋,众人满怀激动心情,乘坐汽车又往回窜。
钱进已经知道结果了,本来他想避嫌然后不回去凑这个热闹了。
结果如今他着实是领导们眼前的红人,愣是被拉上了车:
“这是你们单位送过来的东西,还得需要你一起来把把关呢!”
车队急匆匆的返回市府,他们进入指挥部办公室,有指挥部成员将一份牛皮纸档案袋送了过来。
档案袋陈旧,缝隙里有扫不干净的灰尘,显然是老东西。
上面有个已经翘边的贴纸,标注着“1958-1961年海滨市山麓区域地质勘探成果(内部资料)”。
看到这个年份,在场有老干部回忆后说道:“58年、58年,哎哟,这事我有印象。”
“五十年代末的时候,省里确实组织过一次地质工作大摸底,后来碰上了炼钢那事,这件事我就没怎么注意过,再往后社会动荡起来,地质工作组听说受到了牵连……”
他摇摇头。
无法继续说下去。
韩兆新和郑国栋凑在一起打开里面的资料看了起来。
他们先迅速翻阅,很快发现了关于北梨山的标注图。
图上用清晰的蓝色线条和符号,标注着四五条贯穿了山峦全线区域的地下暗河推测流向!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备注:
“据岩溶发育特征及区域水文地质条件推断,该区域存在规模较大的地下径流通道,建议后期详勘验证。”
两位大领导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们对视一眼,郑国栋还说:“冷静,镇定,再仔细的看一看。”
韩兆新把张成南和钱进叫过来,强压住激动说:“来,你们仔细辨认着图上的坐标和地形参照物,能不能找到这次打开的取水点?”
张成南变成张犯难了。
他不会看地图啊。
其实钱进也不会看。
可问题是这东西是他对照着书上的参考图描摹出来的,为了描摹的准确,他是仔细看过北梨山缩略图的。
这样他就有数了:“赶紧去找一份地图,要有关于北梨山详细信息的地图,我们来对照地图看一看。”
地图送到。
钱进伸手比划了一下,最后在上面点了一个点:“没错!”
韩兆新一拳捶在了旁边桌子上,把上面的东倒西歪的资料书震的乱蹦哒:
“五六十年代的地质队老同志们给我们留下了瑰宝啊!”
张成南兴奋的说:“如此看来这北梨山还有旁边西坪山底下,很藏着好几条大暗河呢!那它们水量绝对可观!”
韩兆新拿着书去了南窗下借着灿烂阳光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标记和说明。
越看,他的眼睛越瞪越大:“这是哪位同志贡献出来的?这可是宝贝啊!要是里面内容都是事实,要是能把几条暗河都给用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众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狂喜:“哈哈,有了这东西,山区各公社、各生产队的日子可好过啦!”
然后他把钱进拽了出来:“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钱进尴尬的两手一摊:“我不清楚呀,这样,是谁送过来的资料?我打电话问问。”
资料是张爱军送入外商办的。
他经常跟随钱进出入外商办,已经算是半个员工了,根本没人在意他会干什么。
钱进打电话给送来信件的手下,然后装模作样的询问一番后,他挂上电话对两位领导说:
“是这样的,今天邮电局的同志来给我们送国际件,这个件就在里面。”
“因为它的来信地址和主题都是我们单位同志不熟悉不了解的,他们怕有问题就打开看了看,结果发现是这么一份资料。”
“对了,我同事说随着资料还有一封信件来着?”
“对,有的。”留在指挥部的办事员赶紧将一封英文信送了过来。
钱进打开看,看着信纸上打印的英文说道:“是美帝国那边发过来的信,你看人家根本不是手写的,是用打字机打出来又用打印机给打印成型的。”
“你看看上面说了啥?”韩兆新问道。
看着一二把手那急切的样子,钱进心里挺尴尬的。
他把俩领导钓成翘嘴了。
一目三行看了内容,他翻译说:
“是这么回事,写信的也就是邮寄这份资料的是一位侨胞,他家里长辈就是当年地质考察队的一员。”
“结果因为某些问题,这位考察队老同志在十几年前遭遇了不公待遇,他家里人找关系偷偷坐船去了美帝国,走的时候除了家产,他们还把这份当时考察队苦心造诣才勘察到的劳动成果也带走了。”
“前些天他通过国外报纸得知了国内将有大旱的新闻,便决定将这份资料邮寄给我们,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听到这里,众人无不露出肃然之情。
郑国栋更是打断钱进的话感叹道:“一片丹心照月明——多好的侨胞、多好的同志,唉!”
钱进说道:“领导,事不宜迟,我们应该立马将资料送去勘察现场,安排地质勘察队展开紧急调查。”
郑国栋打起精神,不再沉湎于过去:“好,各位同志,牢记过去的教训,把握好当下的光阴。”
“张局长,你调集所有水利地质勘察队,根据本资料调研探查水脉情况。”
“嗯,另外联系各大院校,把地质系的老师教授们全集合起来,让他们协助研究,他们一定能帮上忙!”
指挥部继续忙碌起来。
相比于以前,现在忙碌的可就要士气高昂许多了。
大家伙脸上也开始露出笑容。
有盼头了。
后面几天不断有好消息送到。
资料有用!
勘察到的地下水脉越来越多,武装部那边忙碌起来,工程兵部队四处开,除了北梨山,又在西坪山、大姜山、金茶山、银茶山等多处山区成功获取了出水口。
积蓄了几千年的山区地下水,在此次旱情中帮了大忙!
钱进下班后继续忙着抄资料,然而资料还没有抄完,又有事找上头来。
五月底他正在忙活着沟通南方省市地区运输部门官员用火车送水,结果韩兆新这边疑惑的喊了他一声:
“小钱,首都那边有同志来找你,过来好几个人呢!”
钱进歪歪头:“哪个部门的?”
韩兆新说道:“你去看看,我这边忙呢,没仔细听,好像是外贸什么的,估计跟你本职工作有关。”
外贸!
钱进心一跳。
不会是时处长、高义等人又来了吧?
他猜对了一半。
时处长来了,高义这次没来。
不过谁来无所谓,目的是他猜的那样:
“钱进同志,恭喜你,关于你们单位的成立流程已经走完了,关于你的任命通知也出来了。”
钱进不知道该怎么激动还是该怎么推诿。
他现在分身乏术!
不该表现那么好的!
时处长说道:“海滨市这边应该马上就能接到相关通知,我们部里应该有领导联系你们这边了。”
“这次我亲自过来也要见你们供销总社的领导,把前期筹备工作的指示传达给他,确保你上任前的衔接工作有序开展。”
他走到钱进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在钱进的肩膀上:
“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吗?但是别高兴的太早,钱进同志,你得记牢了,从今往后,你执掌的这把审批‘铁闸’是国之重器!”
“你要做到守汇有责、分毫不让!”
“谢谢领导教导!”钱进露出无奈的笑容,“可我目前,恐怕走不开啊!”
时处长疑惑的问:“怎么了?供销社的工作有那么忙吗?”
钱进问道:“我们海滨市抗旱救灾的工作,领导你有没有耳闻?”
时处长茫然的说:“怎么了?我没怎么听说呀,不过现在南方北方都在准备抗灾,这事我知道,你们海滨市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是吧!”
他陡然反应过来:
“你不是供销社外商办的主任吗?你管的是外贸工作,这救灾跟你有什么直接关系?如果要采购什么外资产品,这也不耽误你去筹建新机关吧?”
钱进弱弱的说:“我是我们市里抗震救灾指挥部的副指挥,而且说句有点不客气的话,领导,我是副指挥里的常务副指挥。”
时处长听到这话先乐了一下:“还常务副指挥呢,哪有这样的职务?”
等他琢磨透了就乐不出来了:“你、你小子,你这么抢手的吗?”
钱进摊开手。
然后他从时处长那张总是透露着严肃表情的脸上,头一次看到了无助的姿态:
“这下可麻烦了,哎哟,我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这下可麻烦了……”
他扫了一下头发,为难的说:“钱进同志,任命文件已经走机要通道下发了。我今天过来按理说你明后天就能收到文件,这可怎么办?”
“收到任命文件,你就需要到首都来一趟,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然后正式接受任命,同时听取你们外贸口关于‘核准委’职能、定位和近期重点工作的全面部署。”
钱进这一刻也不知道该咋办。
一同前来进行通知的领导之一问道:“抗旱救灾工作很重要,可你毕竟不是总指挥,另外据我了解,指挥部里应该人不少吧?”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为难的说道:“可是我应该走不开……要不然,麻烦各位领导跟我们领导研究一下?”
时处长缓缓点头。
只能这么办了。
钱进见此将胸兜里挂的英雄钢笔摘下来又掏出张纸来问道:“时处长,那么我需要准备些什么材料?个人档案?工作履历证明?还是……”
“不必操心这些。”时处长有些漫不经心的说,显然他的思绪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比如,怎么跟海滨市的一二把手聊钱进的去路。
“具体行程和所需材料清单,部里会安排专人提前与你对接,包括进京的车票、住宿、会议议程,都会给你安排妥当,你人准时到就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次会议很重要,除了任命,也是统一思想、明确权责边界。”
“实事求是的说,‘核准委’的成立,是国家根据当前对外开放新形势、为加强外汇和引进项目管理做出的重大决策。”
“目前,总委的架构和核心章程正在首都层面紧锣密鼓地搭建、报批。你们这些地方分委,就是根据总委的框架和要求,在重点省市先行先试,摸索经验。”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脸上再次露出为难表情:
“你跟我说说,你们这次指挥部都有哪些部门参与?”
这方面钱进就太熟悉了,一五一十、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
时处长沉默下来。
钱进试探的问:“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好吗?”
时处长说道:“很好!”
然后他琢磨起来:“或许我可以从这点上帮你研究一下……”
钱进没听懂他的意思,便用试探的眼神看向他。
时处长笑了笑,说道:“你上任后,工作层面要跟许多单位打交道。”
他拿出笔记本,用笔尖在上面飞快的写字拉线:
“你看,首先离不开地方计委的协作,所有需要动用外汇的引进项目,源头都在他们的计划盘子和大本子上。你需要和他们保持密切沟通,确保信息同步,审核前置。”
“涉及到具体引进项目,”他的手指移向另一个方向,“工业口的项目,你得跟经委和主管工业的局办打交道;农业口的,要找农委和农业局。”
“技术引进、科研设备,科委是绕不开的关口;涉及到教育文化类的引进——比如大学想引进国外教学设备、外文教材,或者职业技能培训机构引进设备……”
很快,笔记本的空白纸上画出来一副复杂的网图。
钱进明白了时处长的意思。
他以后要打交道的部门很多,偏偏他是个新干部,没有根基,跟各个单位领导关系不熟。
到时候他手中权力虽大,可人家未必把他放在眼里,更未必会给他面子。
如果此次抗旱救灾工作中他作为领导表现出色,那在市里主要领导中大大增加印象分,更可以跟好些组织机构的主官搞好关系。
这样他再开展核查工作的时候就方便很多了。
可以说天意给了他一个打磨关系网的机会。
时处长给随行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凑在一起聊了起来。
最后时处长把一些资料给了钱进,说道:“我会尽快跟你们总指挥聊一聊。”
“韩兆新么?”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个人我印象不错,正好跟他打个交道……”
(本章完)
第321章 知识分子的尊严,老牌专家的能耐
第321章 知识分子的尊严,老牌专家的能耐
山地地区暗河的成功开发,极大地缓解了周边区域的旱情,算是为全市抗旱工作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钱进在指挥部的威望和话语权,也随之水涨船高。
这可是实实在在给抗旱工作做出贡献了,这是直接贡献,而且具有相当的推广意义。
海滨市接连几天都往省里乃至国家抗灾指挥部发经验报告和山地地区地下水开发进程通知,后面都有国家级的报社前来采访报道。
这种情况下他想走?
走不了!
倒是时处长得走了,他手头上不是只有钱进这一个活。
钱进送他上火车之前,他拍拍钱进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我跟国栋同志和兆新同志都聊过了,他们对你的评价很不错。”
“灾情就是命令,人民利益重于泰山——你先在指挥部好好干,后面等我们安排就好。”
钱进点头称是。
他现在确实走不开。
随着时间进入夏季,抗旱工作开展的更是激烈。
他不光要跟山区地下水引流工作,提出的另一项关键抗旱技术——滴灌技术也受到了重视。
国家技术部门对滴灌所需工具进行分析后认为,国内多家工厂确实有生产能力,并决定给与坚定支持进行生产。
不过滴灌不是简单的需要一套水管就完活,还需要抽水机的配合。
受制于现在国家经济实力特别是农村地区贫穷现状的限制,抽水机保有率不高,所以滴灌技术的应用需要以生产大队为单位展开。
一个生产大队配备五到十套的滴灌水管,给农田作物进行不分白昼黑夜的轮换滴灌。
当下这个天气不可能给家家户户田地都进行合理合情的浇灌,按照指挥部的意思,是先进行基础保守。
先保证农苗不会旱死,否则旱死了后面即使有雨有水来了那也没用——正所谓孩子死了奶来了,天下一大悲。
总之各地指挥部都接到了上级单位的指示:滴灌是保底。
要增收还是得靠老天爷降雨或者以后打深水井取地下深水区的水。
滴灌水管开始紧急生产。
至于在抗旱工作中是不是具体有用,这还没有经过实践检验,只是通过了理论论证。
反正大水漫灌这个方式没用。
在严重缺水的情况下,传统的大水漫灌是不可能实现的。
海滨市方面,韦斌利用供销系统的渠道,紧急联系了几家塑料制品厂和农机厂,将生产需求送了过去。
指挥部配合了供销社以最高优先级下达指令:
相关工厂立即暂停部分非紧急生产任务,所有生产线优先保障滴灌水管的生产!
原料、电力、运输一律开绿灯!
同时,指挥部向全市农村发出紧急倡议:调整种植结构!
专家们经过研究后,号召农民在绝收或可能绝收的田块,立即改种耐旱性强、生长期短的作物,如荞麦、绿豆、红薯等。
“先不求丰收,先保证有粮食收获来填饱肚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农业局和供销社两方发力,免费提供补种的种子。
这需要工作人员下乡考核真实情况,需要大量人手,钱进也以指挥员身份进行了对公社地区的抽查。
他发现这个提议在农村很受欢迎。
今年的抗旱工作也很受追捧。
主要是今年不光喊口号,还有很多务实的操作。
尤其是几个干旱重灾区的山区地带率先进行了初步脱旱,这成了宣传榜样,得到了基层的积极响应。
也就是说,农民看到希望了。
希望这东西太宝贵了,它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农民的情绪,减少了恐慌。
倒是城市居民的情绪,现在比较惶然。
为了支援农村抗旱,城市开始大量减少居民水的供应。
几乎全城限水,各城区之间开始分时段进行自来水供应。
然后学校、居委会、各机关单位工厂的工会天天宣传节约用水和废水再利用的方法。
各大报纸更是设置了‘抗旱节水’版块,每天都更新用水小技巧。
受制于城市化进程,现在城市里家家户户都有工人。
工厂用水也受到限制,工人们回来与家人聊天或者不同厂的工人聊天,他们都会把本厂限水情况聊出来。
种种措施发力有些过猛了,吓到了城市居民。
正值下午,热气腾腾。
宋致远抱着刚喂完奶的小女儿囡囡,在自家那间十平米的卧室兼书房里轻轻踱步。
以前他的房间被书籍和捡来的破烂塞的满满当当,现在他入职了培训学校。
钱进给他专门设置了一间办公室,很多书籍便被转移到了办公室。
相比以前,他现在生活环境和条件可好太多了,小女儿囡囡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小丫头是他捡到的弃婴,先天腿脚有些不便,瘦弱得像只小猫。
77年他刚跟钱进相识,那会还在街道烧锅炉当临时工,工资低福利差,没钱给小丫头喂奶,只能喝大米汤。
后来去学习室上班了,钱进便给他供应奶粉并一直供应到现在。
小丫头被‘外国奶粉’养的白白胖胖,早就到了断奶年纪,但因为钱进依然给宋致远送奶粉,所以宋致远索性继续给女儿喝奶粉。
他知道,孩子喝奶粉好处多,相比粮食而言奶粉营养可充分太多了。
此刻小丫头满足地蜷在宋致远怀里,小嘴还无意识地咂巴着,胖乎乎的双手在舞弄着个洋玩具,时不时塞嘴里咬一咬。
这玩具也是钱进给他的,说是叫‘咬胶’,小孩喜欢乱咬东西磨牙,咬胶干净卫生,适合给小孩当玩具。
咬胶在78年就送过来了,但囡囡小时候不喜欢,她牙齿发育的晚,倒是现在大一些了牙齿发育的好了,她才开始咬着玩。
她喜欢咬的嘎吱响这个声音。
除了咬胶还有别的东西,他家里吃穿用现在几乎都是钱进负责。
这让宋致远心里既感激又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欠了钱进天大的人情。
窗外,城市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焦灼。
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抗旱通知,街道大妈挨家挨户动员节约用水,连孩子们玩耍的嬉闹声都少了,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一种无形的紧张。
宋致远抱着囡囡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几个半大孩子正用脸盆端着刚接来的自来水小心翼翼地往各家水缸里倒。
邻居王大妈正絮絮叨叨地跟人抱怨:“这水金贵得哟,淘米水都得留着浇那两棵蔫巴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囡囡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发出愉快的哼唧声。
宋致远低头看着女儿红润的小脸,又看看窗外那片被干旱折磨得失去生气的城市,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责任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钱进在一线拼命,但还挂记着囡囡生活需要的外国奶粉,自己这个当下属的、当老师的,因为培训学校暂不营业他没事干,顶多去帮街道检测点水质,几乎天天空闲。
这让他过意不去。
于是他就想,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呢?
他不能总躲在后面,靠着别人的接济和庇护。
这是知识分子的自尊!
思考过后,他把囡囡又给邻居家里送了过去——
白天时候都是邻居大妈帮忙看孩子,代价是每个月十块钱的工资加上时不时他会把钱进发给自己的物资分一些过去支援邻居家生活。
他骑上自行车去了图书馆。
脑子里的知识帮不上忙,那就去知识的圣殿寻找能帮上忙的。
停下车进入图书馆,他习惯性的进入了化工区,然后拍拍头,他又漫步去了水文水利区。
研究了两个多小时,图书馆快要闭馆了,他没什么收获,便逛去了旁边的地理地质区。
他的目光在书脊上逡巡,想找点关于水文地质或者抗旱技术的资料,哪怕能有一点点启发也好。
但是没有。
也有一些戴眼镜或者胸口插钢笔的同志在这些地方翻书。
能看出来目的跟他一样。
翻找间,一本纸张发黄变脆的旧书滑落下来。
宋致远捡起来一看,封面上印着繁体字:《地质学通论(修订版)》,编著者:施华盛。
他拍了拍书上的灰尘,随手翻开扉页,上面还有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购于民国三十七年,海滨大学地质系”。
施华盛……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宋致远的脑海!
他习惯性一拍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把旁边正聚精会神看书的一个青年知识分子吓了一跳。
“哎呀,我怎么把这老同志给忘了!”宋致远低声惊呼,心脏砰砰直跳。
施华盛!
当年在海滨大学地质系赫赫有名的老教授!
宋致远刚参加工作时,在海滨大学组织的“工农兵学员”夜校里,还听过施教授几堂深入浅出的地质科普讲座,印象极其深刻。
他是老同志,施教授更老,这是海滨大学的前辈。
海滨大学是百年老校,建国之前的民国时期叫做海滨高等教育学院,那时候施华盛就已经在里面任教了。
建国后学校改名,他依然留在大学任教,直到社会动荡了正好他年纪大了,他出于自保办了病退。
算起来,老人家现在得有八十多了吧?
社会动荡那些年头,宋致远曾经去多次看过老人家,老同志们报团取暖,关系不错。
倒是前几年社会太平了,老同志们就不再互相走动了。
旧人相见,总是容易想起那些旧事。
六七十年代的旧事,并不怎么让人愉快。
想起施华盛,宋致远想到了他渊博到叫人赞叹的专业知识。
如果施华盛教授还在的话,那他应该能给抗旱工作提供帮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住。
宋致远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地质学通论》借了出来,仔细给包好后他特意放在车筐显眼处,仿佛那是一个重要的信物。
骑上自行车他再度出门,按照记忆去了施华盛当初住的小破楼。
结果老同志已经不在了,他找左右邻居打听,邻居们说他前几年被孩子接走了,具体去哪里住了并不清楚。
毕竟,因为施华盛旧社会教育者以及旧政府地质学顾问的身份,他以前跟左邻右舍们处的并不好,大家不敢沾着他,对他总是避而不见。
没办法,宋致远去了居委会想打听一下,可居委会里没人,大家伙都去搞抗旱节水宣传工作了。
最终,他只能去市里保存离退休干部档案的部门,老干所。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施华盛”、“海滨大学地质系主任”这几个关键词,几经周折,终于在一个热心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查到了施老先生的住址——竟然回到了海滨大学的教授楼里。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夜幕降临,但热气未消。
宋致远顾不上回家,带上《地质学通论》,又去副食品商店用肉票买了两斤猪头肉,还称了一斤水果,这才骑着车找到了海滨大学那片掩映在高大法国梧桐树下的老教授楼。
施老先生的住处在一楼。
宋致远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充满防备的声音:“谁呀?”
“施老师,我啊,小宋,宋致远,搞化工会造炸弹的宋致远。”宋致远乐呵呵的笑道。
只有在这些老同志面前,他这个六十多岁的人才能称之为‘小’
门开了。
一位头发银白、戴着老镜的清瘦老人出现在门口。
他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有些迟滞了,看着宋致远有些发愣:
“宋致远?”
施老先生推了推老镜,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哦,是你小宋、71年要炸了广五楼的炸弹小宋啊?哈哈,快进来坐,你怎么来了?”
海滨大学的教授楼宿舍区条件还是挺好的。
就拿施华盛老先生家里来说,客厅很大,然后被书籍占据。
几个顶天立地的旧书架靠墙而立,塞满了各种大部头的中外文书籍、地质图册和泛黄的期刊。
一张宽大的旧书桌摆在窗下,上面堆满了摊开的书籍、稿纸、放大镜和几个地质罗盘、岩石标本。
另外墙上挂着几幅精心装裱的地质剖面图和矿产分布图,还有一幅略显褪色的领袖像。
家具是旧式的藤椅和木沙发,铺着素色的布垫子。
施华盛一个劲的邀请当年的弟子落座。
“你老还记得我外号呢。”宋致远坐下后哈哈大笑起来。
老爷子摆摆手:“你那时候多勇啊,我怎么能忘了你是谁?”
“咱是有年头没见了,我都快忘记你啥样子了,你还行,看起来倒是比那些年有精神。”
“诶,怎么还带了东西?”
宋致远把带来的猪头肉和水果放在桌上:“施老师,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施老先生要客气。
宋致远把带过来的书打开。
老先生目光落在宋致远放在这本《地质学通论》上,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这本书……哪里来的?我还以为叫人烧光了。”
“施老师,您别把世道想的太坏,这书在图书馆被放在地质地理区最显眼的位置上。”宋致远连忙安慰他一句。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施老师,但现在世道也确实很坏——旱灾很坏。”
“我今天冒昧打扰,是因为眼下这场大旱。”
“今年这天不好啊,老百姓太惨了,农村地里的庄稼眼看要绝收,有些地方农民喝水都困难。”
“市里组织了抗旱指挥部,想尽办法找水,可收效甚微啊!”
他急切地讲述着旱情的严峻,讲着自己所在培训学校本来预定今年开业培训学生工作技能,结果学生们忙着抗旱,根本开不起来。
然后他还讲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在前线如何拼命,讲指挥部工作人员在乡下的操劳,甚至讲到了自己收养的残疾女儿囡囡,现在洗澡水舍不得倒掉,都得留下冲马桶……
说到动情处,宋致远的眼眶有些发红:“施老师,您是地质学泰斗,对咱们海滨的地下水情况最了解。”
“我今天厚着脸皮来求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指点指点?看看哪里还能找到稳定的水源?救救急!”
施老先生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变幻。
宋致远继续介绍当下的情况,他却沉默不语。
老先生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地质学通论》的封面。
这样宋致远也没法继续说下去了,他闭上干巴巴的嘴巴同样沉默下来,最终,房间里只有老式座钟单调的“滴答”声。
施华盛思考了得有十几分钟,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管表情还是说话腔调都很复杂:
“唉,这场旱灾,确实是天灾,可也是人祸啊。早年——就是过去这十四五年要是继续遵循领袖同志治理海河、兴修水利的号召,多打些深井,多修些水利……”
“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抬起头看着宋致远,表情还有些为难:“小宋啊,你提到地下水,我倒是想起一样东西。”
“那是,咳咳,你明白吧,解放前,你明白吧?”
老同志一边含糊其辞的说,一边谨慎地往四周看,尤其注意窗户,显然担心隔墙有耳。
宋致远明白他的顾虑,赶紧去门外窗外都看了,然后冲他摇头。
施华盛这才说的清晰了一些:
“大概民国三十六年、三十七年那会儿,当时的伪政府建设厅,委托我们地质系,搞过一次全地区的地下水普查,目的是为了给当时的驻军和几个新建工厂选址供水。”
宋致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大的要来了。
施老先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们系里几乎全员出动,老师带着学生们,了两年多时间,跑遍了海滨的山山水水,做了大量的地质测绘、物探和浅井抽水试验。”
“最后,绘制了一份比较详细的《泛海滨城乡地区地下水脉分布详略图》。”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墙上那幅领袖画像,语气变得极其谨慎:
“这份图,我不敢说它肯定好使,毕竟都过了不少年了,你明白吧?是吧,嗯,沧海桑田嘛,是吧?”
“不过这图的精度比建国后弄的一些简图要高不少,我记得我们当时标注了主要水脉的深度、走向、富水性等级,甚至推测了一些深层承压水的可能区域。”
“但是、但是……”
他欲言又止,手指下意识地把住了桌面:
“但是这东西是给旧政府做的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跟你说实话,这、这上面还有当时的官印!”
有些话他不敢说的太透彻,所以吞吞吐吐:
“这些年啊,这东西我一直藏着,我想扔了、烧了,可是舍不得,那是当时集地质系全体之力忙活两年半的结果,要是毁在我手里,我罪人啊!”
“可我也不敢拿出来,你明白是吧?怕惹麻烦啊,这东西是、它是说不清楚的……”
宋致远瞬间明白了老先生的顾虑。
那个年头不管什么沾上“旧政府”、“伪政权”,都会变成烫手的山芋,谁碰烫谁。
但现在不同以往了。
他立刻站起身,神情无比郑重:“施老师,您放心,现在是新社会了。党的政策是实事求是,解放思想。”
“这份图是您和同事们当年科学工作的成果,是宝贵的科学资料,跟政治立场没关系,现在拿出来是为了救老百姓的命,是给新社会、给人民做贡献。”
“我们把它——不,我去把它献给指挥部,指挥部的常务副指挥钱进同志,那是我如今在教育工作上的亲密战友,我这两天还跟他吃饭来着,他说了,指挥部里的同志都是明白人。”
“您要是不放心,我拿着去探探路,要是出事了我自己负责,要是有功劳,我一定不会抢您的功劳……”
“你这是说什么瞎话?我要是怕负责、怕抢什么功劳,还跟你说这个呢?”老同志有些生气,用手拍起了桌子。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老了,八十六啦,也该活够了。”
“但我怕牵扯我儿子我孙子,那都是好孩子呀,好不容易我儿子又恢复了在大学里的工作……”
“施老师,我向您发誓,真不会有事的,指挥部的同志们只会感激您,绝不会让您受半点牵连!我宋致远用党性担保、用我的人格担保!”宋致远激动的说。
然后他特意再次提到了钱进的名字,强调道:“钱进同志就在指挥部,他最尊重科学,最尊重像您这样的老专家。”
“他要是知道您手里有这份图,不知道得多高兴,肯定亲自来请您出山!”
“施老师,这可是能救成千上万人命的宝贝啊!您就拿出来吧!”
“这个钱进……就是报纸上的青年?”施老先生从桌子上拿出一摞报纸,又拿起放大镜找了找,很快找到一张图。
图上的年轻人站在有膝盖高的麦地里远眺,目光充满忧虑之情。
宋致远立马说:“就是他,他现在还办了个培训学校……”
他把关于钱进在教育工作上做的事详略适当的讲解出来。
老先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等到听完钱进免费办培训学校这件事后,他更是瞪大了眼睛。
“我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在抗旱救灾这件事上他是副指挥,而且主管技术这块!总指挥韩兆新同志非常信任他!”宋致远最后强调了一遍。
施老先生又沉默了半晌,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猛地站起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吐出一口气:“好,这年轻人为了老百姓能做这么多,我个死老头子竟然前怕狼后怕虎,真是可笑!”
“我豁出去了,走,你跟我来!”
他颤巍巍地拿起桌上的手电筒,带着宋致远走出卧室,来到紧挨着厨房的一个小储藏间门口。
储藏间里堆满了蜂窝煤和杂物。
施老先生在宋致远帮助下费力地挪开几个煤筐,露出后面一个几乎低矮的小木门。
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铁锁。
他从一串旧钥匙里找出对应的那把,费了好大劲才捅开锁。
然后,一股混合着潮气、霉味和旧纸张气息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往下延伸是一个挺大的地下室,得有十多个平米的面积。
因为没有窗户,地下室漆黑一片。
施老先生拧亮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宋致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下室从地面到天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堆满了各种书籍、资料、图纸筒!
有些用油布包着,有些就直接裸露着,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还挂着蛛网。
这里简直是一个被遗忘的知识宝库!
“东西太多,太乱了,得找找,咱俩得好好找找……”施老先生这会倒是手脚麻利了,爬梯子的样子根本不像八十几岁的老人。
显然。
他平日里经常在里面爬上爬下。
手电光扫过,他嘴里念叨着:“应该是在靠墙那几个大牛皮纸筒里。对,我记得是个蓝色的标记……”
宋致远也爬下去,然后两人弯着腰,挤进这书山纸海开始翻找。
灰尘被惊动,在手电光柱里狂乱地飞舞,不过不算多,显然平日有人下来时不时的打扫。
施老先生不顾年迈,他蹲下身,率先在墙角几个半人高的蓝色牛皮纸图纸筒里翻找着。
宋致远也赶紧帮忙,小心翼翼地搬开上面压着的书籍资料。
“不是这个……这是水文年鉴……也不是这个……这是矿区图的地质报告……”
施老先生一边翻,一边低声自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下室里的空气闷热污浊,汗水很快浸湿了两人的后背。
“找到了!”施老先生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抖。
他从一个图纸筒里,抽出了一个用厚实的牛皮纸仔细包裹的长卷。
包裹外面还用麻绳捆扎着,绳结已经发黑变硬。
老先生颤抖着手,费劲地解开麻绳,剥开一层层有些发脆的牛皮纸。
昏黄的手电光下,一份保存相当完好的大幅图纸缓缓展开。
纸张虽然泛黄,但上面的墨线、标注依然清晰可辨。
繁体图名赫然在目——《泛海滨城乡地区地下水脉分布详略图(民国三十七年制)》。
这图的比例尺很大,标注相当详尽,而且是彩色版本,各种颜色的线条和符号密密麻麻,清晰地勾勒出地下水的脉络。
“就是它!就是它!”施老先生的声音哽咽了,手指轻轻抚过图纸上熟悉的线条和标注,仿佛抚摸着久别重逢的孩子。
“没想到,隔了三十多年,它还能派上用场……”
宋致远看着这份凝聚着前辈们心血的珍贵图纸,再看看施老先生在尘埃中激动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重新卷好,用牛皮纸包好,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希望。
“施老师!谢谢您!太谢谢您了!我代表指挥部,代表海滨的老百姓,谢谢您!”宋致远的声音很重,每句话都是感叹句。
两人从昏暗闷热的地下室回到光线稍亮的储藏间,都已是满头满脸的灰尘,像刚从土里刨出来。
但他们的神态,都很轻松。
施华盛再次打开图纸,凑在灯下用放大镜看。
他看图纸右下角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
看一个名字,他就喃喃自语几句。
看到有些名字的时候,他甚至潸然泪下。
宋致远明白他的意思。
他拍拍老同志的肩膀,低声说:“斯人已去,我等只能节哀。”
“但他们离去的是人,他们对人民的贡献,他们在专业上的知识,这些东西永远不会离去。”
“施老师,您我也一样呐!”
施华盛将图纸再次卷起来,仔细的用布匹收好,郑重的交给了宋致远:
“去给指挥部送过去吧,请你务必告诉钱进同志和其他同志,类似的资料,我这里还有,如果能为祖国建设和人民生活做出贡献,我愿意将他们全部交给国家!”
宋致远眼眶发红:“明白,施老师。”
事态紧急,他不能浪费时间,便背上这条巨大的卷筒出门而去。
施华盛扒拉着窗口遥望他的背影远去。
也遥望着自己用最好年华和同事学生们共同缔造出的硕果远去。
远处万家灯火。
他轻轻的说:“安副校长、老客、老靳啊,等我下去找你们,我好好跟你们说说,咱的心血没有被浪费。”
“你们当时说的对,你们从没有糊弄学生们,我们干的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们的那些工作,利在千秋!”
这次他没有把那扇小门再锁起来。
他想,门后那些自己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所保存下来的文献报告资料。
终究要重见天日了!
(本章完)
第322章 水脉图现世,打井队出击
第322章 水脉图现世,打井队出击
夜间的指挥部,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味、烟草味、茶香气、机油味乃至泥土味。
味道很复杂。
就像现在抗旱情况一样。
现在还没有下班,好些人进进出出,一种挥之不去的焦灼感随着人员进出越发浓郁。
墙上挂着的旱情地图在变化。
深红色的“特旱”区域像一块块狰狞的疮疤,粉红色的“大旱”区域在不断扩大。
还好,图上出现了几个绿色区域。
虽然面积还小,但总归给人以希望。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嘶哑的汇报和急促的命令。
钱进和张成南等副指挥奋战在办公室里,韩兆新去省城开会了。
其实,这种指挥部干活的都是副指挥,总指挥是挂个闲职同时负责镇压副职们的分歧以及搞好协调工作。
“北梨山的水,是救命的火种,但火种要烧成燎原之势,需要时间,需要管道,更需要解决眼下最迫切的饮水问题!”办公室里张成南用力按着太阳穴,连日奔波和巨大的压力让他眼窝深陷。
根据钱进的提醒,水利部成功解决了山地取水这个大难题后,他现在跟钱进关系处的很好。
两人在抗旱指挥部里都是干起来不要命的那种。
有干部送来报告:“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张局,你看这报告,东河公社又有三个大队告急,水窖彻底干了,牲口吃水已经靠消毒水了……”
“钱副指挥你看一下这个,是不是该把运水队派出去了?大海石公社那边连人吃水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了……”
钱进紧锁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山地取水的成功勘探给了他一些抗旱信心,但也让他更深刻地意识到,单靠几个点,无法覆盖如此广大的受灾区域。
必须找到更多、更直接的水源!
否则,他们就得想办法往受灾区域送水了。
可现在还刚进入六月份。
更干旱更炎热的七八月份还没来呢。
到时候怎么办?
全线送水?
放在21世纪的二十年代或许没问题,那时候国家机械运输能力发达。
现在可太难了。
他们征集了全市的运输资源,也不过凑出了一百多辆运水车。
可问题是。
一个县就需要这么多运水车来供水!
钱进问一个干部:“咱们储备柴油有多少……”
有人急匆匆过来:“钱副指挥,外面有人找你,说是叫宋致远,说是给咱指挥部送更详细地下水资源图的。”
张成南下意识的说:
“这东西没什么用了,山地的地下水资源那是由于特殊的溶洞地质提供的,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这些水资源的存在,现在才能派上用场。”
“平原地区所谓的地下水资源已经枯竭了,否则这能叫什么旱灾啊?”
这是实情。
如果地下还有水可以用,那就不是旱灾,只能说今年雨水少。
这也是通报人并没有因为有人来送地下水资源分布图而激动的原因之一。
实际上他们在北梨山成功引流后,就一直努力的往地下水资源方面使劲。
但没有用。
期间也有人从图书馆或者家里藏书甚至其他地区的书店找到了国家印刷的海滨地区水资源分布图,可打井队已经去试过了。
用处不大。
钱进说道:“是这么回事,可宋致远这位老同志是我一个熟人,他办事相当靠谱,要不然还是听听他的说法吧。”
他让张成南负责指挥工作,自己去门外接人。
大楼外、夜幕中,宋致远站在自行车旁边,手中杵着一根粗大的卷轴。
像是古代老将手持长兵器傲立战马旁。
有股子肃杀之感。
“钱总队、钱总队!”宋致远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我这边可能找到点东西,或许能帮上忙!”
“宋老师,你找到了什么?怎么这个点来了?我们办公室里乱七八糟,就不请你上去了,咱一起在台阶上坐坐吧。”钱进示意他坐下。
宋致远没有坐,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长纸筒交给钱进:
“我找到了一份《海滨地区地下水脉分布详略图》,这图是、我说实话吧,是我找到我们学校以前的老同事,施华盛老先生,由他捐赠出来的。”
他认为钱进是可以信任的。
即使这幅图有问题,但他动机没问题,那他就相信钱进不会因图来治施华盛老师的罪。
出于这样的考虑,他把信息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他建国前就在海滨大学地质系当主任,退休很多年了。今天去拜访他,说起旱情,他老人家急得不行,翻箱倒柜找了大半天,最后在床底下的一个旧皮箱里找到了这个!”
一切还是未知。
他觉得还是要保护一下施华盛藏在地下室里的那些报告资料。
作为从特殊年代走过来的人,他太清楚老同志为了保存那些资料,耗费掉多少心血和精力,又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
钱进接过布匹包着的纸筒。
很沉重!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浪费老同志的好意,还是带他去了办公室,找到一张大长条桌放开了这张卷轴。
卷轴打开,泛黄的大地图出现了。
图纸虽然年代久远,精度肯定无法与现代勘探相比,但它清晰地勾勒出了几条贯穿海滨市域的主要地下水脉走向,然后围绕这几条主要地下水脉,又延伸出了复杂的支脉图!
不同主脉和相连支脉都在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线给标注了出来,红色是主脉,蓝线是主要分支,还有黑色、黄色、粉色、紫色等等各种颜色的线与点。
一眼望去。
钱进以为自己看到了详细的人体血管和毛细血管资料图。
有人指向几个颜色暗淡的区域:“这是什么?”
宋致远说:“哦,这是他们当年地质勘探队用不同密度的点状区域标出的不同程度富水区。”
“施老先生说,这是他们当年结合地质构造、岩性分析和一些零散的勘探资料绘制的,虽然粗糙,但大的方向应该没错!”
宋致远补充道,手指沿着一条标注为“梨山-滨海断裂带伴生水脉”的粗蓝线滑动:
“你们瞧,这是不是前些日子登报的第一条山地水脉?”
张成南仔细一看,大惊:“嘿,还真是啊,这、这哪里来的图?竟然也有山地下水脉的标注?”
“真是神了,以前咱找都找不到一份相关资料,这一下子冒出来两份……”
宋致远又重新把这幅图的来历说了一下,也介绍了施华盛的身份。
结果张成南一听,高兴的说:“啊,施华盛教授啊?他是我的老师呀,我是55年的海滨大学学生,当时我是在水利水电工程系念书,施华盛教授教过我们水利地质科学应用这门课。”
“这都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活着——呃,我的意思是,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然后他迅速合计了一下:“当时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他就六十来岁了,如今怕不是高寿奔着90去啦?”
钱进高兴的说道:“回头我们要去拜访老教授,他为人民做出了重要贡献。”
“有了这幅图可太好了,不光是当下可以有的放矢针对性去打井,以后等有条件了,咱们海滨乃至全省全国应该都要重新普查地下水资源情况。”
“我想,到时候这幅详略图就是咱们海滨地区地下水资源再次普查的指导图!”
宋致远听后很高兴,笑着说:“那就太好了。”
“施老师说要注意这几条水脉,”他用手指在图上勾勒了几下,“这些水脉深埋在地下,受季节降水影响相对较小。”
“今年的干旱和地下水资源的欠缺,主要是受到去年冬天无降雪和今年上半年的降水少导致的。”
“那么按照施老师的意思,这几条水脉很可能依然富水。”
“有这个可能。”国土资源部门的一位领导比划了一下说,“这个地方我知道,以前是矿区,现在因为矿产开采结束被荒废了。”
“这导致附近没有村镇,也没有人去了解附近地下水情况,如果真有合适的水脉进行开采,那就太好了……”
“可以迅速打井给周边公社使用!”张成南一拍桌子。
运输部门的负责人说道:“这些地方三十公里范围内有好几个公社,如果真能出水,那么咱们就可以就地取水通过运水车送过去。”
“这样就不用从县城运水了,距离缩短、效率增加,这对当地抗旱工作太有用了!”
钱进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茶杯盖叮当作响:
“太好了,宋老师,你立了大功了,施老先生更是我们指挥部全体工作人员的恩人!”
好几个领导凑在一起俯身仔细研究着图纸,他们手指点着图上标注的几个富水区,又对照着墙上最新的旱情分布图,思路瞬间清晰:
“张局,咱们的打井队呢?派出去啊,这边有个富水区,这是以前地图上从来没有展现过的东西,试试能不能打出水来啊!”
钱进有些遗憾:“可惜深水井打井机还没有紧急研究成功,否则咱们再有这张图的搭配,可就太好了。”
“绝对事半功倍的好。”其他领导露出笑容。
张成南更是眉飞色舞:“打井!看看这些地方的浅水井能不能出水!”
“要是围绕这些主要水脉,特别是图上标注的富水区域,能给那些旱情最重、饮水最困难的公社和生产队打出可以出水的井来,那我们工作压力就小多了。”
“这样,周部长你联系地方部队,我们需要他们配合我们立刻成立‘打井突击队’!”
“由我们水利局牵头,各区县抽调最好的打井工人、再搭配战士们组成的劳力队,再把能调动的钻探设备全部集中起来,一定能有收获!”
“怎么样,钱副指挥?”
钱进说道:“就这么办,你来组织队伍,我去给韩总指挥打电话做请示。”
顿时,海滨市的夜晚忙活起来。
旱情就是军令。
军令重于山!
当晚主要的领导们和相关干部不用睡觉了,熬夜加班。
指挥部里灯火通明。
张局长亲自坐镇,技术科骨干被连夜召集起来。
电话线通往各区县水利站、地质队甚至大型厂矿的基建科。
一份份调令发出:调集全市经验最丰富的打井队长、钻探技师、熟练工人准备打硬仗。
然后市区内政治过硬、技术精湛的相关人员被从家里喊了过来。
这些人本来是在养精蓄锐。
钱进指望等过段时间有了深水井打井机,再把他们派上战场。
现在不用深水井打井机了,浅水井恐怕也能打出水来。
那么市内已经有的机器可以派上用场。
与此同时,物资调配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仓库里库存的柴油被优先划拨给了打井突击队。
本来以为没什么用的钻杆、钻头、套管、泥浆泵等所有打井必需的物资被清点、集中。
有些设备已经下乡去打井或者清淤了,又被紧急调拨回来。
十几辆准备换装水罐去送水的解放大卡车被征用,专门负责运输设备和人员。
当下的体制极其适合动员作战。
短短一个晚上,一支拥有近两百名工人和技术人员的“海滨市抗旱打井突击队”宣告成立!
这支突击队由市水利局高级工程师王工任技术总负责,汇集了全市各区县共十二支打井队精华力量,实力很强劲。
指挥部将那张珍贵的《海滨市地下水脉分布概略图》复制了多份,张成南和王工带领技术组连夜研究,结合最新的旱情报告,初步圈定了第一批二十个最急需、也最有成功把握的深井点位。
但是在这个氛围火热的突击队里,还有个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
钱进在仔细检查了市内能调集的所有打井设备后,暗地里一个劲摇头。
国家前些年各方面都有问题,技术发展和设备保障工作问题尤其大。
看起来打井队里机械不少,但大部分设备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家伙,属于冲击钻或回转钻的浅井钻机,设计打井深度普遍在三十米以内,甚至是十米以内……
这些机器对付浅层潜水还行,但是图纸上标注的很多水脉还是在五六十米甚至更深的地方,这样机器根本不达标。
等到张成南那边开会差不多了,钱进无奈的说:
“各位同志,我刚才去看过了,我们现有的机器打到三十米就是极限了,再往下,钻头磨损严重,动力也不够,卡钻的风险极大啊!”
王工推了推眼镜,却是斗志昂扬。
主要是他们属于抗旱组织的预备队。
最近其他队伍特别是街道和各工厂各机关单位组织的突击队都下乡了,他们这些负责打井的技术人员却赋闲在单位里,可没少受到指指点点。
甚至连家里人都不理解。
平日里你们三吹六哨挺猛烈的,如今真有事了,你们怎么一个劲往窝里窜?
打井工作的技术员和工人们有苦难言。
他们一开始就去打井来着。
打出来的那不是水井,那是土洞子,他们甚至钻出古墓来了,但就是钻不出水来。
当时指挥部的意见就是,海滨地区确实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旱灾,地下水枯竭。
这样浅水井没有用,那就不瞎折腾了,毕竟打井耗费的柴油多耗费的人力多而且还危险呢。
他们跟钱进意见一样。
打井队先休息,等深水井的打水机送到了,他们就得不眠不休的干了。
如今终于又有了表现机会,技术员们斗志高昂,一心请战。
王工握着拳说道:“钱副指挥,设备是死的,人是活的!”
“图纸给我们指明了方向,知道哪里有水,这比盲目乱打强百倍!”
“深度不够,我们就想办法!”
“加固钻杆,改进钻头,控制泥浆比重,一点一点往下啃!”
“三十米不行就三十五米,三十五米不行就四十米!”
“只要方向对,总能摸到水脉的边!总比坐以待毙强!”
他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了,由此可见其战斗意志之强烈。
这番话点燃了在场所有技术骨干和打井队长们的决心。
一位满脸风霜、手指关节粗大的老打井队长李先瓮声瓮气地说:“钱指挥,王工说得对啊。”
“俺打井的啥苦没吃过?啥硬石头没啃过?不就是钻得深点吗?机器不够劲,咱人顶上!轮班倒,人歇机器不歇!”
“我就不信,咱拿出铁人精神来,还怕挖不出个地下的龙王爷?”
张成南对手下这帮人的表态非常满意。
唯一遗憾是韩兆新不在场,不能看看他带出来的队伍多么硬气。
看着这群在困难面前毫无畏惧的技术人员和工人,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好,同志们说的好!”
张成南挨个去用力的拍打手下人的肩膀,力透肌肤直达筋骨:
“好!王工、老李,有你们这股劲,我就放心了!”
“但是光有干劲还不行啊,现在柴油和润滑油紧张,后面运输部肯定得日夜不休的往乡下送水,所以咱们不光要敢打硬仗,还要敢打胜仗!”
“记住了,图纸,就是我们的眼睛!每一口井,都要严格按照图纸上标注的水脉走向和富水区位置来定点!”
“我要你们干工作精确再精确,我们要用最少的钻探,打出最多的水!”
“设备的问题,我来想办法,看能不能从省里或者兄弟市再协调一两台能打深井的钻机过来应急!”
“但主要,还得靠大家伙的这股拼劲和技术!”
很快,复制清晰的《概略图》复印件,连同第一批井位的详细坐标和技术要求,分发到了各个打井分队队长手中。
这张凝聚着老地质学家心血、承载着无数干渴生灵希望的图纸,被各打井队像宝贝一样对待,每个队都安排了专门的人来负责图纸。
第二天天亮,吃了指挥部请的油条、茶叶蛋,喝了豆浆,打井突击队如同救火的消防队,按照开会安排的结果,扑向了几处旱情最危急又最可能打出水的地方。
这是工程抗旱工作上的第二项任务,比山区开发溶洞地下水工作更重要。
正好韩兆新开会回来了,于是几个副指挥各自带队全部下乡去现场勘探情况。
钱进跟的是第二支分队,由李先带队,直奔旱情最严重的东河公社小陈庄大队。
这里也是地处丘陵,但不是山峦地区,而是小山地小丘陵地貌。
这种地区土地贫瘠,唯一的一口老井早已干涸见底。
村民们没办法,每天要走好几里山路去一个快见底的水塘背水,人困马乏。
当解放卡车拉着钻机、钻杆和满身油污的工人们驶进村口时,沉寂的村庄瞬间沸腾了。
男女老少都涌了出来,孩子们追着卡车跑,老人们拄着拐杖站在路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光:
“送水车来了!”
“政府派大卡车送水来救咱们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田野。
结果等社员们兴奋的跑来看,却发现来的只有一辆卡车。
而且卡车上根本没有水罐,下来的是人是机器。
这下子大队长陈永康急眼了:“哎哎哎,你们谁是领导啊?”
“指挥部这个咋搞的嘛,怎么不给俺大队派水呢?怎么还送你们这么些人到俺大队来呢?这来了不得喝水?俺大队哪里还有水给你们喝。”
钱进跟他握手:“陈永康同志?我是钱进。”
各大队的大队部都有订报纸、听广播,钱进的名头现在在基层可是响亮的很。
一听来的是指挥部权限很靠前的钱进来了,陈永康赶忙收敛起不满,但还是嘟囔:
“原来是钱指挥你来啦?哎呀,你确实跟报纸相片片上一样年轻,那你是来干啥的?来考察俺大队情况的?”
钱进说道:“不,我是来带领队伍打井的。”
听到这话,陈永康懵了:“啊?还打井呢?上个月一早就有人来打过井,东西南三个方向三口井,全是土坑,现在还没填上呢,带你去看看?”
有农民不高兴的说:
“你们打井是添乱,我跟你说吧,领导,上次俺家二娃不小心掉一个井里去了,算他命好,俺大队在下头塞了玉米秸秆,没摔伤人……”
“你得跟他说说,咱为啥塞玉米秸秆。”又有社员不忿的说。
陈先看到社员们对钱进态度不够尊敬,很是不满,下意识就要解释。
钱进摇摇头。
上次打井不出水,让农民们失望了。
他们此次来打井并不敢说肯定能出水,所以还是一切小心为妙。
失望不怕,怕的是给了希望又让人失望,这种失望近乎绝望。
社员们七嘴八舌的说。
原来以前留下的三个水井坑都很深,最深一个几乎有三十米。
五月中旬有人家的羊掉下去摔死了,这事让生产队警惕起来,往所有井道里塞了玉米秸秆,好歹给添了一部分提供缓冲。
否则——
干枯水井要摔死孩子了!
这事给了钱进一个提醒,后面的水井不管出不出水,都必须把井盖给配好。
有了上次失败的教训,这次他们什么也不好说。
所以钱进还是决定先干活看结果。
这次他们以小陈庄为中心——详略图上有这个村庄。
小陈庄存在历史得有两三百年了,所以当初施华盛带队来勘探水脉的时候,就以这种村庄当做坐标点。
从小陈庄出发,他们几番修订路线后,最终选定了一个地方。
距离小陈庄以西南方向四公里处的两处土坡子之间位置。
小陈庄的社员得知他们要在这里打水,纷纷摇头。
这地方寸草不生。
哪怕以前风调雨顺的年头,这地方也是没什么绿色。
曾经有人不信邪来垦荒,费了两年力气最后留下一地汗水和一地骂娘声后,还是得离开。
所以上次打井队到来,怎么也没想到可以到这地方来打水。
按理说这里是没有水脉的。
但是,当初施华盛等名师带领的学生队伍,确实通过科学推算,认为有水脉从这地方经过……
(本章完)
第323章 吃上水了,吃水不忘献图人
第323章 吃上水了,吃水不忘献图人
钱进和李先看着图纸商量。
这个地方标注的是“东河-柳林次级水脉”,属于一座小富水区核心地域。
确定好这块小富水区位置后,李先带着技术员反复用水平仪和罗盘校正位置,一丝不苟。
最终测算了一个多钟头,才选定了井口。
李先郑重点头,钱进一声令下:“开钻!”
柴油机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咆哮,带动着钻杆开始旋转,坚硬的合金钻头狠狠地啃向干涸的大地。
泥浆泵轰鸣着,将调配好的泥浆压入钻孔,润滑钻头,携带岩屑。
尘土飞扬,机器的轰鸣打破了荒野的死寂。
社员们说着在这地方打井是白忙活,可没人比他们更期待此地能打出水来。
性命相关啊!
于是在陈永康的带领下,生产大队还是组织起了像模像样的后援队。
青壮劳力帮着卸设备、搬运钻杆、平整场地。
妇女们则烧开水,把家里舍不得吃的粮食、咸菜送到工地。
几个半大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用脸盆端着清水,小心翼翼地递给满手油污的工人师傅,让他们洗手擦汗。
就这样整个工地很快弥漫上了一种同舟共济、共克时艰的热烈气氛。
钱进喜欢这个年代,就是因为这种气氛。
此时人民日子过的苦,可是干部那是真要身先士卒去干活的,确实得为人民发展谋利益。
就拿小陈庄和打井队来说。
他们抱怨归抱怨,却识大体,知道打井队之所以还来忙活,那是因为心里有他们。
如果指挥部不愿意管他们了,到时候别说打井队了,恐怕连个城里人都见不到。
所以,社员们还是感谢他们,更感谢钱进这样的指挥部大领导愿意来帮助他们抗旱。
为此大队部还把攒了不知道多久的绿茶拿出来给钱进泡茶喝:
“钱指挥啊,别在日头底下了,我找人撑个棚子,你去乘凉喝个茶,去去暑气。”
钱进摆摆手:“多谢了,陈大队,这茶水你放这里,咱们待会要是打井成功能打出水来,一起喝茶庆祝胜利。”
“要是打不出水井来——那是绝不可能滴!”
他本来想说打不出水井就没脸喝茶水了,但是一看附近老百姓那心情忐忑的样子。
此时他还是给老百姓们树立一点信心为妙。
陈永康将干到裂纹起皮的嘴唇抿了抿。
他就是还想问问到底能不能打出井。
但这问题有点影响军心,他没敢问。
实际上老百姓的质疑和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打井之路可不是一帆风顺。
才打到十多米时,他们就遇到了坚硬的岩层,
钻速明显慢了下来,钻头磨损严重。
李先眉头紧锁,抽出钻头一看,脸色阴沉:“草他妈,碰上岩层了!”
他看向钱进,满心焦灼,满心不甘。
钱进则精神一振:“难怪这地方的土地盐碱化呢,恐怕是岩层的存在,阻碍了地下水气的渗透。”
“怎么样,这钻头能下去吗?”
李先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岩层有多深啊,这钻头不吃劲,都是老东西了……”
“那就换钻头,换耐磨钻头!”钱进当机立断出主意。
李先差点笑出声来。
老子不知道应该换耐磨钻头吗?
他不忍的看了看周围正在聚精会神盯着机器看,满怀期待等着出水的老百姓,低声说:“没有耐磨钻头!”
钱进笑道:“有!”
他去车上将一个超大号手提袋拿下来,这袋子帆布缝制,是自己手工缝的那种东西,不好看但特别耐用。
打开手提袋,里面全是大小不一的钻头。
一个个钻头带着锋利劲,即使滚烫的阳光照耀在上面,也能显现出其上的寒光。
钱进没法把全套的深水井打井机带出来,先搞出来一批钻头没问题:
“全是进口货,正儿八经的西德特种钢钻头,想办法换上去!”
这年代国内普通地区缺少高级钢和特种钢钻头,可未来的商城里太多了。
未来国内钢铁产能饱和到爆炸,各种高性能钢材压根不值钱。
只是这些钻头是他随意买来的,跟机器本身不配套。
不过劳动人民有智慧。
多层焊接!
现在当务之急是打出水来而不是保护机器,所以可以不计后果的焊接钻头。
除了更换更耐磨的钻头,李先还调整了泥浆配比,降低钻压,稳扎稳打。
机器再度开始轰鸣。
工人们三班倒,汗水浸透了厚厚的工作服,又被烈日烤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
钻头运行声音突然从沉重刺耳的‘吱吱’变成轻松的‘唰唰’。
李先兴奋的挥拳:“好啊,好啊!”
“钻透了!”又有人兴奋的喊。
社员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到打井队工人们开心,他们也跟着开心。
不过得知不是打出水来了,他们又不开心了。
不光是钱进他们这边有困难。
打井工作并非是几个小时就能干完的活,无法速战速决,得徐徐渐进。
所以各个打井队之间保持联系,有什么问题互相之间要协商解决。
还有打井队遭遇了无法钻透的岩石层,钱进这边就去送钻头。
一概称呼为国外进口特种钢材高强度钻头!
现实就这么残酷。
有些打井队被岩石层卡住了,还有一支打井队也就是平陵县大洼公社的打井队则遇到了流沙层。
后者的钻头打到十几米时,钻孔壁突然坍塌,钻具都被埋在下面了。
分队队长急得嘴上起泡,一边组织人力用人力绞盘配合机器往外拉钻杆,一边紧急向指挥部求援。
钱进接到报告,赶紧过去查看情况。
井道坍塌是最吓人的,很容易搞出人命来。
指挥部那边也着急,立刻协调调运了更大量的套管和堵漏材料去支援。
现在问题是井道已经被流沙给堵住了。
钱进没办法。
还得商城出马啊!
抽沙机、吸沙泵,只能让这两样家伙上阵了。
可是这两样机器也吸不动干沙。
于是打井队还得发动群众去挑水倒入井道里制造砂浆……
群众们的骂娘声,那真是钱进都听不下去了。
他们觉得打井队是来找事的,本来他们都舍不得挑水去浇灌庄稼了,结果现在还得浇灌到井道里去抽沙。
打井队的工人们闻言气炸了,一个个想要撂挑子不干了。
这是小鬼子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钱进也想跑路。
奈何机器已经准备好了,总不能白准备吧?
他只好给同志们做思想动员工作。
好家伙。
他现在无比的钦佩领袖同志。
领袖同志能在绝境下团结人民救中国,这太了不起了。
他现在相信人民的力量,可不相信人民的头脑了。
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
后面看到工人们跳进泥浆池,冒着塌方的危险去搅和泥沙以方便抽沙机工作,社员们没话说了,终于沉默下来。
21世纪的高端抽沙机和吸沙泵还是很猛烈的,轰轰的声音中,大量泥沙被抽了出来。
然后他们发现后面抽出来的沙里有水分!
这就很让人激动了。
显然流沙层是湿润的,很可能流沙层下有水!
抽出泥沙后需要人工下套管固井,当地公社领导发动了群众并率先下井,总算控制住险情,重新开钻。
这样钱进就不能留下了,小陈庄生产大队那边还在等着他呢。
时间在机器的轰鸣和人们的期盼中慢慢流逝。
最先传来捷报的还就是小陈庄生产大队这边。
经过三天的奋战,钻头终于突破了最后的岩层,钻杆下到了三十八米的深度!
当钻头被缓缓提起,技术员屏住呼吸,将测绳放入钻孔。
测绳上的水痕清晰可见!
深度符合预期!
“草他娘喽给老子下泵!”李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旁边的工人兴奋的喊:“老李,你成当官的了?钱指挥才是当官的!”
钱进也很激动,叫道:“这里有什么当官的?这里都是咱们劳动人民!”
“快,别纠结称谓,赶紧下泵啊!”
一台深井泵被小心翼翼地放入钻孔,接上柴油机和输水管。
三天下来还留在这里的社员不多了,看热闹的人已经没有了,毕竟太晒了,留下的全是组织起来的劳动力。
劳力们围拢过来,鸦雀无声,只有柴油机启动时“突突突”的声响。
钱进亲自给柴油发电机合上了电闸。
水泵发出低沉的嗡鸣。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连接水泵的输水管猛地一颤,一股浑浊的泥水从管口喷涌而出!
“出水啦!出水啦!”
“有水了!我们有水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哎哟我陈家的祖宗啊!哎哟感谢国家感谢党啊!”
劳力们跟工人们直接拥抱在一起。
这成果可太了不起了。
荒野上,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后面水流迅速变得清澈、透亮,哗啦啦的水声,如同天籁之音,响彻在这片干渴的土地上。
而冰凉的深层水则以激流姿态往外喷涌。
工人们凑上去伸手一试,兴奋的互相打起了水仗:
“舒服,真凉爽啊。”
“妈的,要是有个冰镇啤酒这不带劲了?”
“要是再来个冰镇西瓜那更带劲……”
陈永康急忙说:“啤酒俺这里没有,西瓜那能找到,我回去买西瓜!”
钱进笑道:“这事不着急,来,同志们,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等咱打井出水了,再喝茶!”
他把绿茶泡好,用盆子接了冰凉的地下水又把茶水倒进去:
“古有霍去病将士共饮御赐美酒,今天咱们更厉害,工农阶级痛饮人民群众送来的茶水!”
他用水杯舀了已经喝不出茶水味的凉水,咕咕咕就是一大杯。
陈永康看着他的样子,满怀敬畏。
出水了。
这是大喜事。
工人们迫不及待想要享受来自农民群众的欢呼,派了卡车去接人。
卡车接了一车又一车,还有更多的人冒着炎炎夏日、靠双腿跋涉好几公里往这边跑!
老人们下车,看着往外喷涌的地下水,他们激动得老泪纵横,纷纷上前跪在地上,双手捧起清凉的井水贪婪地喝着,任凭水流打湿衣襟。
孩子们在水中跳跃、尖叫,有几条狗不知道人群干嘛也跟来了,看到有水它们也往里挤,进去后拼命的喝水。
李先和工人们满脸油污还没洗掉,看着喷涌的清泉他们咧开嘴一个劲的笑,疲惫的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和欣慰。
钱进给他们拍照片,说道:“明天咱们就是头版头条!”
“同志们,都摆好架势,明天我送你们上报纸!”
一群脸上抹了油、混着土的汉子勾肩搭背哈哈笑。
此时他们是功臣。
这口井的日出水量有多少还不好说,但满足全公社肯定不是问题。
可惜它距离各生产大队还有些距离,需要社员们自己来挑水、运水。
但只要有了水井。
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公社领导握着钱进的手使劲摇晃:“俺公社的农民没别的,就是有两膀子力气。”
“俺没有能耐变出水来,可是只要这个水有了,那领导你们就别管了,俺就是推着小车,一家一户推个水桶,也能把地里庄稼的命给续上!”
陈永康喊道:“领导,有了水井,俺大队的玉米和保命红薯没问题了。”
“等红薯出土了,我给你送城里去,你到时候别嫌俺这里的红薯吃多了烧心,你可得使劲吃啊!”
钱进跟他握手,笑道:“我等那一天,现在我可把你的话记在心里了,你在我这里有一笔账了。”
陈永康使劲点头。
打井队换地方。
然后捷报如同春风,一个接一个地传回指挥部。
大洼公社那口历经波折的井,在克服流沙后,也成功出水,水量充沛!
后面去往孟各庄公社的打井分队,严格按照图纸在一条次级水脉的富水区打井,深度仅仅两米,竟然打出了自流井。
清冽的泉水无需水泵,日夜不停地涌出,村民们自发砌起了蓄水池。
还有金山沟子公社……
每一口成功涌水的深井,都如同在旱魃肆虐的版图上钉下了一颗颗坚固的钉子,成为一个区域抗旱救灾的坚强堡垒和希望之源。
它们不仅提供了救命的水,更极大地提振了干部群众的信心和士气。
这样《海滨市地下水脉分布概略图》的价值在实战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它极大地提高了打井的成功率,减少了盲目勘探的浪费。
虽然设备落后,深度受限,但有了这张“寻宝图”,工人们和技术员们方向明确,斗志昂扬,确实获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钱进本来以为他们可以上海滨日报的头条,结果省里报社甚至国家级报社都来对他们进行采访!
几天后他们正在开会,郑国栋一把将会议室大门推开,掐着一份报纸兴冲冲的走进来,一巴掌给拍在了桌子上。
韩兆新正在发言结果被打断想发火,一看是郑国栋进来了,只能把火气压住:“嗨,国栋同志你……”
“我什么我?”郑国栋脸色一沉,众人莫名其妙。
然后他又露出新笑容,将报纸打开推给了韩兆新。
韩兆新看了一眼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指着报纸问:“我们?”
这次终于轮到了《人民日报》……
海滨市的抗旱指挥部登上了报纸。
上面也有钱进的名字,而且他的名字出现了五次,仅次于韩兆新的七次!
他们的抗旱指挥部能登上《人民日报》,对于各级官员来说这是比挖出水来还要重要的胜利。
即使钱进这人不那么重视名利,看到自己名字登上了《人民日报》也是震惊。
张成南还疑惑:“怎么回事?有新华社的同志来采访过?咱们不知道呀。”
郑国栋兴奋的说:“人家就没让咱知道,因为这次南方抗涝北方抗旱的工作里,不少地方出现了上瞒下欺的情况。”
“于是关于抗灾工作的报道,上面的同志是先下基层,先眼见为实!”
然后他拿起报纸随便找了一段读了起来:
“……在海滨市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各级领导的带领下,打井队的同志们上下一心,用经验、智慧和超乎寻常的毅力,弥补了设备的不足。”
“图纸上那些模糊的线条和点状区域,在打井工人布满老茧的手中,在钻机日夜不停的轰鸣声中,变成了汩汩流淌的生命之泉……”
韩兆新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会议室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炽热的阳光,但心情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张泛黄的图纸,连接着过去与现在,凝聚着知识的力量和人民的伟力……”
“它像一道光,穿透了干旱的阴霾,照亮了自救的道路……”
“深井的轰鸣,是这片干渴土地最动听的乐章,每一口井的诞生,都在宣告:人,定能胜天!”
郑国栋一连读了好几段,读的大家伙意气风发,兴高采烈。
毫不客气的说,接下来全国都知道有海滨市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这么个单位了。
郑国栋兴致勃勃的说:“各位同志,人家报道上说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咱们这个水是怎么出来的?是各位同志战天斗地给战斗出来的,但也是人家施华盛老同志给咱指路指出来的。”
“所以我建议,我们不要等了,韩总指挥、钱副指挥,我们今天下班后就抽出时间,一起去拜访施华盛老同志,好不好?”
一把手发话了,谁敢说不好?
只有钱进弱弱的发表意见:“其实,宋致远老师也有很大的功劳,是他找到了施华盛老师,思想动员了施华盛老师奉献出这份宝贵的详略图,也是他给我们指挥部送过来的……”
这种全市一二把手集体慰问可是难得的重要事件,他得帮手下人争取露脸机会。
一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
钱进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一把手没别的话,一挥手霸气的说:“好,那把两位老同志都慰问一下。”
借着这件事,韩兆新向郑国栋汇报了抗旱工作进展。
随着溶洞引水工程的稳步推进,以及依托那份珍贵的《地下水脉详略图》打成的水井如雨后春笋般在焦渴的大地上涌现,指挥部的压力不是那么大了。
这点从指挥部里的气氛变化也能看出来。
虽然电话铃声依旧频繁,文件传递依旧急促,但那份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已被一种更加务实的忙碌所取代。
郑国栋一边听汇报一边也感受到了这股变幻的氛围感。
最后他看着墙上旱情地图上,代表“人畜饮水初步缓解”的蓝色标记点开始连成片,脸上笑容更清晰。
“同志们,我认为当前来说,这场抗旱战役的转折点已经出现了,就是我们成功的引水和打井工作!”
郑国栋最后得给指挥部成员鼓劲。
“但是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家还是不能麻痹大意啊……”
最后言归正传:“那什么,钱进同志,关于遵循详略图打水井的工作是你牵的头,情况也是你最熟悉。”
“那么你安排一下,我们今天下班利用傍晚这个时间过去慰问慰问老同志!”
傍晚下班,韩兆新、钱进、张成南几位指挥部主要领导陪同郑国栋去慰问有功之士。
郑国栋和韩兆新乘坐的是一辆半旧的伏尔加轿车,钱进等人都被塞进了一辆挂着帆布篷的212吉普车。
既然是钱进引路,那自然是先去自己人家里。
这事不是他自私,想帮宋致远抢功,主要是他没跟施华盛打过交道,还不知道施华盛住在哪里呢。
宋致远依然住在老房子里,这一带的楼房大多是五六十年代建造的红砖筒子楼,墙面斑驳,楼道狭窄。
特别是如今天气燥热,一进楼道里,混杂着煤烟、饭菜和公共厕所的复杂气味就开始横冲直撞。
往里走,估计还有人准备晚上睡觉了,于是把马桶准备好了。
他们没走两步,一个开了盖子的马桶跟咧着嘴的狗似的冲他们喷涂气息。
钱进有些尴尬的看向郑国栋:“领导,要不然我把宋致远同志叫到外面去吧。”
郑国栋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满脸笑容:“这味道啊,哈哈,你们看看这个马桶,是吧,三人行必有我师,嗯,三个马桶也必有我师。”
“啊?”张成南愣住了。
郑国栋笑道:“学习它外放气味,然后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嘛。”
一行人哄堂大笑。
以前宋致远自己住的是个独门小院,那不是正规楼房,是有人用砖头木头铁皮搭建的违建房。
钱进知道那种房子冬冷夏热没隐私不好住,便通过居委会协调帮宋致远协调到了一间套一老楼房。
他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引路。
路不好走。
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上贴着褪色的宣传画和“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标语。
然后墙壁下则堆放着各家各户的蜂窝煤、旧家具和杂物,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钱进敲响了二楼东户的房门。
门开了,宋致远抱着小闺女出现在门口。
看到门外站着的几位领导,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国栋领导、兆新领导,各位领导,钱主任,您、您几位怎么来我家了?”
“快请进,快请进,家里地方小,乱得很……”
屋子确实不大,一室一厅的结构,加起来也就十五六个平米。
客厅兼作书房和餐厅,靠墙放着一张老式的折迭圆桌和几把木椅,桌上铺着印有牡丹的塑料桌布。
最显眼的是靠窗摆放的一个巨大的、用木板和砖头自制的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资料和瓶瓶罐罐,再加上孩子的婴儿车和婴儿床,全家一半空间没了。
此外书架旁是一张旧书桌,上面堆着教案、作业本和一台老式台灯。
屋里收拾得还算整洁,但空间狭小,一下子进来好几个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他这会正准备吃饭,桌子上布置了简单的饭碗。
于是他一边收拾一边不好意思地招呼:“领导们快坐,快坐!我去倒水!”
“宋老师别忙活了,我们站站就走。”韩兆新连忙摆手,示意他别客气。
郑国栋书记环顾了一下这简朴甚至有些寒酸的家。
他目光在书架和孩子发育明显不良的左腿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宋致远身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宋老师,别紧张。我们今天来,没别的事,就是代表代表全市人民,特意来感谢你,感谢你为抗旱救灾做出的重大贡献!”
宋致远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客气的说:“领导您言重了、言重了,我只是做了点分内的事,实在当不起您几位领导亲自登门……”
“当得起,完全当得起!”钱进接过话头,语气真诚,“你找到施华盛老先生,拿到了那份《地下水脉详略图》,这可是雪中送炭啊,比给我们送来几车粮食还金贵!”
“你看看,”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最新的打井成果简报,“就这一个多月,我们按照图上的指引,已经在全市范围内成功打出了十七口浅水井,解决了超过十万人的饮水困难。”
“啊?”宋致远一惊,“就这十七口水井,能解决这么多人的饮水困难?”
钱进点点头:“对,我们现在优先保障人民生活饮水需求,还不去考虑农田用水。”
“如果还要保障农田用水,那水井数量再扩大十倍也不够用。”
宋致远忧心忡忡的说:“是我们做的还不够。”
“不不不,你们做的够好了,剩下的工作是我们指挥部的。”韩兆新递给他一个大红本,外皮上的金色奖字很清晰。
“今年抗旱救灾的功劳簿上,你宋致远同志的名字,得记一功!”
钱进同时将下午刚整理出来的一份简报递给宋致远。
简报上清晰地列着打井地点、深度、出水量、受益人口等数据,后面还附了几张照片:
有村民围在新打的井口旁喜笑颜开接水的,有清澈的井水浇灌在干裂土地上瞬间被吸收的……
对于大旱之年,这每一张照片都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宋致远捧着简报,手指微微颤抖,眼镜片后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正所谓自古达人所乐,不惮卑污苟且。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知识分子一生的追求都在这四句诗里头。
宋致远现在干的就是兼济天下的大好事,所以他格外激动。
看完了简报他抬起头,眼圈红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能帮上忙就好、能帮上忙就好……”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然后再看向钱进时,他眼神里充满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其实,这功劳我不敢拿,我这老顽固能为人民抗旱事业做出贡献,还是要感谢钱主任的鼓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感慨而真挚:
“各位领导,你们可能不知道,钱进同志办泰山路学习室那会儿,我因为背着某些包袱,没有单位接纳,只能在街道锅炉房干临时工……”
他把钱进先出工资聘请自己去学习室给待考青年们补习功课的事说出来,又说了现在去培训学校当正式老师的事。
最后他感慨:
“……这次旱灾,我看到钱进同志没日没夜地在指挥部操劳,看到那么多老百姓受苦,我就想着,无论如何我也得尽一份力!”
“能找到施老师,拿到那份图,说到底,也是施老师的贡献更大,我只是想为咱们这座城市做点事,不敢居功啊!”
宋致远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
郑国栋和韩兆新看向钱进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赞许和深意。
钱进立正站好。
这也是他想带领导们到宋致远家里的原因之一。
他就知道宋老师不会掉链子。
郑国栋点点头,郑重地说:“宋老师,你的经历和贡献,组织上都清楚。钱进同志不拘一格用人才,做得对,做得好!”
“泰山路学习室和培训学校这两件事我知道,都是为培养人才、服务社会做的好事!”
他转向钱进,“钱进同志,你主办的这个培训学校,想法很好,我听王振邦同志仔细介绍过,我们都认为以后你们学校会为咱们海滨市社会输送更多的人才。”
“等旱情过去,市里一定会在政策上给予你们更大的支持,需要场地、师资、设备,只要有利于培养四化建设人才,有利于社会,我会号召各单位全力支持!”
“谢谢领导。”钱进和宋致远异口同声地说道。
重头戏还是在施华盛家里。
钱进让宋致远带路,宋致远把孩子给邻居送过去。
听见动静在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一看平日里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领导都出现在对门的家门口,对宋致远这个对门新邻居顿时敬畏。
老知识分子果然有能耐!
宋致远在车里指路,一行人又驱车前往海滨大学老教授宿舍区。
海滨大学的教授楼宿舍区条件比宋致远家里条件好多了。
此时施华盛的儿子一家已经下班回来了。
其中施华盛的儿子施岗也是海滨大学的教授,而且子承父业同样是学地质水利相关方面的专家。
不过他的工作跟地质关系更近,家里外面的书籍和岩石标本什么的,都是他的东西。
领导们突然到访,施岗明显呆住了:“各位领导?”
钱进把情况说了一下,诧异的问:“施老师,您还不知道这件事?”
施岗尴尬一笑:“我、我对家父关心不够啊……”
“是你父亲怕给你惹麻烦,没跟你说。”宋致远一针见血。
施岗的妻子同样是知识分子,很大方:“各位领导,快请坐!寒舍简陋,怠慢了!”
施老先生拄着拐杖出来,同样客气的欢迎了一行人。
“施老,您太客气了,是我们叨扰了。”郑国栋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施老先生的手,神情恭敬而诚恳。
“我们今天来,是代表海滨市几百万人民,专程来向您老表达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感谢。”
“您贡献的那份《地下水脉详略图》,可是我们抗旱救灾的‘定海神针’啊!”
韩兆新也上前握手,感慨道:“施老,您这份图,价值连城啊,帮我们找准了水脉,少走了多少弯路,节省了多少人力物力。”
“更重要的是,它救了多少人的命啊,您和宋老师一样,都是咱们海滨抗旱赈灾的大功臣!”
同样一个大红本送上。
同样把数据罗列给了老同志看。
施华盛同样激动,或者说他比宋致远激动的多。
宋致远激动的是自己为抗旱赈灾做了贡献。
施华盛还激动于自己与同事、学生当年所费的心血,如今终于拨开阴云重见天日并得偿所愿的发挥巨大作用。
他说的也是这回事:“那份图是当年我和同事们的心血,如今能在这危难时刻派上用场,为国家、为人民尽一点绵薄之力,我死而无憾矣!”
说到动情处,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无声滑落。
钱进连忙上前搀扶住老人有些摇晃的身体:“施老,您快坐、快坐!”
众人落座。
施岗的夫人端上茶水。
郑国栋再次郑重地表达了谢意,并详细介绍了依据那份详略图打井取得的丰硕成果。
他特别强调:“施老,您这份图不仅解决了我们眼前的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它为我们海滨市未来的水资源规划、水利工程建设,提供了极其宝贵的基础资料!”
“它的科学价值是宝贵的,它的科学意义是永恒的,它是留给子孙后代的财富!”
听到这里,老先生更是激动不已。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指着墙上那幅海滨市地质图,声音哽咽:“各位领导啊,我老了,不中用了,能为家乡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但实不相瞒,我、我这里还有一些东西,是我多少年来积累的一些地质资料、手稿,还有一些早年收集的区域水文地质调查报告,虽然有些旧了,但我想还是有些参考价值的。”
领导们为了一幅水脉勘察图能够集体上门来道谢,并给他送出表彰奖状。
这让他终于相信了宋致远的话。
新时代,政策不一样了。
这样他下定决心,坚定的说:“我不知道哪天就死了,我可以死,随时能死,可我手里的资料不能无疾而终啊。”
“这都是当年我和同事们,带着学生呕心沥血的学术所得,他们信任我交给我保管,我到了地下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所以,如今我想把它们全部捐献给市里,捐献给地质局、捐给水利局、捐给图书馆、捐给大学,总之,谁认为它们有用,我就捐给谁。”
最后老先生很是感慨:“它们放在我这里就是一堆故纸,交给国家,交给你们,或许还能再发挥点余热!”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郑国栋和韩兆新连忙站起身。
“施老,这太珍贵了!”郑国栋感动的说,“这些都是您毕生的心血啊!”
老先生摆摆手,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什么心血不心血,知识,只有用出来才是有用的,放在我这里发霉,那叫垃圾。”
“各位领导你们就收下吧,算是我这个老头子,对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最后的一点心意吧……”
地下室小门被打开。
施岗将手电筒照进去。
一本本或者编辑成册或者还只是用针线缝起来的研究资料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两位大领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韩兆新当机立断:“明天,我组织相关同志来清点资料。”
郑国栋说好,又低声说:“宋致远老师的情况我们已经清楚了,再继续让他住在那地方不合适了。”
“刚才一路走来,我看海滨大学教授楼里还有不少空房子,问问大学后勤部的同志,要是差不多符合政策,就给宋老师分一座楼房吧。”
“老同志带个残疾娃娃,生活不容易啊。”
(本章完)
第324章 灭火队员钱进同志
第324章 灭火队员钱进同志
今天的慰问之行,算是搂草打兔子了。
钱进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
虽然领导用的是询问语气,可懂的都懂,宋致远马上就能搬回海滨大学教授楼居住了。
他们选在今天下班后开展慰问工作是很明智的选择。
因为随着海滨市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登上《人民日报》,他们顿时成了各宣传口的热饽饽,其他报纸刊物赶来采访。
同时指挥部依托科学找水、深井抗旱的成功经验,成了北方抗旱工作上的明星,邻近几个同样饱受旱灾折磨的省市纷纷发来函电或派工作组前来取经学习。
短短几天内,市抗旱指挥部就接待了好几拨来自不同省市的学习考察团。
会议室里,钱进和张成南等人成了最忙碌的讲解员。
墙上挂着那张复制放大的《地下水脉详略图》,桌上摊开着打井成果报告和各种技术资料。
“……所以,我们的核心经验就是:科学先行,精准发力!”
钱进指着图纸,声音沉稳有力,向来自邻省的一个学习组介绍:
“这张老图,结合我们现代的简易物探和实地踏勘,帮我们锁定了富水靶区。”
“然后集中优势力量,组建专业打井突击队,哪怕设备落后,也要用经验和毅力啃下硬骨头。每一口井,都成了一个抗旱堡垒!”
“唯一可惜的是,因为工具不够趁手,我们没法打深水井。”
钱进确实为此感到遗憾。
他拍了拍墙上挂的大幅详略图感叹道:
“如果能打深水井,那么我们能根据这地下水脉分布图,在全境适宜条件都能打上水井!”
学习组的成员们听得聚精会神,频频点头,有人飞快地记录,有人用相机拍摄图纸和资料。
一位带队的地质局副局长感慨道:“钱副指挥,你们这套‘图纸+突击队’的模式,太有借鉴意义了!”
“相比之下我们那边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到处乱打,成功率太低!”
“回去我们就组织力量,先摸清家底!”
抗旱工作是当下北方多省市地区的重点工作。
钱进不藏私。
他又介绍了以生产队为单位推广滴灌来节水的预想。
这需要滴灌水管来配合开展工作,而且代价比较大。
可没办法。
钱进认为滴灌水管用处很大,旱年可以用来节水。
即使不是旱年,总有一些地方是旱地,总有一些生产队处于干旱地区。
那么滴灌技术就可以应用于这些干旱地区给作物增产。
总归,这些东西不会被浪费。
开源+节流永远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性办法。
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
海滨市的经验被迅速传播、学习、借鉴。
指挥部里,电话铃声更加频繁,内容也从紧急求援,逐渐增加了许多关于技术咨询和经验交流的请求。
钱进对这种情况有些不耐烦了。
因为抗旱工作没有技术。
现在进入了六月,甚至都不算到决战阶段。
海滨地区现在开始收麦子了。
不出预料,大规模减产了。
不过还好,倒是没怎么出现绝收地区。
这点在指挥部预料之中。
现实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太多,应对方式都需要时间,所以麦子是必须放弃的农作物。
他们的抗灾重心在于下一季作物,比如秋季收获的玉米和生,比如补种下去的红薯、马铃薯和荞麦、高粱等作物。
只要能保住秋收和冬储菜,那么今年抗旱之战就算是胜利了。
至于还要保住夏收?
指挥部没有这个压力。
国家没把领导干部们当神仙用。
另外进入六月随着气温升高,夏季的感觉出来了。
这时候旱灾的影响就大了。
六月中旬,安果县抗旱办主任、抗旱指挥所指挥员柳长贵亲自送来了一份报告。
这位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和深深的忧虑:
“各位领导,我们安果县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尤其是西南部几个靠海的公社,土质沙化严重,保水能力极差!”
“之前派去的打井队,深井打到五十多米才勉强见水,水量还很小,基本上没有抽取价值!”
“我跟打井队的王工亲自聊过,王工说五十米是当前机器的极限了,是他动用了一切手段才到达这么个深度,实际上目前来说打井最深的就在我们那边。”
“可是没用。”他疲惫的用手搓脸。
钱进看他样子都有些怜悯他。
确实困难。
偏偏安果县还是个农业大县。
安果县抗旱办主任再次唉声叹气:“水源跟不上,人畜饮水都开始告急了,更麻烦的是,持续高温加上海风蒸发,土壤返盐碱化现象非常严重!”
“刚抢种下去的荞麦、绿豆,苗子都开始发黄打蔫!基层干部和群众情绪波动很大,抢水苗头又出现了!”
“领导们,我们县里压力太大了!我、我说句没种的话,我们那边的同志实在有点顶不住了!”
张成南看报告,然后递给钱进。
钱进一看,报告的内容确实触目惊心。
不过他早有准备。
根据《农业志》的资料记载,安果县的1980年很惨。
虫灾和旱灾的双重加持,把这个县的农业给打垮了,在国家的支持下,足足用了四五年的时间才算是缓过劲来。
不过现在他已经改变了历史。
虫灾导致安果县损失颇大,可好歹控制住了灾害规模,后面补种了一些作物。
并且补种的时候钱进就预知到了旱情的到来,所以要求补种抗旱作物。
奈何抗旱作物的经济价值低、偏偏安果县去年冬天开始广泛推行包产到户的大包干,老百姓一心想赚钱,所以看不上抗旱作物。
加上当时钱进地位还没有这么高,无法强行推行抗旱作物的种植工作。
导致现在安果县农业方面还是出了问题。
有领导问他:“钱副指挥,要不要去把韩总指挥叫过来?”
钱进摆摆手:“我们先聊聊,先不打扰韩总那边。”
柳长贵继续汇报。
作为海滨市旱情的“重灾区中的重灾区”,其复杂性和严峻性远超预期。
那里不仅缺水,还面临着土壤盐碱化的双重打击,常规的抗旱手段收效甚微。
土壤盐碱化是大问题。
安果县农业被打的倒退就是因为这个问题。
钱进把柳长贵汇报的工作全做了详细记录,然后让他赶紧回去继续指挥抗旱救灾工作:
“我马上协调运水车队给你们送水,先保障人民群众和家禽牲口的用水,农田生产方面的抗旱工作,我们马上开会讨论解决办法。”
韩兆新现在压力也很大。
他还是一城之长呢,手头上很多事,所以他没法一整天都待在指挥部会议室里。
最终等他有空了已经到傍晚了,指挥部只能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柳长贵的报告和钱进的登记已经油印后下发给众人了。
满屋子的老烟枪开始抽烟,那是一支接一支,逼得钱进一个劲抽二手烟。
以后他要是得了肺癌,肯定要国家负责,这家伙全是为国操劳导致的!
韩兆新看后眉头紧锁,示意众人发言。
张成南作为水利局的老大,这种事他必须得一个开口:
“安果县的情况特殊,耕地面积大,但有部分区域靠海导致土质差,平均来说,他们土地的存水蒸发量大,随着海水侵袭会造成土地盐碱化问题。”
“哎呀,各种问题迭加,救助难度极大!”
“常规的打井、滴灌,效果大打折扣。我认为,这需要更精细、更有针对性的措施!”
“安果县基层压力太大了!”分管农业的一位副指挥忧心忡忡。
“其他县还好,之前虫灾有影响但影响不大,钱副指挥发现氯菊酯能抑制蚜虫活性这点发现的早,把虫灾规模给控制住了,控制在了安果县里。”
“这样安果县从虫灾开始到现在,当地基层干部连续三个月的苦战,人困马乏了,现在又看不到明显成效,干群情绪不稳,很容易出乱子。”
“所以我认为必须加强前线的指挥力量,派一个能压得住阵脚、思路活络、又能协调各方资源的得力干将下去坐镇!”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正在凝神研究安果县近海土地土壤盐碱化资料的钱进。
钱进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提出自己的见解:“得打深水井!毫无疑问还是水的问题,五十米不够……呃,不是这回事?”
他茫然的样子让领导们笑了一声。
韩兆新对他招招手:“你继续说。”
钱进说道:“我研究了报告,认为当地还是得打井,五十米不行那就一百米,一百米不行就一百五十米,一定要把地下水干出来!”
“现在问题是咱们已有的打水机不行,能耐不够,国内的深水井打井机又迟迟不能投产……”
提到这点,韩兆新伸手敲桌子示意:“我在这里补充两句。”
“今天中午我刚参加了一个电话会议了解了新型抗旱工具的生产工作,深水井打水机的核心是液压机,这方面国内还有点技术没有攻克。”
“不过距离生产已经一步之遥了,不过即使生产了……”
他苦笑一声:“轮不到咱这里。”
领导们登时不乐意了:
“怎么个意思?轮不到咱们?”
“什么叫轮不到?咱还用轮?咱不应该排在第一个上吗?”
“就是,这生产技术哪里来的?是钱副指挥千方百计从国外搞进来的呀……”
钱进本来也想吐槽,可既然同事们已经当了自己的嘴替,他就不必再给领导添堵了。
于是他将答案说了出来:“现在咱们海滨地区的抗旱工作开展的应该还属于好的,国家认为咱们的情况可以缓一缓再给安排机器吧?”
韩兆新点头不语,只是一个劲的抽烟。
张成南不悦的说:“哦,我明白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老张!”韩兆新皱眉冲他摇摇头,“全国抗旱工作是一盘大棋,我们要有大局观。”
“当然我不怪你们,你们忙着给咱这地区抗旱赈灾,眼光被局限住了。”
“小钱说的很对,咱们这边情况属于好的了,有些地方已经渴死牲畜了!”
最后这句话他放低了声音。
众人深吸一口气,然后好几个人被二手烟呛得咳嗽。
钱进心思歪了一下:让你们抽烟,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韩兆新把目光放在他脸上,他说道:“我已经联系国外侨胞了,他们得知咱们遭遇的灾情后,在当地侨胞中组织了捐款,购买了深水井打水机……”
大家听到这里全停下了抽烟的动作,一起惊喜的看向他。
钱进点点头:“应该已经在通关了,我想短则三五天……”
“在哪里通关!”韩兆新当场站了起来,“我跟国栋同志说,让他动用全面关系来加快通关速度,这是救命机器啊!”
钱进说道:“应该还是从羊城通关。”
韩兆新说道:“好,必须得加快通关和运输速度,这样,钱进同志你去安果县一线吧,机器到了,我第一时间委托人给你送过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看向钱进:
“同志们,我们现在都明确了,安果县的旱情是块最难啃的硬骨头,也是对我们整个抗旱体系的终极考验!”
“前线需要更强的指挥中枢,需要更灵活的应变能力,需要能代表指挥部临机决断、协调一切资源的核心人物!”
他顿了顿,对着钱进说:
“我认为,钱进同志最合适!”
还有领导干部要发表意见。
韩兆新当即一挥手,彪悍的说:“这不是开什么会进行表决什么东西,这是抗旱指挥部!”
“现在我作为总指挥下命令——指挥部决定任命钱进同志为市抗旱救灾指挥部驻安果县前线总协调特派员!”
“全权负责安果全县抗旱救灾工作的统筹协调、应急指挥和资源调配!赋予其临机决断权!”
“县抗旱办、各公社抗旱领导小组、所有支援安果的部队、技术单位、物资运输力量,统一接受钱进同志的指挥调度!”
“指挥部各成员单位,必须无条件优先保障安果前线的需求!”
钱进起身,腰杆挺得笔直。
这次真是大的来了。
已经来了。
韩兆新赋予他的权力之大,责任之重,前所未有。
这等于将安果全县抗旱救灾的千钧重担,完全压在了他的肩上!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钱进身上。
钱进这次没有慷慨激昂的表态,只是简单的说:
“我接受组织安排。”
一句话,重若千钧。
张成南现在跟他合作的很好,他把钱进当战友看了。
这样他忍不住提醒道:
“钱副指挥,你要搞清楚,你接受组织安排,就意味着你将离开咱指挥部中枢,一头扎进安果那片被旱魃和盐碱双重蹂躏的焦灼战场……”
有领导给他使眼色:“诶、诶,老张你说什么呢。”
韩兆新抽着烟说道:“让他说吧,钱进同志得明白他将要打一场什么仗。”
钱进说道:“我已经明白了。”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幅巨大的旱情地图。
上个月安果区域还有几点绿色和一片蓝色,现在只剩下红色。
大量粉红中透露着一块刺目的深红。
韩兆新说的对。
这事,需要一个能打硬仗的人去负责。
钱进确实是个人选。
他加入指挥部后着实表现出色,在指挥部核心决策层中已经有了地位。
从对抗虫灾开始,他展现出的统筹能力、技术眼光和务实作风,就赢得了一二三把手的青睐。
钱进这边答应条件。
韩兆新亲自给各区县抗旱办打去了电话:
“鉴于旱情发展迅速,前线情况复杂多变,指挥部经过研究,决定派思路活络且基层经验日益丰富的钱进同志,作为指挥部特派员,下沉到旱情最严重的安果前线,负责该区域的抗旱协调和应急指挥工作……”
他把特派员的权限和职责都说的清清楚楚,然后又给各区县的主官打去了电话。
这次他没打官腔,说的清清楚楚:
“钱进干什么,你们就配合好了,谁敢跟他对着干、谁敢给他阳奉阴违,那就自己把帽子摘了给我送过来!”
不光是钱进要去下级抗旱办办差,其他副指挥也得出发。
一人摊派一个区县级抗旱办,人不够用又把指挥部员工中一些资历比较老或者能力比较强的领导给派上了。
韩兆新留守总部,要求大家伙再次基层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必须得清楚如今抗旱一线的情况。
他给钱进放了一天假。
从抗击虫灾开始,钱进就没有正儿八经休息过一天。
韩兆新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很不忍心,决定让钱进在家里修养一天,也是跟家里人好好告个别。
因为六月七月八月这三个月是抗旱决战阶段。
钱进一旦下区县,基本上就回不来了。
也是巧了。
他这边回了家刚跟魏清欢腻歪了两句,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钱副指挥,国康海滨浴场那边出事了!”
钱进心情复杂:“不是给我放——算了,出什么事了?韩总呢?”
“韩总正在跟一把手开一场很重要的会议,据说是最上头来了领导,秘书不让我们去报告这个情况。”办事员很无奈。
其他能主事的领导都已经下一线了,恰好有这么个时间差,指挥部唯一一个能做主的就是钱进了。
钱进说道:“说,怎么回事?”
国康海滨浴场是市区内最著名的海滨浴场,全名叫国家康养海滨浴场。
这地方是海滨市目前旅游王牌,也是市民夏日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如今旱情严峻,可海水不少,恰逢天热不下雨,市民们几乎天天去浴场下饺子。
然后当初为了节约宝贵的淡水资源,指挥部早前做出决定:关停国康海滨浴场所有的淡水冲淋设施!
这一决定,当初在指挥部内部讨论时就曾引发争议。
那会负责旅游和外事工作的市旅游局陈局长就提出异议:
国康海滨浴场是本市的一张名片,是外地乃至外国游客来海滨市后夏季必去的景点,也是广大市民,特别是工人们重要的休闲场所。
现在关停冲淋,游客和市民游完泳一身海水黏糊糊的,没法冲洗,体验太差,恐怕会引起不满。
而且,浴场收入也是市财政的一部分,现在关停,影响旅游外汇和财政收入……
总之,海水浴场的淡水水龙头不能关闭,毕竟浴场有经济和社会效益。
但张成南坚定的认为要关停水龙头,他知道乡下用水多紧张,而国康海滨浴场消耗淡水很厉害,如今更厉害——
市民们晚上排队去冲凉!
当时还是钱进,综合考量后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不搞一刀切完全关停,但必须严格限水!
他提出一个规定,每位游客、市民可以凭居委会发放的冲澡票享受一次限时20秒的淡水冲洗。
由浴场管理处派专人监督计时。
这样既能满足基本清洁需求,又能将淡水消耗降到最低限度。
这个“每人20秒”的方案,最终被指挥部采纳。
起初执行还算顺利,大部分市民和游客虽然觉得时间短促,洗得不过瘾,但也能理解旱情的严重性,抱怨几句也就过去了。
然而,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海水盐分对皮肤的刺激感加剧,加上一些年轻人火气旺,对这个“20秒”的限制越来越不满。
这两天天气异常闷热,洗澡的人多冲凉的人更多,最终冲突爆发了。
一群从橡胶厂火炉车间里钻出来的青年工人到海里游泳去暑,离开的时候在体验了那转瞬即逝的20秒冲洗后,感觉跟没洗差不多,身上依旧黏腻难受。
就此,他们开始带头反抗该冲洗规定。
对这规定心怀不满的人太多了,最终这事就干起来了。
国康海水浴场方面属于旅游单位管辖,他们也不喜欢这个规定。
于是冲突起来后他们不想管事,纷纷把矛头往抗旱工作指挥部上引:
意思很明确,你们拉的屎你们自己擦,想让我们当背锅侠?做梦!
就这样事情被捅到了指挥部,指挥部这边没有大官可以做主,大家伙最后想起了钱进,就把这事通知到了钱进这边。
(本章完)
第325章 是爷们!上一线!
第325章 是爷们!上一线!
钱进也是无语。
他琢磨了一下,这事得办,既然没人能顶上去,只能他出头了。
于是他先安排指挥部的工作人员过去:“先过去安抚一下激进的人群,注意收起脾气,他们不管怎么样,你们就笑脸应对打太极,我做几个安排后,马上过去。”
挂了指挥部打来的电话,他又给甲港搬运大队的办公室打去了电话。
现在邱大勇是大队长了,所以很多事好办了:“把手头工作先撂下,赶紧去国康海水浴场,你让你手下人都去,告诉他们去了先找朋友……”
“我明白,”邱大勇痛快的说,“让他们以朋友名义来安抚暴躁的情绪。”
钱进说道:“不,你不明白。”
“恰好相反,让他们跟朋友站在一条战线去义愤填膺,该骂就骂,该吼就吼!”
邱大勇懵了:“啊?这这这,我又明白了,这事牵扯到办公室斗争?”
钱进无奈:“不,你更不明白了。待会我会去现场处理这件事,到时候我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去说服大家,那时候让你的人要响应我的号召……”
邱大勇恍然大悟:“这下子我是真明白了……”
钱进感叹。
你可真是个大明白!
其实担任这个角色的,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最合适,因为他们青年朋友多,到时候更能统一战线。
奈何突击队已经下乡去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另外他给徐卫东、王栋、杨大刚等人也打去了电话,让他们赶紧发动朋友或者直接从单位里将上班的青工派到海水浴场去。
最后他给治安口打了电话:“把便衣都派过去,到时候我要是处理不了这个情况,那就抓一批带头的去杀鸡儆猴!”
挂了电话他再次琢磨了一下。
难怪大家都想当大官。
这发号施令的感觉确实爽!
钱进在商城里买了几样东西带上,挎着包骑着摩托车,轰轰轰的奔着海水浴场就去了。
海水浴场里,一群乌压压的青年在闹腾。
这帮人穿着裤衩子、光着大膀子,群情激奋吆喝的怪起劲:
“20秒?逗小孩玩呢?这能冲掉个啥?”
“就是!身上还都是盐粒子,痒死了!这澡洗得比不洗还难受!”
“管理处的人呢?都他妈死了啊?赶紧滚出来给个说法!这么热的天,连个澡都不让人洗痛快了?”
至少几百个年轻人围住了浴场管理处的小办公室,要求延长冲水时间或者恢复开放不限时淋浴。
然后还有更多的人在围观,随时能转化为有生力量。
钱进骑着摩托车在路上绕了一圈,他估计整个海水浴场所有人都在参与这件事。
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全员装死,反锁了门窗不露头。
有几个人被人群围在中间,这是熟面孔,正是指挥部被他安排过来的先锋们。
先锋被喷的很惨。
他们解释政策、强调旱情,但收效甚微。
人群越聚越多,场面有些失控,甚至发生了推搡。
浴场保安力量有限,眼看局面就要升级:
“我们要洗澡!”
“20秒不够!”
“旱情是旱情,也不能不让人活了吧?”
邱大勇也在人群里吆喝,他看到了钱进想要过来,钱进跟他对视一眼冲他摇摇头。
他拨开人群,直接爬上了管理处办公室的屋顶。
这个不难。
海水浴场的管理处办公室不是正经的建筑,就是几个小矮屋,专门给值班人员准备的工作室。
钱进将高音喇叭拿出来,一声咳嗽,声音巨响。
这可是商城出品的高功率大声量喇叭,号称能影响五千平米范围。
突如其来的巨响把人群吓一跳,一时之间声音小了许多。
见此,钱进抓住机会发言:
“工友们、市民们、同志们!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最近总跟着领导发言,他学到了几分精髓,说话腔调相当沉稳,这样显得更有力量。
如此声音经过高音喇叭的扩散,瞬间压过了嘈杂的声浪。
不止一人下意识问:“听你说?你他么谁啊?”
钱进正好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是钱进!泰山路的钱进!也是本次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的副指挥员钱进!”
这样立马有人认出了他:
“咦?这不是供销社的钱主任吗?”
“对!是钱进!泰山路的大哥啊,过年那阵我跟他喝过酒!”
“没错,确实是钱老大,他要办培训学校,我们单位几个哥们去给他修电路来着……”
还有人装模作样的冲他挥手:“钱指挥,你怎么来了?”
钱进冲他点头。
然后这青年煞有介事的向周围介绍:“钱进,我铁哥们,特别有能耐的一个哥们,他来了咱们这事肯定能解决……”
钱进见大家认出了自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还行,哥们现在是有一定人气的。
他加大喇叭的音量,喊道:
“同志们,我正是钱进啊。我不瞒着你们,你们要骂我就骂,实话实说,这个‘每人20秒’的限水规定,是我向指挥部提出的建议……”
“骂你干啥?谁不知道你现在忙的焦头烂额?谁不知道你隔三差五就得下乡去看农村旱情?”有人大吼道。
钱进不用看都知道谁吼的。
社会我徐哥,人狠话最多。
邱大勇那边不甘示弱,也喊了起来:
“钱指挥我知道,忙旱灾忙疯了,把身体忙垮了,前几天我去市医院看病,碰上钱指挥去挂水!”
立马有好几个壮汉帮腔:
“钱指挥不容易啊……”
“这事其实跟他没关系,人家在供销社当干部,过的是神仙日子……”
“我舅跟钱指挥是邻居,他说钱指挥从4月农村闹虫灾开始就没法着家,家里孩子想他想的哭啊……”
钱进暗道行啊,哥几个都是演技派。
不管徐卫东那边还是邱大勇这边的人,全是扯着嗓子吼的。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哦——”的声音,不那么抗拒这事了。
钱进赶紧顺势说:“同志们我知道、我一清二楚!”
“20秒很短,冲凉冲不痛快,大家有意见,这很正常!换了我,我也想痛痛快快冲个凉!”
“就是啊……”
“屁股沟子还没冲到水没了……”
“我们只想冲个干净而已……”
众人还在抱怨,可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我明白你们的需求!我钱进不是什么工贼汉奸什么专门跟咱群众对着干的狗官,我知道大家想要什么。”钱进声音充满悲凉。
然后突然之间拔高了:“但是,工友们!”
“大家知道现在农村旱情有多严重吗?!咱们脚下这片土地,从入春到现在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啊!”
“水库见了底,河水断了流,地里的麦子枯死了、真他妈枯死了,我是眼睁睁看着一大片一大片麦子从绿色变成枯黄的啊……”
他语速极快的将当初在北梨山看到的老农情况和孩子们去脏水坑里打水的情况说出来,并诅咒发誓:
“你们随便考证,我要是瞎说、要是胡说八道,今天我就跳这边海里淹死!”
好些人听的动容。
现在的青年特别是知青有个好处,他们刚从农村回来,确实知道农村旱年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所以钱进描绘的场景,让他们感同身受。
不少人帮他们捧哏:
“是这么回事,西北山区那边没水喝,我姨夫家地里麦子全干死了,我姨夫家刚大包干,唉,现在整日整夜在家里哭……”
“就昨天我安果县农村亲戚来我家借粮,他们说的真叫我难受,眼瞅着麦子抽穗了,然后枯死了,就那么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在你眼前死了……”
钱进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
“你们能看见以前那山什么颜色,现在什么颜色!”
“告诉你们,就在上个月,我们一直在山区搜寻地下暗河,往外引水保障农民同志们的饮水需求。”
“为了打这些井,工程兵战士冒着塌方的危险没日没夜地干、勘察人员远离家里在荒郊野外不停的转!”
“咱们国厂的织布需要水,炼钢厂的锅炉需要水,你们冲凉需要水,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这些需求都比不上地里的庄稼、比不上老百姓的活命水要紧啊!”
自古套路留不住,唯有真情动人心。
大家伙只是对不能尽情冲凉的情况不满,并非是对社会有意见。
简单的说,只是一时上头了而已,等他们冷静下来,事情就解决的差不多了。
钱进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将挎包里的照片和剪报抽出来扔下去:
“你们看,随便看!这全是地里的真实情况、全是农民同志们现在的危机!”
“大家很多都是工人兄弟,可咱们的爹妈、兄弟姐妹,很多还在农村种地!”
“咱们在城里能洗上海水澡,吹上海风,可他们呢?他们可能连喝的水都要省着用!地里的苗都快渴死了也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没有水啊!”
“我实话实说,现在天天有车队往乡下运水啊,你们冲的水就是从车队里运的水里抠出来的啊……”
“别说了!钱指挥,兄弟们错了!”徐卫东喊了起来。
唉声叹气接连响起。
看着照片上那大片枯黄的麦穗,看着坐在地头上惶恐的农民,看着干涸到龟裂的河道。
青年们沉静下来。
许多人脸上的不满和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思和凝重。
工农联盟的共情,在这一刻发威。
“这20秒,是短!是洗不痛快!”钱进带着理解和商量的口吻开始说话。
“但这是指挥部在万般无奈之下,为了尽可能节约每一滴救命水,为了能让更多的庄稼活下来,为了让更多的老百姓不饿肚子,定下的规矩!”
“就是我刚才说的,这事是我提议的,我知道委屈大家了!我钱进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啊!”
说着,他对着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工人们都愣住了。
嘈杂的喊声再次响起:
“钱主任!别这样!”
“我们、我们也不是不讲理……”
“是,钱老大你别这样,要是让东哥知道我他妈带着弟兄在这里为难你,他肯定捶我……”
“钱指挥这事不怨你,你是好样的、你在泰山路领着弟兄们闯荡我们都知道,我们知道你什么人……”
有个青年三两下爬上屋顶,指着众人喊道:“我草!你们真他吗不是东西!光想着自己不想别人啊!”
“钱进咱青年谁不知道?人家在供销社当干部,人家日子过的好好的!可他泰山路一群咱这样的回城知青人憎狗厌叫人看不起,他就拼命带着泰山路的哥们办厂子干事业,拼命给他们赚钱赚票!”
“钱大哥!你是大哥!你是大拇哥、好样的!”
一群人跟着喊:“就是,钱大哥你是好样的……”
“钱大哥你也带带我们啊……”
钱进无奈的苦笑一声,摇头说道:“我马上就要去安果县了!”
“安果地区灾情最严重,指挥部安排我作为特派员去全权治理灾情!要是治不好,那我没脸去面对安果县那几十万的父老乡亲啊!”
“现在我怎么带你们?兄弟们姐妹们!我要深入抗灾一线了!我要去跟当地农民一起奋战了!等我回来!”
“同志们都等我回来!特别是突击队的同志或者回城还待业的知青同志们!等我回来了,我钱进一定想办法安置你们就业!”
邱大勇带人将手臂举过头顶拼命鼓掌。
但这次用不着演戏。
多少对未来感到迷茫的待业青年们纷纷叫好,拼命鼓掌。
更多的青年爬上屋顶,他们冲钱进敬礼、冲钱进抱拳作揖:
“钱大哥,你是我们的大哥!你要下乡去一线战斗,我们哥几个也要跟你去!”
“看得起我就带上我!我以前在农场是拖拉机手,别的不敢说,开车送水我在行!”
“也把哥们带上,草!钱老大你觉悟高,哥们也差不了……”
更多的人往屋顶上爬。
钱进真怕踩塌了屋顶。
毕竟这小屋建筑规格可不高。
此时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他索性跳了下去。
人群从四面八方拥挤上来,好些青年冲他伸手要握手。
四面八方的声浪冲的钱进头晕目眩。
他努力跟每个人握手。
这一刻他是茫然又亢奋。
一直以来,他认为能获得群众真心爱戴的人是山。
他一直在向着山跋涉,想去圣山朝拜。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也是一座山了。
尽管还只是一座小山甚至只是个巍峨群山面前的小土坡。
但正所谓聚沙为塔、积土成山。
小土坡未必没有成就高山的那一天!
他与四面八方伸上来的手使劲握着,外面响起喊叫声:
“钱主任呢钱主任呢?酒和汽水都送过来啦……”
如此喊声接连不断。
钱进这才想起来,他来的路上怕解决不了群众的意见还准备了点后手。
这样他挤出人群指着路上停靠的小货车又招招手,手持喇叭喊道:“把啤酒汽水都卸下来!全部卸下来!”
钱进回身冲众人喊:“同志们,钱进不是什么大人物,钱进是个小人物!可钱进知道错了要道歉!”
“20秒冲洗是我的提议!我知道大家一身海水,不冲干净确实难受!今天这事,责任在我,方案考虑不周,让大家受罪了!我认罚!”
然后他提高嗓音喊道:“这是我们泰山路百货大楼里的啤酒和汽水!我请客!我请工友们喝啤酒喝汽水消消暑,解解乏!这算我给大家赔罪了!”
这个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举动,再次让现场气氛一变。
代表矛盾的怒气没了,全是欢呼声和赞叹声。
很快,几箱啤酒汽水被搬了过来。
钱进亲自打开一瓶啤酒,高高举起:
“同志们!我钱进说话算话!这瓶酒,我先干为敬!感谢大家对抗旱工作的理解和支持!”
说完,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一整瓶啤酒喝得一滴不剩!
“好!”
“钱老大爽快!”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和掌声。
抢到了啤酒的人用牙齿咬开瓶子盖,‘砰砰砰’的酒瓶撞击声不绝于耳:
“钱老大,我陪一瓶了……”
“以后他钱进就是我们杆子帮的大哥,谁跟他过不去我们杆子帮跟谁过不去……”
“钱指挥你下乡带上我,兄弟陪你去跟旱灾玩命喽……”
钱进闻言又开了一瓶酒,上去跟众人撞瓶,然后仰头再度来了个一扫而空。
“好啊!”喝彩声冲霄而起。
钱进将酒瓶子往沙滩上一甩,豪气干云地喊道:
“今天喝了我的酒,就是我钱进的兄弟!大家要是看得起我,信得过我,就请再忍一忍这20秒!等咱们打赢了抗旱这一仗,我钱进亲自请大家,到浴场痛痛快快洗个够!啤酒管够!”
这番豪爽的举动和掏心窝子的话,彻底点燃了现场年轻工人和知青们的热情与血性!
“钱老大!我们听你的!”
“20秒太长,以后改10秒,特殊时期,该忍就忍!”
“抗旱救灾!人人有责!”
“钱指挥,你说怎么干?我们跟你干!”
群情激昂!
刚才的冲突和对立,瞬间转化成了同仇敌忾的团结!
而且有些人想跟他下乡的想法是认真的,有几十个青年站出来大声问道:
“钱指挥!农村旱得厉害,我们能做点啥?光省水不够啊!”
“对!我们有力气!周末休息,我们去乡下帮忙!”
“我是我们二厂先锋队一员,我回去就打报告,必须跟钱指挥去安果县!是爷们,上一线!”
“是爷们!上一线!”更多的吼声响起来。
钱进看着眼前这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顿时大笑。
一个青年出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举国头顶喊道:
“抗旱救灾,是咱们全市人民共同的事!光靠干部不行,光靠农民也不行!需要咱们工人阶级的力量!需要咱们每一个人的力量!”
“敢去一线闯一闯的,举起手来看一看!是爷们,就别今天举手明天缩卵!”
一大片手臂举起来。
像是树木熬过旱灾凶猛成长。
钱进用力地点点头:“好!太好了!”
“同志们有这份心,我代表指挥部,代表农村的父老乡亲,谢谢大家!”
“指挥部会尽快安排、组织大家有序下乡支援!到时候挑水、修渠、抢种……有的是活需要咱们同志伸出援手!”
与钱进握手那青年大喊道:“那就走!去报名!去抗旱!”
气势汹汹的青年们换了方向。
之前吵闹的沙滩迅速空荡。
管理处办公室打开门,有人探头探脑的看。
然后看到了有几个人在冲他们笑。
管理员也笑了起来,问道:“你们没有怨气了?”
微笑的中年人拿出个证件给他们看:“我们是抗旱救灾工作指挥部的人,能有什么怨气呢?”
一个管理员一愣:“啊?啊!原来是领导啊,那那你们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们要洗澡吗?”
然后他往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那你们放心的洗吧,时间——还不是咱说的算?”
中年人的微笑更加灿烂:“不,我们不洗澡,我们留下是转告钱指挥给你们传的话。”
“什么话?”几个管理员很纳闷。
中年人勾勾手,等他们靠近后咬牙切齿的说:“钱指挥说!”
“你们最好赶紧找路子换工作!他记下你们这些人了!”
“等到抗旱工作结束!他一定在第一时间把你们全给撸了!”
“妈的,一定要把你们从领导到办事的,全给办了!”
旁边的指挥部工作人员补充说:“刚才我们闵主任说的‘妈的’可不是他骂人,这也是钱指挥的原话!”
闵主任指着他们说:“妈的!你们这些狗东西,什么时候了还给大局添乱?全他妈欠干了!我们指挥部全体人员都支持钱指挥的安排!”
“一定干你们这些狗币玩意儿!”
“另外这次骂你们的话跟钱主任无关,这几句话是我的本意!”
管理员先是懵了,随即又丧若考妣:“别啊……”
(本章完)
第326章 特派员下乡,民兵队堵路
第326章 特派员下乡,民兵队堵路
干旱如同一条无形的鲲鲲,展翅绵延几千里,盘踞在山河四省的上空,吮吸干了空中的水汽后,又开始贪婪地吮吸大地残存的水汽。
六月的天空湛蓝得刺眼,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安果县上焦渴的土地。
吉普车在道路上奔驰,钱进往外看,心情很沉重。
故地重游啊。
上次查看虫灾影响的时候,他就重点跑了安果县,如今又回来了。
麦田里,曾经顽强挺过虫灾的麦苗,如今成片成片地枯萎、倒伏,焦黄的叶片在热风中发出沙哑的簌簌响声,很刺耳。
这片麦田完了!
真就应了电影电视里那句话,大罗金仙下凡也难救!
土壤的裂缝在田地中如同蛛网般蔓延,仿佛大地张开了无数干渴的嘴。
空气灼热而干燥,钱进坐在车里都得时不时抿口水。
司机小孙轻声问他:“钱指挥,还要继续转吗?”
钱进摆摆手:“去指挥所吧。”
再看下去也没什么好看的。
就一句话。
旱灾无情!
安果县抗旱救灾指挥所是在县府大院里,指挥所设在了一座大仓库中。
空间很大,窗户太小,这导致气流不流通,指挥所内的气氛比外面的天气更让人感觉燥热难耐。
就跟在市指挥部里一样,这地方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几乎不曾间断。
不用说,每一个电话都是焦灼的求救信号。
同样类似的是,指挥所墙上也挂着的地图,全县旱情分布图。
图里内容被不同颜色的图钉和线条标注得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工作人员步履匆匆,面色凝。
钱进汽车停下他走进去,不少人注意到后立马互相使眼色。
抗旱办公室主任、抗旱救灾工作指挥所负责人柳长贵看到他,立马放下手里的彩色铅笔上来握手表示欢迎:
“千盼万盼,总算把钱指挥您给盼来了,您来了,我们的旱情就有指望了。”
“钱指挥您来的着急,没吃午饭吧?我马上让伙房给准备两个菜……”
“准备五个,咱俩喝两杯。”钱进笑吟吟的说。
柳长贵一愣,“啊?这这这个时候?这不好吧?”
“您也知道不好?那准备两个菜就好了?什么时候了还要客气?”钱进毫不客气的训了一句。
他此时心情很不好。
难免冲着柳长贵发火了。
因为这指挥所确实有些工作干的很不好:
“我从进县府大院开始,这一路过来也就半分钟,进进出出得有五六个人吧?这是干什么的?”
柳长贵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的抗旱工作需要协调各部门开展工作,他们都是出去协调工作的——有时候电话打不通……”
钱进进去看仓库情况。
仓库很大,占地面积得有三四百平,里面放置了十几张桌椅,空间利用率极低。
他便说道:“把咱们抗旱相关部门和科室统计一下,让他们到仓库来选位置,然后让他们派个人过来办公。”
现在一切以救灾为大局。
另外他也太清楚当下官老爷们的情况了。
各部门、科室冗员现象很严重,根本没几个人干活,都在摸鱼。
大爷下象棋、大妈织毛衣,小伙子搞文学创作、小姑娘研究《人民画报》、《大众电影》。
而这些已经算是干正事的了。
不干正事的忙什么?
忙着搞破鞋!
所以钱进才不会惯着他们,该过来干活的就得过来干活。
市里抗旱指挥部的总指挥是二把手,县里指挥所的总指挥就是水利单位的一把手了。
柳长贵还喊不动这些单位派人呢。
钱进自己也不喊,他给郑国栋打电话,把情况一说,等他挂断电话,然后安果县的一二把手先屁颠颠的跑来了。
再不来真得吃处分!
钱进自己也是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他并没有光调动底下人干活,来到指挥所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他便一头扎进了最棘手的问题——
如何保障那些水源彻底枯竭、人畜饮水都成问题的偏远地区的基本生存用水?
地图上几个被红色圆圈重点标注的区域,钱进给指挥所的七个高层干部开会:
“小别水公社的王家沟、李家洼两个生产大队,南岭公社的西山坳、北岭子两个生产大队,这几个地方,不适合画红色,给我改成黑色!”
指挥所副所长钟建新下意识问道:“黑、黑色?”
钱进说道:“对,这些地方山高路远,地下水位深,打井队一时半会儿打不出水来,原有的水塘、水窖早就干了,地里庄稼都枯死了。”
“现在他们吃水已经成大问题了吧?”
柳长贵沉重的说:“钱指挥您猜的对,这几个地区的老百姓现在靠消防车从几十里外拉水,一天一趟都保证不了!”
“再这样下去,我看他们这些地方是要出大问题!”
过来给他们倒水的司机小孙闻言低声说:“钱指挥可不是猜的,他来之前先下乡把这几个最困难的地方看过了。”
围坐在办公桌前的一行人顿时沉默下来。
早就听说过钱进是个能干事的领导。
百闻不如一见。
钱进眉头紧锁,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那几个红圈上:“水,必须保证老百姓有水喝!这是底线,各位同志,指挥所有什么应急方案?”
柳长贵等人无奈的说:“应急方案就是往乡下送水,可是钱指挥您以前来过我们县里,我们这里穷啊,全县能调用的卡车就没几辆。”
“主要是有些卡车是工厂所属,工厂的生产任务也很重,需要保障运输工作的畅通,我们也不能给把人家的卡车都给征用过来。”一个叫薛磊的干部说道。
钱进点点头,这是在理。
抗旱是头等大事但不是只有这一件事,他作为特派员也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让全县工厂机关什么事都不干了,全配合自己来抗旱。
但这事也有办法解决。
钱进用拳头捶了捶桌子,说道:“现在你们是怎么送水?”
“打电话每天统计情况,然后派卡车针对性送水,哪里缺水送哪里,这叫精准抗旱。”柳长贵说道。
钱进摇头:“这样不行,要成立‘送水路’!”
“固定车辆、固定责任,集中全市所有能调动的运水力量,消防车和改装卡车是主力,要与各生产大队进行一对一挂钩,至少每个生产大队得有两辆车送水。”
好几个干部叫了起来:“哪有那么多的车啊?”
钱进说道:
“怎么没有?首先我建议,动员各机关、企事业单位所有带车斗的卡车,让司机同志们辛苦一些,除了本职工作外,每天起码给相应生产大队送一趟水。”
“此外把拖拉机、三轮车等农用车给动员起来,这个公社是不缺的,它们的车斗来不及改装上水罐,那就在里面铺上厚塑料布,用木框固定,做成简易送水车。”
他又在地图上做标记:“南岭公社往东有一个出水点,距离是十二三公里左右。”
“这个天对于人力来说,来回二十五公里运水的方法不可靠,可对于拖拉机、手扶拖拉机乃至三轮车而言,这段距离不成问题。”
柳长贵问道:“小别水公社、金家旺公社呢?还有几个公社距离取水点太远了,来回得有四五十公里。”
“并且它们那边路特别不好走,我们下乡乘坐的吉普车都跑的摇摇晃晃……”
“用拖拉机车斗搭配塑料布运水肯定不行,必须需要水罐。”薛磊摇摇头。
然后他想了想问道:“要不然,把拖拉机、三轮车的车斗缝隙给焊接好,直接运水?”
“会洒出来!”柳长贵苦笑,“我试过的,拖拉机跑一趟,本来拉了七八个立方的水,结果摇摇晃晃回到生产队一看,只剩下一半了!”
钱进说道:“所以我们要采用二段接力的方式来进行运水,把可以全天候用来送水的消防车、改装卡车全集中起来。”
“它们专门跑破路,每个大队选位置设置集散点,大队与集散点之间的路途要平坦。”
“那么卡车装满后运送到集散点,放水给公社所属的运水车,由此交接,最后让社员们自己去打水。”
“这样能最大限度利用现有运力,扩大送水覆盖面和频率!”
“好,这个办法可行。”柳长贵立刻表示支持。
“就这么办!”其他人没意见。
钱进说道:“厚塑料布我来解决。”
“柳长贵同志,你负责‘送水路’的总调度,交通口、治安口要全力配合,确保运输路线畅通。”
“经委的同志负责动员企业工厂所属卡车的援助工作,我们不占用它们太多的运力,只需要它们的车一天能跑一趟乡下就行了。”
柳长贵去跟刚搬到仓库办公的经委工作人员一说,小伙子脸当场就红了:“我动员过……”
“有困难?”钱进见此隔空问道。
小伙子沮丧点头:“对,都有困难……”
钱进毫不客气的说:“那你去解决困难,如果你解决不了,那你就去乡下一线开展工作,县里的工作由你们领导去干。”
“你们领导要是也解决不了这问题,那他也去一线,再让上级去解决。”
“没关系,你们都解决不了那我去解决,我要是解决不了,我自请下一线!”
事实上钱进这边条件卡的并不死。
只是让工厂企业单位动用闲置卡车每天送一趟水而已。
实际上市里闲置卡车都已经全部被强行征用给周边重灾区送水了。
这是政治任务!
事实证明只要死命令下达了,很多工作是可以推行下去的。
在指挥所的强力推动下,各条“送水路”迅速成立并运转起来。
汽车的轰鸣声在通往水源地的道路上日夜回响。
各公社农机站热火朝天地开始改装工作。
大量厚重结实的塑料布被送到。
农机站的工人在拖拉机等农用车的车斗里铺设巨大的塑料布,用粗木方和铁丝固定边缘,制作成一个个简易却实用的“土水罐”。
还有几个生产大队着急用水,把驴车牛车赶来了,也想改装木车。
奈何木车承压能力不够,再说这老牛瘦驴的也拉不动动辄几吨的水。
改装工作很快完成。
卡车载着庞大的水罐游走在水源地和集散点之间,农用车则等候在集散点,水来了立马接下送回生产大队甚至直接送入生产队。
运输工具问题差不多得以解决。
诸多汽车扬起灰尘行驶在各公社道路上,像是一片蜘蛛网上出现了好些钢铁蜘蛛。
它们共同编织这张水网。
至少解决了重灾区农民喝水和家禽家畜饮用水问题。
钱进坐镇指挥部临时设立的“送水路调度中心”,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型作战室。
墙上除了灾情图还挂上了各种颜色线条更多的送水路线图,旁边有对应的时刻表。
本来响彻不停的电话终于安静了一些。
他过来的第二天,韩兆新不放心就给他打了电话:“小钱,你那边怎么样?需要我们指挥部提供什么帮助?”
钱进抓住机会赶紧要车要粮食要水源。
韩兆新说道:“没有!”
钱进当即无语。
那你问个锤子呢!
不过他也知道指挥部的不容易,确实没有多余的资源了。
他只能叹气。
韩兆新问道:“你那里,情况没法解决了?”
钱进把接力运水路的行动介绍了一遍,说道:“其实还好吧,现在几个重灾区的用水问题勉强能解决,我还是想手头有更多的资源,尽量帮他们解决点自留地用水问题。”
“农民家底太穷,夏粮颗粒无收太伤他们了,如果可以我真想帮他们保住点粮食,哪怕保住点粗粮让他们能给孩子填饱肚子也行!”
韩兆新深吸一口气,最后徐徐吐气说道:“我给你调五部卡车过去。”
“打井队方面,我再派两个队伍过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就近找到水源。”
“另外我今天主要是问问你那边缺不缺人手,前天你在海水浴场干得漂亮,影响了不少年轻同志要积极下乡去支援农民抗旱。”
“昨天指挥部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编排,编成了五个连队。”
钱进换算了一下,差不多是五六百个人。
不少了。
他赶紧说:“人也要,给我一起送过来吧。”
韩兆新大笑:“想得美,把人都给你呀?你也不怕撑着。”
“给你两个连队,这两个连队你能使唤得动,他们尊称你为钱大哥,强烈要求要在你麾下开展抗旱工作,有小伙子还激动的写了血书呢!”
两人正在聊着,有电话响起,然后接话员一个劲冲他挥手。
这是有事发生了。
钱进跟韩兆新解释一句挂断电话,问道:“怎么了?”
“大通2号水源通往小别水公社的运水路被堵了,应该是前寨公社下马坡生产大队干的好事。”接线员没好气的说道。
一听这话,钱进立马心里有数了。
他已经把路线图给记住了。
柳长贵听后一拍手中铅笔愤怒的说:“他妈的,大胆!立马安排车子,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钱进摆摆手:“你了解当地情况,留在这里负责调度工作,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事早有预期。
水资源的极度紧缺,必然带来尖锐的矛盾。
涉及到粮食绝产问题,各地区之间肯定会发生过冲突。
吉普车飞驰赶往现场。
尘土飞扬的土路上,景象一片混乱。
等车子停下,钱进站在车头居高望远查看情况。
只见一辆驮着大水罐的卡车被几辆牛马车和许多手持扁担、水桶的村民堵得严严实实。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汉子,这应该就是下马坡生产大队带队堵路的民兵队长马从力。
赶在钱进之前,治安口的人已经到了。
但马从力不怕他们,此刻正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冲他们大声吼叫:
“不让开!今天说什么也不让开!”
“水呢?说好的给俺大队安排了送水车,说好了让俺大队搞一个集散点,俺没搞好吗?俺车一直在等着!”
“结果为啥光给王家沟送?我就在这里数着呢,一个上午送了两趟,这是第三趟了……”
公社治安所所长上去摁住他胳膊说道:“你听我说,你们大队的手扶拖拉机那不是出问题了?光有集散点没有车……”
马从力怒吼着打断他的话:“撒谎!糊弄他妈孩子啊!”
“集散地在哪里?啊?别以为我们好糊弄,别以为我们啥都不知道!不就因为俺大队的干部平日里说话直不会舔公社干部们的沟子吗?”
“不就因为俺平日里没孝敬吗?以为俺大队啥都不知道?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荆社长的原话了——”
“他们下马坡的人平日里不是牛逼吗?不是以为自己能种好粮食就不用怕咱公社吗?这次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停他们几天水……”
治安所所长倒吸一口凉气:“别瞎说,你们就是没有车了……”
“怎么没有车?这不是车这是什么!”马从力指向堵住道路的牛车马车。
“我们下马坡的水井早就只能打出泥浆子来了,老人孩子嗓子都冒烟了!再没水,要出人命了!你们当官的管不管?!”
“你们要卡我们也得有个限度!公社的领导来了怎么在后头?上前面来啊——你们自己说说,我刚才是不是胡说八道!”
天气炎热加上心情焦躁,治安所领导满头大汗。
他一边安抚这壮汉一边试图讲道理:“马从力你听我说,你得冷静!堵路解决不了问题!送水路线是县里指挥所统一安排的!王家沟那边情况更紧急……”
“放屁!”马从力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唾沫星子直飞。
“他们王家沟好歹还有口井能渗点水!我们下马坡只有泥汤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咋回事!还不是会哭的娃娃有奶吃?他王家沟有人在县里当官——你们这是偏心!是官僚主义!今天这水车不调头去下马坡,谁也别想过去!”
他身后的村民们群情激愤,跟着喊:“对!去下马坡!不去就不让走!”
现场气氛剑拔弩张,治安员们手按在枪套上,神情紧张。
治安所长骂了一声娘。
他眼看劝说无效,一咬牙说道:“马从力!你这是聚众闹事,扰乱抗旱秩序!给我抓起来!”
两个治安员立刻上前要扭住马从力。
马从力梗着脖子,毫不畏惧:
“抓吧!有本事把我们都抓起来!我就等你们抓呢!把我们都抓起来,你们治安所不能渴死我们吧?到时候得管我们水!”
他回头挥舞手臂冲其他人呼吁:“去,把老的小的都叫过来。”
“先抓我们再抓他们,最好把鸡鸭牛羊也拉过来,最好一起抓了!”
钱进在外头高举双臂鼓掌:“是条汉子啊!”
“我刚才以为你是个没头脑,没想到还是个高材生,这帐算的不错!”
他推开人群,快步走到对峙双方中间。
有莽撞的村民上手去推他:“你谁啊?”
“这是县里抗旱办最高领导、市指挥部副指挥,钱进!”司机赶紧介绍说。
本来要跟钱进顶牛的几个汉子顿时往后退,有人一边退一边问:“你真是钱进啊?给俺大队送来的那些外国药,是你买的?”
钱进说道:“国家买的,不过是我带队选的药、带队谈的价格。”
他看了一眼被民警扭住胳膊的马从力,又看了看一脸无奈和愤怒的所长,最后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的村民。
这样他摆摆手:“先把人放开,人民内部矛盾,不要采用暴力手段解决。”
治安员一愣,看向所长。
所长急忙说:“看我干鸡毛,听领导的啊!”
治安员赶紧松开了手。
马从力揉着被扭疼的胳膊,瞪着钱进问:“我知道你,就是你规划的这个运水路?”
钱进说道:“是我。”
马从力估计是没料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竟然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好!大官来了!你给评评理!为啥水先紧着王家沟?我们下马坡就不是人?就该渴死?”
钱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去看了看牛车上绑着的水桶和社员们干裂的嘴唇。
他沉默了几秒钟,对马从力和社员们说:“堵路解决不了喝水的问题,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让更多的人没水喝。”
然后他又对所长说:“抓人更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激化矛盾。”
“所有问题,还是水的问题。”
马从力立马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就是水的问题……”
“也不仅仅是水的问题,还是公平公正的问题。”钱进又说道。
马从力眨眨眼:“对啊,你们不公平不公正……”
钱进笑道:“所以我来了,来公平公正的解决这个水的问题。”
“别挡路了,这车水已经送到这里了,让人家送过去吧。”
马从力很固执,一点不怕钱进:“不行!想都别想!这车水就是我们的!该轮到我们了啊!”
钱进说道:“你们要是不堵路,这水估计是你们的,可你们堵路了,这水怎么也不能是你们的。”
“否则这事传出去,所有大队都知道了,只要堵路就能弄到水,这下子可就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了!”
“不过听你的意思,你认为王家沟的灾情比你们轻,是有人在背后搞事,让他们夺走了属于你们的水,是吧?”
马从力一梗脖子要答话,后面有人急忙拽他手臂往后拉。
但马从力一把甩开了,吼道:“他妈的,老子只怕我婆娘,其他人谁都不怕!”
“王家沟不就是出了个在县里粮站当干部的嘛,咋了,我自己种粮食自己吃,还怕粮站不给我粮食吃?它本来就没给过我一口粮食!”
钱进听了立马说道:“好。”
“那我把话撂在这里,如果真有人敢他妈在抗旱如此紧急的大局下,把脏手伸进了我们指挥所,那别说什么粮站站长,就是一县之长,我也给你们办了!”
“走,你们现在领我去你们大队里看看情况。”
他指了指旁边几个同样焦急的公社干部和治安所领导:“你们跟着我,现在就去王家沟!咱们亲眼看看,王家沟的旱情到底有多严重!”
“去完王家沟之后,我们再去下马坡,去看看他马从力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确实如马队长所说,那我钱进不但当场给他们调水,还要处理相关责任人!”
他怒视几个公社干部:“你们最好别牵扯其中,否则一并处理!”
干部们额头汗水唰唰往下流。
然后钱进也怒视马从力:“你要是编造谎言诬告人家,那我一样要治你!你妨碍抗旱工作,一样是大罪!”
“好!”马从力也是个爽快人,一拍大腿,“钱指挥这话是你说的,我下马坡老少爷们都记住了!”
“你敢这么说那我马从力服你!走!现在就去俺大队!”
有干部急忙说:“对,先去下马坡看看,仔细看看……”
“先去王家沟!”钱进斩钉截铁的说。
马从力下意识说:“你话说的好听,还不是什么事都先想着王家沟?”
钱进苦笑一声:“我以为你挺有头脑的,结果是个大聪明。”
“我们先去你们大队,那要是有人去通知王家沟提前准备,到时候等我们再去王家沟的时候,看到的会是真实场景吗?”
马从力恍然大悟:“对啊。”
他对左右说:“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大官呢,嘿嘿,人家就是他娘聪明,人家才是大聪明,我只有小聪明!”
钱进暗道回旋镖可真快。
有干部慌张起来。
钱进冷冷的看着他。
这人腿一软,还是靠扶着吉普车才没有倒在地上。
卡车在前,吉普车、警用三轮在后,车队卷起漫天尘土,直奔王家沟。
越靠近村子,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路边的树木奄奄一息,田地里一片焦黄,看不到一点绿色。
树荫下枯坐着一些乘凉的人。
看起来情况确实不好。
随着卡车到来。
树荫下的人纷纷拍拍屁股站起来,兴高采烈的上来排队打水。
钱进下车,同乘的公社干部要下车,他甩上车门说道:“你们老老实实的。”
公社干部们面面相觑,等到钱进混入人群,当即有人就哀嚎一声:“坏了!”
还有干部心怀侥幸:“没事没事,咱们也没有违反什么纪律,这个王家沟的情况也是很糟糕的嘛。”
其他人抱怨:“你明明知道,那个上马坡、下马坡情况更糟糕!”
前面说话的干部委屈的叫道:“谁知道指挥所还挺有办法,不是,这个钱进还挺有办法,竟然想出了个分段接水的法子,送水效率一下子提高了!”
“你们也没料到,现在各大队基本上都能送到水了吧?啊?”
“当初是以为县里只有几辆运水车,只能给几个公社、几个大队保障用水,所以才报了王家沟的名字,咱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呀!”
干部们唉声叹气:
“别废话了,算了,等着挨批吧。”
“不会真把咱们给剃头吧?”
“他没那么大的权限,我知道他是干嘛的,他是供销社的干部,不是跟咱一样的公务人员,他就是吓唬咱呢。”
干部们互相安慰几句一起看向车外。
钱进在车外跟当地农民热切攀谈。
看他脸上笑容浓郁,这让干部们提起的心往后落了落。
还好,还好……
(本章完)
第327章 特派员震怒,指挥所哆嗦
第327章 特派员震怒,指挥所哆嗦
王家沟生产大队的大槐树下,钱进脱掉的确良衬衣留下汗衫,露出被阳光晒黑的手臂和颈部皮肤。
混进人群之前他对司机小孙说:“小孙,我去跟老乡唠唠,你在这里把领导们看好。”
他给卡车司机使了个眼色,跟随司机混进了送水卡车排队打水的社员中。
卡车巨大的蓝色水罐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水龙带哗哗地流着清澈的井水,注入社员们各式各样的容器里——
有半旧的铁皮桶、箍着铁圈的厚实木桶,甚至还有洗刷干净的腌菜坛子。
钱进凑到一个戴着顶破草帽、穿着打着补丁的白汗褂老汉身边,然后掏出包皱巴巴的“大前门”,递过去一支。
老汉挤了挤眼睛,小心翼翼接过来,就着钱进划着的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老哥,排着呢?”钱进操着城里口音说话,“这大热天的,遭罪啊。”
“是啊是啊,”老汉吐着烟圈,看着水罐。
“老天爷不开眼,庄稼都晒成柴火了,就指着这点水活命喽。”
然后他狐疑的看钱进:“你这口音一听是外地的,干啥的后生呀?”
钱进随意的指了指司机:“俺哥俩是给县里拉化肥的司机,今天我调过来跟他搭对子给你们大队送水。”
“刚才路过你们这下马坡那边,嘿,那阵仗可大了,一群人堵着路,嚷嚷没水喝,眼巴巴看着我们这车往你们这开,那眼神,啧啧,看得人心里发毛。”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扯了扯背心,把上面印着的“安全生产”四个红字扯的一阵抖动。
他插嘴说道:“下马坡?嘁!那帮穷鬼,守着个鸟不拉屎的坡地,井早干了!能跟咱王家沟比?”
“咱王家沟什么日子?别管天再旱,咱队里不缺水。”
说这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优越感。
“哦?”钱进故作惊讶的笑了起来,“都是小别水公社的地界,旱得都冒烟,还能有啥不一样?刚才我看你们大队的庄稼也干死了。”
红背心显然是个好面子的人,他顿时昂起头来:
“是,老天爷不给农民好日子,不过也不光旱我们,我看报纸,北方好几个省份都旱了,都没水喝。”
“俺大队别的不说,好歹有水喝咧。”
钱进深感认同的点头:
“确实,我听我搭档兄弟说,你们这水送得可是勤快,前头听调度说,你们这一天都第三趟了?真羡慕你们大队。”
“下马坡那边的人说,他们一天能盼一趟都烧高香了,堵路也是没法子。”
一个穿着碎的确良短袖衫的妇女带着孩子来打水,她用蒲扇给孩子赶着蝇子,撇嘴说:
“司机同志,你是外面来的,不懂。咱王家沟跟上马坡下马坡那些穷地方不一样,俺这里是出了人物的!”
她脸上带着点与周遭环境不太相符的骄傲,指向县城方向说:
“咱大队出去的王家老二,现在可是县里粮站的王股长。他干啥的?管粮食的!”
“我跟你说吧,城里人牛逼,那也就是吃商品粮的而已,王家老二那可是专门管商品粮的干部!”
“他才是最牛逼,有他在,俺大队不光渴不着,以后也饿不着。”
红背心看到有人响应自己,赶紧补充说:“没错,二马坡那帮土坷垃,祖坟上没冒青烟,能跟俺这里比?这送水的好事儿还能轮到他们?想得美!”
钱进笑着摇摇头,一脸不信:“不能吧?老嫂子、大哥,你们这话说的就过了。”
“我在县里抗旱指挥所排班的时候,听指挥所干部还有你们公社的领导们都说,要一视同仁,公平送水。这抗旱救灾可是大事,谁还敢搞特殊?”
这话引得周围几个打水的社员都笑了起来。
那老汉把烟屁股在鞋底摁灭,小心地收进汗褂口袋后摇摇头:“小伙子,你是年纪轻见识短。啥叫一视同仁?那都是念给上头听的经!”
“老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水也是一样。”
“要是没人给说话,那水罐子能拐弯往咱这穷沟沟里跑?做梦吧!”
他穿着灰扑扑的布鞋,脚趾在破洞处不安地动了动。
钱进给其他人派烟。
有人接了他的烟接着吹起来:“就是,公社领导说话也得看谁的面子。”
“跟你说实在的,俺大队王股长那位置,油水多着呢,公社领导见了也得客气三分。这水,就是咱王股长给乡亲们谋的福利!”
钱进恍然大悟,露出精于世俗规矩的圆滑笑容:“哦、哦,明白了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我说呢,朝中有人好办事,古话不假啊。老哥老嫂子们,你们有福气,有福气。”
说着他拍了拍旁边一个后生的肩膀,拍的后生身上的确良衬衣一个劲抖动。
水基本放完了,卡车司机按了两声喇叭,催促还在接最后一点水的社员。
钱进笑着跟大家伙儿摆摆手:“行了,水打完了,我也得赶路了,谢谢老哥老嫂子们啊!”
他转身,脸上那刻意堆砌的笑容瞬间消失,大步流星地走回吉普车。
后面有精明的社员感觉到不对劲了:“他不是开大车的吗?”
“没有吧?他就说他是司机,估计是开小车的……”
“开小车的——嘶,你们几个嘴快的跟他妈光腚似的,这开小车的都是领导的心腹,不会是来打听事的吧……”
拉开车门,里面几个公社干部脸色煞白,汗如雨下。
他眼神扫过去,干部们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钱进一屁股坐下,重重关上车门:“去下马坡,开快点!”
小孙应了一声,吉普车猛地窜了出去。
车子驶入下马坡大队的地界。
农田差不多的架势。
田间地头的大树还有些绿色,小树早已枯死,只剩下灰扑扑的枝干指向天空,像一只只绝望的手臂。
农田里头地面龟裂得如同巨大的蛛网,庄稼地里是大片的枯黄,麦秆不是倒伏,而是像被火燎过一样蜷缩着。
缺水啊!
吉普车开到大队村口,马从力指着一口还树立着辘轳的井口说:“这口井养了俺下马坡几代人,打我记事了开始,就一直有水,结果前几天它枯了。”
钱进问道:“六零年前后,它里面也有水?”
那个时期海滨地区的旱灾也很严重,报纸形容今年旱灾经常用‘二十年一遇’,原因就是前面六零年前后也发生过大旱灾。
马从力眨巴眨巴眼,说:“那、那真我还不大记事呢——我记事晚,我十来岁才开始记事的。”
车子停下,钱进去井口看了看。
这里已经彻底干涸见底,井壁上布满厚厚的白色碱垢。
他问道:“有没有从这口井往下继续打水试试?”
马从力说道:“肯定没有,打井队来过了,在附近挖了两个口子,一点水都没有。”
钱进点点头。
村民们聚集在村口,看到有汽车到来如同看到了救星,纷纷围了上来。
不管老人还是孩子个个嘴唇干裂起皮,有几个小孩还有气无力地哭着喊“渴”……
眼前的景象,比任何报告都更具冲击力。
他立刻用随车携带的步话机联系调度中心:“我是钱进,立刻调整大通2号水源通往小别水公社的运水车,今天不去王家沟了,转到下马坡和上马坡!”
“另外,通知各公社抗旱工作负责人,立马赶到指挥所来开会!”
“不管有什么理由,都得来开会!具体会议时间协商县里一二把手,需要他们参会,告诉他们,有干部任免通知!”
放下步话机,钱进看着马从力:“马队长,水马上就到。”
“但堵路的事情,要根据纪律来处理,不管原因,必须处理——希望你理解吧,抗旱是全市一盘棋,光靠堵,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如果各队都学习这个方法来取水,更是会制造出额外多的问题甚至是麻烦!”
马从力看着钱进通红的眼眶和果断的指令,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也发红,他用力地点点头:
“钱指挥,不管你怎么惩罚我,你来吧,我服你!”
他转头对围上来的社员说:“这事是我马从力组织的,也是我莽撞展开的,责任我老马一概负责!”
“钱指挥罚我那是有纪律、有规章制度来考究的,所以谁都不准有意见!谁对人家有意见,那我出来以后就要捶谁!”
本来气势汹汹的社员们闻言顿时无助了起来。
大队英雄要受委屈。
这是替所有自己人受的委屈!
马从力很会来事,还知道最后向钱进鞠躬。
钱进一把扶住他,说:“什么等你放出来,说的好像是指挥部要抓你去坐牢似的。”
“你是堵路了,但你没有破坏送水车辆更没有伤害送水人员,甚至你都没有抢水——赶紧去准备一封检讨,待会也得跟着去县里开会,到时候你要在会上做深刻检讨,让其他基层干部引以为戒!”
马从力满头雾水:“啊?也不拘留我吗?”
钱进说道:“你要是抢水了,就要拘留你,只是拦了车子要公道,哪有拘留你的道理?”
马从力顿时欢欣的笑了起来:“哈哈,我草,县里指挥所一直强调特殊时期,违法违规问题要严办,我以为去堵路就会被拘留呢!”
钱进一听这话,赶紧把情况说清楚,他怕这些莽汉子因此得利而生出骄奢之心。
他解释说道:“这已经是严办了,如果平日里你堵路,顶多是口头批评。”
“现在是特殊时期,所以要去大会现场做检讨。”
“别以为不用被拘留就没什么事了,这个深刻检讨可不好做!”
马从力的开心顿时飞走了,他沮丧的说:“也对,我小学四年级的学问,最怕那些字了,唉!”
“马大队,你就别得了便宜又卖乖啦。”一个戴眼镜、穿的确良衬衣的中年人给他使眼色。
估计这是大队小学的校长或者老师,显然要帮他写检讨。
钱进装没看见,又对随车而来的小别水公社干部招招手:
“走,跟我去各个生产队里看看。”
当地生产大队就是以前的大村庄,人口多,于是公社化改制后为了便于管理,把大村庄改成了大队,又划分成几个生产队。
所以,各生产队在一起。
下马坡内的景象比王家沟要差的多,主要是王家沟一直有水供应,农田生产工作没办法开展,但生活不受影响,一切还算井然有序。
王家沟有水可盼,下马坡是没有水期盼,所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队里小孩不复正常的调皮捣蛋,都待在凉阴处乘凉避暑。
他们脸蛋脏兮兮的,嘴唇干裂出血口子,看到吉普车,也只是抻着脖子看一看,不像以前肯定早就围上来摸摸转转了。
进入一家院子。
一个老汉穿着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汗衫,正费力地用一个带豁口的葫芦瓢,从破旧木桶里舀出小半勺浑浊的水放到瓷碗里静置。
看见大队干部带着陌生人来了,他讪讪一笑,问:“你们来的正好,这水用了政府发的白药片,怎么也没变清呀?”
钱进解释说:“大叔,那水是消毒杀菌用的——如果要变清得用另一种药,但是药三分毒,咱们宁可静置等一会,等水澄清也不要用药去沉淀它。”
他去牛车旁的水桶里看,只有浅浅一层泛黄的液体,底下沉淀着厚厚的泥沙。
听到说话声,左邻右舍都来看。
小伙壮汉们光着膀子,露出精瘦黝黑的胸膛。
姑娘妇女的穿着旧衣服,裤腿卷到膝盖,赤着脚,脚上全是裂口和老茧。
再去其他人家看,社员们无论男女老少,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颜色褪尽。
条件好点人家的女人大多穿着碎或素色的旧布衫,但同样赤脚或穿着破旧的塑料凉鞋。
得知钱进是抗旱所领导,纷纷冲他哭诉说家里没水喝了。
钱进让干部们走到前面:“都好好看看吧,各位领导同志。”
一行人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只能连连讪笑。
他们不用看。
其实他们都清楚下马坡的情况。
生产队深处,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在极度干燥下散发的刺鼻气味。
沿途的土坯房低矮破败,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土坯,裂缝清晰可见。
家家户户门口都晒着一点干瘪的野菜或树叶。
大队长马从风愁眉苦脸的说:“得亏政府预警的早,俺大队的社员一早就挖了春天的野菜准备着,否则现在准断粮。”
钱进问道:“没有救济粮?”
马从风疑惑的看向公社干部。
有干部急忙说:“钱指挥,我们可没有侵占公粮啊,是根据规定七月份开始才发粮!”
钱进说道:“这事回去再讨论吧。”
他沉吟一声,又对马从力招招手:“把你们大队晒的野菜给我搜集一下,我代表指挥所跟你们换粮。”
“考虑到干野菜重量轻,那就按照一比十的比例换干粮,一斤干野菜换三斤、不,五斤混粗粮!”
马从力听到这话都傻了:“钱指挥你肯定说错了,一斤混粗粮换五斤干野菜吧?”
然后他又摇头:“这也不公平,谁换啊?五斤干野菜煮着吃够俺一家五口吃饱肚子两三天,一斤粗粮哪怕煮粥也不够俺家里吃饱一顿。”
钱进说道:“对,所以是一斤干野菜换五斤混粗粮!”
“就是这个条件,你去给我搜集干野菜吧。”
马从力还是难以置信,再次问:“一斤干野菜,真的能换五斤粗粮?”
这次他是问马从风等人。
马从风跟他一样难以置信,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个劲眨眼睛。
很迷茫。
公社干部们抓紧机会表现自己,他们纷纷说:“对,钱指挥就是这么说的,你们赶紧去操持干野菜吧。”
“一斤干野菜能换五斤粗粮,准没错的。”
“高兴的耳朵不好使了?钱指挥这是准备让粮站出血支援你们……”
“别瞎说!”钱进脸色又阴沉下来,“我换粮食跟粮站没有任何关系,是从城里我们街道小集体企业里调粮食来换野菜。”
“粮站的事,哼哼!”
理解有误,干部们顿时噤若寒蝉。
他们还以为钱进得知王家沟的王股长以权谋私后,要让王股长出出血。
如果这样的话,其实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但如今钱进显然不是这么个打算。
那么……
马从力可没有这个肠子,他得知钱进的意图后,便兴高采烈的跑去发动全大队群众搜集干野菜了。
实际上大队里干野菜并不多。
因为春天太旱了,野菜长势不好。
不过现在的老百姓吃过以前旱灾的苦,政府预警后,都拼命的去挖野菜了,后面吃起来很克制,所以好歹能凑出一些来。
得知一斤干野菜能换五斤的正经粮食,他们全疯狂了……
一行人则继续在大队里参观。
几户人家的院子里,用石头和破木板搭着简陋的窝棚,里面的鸡鸭蔫头耷脑,连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钱进甚至看到一头干瘦的老黄牛,无力地卧在树荫下,它舌头耷拉在外,急促地喘着气,肚子瘪得可怕。
见此他脸色就变了,忍不住冲公社干部吼道:“这牛都没东西反刍了!”
“妈的,这大队马上就要渴死大牲畜了,你们还给我往王家沟送水?”
他属实有些气急败坏:“你们、你们一个个的,我他妈真把你们想的太好了!”
“我早就该想到的队伍里面是有贪官污吏的!”
公社干部们闻言也委屈,纷纷叫道:“我们没有呀。”
“我不是呀。”
“我们确实照章办事的……”
钱进不管他们,快步走进一户人家,堂屋里光线昏暗,燥热难耐。
这户人家更贫困,说是家徒四壁很合适,泥土地面上一张破旧的方桌和几条修补起来的长凳。
唯一的装饰品是墙上贴着的几张褪色年画,有胖娃娃抱鲤鱼,有开国元勋在群众中。
角落里一个水缸,钱进走过去掀开盖子一看,缸底只有一层黏糊糊、散发着馊味的黄绿色泥浆,上面漂浮着几只淹死的苍蝇。
这年头太旱了,苍蝇日子也不好过。
一个同样穿着打补丁衣服的老妇人,佝偻着背扶着门框惶恐的看他们。
钱进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环视着这令人心碎的景象,又看了看身后那几个公社干部,眼神中透露的愤恨还要超过社员们看他们的眼神。
干部们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都看清楚了啊?”钱进咬牙切齿。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凶残。
没人敢回答。
“上车!回指挥所!”钱进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这破旧的院子。
指挥所仓库里依旧忙碌,但气氛比钱进离开时更加凝重。
柳长贵正对着电话焦急地吼着什么,看到钱进带着一大群人大步走进来,心头猛地一跳,赶紧挂了电话迎上来。
到了近前他看清了那几个头几乎要低到裤裆里的公社干部,心里跳的更猛烈。
他试探的问:“钱指挥,您回来了?下马坡那边……”
“各公社干部什么时候过来?会议什么时候召开?”钱进问道。
柳长贵说道:“我让他们下午一点前过来,然后两点开会。”
钱进问道:“为什么中间要空一个小时?”
柳长贵解释说:“有些公社干部拖拉,说不准会迟到几分钟半拉点,咱不能让一二把手等着,所以正式开会时间拖延一小时。”
钱进问道:“咱现在时间很多吗?”
柳长贵一愣,赶紧说:“那没有。”
“那就告诉一二把手,一点钟开会,迟到的全部降一级。”钱进淡然说道。
柳长贵大惊:“这……”
钱进没有独断专权,解释了一句:“我已经说过这次会议的重要性,然后这么重要的会议都敢迟到,那抗旱这么紧急的工作能指望的上他们吗?”
“对了,还有县粮站有个王股长?把他也叫过来开会,让你们一二把手看看提拔起来的好干部!”
柳长贵看出钱进的阴翳。
他不敢问,就抽空问其他干部:“怎么了?”
干部们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柳长贵眼神都直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你们是真会给我抗旱办找事啊!”
到了饭点。
指挥所的工作人员开始陆陆续续去吃饭。
钱进见此对柳长贵说:“干部岗的全留下,我请你们吃饭。”
他又把马从力托付给一个办事员:“带这位同志去食堂吃饭,他吃的算我那一份。”
柳长贵急忙说:“钱指挥您瞧您,何必分的这么清楚?您来我们指挥所指挥抗战工作,我们理所应当给您管饭。”
“按理说,我们还应该给您开小灶,但您总是不同意,非要去吃食堂吃大锅饭。”
“另外还有这些公社来的同志,他们来开会,到了饭点我们也理所应当管人家吃个饭的嘛。”
钱进耐心听他说完,最后说:“现在粮食珍贵,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反正各位领导干部今天中午是我管饭,大家别急,菜已经送去厨房了,待会就送过来。”
等的时间并不久。
毕竟他要请吃的是野菜汤,这玩意儿的做法是他告诉伙房的,非常干脆利索,做起来很快。
不过此时太阳高悬,已是晌午。
指挥所仓库里喧嚣稍歇,只剩下偶尔还会响起的电话铃声和领导干部们低声交谈的杂音。
这时,两个穿着沾满油渍白围裙的勤杂工,抬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铁桶,气喘吁吁地进了门。
“钱指挥,您安排的午饭来了!”一个勤杂工放下桶后擦着汗喊道。
钱进正和柳长贵低声说着话,闻言他抬起头,脸上那层凝重化开了一丝。
他拍了拍柳长贵肩膀示意稍等,站起身朗声道:“来来来,同志们辛苦了,都放下手里的活,开饭了!今天我请客!”
他声音洪亮,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大家伙一上午都在折腾,又是开会又是下乡又是处理紧急事务,腹中早已辘辘。
一听开饭,脸上都露出期待的神色,纷纷围拢过来。
几个小别水公社的干部,虽然刚被钱进的雷霆手段震慑得心惊胆战,此刻也混在人群边上,探头探脑。
不过他们有点猜到了钱进请吃的饭菜。
但他们不敢说。
大铁桶上盖着盖子。
有领导抱怨:“这么热的天还捂盖子呢?里面炖的是什么?”
有人乐观的开玩笑:“该不会是炖了一头猪吧?”
勤杂工解释说:“领导,我们也知道天气热,可是捂盖子是没办法的,有些菜干枯的厉害,光靠在锅里炖不够,得焖一焖才能软化。”
“难道炖的是牛肉?”有个领导眼睛亮了。
盖子揭开,答案揭晓。
热气跟炮弹一样向上冲,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那不是常见的油盐饭菜香,而是一种极其清淡,又带着浓重草木涩气和泥土腥气的味道。
大家定睛一看,懵了。
满满一锅深绿泛黄的稀糊糊……
说它是粥,实在太牵强。
浑浊的汤水里,清晰可见各种被晒干后又水发的野菜。
这年头的领导干部多数有农村生活经历,所以眨巴眨巴眼,认出了不少野菜品种:
有细长的灰灰菜杆子,有边缘蜷曲发黑的荠菜碎叶,有颜色更深、木质化明显的干马齿苋茎,甚至还夹杂着几片颜色枯败的萝卜缨。
里面唯一叫人看得过眼的东西,恐怕就是混合的玉米面。
甚至不是玉米面,是玉米粒磨成了细碎的大碴子,搁在东北这得叫野菜大碴粥。
不过,大碴子实在太粗粝了,稀稀拉拉地和这些干枯的野菜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调和它们的味道。
整锅东西看起来毫无油光,表面只有极少量白色的沫子翻滚。
“这是——啥啊?”有人忍不住嘀咕出声,声音里满是失望。
柳长贵看了一眼,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不是馋的。
是吓的!
钱进笑着招呼大家:“来来来,今天我请客,大家都不要客气啊。”
“把勺子给我,我看大家伙都准备好饭盒了,很好,来来来,都来排队。”
他拿起食堂带来的一个大号搪瓷勺,哗啦一声舀起满满一勺,对着挤在最前头的干部招招手:
“孙科长,快来呀,怎么了,还不好意思呢?”
“拿过来吧你!”
他一把拽过铝饭盒,虎视眈眈的说:“大旱之年,粮食珍贵,各位同志不要担心粮食不够,可以敞开肚皮放心吃,今天我管够。”
“可是,谁要是敢浪费粮食,那别怪我钱某人做事风格野蛮,我可要上报给指挥部,让韩总指挥打你们板子的!”
他将勺子往铝饭盒上刮了一下子,一股刺耳的刮擦声响起。
有人吓到了,赶紧说:“钱指挥我不饿……”
“跟我客气,是吧?”钱进冲他冷笑。
就在这时候有大笑声从门外响起:“各位领导,我来晚了来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一个肥嘟嘟的中年人快步走进来。
他是学习了凤姐,人未到声先至。
钱进扫了他一眼露出笑容:“粮站的王股长呐?”
柳长贵说道:“对。”
王股长三步并作两步向他伸手:“钱指挥?哎呀您好您好,我终于见到您了,百闻不如一见,您——呃,这这是什么?”
他挤进人群看到了大铁桶里的野菜汤,整个人都迷糊了:“不、不至于吧?各位领导,这是、今天中午是吃忆苦思甜饭?”
钱进指了指角落:“吃什么跟你没关系,你去那里站着等好了。”
王二胖子懵逼了。
啊?
把我叫来不是一起吃午饭的吗?
我、我不是来参加下个月开始的赈灾粮发放工作会议的吗?
他将迷惑的目光看向柳长贵,柳长贵不看他。
他又看向小别水公社的几个干部。
这些熟人哭丧着脸,有人冲他挤眼睛有人对他摇脑袋。
他心里一沉。
大事不妙啊!
(本章完)
第328章 雷厉风行,杀气腾腾
第328章 雷厉风行,杀气腾腾
钱进不耐烦了,再次冲着角落里伸手:“赶紧去那里站好,等你们的郁隆兴同志来处理你。”
郁隆兴是安果县一把手。
‘处理你’……
这仨字把王二胖子吓尿了:“是、不是、啥意思?不是,各位领导,是不是闹误会了?”
他举起带来的皮包还努力解释:“各位领导,我、我过来吃饭带了老薛家烧鸡……”
钱进冲小别水公社的几个干部说:“好,你们过去跟他一起吃烧鸡,他说不准还带了烧酒呢,你们该吃吃该喝喝。”
他冲左右解释:“断头饭确实应该丰盛一些,我还真把这茬事忽视了,还好咱们的王股长心思缜密啊。”
这下子几个公社干部也吓尿了。
王股长哭丧着脸问道:“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钱进不耐烦,指着角落厉声喝道:“还得等我和郁隆兴同志一起把你们抬过去!”
干部们不敢触他霉头,一溜烟的跑过去了。
正好不用吃这野菜汤了。
这野菜汤确实挺熬人。
钱进怒吼一嗓子,指挥所的领导干部们老老实实来排队。
他动作麻利地分派下去,不管是主要领导柳长贵、钟建新,还是下面小头头,人手一碗。
“野菜大碴粥,都没吃过吧?”钱进热情的招呼大家,“今天叫你们跟我沾点光。”
“来,都放开手脚使劲吃吧,这是好东西,补钙还能补充维生素,尤其是这个维生素更是人体必需的营养成分。”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那点期待彻底消失了,代之以尴尬和抗拒。
柳长贵看着碗里那几根倔强扎出来的黑褐色野菜根,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钱指挥对他贴心啊,特意给他挖了一碗的野菜!
钱进说道:“都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不知道师傅们有没有按我要求做,这纯干野菜炖大碴粥,只要加一点玉米碎,不能放一滴油,盐巴嘛,估摸着还是用了那么一点的。”
“来,大家都尝尝,垫垫肚子,这怎么都不吃?看不起我钱进啊!”
最后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赶紧闷头开始吃起来。
吹冷气的声音接二连三,吸溜声不绝于耳。
指挥所里一时间只剩下碗筷触碰和吃喝吞咽的响动。
大家吃的很挣扎。
钱进夹起一筷子野菜塞进嘴里。
味道真不好。
没有调味料也没有油水,只有极致的寡淡,这些干野菜有的估计没保存好还发霉了。
于是汤里混合着浓重的苦涩和陈年菜叶的霉朽味儿,实在叫人难以吞咽。
还好有些咸味儿,算它还有点正经味道。
可野菜的纤维非常粗硬,毕竟里面不少是老野菜,又被晒干了,嚼起来如同嚼一把干草,还带着难以去除的沙砾感。
钱进严肃的说:“怎么还有沙啊?”
“肯定是厨师偷懒了,没给洗干净,我这就去找他们问责!”钟建新急忙放下铝饭盒要出去。
钱进拦下他:“没洗干净就对了,老百姓现在连喝的水都没有了,他们吃野菜之前能好好洗干净吗?有这个条件吗!”
“都给我继续吃!”
他的声音更严厉了。
领导们哪里遭过这个罪?
是,现在国家不富裕,是,大家伙兜里都没几个钱。
可县里的领导干部们日子已经过的不错了。
改革开放了。
企业工厂跟各单位的交流多了。
吃喝也多了。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最近这些年日子过的都很舒坦。
直到今天,直到这顿午饭……
这下子他们可就要受苦受难了。
玉米碎在嘴里毫无粘合力,更别提香味。
它们和野菜完全是分离状态,嚼的时候摩擦的牙龈痛,往下咽的时候刮得喉咙又不舒服。
尤其是那种特别老的野菜梗,硬得让人不得不吐出来,于是每个人的碗边都有一小撮尴尬的脏东西。
“呃……”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受不住开始干呕。
钱进看过去,这是县农业口的一位副职领导,穿着灰色干部服,领口扣子紧得勒脖子。
这样钱进就过去帮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你这样掐着脖子怎么吃饭?来,各位都把腰带宽一宽,都要放开肚皮使劲吃啊。”
众人压根不明白他唱的哪出戏。
最后钟建新遭不住了,他连吃了几口野菜后根本咽不下去,全靠汤水往下灌。
他的胃在抵触这种东西!
这样他硬着头皮站起来,问道:“钱指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另一个交通口的年轻科长,用勺子扒拉着碗里漂浮的几片菜叶子,上面明显发黑霉变了。
趁着有人带头,他也小声抱怨说:“这、这东西也能入口?牲口料都比这个强点……”
那几个小别水公社的干部缩在角落里。
钱进冲他们点点头:“各位同志,有同志发问了,他们问这东西是人吃的吗?他们觉得牲口草料都比这个要强的多呢,是不是?”
公社一把手无奈的站出来,硬着头皮说:“不是,这就是俺公社下马坡生产大队——不对,应该说是现在俺公社各生产队老百姓吃的东西。”
“那牲口呢?牛羊吃什么?”钱进继续问,“它们吃的草料比这个强吗?”
一把手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不,牛羊已经没有饲料吃了,只能吃去年秋收的草秸秆。”
“不过那东西没有营养,所以它们越吃越瘦,再一个俺公社缺水,草秸秆玉米秸秆早晒干了,牲口没水也吃不下啊……”
钱进一边使劲咀嚼一边盯着那些抗拒吃野菜汤的干部。
这东西他吃的更费劲。
他平日里日子比这些领导干部过的还潇洒。
所以如今咀嚼干草他不得不咬牙切齿拼命去使劲,这让他表情分外狰狞。
领导们不敢反驳了,只好也拼命的吃喝。
其中一个瘦高个领导穿着四个兜的蓝色干部服,他偷用手在衣兜上抹了抹。
里面鼓鼓囊囊。
早上他媳妇给他准备了几个卤豆腐干,想着饿了吃两块垫垫肚子。
但他不喜欢豆腐干,所以一直没吃。
如今看看手里的野菜粥,再想想兜里的豆腐干——那哪里是豆腐干,那简直就是香肉干!
想起肉来,他喉头又是一阵耸动,胃里直往外反酸水。
整个指挥所食堂区域,气氛变得很古怪。
咀嚼声、吞咽声中夹杂着强忍不适的吸气声,时不时还有人实在吃不下的叹气声,这些声音交织成一片难言的尴尬和窘迫。
钱进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扭曲或强忍的脸,露出笑容。
因为他吃的痛苦,所以这个笑容相当狰狞。
就在众人食难下咽、度秒如年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吃完饭的人回来了。
或者说是马从力回来了。
县府的正式人员不管是不是领导干部,只要在食堂吃饭,那么他们吃完饭不会立马回到办公室上班,而是去找树荫溜达溜达,消消食、聊聊天。
马从力狼吞虎咽吃完后赶紧回指挥所,他咂巴嘴回味着先前的美食,特意冲钱进招招手:
“钱指挥,食堂的饭菜真好呀,大葱炒鸡蛋、韭菜炒河虾、炖鸡骨架子,主食不是大米饭就是大油饼,真香啊。”
“另外一人还给发一张鸡蛋饼,我没吃,给你捎过来垫垫肚子。”
天气热,吃饭更热,他吃的狼吞虎咽、汗流浃背,这样他把身上的劳动布上衣前襟完全敞着,露出精壮的胸膛,也露出终于鼓起来的肚皮。
走到近前,马从力一眼就看到了领导们人手一碗野菜糊糊。
他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问:“钱指挥、您和领导们……就吃这个?怎么、怎么吃这个?”
钱进摆摆手不说话,先反问他:“马队长,你实话告诉我,今天中午食堂的饭菜好不好吃?”
“太好吃了啊,这肯定是大实话。”马从力说道。
钱进问道:“那你吃的多不多?吃饱了没有?”
马从力痛快的说:“多!”
然后又有些迟疑的摸了摸肚子:“呃,其实没太饱,算是吃了个八成吧,但我吃的已经很多了,我瞅着人家都看我,所以我……”
钱进将自己的搪瓷缸里打了满满的干野菜汤递给他:“你还能吃下去吗?”
马从力笑道:“这怎么吃不下去?正好给我漱漱口。”
他端起搪瓷缸,用筷子使劲往嘴里捞了起来。
两腮鼓鼓囊囊,牙齿奋力咀嚼。
一大缸的野菜,香甜可口的吃了下去!
此时众人再不明白钱进的意思那就是傻子了。
钟建新仰天长叹:“唉,现在农民就吃这个?”
“这个也不敢放开肚皮吃!”钱进悲愤的一拍桌子,又问马从力,“是不是?”
马从力点头:“是,俺大队也没条件用这盐水煮着吃,都是饿了馋了塞在嘴里慢慢嚼。”
但他又乐观的说:“钱指挥你也别过意不去,农民嘛,就是这么天生的穷嘴巴子。”
“今年政府预警的早,俺社员还能提前准备点野菜晒好,吃这个挺好,能吃饱肚子还不便秘。”
“我小时候过那三年苦日子,那才是真要命了,啥吃的都没有,饿的都去吃土了,结果吃下去拉不出来啊,便秘啊,那家伙能憋死人的!”
指挥所里的领导干部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他们都经历过五六十年代交接那三四年。
马从力的话帮他们回忆起了被干旱支配的日子,脸上纷纷露出恐惧之色。
钱进拍拍桌子说道:
“各位同志,你们才吃这么一顿——不,甚至都没吃上一顿,只是吃了几口就遭不住了,是吧?”
“可我告诉你们,这就是下马坡的社员,还有更多没水没粮的大队、生产队的男女老少,正含在嘴里、咽进肚子里的东西!”
“不懂事的娃娃孩子哭得嗓子冒烟,也得一口一口往下吞,就为了肚子里有个东西能撑着!就这,还是费劲巴拉省下来的!”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众人,说道:“你们肯定在肚子里骂我呢。”
“这些日子里咱当领导的也没有推杯换盏、大吃大喝,农民吃不饱饭的情况在灾年太常见了,咱们当领导干部的这不是一直在忙着、在想方设法的帮他们度过灾年吗?是不是?”
这话可没人敢说。
柳长贵作为抗旱办主任回了一句:“钱指挥的一片苦心大家都明白,不可能骂你,只是我们有时候确实没办法……”
“没办法把水送去真正需要水的生产队?”钱进问他。
“没办法不吃炒鸡蛋?”
“没办法不喝茶水?”
钱进指着食堂放心冲这些脸色发白的领导说:“各位,咱们这里吃的比指挥部好多了!你们食堂的条件比市府乃至我们供销总社的食堂都要好多了!”
他又一拍身边的电话机:“这事我都如实上报给市里了。”
“难怪他妈你们安果县灾情最严重呢,”他轻蔑的扫了眼领导们,“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官,农民子弟能过上好日子那才是不可思议!”
没人敢出声反驳。
小别水公社的干部们更是大气不敢喘。
但话题还是转到了他们身上。
钱进把下马坡生产大队拦车、把在王家沟得到的消息说出来。
柳长贵这下子明白了。
他一把将手里铝饭盒砸向了角落里的干部们:“我草你们这些混账!这时候了还敢给我搞人情关系、敢给我乱来!”
干部们有苦难言,纷纷说:“王家沟也确实需要水……”
“我们没有说不给下马坡送水,是下马坡的手扶拖拉机出毛病了在农机站修呢,他们没有车去拉水,所以没设立集散地……”
“上马坡条件跟下马坡差不多呀,我们给上马坡可是设置了送水集散点的……”
钱进问道:“第一,上报的灾情报告里点名道姓要指出各公社最缺水的大队名称,每个公社三个名额,你们大队报的是王家沟、李家洼。”
“李家洼我还没去,但王家沟我去过了,它是全公社最缺水的大队吗?”
干部们顾左右而言他。
钱进继续问:“第二,有没有故意卡下马坡生产大队用水的情况存在?”
“王家沟上榜,跟你们旁边的王股长有没有关系?”
王二胖子急忙说:“跟我肯定没关系,领导,这不能冤枉我……”
“你一边去,你被免职了。”钱进毫不客气的说,“具体免职报告你等郁隆兴同志来发吧。”
王二胖子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是啊,凭什么啊……”
钱进不再搭理他们,转而冲指挥所的领导们说:
“现在我宣布!”
“抗旱工作一天没有彻底结束,我们所有在指挥所、在一线负责抗灾工作的领导干部的午饭都在这里吃,标准就跟今天一样,只吃这种没油没盐、野菜搀点杂粮的糊糊!”
“还是那句话,别担心没力气干抗旱工作,可以放心吃,敞开肚皮大胆吃,饿不着!”
不少领导惊讶的看向他。
这也太生猛了。
又是免职又是强行安排劣质午饭。
这就不怕手下人造反?
即使不造反也可以在工作上推三阻四、拖延工作进度吧?
到时候指挥部治罪,还不是先处理你这个副指挥、特派员?
但更让他们吃惊的是。
柳长贵这个抗旱办主任被这空降来的小年轻压的死死的,竟然立马说道:“我代表抗旱办和指挥所,热烈响应钱进同志的号召!”
然后他转身冲在座的领导干部说:“各位同志,今天开始,旱情一日不退,我就一日的中午不离开这个指挥所出去吃饭!”
“我要与重灾区的人民,同甘共苦!”
“你们呢?!”
他话音未落,有几个干部脸色瞬间灰败如土。
他们用屁股也猜到了。
以后中午要继续吃这个干野菜粥了……
但柳长贵这边热情响应了钱进的号召:“钱指挥说的好,说到我心坎里了,以后我跟他一起留在指挥所吃饭。”
“旱情一日不退,我老柳一日不走!”
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他们现在心乱如麻,只能跟着喊口号。
钱进听后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拿手指点向包括柳长贵、钟建新在内的所有指挥部核心成员和各口负责人:
“好,大家伙既然有这个心思,那咱们就得行动起来。”
“从今天起,按每人每月干部定额粮票,全部拿出来交给后勤统一登记造册。然后干什么?就是用这粮票去跟乡下的农民换他们手里的干野菜!”
好几个人当即就哀叹一声。
完蛋了!
钱进掷地有声的说:
“各位放心吧,抗旱工作需要我们有体力有精力,所以我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领导们心里都是一个想法。
您还是让我们饿肚子吧!
吃这个干野菜就是折磨,他们觉得比饿肚子还要遭罪。
不过他们这是日子过的太滋润,没有真正饿肚子,真正饿肚子的时候就知道了,有这干野菜吃也不错。
钱进的安排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钟建新看着手里那碗如同毒药般的野菜糊糊,再看看钱进那张毫无转圜余地的脸上,他终于明白了这顿“午饭”的真正含义。
这样,他感到嘴里野菜残留的苦涩,此刻似乎正沿着喉管,一路蔓延到胸腔里,很难受。
马从力明白钱进的意思后,下意识使劲抿嘴。
这个饱受缺水断粮之苦的汉子,此时坚定的站在了钱进身边。
断断续续的,开始有公社干部赶来指挥所。
钱进离开。
立马有指挥所的领导找到柳长贵低声说:“柳主任你怎么回事?他钱进虽然说是什么副指挥、特派员,可他终究是一个人。”
“咱们都听他的,他是副指挥和特派员,咱们要是一起跟他对着干,他是个屁啊?”
另外有人跟着说:“就是,他钱进压根没把咱当人看,更没把咱当干部看。”
“要我说,咱就给指挥部打电话,集体去控诉这个钱进搞一言堂、搞大家长……”
“滚蛋!”柳长贵不耐烦的说,“怎么没把你们当个人看?就因为让你们吃干野菜,你们就觉得他没把你们当人看?”
“那重灾区的农民是不是人?啊?他们现在全靠这些干野菜救命,他们能吃咱就不能吃!”
交通口的年轻领导不服气的说:“柳主任你才是咱抗旱办的主心骨,他钱进……”
“他钱进是真正的主心骨。”柳长贵很低调。
他看到手下们还在忿忿不平,把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你们是不是觉得,他钱进一个供销总社的小主任,没必要把他放在眼里?”
有人下意识点头。
这确实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柳长贵叹了口气,说道:“他马上就要换单位了,太过于具体的我不方便说,但抗旱工作结束,他应该要管咱很多地市的一些工作。”
这话把一行人说的呆若木鸡:
“不不可能吧?”
“他、他、他是要当什么官了?怎么能有这么大权限啊?”
“就是啊,柳主任你是不是迷糊了?这绝对不可能!”
柳长贵更不耐烦了,说道:“爱信不信,反正最上头已经发话了,他抗旱工作结束立马就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
“你们爱信不信,不信拉倒,等着看吧,抗旱工作结束后,别说咱县里的各位领导,就是市里的领导们对他说话也得客客气气的!”
众人又吃惊又难以置信。
可他们知道作为县常委的柳长贵在省里有关系,消息非常灵通。
既然柳长贵这么说了,那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本来想给钱进点颜色瞧瞧的指挥所领导们老实了,对于钱进的领导地位再无意见,安安心心的等待着开会。
等到一点钟,安果县一把手郁隆兴、二把手路真理都来了。
要开会了。
会议桌摆开不够坐,于是有些公社干部坐下后就将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准备开会。
马从力和小别水公社的几个干部被安排在一边站着,如同待审的犯人。
仓库里的其他指挥所工作人员虽然不敢靠近,但都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他们知道又有大事要发生。
钱进这边没有废话,直接将王家沟所见所闻和下马坡触目惊心的惨状,用最简洁、最直接的语言,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他特别点出了王家沟社员提到的“粮站王股长”,以及公社干部在吉普车里商量的话,尤其是那句“当初以为县里只有几辆运水车,只能给几个公社、几个大队保障用水,所以才报了王家沟的名字”。
这话是司机小孙偷偷转述给他的。
小孙很有眼力劲,他有一颗进步的心,但他知道想进步需要平台。
他认定钱进就是这个平台,所以自愿当了钱进耳目。
将情况介绍完毕后,他指着那几个抖如筛糠的小别水公社干部:“你们几个有什么要补充的?现在说!赶紧说!”
其中一个穿着四个兜干部服的中年领导被钱进一指,顿时腿一软,差点跪倒。
他哭丧着脸说:“钱指挥、各位领导,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王股长他、他给我们打了招呼,再说,当初、当初确实没想到水能送这么快这么多,就想着优先照顾一下王家沟……”
事到临头,这些没经历过大场面的基层干部全慌了阵脚。
“照顾?用救灾的水去照顾人情?!”钱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都跳了起来。
“你们的党性呢?!你们的良心呢?!下马坡的老百姓就不是人民?他们的命就不是命?!‘朝中有人好做官’,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你们这些干部反倒带头搞这一套!这是在干什么?是在喝人血!”
仓库里鸦雀无声,只有钱进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回荡。
“指挥部一早一早就强调,抗旱救灾,是头等政治任务,必须要遵循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一切以人民利益出发来开展工作。”
“结果你们倒好,利用职权搞起了小圈子、搞起了特殊化,竟然把救命水当成了人情交易的工具!”
钱进越说越怒。
他指着墙上那幅标满红圈黑圈的旱情分布图:
“看看!看看这些地方!我告诉你们吧,这里每一处都可能是下马坡!你们的行为,比这旱灾本身更可恨!”
他不再看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干部,转向柳长贵:
“柳长贵同志,你是抗旱办主任,指挥所负责人!这种情况,你事先知道多少?有没有察觉?!”
柳长贵痛心疾首的站出来,说道:“钱指挥,我承认我工作失察了。”
“我只知道送水计划是按各大队上报的紧急程度排的,下面反映王家沟情况特别严重,我听信了他们的话,没有去切身实地的考察。”
“我工作有纰漏,我犯了错误,愿意接受组织的惩罚!”
他声音在发颤,表情很沉重,钱进严峻的表情舒缓了一些。
“没想到?一句没想到就能推卸责任?”郁隆兴打断他的话,语气森然。
“指挥调度严重失职,官僚主义作风严重!对基层情况缺乏有效监管!柳长贵同志,你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柳长贵身体晃了晃,表情更加沉重。
郁隆兴叹了口气,用手指点了点他:
“你啊你啊,县里开会表决由你担任指挥所的领导,是考虑到你了解农村工作的情况,并且干工作铁面无私,结果,唉!”
他又正色看向钱进:“钱指挥,这件事情况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我认为这是在挖我们抗旱工作的根基,是在破坏党和政府在群众中的威信!”
“所以我建议:第一,立即将涉及此事的安果县小别水公社主要干部停职审查!”
“第二,责成安果县委对县粮站王姓股长进行隔离审查,查清其在这次事件中的角色!”
“第三,我代表县指挥所,立刻给下马坡、以及所有被忽视的、实际旱情更严重的生产大队增派送水车辆,保障最低生存用水!”
“第四,对指挥所负责人柳长贵同志予以严厉批评,并令其深刻检查!此事件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钱进没话可说。
这个结果其实是他们商量出来的。
刚才钱进出去就是找郁隆兴和路真理沟通,他把情况告诉了两人,然后协商出了这么个结果。
此时具体处理结果由郁隆兴这位县主官说出来,钱进便顺坡下驴,说道:“我赞成这个处理结果。”
路真理也这么说。
这样钱进转身,目光如炬地看向柳长贵和那几个早已失魂落魄的小别水公社干部:
“你们都听到了?现在宣布指挥所决定——小别水公社的五位领导同志停职接受审查!立刻执行!你们的职务和工作,由你们公社副职领导接管!”
他又看向柳长贵:“柳长贵同志,你需要深刻反思,写出检查!考虑到此时正是抗旱工作的紧急时期,就不对你进行进一步的惩戒了,但你后续要全力配合调查和处理!”
“是!”柳长贵沉重的说。
钱进又对王二胖子说:“这位同志,你先回你们大队吧,去参加你们大队的抗旱工作吧。”
王二胖子当场瘫在地上。
完蛋了!
“经委、交通口、治安口!”钱进的声音转向雷厉风行,“你们需要立刻行动!”
“第一,马上调配车辆,优先确保下马坡生产大队的饮用水工作,今天日落前,必须有两车水送到,后续保障计划再调整!”
“第二,彻底核查所有‘送水路’覆盖区域,特别是偏远、贫困、没有‘关系’的大队,是否存在类似漏送、少送、不送的情况!发现问题,立即纠正!”
“第三,治安力量加强巡逻,防止因争水再发生群体事件!谁敢再伸手,再搞小动作,严惩不贷!”
“是!”被点到名字的负责人精神一振,立刻大声应诺。
钱进继续说:
“同志们,王家沟和下马坡的教训告诉我们,光靠指挥部在城里调度开展用水保障工作和抗旱工作,这远远不够!旱情瞬息万变,各生产队情况千差万别!”
“我提议,立刻制定《送水路轮送时间表》。以公社为单位,根据各村缺水严重程度、人口数量、储水能力,精确排定每个村送水的日期、时间和大致水量!”
“时间表要细化到小时,下发到每一个生产队,让老百姓心里有数,知道水什么时候来,避免再出现争抢、堵路的情况!”
他接着提出了更关键的第二步:“同时,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汽车轮子上!”
“送水路上存在一个‘最后一公里’,甚至‘最后几百米’的问题,汽车进不了村、到不了户的问题怎么解决?我的建议是靠人、靠社员们自己的肩膀和双手!”
他指着院子里停着的几辆驴车和板车,说道:
“发动群众,不要死守着所谓的汽车送水,各生产大队完全可以组织自己的运输队,用驴车、板车、独轮车,甚至肩挑手提去取水。”
“也就是说,在送水车到达集散点后,由各生产大队自己的运输力量,负责将水分送到各家各户的水缸里。”
“我想过了,可以为此制定个口号,‘最后一公里,自己动手干!’这样既能大大减轻汽车运输的压力,提高送水效率,又能把有限的水最快送到最需要的人手里!”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基层干部们的热烈响应。
流传更广当场表态:“钱指挥这个办法好,抗旱工作就是要最大限度的发挥人民群众的力量。”
马从力忍不住说道:“俺大队壮劳力多,挑水没问题。用手扶拖拉机还得耗柴油,有这个柴油留给卡车不是更好吗?”
两个提案都被通过。
但钱进这边还有更重要的提案,那就不是仅限于在安果县施行了。
他第二天就返回了市里指挥部,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和解决方案汇报给了郑国栋和韩兆新。
大旱之年,水资源是维系生存与希望的命脉。
其分配引发的矛盾在极端压力下如同干燥的柴堆,一点火星就可能燃起燎原之火。
“送水路轮送时间表”和“最后一公里自己动手干”的机制获得了两位领导的一致赞扬,这两个方案被广而用之,推行到了全市基层。
但是还有问题。
钱进很重视王家沟用水优先保障这个安排问题。
它暴露出了一个核心问题,那就是在资源极度匮乏、生存压力巨大的非常时期,传统的、松散依靠基层干部自觉性和乡情伦理来协调资源分配的模式,已经显得力不从心,甚至脆弱不堪。
如何将指挥部的意志和资源,更直接、更有效地穿透到每一个面临生死考验的生产队?
如何建立一套更刚性的、能有效约束基层行为、确保抗旱大局稳定的机制?
钱进也给出了想法。
或者说,是国家在21世纪给出办法了。
现在,他只需要萧规曹随即可!
(本章完)
第329章 干部包队大下乡
第329章 干部包队大下乡
回到指挥部把该提交的文件提交了,该办的事情办完了,钱进趁着吃午饭的时候,找两位主官领导一起吃饭顺便开了个小会:
“领导,我认为王家沟事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抗旱救灾到了最吃劲的阶段,水就是命!”
韩兆新咬了一口韭菜盒子点点头:“是,是这么回事,你有什么想法?”
钱进赶紧介绍:“我的想法是,关于命脉这种东西的分配,光靠发文件、定规矩、靠大队干部的觉悟,那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有时候是不够的。”
“我认为我们必须把力量真正沉下去!把责任真正压下去!”
郑国栋感兴趣的问:“你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钱进坚定的说:“我认为应该立即在全市范围内,实施‘干部包队、责任到人’的非常机制!”
全民脱贫,干部下乡!
由干部利用自己的本事、人脉和能量,一对一帮扶贫困村庄来脱贫。
钱进依据此理念,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构想:
“我认为具体做法应该是这样,从市、县区二级机关、企事业单位和工厂,抽调所有能抽调的干部——当然抗旱工作不是唯一工作,维持机关基本运转是重点。”
“然后不分部门、级别,按照‘就近就便、强弱搭配’的原则,每人包干一个生产大队甚至是生产队,然后干部直接进驻所包的生产队,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
“他们的核心任务就是:确保所包生产队抗旱救灾各项指令的落实、保障人畜饮水安全、协调解决用水纠纷、组织生产自救,以及最重要的第一时间向上级反映出当地的确切旱情!”
这个构想在当下是绝对的霸道。
郑国栋和韩兆新本来还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等这构想一出来,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很震惊。
还可以这么做?
钱进用笃定的语气冲两人说:“非常时期,就应当行非常事!”
韩兆新欲言又止。
郑国栋犹豫一二后,摆摆手:“你继续说。”
见此,韩兆新便默默点头。
钱进继续说道:“就像韩总指挥安排我去安果县当特派员一样,包队干部的责任与权力应当对等。”
“所以我认为指挥部要赋予包队干部三项权力,第一,信息直报权!”
“所包生产队的旱情动态、用水需求、突发问题,包队干部有权直接向指挥部或区县抗旱办报告,必要时可越级上报,确保信息畅通无阻!”
“第二是资源协调建议权,也就是在指挥部统一调配框架内,包队干部对所包生产队抗旱物资——不管是水、水泵、灌溉设备、种子等等物资的分配和使用,都拥有优先建议权。”
“指挥部在同等条件下,优先考虑包队干部的建议。”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监督与约束权!”
钱进低头看看笔记本,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说话。
韩兆新见此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
钱进道谢,继续说:“对于所包生产队,包队干部有权监督其是否严格执行指挥部的各项抗旱指令,特别是用水纪律。”
“如果发现所包生产队有私自截水、抢水、破坏用水秩序、拒不执行轮灌或送水安排等行为,包队干部有权直接上报指挥部,指挥部核实后,将依据情节严重程度,削减甚至暂停对该生产队的抗旱物资分配额度!”
“水、水泵、柴油、种子等等,总之一切优先保障的资源,都将受到影响!这是高压线!”
他话锋一转,也明确了干部的责任:
“同时应当进行责任捆绑。”
“如果所包生产队因为包队干部指挥不当、协调不力、信息瞒报等原因,导致抗旱工作出现重大失误,指挥部将直接追究包队干部的责任!”
“轻则通报批评,重则纪律处分!”
接着他又迅速补充说:“重大失误必须得提前制定好规章制度,尽量不要事后打补丁,以此来增加包队干部下乡工作机制的权威性。”
“那什么算重大失误呢?我认为人畜饮水断供、集体性抢水冲突、可避免的作物绝收等,这应该就是。”
韩兆新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有道理,我已经记下了,还有要说的吗?”
钱进最后说道:“还有一点总结吧,我认为这个机制的核心,就是将指挥部的神经末梢直接延伸到每一个生产队,将抗旱的责任和压力,分解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外派干部肩上!。”
“让下相关干部真正成为连接指挥部与基层的‘桥头堡’和‘稳压器’,让每一个生产队都明确知道,守规矩、顾大局,才能得到支援;乱来、只顾自己,就要付出代价!”
这个提议堪称是决策炸弹。
还没有推行出去,先在指挥部引起了激烈讨论。
有人担心干部力量不足,有人顾虑基层反弹太大,有人质疑约束措施的可行性。
总之,得知城里干部要下乡去一线抗旱,他们全懵逼了。
但这个制度确实拥有极强的可实施性。
郑国栋和韩兆新内部统一了意见,然后力排众议,拍板定案:
“钱进同志的建议切中要害!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之策!”
“‘干部包队’应该行,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样,组织部门牵头,人事部门、各委办局配合,三天之内,先完成一批年轻的、有农村生活或者工作经历的干部抽调,由我亲自分配和动员!”
“先由一部分城里干部下乡开展工作看看成效,另外,指挥部立即起草《关于抗旱救灾期间实行干部包队责任制的紧急通知》,明确权责!立即下发执行!”
钱进在大会上主动举手:“领导,我现在也在一线开展抗旱工作,我自请一个重灾区的生产大队进行帮扶!”
韩兆新越来越喜欢他,也越来越爱护他:
“算了算了,你还是安果县的前线指挥员,工作太多、分身乏术,你还是将精力放到安果县的总指挥工作上吧。”
钱进坚持的说:“谢谢韩总指挥关心,但我能行,我是特派员,我必须得以身作则!”
韩兆新还想劝说他别那么拼命。
郑国栋这边抽着烟则赞同他以身作则,他说道:“老韩啊,这个干部包队去一线抗旱的想法很好,可是要推行起来恐怕难度很大。”
“必须得有好榜样才行,你我其实最适合做这个榜样,可是没办法,咱俩走不了。”
“你得负责抗旱工作大局,我得主持全市正常运转,这种情况下小钱亲上第一线就很有必要了。”
“不光他要去,振邦主任也得去,他俩就是最好的榜样!”
“当然,振邦主任工作繁忙,就近找个生产队意思一下就行了……”
韩兆新苦笑道:“我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可真是不忍心,你看看小钱,本来多精神俊美的一个小伙子,现在皮肤黑的跟王八壳子似的,还发光呢!”
钱进笑道:“黑的更健康,发光能省电。”
两位大领导顿时大笑。
郑国栋最后摁灭烟头,说道:“那你就再黑一点吧,你有能量,也再为人民发点光吧。现在农民同志们太难了,他们看未来,恐怕是一片乌黑呐!”
当下来看,不止是农民感到未来一片乌黑,好些机关单位的领导干部也感觉前景乌黑。
因为随着大领导们统一意见,一场前所未有的干部下沉运动在市区相关单位率先迅速的展开了。
上百名机关干部,从科长到科员、从主任到办事员,全拿到了指挥部下发的《关于抗旱救灾期间实行干部包队责任制的紧急通知》。
这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市、区县两级机关单位按部就班的水面,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按照通知要求,各单位必须在一日内,上报首批下乡包队的干部名单,优先抽调水利、交通、农业等与抗旱工作关系密切部门的骨干力量,特别是党员干部。
名单要求具体到人,明确包干的生产大队。
然后,上报名单的人员则必须在两日内到达所属生产队,必须在三日内展开抗旱统计工作!
消息一出,平日里各机关单位办公室里那种喝茶、看报、闲聊的和煦氛围瞬间被打破了。
有些领导干部还是很有家国人民情怀的,他们主动要求下乡去支农抗旱。
比如钱进的大哥钱程就第一个响应号召在工商局报名下乡了。
比如他三哥钱烈所在养鸡场的场长魏得胜,他知道这事后将红星场的运行交给了已经成为他心腹的钱烈,自己则主动打好包裹积极要求下乡抗旱。
但多数单位选不出人了,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农村日子有多苦,不想去受苦受难。
水利局计划科里。
副科长李德裕端着印有“先进工作者”红字的搪瓷茶缸,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一个劲唉声叹气:
“这、这叫什么事儿?我这一大摊子报表、计划,离了我能行?下到那穷山沟里,没电话没电报,两眼一抹黑,怎么开展工作?误了事算谁的?”
他特意加重了“误事”两个字,眼神瞟向科长。
奈何计划科科长也不是善茬,当即笑道:“老李呀,你是舍不得刚娶进门的媳妇吧?”
李德裕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他是农借干部,入城后工作表现出色,当时那个年代各机关单位缺人才,就把他留在市里了。
他老婆是他在农村娶的村妇,入城后不习惯城里生活也在城里没有工作,于是她便留在了乡下。
今年他老婆因病去世,李德裕在等了几个月后赶紧娶了个新媳妇,如今完婚还不到一个礼拜。
从这点来说确实不该派他下乡,毕竟人家老小两口刚结婚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分开不合适。
偏偏李德裕老家小李庄也是旱情重灾区,加上他跟计划科科长暗地里不和,于是计划科这次就把他给报上了名单并且直接要求送他去家乡抗旱。
李德裕没什么家乡情怀,
主要是他并非小李庄土生土长的后人,而是当初在六零年特殊时期入赘的小李庄,为此都改了姓氏。
所以,他一直觉得小李庄的生活是自己的人生污点。
另外前些年他跟留守小李庄的妻子关系不佳,导致他在小李庄生产大队的名声很差,这次回去可算是羊入虎口,等着挨收拾吧。
综合诸多原因考虑,李德裕在办公室里是坐立不安。
琢磨了一下午,他还是觉得自己决不能下乡,这样他决定去找局长张成南说说情。
李德裕和张成南关系还不错,主要是他工作能力特别是数字敏感度很厉害,在水利局屡屡立功,很得张成南的赏识。
这也是平日里他敢跟科长勾心斗角的原因。
于是他琢磨着,张局平时挺和气的一个人,对自己相当爱护,如今又是抗旱指挥部的副指挥,或许走这个关系能免去自己的下乡安排工作。
咬咬牙,他下班后特意跑到百货大楼掏出积攒的酒票和烟票买了一瓶五粮液和一条牡丹香烟。
他让销售员用旧报纸把烟酒给仔细包好,装进自己的黑色人造革提包里,然后晚上趁着夜色,敲开了张成南的家门。
张局长家住在单位分配的新楼里,两室一厅,算是条件不错的。
客厅里摆着牡丹牌12寸黑白电视机,正播放着新闻。
他进门的时候,张成南正在看新闻。
等看到李德裕提着东西,张成南眉头就皱了起来:
“老李,你这是干什么?”
“张局长,一点心意。那个,是这样的,我想向您反映点情况。”李德裕陪着笑,脸上写满了为难,“我家里情况您也知道,老母亲瘫在床上,爱人刚跟我结婚,跟老母亲还不熟稔。”
“所以我这要是一走几个月,家里实在转不开啊。您看,能不能跟指挥部那边……”
这事张成南早有预料。
他叹了口气,指着沙发让手下爱将坐下:“老李啊,不是我不帮你。”
“现在是什么时候?旱情是战情,灾场如战场啊!现在我们是在打仗,指挥部下了死命令,咱刚改革开放,今年抗旱工作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干部包队下乡开展抗旱工作是咱一二把手集体协商的政策,我张成南今天要是替你开这个口子,明天我这副指挥就不用干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东西你拿回去,抗旱是头等大事,水利局的人更要带头。”
“你下去踏踏实实干,别给我水利局丢人。家里实在困难,回头我跟办公室说说,看能不能组织人帮衬一下。”
李德裕碰了个软钉子,看着张局长不容置喙的眼神,只能灰溜溜地提着烟酒又走了回去,心里五味杂陈。
农业局技术推广站的副站长欧成功得知自己被单位推举成为第一批包队干部后很蛋疼。
奈何他在单位人缘不佳,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下班了,此时去找单位内领导去拒绝派遣已经来不及了。
他虽然年轻却是个胆小怕事且吃不了苦的城市青年,属于技术流领导。
此时他面前放了一瓶防晒蛤蜊油却无心擦拭,只是喃喃自语:“这包队、包队很容易包出问题来,到时候责任可全压自己头上了,一旦出事,以后还想进步?”
他摇摇头:“不行,不行。现在下面为了争水,打架斗殴的事情还少吗?我要是下去,就是夹在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再说了,万一真碰上打架斗殴,把我给揍了,我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他胆小可脑子更“活络”,知道韩兆新才是抗旱指挥部的主事人,要是能从韩兆新这边把路子走通,他哪里都不用去。
很巧。
韩兆新是他个远房表哥,两人之间是有点关系的,他能进入农业局也有韩兆新帮忙的原因。
只是韩兆新此人爱护羽毛,曾经给他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他对外透露两人的关系,所以单位的同事才不知道他身后有一尊大神。
另外他感觉韩兆新这人私下里还是很好接触的,每年他去给韩家老爷子拜年,韩兆新都亲自给他泡茶。
前几天天气炎热,他从批发部批了一些冰糕给韩家老爷子送去祛暑降温,韩兆新恰好碰上了他,还热情的邀请他喝水呢。
想起韩家老爷子喜欢甜食甜品,他不敢送太贵的礼,就买了两瓶玻璃瓶装的桔子汽水和一包动物饼干,并选在晚饭后,敲开了韩兆新家的门。
开门的正是韩兆新,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圆领汗衫,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韩指挥,您在家呢?我过来看看我姑父。”欧成功陪着笑,把手里的网兜往门里递,“一点小意思,给我姑父带了点小玩意儿……”
韩兆新对他很热情:“进来进来,小欧啊,你今天不来我还准备明天给你技术站里去个电话呢。”
“刚才我看了你们单位上报的包队干部名单,你的名字在前面。”
“好,好啊,我把这事跟我父亲提了,我父亲对你赞不绝口,说早就看出来你是个不忘本不忘根的好同志!”
欧成功:“啊?”
他懵了。
韩兆新拉着他进门,比以往都要热情:“小徐,给客人上杯绿茶。”
正在擦桌子的小保姆赶紧答应一声擦手忙活。
欧成功本来想走老爷子的上层路线,让老爷子帮自己求情。
如今老爷子在这事上夸奖过他了,他再去玩后撤步那一套就不合适了。
可如果不走老爷子的路线,让他亲自跟韩兆新求情走后门,他没这个胆量。
于是他就坐蜡了。
一个劲唯唯诺诺,支支吾吾。
韩兆新什么人?
他可是一方大员,对人心对人性的拿捏太精准了,也特别会看人的脸色。
于是看到自己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面对自己的夸奖不但不高兴还一个劲为难,他便猜到了欧成功上门的原因。
顿时,二把手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网兜,语气严肃:“欧成功同志,你这上门怕不是看你那老姑父的吧?而是另有其事吧?”
“那你有事说事,不过东西拿走。国家对于干部收礼送礼今年刚下了规定,这风口浪尖上,别给自己找麻烦!”
欧成功急忙点头哈腰:“是是是,韩指挥,那个我,我确实有事。”
“是这样的,您看下乡包队的事……您看,我爱人刚怀孕,反应特别大,吐得厉害,身边离不开人……”
“我、我意思是我这要是下去了,她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闪失……所以您看我能不能……我不是不想下去啊,领导,我是想晚一批下去?或者就在近郊找个大队?”
韩兆新的脸色很难看。
所以欧成功中途改了要求并做了解释。
但解释没有用。
韩兆新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看着这个油头粉面、手上还戴着新手表的年轻人,看着他白白嫩嫩的皮肤,再想想钱进那乌漆嘛黑的惨样,一股无名火就冒了上来。
但毕竟有亲戚关系,他强压住了火气,语气冰冷:
“欧成功同志,指挥部有指挥部的规矩,名单定了就不能改,你爱人的困难,组织上会考虑。”
“现在抗旱是最大的政治任务,党员干部更要带头,这样,据我所知指挥部那边已经联系了妇联和街道,对确有困难的下乡干部家属,会组织邻里互助和志愿者服务。”
“那明天我把你情况告诉你们街道的居委会,让他们帮忙照顾你爱人。”
“依我看,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收拾行李,怎么下去把工作干好!而不是琢磨怎么逃避责任!回去吧!”
说完,不等欧成功再开口,直接起身提起礼物给他塞回了手里。
正在倒茶叶的小保姆偷偷一笑,把茶叶盒又给盖上了。
欧成功不死心,哭丧着脸说:“韩指挥,要不我看看我姑父,您看我来了一趟……”
“你姑父也下乡去抗旱了。”韩兆新强硬的说道,完全不顾他刚才还说了‘我父亲对你赞不绝口’之类的话。
欧成功没办法出门去。
然后,别墅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欧成功看着紧闭的门和手里尴尬的礼物,彻底傻了眼。
其实不光是韩兆新,很多管事领导此时都在应付上门宾客。
钱进早在做出包队干部下乡抗旱策略时,就猜到了会有这个情况,所以他强烈要求自己要第一个包队,还要包一个困难队。
他要包的是下马坡。
但他没猜到,他都已经回到安果县一线指挥所了,还会接到骚扰电话。
当时他正跟柳长贵、钟建新等领导在与技术员们探讨沉淀泥水的方案,然后仓库里那部摇把子磁石电话机刺耳地响了起来。
钟建新跑过去,摇了几下接通了市里总机,然后捂着话筒对钱进喊:“钱指挥,市里的电话,找您的。”
钱进疑惑地走过去,接过沉甸甸的黑色听筒,里面传来一个腔调里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男声:
“喂?是钱进同志吗?哎呀,可算找到你了。我是消防大队老刘啊,刘志强!”
钱进一愣,在脑子里搜索这个名字,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培训学校当时验收消防工作,有这么个人去看过现场。
他疑惑的问:“哦,刘队长?你好,找我有什么事?我这边信号不太好。”
这种磁石电话机确实要靠信号通信。
对方听后赶紧说:“哦,钱同志啊,是这样的。听说您现在是安果县的抗旱特派员?还兼职当了包队干部?了不起啊!深入基层,您是榜样啊!”
刘志强先是一通恭维,然后切入主题:“那个,有件小事想麻烦您一下。就是这次干部下乡包队,名单里也有我。但是吧,我爱人她、她身体一直不好,有严重的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下不了床。”
“另外家里还有个小儿子刚上小学,实在离不开人。您看,您现在是韩指挥面前的红人,又在一线立了大功,说话分量重。”
“所以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跟韩指挥说说情?让我缓一批下去?”
钱进嘴里: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怎么回事?嗤嗤,啊?嗤嗤,我听不清啊,怎么回事?这破电话信号又乱窜了,妈的,一台电话机打不了市内电话,这么个小工作都做不了,以后迟早换了你!”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不光他这边受到骚扰,因为县里也有包队干部,所以更多的人把关系找到了柳长贵这里。
柳长贵那边义正言辞:“杜干事,我现在人在指挥所,这里的情况比你家里情况要困难十倍、一百倍!而农民同志们的情况又比我们指挥所的情况困难十倍、一百倍!”
“告诉你,现在重灾区的老百姓全靠喝泥汤水来保命;了,牲口渴死,庄稼旱死,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市指挥部组织干部包队、把干部派下去,是给农民救命、是去与旱魔打仗的!不是来挑肥拣瘦、讨价还价的!”
“我柳长贵区区一个县城小干部,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资格帮你说情!指挥部有统一部署,该下谁,怎么下,领导们自有安排!”
“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怎么多打点水井搞点泥浆水出来,对不起,我这边还有紧急情况,先挂了!”
柳长贵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直接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那刺耳的“咔哒”声在仓库里格外响亮。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一行人苦笑道:“真是,吗的,前线在打仗,后方还在想着怎么开小差!”
一时间,各种“困难”、“理由”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有托关系找领导说情的,有拿着医院开的“诊断证明”请病假的,还有家里突然出现各种“离不开人”的紧急状况的。
各位主官们办公室里窃窃私语不断,电话铃声也比平时更频繁了,内容大多围绕着如何规避这次下乡活动,让各级领导不胜其烦。
第二天韩兆新上班,指挥部里不用接各区县指挥所的灾情汇报了,全是求情的话。
韩兆新气得在办公室里拍桌子:“乱弹琴,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歪风邪气?看来动员大会上说的还不够!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安果县指挥所这边把他们接到的求情电话尤其是钱进接到的电话情况做了汇报。
韩兆新得知后,更是既心疼钱进的处境,又对那些找关系找到一线去的行为感到震怒。
他没想到钱进下一线后还得操心这样的事。
这反而更加坚定了他推进干部包队制度的决心,并准备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来整肃这股逃避责任的风气。
郑国栋那边也接到了一些求情电话,把他折腾了个鸡犬不宁。
他跟韩兆新迅速商讨,然后第二天下午召开包队干部紧急集体会议,所有上了名单的领导干部,只要还没下乡的全部去了工人文化宫礼堂。
主席台上,郑国栋脸色铁青,面前的麦克风擦得锃亮,他却一语不发,只是瞪着眼睛扫视下面的人群。
这眼神像镰刀。
领导干部们的眼神像是麦子。
镰刀所及之处,麦子纷纷倒伏。
没人敢跟他对视。
(本章完)
第330章 支援下马坡,河道寻水源
第330章 支援下马坡,河道寻水源
郑国栋没有长篇大论,甚至没有开场白。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神色各异、心怀忐忑的面孔,猛地一拍桌子!
“啪”一声脆响,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礼堂,震得所有人都心头一跳。
“都坐好了!”郑国栋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指隔空戳他们,“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平时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看着报纸,然后喊着为人民服务!”
“嗯,那口号喊得震天响。现在呢?抗旱救灾到了最吃紧的时候,组织上需要你们真正沉下去,到最困难的地方去和老百姓一起扛!”
“结果——你们倒好!”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起伏,显然怒火中烧:
“托关系的、找门路的、装病的、家里突然就离不开人的!什么理由都有!”
“我看你们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忘了本!忘了自己是谁的干部!忘了入党誓词是怎么念的!”
台下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困难?谁没有困难?钱进同志有没有困难?”韩兆新挪过话筒接过了话。
“从入春开始他那双脚就停不下,跑国外打官司,跑乡下看虫灾,跑港岛找农药,这次旱灾来了,他又跑安果县第一线!”
“昨天开始包队干部下乡,他还要跑旱情最重的下马坡生产大队!你们知道下马坡是什么地方吗?井干了,地裂了,老百姓喝泥汤子,连牲口都快渴死了,就这么个地方啊!”
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往桌子上一拍:
“你们别现在装熊!都给我抬起头来!都给我左右看看!”
“我告诉你们,不怕打击你们的积极性,我实话实说吧,这次包队干部下乡去一线,年轻的同志很积极,快要退休的老同志很有责任感,他们几乎很少有打退堂鼓的。”
“看看你们,就你们这些中年同志、就你们这些各机关单位乃至全社会的中流砥柱,最给我拉胯!”
“当然我不是在批评所有的中年同志,相反,我还要表扬一些中年同志,比如红星第一机械化养鸡场的场长魏得胜同志!比如海滨化肥厂的杨大刚同志!”
“本来咱们这次包队干部下乡行动理论上是不动各机关单位乃至部门科室的一把手下乡,但魏得胜、杨大刚等同志自告奋勇要去第一线!”
“尤其是杨大刚同志,在我拒绝了他下乡的请求后,他当场写了血书给国栋同志送去了办公室!”
郑国栋重重的点头。
韩兆新伸手往下划拉了一圈:“再看看你们,我都懒得说你们了!”
“还是说钱进同志,就在今天上午,钱进同志向指挥部请缨,他已经正式包干了——正式去下马坡生产大队报道了!”
“而且,他不是挂个名,是扎扎实实住到大队里去了!但他还是安果县指挥所的特派员,他还有大局要顾忌,我问他怎么办,他说他白天在指挥所、晚上回下马坡,他是把自己满腔热血泼在了农村!”
台下一片死寂,一群人噤若寒蝉,有一些干部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干部包队,是战时状态下的战时机制!是死命令!”郑国栋斩钉截铁地宣布。
“今天在座的,凡是名单上的,一个都跑不了!”
“明天上午八点,指挥部大门前集合,统一派车送你们下去!有病的,拿医院诊断书来,让市立医院的医生和指挥部卫生所的同志一起会诊!”
“真有病的,指挥部绝不会让你带病硬撑!但要是装病、耍滑头……”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狠狠一拳头砸在了长条桌上:
“组织纪律不是摆设!抗旱指挥部有战时处置权!轻则记过处分,重则停职检查、免职滚蛋!我郑国栋说到做到!”
最后,他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消息:
“你们这一批,只是开始!”
“指挥部已经决定,接下来,各单位、各部门,在保障机关基本运转的前提下,所有干部和职工,都要分批、分期下到抗旱一线去包队、蹲点!”
“另外党员干部必须带头、必须优先!”
郑国栋的话,彻底堵死了所有侥幸的退路。
就在礼堂里人心惶惶、各自盘算之时,钱进早已无暇关注这些。
泰山路发车的卡车赶到了。
本来这车应该昨天随他一起来安果县然后到下马坡的,奈何现在运力紧张,当天没有车子,于是等候了一天,今天才到达安果县。
钱进在安果县其实没那么忙,其实没有在指挥部时候忙。
毕竟指挥所是有一套领导班子的。
他是特派员,是钦差大臣,主要起一个巡视、监督和协调作用。
所以他包队下乡没问题,有那个时间和精力。
卡车从指挥所出发奔赴下马坡大队部。
大队部也像模像样的设置了个指挥点,其实就是在大队部院子一角用破席子搭了个棚子,里面放上桌子椅子用来接待社员。
卡车进入大队,一些乘凉的人赶紧站起来:
“又来水了?不是刚送了一车吗?”
“不管,反正这次可不是咱劫道劫来的水。”
“就是,现在这个水是越多越好——诶不对啊,这不是运水卡车,没有水罐子……”
“一群二傻子,肯定不是运水车啊,运水车怎么会进咱大队?现在咱乡下弄了个什么最后一公里,你们没看着都是咱队里派牛车驴车去接水的吗……”
说话之间,有些人围上来看卡车。
尤其是孩童少年,更是欢喜的追着卡车跑。
钱进见此心里欢喜。
嗯,下马坡的孩子们总算有些活力了,显然是补水补的不错。
大队长马从风和民兵队长马从力等人从大队部里出来,纷纷疑惑的看着卡车。
他们交头接耳,都以为是对方叫来了卡车。
卡车停下,钱进推开车门跳下来扔下自己的铺盖卷:“马队长、马大队,几位同志,指挥部派我来包咱们下马坡生产大队当包队干部。”
“以后,咱们就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了!”
马从力黝黑的脸上露出兴奋劲,上来与他握手使劲摇晃:“哎呀,是钱指挥、钱指挥是你来啦。”
“欢迎,热烈欢迎……”
马从风则疑惑的问:“啥叫包队干部?你说跟俺几个在一个锅里搅马勺?这又是啥意思?”
钱进把指挥部的包队干部下乡抗旱政策讲给他们听,干部们听后心里纷纷涌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尤其是马从风,他搓着粗糙的大手,眼眶都有些发红:“钱指挥,按照您和指挥部的意思,您、您承包帮扶俺们这穷窝窝来抗旱了?这、这……”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滚烫。
钱进是什么级别的干部?
他们都听马从力说过了。
钱进当初一挥手就把他们公社几个主要干部给免职了,那几个干部现在都还在县里头接受调查呢。
像这么大的干部来他们生产大队视察过,他们已经对此感觉到很不可思议了。
如今,这么大的干部竟然要到他们大队来入驻一起抗旱?
好家伙!
有人当即把所有人心声说出来了:“好啊!有钱指挥在,咱大队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卡水了!”
钱进笑道:“所有大队、该送水去的大队,都不会被卡水了!”
马从风急忙喊:“快快快,组织一下,组织咱社员热烈欢迎钱指挥屈尊来到咱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哇……”
钱进赶紧拦住他:“行了行了,大热天的你们开什么玩笑?”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们是应该组织社员来一趟,起码每家每户得来一个。”
马从风一拍大腿说:“对嘛,我就说怎么也得欢迎钱指挥来咱大队……”
“不是,听我说完。”钱进无奈,“是让他们来卸粮食。”
他对马从力说:“我不是把你们大队的干野菜带走了吗?当时说好了一斤兑五斤的换粮食,现在粮食送到了。”
说着他利索的翻身上车,将盖在车斗上的篷布给拉开了。
上面是一个个麻袋。
麻袋里鼓鼓囊囊,全是粮食!
当然。
全是粗粮。
有玉米面,有豆面,有小米,有其他诸如糙米高粱米黑米红米等等,反正全是粗粮。
大队干部们呆住了。
马从力跟着翻身上车,比得知钱进要来驻村还激动。
他难以置信的指着麻袋叫道:“你还来真的啊!”
钱进笑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我钱进是市抗旱指挥部的副指挥员,一口唾沫一个钉子,咱说的话就是指挥部的命令,哪能作假啊?”
“快,把粮食卸下去吧,大热天的不能再晒了,越晒越干越没法吃!”
他费劲的拖起一个麻袋推给马从力。
马从力试了试重量,沉重的手感让他欣喜若狂:“哥几个等啥呢?卸货啊!”
马从风翘着脚尖扒着车斗挡板往里看,满脸惊喜:“哈,还真是给俺大队的粮食?”
钱进说道:“一比五,跟干野菜是一比五的换。”
后面一个干部急迫的问道:“还能换吗?其实俺大队各家各户还有一些晒好的野菜呢!”
野菜没什么能量,吃到肚子里顶多是充个饥而已,哪能比的上粮食?
另外关键是比例!
一比五啊!
一斤干野菜换五斤干粮!
大队干部们是搜肠刮肚也搜不出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好条件。
钱进笑道:“能换,换就行了,换了全给我送去指挥所让那些城里的领导知道咱农民过的是啥日子。”
“还不光是指挥所呢,还有市里的指挥部,也得让指挥部那些领导干部尝尝农民的苦头!”
马从力吼道:“好啊!”
马从风急忙往外跑,着急忙慌去通知下马坡的社员来换粮食。
社员们得知可以领粮食,而且并非是之前宣传的救济粮,是前两天马从力收走的干野菜当真换了粮食到来,他们比大队干部们还要高兴。
奔走相告。
蜂拥而至。
粮食全被卸了下来。
壮劳力们两两一组,说着笑着把麻袋给抬到了大队部办公室旁边的库房里。
会计解开了一个个的麻袋。
看着那黄澄澄的棒子面、红褐色的高粱米、金灿灿的小米粒和各种颜色的大米,别说普通社员了,就是几个大队干部喉咙都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干旱以来,别说小米大米,就是那高粱米都多久没见过了!
会计是个老头,戴着一顶老军帽和一副两条腿都断了然后用线缠起来的老镜,他伸手进大米和小米里,抚摸着滑溜溜的米粒,忍不住抹眼睛:
“政府还挂念着咱这些穷苦人啊,政府不光不叫咱饿着,还给咱送来好东西!”
他往左右说:“这小米好啊,小米养人,老四你娘不是总胃疼吗?她吃不了粗粮,等你家里领回去小米,给她熬点小米汤喝,喝了就不疼了……”
一个壮劳力重重点头:“哎,九叔,我记得呢。”
马从力忍不住搂住钱进肩膀表示亲热。
马从风给他拽开了:“钱指挥人家爱干净,穿的是的确良,你呢?你埋汰一身油灰,身上那骚味扔羊圈里去,能把母羊都给引过来……”
众人哈哈大笑。
这话没什么好笑的。
主要是开心,高兴。
马从力更开心、更高兴,他一个劲的感谢钱进。
钱进摆摆手:“谢什么?赶紧分下去吧,快吃午饭了,今天怎么也得让家家户户都吃顿饱饭。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抗旱。”
当初收野菜的时候,便是会计登记的重量,所以也是他来算账发粮食。
领了粮食的社员们开开心心往回走。
孩子们蹦蹦跳跳跟着嚷嚷:“回家煮大米饭喝喽……”
之后的艳阳照耀下,下马坡那一座座破败的土坯房里,罕见地飘出了淡淡的粮食香味。
钱进一拍手:“还有个东西忘记了,是我们泰山路人民流动食堂支援咱们大队的。”
他去驾驶室搬下来大箱子。
里面是咸菜。
油乎乎的咸菜。
大旱之年,咸菜是好菜,带油水的咸菜能比得上金银一样珍贵!
一家一户没多少,只有一小袋,差不多是一斤左右的重量。
这是稀罕物也是金贵东西。
已经领完了粮食的生产大队社员们汇聚过来,再次轰动。
马从风捻了一块油亮的咸菜塞进嘴里,露出笑容:“香啊!太香了!”
“这咸菜这么香,肯定是用了芝麻香油,那得用多少芝麻香油啊?”有妇女震惊了。
“大米饭、香油拌咸菜,过年也就这么个水平了。”社员心怒放。
今天的下马坡老百姓格外高兴,这顿午饭让他们吃出了浓浓的幸福感。
实实在在的棒子面粥或小米粥、糙米粥,再一人放上几根油乎乎的咸菜丝。
这滋味!
对饿久了的社员们来说,绝对是人间美味。
孩子们捧着碗,小口小口珍惜地喝着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满足笑容。
马从力心里过意不去。
他是实在汉子。
他知道钱进是故意吃亏用粮食换不值钱的干野菜,人家是同情他们大队日子过的苦,带来了救命粮呢!
那么,自己这穷家破业的,拿什么招待人家?
他猛地想起什么,叫上家里两个半大小子,抄起铁锹和破脸盆就冲向了大队后面那条基本上已经干涸的河床。
“钱指挥,您坐着,俺们去给您弄点‘野味’!”马从力丢下一句话就跑了。
钱进不明所以。
他跟马从风聊下马坡的旱情。
这是正事,现在他已经正式驻村了,那么他就得给正事,得帮社员们想办法抗旱。
过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天气越发炎热,马从力才带着一身泥水兴冲冲地回来。
他手里端着的破脸盆里,有小半盆正在扭动挣扎的小泥鳅!
钱进看到后立马站了起来:“哪里还有泥鳅啊!”
有泥鳅就有水!
马从风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解释说:“钱指挥,俺大队后头有条河,这个月干的差不多了。”
“你上次来不是看到有些人家水缸里有些泥汤子吗?就是从那河里一些泥水坑里舀出来的东西。”
“但是它已经没水了,这两天最后的泥坑也已经晒干了,啥也没有了……”
马从力则解释说:“我是在河床最深、最阴凉的一处洼地里,挖开了表面泥壳,在下面找出来了这些泥鳅。”
“泥鳅这个东西俺乡下人了解啊,它们是水里头最耐旱的物件,只要地里头还有湿泥,它们就能活下来。”
“我寻思俺大队没啥能招待你的,就领着俺俩小子去挖点泥鳅给你过过瘾,好歹算是个荤的。”
钱进问道:“河里有泥鳅,老百姓怎么不去挖泥鳅吃?”
马从力笑了:“费劲啊,跟你说实话,俺家里仨爷们去挖出这些泥鳅来,还不够俺爷仨费的力气,要不是为了招待你,我才不带他俩去费力气呢。”
“费力气就得浪费粮食,刚才我家二小子一直嚷嚷肚子饿的疼。”
“再说了,泥鳅这东西吃油水,没有油水没有酒去腥,哼哼,那你吃吧,一吃一个腥的咽不下去……”
马从力的婆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褂子,立刻在院里的土灶上忙活起来。
灶是简易的土坯灶,烧着捡来的枯枝。
她先舀了点珍贵的净水,把泥鳅养着吐泥,然后去找会计说了一声。
会计骑上自行车出门,回来满脸红光:“食品站最后一块豆腐了,叫我下手快给抢了过来……”
马从力高兴的说:“太好了,泥鳅钻豆腐,馋死老师傅!”
“今天中午钱指挥你别嫌俺大队穷,俺大队就用泥鳅钻豆腐来招待你了!”
钱进欣然:“好啊,正好我还带了酒,咱多少喝点,鼓足干劲与旱灾干到底!”
几个大队干部轰然响应。
马从力的婆娘点起灶火,把家里的存油全倒入锅里开始翻炒葱姜片,又把会计送来的老豆腐切成块放进锅里,再把吐净了泥的泥鳅倒进去,加上调料盖上锅盖开始炖。
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着妇女专注的脸。
随着水温慢慢升高,锅里的泥鳅受不了热,纷纷往相对凉快的豆腐块里钻,把豆腐钻碎了。
这就是当地有名的“泥鳅钻豆腐”。
很快,一盆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的“泥鳅钻豆腐”端上了桌。
桌上只有这一道“硬菜”,配着一盘小葱拌豆腐、几碗拌野菜和切开的咸菜疙瘩,另外钱进带来的咸菜也上桌成了一道主菜——好歹里面油水足。
钱进把酒拿出来。
马从风等人互相传阅:“好啊,瓶装酒。”
“西凤酒?这是名酒,咱是好口福,喝上名酒了。”
“跟着钱指挥沾光,叫钱指挥破费了……”
酒水倒入茶杯。
大家抿一抿,脸上全是幸福的表情。
钱进夹起一块钻了泥鳅的豆腐,吹了吹热气,送进嘴里。
豆腐的豆香混合着泥鳅的鲜甜,虽然带着点淡淡的土腥味,但在这种环境下,已是难得的美味。
他吃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好、鲜!老马,我嫂子这手艺真不赖!”
看着钱进吃得香,马从力和几个作陪的干部脸上都露出了憨厚满足的笑容,仿佛是自己吃到了山珍海味。
庄户人家就这样。
自己受苦受穷没关系,来了客人特别是贵客,只要能把人家款代周到,他们心里就高兴的很。
吃着饭,钱进详细询问了先前挖泥鳅的那个洼地。
他还是觉得这地方大有作为。
下马坡生产大队要抗旱,最好是本地能出水。
如果河道能临时打井,一旦出水,他这工作成果便出来了。
马从力仔细咀嚼着一口咸菜,把情况细致的告诉钱进。
钱进一听那里是河床最低洼处,曾经是河流最深处,如今虽然表面干了,但往下挖一米多还能见到湿泥,甚至能渗出一点点浑浊的泥水。
钱进的心思活络了。
他放下筷子问道:“马队长,以前没有打井队到你们河床上来打井试试?”
马从风抢着说:“来过,但检查后说是没法打井,说是河道什么条件不好,不具备打井条件,打不了几米深井道就得塌陷。”
钱进想了想,说道:“那试了吗?”
马从风摊开手:“柴油那么金贵,钻头那么金贵,怎么试?”
钱进一挥手:“好,先吃饭、先吃饭。”
一桌菜被拾掇的干干净净。
这些大队干部都是壮劳力,一个个肚子里没什么油水,好些日子没吃过饱饭,现在肚皮就跟饭桶似的,这点东西不够装的。
马从力媳妇煮了一锅玉米面粥,大家刮着盘子底下的盐水,又一人喝了一大碗热粥。
喝的满头大汗。
最后摸着肚子一个劲的喊‘舒服’。
钱进放下筷子立马说:“走,带我去河道上看看。”
下马坡大队后的河流挺小的,即使是风调雨顺的年头也没有大水,河道最宽的地方也就两米宽,在海滨市这个历史上不缺水的地方来说,属于小河。
如今河道已经干涸,有些高处跟农田似的开始龟裂。
只有低洼处还能看出点湿润痕迹。
马从力则带钱进去了河床最洼地。
这里跟翻地一样,整个被翻遍了,翻出来的湿土经过一个晌午的暴晒,业已干涸。
难怪老百姓没饭吃也不来挖泥鳅,马从力之前是挖进去半米多深,有些地方得有一米深,才挖出来那么小半盆的瘦泥鳅。
挖出来的泥鳅,确实填不上挖泥鳅所消耗的能量。
钱进蹲着看,看到坑底有浑浊水迹在慢慢汇聚。
这让他很兴奋。
有门路了!
他立马跳下去伸手往土里扎。
扎不动。
下面一层黏土。
马从力说道:“得下铁锹和锄头,你靠手是挖不下去。”
钱进点点头,他又伸手蘸了些水尝了尝:
“这不是死水!下面有浅层地下水!虽然可能水质很差,腥味很厉害,人根本不能喝,但是!”
“它还是有用,能用来喂牲口,要是够多的话给农田浇点保命水也没问题!”
干部们闻言再度兴奋。
他们喝了酒本来一个个皮肤便红彤彤的,一听这番话,个个变成了蒸大虾。
马从力将衣服扯下来,开心的问:“这地方真能打出水来?不是不能打井吗?”
钱进说道:“应该没问题,我把打井队派过来看看情况。”
马从风又高兴又紧张:“真能行吗?打井队已经来看过了,说是不成啊。”
钱进说道:“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
“这样,我马上就去公社打电话给指挥所,让他们把待命的打井队优先派到你们下马坡来。”
“你们马上发动壮劳力过来干活,就在这河床附近,沿着低洼处,给我多挖出几个口子来,这样打井队来了有的放矢,尽量今天下午就能出水!”
民兵队的成员全来了。
午后阳光很彪悍,照的人后背起皮爆裂。
可社员们得知这河道可能会出水,干的是劲头十足。
小货车到来,河道上响起了充满希望的轰鸣声。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河道两边围满了人,可能是半个大队的人都来了。
冲击式打井机开始工作。
穿着沾满油污工作服的打井队员们在钱进的亲自指挥和马从力等社员的协助下,在几个标记好的洼地处架起了钻机。
钻杆轰鸣着向下冲击,泥浆四溅。
钱进不指望这地方能出供人饮用的优质水,所以不需要打深水井。
打井队的技术员也跟他汇报了情况。
河道下面是一层黏土层,这可以打井,但是往下就是更深的砂土层,井道很容易崩塌。
所以肯定打不了深水井。
按照钱进要求,井道只要打到砂土层就够了,让砂土层渗水来取用。
这只需要四五米即可。
随着一条浅水井打出来,正如钱进所料,有水!
出水了!
渗出来的井水浑浊不堪,带着浓重的泥沙和异味,人根本无法饮用。
但是,静置后去除泥沙留下上层水,再加上个消毒片,那么用来饮牲口肯定没问题。
用来浇地更没问题!
当然老百姓们知道,这点水根本不可能用来浇地,可是能保障牲口家禽用水,不也很好吗?
当然老百姓们不知道,国家很多工厂正在加班加点的生产滴管。
总之,当第一口浅井里打上来浑浊的泥浆水时,河道周边都沸腾起来了!
“出水了!出水了!”社员们激动地欢呼着,尽管那“水”像黄泥汤一样。
钱进亲自用马从力家那个豁了口的葫芦瓢,舀起半瓢泥浆水,小心地倒进旁边一个水桶里。
泥沙沉淀,上层的水清澈了一些。
钱进用手抹了把水闻了闻,说道:
“乡亲们,这水咱们人虽然不能喝,但现在来看沉淀一下,澄出来的这点清水可以饮牲口!”
“这泥浆水本身是好东西,浇到地里,也能让那些快旱死的庄稼苗子,多撑几天!然后我认为多撑一天,就多一分等到透雨或者等到调水来的希望!”
马从力高举双臂过头顶,拼命的鼓掌:“对对对!钱指挥说的对!”
要知道家禽家畜用水还是挺厉害的。
如今可以自产水满足家禽家畜所需,那么家家户户可以截留下好一份的清水自己用。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家里孩子喝水不用来找大人问一问了。
意味着大人不用怕浪费水不敢出汗了,他们可以下地去忙活一下了。
浅水井打起来简单。
当天一直到入夜,几口浅井陆续出水。
虽然水量不大,水质极差,但钱进和技术员进行了估算,每天从这些井里淘洗出来的湿泥和沉淀出来的少量清水,绝对足够维持下马坡大队那几十头瘦骨嶙峋的牲口不被渴死。
这好消息迅速传到了小河上游的上马坡。
上马坡的包队干部赶紧跑来取经。
他本来还想拿自己的派头装个逼,结果一听下马坡来包队的是钱进,几乎是弯着腰进的下马坡大队部。
钱进很爽快,得知对方来意后,立马将打井队派过去:
“你们大队马上发动社员在河道里进行初步勘探,连夜勘探,明天一早天亮就打井,争取明天中午之前能打出几口牲口用的泥浆井。”
包队干部连连说:“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另外钱指挥要不然去我那里一起吃个便饭?我下午刚进大队,嘿嘿,我从家里带了点吃食,没啥好东西,带了只烧鸡……”
钱进摆摆手:“谢谢你的邀请,我今晚还要去指挥所,就不去你那里吃了。”
“等到抗旱工作结束,我一定敬你一杯酒!”
他想了想又说:“哦,我带的酒还多了一瓶,送给你了,但我想帮上马坡的干部也找你讨一杯喝,你们一起喝点好好聊聊,抗击旱情需要我们齐心协力啊!”
这干部立马说:“好,我听钱指挥的指点。”
钱进回到大队部开始写报告材料。
下马坡大队还没有通电。
他点了油灯准备写。
结果好几个人进来,抬起手有光照出来。
是手电筒。
(本章完)
第331章 干部包队有奇效
第331章 干部包队有奇效
干部包队下乡配合基层抗旱工作。
这个政策得到了省一级领导的肯定。
省领导各市主官电话会议上做了批示:“当下我们国家还不富裕,农村地区尤其贫困,多数生产大队尚未通电更没有通电话,这样基层与县市等高级指挥部门联系困难。”
“将市区县各机关单位的领导干部、党组织成员送去一层互相搭班子,这可以有效解决沟通问题,该政策值得鼓励。”
就此。
更多的地区、更多的市区县领导干部开始被动员下乡。
尤其一些临近退休的老同志,他们中有大量是从农村走入城市的领导干部,如今家乡受灾,他们想要在工作岗位的最后关头发光发热,便纷纷打起背包,告别办公室,奔赴指定的生产队。
不光生产大队有包队干部,下沉到生产队也有。
这些老同志反而觉悟高、能吃苦,他们住进大队部、社员家甚至田间窝棚,真正融入了抗旱救灾的第一线。
指挥部印发的《干部包队工作手册》和《抗旱救灾政策纪律汇编》,成了他们随身携带的宝书。
他们不光要负责核查当地旱情具体信息,还要出主意、找条件帮助落后的生产队寻生路。
同时他们也得负责巡查督导,及时发现和解决“包队制”运行中出现的问题。
就这样。
“干部包队”机制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率先迅速覆盖了安果县每一个生产大队。
它的效果很快显现出来。
信息的传递更加快捷准确,资源的分配更加公平透明,基层的执行力显著增强。
许多过去需要层层上报、久拖不决的小问题,在包队干部的现场协调下迅速得到解决。
更重要的是,那种因信息不对称、资源分配不透明而引发的猜疑和不满情绪,得到了有效缓解。
钱进这边,指挥所将一份详细的《安果县送水路轮送及生产队级转运实施细则》进行了起草、敲定,并立刻送到了指挥部。
指挥部开会讨论了可行性后,通过电话和电台传达到其他区县推广。
就此,各地区送水效率因此大幅提升,因争水引发的冲突也显著减少。
而钱进尽管离开了指挥部这个中枢,可他在指挥部里的威信,通过提出、实践了一系列着实有效的行动和政策,再次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至于在基层?
他的口碑更好!
真就是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农民们自发传播开来的,“钱指挥说话算话而且有办法,跟着他抗旱,准能赢!”
这句话成了安果县流传在送水路上的口碑。
送水工作捋顺了,别的工作有问题。
钱进跟郑国栋和韩兆新汇报工作的时候,有一点说的很到位。
到了抗旱紧急关头,这水是救命的东西,农民们一定会下狠手争抢。
峤密县有两个紧紧相邻的生产队叫小李庄和大李庄。
这两个生产队往祖辈上数是一个祖宗,但后来李家人多了,混不到一起去,最终分地分家成了两个村庄,再到了五十年代开始进行人民公社化,两个村庄变成了两个队。
小李庄和大李庄的水源条件不错,他们位于一个水库下游,由一条名为“清水河”的河流,将水库里的水给放流到下游地区。
自然,清水河一直是经流地区重要的灌溉水源。
往年雨水丰沛时,河水潺潺,不用水库放水,清水河也能滋养两岸农田。
但今年大旱,清水河早已断流多时,只剩下水库可以蓄水,然后时不时根据上级单位指示偶尔放水。
今年旱灾严重,地主家也没余粮,水库里的水也不多,所以每次放水放的少,只是给辖区内几个生产大队供应点人畜饮用水罢了。
对于这两个生产队来说。
小李庄在下游,大李庄在上游。
往年两个生产队共用河水,虽有小的摩擦,但大体相安无事,毕竟往根子里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两家人是亲人。
但今年这最后一点救命水,成了点燃矛盾的导火索。
六月收了麦子种下玉米,小李庄的几百亩玉米地,是全生产队的口粮田,全指望这点河水浇灌保命。
包队干部是县农业局的老技术员宋林文。
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老党员,来到小李庄后一直努力的协助当地农民抗旱。
秋收是个关键,于是他天天蹲在地头想办法来帮助农民增收。
可他好办法没想出来,倒是在地头上看着玉米叶子一天天打蔫卷曲,越来越不行了。
这让他心急如焚,多次组织社员从河道里挑水点浇,但杯水车薪。
大李庄的情况同样严峻。
他们的农田更多,旱情更重,包队干部是市里水利局计划科的副科长李德裕。
本来李德裕是该回小李庄当包队干部的,可他老婆是小李庄的,他当初对老婆、对老家人不怎么样,老家人对他很有意见。
尤其是他老婆刚刚死没多久便另娶娇妻,他很清楚,他在小李庄不受欢迎。
这样他本来想托关系能逃避下乡,结果没逃避成功,最终他又走了走关系,从本来该派遣的小李庄调到了隔壁大李庄。
来到大李庄后,当地社员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但比小李庄好的多。
小李庄那边得知他在隔壁当包队干部,有一些脾气暴躁的长辈甚至上门来骂他了。
不过该说不说,李德裕只是在农村受尽苦头不愿意再受苦,他的脑子还是灵活的,另外他也想在抗旱工作中好好表现一番。
因为郑国栋给他们开二次动员会议的时候说过了。
他们的表现,组织上肯定都会关注,在基层生活是苦工作是累,可容易出成绩。
恰好水利局计划科的科长快要退休了,李德裕动了心思,他便想在大李庄立个功。
然后他发现大李庄生产队外的清水河上游河床有个天然的回水湾,地势稍高。
就此,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里萌生,并得到了大李庄老队长李福贵的支持。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大李庄组织了几十个壮劳力,带着铁锹、麻袋,悄悄来到上游河湾处。
他们不顾下游小李庄的死活,连夜用沙袋、石块和泥土,在河湾处筑起了一道简易的拦水坝。
恰好当夜水库放水!
当然这个‘恰好’的时机是李德裕找到的,他毕竟是水利局的人,水库管理员跟他们单位有些关系,他没法让水库放水,却可以打听出水库放水时间。
抢在水库放水之前,拦水坝建成了。
等到开始放水,水流被强行截住,水位慢慢上涨,形成了一个水塘。
大李庄的社员们欣喜若狂,连夜用水桶、脸盆往自家田里运水。
结果天不亮消息就传到了下游小李庄。
当小李庄的社员们清晨发现河道彻底断流,而上游传来了喧闹声时,瞬间炸了锅!
“大李庄断水了!他们把河堵死了!”
“狗日的大李庄!这是要绝我们的活路啊!”
“跟他们拼了!把坝扒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
小李庄的民兵队长李长河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他平日里就看不惯大李庄仗着上游占便宜,此刻更是怒火中烧。
于是他当即抄起一把铁锹,振臂一呼:“老少爷们,抄家伙、打鬼子!”
“全体民兵跟我去上游,把咱们的水抢回来!谁敢拦着,别怪老子铁锹不长眼!”
几百号红了眼的青壮劳力,拿着铁锹、镐头、扁担,甚至是土枪,在李长河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向上游大李庄的拦水坝冲去。
大李庄那边也早有防备。
老队长李福贵叼着旱烟袋,蹲在刚垒好的土坝上,冷冷地看着汹涌而来的小李庄人群。
他身后,同样聚集了上百号手持家伙的大李庄壮劳力,个个横眉立目,严阵以待。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一场大规模的械斗一触即发。
但两个生产队的干部都知道现在治安纪律多么严格,所以双方没敢像建国前那样,起了大冲突直接械斗解决。
李福贵站起来吐出一口烟,抢先发难:“李长河!你带这么多人想干啥?”
“干啥?”李长河用铁锹指着那道新垒的土坝,眼睛喷火,“李福贵你个老鳖老不死的王八你还有脸问?”
“你们大李庄还要不要脸?私自筑坝,断我们下游的水!这是要我们小李庄几百口子活活渴死、饿死吗?给我把坝扒了!”
“扒坝?”李福贵嗤笑一声,一切尽在掌握。
“长河小子,你毛还没长齐呢,懂个屁!这河,自古以来就是谁在上游谁先用!再说了,‘先用后补’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我们大李庄先用点水救救急,回头井里有水了、水多了,自然会给河里补回去,你急什么?”
“放屁!”李长河气得浑身发抖,“河里的水是国家的、是全体人民的,这东西有个屁的‘先用后补’!”
“我告诉你们,妈的水库放水那是市指挥部下的命令,你们把水都截光了,是不是想要我们的命?是不是想要抗指挥部的旨!”
又有汉子激动的说:“最主要的是,等你们‘补’的时候,我们庄的玉米早他妈死绝了!少废话!今天这坝,你扒也得扒,不扒也得扒!”
“兄弟们,上!”
小李庄的人群怒吼着就要往前冲。
“我看谁敢动!”李福贵猛地把烟袋往后腰一插,顺手抽出来一把匣子枪……
老头子也是猛人,他厉声说:“少他娘拿指挥部来压人,老子严格执行了指挥部抗旱救灾的命令!”
“你们都给我老实点,你们知道老头我当年杀过小鬼子也干过白狗子,52年县里剿匪,老头我是二分队的队长,大南庄土匪窝点是我带队拔的!”
“就说这条清水河,是,咱两个队要浇地都靠它,可往年每次上河工,你李长河自己说,你们小李庄什么时候出的工比俺大李庄多?”
“噢,我日你奶奶的,噢,往年冬天县里组织劳力修水利的时候,你们装死熊。现在碰上旱年了,需要清水河出力了,你们又跟我们谈公平?”
“李长河你别给我人五人六的站在前面,你不够格,叫他李银宝出来,叫他李银宝跟我说话!”
李长河愤怒之情为之收敛。
可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道理也说不清。
现在是抢水救命的关头。
他吼道:“你说别的没用,我只管指挥部的命令!指挥部说了,这清水河是咱沿河好几个公社的救命河,没人可以截留!”
“跟他废话个屁,杀吧!”有个莽撞青年端着一把红缨枪杀出来。
一听这话,至少上百条汉子往前冲。
李福贵是真正的狠人,举手燎天就是一枪。
“啪”!
枪声震慑住了小李庄的人,也动员了大李庄的汉子。
大李庄的人立刻举起家伙往前拱。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爆发血腥冲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辆自行车从路上奔驰而来最后截停在对峙双方中间。
小李庄的包队干部宋林文一把将车子推倒在地,挥舞双手愤怒的吼道:
“住手!都给我住手!”
“我是指挥部亲派的包村干部!我是县里的农业局的!谁敢乱来?谁乱来先打死我!把我打死了,你看看治安单位抓不抓你们、你看看我身后的农业局怎么治你们!”
当下对农民来说。
农业局是天。
气势汹汹的两派人马确实投鼠忌器,一时之间骂声不断但带头的都不敢真枪实弹的干。
宋林文转身怒视李福贵:“老李,你们的包队干部呢?啊!”
大李庄的包队干部李德裕置身人群后头。
他胆子小,看到这阵势,脸都吓白了。
但宋林文已经招呼他了,他没办法,还是鼓起勇气,冲到两拨人中间也张开双臂拦住了大李庄的人群:
“李长河同志,把家伙放下,咱们都不要动手更不准动手!抢水械斗,这、这是犯法!”
小李庄的人看到他这个老熟人面孔,当即有人把锄头砸向他:
“狗日的小李庄上门女婿!我就知道这事背后有你,准是你这个坏心眼子的出了这个馊主意!”
李德裕吓得鸡飞狗跳:“袭击国家干部、这是袭击国家干部!”
“快去尼玛的吧。”李长河冲他吐了口唾沫,满脸轻蔑。
“你是哪门子的国家干部?61年要不是俺二伯看你来俺队里讨饭可怜收留了你,还把俺淑芬姐嫁给你,你早他娘饿死了,哪里还有当干部的命!”
这事是李德裕心里的一根刺,他愤愤不平的说:“别光说漂亮话,他、我、我那老泰山是真心善吗?还不是他快不行了,怕留下个憨闺女没人管?”
“李长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今天咱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把话说清楚了吧……”
“停停停!要说你们去家里说,这是拉呱闲聊扯犊子的地方吗?”宋林文更怒。
他快步走到李福贵面前,脸色铁青:“老李队长,你糊涂啊!”
“你这是干什么?谁让你们私自筑坝的?指挥部三令五申,严禁私自截流,严禁争水抢水!你们这是顶风违纪!”
李福贵面对包队干部气势稍微弱了一点,但依旧梗着脖子:“宋干部,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清水河年年拓宽河道号召我们上河工,你农业局一清二楚吧?”
“那我们两个李家人对于出工力度的纠纷,你农业局也一清二楚吧?”
“年年岁岁我们队里出二十个劳力他小李庄只出十个……”
他伸手比划数字差距:“现在到了用水时候了,你跟我讲纪律?那上河工的纪律呢!”
大李庄的文书叹气说:“宋干部,我们也是没办法,庄里的玉米都快干死了!总得想法子救一救吧?再说了,上游先用水,近水楼台先得月,老规矩了…”
“什么老规矩!”宋林文厉声打断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份盖着指挥部大红印章的文件复印件,正是《海滨市抗旱救灾期间水资源调度与用水管理实施细则》。
他先指着上面用红笔划出的条款给大李庄队伍前列的人看,然后大声念道:
“第五条:严禁任何单位、个人擅自截流、堵水、抢水!所有地表水资源(包括河道径流、水库放水等),必须由市、县抗旱指挥部统一调度分配!”
“任何未经指挥部批准的取水、用水行为均属违规!”
“第八条:在水资源极度紧缺区域,实行‘轮灌’或‘定量配给’制度。”
“上下游、左右岸之间,必须严格按照指挥部或区县抗旱办制定的用水计划执行,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变更!违者,将削减直至取消其抗旱物资分配额度!”
宋林文念完,目光如炬地盯着李福贵:“我的老队长,看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吗?指挥部的规矩是提前订好的,什么‘先用后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老黄历行不通了!”
“你们私自筑坝,严重违规!必须立刻拆除!”
李福贵和他身后的大李庄社员们,看着那份盖着大红印章的文件,听着宋林文斩钉截铁的话语,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他们知道,包队干部手里握着“尚方宝剑”——那份削减物资分配额度的权力!
没了抗旱物资、没了救济粮,在这大旱之年,后果不堪设想。
宋林文同时放缓了声音:“大李庄的同志们,你们心里的委屈我都明白。”
“我老宋可以在这里向你们发誓,我虽然是小李庄的包队干部,可我不会偏袒他们欺负你们!”
“清水河往年你们出的力下的功夫不白费,绝对不会白费!”
“我有内部消息,马上就有能打上百米深那种深机井的设备到咱海滨市了。”
“我会跟指挥部打申请、我会亲自去找正在安果县指挥所当特派员的钱进同志,由他做主给你们个便利条件,一定优先你们打井再轮到小李庄!”
上百米的深机井!
大李庄的人开始躁动起来。
李福贵忍不住问道:“当真?”
宋林文指着自己的脸说:“老李大哥,我比小不了几岁,我能不要自己这张脸了?”
同时他看向李德裕:“你是水利局的,你在这方面……”
“这事是真的。”李德裕点点头,“要是他能把话传给钱进指挥员,那应该没问题。”
“我虽然不认识钱指挥,可我在单位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了,他做事最讲公平。”
他又趁机对李长河和小李庄的社员们喊道:“各位同志,各位乡亲们!指挥部有规定!有问题,找干部!找组织!绝不能动手!”
“动手打伤了人,那是要坐牢的!有理也变没理了!相信组织,相信指挥部,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李长河不愿意搭理他。
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他看了看对面大李庄社员们开始动摇的神色,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一些。
这样迅速考虑过后他咬了咬牙,一挥手说道:“都先别动!听干部的!”
“但是,这水坝到底怎么处理?”
他走到水坝近前去看水,又愤怒了起来:“你们是不是动抽水机了?怎么就这么些水了?”
宋林文把他推回去:“我们包队干部来商量解决这件事,你们不准乱动。”
场面好不容易控制住,他可不想再出什么篓子。
将李长河推回去,他又招呼李德裕:“事情怎么解决?”
李德裕说道:“我让大李庄的人拆水坝,你让小李庄的人回去。”
宋林文很生气,可是他上年纪了,能压住火气:“说屁话呢!那你们平白无故就可以拦截水了?之前你们抽走的水就那么算了?”
李德裕说道:“那能怎么办?水已经进地里了,嫁出去的媳妇泼出去的水,没办法了。”
“再说,刚才你也听到大李庄的不满了,年年修水利上河工,他们干的比小李庄多太多了。”
“为什么他们出那么多力气?还不是为了旱年用水上能得劲一些?结果现在碰到大旱年,你让他们跟小李庄一样用水,他们能乐意?”
“实话跟你说,我也知道筑坝拦水是馊主意、是违纪问题,可大李庄上下现在意见太大了,眼看就要民变了,我不得不……”
“你可去一边吧,别吓唬人。”宋林文点了一支烟,眉头紧皱。
“那就是先让双方罢兵,后面你们大李庄不能再取水了,水库继续放水就留给下游!”
李德裕悻悻地说:“成吧。”
双方谈好了条件,又各自去跟两个生产队的主要干部进行协商。
事情只能这样。
李德裕对大李庄的人喊道:“来吧,大李庄的同志,立刻组织人手,拆除非法拦水坝!恢复河道自然流向!”
宋林文那边也说:“小李庄的同志,赶紧回家准备打水,后面大李庄的人不会取水了,剩下的水都会正常流入下游。”
“至于清水河河水具体分配方案,指挥部会立刻派人核查河道水量,并依据旱情和作物情况,制定公平的分水方案!”
命令清晰而有力。
在包队干部和小李庄主要干部现场监督和协调下,大李庄的社员们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默默地上前,开始拆除那道刚刚垒起、寄托了他们短暂希望的土坝。
水流汹涌地向下游流淌。
小李庄的男女老少急忙将准备的水桶水盆送入河里,小伙子半大小子则不管不顾穿着裤衩跳入河里。
另外也有几个抽水机悄悄地放入河道里……
这场极可能酿成流血冲突的群体性事件,在干部包队机制的关键介入下,被成功化解在初发阶段。
事情层层上报,最终形成了一份详尽的书面报告,摆在了韩兆新那张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
这份报告旁边,还摞着几份来自不同区县的类似报告——都是关于包队干部及时介入,成功化解抢水纠纷的案例。
韩兆新带着报告正好去开会,几个领导分了报告互相传阅。
韩兆新看完了小李庄和大李庄的冲突事件后忍不住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些笑意:
“好啊,咱们的干部关键时刻顶得上!李德裕这位同志,早就听说过他办事有一套,这次确实没掉链子!”
“是啊,韩指挥,”张成南看到顶头上司开心了,赶紧捧哏,“这里的几次冲突能平息,包队干部在现场起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没有他们在第一时间介入、亮明身份、宣讲政策、协调矛盾,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想起自己局里那个差点逃避下乡的李德裕,心里也是一阵欣慰。
算这老小子没给自己丢脸,否则回来非办他不成。
郑国栋也感慨地点点头。
他刚从下面检查回来,本来是按照省里要求进行干部风气检查,顺路也在农村进行了抗旱工作的检查。
海滨市的情况在全省来说是最好的,抗旱工作开展的如火如荼且大有效果,农民们日子过的困难却不至于像以前的大旱之年般过不下去。
他打开笔记本说:“我这两天接连跑了几个县,情况基本一致。”
“自从包队干部下去这一个多礼拜,从基层反馈上来的情况来看,现在跟以前简直天壤之别。”
“过去那种三天两头因为抢水打架斗殴、甚至动家伙的恶性事件,几乎绝迹了!下面公社派出所、县公安局的同志,压力一下子减轻了大半!”
他拿起桌上一份县治安局送来的报告,指着其中用红笔划出的句子说道:
“你们看,这是安果县治安口主官孟革新同志给我的报告。”
然后他又念了起来:“包队干部驻村,如同在基层安装了稳压器和报警器,治安纠纷发生率下降百分之九十以上……哈哈。”
“孟革新这同志还异想天开地问,说这么好的政策,能不能以后长期搞下去,让干部包队驻村常态化?”
“哈哈哈!”韩兆新也爽朗地笑起来。
作为主要领导,当初他们是强行推进的这个政策,受到了各级干部很大的抵触。
现在政策能够起效,包队干部能够让群众满意,这让他们很爽。
不光干了实事,还拿到了政绩。
笑了两声,韩兆新摆摆手:“这个老猛,他想得倒美!干部包队,是战时状态下的战时机制,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办法。”
张成南却放下报告后感兴趣的说:“韩总,也别这么说,我也感觉这政策可以长期推行。”
韩兆新收敛笑容看了他一眼。
你感觉不准!
不过最近抗旱工作卓有成效,张成南也是有功劳的。
这样他就给对方分析说道:“为什么只能特殊时期用?第一,没人愿意长期下乡。”
“像钱进、魏得胜这样的好干部有,但大多数干部,包括我们在座各位,习惯了城里的生活条件和机关工作,长期扎在乡下不现实。”
“第二,”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大幅‘抗旱不分你我’宣传画下面的日历,“国家还不富裕,财政负担不起,把这么多干部长期留在乡下,工资、福利、补贴,哪一项不是钱?”
“这会造成严重的冗员问题,给财政制造巨大压力。这和新时期的精简高效背道而驰。所以啊,这只能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张成南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么回事,还是韩总您思考的全面,我呀,头脑还是有点简单了,还是得向您和国栋领导学习。”
韩兆新淡然一笑,对这种马屁很不感冒:“我们都要学习,领袖同志说的好,活到老学到老。”
“我们尤其要向钱进同志学习,他可真是好同志。”郑国栋满脸赞赏。
“要不是有他在一线扛着,咱们这个抗旱工作,现在绝不会有如今的成果!”
韩兆新也长叹一声:“是啊,谁能想到今年旱情来的如此突然?”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吊扇的嗡嗡声和窗外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
领导们的目光投向窗外,天空依旧骄阳似火,灼热的空气似乎让远处的景物都在扭曲。
这场与旱魔旷日持久的较量,远未结束。
张成南点燃一支香烟,打破了沉默:“韩指挥说得对。这场大旱,来的突然,它不仅是在考验我们对抗自然的力量,更是在锤炼我们整个基层组织的神经末梢,考验我们的组织力、执行力和凝聚力。”
“不过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以前市里的命令到了县里可能就弱了三分,到了公社大队,更是层层衰减,现在呢?”
他弹了弹烟灰,“‘干部包队’这根线,就像在指挥部和每一个最末梢的生产队之间,直接架起了一条电话专线。”
“指挥部的声音能一杆子插到底,基层的实情也能第一时间反馈上来。这根线,就是共克时艰的关键纽带。”
“所以我认为它虽然不能常用时时用,可以后到了有必要的时候,我们有经验了,也有具体的工作路径可以借鉴了,下一次再要使用这根线,一定能做的更好。”
郑国栋用力点头:“没错,小李庄大李庄这件事,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过去那种信息不通、互相猜忌、各自为战的情况,被有效扭转了。”
“矛盾在基层萌芽状态就被包队干部发现、化解,避免了事态扩大和资源内耗。这‘非常之策’,在当下这个‘非常时期’,确实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
韩兆新坚定的对郑国栋的观点进行肯定:“所以,我们更要坚定不移地把‘干部包队’推行下去!”
“接下来力度还要加大、范围还要扩展,第一批下去了,第二批、第三批要跟上,让更多有经验、有觉悟、能吃苦的同志,尤其是老党员、老同志,把根扎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这是我们打赢这场抗旱救灾硬仗的关键一招!”
(本章完)
第332章 城乡争供给,周厂长坐蜡
第332章 城乡争供给,周厂长坐蜡
干部包队下乡抗旱政策取得了大成功。
钱进作为政策发起者,在市领导们眼里成了宝贝疙瘩,由此还进入了省领导的视野中。
然后好事成双。
同样由他贡献生产技术并提出的滴灌设备开始产出,海滨市这边率先解决了生产技术难题,指挥部特批了“滴灌水管生产许可”,然后化作一道道紧急生产指令,下达至市塑料制品厂、橡胶厂以及邻近县市的几家相关工厂。
这些工厂的原料被优先调拨,电力供应得到保障,非紧急的生产线全部暂停,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了全力生产滴灌水管这条路线上。
钱进被紧急调回了市里进行参观和技术指点。
参观他可以,相关技术他也不了解。
反正他去了一家塑料制品厂,里面注塑机日夜轰鸣,但不再是生产脸盆、水桶,而是吐出一根根细长的、布满精密微孔的黑色软pvc滴灌管。
橡胶厂那边开足马力,生产配套的连接头和滴箭,这滴灌出水口的关键部件。
工人们三班倒,机器不停歇,质检员拿着游标卡尺和压力测试仪,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批产品的质量。
抗旱宣传工作在城市里干的很好,所以工人们知道自己生产的不是普通的产品,这是前线抗旱的“救命管”。
早一天生产出来,地里的庄稼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生产的质量好一些,农民后面能够保障收获的粮食就多一点。
与此同时,另一条战线也在紧锣密鼓地铺开。
供销社这边,通过国家总社的全国布局线和农业部门的紧急协调,从西北干旱地区紧急调运了大批抗旱性能极强的作物良种。
耐旱、早熟、需水量极少的荞麦种子,生命力顽强的小米种子,还有耐瘠薄、生长期短的绿豆种子。
这些作物都能在干旱贫瘠的土地上生存,都是少量水分就能养活。
很适合旱年情况。
种子到达海滨市后被迅速分装,通过“送水路”的返程空车,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各重灾公社。
韩兆新在指挥部会议上进行了强调:“同志们,旱情发展远超预期,很多地方夏粮已经绝收,几乎所有地区的夏粮都减产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秋收工作中,我们不再追求产量,当务之急,是利用一切可能的水源和土地,抢种这些抗旱作物。”
“还是那句话,不求丰收,只求能在秋后收获一点口粮,让农民们填饱肚子,把最困难的时期熬过去。”
“这是最后的自救底线,各公社必须立即行动,组织人力,整地抢种!韦社长,你们供销社要确保种子供应到位!”
韦斌当即表态。
这事毫无问题。
干旱还在持续肆虐,随着抗旱作物种子和滴灌设备的先后送到,钱进心头跟少了一块石头似的轻快。
山区暗河的开发、“送水路”的运转、包队干部政策的出现,对于抗旱工作而言虽然不能说是杯水车薪,但确实扭转不了干旱给农业造成的毁灭性破坏。
整个六月份两场雨都是小雨,落到地上甚至没有能积出个水洼来。
这样开源有限,节流与自救成为更迫切、更可持续的抗旱路径。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传统压根没错。
海滨市这边,滴灌设备下了生产线立马给旱灾最严重的安果县地区送到了。
这是黑色水管吗?
不对。
这是庄稼作物的黑色血管!
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滴灌技术对于大多数习惯了漫灌、沟灌的农民和技术员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新玩意儿。
塑料水管怎么铺设?
滴头怎么安装?
水压怎么控制?
怎么防止堵塞?
指挥所根据各公社的夏收情况和秋收压力,将第一批滴灌水管做了分配。
然而等水管送到了公社后,面对这一捆捆滴灌管和配件,公社的干部和农机站、水利站的技术员们都懵了,压根不知道从何下手。
而他们已经是公社里头比较有文化水平的人了,他们都不清楚怎么办,等水管送入生产队那农民们更是两眼一抹黑。
好在钱进对此事早有预料。
他没有坐在指挥所等汇报或者待在下马坡不动弹,而是接到滴灌设备已经送入公社一线的消息后,立马给指挥所打去了电话。
第一批滴灌设备没有送到下马坡或者王家沟这边,原因很简单。
这里旱灾确实很严重,问题是过于严重了,没有水井。
滴灌设备需要抽水机抽水送入,所以一旦没有可供抽水机工作的水源,那该地区是用不了滴灌设备的。
指挥所接收了二十批的滴灌设备,先送去了两个公社五个生产大队。
钱进让指挥所通知各公社的农机站,选了年轻有文化的技术员汇合,组建成了一支“滴灌技术服务队”。
接收了滴灌设备的五个生产大队中,距离下马坡和县城最近的是一个叫北昌盛的大队,钱进便选择在该大队给服务队上课。
一辆卡车把上百号的技术员给送到了北昌盛,全是三十岁往下的年轻人,最低学历也有初中毕业,他们在乡下属于高学历人才。
北昌盛大队热烈的欢迎了他们,尤其热烈的欢迎钱进。
现在钱进在安果县的名气大、名声好,多少农民都想认识他。
所以得知钱进要来本大队授课,北昌盛还特意组织了小学生举着红绸编纂成的红搞了个欢迎仪式……
钱进尴尬的不行。
还好他挎包里有,赶紧拿出来分给了小朋友们,让他们各回各家,然后招呼服务队成员们去地头。
北昌盛的大队长跟钱进握手时候,双手摇晃的跟要荡秋千似的,一个劲的发问:
“钱指挥,要不先去办公室歇歇——至少先喝两壶茶水。”
“俺大队的水井全靠市里来的打井队给打出来的,钱指挥,俺这队里社员能喝上水、能给地里庄稼浇上水,全靠你的指挥,无论如何你得来喝一壶……”
钱进无奈,只能从抗旱紧迫时局来说事,带上年轻的学员们去了地头。
地头上已经铺开了一卷卷滴灌管和各式各样的接头、滴头。
一台柴油抽水机在水井旁待命。
钱进挽起袖子,招呼学员们凑上来:“今天很热,大家不要怕晒,我们当一回农民,亲自把这个滴灌设备给铺设到农田里去。”
“希望同学们好好看、好好学,好好的动手参与劳动,有不懂的地方一定赶紧问我,我没有很多时间来教课!”
服务队的技术员们纷纷说是,他开始上手示范:
“看,这是主管道,要沿着田埂或者地头铺设固定好。”
他直入主题进行讲解,熟练地用专用剪刀剪断管子,用快速接头连接:
“支管从主管道上接出来,伸向每一垄作物。这个三通阀,控制支管的开关。”
“最关键的是这个,”钱进拿起一个小小的塑料滴头,“这是滴箭,也叫滴头。”
“把它插在支管上,位置要对着作物的根部。水从这里一滴一滴地渗出来,直接喂到根上,这样,水的利用率能提高好几倍。”
“用滴灌就有这个好处,不像大水漫灌,一半都蒸发或者白白流走了!”
考虑到有些生产队因为缺乏水源或者抽水机,钱进当初还设计了一个手动加压泵。
这东西可以直接连接在主管道上进行手动加压,此次为了全面开展教学工作,他便没有使用抽水机自动加压,而是用水桶往里倒水,等清水缓缓流入管道再手动加压。
很快,插在示范用支管上的十几个滴头开始均匀地、缓慢地渗出晶莹的水珠,一点一点的落在下面模拟的作物根部土壤上。
“看到没有?这就是滴灌,它的优点就是能精准的将水送入植物根系位置,减少水资源浪费。”钱进指着那些滴落的水珠示意大家仔细看。
“大家记住要领:管道铺设要平直,接头要拧紧防止漏水,滴头要定期检查防止堵塞。”
“水压不能太大,太大容易冲开滴头;也不能太小,太小不出水。这个度,大家多试验几次就掌握了。”
年轻的技术员们在农田里进进出出的摸索,他们认真地记着笔记,结合实际来操作。
北昌盛大队一共分到了两套设备。
钱进又拿起另一套设备,带着服务队学员们来到一块已经整好地、准备抢种荞麦的试验田里让他们进行实操:
“播种前的滴灌工作开展起来最简单,把水管放进去让它滴水就行了。”
“等到田地干土湿润的差不多了,那就循着滴水点来播种,等播种结束再次滴灌一到两个钟头,然后就能换地面再次进行这个操作了。”
他一边讲解一边在现场指导学员们如何根据田块形状和作物行距,合理规划主管道和支管的走向,如何打孔安装滴头。
“领导,这、这点点滴滴的,真能浇透地?庄稼能喝饱?”一个来看热闹的老农蹲在地头上,他看着那些缓慢渗水的滴头,满脸的怀疑。
这很正常。
农民们习惯了看到水流哗哗地漫过田地的景象,对这种“小气”的浇水方式实在难以理解。
钱进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指着旁边一块干燥的土地说:
“大爷,您看那边,这地肯定浇过水吧?否则它早龟裂了。那么你告诉我,它是什么时候浇的水?”
旁边一个妇女嘴快的接话说:“才浇了两天呢,这天又热又干的,你看地面都干的透透的了。”
钱进说道:“对,旱年就是这样,地里缺水,浇了水没多久,地会干甚至会再次开裂出缝子来。”
“当初浇水耗了多少清水你们比我清楚,这水都浪费在表面蒸发了。可你们去摸摸这滴灌的水滴落的地方,使劲往下挖挖看。”
老农半信半疑地伸手摸了摸滴头下方的土壤,入手湿润而松软,手指插进去,温热湿润到好几公分的深度。
很明显,水分在向深处渗透。
然而这才用了多少水?
农民种地浇地一辈子,他们不用专家来统计数据,凭感觉就能知道个大概:
“呀,用这个浇地,以前浇一垄地的水,现在怕不是能浇个十垄八垄的,这东西是省水啊!”
钱进说道:“一点没错,同志们放心好了,大家保护好这个滴管,就靠这井里的水,一定可以保障你们正常秋收。”
“不过你们肯定得多费力气,二十四小时不断给庄稼浇水,人轮流休息可滴管不能休息。”
大队长高兴的说:“领导这个你放心,俺庄户人家没别的,就是有时间有力气。”
“我今天就把班排好了,从现在开始,这个滴管它不能休息了,它得干到摘苞米的时候。”
然后他又迟疑的问:“要是坏了怎么办?”
钱进说道:“只要管道铺得好,一般不会坏,只是滴头容易堵,你们准备好钉子,堵了赶紧给透开,那就没事了。”
“大家相信我,这东西很厉害,它点点滴滴的水看起来不多,可连续一个小时下来,渗下去的深度足够庄稼根子吸了!”
“而且土表四周还是干的,不仅仅水分蒸发少,还能抑制杂草——杂草草种吃不到水,它们长不出来!”
钱进耐心解释,“咱们现在缺的就是水,一滴水恨不得摔八瓣分八块田里去。”
“这滴灌,就是最省水的法子,大家先试试看,先给这片荞麦用上,过几天大家再跟其他地里比较比较!”
但也有人嘀咕:“嗨,种粮食用种子用化肥用农药不说,现在还得用这个管子?这管子不便宜吧?”
钱进说道:“这个管子跟农药化肥不一样,它不是一次性消耗品,现在特殊时期,要抗旱要救灾怎么可能不钱啊?”
“不过这位老乡说的很有道理,这个管子不便宜呀,所以大家用的时候必须得珍惜,尽量多用个几年。”
“以后即使天上下雨了,井里河里有水了,可全县这么多土地,不可能没有干旱地方,到时候这些滴管还得送过去继续发挥余热呢……”
各地市相关工厂都在鼓足干劲生产滴管,海滨市从市府到抗旱指挥部都下发了明文规定,一切工厂生产行动都给滴管生产工作让路。
但就是有不想让路的。
纵横全市各区县的送水路刚理顺,滴灌农作物生命线刚使用,结果农资保障线又告急了!
本来随着深水井的推行,水泵的供应就告急了。
如今滴灌生产方式的推行,也得需要水泵,人工加压是不得已的工作模式,正常来说就得让水泵自动加压。
所以现在各地供销社的水泵库存都见底了。
市供销总社的仓库里是有抗旱贮备物资的,其中包括用于抗旱灌溉的柴油机水泵,但如今同样库存已经见底。
其中安果县这边库存最惨,已经空了。
可是好些生产大队还需要水泵去抽水,柳长贵找到钱进说了这情况,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你钱指挥本职工作是市供销总社的大干部、总社长眼前的大红人,那你不得给安果县帮帮忙?
这话在理。
钱进没办法,开车迅速回了市里准备用脸面换水泵。
结果他去了总社一问才知道,抗旱指挥部已经把所有水泵都提走了。
为了便于管理,全部送到了由供销社和经委联合办公的抗旱物资调配办公室。
钱进不耽误,又赶紧去了抗旱指挥部。
结果很巧。
他去的时候正有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摇晃着蒲扇在嚷嚷:“来,同志,这是市经委石主任特批的条子,我们有条子,是吧,你们得照着条子办事吧?”
物资调配办公室里,一名办事员对着条子连连摇头:“十台柴油机水泵?还得全要大功率的?这不成、这不成,周厂长,您这要求我们确实做不到……”
干部嗓门洪亮,理直气壮:“我们厂承担着国家重点设备的生产任务,现在冷却循环系统的一台关键水泵坏了,急需更换,否则整条生产线都得停。”
“我跟你说小同志,我们机械厂停产一天,那损失可就大了,不是吓唬你,到时候影响了国家计划完成,你可负不起责任!”
办事员瞅着批条还是摇头:“你们坏了一台水泵,现在来要十台?没这个道理嘛……”
“你懂什么,我们坏的水泵属于特级特产水泵,你们这些柴油机水泵功率小,十台合计起来也没我们一台特级特产水泵的功率大。”这干部解释说。
“我其实一早是申请特批调拨十五台这种型号的柴油机水泵,还是石主任劝我为抗旱大局考虑,我才改成十台需求。”
“其实说实话吧,十台应该不够,后面还得来找你们提水泵。”
办事员支支吾吾,异常为难。
干部不高兴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这水泵是国家资产又不是你的私人东西,你拿到条子了还扣押着是几个意思?”
钱进也不高兴。
竞争对手啊!
他走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看到他露面,办事员大喜过望,当即激动的喊:“呀,钱指挥!钱指挥您怎么回来了!”
钱进纠正他的称呼:“是钱副指挥!”
“说说,怎么了?”
办事员给钱进进行了介绍,这干部叫周月级,是市里红星机械二厂的厂长,拿着条子来领水泵。
钱进接过批条,上面有“特事特办,优先保障”的字样和经委主任的签名。
办事员低声对他说:“库存登记本上,仅剩下四十五台水泵了,还是不同型号拼凑的,同型号要凑十台那可不容易。”
周厂长认出钱进来,赶紧跟钱进客气的打招呼,对他为抗旱工作作出的贡献赞不绝口。
然后他又催促办事员赶紧拿出水泵:“我这事是急办、特办。”
办事员额头冒汗,左右为难,只能无奈的说:“周厂长,这、这个现在抗旱形势您也知道,水泵是救命的东西,各地都等着用。库存实在紧张,您看能不能……”
“实在不能!”周厂长大手一挥也面露难色,“抗旱重要,国家工业生产计划就不重要了?我们厂上千号工人等着吃饭呢。”
“还是那句话,小同志,耽误了生产任务,谁负得起这个责任?再说了,批条在这,手续齐全,我今天必须提货!”
他态度强硬,身上带着国营大厂厂长特有的优越感,哪怕不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命令下的依然理直气壮。
钱进让办事员去忙,自己再次查看批条,然后仔细询问红星机械二厂冷却系统的故障情况。
周月级回应的滴水不漏。
钱进沉吟片刻,说:“周厂长,您厂里的困难我们指挥部理解。这样,您带我去您厂里冷却车间实地看看,如果情况确实紧急,我们会合情合理的保障贵厂的生产工作顺利进行。”
周月级觉得这样有些麻烦。
可钱进态度不错,又是当下频频登上报纸的领导,便同意了他的要求。
钱进找了个机械维修师傅,然后一行人驱车来到红星机械二厂。
钱进直奔冷却车间,带着维修师傅去查看那台损坏的水泵和整个冷却循环系统。
维修师傅又看又敲打,最后他对钱进低声说:“钱副指挥,这所谓坏了的水泵没那么大的问题,只是叶轮有些磨损,可以说效率降低了,其实并没有完全报废。”
“然后我看的要是没错,机械二厂这个冷却系统采用的是封闭式循环水冷,理论上耗水量极低,主要依靠厂内自备的深井水循环使用,并不需要额外大量抽取外部水源进行冷却。”
钱进心里有了底。
他低声问:“也就是说,其实他们的水泵抽水能满足冷却系统的需求?”
老师傅点点头:“差不多。”
钱进回到指挥部,把特批的条子还给周月级:“周厂长,经过实地查看,贵厂的冷却系统是封闭循环设计,主要依靠厂内自备水源循环冷却。”
“目前水泵叶轮磨损,确实影响效率,但并未完全瘫痪,生产线并未如您所说面临停产危机。”
“还有,贵厂有自备井,冷却水消耗量很低,并非抗旱期间需要大量消耗外部水源的紧急情况,所以没办法给你们调拨水泵。”
他拿起库存登记本又给周月级看:“就算要调拨,我们这边也没那个实力。”
“您看看,现在库房里仅剩的几十台水泵,什么牌子什么型号什么功率都有,而且还不是新家伙,有些是刚修好的旧水泵库存。”
“然后就这些水泵,是十几个公社、几万亩即将枯死的庄稼和成千上万老百姓的救命机器!”
“另外我记忆不错的话,抗旱指挥部有明确规定,在极端旱情下,工业用水优先级最低!除非涉及国防、民生保障等不可替代的关键生产线,否则一律让位于农业灌溉和人畜饮水!”
旁边的办事员听后赶紧帮腔:“钱副指挥您说的一点没错。”
他指了指墙上张贴的《抗旱救灾初期工作指南》复印件,上面有用水优先级条款。
周月级不高兴了:“钱副指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厂的生产任务是国家下达的。”
“还有这个经委石主任特批的条子也有,可不是来无理取闹,那我还是刚才一直说的那句话,耽误了生产,你负得起责任吗?”
“要是你能负责任,我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钱进立马说:“好,我负责任。”
周月级愣住了。
这么耿直的吗?
他眼角跳了跳,无奈的说:“钱副指挥,你可不要对我耍威风,这事情你更不能使性子……”
钱进听到这番话恼了:“周厂长,你觉得我跟你讲规章制度是耍威风是使性子?”
“这样我看你沟通起来不太容易,那我说的直接一些吧,抗旱救灾是当前全市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这是一二把手共同定的调、是省里领导定的调!”
“别说是经委主任的条子,就是天王老子的条子,也得按规矩来!规矩就在这墙上贴着,抗旱指挥部有权根据旱情实际和《指南》规定,统一调配全市抗旱物资!”
“你们厂里的特级水泵还可以使用,那么你就不能换水泵,想都别想!”
“你、你简直乱弹琴!”周厂长勃然大怒,指着钱进的鼻子上头了,“好!好你个钱进!我尊敬你叫你一声副指挥,我不尊敬你,你只是个供销社部门负责任!”
“你肯定不知道,你们韦斌社长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的……”
钱进把手一摊:“要不然你去找我们韦社?”
“我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周月级说到做到。
主要是他带了俩手下过来办事,然后物资调配办公室里十几个办事员。
此时大家都在看着他。
他要是没个交代,没有台阶下台。
结果电话打出去,别说没有台阶下台了,差点都没有台子站!
韦斌那边不知道怎么回应的,反正周月级起初还理直气壮,慢慢的态度软了,最后悻悻的挂了电话。
再次回到钱进跟前,这次态度软了不少,但话里话外还是想多要两台水泵,并且暗示如果指挥部“卡得太死”,他就要动用关系,把状告到省里去:
“钱副指挥,我们厂为国家重点工程生产配套设备,任务紧,要求高。现在设备冷却确实出问题了,你们务必帮帮忙嘛。”
“再说也用不着你担责任,你瞧,这有经委特批的条子,你按条子执行就行了。”
“说实话,钱副指挥你还是年轻,这事上你要是非得扣我们生产需求的水泵,往大里说这是破坏生产,我要是向省经委、省工业部门反映,那你这边区区一个供销总社部门负责任……”
钱进听不下去了。
看着周厂长那副软磨硬泡加威胁的嘴脸,他估摸这货敢情还想跟他玩软硬兼施这一套呢?
连日来在农村的疲惫和压力,加上对这种不顾大局、只管自己行为的极度反感,让他心头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起来!
他“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说道:
“想告状?好啊,你去告,尽管去往省里告!不过,在你告状之前,我提醒你一句——”
“你得把我身份查清楚,我已经不是供销总社外商办的主任了,而是国家刚刚任命的‘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海滨所属地区分委员会主任!”
这点不是瞎说。
时处长上次来的时候就说了,关于他的任命已经走流程了。
实际上流程早就走完了。
任命文件也下达了。
至于关于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这个新单位的成立工作,首都那边一直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不过具体成立时间延后了,现在南方洪涝北方干旱,国家的主要精力也在抗灾上。
当然这个新单位的大概情况已经传出来了,像是红星机械二厂这种国营大厂,主要领导必然得到消息了。
果然,周月级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眼睛瞪得溜圆,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钱进:
“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您、您是咱海滨地区的主任啊?”
钱进淡然说道:“要不然你去找国栋领导看看任命吧。”
周月级尬住了。
他想要转身走人,可现在转身走人等于被钱进的身份吓住了,这样更丢脸。
可要是让他继续顶下去,他没那个胆子。
因为红星机械二厂一直也想从西班牙引进一条生产线,那是他们厂未来发展的命根子。
想法其实从去年年底就有了,奈何出了海滨化肥厂和川畸重工那档子事,市里的先进设备和生产技术引进工作被暂停了。
为此他们厂里几位主要干部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子,最终就跑到了‘国家即将设立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委员会成立后会审批’这么个消息。
可是关于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的成立信息迟迟没有发布出来。
至于海滨地区的核准会负责人是谁,更是没有消息!
如今消息终于有了。
结果他应该把人给得罪了……
这下坐蜡了!
(本章完)
第333章 气象台送消息,指挥部齐震动
第333章 气象台送消息,指挥部齐震动
抗旱指挥部的物资调控办公室里,空气燥热,气氛压抑。
周厂长感觉自己真是在坐蜡。
难受,遭罪。
屁股疼,脑袋冒汗。
他本来做好了在办公室里闹一场的准备,大不了惊动指挥部总指挥韩兆新,反正他有足够的理由,不怕被韩兆新斥责。
结果……
他倒霉的碰到了即将成立的核准委的主任!
现在工厂对新设备的渴求不比大旱之年庄稼对水的渴求差。
他之所以不怕韩兆新,主要原因就是他们红星机械二厂在国家生产计划安排中有重要角色,他周月级工作态度认真,带领的工厂是海滨各国营大厂的骄傲。
这样韩兆新明事理,不会因为他想要给工厂谋取设备而向他治罪。
但钱进就不一样了。
他平日里不怕劳什子核准委主任,唯有现在怕,因为他们工厂的需求在人家手里捏着。
作为红星机械二厂的厂长,周月级也是个头脑清晰的主,他知道自己地位和自家工厂的地位是怎么来的,靠的无非是一个生产能力。
这样他要想更进一步,他们工厂要想在市里乃至省里的工业生产工作中占据更重要的地位,那就需要对旧设备进行更新换代。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无非如此道理。
所以更换国外技术发达的新设备是势在必得之事,这种情况下如果得罪了钱进,被他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核准委主任卡住……
后果不堪设想!
周厂长最终选择认怂。
他尴尬的说:“钱、钱主任,您、您别误会……”
此时他不说是汗如雨下,也得是额头上冷汗直冒。
刚才那点小心思和威胁的底气荡然无存。
“我就是、就是着急糊涂了,其实水泵这个东西——您说的对,嗨,正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厂的水泵还能用呢。”
“你说我现在真是昏了头,在全民抗旱这个大局下竟然、竟然那个什么,那个想要拖后腿,我真是不对……”
钱进递给他一条手绢。
他一边擦汗,一边点头哈腰的道谢,哪里还有半点国营大厂厂长的威风。
钱进并没有趁机装逼赛脸,他淡定的说:“周厂长您客气了,这水泵的问题,我确实没法给你解决。”
“另外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虚,看你这表现我大概明白,你们单位恐怕有国外新技术或者新设备引进吧?”
“放心只要符合规定,有利于国家建设,我自然会按程序尽快审批。”
周厂长闻言如蒙大赦,顿时露出笑容:“明白!明白!钱主任您忙着,我这就回去号召全场职工支持抗旱大局!”
钱进说道:“那我替乡下正在受苦受难的农民同志向你道谢一声,另外你先别急着走……”
周厂长正要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却被钱进拦住了:
“我知道你们工厂生产任务重,也知道你们想要换新水泵的心思。”
“但是在我考察之后,确实认为你们工厂无需更换新水泵,而你们工厂却认为需要更换,这样我们意见是有分歧的,那我们就按照流程向上级反映。”
一听这话,周月级急眼了:“啊?没必要、没必要,我现在……”
“一切工作按照规章制度来办!”钱进加强了语气。
他不由分说带着周月级去了一把手办公室。
周月级赶紧拽住他:“没必要、确实没必要,钱主任,我改主意了……”
钱进摇摇头:“您不必担心我会以职务之便卡你们的正常生产需求,我钱进要是这样的人,国家不会放心把咱这边的核准委交给我来带队。”
“今天咱们就事论事,既然对水泵更换问题有分歧,咱们就按照工作流程由一把手来裁定。”
海滨大秘看到他到来,急忙问怎么回事。
钱进把情况诉说一遍。
海滨大秘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周月级。
事到如今,周月级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钱进很平静。
工作该怎么开展就怎么开展。
他可不能落一个以势压人的名声。
尽管他确实这么干了。
可那也是他周月级先撩者贱,仗着自己厂长职级比钱进的供销总社外商办主任更高就来压他,他才进行反击的。
大秘将情况汇报给郑国栋,郑国栋特意抽出时间来接见两人。
周月级先汇报工厂的需求,他此时可不敢捣鼓事,便把事情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做了说明。
郑国栋听的面色平静,然后没有表态,而是问钱进:“钱进同志,周厂长反映的情况,你怎么解释?”
钱进将实地查看的情况和《指南》中关于用水优先级的规定,条理清晰地汇报了一遍。
最后,他补充道:“抗旱如救火,现在安果县大王庄公社和红东风公社都奇缺水泵,而这两个公社是全市保苗希望最大的区域之一,他们那里的水绝不能断。”
“两个公社五千多口人,总共有两万多亩玉米和一万多亩的红薯,要是水断了,这些粮食全完了,而这些粮食一旦秋收成功可以变成几万农民的口粮!”
“这种情况下我现场做了勘察,认为红星厂的情况并不严重,使用现行水泵足够保障其冷却系统正常运行,不会影响生产任务,所以我拒绝他们更换新水泵的申请!”
郑国栋听完心里纳闷。
这事还用我来出面?
他看出周月级面对钱进唯唯诺诺已经老实了,就问道:“周厂长,钱副指挥说的情况,是否属实?”
“你们厂的现行水泵是不是还能工作?冷却系统是不是封闭循环?是不是主要靠自备井水?”
周月级在郑国栋的逼视下,气势又弱了几分,支吾道:“是、是,钱主任说的对,确实是这么回事,但、但主要是……”
“没有但是!”郑国栋猛地一拍桌子作出决定。
“周月级同志,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海滨市二十年来最严重的旱灾发生了!”
“老百姓喝水都困难,地里的庄稼眼看要绝收!你一个国营大厂的厂长,不想着为国家分忧,为抗旱出力,反而拿着特批条来争抢救命的抗旱物资?”
这时候大秘进来了,在郑国栋耳边低语了几句。
显然,他刚才是去物资调控办公室打听前因后果了,现在将打听到的消息如实做了上报。
听完之后郑国栋下意识露出个笑容,但很快又板起脸来。
他明白了钱进带已经服软的周月级来找他的原因。
钱进是不想在正式上任新单位之前,就背上一个‘以势压人、靠权力推进工作’的坏名声。
这样他更是批评起周月级来:“你还动不动要告到省里去?啊?怎么了,还想越级打报告?”
“你的党性原则哪里去了?你的群众观念哪里去了?你的大局观哪里去了!”
周厂长被训得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再辩驳。
郑国栋转向钱进,语气坚定且和蔼:“钱副指挥,你做得对,坚持原则,敢于担当!”
“抗旱物资的调配,必须严格执行《指南》规定,优先保民生、保农业!任何人,任何条子,都不能例外!我支持你的决定!”
然后他转向周月级,又是一顿批评,这才挥手放他走。
周厂长灰溜溜地走了。
钱进正要离开,郑书记叫住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钱进啊,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干工作坚持原则是对的,但有时候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开展工作不仅仅需要责任心和能力,对吧,还需要一些手腕。”
“不过,”他走出办公桌拍了拍钱进肩膀,“你是好同志,有什么麻烦事尽管来找我,我和兆新同志可以为你保驾护航。”
钱进点点头:“谢谢领导,我明白。”
“只要不违反原则,不影响抗旱大局,对于各工厂各单位,我们该给的支持一定给!”
郑国栋笑了起来,说道:“我说的是以后,是抗旱工作结束以后。”
钱进叹了口气:“这个不着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做好眼下的事。”
“眼下,这旱灾是越来越厉害!”
现在海滨市远离海岸线的内陆地区,比如安果县,全县土地就像一块被放在炉火上反复炙烤的巨大土坯,炎热从地上往外冒,空气都被蒸腾的滚烫扭曲了。
很吓人。
钱进在21世纪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旱情,如今也算是开了眼。
今年入夏虽然不能说是滴雨未落,可之前的零星雨点实在不起作用。
还好多管齐下,抗旱工作准备的早、开展的早,又全市上下一心开展工作。
这真是旱灾无情人有情了。
山区积攒多少年的地下水脉开发出来,运水路四通八达,地质勘查队步履不停,打井队四处出击,然后越来越多的滴灌水管送去农村。
就此,农村旱情严重但不至于重蹈覆辙让农民过不下去。
尤其是随着滴管下乡,有些生产大队的农田开始绿意盎然了。
七月中旬钱进从下马坡转而去北昌盛大队,汽车从路上卷着干烟尘开过,他从车窗往外看,当地农田里是跟下马坡大队农田不一样的大片绿色。
钱进到了大队部,大队长盛建功看见他激动的拿巴掌往腿上一个劲的拍:
“哎呀,贵客临门、贵客临门!钱指挥是您来了呀,走走走,快跟我去地里瞅瞅……”
“这次不请我进去喝杯茶水了?”钱进调侃他。
上次他带服务队的技术员来北昌盛生产大队现场教学,盛建功一个劲招呼他先去办公室喝茶水。
盛建功闻言咧嘴笑:“喝,该喝还得喝呀,哈哈,不过咱先去地头上看看,看完了咱们回去使劲喝茶……”
“喝什么茶?该招呼钱指挥喝酒呀。”会计兴奋的说。
他们开着玩笑随便找了一片地头。
东边地里的玉米已经快有人的膝盖高了,西边是荞麦苗刚刚长出来没多少。
风吹过,东边绿色波浪摇曳,西边也有点点绿色在枯黄土地里开。
钱进去地里查看情况,连连点头。
科学抗旱就是有道理。
这些采用了滴灌的农田,由于水分从根部持续缓慢供给,土壤深层保持了湿润,庄稼吸收了水分顶住了高温炙烤,长的相当精神。
再往四周远眺,处处都有绿意在顽强的绽放。
钱进掐了掐玉米叶,有汁水渗出来:“行,长得不错……”
“说句实话吧,钱指挥,这不是不错,是他妈太好了。”盛建功忍不住又拍起了大腿。
“要不是咱都知道怎么回事,要是你随便找个外地人过来看,打死他也不信咱这里是经历了二十年一遇的旱灾啊!”
“你瞅瞅这玉米苗,长的多好呀,长的多好呀,以前没旱灾的时候,也就这个样吧?”
会计配合的说:“一点没错,我是研究过怎么回事了,就是这个滴灌技术厉害。”
“它省水啊,把水专门供应给庄稼,然后它也省了尿素。往年这尿素得省着点用,一袋子尿素给两亩地用,其实不太够。”
“结果今年把尿素跟水兑一起,一袋子尿素能给十来亩地用,而且苗吃肥料吃的慢、吃的均匀,长的可真好……”
钱进说道:“对,因为以往你们用大水漫灌的方式来浇地,浇地后再撒上尿素这种氮肥,会导致严重的肥料浪费。”
“将氮肥跟水兑一起,一点点的释放给庄稼,庄稼对肥料利用率高,长的就是好。”
会计钦佩的说道:“钱指挥文化水平高,说的一点不错。”
“还不止是这个呢,我研究了,还有地里没有野草争水争肥了。”
钱进笑道:“这大旱天反而帮了庄稼,要是没滴灌,庄稼也活不成。”
“就是这回事。”会计兴奋的咧嘴笑,“野草可没有滴灌来帮忙,它们冒个头就被太阳给烤死了,哈哈!”
附近顶着太阳浇地的农民也闻声而来。
钱进跟他们握手:“同志们辛苦啊,这大热天的还得浇地。”
“钱指挥,您才是辛苦啊,这大热天您还得下乡,您这样的干部是这个!”一个黑漆漆的壮汉右手抓着他的手,左手竖起大拇指给左右看。
他还说:“以前都说干部们腐化了,有问题了,老百姓又要过苦日子了。”
“我老四没啥吊本事,去不了城里看看其他干部啥样,反正我是看见你钱指挥了,你钱指挥是市里的大官,结果抗旱这活你是哪里苦去哪里、哪里需要人你去哪里。”
“我别的不管,反正我是见到真能干事、真愿意给农民帮忙的干部了,我觉得咱国家以后绝对牛逼!有你们干部领路有俺农工阶级努力,咱国家差不了,是不是?”
钱进拍他胳膊哈哈笑:“这位同志思想站的很高啊,你放心,国家以后就是差不了,一定会牛逼!”
他看看汉子晒破的皮,将自己的草帽递上去:“还是得小心,别晒伤了。”
“我们都是排班了,这滴水管不能歇着,一块地一块地的轮流来,等过两个月、三个月进秋了,准能有好收成。”盛建功说道。
钱进问道:“滴管有几套了?”
“五套了。”会计兴奋的说。
“够用吗?”
“够用,我们全大队够用,反正就是24小时轮流转,人不歇滴灌设备也不歇,这样一圈圈的转,能给地里庄稼转活了。”
大队干部们满脸欣喜。
对农民来说,钱也比不上庄稼丰收。
民以食为天。
有钱没票买不到粮食,而庄稼丰收则注定会有粮食填肚子。
他们视察滴灌效果,更多的人闻讯而来:
“领导,你这个滴灌真管用!这点点滴滴的,比哗啦啦的大水还顶事!”
“它省水啊,庄稼用了还长得精神!真叫人服气,你本事老汉我服了!”
钱进还得去看其他使用了滴灌技术来给农田救命的生产大队和生产队。
效果很好。
他当初培训的那支“滴灌技术服务队”已经成了香饽饽,回到所属公社后,被分到滴管的各生产队争相邀请去指导安装。
滴灌水管所到之处,一片片濒死的田地重新焕发出微弱的生机。
尤其是那些耐旱的荞麦、谷子、绿豆之类,补种之后在滴灌水的滋润下,发芽率极高。
不过这只是部分地区的良好情况。
绝大多数地区的农田里,种了玉米、种了耐旱农作物,可长势不怎么样。
原本该有人膝盖高的玉米现在枯瘦矮小,多数绿叶是黄绿色的。
大片玉米地里全是残株,它们顶多算是活着,全靠社员们省下喝到嘴里的水,拎着水桶一勺一勺的舀了浇给庄稼。
这也算是人力版的滴灌式精准灌溉了。
钱进和指挥部、指挥所的所有人,和农民们、支农的城市青年们现在已经拼尽全力了,总算保住了秋苗的活路。
可是保住活路没有用。
必须得有雨水落下来,后续供水必须得跟得上,否则等到入秋玉米根本没法结玉米棒子。
等到入冬,所有庄稼都得死!
这样就是最差结果了,努力了、拼命了,结果还是绝收了。
钱进对这事也是愁。
他只是人,不是神仙,没办法降水,只能一个劲的催促国外的合作商,赶紧将采购的液压式深水井打井机送到国内来。
就此,海滨市这座曾经依山傍海、风调雨顺的城市,整体来说如今依然笼罩在这场覆盖千里的旱影之下。
七月十二日午后,依然是晴空万里,别说阴云了,连点风都没有,空气中那份凝滞不动的燥热越来越重。
海滨市气象站的观测分析室里,工作人员阴沉着脸各自忙活。
风扇坏了,暂时没人能修,因为城里的修理工都被派去乡下了,他们要修抽水机、要修发电机、要修各种机动车,总之现在乡下要修的机械极多。
于是每个人只能摇晃扇子来降温。
观测分析师主任郭有家是个老气象工,他站在北墙凝视挂在墙上的天气图,手里蒲扇摇晃的飞起,却只觉燥热,一点都感受不到凉爽。
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刚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小李有气无力接了电话:
“喂,肯定了,我们这里不是海滨气象站——什么?啊!”
“真的、真的?好好好,谢谢领导,领导万岁——快快快,打开无线电机、打开传真机,立刻连接国家气象台频道……”
看着手下人突然变得如此激动,郭有家心里浮现出一个叫他激动的猜测:“小李,难道……”
无线电设备开启了。
随着操作员来回转动旋钮,刺啦刺啦的杂音和断断续续的莫尔斯电码交替传来。
旁边桌上的老式机械传真机咔嗒作响,吐出一条窄窄的印满数字和符号的纸带。
小李摘掉鼻梁上厚厚的近视眼镜擦了把汗,又重新戴上,眼睛紧盯着气压自记仪上那根细细的红色墨水描线。
圆筒上的记录纸缓慢旋转,上面的红线忽然之间不再是平滑的下降,而是带上了一个微小的起伏波折,如同濒死之人微弱的心电图出现的一次不规律的跳动。
小李瞪大了眼睛。
没错!
气压自记仪确实检测到了气压波折!
“郭主任!郭主任!”小李指着那条纸带和气压曲线对他使劲招手。
“海上——应该是东经124度附近——的冷槽动向了!正如刚才国家气象台同志的传达,符合锋面过境的特征!然后冷平流、湿度场,嗯,嗯,也有异常、的确出现异常了!”
郭有家猛地直起腰,布满老年斑的手一把抓过传真纸带。
他本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大的跟生米似的,把传真纸凑到眼前急切地扫视着上面的数字和符号。
蒲扇早扔了。
汗水沿着他的额头经过脸颊急速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纸条上死板枯燥的符号数据,现在变成了冷冽的北风,吹的他浑身燥热不再。
“快!”他把纸带一攥,“分头行动,立刻重新绘制高空等压线图、测算移动路径和加强趋势!”
“要快!小李,你继续跟气象台的同志联系,老杜你来绘图,我亲自测算移动路径,诶诶,杜晓华,你女同志写字好看,你来抄报告!”
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顿时忙碌起来。
被点将的女青年期待的问:“郭主任,难道……”
“不用难道,执行命令!”郭有家打断了她的话。
他们这些行家都知道海上气压出现了什么信号,可他们掌握的信息还太少,不能抱有太多期望。
否则,一旦期望落空会让人很绝望。
小李转身冲到桌前,重新拿起电话开始跟对面沟通信息。
女青年摊开带着红杠的稿纸,抓起钢笔开始龙飞凤舞。
郭有家和另外几个老同志则扑到一台台或者庞大笨重或者轻巧的机器前开始展开专业操作。
其中郭有家是操作一台计算器,他手指如飞地按动那些已经磨得发亮的键钮,嘴里念念叨叨着各种数据的计算比对,衣领迅速被汗水浸湿了。
三十多分钟后,郭有家颤巍巍的将信纸塞进牛皮纸袋里。
其他人互相击掌,面露欣喜:“有希望了……”
“一定要打下来啊……”
“老天爷保佑,龙王爷保佑——领袖同志,您也一定要保佑您最爱的人民啊!”
沾着汗渍的报告终于被塞进了印有“特急件”字样的牛皮纸信封。
郭有家深吸一口气说:“你们急着高兴干什么?又不是要下雨了,这场雨能不能下来还不好说呢,咱们,不能急着高兴啊!”
他招呼来保卫科干事,将牛皮纸信封塞给他:“必须要快!”
气象站那辆唯一的破旧军用挎斗摩托,“突突突”地咆哮起来,保卫科干事发挥在汽车连给雪域高原送补给时候不怕死的精神,直接飞奔出去。
滚滚烟尘如狂龙,侉子摩托车是龙头,它风驰电掣般冲出大门,向着海滨市抗旱指挥部一路狂飙。
钱进接到紧急电话,扔下在指挥所的会议,乘车回到了指挥部。
他进门的时候,指挥部已经开始开会了。
现在指挥部真就跟战争时期的作战室一样,到处挂着巨大的地图,上面有红蓝黑各色线条标注。
尽管门窗都开着,可烟草呛人的烟雾散不出去,弥漫在空气里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伏案工作者衣服上浓重的汗酸味,熏的钱进——毫无反应。
因为指挥所现在也是这个熊样。
大家伙顶多能用水擦擦汗,现在想要痛痛快快洗个澡可太困难了。
为了支援农村用水,很多街道居委会已经发出了不洗澡的号召。
日子就是这么艰难!
但城乡居民们共同的拼命是有结果的,墙上挂着的巨大区域干渴示意图不再那么触目惊心,代表重旱的深红色不多,主要是轻旱的粉红色,还有些地方出现了漂亮的绿色。
钱进进门后,韩兆新冲他点点头,用夹着烟卷的手指指了指旁边。
“……北三县地表水基本枯竭,”张成南的声音有些嘶哑,向来注重形象的他如今也只穿了一件汗衫,不过椅子背上搭着一件的确良衬衣,随时能保持形象。
“山区的地下水脉水井群已经出现了水位急剧下降的趋势,那些地下水脉终究是靠溶洞攒水形成的,唉,不是正经的水脉啊。”
“人喝牲口饮应该没什么问题。”农业口的领导窦红楼说道。
张成南点点头:“嗯,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再这样下去,我看好不容易保住的庄稼,得全功尽弃……”
窦红楼的平稳心态顿时没了。
他下意识的重捶自己面前的会议桌,震得桌上几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白搪瓷茶杯盖叮当作响。
像是发狠了一样,他咬牙说:“不行,这个关键节点必须撑过去!”
“马上就是玉米灌浆、生结荚的要命关头,怎么也得把水给供上……”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电扇在头顶嗡嗡旋转的单调声响,徒劳地搅动着沉滞而窒闷的空气。
韩兆新拍拍桌子说道:“好,钱副指挥回来了,我将刚得到的重要信息进行通报。”
他拿出牛皮纸新信封,打开后掏出信纸:“根据国家气象台和我市气象单位的急报,咱海滨以东大约六十公里,海上冷空气前锋已经形成!”
“根据确切的计算,可以得到一个结论,该冷空气会从我市进行登陆,基本上能肯定它将影响我市!”
“什么?!”刚刚还死气沉沉的人们触电般猛地抬起头,动作整齐划一,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韩兆新郑重的点头。
他继续照着信纸宣读:
“市气象站报告,今天下午十四时,海东方向监测到冷空气南下槽线移动……”
“锋面系统结构清晰,预计十二至十四小时内抵达我市上空……”
“根据气象卫星监测已经出现有效降水过程云系,但云系散落较大,直接降水可能性较小,但是符合人工降雨条件……”
众人下意识的嗷嗷叫了起来:
“有这好消息怎么还藏着掖着?”
“我草!韩总你这、你这是要闹个大新闻啊?”
“太好了!不能直接降雨不怕,能人工降雨也行啊,出现人工降雨条件也行啊!”
韩兆新的激动劲已经过去了,这会很淡定的吸烟。
他将报告交给钱进看:“看的快一些,传下去,然后咱们讨论一下人工降雨话题。”
前来开会的一行领导干部明白了。
领导在等着钱进到达现场后才宣布这消息呢!
这牌面!
(本章完)
第334章 雨一直下,气氛相当融洽
第334章 雨一直下,气氛相当融洽
不管韩兆新想等谁。
总之他们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冷空气西流,有机会开展人工降雨工作!
要知道今年旱情来的突兀且严重,连人工降雨的条件都不符合。
所以如今条件出现,整个会议室如同沸油里落入冷水,瞬间“炸”开了!
本来开会的时候各位领导干部还在介绍最近抗旱工作中的问题,导致情绪压抑。
现在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决堤的出口,一屋子高层全兴奋的手舞足蹈。
有人猛地站起来,他们等不及轮流看报告,纷纷跑到钱进身后看。
有人激动地拍着桌子,大声叫好。
还有少数人能稳坐钓鱼台,但脸上也涌动狂喜之色,他们彼此对视,都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喜悦之情。
“天不绝我海滨!”
“太好了!老天开眼……不,是气象站的同志立了大功!”
韩兆新微笑着看向这一幕。
张成南跟钱进靠的最近,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凑钱进身边一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对面南墙挂的水利地图前面。
地图上,滨海市区域的红叉密布。
他根据报告中的冷空气西流预测走势,在水利地图上演绎,越是演绎越是兴奋:
“好好好,太好了!各位同志啊,太好了!根据我的预估,咱们整个海滨市都能被这股冷气流笼罩起来,只要它们能把海上水汽带过来,全境人工降雨没有问题!”
韩兆新闻言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却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韩总,怎么个意思?这、这股冷空气还有什么问题?全境降雨没有条件?”
谁都知道,抗旱工作进入到当下这阶段,人工降雨是眼前唯一、也是最后扭转乾坤的机会。
否则秋收很难保证!
韩兆新说道:“没什么问题,根据国家气象台和咱们气象站的双重监测,此次来袭的海洋冷空气团是规模庞大、气势汹汹……”
“好啊!”大家伙抚掌欢呼。
农业口领导紧接着问道:“那么,我们要准备人工降雨了吗?”
韩兆新说道:“不错,我已经电令气象部门和武装部相关单位准备好所有高炮、所有炮弹,并命令空军机场待命飞机准备,气象专家将全程协同,人工降雨办公室也开始统筹所有资源了,肯定要进行人工降雨!”
听领导说话语气坚定,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
韩兆新做事谨慎,他既然敢调集重兵做决战准备,那就说明决战机会来了!
获胜机会出现了!
大家伙纷纷请战,只待指挥部调兵遣将。
韩兆新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却再次拔高声调:“但是……”
这个转折让大家伙的心又陡然悬了起来。
不是,领导你逗猴子玩呢?
这个时候了你还一惊一乍干啥呢!
韩兆新说道:“但是人工降雨范围,不准全境展开,只限于安果县及其周边核心干旱区域……”
立马有人站了起来:“韩总,这是干什么?”
还有不明所以的人看向钱进:
“韩总,安果县确实是抗旱工作最艰难的区县,可不光它们缺水呀,什么滴灌设备什么运水卡车什么打井队优先保障它安果县我们没意见。”
“如今有了全境降雨的机会,怎么还得只考虑它安果县?是,钱指挥现在管辖安果县……”
“老吴你说什么!”旁边的轻工口领导赶紧把说话领导给拽回座位。
钱进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
说的好像是我要独自截留这雨水一样,问题是你眼瞎吗?我刚来还没说话呢!
韩兆新厉声说道:“纪律呢?觉悟呢?我话说完了吗?”
正要提出反对意见的领导们纷纷低下头。
韩兆新怒道:
“增雨作业不能满打满算,不能消耗殆尽!必须把后续的云系动能,留给西边、北边深处内陆、比我们更早经受旱魃之苦的兄弟地区!”
“就海滨地区缺水吗?啊!就海滨地区要降雨吗?啊!都看着我,都摸着良心问问自己!”
“抗旱工作全国一盘大棋,我们只管自己吗?不管兄弟市区县的死活吗?”
负责各区县交通水运输协调的干部老刘忍不住开口:“韩总,这个时候了我们也没办法啊,水就是命啊!”
“就这点云,我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其实我们都知道,人工降雨的水汽多不了,咱自己都不够填牙缝,还分出去?这……”
其他干部跟了上去,说:“是,韩总,咱不是不管大局,咱是顾不上呀……”
“旱情这么重,好不容易见点曙光,然后还得克制……”
有农业口的干部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他们做过夏收统计也根据现有情况进行了秋收模拟,都知道农民今年会有多困难。
大多数人满脸急色。
抗旱如救火,这刚到手的机会,怎能不全心全力?
“韩总……”张成南刚要开口劝解。
韩兆新却像没听到一样,目光灼灼看向钱进。
钱进这些日子不着家,一直在农村奔波忙活,整个人晒成了黑炭头,满脸都是疲惫沧桑。
这让韩兆新忍不住感叹。
春季时候钱进负责与ici谈判开展农药引进工作时候,那是多么意气风发,年少风流。
结果区区三四个月,老了得有十岁!
他本想让钱进发表意见。
可看看钱进现在这样子,他有些心疼,便没有直接问钱进,转而继续对着所有人重申他的命令:
“大局!同志们都想想大局!我们喝饱了,后面兄弟市怎么办?看着他们渴死?”
他往后退了两步,身后是全省抗旱工作地图。
这样他用手指用力戳着地图上安果县以西、以北那些大片大片同样标着刺眼深红色的地区名称,语气沉重:
“旱魃横扫三千里啊,同志们啊,受灾的不仅仅是咱们脚下这片地,还有我们同胞兄弟姐妹生活的其他土地。”
“我和其他地市的指挥部总指挥几乎每天都要开展电话会议,实话实说,咱们海滨市的抗旱工作做的最好,咱们的条件也是最好的。”
“老张,这方面你清楚吧?”
他看向张成南。
张成南叹了口气点点头:“没错,咱们海滨市好歹还有点地下水可以用,特别是山区溶洞多少年来的积攒,这次是应急了。”
“其他地市特别是西北内陆地市,情况比咱们惨的多,所以滴灌设备方面,咱们海滨市用的都是本地自产,南方率先生产的产品已经送他们使用了。”
“还有国产的液压深水井打井机,也是要优先供应给他们,因为咱这里三五十米还能出水,那些地方只能往百十米深度找水了!”
听到这里韩兆新点头:“对,不过各位也别气馁,钱副指挥从国外引进的更先进液压打井机应该快要送到了……”
他看向钱进。
钱进说道:“已经发货了,三五天内准能到!”
韩兆新再次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人工降雨加上深水井,我估计咱们抗旱战役算是到关键点了,胜利的曙光要出现了!”
“这种情况下,我们更不能光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其他地市的同志们。”
“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明白吗?这冷锋路径很宝贵,我们要算尽全盘,不能简单的自己全用了,否则就是对人民犯罪、对国家犯罪!”
听说能打深水井的机器也马上要到货了,情绪激动的领导们又松了口气。
现在地下是有水的,但没有能打井的机器。
只要机器送到,那么他们就要连轴转四处打井,到时候水源保障问题就算解决了。
这样会议室里那种急于索取的焦灼氛围,在一种更深沉的担当面前,慢慢沉淀下来,变得肃然。
见此韩兆新不废话,立马开始安排工作:“立刻准备人工降雨的工作,大家都要行动起来,人工降雨办公室牵头,张成南、苏平你们全力配合!”
“老林,你去调集炮兵部队、气象专家,并请求空军协调,接下来我们议定一下细节,所有细节必须落实到位,同志们时间就是甘霖啊!”
关乎人工降雨工作的每一步怎么开展,一行人做了反复讨论和推算。
直到确定没问题了,韩兆新递交给郑国栋审批,然后郑国栋草草一看签上名字。
接下来命令如雷霆万钧,轰然炸响在指挥部和相关单位每一个工作人员的神经末梢。
一场与天夺水、分秒必争的精密战争开始了。
韩兆新本来想让钱进回家看看,钱进摆摆手。
人工降雨主战场在他的地盘,他还是得回去。
这方面他就起不了作用了,得靠专家来选择开战地点,他负责调配工作。
最终经过测算,选出了五个阵地。
主阵地在安果县城西二十里一处名为老君坡的荒僻高岗上,钱进招呼当地公社派劳动力对高岗进行了清理,临时开辟出的一个指挥部。
次日,四辆深绿色的解放牌卡车来到了高岗上。
武装部派来进行配合的是现役主力高射炮、本次人工降雨的主角——沉甸甸的37毫米双管高射炮。
战士们下车做准备。
沉重的木质弹药箱被抬下来,箱板上清晰地写了红色宋体大字:
“特急”、“人工降雨碘化银弹”。
炮身下那硕大的千斤顶支得稳稳当当,死死压住脚下的黄土地。
阵地后方是临时指挥窝棚。
它是用军用粗帆布在几根粗木棍上匆忙搭成的,里面小小的指挥桌则由几块木板草草拼就。
桌上铺着一张至关重要的天气形势图,图上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箭头和符号,几乎难以辨认。
无线电发报机摆开,还有其他钱进不认识的设备也送了进来。
柴油发电机轰隆隆的运转,电力开始供应。
负责人工降雨部队的王连长是个黝黑敦实的汉子,此刻他将身上军装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一小片同样是古铜色的胸膛:
“这贼老天,哼哼,不给咱人民下雨?那我就不客气了,狠狠地干它几炮!”
钱进给他递上香烟,他叼了一支烟在嘴里然后去扶正了那架炮对镜,仔细地观察着镜筒里天空的明暗变幻。
气象站派来的专家们则趴在桌面上那堆图纸资料里讨论。
这次人工降雨工作,不得有失!
发报员戴着军绿色耳麦在发报机前一个劲的发出无线电信号,旁边记录员则在迅速书写:
“二号阵地准备完毕……”
“三号阵地准备完毕……”
“报告连长,五号阵地出现误差,山坡上种了粮食……”
王连长皱眉下车。
钱进毫不犹豫的说:
“一切以开展人工降雨工作为先,让五号阵地的同志们与当地公社领导说,就说我钱进许诺了,这次阵地损毁多少庄稼,指挥部按照丰收年产量高来弥补!”
王连长赞叹:“好,这位同志真是当机立断。”
他又去跟专家们沟通。
专家们手里捏着红蓝铅笔、拿着计算尺,一边在图上飞快比划着各种线路角度,一边对着步话机旁的士兵询问:
“要西山观测点,那里风向现在多少?风速有无变化?云底高度最新数据……快!不要报告区间,给我确切值!”
窝棚外,负责前沿气象观测的三个观测员正在紧张地操作着便携式无线电探空仪接收机。
一个青年握着那支带着长长导线的探空设备接收机,侧耳努力听着耳机里滋滋啦啦的信号杂音,眼睛则死死盯着天空中从正东方向缓慢推进过来的云层。
厚厚的云层阴暗发黑,如同大军压境。
钱进也看向这云层。
今年从没出现过这么密集的云层,可惜不能自动降雨,否则定然是全境大雨。
不知道多少农民同样在仰头看。
用不着人工降雨办公室往基层下通知,家家户户都知道把水桶水缸挪到屋檐下等待接水。
生产队里的水塘铺上了塑料布,当作了储水池。
这次的降雨太重要了。
窝棚里,挂着的温度计水银柱在顽强地下滑。
空气湿度计指针不安地抖动着。
观测员报数的声音带着越来越高的腔调:
“风向西北,风力三……不,四级!还在增强!”
“云底高度1600……1500……还在迅速降低!”
“相对湿度百分之七十三……七十八……破八十了!还在升!”
“云层内部结构趋于稳定!过冷水分布区探测到!”无线电探空组的声音透过步话机传来。
空气开始湿润起来。
潮湿炎热。
很不舒服。
专家点头,王连长立马挥挥手。
炮手们无声地迅速就位。
他们上身只穿着发黄的军绿背心,后背肌肉绷紧,汗水像小溪一样从肩胛骨中间流下,浸湿了松垮的黄绿色军裤裤腰。
装填手打开沉甸甸的弹药箱,从里面捧出金灿灿的37高炮炮弹。
那炮弹与常见的炮弹不同,弹头内装填的不是炸药,而是人工降雨的核心——碘化银复合增雨剂。
钱进也是第一次看到放炮和炮弹,他凑上去看了看,王连长指向弹体明显的黄色标识环和专用的“∞”符号:
“这是人工降雨弹,这是人工增雨弹,不过这次不用增雨弹。”
炮手们迅速而熟练地旋下弹尖的保护帽,露出了末端用于引爆的特殊传爆装置。
那是一个非致命性的微爆装置,只负责在特定高度将碘化银粉末均匀地撒播出去。
两人一组,快速将炮弹送入高炮的后膛滑槽。
金属与金属咬合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寂静得能听到心跳的阵地上格外清晰。
装填手嘶吼的口令响彻阵地:“三号炮位装填完毕!”
“一号炮位装填完毕!”
王连长举起望远镜,死死盯着云层的推进速度。
炮队镜里,天空那抹灰暗的云带在缓慢而坚定地覆盖头顶的晴空。
风从天上吹到地上。
风势很大。
“方位角,零度四十七!”王连长举起喇叭大喊道。
观测员飞速地转动高低和方向机手。
沉重的炮口发出细微的机械摩擦声,微微扬起后,如同蓄势待发的巨蟒。
“等角速度,零九!”
随着口令,炮管进一步调整着仰角。
窝棚里,专家接过步话机,对着所有点位重复说道:
“各点注意、各点注意,目标云层高度六千!目标云层高度六千!增雨剂必须在负六度温层完成播撒!”
“重复,六千!负六度温层!”
风越发猛烈。
炮位方向机在疾风中转动发出咔嗒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
随着天际间的灰色彻底覆盖了入目所及范围内最后一片亮色,云层深处隐隐滚动起沉闷的雷音。
钱进忍不住问道:“打雷了,这不会自动降雨吗?”
专家摇摇头:“这是自然积雨云内部放电,水汽密度足够可是冷锋太小,不会自动降雨的,肯定得进行人工降雨……”
听筒里传来北方观测位的信息。
专家凑在一起迅速计算,对外面的王连长使劲招手。
王连长得到信号顿时不再犹豫:
“开——炮!”
各炮位上的观测手立马下令:
“放!”
“放!”
“放——!!!”
各个炮位上的主炮手猛地踩下击发踏板。
轰——!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撕裂沉闷的空气!
不是一声,而是数炮齐鸣!
那一瞬间,整个高岗似乎都在巨大的后坐力下微微震颤!
炮口喷射出橘红色耀眼的火光,瞬间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浓烈的发射药硝烟如同爆炸般腾起,猛烈翻卷,在短暂的视觉中遮蔽了炮体和天空。
滚烫的黄铜炮弹壳带着刺鼻的白烟,被凶猛地从炮膛抛出,在空中划出弧线后叮叮当当地砸落在黄土地上。
铜壳滚烫灼人,瞬间将地面的野草烤焦。
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炮弹滑入炮膛,震耳欲聋的轰鸣节奏分明地轮番炸响。
轰轰轰!
炮口焰一直喷吐。
震波如同实质般撞击在人的胸膛。
浓烈的硝烟味迅速占了整个阵地每一个角落。
钱进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那巨大的炮击声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张大嘴巴喘着气,第一次经历炮轰,即使知道这大炮不是冲自己来的可是依然气血沸腾、伤魂摄魄。
难怪大炮被称为陆军之王。
这家伙确实威严十足。
惊雷声连连响起。
“成了!”专家们在窝棚里猛地一拍桌子,露出笑容,“催化剂播撒成功,正反馈形成!”
“快、快!地面各组,捕捉样本!”
更多的探空仪放出去。
无线电数据流如同滚开的水涌入接收机。
技术员紧盯着那台简陋的纸带记录仪,激动地吼:“负六度层冰晶密度在增长,很好,开始以指数级增长!指数级增长了!”
天空像是被这持续的炮火和自然的雷鸣所惊动。
翻滚的铅云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颜色从深灰变成了令人心悸的浓黑。
炮声渐渐稀疏下来。
王连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硝烟混合的污渍,对着步话机喊道:“暂停、暂停!各单位观测效果!”
轰鸣声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一片低沉压抑的静默。
只有风还在呜呜地吹过空旷的原野。
专家们从窝棚里走出来,阵地上的所有人,炮手、观测员、指挥员,大家都在抬头看天空的阴云。
“滴答。”
一颗冰凉的东西,猝不及防地砸在钱进高高昂起的面颊上,溅开一小点微弱的凉意。
他猛地一愣,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抹去,指尖立刻传来沁心的湿凉。
又是两滴,三滴……
如同密集的鼓点,水滴开始敲打干燥滚烫的黄土地,然后溅起一星星微不可察的尘土烟痕。
紧接着——噼噼啪啪!
如同无数细小的珍珠骤然倾泻而下!
雨点由疏变密,由缓变急,带着磅礴的气势,挟裹着初临大地的新鲜水汽,噼里啪啦地打在高炮冰冷的炮管上,打在场地上滚烫的炮弹壳上,打在一群抬着头的人脸上身上!
伴随着风声和下雨声,是阵地上山呼海啸般的吼叫声。
“下了!下雨了……”阵地上的炮手们最先吼了出来,钱进和专家们、工作人员们也开心的喊起来。
雨水开始成线,很快变成帷幕。
田野上远远传来欢呼声,但很快被雨声遮掩住了。
指挥部窝棚里,发报机急促地响起信号接收声音。
王连长手里的步话机也响了起来。
双方又各自忙活。
一会之后有专家冲钱进兴奋的喊:“钱指挥,好消息啊,大柳树哨实测单位时间内降雨量达到二十五毫米了,还在继续增长呢……”
钱进兴奋一挥拳,说道:“继续监测!”
他又激动地向王连长挥手:“降雨量达到二十五毫米了……”
“不是,是单位时间内降雨量——这才多大一会,怎么能降水量达到二十五毫米?那都算是暴雨了!”专家赶紧斧正他的话。
“反正这次人工降雨起大作用了!”钱进说道。
专家们一起点头。
王连长很高兴,重重一拳砸在旁边木棍搭起的简易柱子上:“好啊!”
他对传令兵说:“跑步前进——命令各炮位,第二轮放炮开始!目标云层尾部!给老子把云层尾巴打穿了!把雨留住!”
阵地再次咆哮起来。
雷霆重新滚动在安果县焦渴的土地上空。
后面,真正的瓢泼大雨终于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砸在滚烫的地面上,腾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将炮阵地、岗丘、远方的田野全都融入一片朦胧而喧闹的灰白世界。
钱进蹲在窝棚口往外看。
静心听雨。
当密集的炮声终于彻底停止,安果县的降雨依旧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海滨市抗旱指挥部的会议室,气氛比往日松弛的多。
虽然人工降雨工作是在安果县进行的,可影响却是大范围的。
市区也下雨了。
不过只是一场小雨,只有雨点子滴滴答答的砸在地面上。
这已经足够指挥部内工作人员开心的了。
特别是几个通讯员,他们不断送来安果县和周边区域的好消息,每个好消息都让大家伙欢呼一阵。
韩兆新正襟危坐,悠然抽烟。
他没有喝止工作人员的欢呼。
指挥部压抑太久了,该让他们放松一下了。
又有电话响起,通信员小刘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话筒,兴奋的等待好消息。
但他只听了两句话,脸色瞬间变得紧张异常,然后小声地对韩兆新说:“韩总,是、是北边西林市抗旱指挥部胡总指打来的!”
会议室里欢庆的气氛骤然凝滞。
所有人心头都闪过一丝不妙。
西林市地理位置正处滨海人工降雨作业的下风向西侧,冷空气推进路径上。
他们的旱情同样惨烈,甚至更靠内陆缺水更为严峻。
这次滨海突然实施的局部大规模人工降雨,是否会严重消耗路径云层水汽,断了西林市的指望?
所有人都知道,这通电话恐怕是来问罪的了。
韩兆新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嗯”了一声,从小刘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话筒。
“胡总指?我是韩兆新。”他笑着说道。
电话那头,西林市抗旱指挥部总指挥老胡的声音果然如同预料般火药味十足,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强压不住的怒气:
“老韩!韩大指挥!你还笑得出来啊?对,你应该笑,你们那边下雨了?哎哟,我可恭喜你们哟!”
阴阳怪气一句话后,他猛然又拍桌子大喊:“你们搞什么名堂?国家气象局刚给我们传来了分析报告,说路径过你们滨海市的冷锋尾部出现异常剧烈降水?”
“我们地区的雷达回波扫到高强度增雨弹爆炸,云系被严重消耗了,是不是你们进行全境人工降雨了?我草!你们、你们这简直是断人生路!”
“你来过我们这里,我西林什么情况你清楚,我们几百万百姓啊……”
连珠炮般的质问震得话筒嗡嗡作响。
韩兆新耐心听着,直到胡总指怒气冲冲的吼声因换气而略微停顿了一瞬,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老胡,你先别急,听我说……”
“我能不急嘛?!”那边声音再次拔高,“盼星星盼月亮盼来这点水汽!眼看到我们门口了,让你们……”
“老胡,”韩兆新无奈的打断他的话。
“放心。我给你算着账呢。”
“这次人工降雨,我们没有进行全境开炮,而是严格限定在安果县核心干旱区上空。云层厚度,水汽通量,我们专家全程监测。”
“即使是安果县干旱区也只打了四轮齐射,只打了四轮!”
“我告诉你,我们打掉的是云层底部富集的过冷水区,激活了自然降水过程,但云体上层携带主要水汽动能的云砧主体,基本没动!”
“我敢说,推进到你那边的冷锋主体核心区域,水汽含量和动力条件,至少还保留了我们作业前的百分之七十!甚至更高!”
“这些数据,我们随后让气象专家走专门的保密电话专线同步发给你们的分析室!”
胡总指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不再放炮而是弱弱的问:
“老、老韩大哥,你说真的?给我们保留这么多呢?你们嘿,你们没有全境降雨呢?真只打了安果县头顶那一片?只打了四轮就停下了?”
“千真万确!”韩兆新笑了起来。
“咱俩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你还怀疑我的话?这什么时候了?抗旱工作的关键时期,你说我能说瞎话吗?那可是要去省里做检查、写报告的!”
“我的胡总指,你放心吧,省里说了,咱们华北一条线,旱魃三千里,不管谁做事都不能光顾着自己眼皮底下这点事,要考虑大局!”
更详细的报告传送了过去。
老胡翻阅了几张纸,话里开始赔笑:
“老韩大哥,我的老大哥啊,是小胡糊涂了,糊涂了啊!不是,我是太急了,你瞧我这急性子,你说的对,我得改改,差点错怪了真正的朋友!”
“在这里,我代表我们西林市几百万人民谢谢你了!”
韩兆新笑道:“行了,我不了解你的脾气?客气话不说了,赶紧准备你们的人工降雨队伍吧。”
“根据我们专家估计,云系估计再有六到八个小时就能抵达你们那边上空边缘。”
“我告诉你啊,你们一定要把握住这波机会,但是也得给你们屁股后头的云山地区留点水汽,还是那句话,旱魃三千里,华北一条线,咱们都要有大局观!”
“好!好!老韩大哥你放心,我这就跟云山的老钟通电话!”胡总指的声音充满了亲切。
“待会我就去阵地盯着!老韩大哥,谢谢了,你们海滨市这份情,我们西林记住了!”
韩兆新说道:“你不用谢我,其实我们抗旱指挥部这边确实想要全境降雨,但我们那个副指挥钱进啊,他坚决不同意。”
“这次人工降雨工作,他提出了一个‘区域限制、留水西进’的关键建议,这小子是不是你们西林的奸细?他在我们的降雨研讨会上是一个劲给你们说好话!”
他停顿了一下,特意加重了语气:“这可是顶了不小的内部压力才定的方案,要不是他眼光长远、算得精准、态度坚决,我未必能下这个决心。”
“这份大局观,这份担当……哎呀,我跟你说吧,这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决定是他做的。
但人情要卖给钱进。
这是老干部对晚辈的爱护。
抗旱工作进入尾声,钱进就要回到新单位上班了,那可是个要管辖几乎全省技术与设备进口业务的单位,必须需要各地市领导支持,否则工作不好开展。
老胡下意识的说:“哦?是这个小伙子给我们提出的建议?”
“我知道他,我们这边去你们海滨学习抗旱经验的同志带回来很多有用的方法,其中不少就是你们钱进同志提出的。”
“小伙子年纪轻轻有这个本事,思想有这个高度,真是难得!”
“韩大哥你可爽了啊,麾下有这样的大将,不得了!你可得好好培养!”
“那是自然!重点苗子!”韩兆新的声音带着笑意,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里的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脸上纷纷露出欣喜和敬佩的表情。
这一通电话下来,不仅化解了矛盾,更无形中把“钱进”这个名字,精准地送入了兄弟市高级决策者的耳中。
张成南等熟知内情的领导们脸上是藏不住的羡慕。
领导们对钱进是真喜欢啊。
韩兆新放下话筒,转身看向会议室窗外稀疏的雨帘。
钱进啊。
好好干吧!
(本章完)
第335章 云宵雨霁,曙光初现
第335章 云宵雨霁,曙光初现
雨下了四个多钟头。
这片冷锋推过来的阴云还是很多的。
不过受制于水汽规模,并没有形成大雨、暴雨规模。
除了开头下的快一些,后面不紧不慢,倒像是老天爷具人化了,它下雨的样子像是给焦渴土地这个病人一勺一勺地喂水。
相当耐心哦。
钱进蹲在避雨棚口眺望。
青灰色的雨幕把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村落都罩住了。
土坯垒的墙脚,黄泥水顺着那些岁月磨出的浅沟流淌下来。
缺瓦少泥的海草房顶上,雨水敲打着因久旱而翻翘起的棕黑色海草,发出噼啪闷响,顺着一缕缕湿透的海草滴沥下来。
村里积年的灰尘混着雨水,在光秃秃的黄泥路上流淌成一道道浑浊的小溪。
冷锋西进,铅云散去,天光重新亮起来。
雨后的天空是异常高远的湛蓝。
野外的空气又湿又凉,带着浓烈的的泥腥气、腐烂草叶的酵酸味,这就是乡下雨水的味道。
原先那些死气沉沉的草木,靠着这一场降水,全都抖擞起了精神。
钱进等人从避雨的窝棚里走出来。
山岗上被雨水泡胀了的土地变得暄软油亮,深一脚踩下去,温软的泥浆能没过大半个解放鞋底,抬起脚时,带着吸力,发出“卟唧”一声轻响。
四周山野有洋槐树,风中枝叶招展,跟前些日子那股有气无力大不一样。
有知了试探性地叫了两声,很快就连成了片,嘶鸣声在清凉湿润的空气里传得老远,透着股死里逃生的欢畅。
王连长摸了摸小平头笑道:“你说也是怪,这天旱成那个熊样子了,结果金蝉还是能钻出来,还是能挖破硬邦邦的土地钻出来……”
有战士期盼的说道:“下完这场雨,钻出来的可就更多了,要是咱能停到晚上就好了,肯定能摸到不少知了猴!”
“到时候咱带回去,让炊事班煎一下,香的人流口水呢。”
王连长摇摇头:“你想的倒美,行了,等等降雨报告,达标了咱们就要撤了。”
钱进闻言当机立断:“王连长、各位同志,这次降雨多亏你们了,你们先回部队,这两天晚上我发动社员们集体找知了猴,一定请大家伙吃个够!”
找不到也不怕。
商城有的是。
一个一块钱,多买八毛钱!
王连长闻言立马摆手:“那可不要,我们是有纪律的……”
钱进上去握住他的手顺便堵住他的话:“我们都懂、都懂,领袖同志的队伍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
“可是这知了猴就跟野菜一样,它不属于某个人也不属于哪个集体,就是社员们利用闲暇时间摸索出来的,跟挖出了野菜一个样子。”
“那么,咱人民群众感谢你们,送你们点野菜,你们也不收啦?”
“军民鱼水情呀,你们可不能寒了群众的心,是不是?”
王连长咧嘴笑,却不敢瞎应承,他含糊的说:“那你去跟我们首长说吧,这事我们做不了主。”
钱进说道:“好,一言为定!”
远处传来生产大队的广播喇叭声,声音被吹过来后虚虚渺渺的但透着喜气:
“各生产队注意啦!各生产队注意啦!气象台最新通报:此次人工增雨作业圆满完成!平均降雨量二十一点五毫米!咱安果县核心区峰值二十五点八……”
“社员同志们赶紧下地保墒!全力保苗!老天爷开恩,政府帮忙,咱可得抓住机会……”
压根用不着广播。
钱进拿起望远镜观测四周,雨后稀软的村路上早就有人了。
甚至还在下雨那会,农田都有人在忙活,他们戴着斗笠穿着老辈传下来的蓑衣或者是雨衣,然后在农田排水渠里忙活。
现在雨水停歇,忙活的人更多了。
“钱指挥,安果县报发送过来了。”有通讯员端着记事板跑过来敬礼。
“西大洼、张营子、古家屯三个炮点区域实测降水强度超预期,平均有效降水时间四小时十七分,核心区雨量峰值突破三十毫米……”
“有效覆盖面,根据初步统计后进行估算,能达到两千三百平方公里以上……”
后面陆续的又有其他测算数据通过电报方式发送过来:
“沟塘河道水位显著回升,根据地方测算,赵王寨子段河床平均水深恢复超三十五厘米……”
“古家屯公社张泉子水库库底回水了,有效蓄水深度已达一点一米并且统计数据的时候还在涨……”
“气象站初步评估,就安果县及周边重灾区,经过本轮人工降雨有效缓解旱情能达到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对!百分之六十到七十……”
专家们越听越是高兴,最后忍不住互相击掌:“太好了!我们成功了!”
战士们则在欢呼:“人定胜天!人定胜天!”
远在上百公里之外的抗旱指挥部里,第二次被引爆了!
第一次被引爆自然是获知冷锋消息时,两次相比,这一次可是实打实的爆炸。
大雨浇灌重旱区,对于抗旱工作来说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它砸下来的冲击波无比巨大。
最后统计信息送达后,指挥部里不管是领导还是办事员,都在或者挥拳或者互相拥抱来表达自己的欣喜。
欣喜若狂!
坐在会议桌上首看报告的韩兆新也露出笑容,灿烂的笑容。
自从成为抗旱总指挥,他脸上就仿佛焊上去了一层厚重的盔甲,终日不见喜色。
如今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
他没像其他人一样蹦起来,那不符合他的领导威仪,他只是不断点头,不断露出笑容。
等到众人的欢欣有所退却后,他下达了新的命令:
除了部分重要职务岗要留在指挥部,其他领导干部都要下去,看看我们共同努力抢回来的庄稼!
而坐镇安果县抗灾指挥第一线的钱进,已经开始带着指挥所的领导干部们下乡了。
领导干部们如今精神状态有些差,一是抗旱压力大,二是中午吃野菜的压力也大。
这事可来不得虚的,钱进跟着他们一起吃呢。
不过下午钱进下乡的时候会暗地里整俩肉罐头和水果罐头什么的塞肚子里。
他只想折磨那些坐在指挥所里高枕无忧的官儿,可不想折磨自己。
这场雨暂时抽走了长久盘踞在高空的燥热邪气,太阳重新露脸时,虽然依旧亮得晃眼,但光线里那些灼人的尖刺似乎磨平了。
天是那种旱季少有的高远澄澈的湛蓝,像块巨大的、刚冲洗过的蓝玻璃。
几缕絮般的薄云点缀其上,透亮得没有一丁点杂质。
钱进的吉普车驶入农村地区,车窗可以全摇下来。
车子在土路上颠簸前行,不再卷起呛人的滚滚烟尘,而是在泥泞里挣扎。
原本道路两边那些干瘪枯槁的庄稼都灰扑扑的半伏倒在地,一场雨后一晚上,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大手给扶了一把,全都挣扎着直起了腰杆。
田垄间那些焦黄的枯草残梗里,竟也挤出了密密麻麻、青翠欲滴的新嫩芽尖。
野草长出来了。
娇嫩的草叶顶着晶亮的雨珠,在带着湿气的风里微微招摇。
司机小孙见此赞叹道:“植物的生命力真顽强,只要条件稍微合适,它们就要生存下来。”
“钱指挥,我对此有些感想,我认为野草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啊……”
钱进对他发出赞叹:“你的觉悟可真高。”
这年头小青年们喜欢读散文、聊诗词,动不动就有感悟,就产生感想。
钱进对此倒是没有感悟,他只想旱灾赶紧结束,自己回去去歇息顺便跟小娇妻卿卿我我一番。
车子碾过一个积了大水洼子的泥泞路口,小孙咒骂着猛打方向避让。
这下子没有感想了。
越野车车轮还是碾过了泥浆,稀烂的泥点子噼里啪啦地溅上引擎盖和车门车玻璃。
原本覆盖路面的硬土皮被大雨泡透浸软,送水的卡车还在运行,把路都给碾成泥浆了。
钱进见此摇摇头。
指挥所里的大小领导脑袋还是僵化。
他用越野车特殊搭载的车载步话机联系了指挥所,让指挥所暂停了运水路工作的进行,把运水卡车优先派往没有降雨的地区进行协助抗旱。
这场雨能让安果县和周边地区扛上一个周,这个周没必要再浪费人力物力去送水了。
看着前头纵横捭阖的泥路,小孙回头无奈的说:“钱指挥,前头路太烂了,容易陷车。”
“那就在这儿下车吧。”钱进二话不说,拉开车门。
他脚上的解放鞋踩在泥地里立马陷进去。
得了。
就这么着吧。
路边是青纱帐。
不过青纱还未成,玉米苗们刚长到人的膝盖高。
钱进问小孙:“这是什么地方?”
小孙想了想说道:“是在大柳树公社了?嗯,差不多,这是大柳树公社的地脚。”
大柳树公社的情况在安果县比较好。
这附近有地下水脉富集区,所以早在上个月就成功打出了多口水井,不光能保障人生活使用,也能支援农业使用。
本来这地方的玉米便被保住了命,如今大雨落下,它们更是生机勃勃。
一棵棵玉米开始抽叶、长大,叶片舒展开来,修长碧绿,无数的玉米齐齐整整、亭亭玉立,无数的叶片如同柔软的绿色绸带般层层迭迭。
钱进寻思去地里近距离看看玉米的情况,结果应该是当地农民得知要人工降雨,提前给松了松土,以方便雨水更快的渗入地下。
这样他一脚下去,整个脚面给陷入了温热泥汤,拔出时脚底糊满了胶泥。
他弯下腰想找石头来刮掉鞋底的泥泞,结果庄稼人勤快,把地里石头拾掇的干干净净。
没办法,他只能掐两片厚实的玉米叶子卷起来捅胶泥。
“诶、诶!干啥呢!你们哪里来的?干啥呢!”远处顿时响起吆喝声。
一个老汉推着鸡公车顺着地垄杀过来。
“吱嘎吱嘎……”
鸡公车零件老化的厉害,刺耳的车轴摩擦声老远传了过来。
紧接着“噗”的一声闷响,像是沉重的麻袋砸在泥地上,夹杂着一个老人的呻吟。
钱进闻声快步踏上田埂走去。
只见一辆独轮木车斜歪在路边泥坑里,车轮已经陷进软泥里了。
一个穿着黑布褂子的老头正吃力地想把它扶正,他自己脚上裤子上都是软泥,一步下去站不稳,没把车子扶起来倒是自己又滑倒了。
小孙看到后笑着对钱进说:“钱指挥,嘿嘿,这老头在跟车摔跤呢。”
钱进无语。
小伙子你这么说话容易挨打你知道不。
小孙肯定不知道。
他是司机,还是在县府上班的公车司机,专门给领导干部开车。
每次他下乡,都得公社级别的领导人来招呼他,他可以在乡下横着走,毫无顾忌。
老汉听到这番话扭头看,哼了一声说:“吃的灯笼灰,放个轻巧屁,你小年轻也没法给我把车子扶起来!”
小孙嘴快的说:“嘿,激将法啊?我可不吃这一套。”
老汉闻言倒是笑了起来:“现在的小年轻可真精明,比我们那一辈时候要强多了,老头寻思激你一下子,没想到被你识破了。”
小孙得意洋洋的下去帮他扶车子,说道:“那是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我什么水平,刚才领导还说我觉悟高、悟性好呢。”
“告诉你吧,老头,我从上学时候天天看领袖文选看兵法,脑袋瓜子另活着呢!”
钱进摇摇头。
这年轻人。
哦,自己也是年轻人……
不过这年轻人还是头脑简单,老头一个欲扬先抑就把他给拿捏了。
鸡公车上固定用的麻绳断了,几捆扎好的秸秆和一袋子鼓囊囊的东西散落在地,沾满了湿泥。
小孙一番使劲,车子刚扶正又往另一边摔倒了。
二次伤害。
老汉无语的看着他。
小孙尴尬,低头嗫嚅的说:“这地真的很滑啊。”
看他又要动手,钱进上去说道:“你可慢着点吧,我说你手上要是有你嘴上三分能耐……”
后面的话他没说,只是摇摇头。
领导嘛。
话不必说清楚,要让手下去揣摩。
钱进手上有活,他几步抢上前,一手扶住独轮车的推杠,一手用力扳住那深陷泥坑的后轮边缘。
这样能维持平衡。
他和小孙两人喊着号子使劲,把鸡公车推上了田垄。
小孙喘上了粗气:“哎哟,老头你刚才咋回事?这么宽的田垄你还能滑下去,是不是跑着推车呢?”
老汉笑了起来:“还真叫你小伙子给猜中了。”
小孙无奈的说:“我还猜到了你以为我们是偷玉米的贼——可这玉米棒槌还没有长出来呢,不,别说长棒槌了,玉米还没抽穗呢,我们偷什么呀?”
老头被他一通质问,只好讪讪的笑,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他拍拍裤子上的泥巴,瞪起眼睛看钱进。
看钱进身上式样板正的的确良衬衣,看左胸口袋还插着的钢笔。
钱进还要帮他推鸡公车上道路,他赶忙摆手拦下:
“呀,领导,多谢咧,不过不用、不用你们费劲了,我自己能行,不能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组织抗旱工作已经够累的了……”
钱进拍拍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组织抗旱工作的?”
“你是那个海滨市里头来的钦差钱指挥,是吧?”老汉满是皱纹的脸上透露着一股看透一切的精明。
钱进哑然失笑:“什么时候了还有钦差呢?不过我还真是钱进。”
老汉一时有些惭愧:“我这下子可是唱戏的腿抽筋——下不来台喽,刚才我瞅着你掐玉米叶,还以为你偷偷乱弄啥呢,就赶紧推车子跑过来。”
“结果我误会好人,老天爷惩罚我,把我撂沟里去了。”
钱进问道:“这块玉米地是您老的?”
老汉摇摇头:“不是……”
“他们大柳树公社还是大集体吧?还没有弄什么,搞联产承包、大包干什么的吧?”小孙补充说。
老汉说道:“对,这地是俺五队集体的。”
他伸出手臂往农田里划拉了好大一圈,看着满地的绿色,脸上全是自豪的笑容。
大旱之年,自家生产队还能有这么大片的好庄稼,这怎么能不叫庄户人家高兴呢?
叶片背面那些曾被旱风磨得粗糙暗淡的纹理,被雨水洗得清晰光亮,雨水浸润的叶片显得格外肥厚坚韧。
他的目光投向叶片遮盖下的玉米秆子深处。
旁边沟渠里也有几棵玉米苗,刚才车子滑下去将它们撞了个七倒八歪。
老汉见此又下去把这些玉米苗给扶正了,嘴里念念有词:“瞧瞧这粗壮的玉米秆,成啊,扶正了还能活,等到秋后还能掰几个棒子下来……”
钱进指着农田说:“沟渠里的庄稼还是不要费力气了,老叔,你们能把这地里的正经庄稼种好就了不得了。”
老汉给玉米根培土,头也不抬的说:“钱指挥,你这话可不对,庄稼还有正经不正经?它又不是人,是吧,有些人正经有些人不正经。”
“庄稼都是好东西,嗨嗨,只要好好收拾它们,等到秋天一样长出来粮食。”
钱进笑了笑没解释。
并非是这场雨下完,抗旱工作就胜利收工了,还早得很呢!
农民能够把农田里的庄稼种好,能在秋天把地里粮食收上来,这才算是抗旱胜利。
他换了话题,问:“老叔你这是要上哪?”
老汉上来把手放在路边槐树粗糙的树皮上摩擦,然后指了指路前方的村落:
“回、回家,我是老君堂大队的,这是刚刚去拉了点垫猪圈的豆秸,还有这宝贝疙瘩……”
说着他仔细检查车上运输的东西,秸秆一目了然,他打开了袋子,风吹过,顿时有一股潮湿粘腻、恶臭刺鼻的味道从袋子里冒出来。
小孙捂住鼻子问:“里面是猪粪?”
老汉笑着向他们展示:“城里人没见过这东西吧?大粪饼,好东西了。”
钱进知道大粪饼,这是用粪肥和草木灰混合后打成的饼状基肥,在旱灾肆虐、化肥匮乏的时期,每一坨都是宝贝。
粮食一枝,全靠粪当家,这说的就是大粪饼。
老汉不嫌弃它味道刺鼻,伸手在袋子四周摸了摸,发现袋子没问题后才露出笑容。
“走,我们送你回去,顺道看看地!”钱进扶着车把推车。
小孙赶紧说:“钱指挥我来,我来,你歇着就行了,这哪能让你干啊?”
钱进说道:“算了,不换手了,你给我扶着吧。”
小孙倒也实在,闻言他还真没再客气,老老实实扶助了一边车帮,还对老汉说:
“大爷你扶着点那边,可别摔了我们领导,他责任重着呢。”
钱进:……
他推着车,小周和老头各扶着一边车帮,三人深一脚浅一脚三浅一深、九浅一深地在泥泞中艰难挪动。
车轮碾过烂泥塘,发出沉闷的“噗嗤噗嗤”声,每一次转动都异常费力。
老头絮叨着:“咳,这车啊,车轴都快磨秃噜了。却公社找农机站给换根车轴,硬是不给……”
钱进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呢。
嗯,我当自己没听见。
他不是真的钦差,不能肆意干涉基层的工作,毕竟他又不清楚基层情况。
他们从田垄转出去,突兀的有个粗犷洪亮的声音从旁边生地里响起:“哟!钱指挥?是钱指挥不?”
一个穿着蓝背心的精壮汉子在满是泥泞的地垄沟里直起腰,奋力挥舞着胳臂。
“哟,领导同志在上工呢?作为队长,以身作则呢?”钱进其实没认出他是谁,但看着很眼熟,估计是这个生产队的队长。
他能接触到的人,除了下马坡社员,其他人都得是村级干部。
正是如此。
汉子咧着大嘴笑,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钱指挥你别挤兑我,我算是啥领导?大队的干部看得起我,叫我领着社员们干活,咱算不上领导干部。”
他上来接过了车把手,问道:“咋回事?你怎么帮俺叔推车子?”
钱进把刚才的事轻描淡写做了说明,又说:“过来看看你们这边地里庄稼的情况。”
汉子脸上红光焕发:“地里庄稼都好,保苗率我不敢说百分之百,反正差不太多,我看着不大用补苗。”
“然后还有这个,你看看我们地里的生,这长得好啊,雨水一下,全开了,嘿嘿,全是黄,准能长大生,怎么着,来瞅瞅?”
果然。
大片的生地里,碧绿的生苗开了,大量奶黄色小摇晃。
生开然后授粉,这样才能在地下结出生来。
老汉看的一个劲拍巴掌:“开了!真开了!老天爷总算开了眼!”
“你们说这雨水真是不一样,它是神仙水啊,往常俺队里也给生地里滴漏浇水,结果它就是不开,其实上个月就该开了,不过现在开也成……”
老君堂的生产队队长领着钱进从生地里穿过,又去了另一片地。
他们拐过几个堆着高粱秆的土坡,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平整的黄泥地呈现在眼前,地块不大,大约只有五六亩,但垄沟收拾得还算齐整。
壮实的荞麦苗在垄背上傲然挺立。
它们细长的红色嫩茎被雨水洗得格外鲜亮,心形的肥厚绿叶吸饱了水分,在风中微微招摇,显出一种别样的茁壮生机。
生产队长得意的说:“怎么样,钱指挥?我说的没差吧?不用补种,你瞧瞧这长的,多好啊。”
钱进顺着地垄沟进去看。
生产队长陪同并解释:
“这地以前种的是麦子,可惜没怎么收出粮食来,你看这地不行,沙地,存不住水,俺队里怕种玉米生最后还是颗粒无收。”
“正好当时指挥所给各公社送来了荞麦绿豆和小米啥的种子,然后俺队里开会讨论后,就在这里种上了荞麦,我看着长的还行。”
钱进欣然的点点头:“确实不错。”
“走,再去后面那片坡地看看!”队长抹了一把额头上混着泥水的汗水,情绪亢奋。
钱指挥来了自家生产队查看农情,自己还给他当了讲解员,这可是值得炫耀半年的大事。
几个人趟着稀泥,绕开生地,去往坡地。
坡地的土质疏松,是一块荞麦和绿豆的混合补种区。
老汉也介绍的说道:“大半个月前俺队长带人在这里组织补种荞麦、绿豆和小米时,地面干硬得铁锨崩下去火星四溅。”
钱进点点头:“现在好了。”
队长兴奋地说:“是,这场雨一来,俺队里就可以种上点蔬菜了,秋后准能吃上菜。”
“嘿嘿,钱指挥,你们这些官当的好,大灾年老百姓的庄稼还能照样收获,还能种上蔬菜叫俺吃上蔬菜,这本事……”
他伸出了大拇指。
雨后的土坡上正上演着一场沉默而汹涌的生命反攻、
荞麦那特有的艳红色嫩茎漫山遍野地挺立了起来。
仿佛一夜之间同时苏醒的红色军团。
细而坚韧的茎杆吸足了水肥,呈现出火焰燃烧般的纯正鲜红,一丛丛一片片,在雨后湿润的青灰色坡地上跳跃出来。
它们密密麻麻,如同燃烧的薄毯,一路铺向坡顶。
在那些摇曳的红色荞麦丛间隙,以及坡地更高处更干燥瘠薄的地方,一片片带着灰白绒毛的细碎翠绿如同繁星般点缀其间。
那是绿豆苗!
站在土坡上眺望,还能看到金黄色小米嫩苗。
看着这一幕场景,钱进深吸一口气。
他掐腰傲立,如同检阅一支沉默军团的首长。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绿色和红色铺天盖地,浓烈的植物气息几乎化为实体,冲击着感官。
抗旱之战还在继续。
但曙光出现了!
(本章完)
第336章 液压钻探机入场,硬控狡猾老毛子
第336章 液压钻探机入场,硬控狡猾老毛子
从大柳树公社开始,钱进一路北上,尽量的去统计了下雨后农田的情况。
7月15号,他正好到了石沟公社准备下乡,然后公社领导紧急找到他说道:“钱指挥,指挥部急电,要求您赶紧返回市里!”
钱进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事?”
公社领导摇摇头:“指挥部方面没细说,就是让我紧急通知你返回。”
钱进去回拨了电话,电话里通讯员兴奋的说道:
“钱副指挥?请尽快返程,我们早上刚收到海关信息,苏俄进口的卢克冲击钻探机已经开始通关了,一切顺利的话,今天就可以收到第一批两套设备……”
“对,配套了发电机组和变压器……”
“是的,韩总做出决定,将一套设备送到安果县组装使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如今钱进体会到的是前半句话,这可就太好了。
他心怒放的问:“确定是卢克冲击的设备吗?”
这家苏俄企业后来在世界上默默无闻,可在现在地质勘探、矿产开采、基建工程等方面却是当之无愧的狠角色。
提起它目前的代表作,很多对地球地质知识感兴趣的人应该都知道,那就是科拉超深井。
这口超深井的诞生很让人无语,冷战时期苏美争霸,双方处处都要争,往上争太空航行,往下就是争对地壳的钻探。
其中苏俄于1970年在科拉半岛邻近挪威国界的地区进行一项科学钻探,一个劲往地下钻,目前已经钻了好几千米了,据钱进所知,后来一直到苏俄集体,科拉超深井似乎被钻了十几千米……
从理论上说,钻超深洞的过程非常简单,就是将这样的一台旋转钻机安装在一条钻杆的底部就可以了。
当它钻到此洞底时,威力强大的发动机将会钻破洞底,这样此洞就会不断加深。
液体不断从此洞中旋转着进进出出,以冷却钻头并维持此钻洞的稳定性。
当钻头磨坏后,工人就会另换一个。
一点没错,打井就是这么个原理,所以美苏现在就是在比赛谁打井更深。
当然这活说起来简单,实际上不简单,钻一口百米深的水井都已经是难事了,何况是钻一个十几公里深的超深洞?
苏俄当下在打井方面有着丰富经验,他们的重工业也发达,生产出来的钻探机很出色。
这两台设备不是钱进引进的,但钱进知道它们的厉害,所以得知它们已经进入海关,便兴奋的赶回了市里,准备带机器设备和厂家派来的技工们开展打井工作。
只要深水井打出来。
到时候无非就是个大马力抽水机的问题,这方面国内产能没问题。
他回到指挥部,得到了关于这两台设备更多的信息。
它们是轻工局和市供销总社共同协作从苏俄引进的,国家外贸单位在这件事上很开明,给他们开了绿灯,是国内各地市申请引进深井钻探机工作中进展最快的。
钱进得知后诧异的说:“我们海滨市的抗旱工作做的不错,按理说这种机器应该是给更北方的内陆地区送过去吧?”
按照他的预期和打探到的消息,国家倾向于自产液压钻探机然后送去各地市农村开展抗旱工作。
实际上现在自产液压机已经生产成功了,只是因为海滨市灾情相对来说比较轻,国家生产液压钻探机的能力又有限,所以就没有给海滨市送过来,而是给了更需要水源的重灾地区。
面对他的疑惑,韩兆新笑着解释:“是这么个道理,但国家从不会忘记有功之臣,这两台机器呀,算是你给咱海滨市挣回来的。”
钱进说道:“我申请引进的不是苏俄机器,是阿特拉斯·科普柯和英格索兰的机器呀。”
估计他申请采购的液压钻探机通关后被送到其他地方去了。
否则按照时间来说,早就该送过来了,几天前就已经要报关通关进来了!
韩兆新说道:“我明白,可是国家外汇有限,并非是所有引进钻探机的申请都能审核通过。”
“这两台设备是一早就进入引进规划的,现在终于进来了,国家就给了咱们海滨市,毕竟在之前抗击虫灾工作里,你表现很好,帮国家节省了外汇。”
“后面又跟ici大规模合作里,你又一次立功了,给国家节省了大量外汇。”
“考虑到这方面,国家认为你是有功之臣,又是咱海滨市抗旱指挥部的副指挥……”
“我明白了。”钱进赶紧击掌,“国家考虑到我是咱这边的副指挥,考虑到韩总您是总指挥,不看僧面看佛面,把这两套设备给咱们了。”
韩兆新如今心情大好,便顺着钱进的玩笑哈哈笑,给他一个面子。
话题切换,他拍拍钱进胳膊说:“安果县虽然下过一场雨,但还是抗旱工作的重心,你们那边水井钻探参数做好了没有?”
“出水量和水质分析还没出来,深井位置初步确定了,基本上都是符合工程条件的地方。”钱进说道。
韩兆新闻言点头:“那就好。”
“走吧,苏俄方面派了两个技术支持队伍,共同负责设备的安装调试和操作培训,咱们去见见他们。”
跟苏俄的技工打交道,肯定得需要翻译员了。
还好钱进为了能让祖国在苏俄解体中啃一口大肥肉,他在外商办的时候着重培养了苏俄语言方面的人才。
如今有了实习机会,他把几个人一口气调过来了,组建了一个翻译团队。
设备通关。
韩兆新临时组建了个深井钻探指挥队,钱进任队长。
然后他就从市机械研究所、水利局工程队、武装部工程兵连抽调了一批精干技术力量,进驻临时征用的市机械厂大仓库,开始了紧张的“开箱验货”和“突击学习”。
当天从下午忙活到晚上,仓库里灯火通明。
巨大的液压钻机主体、粗壮的钻杆、复杂的液压控制系统、轰鸣的空压机……
这些充满工业力量的“钢铁巨兽”,让见惯了老式设备的技术员们大开眼界,又感到无从下手。
十一名苏俄工程师一边说笑一边进行着安装调试,以姚守成为首的翻译员们面面相觑。
钱进说道:“听不懂?”
姚守成无奈摇头:“不是,他们没怎么说专业术语,一直在聊天,聊、聊咱中国的姑娘,聊路上吃的东西,聊过来出差能从国内带点什么回去。”
另一个叫杨凯旋的青年弱弱的说:“他们工作态度不端正呀,刚才一个劲的说、说咱国家比他们那边穷多了,说估计这趟出差没有油水可以捞……”
一群被派来学习操作钻探机的机械研究所青年人才闻言纷纷怒目。
钱进摆手:“别管人家说什么,咱们先熟悉机器。”
“连夜准备好卡车,把设备拆卸开来分别送去峤密县和安果县,直接实操。”
“你们瞪大眼睛看、竖起耳朵听,不懂就问,必须在一周内,把这两台铁家伙吃透,咱们要自己让它转起来,打出水来!”
钱进自己也学习,因为已经有过安装经历了,晚上又进行了一次拆卸后,他们也算是了解了机器的基本构造。
于是他让青年工人们加了个班,组织大家复盘、画图、讨论、预测操作。
他敏锐地发现,这种钻机的核心优势在于其高效的回转切削破碎岩层能力和精密的液压控制系统,而国内也有相关技术储备。
这样他与市机械研究所的几位高工商讨后找到了学习重点:
“抓住机会,深入研究,重点吃透它的液压驱动原理、钻头设计、岩心管结构!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实现关键部件的测绘仿制和技术消化!”
“这两台机器的配件肯定会有磨损,老毛子的东西做的粗糙的很,咱们不能光指望配件进口,咱们得能自己生产配件!”
第二天,两个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深井钻探地点已经确定好了。
是水利局的地质工程师根据《海滨市地下水脉分布概略图》结合最新的水文地质勘察数据,在图纸上反复推演的结果,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一批急需打井的重灾区域和最佳井位坐标是钱进参与设定的,都是旱情严重、人畜饮水困难又有成井地质条件的地方。
考虑到每一口井的位置,都是经过技术论证的,所以对于能不能出水这个揣测,钱进还是挺有信心的。
峤密县的第一口井,选在了旱情最严重的红石崖公社一个叫干沟子的生产大队。
这里山高坡陡,地表水早已绝迹,社员们吃水要到十几里外去挑,来回一趟大半天。
然后安果县这边的第一口井选在了钱进包队下乡的下马坡!
一大早,卡车停靠到深井选址地,然后男人的吆喝声,还有巨大而沉闷的金属碰撞声、摩擦声,开始响彻四野。
社员们被这异常巨大的动静惊动,纷纷赶来围观。
马从力、马从风等干部率先到来。
他们越过起伏的坡地和高低错落的庄稼,只见一处岔路口旁边那片原本空旷平坦的黄土地上,此刻正矗立起一座巨大的钢铁造物。
那东西有着极其鲜明的轮廓,在清晨灼热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银灰色金属光芒。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由钢架凌空搭建起的巨大三角锥形高塔。
它的塔基宽大结实,如同三只巨兽的铁爪深深嵌入地面中。
然后它的塔身由碗口粗的钢铁支柱牢牢铆接支撑,在令人晕眩的高处收缩,形成了一个尖耸向天的塔顶。
钢铁高塔旁边还有一台形状奇特的方形机箱,此时有戴着红色塑料帽子的工人操作。
在工人们手中,这些如同钢铁巨兽般的机箱很快发出了低沉有力的咆哮。
偶尔有工人摘下红色塑料帽子,马从力等人吃惊的发现这些人的头发不是黑色!
洋鬼子!
他们心里一紧跑过来,很快心里放松了:钱进在对他们挥手。
钱进将机器的功效和今天的工作告诉干部们,干部们一下子沸腾了:
“我们这干的跟石灰一样的地方,也能打出水来?也能搞出水井?”
“多深的水井?以前不是打过三十多米结果不出水吗?”
“啊?一百米、一百二十米?好家伙,这机器能往下打一百多米啊?”
他们很震惊。
可是那裸露在外的巨大飞轮、复杂交错的连杆、粗壮的液压油缸和裸露的输油管道就在眼前。
这些处处透露着纯粹工业文明的粗犷力量,迅速征服了人心,让人不得不深信它们拥有的强悍能力。
六名穿着崭新工装、戴着沾满油泥劳保手套的高加索白人正围绕在机械忙碌。
有的在扯动粗大的黑色橡胶管子和银色金属管。
有的则挥舞着沾满黄泥的大号扳手,用力敲打着某个连接的凸缘接头。
还有一个人,正踩在一堆垫高的枕木上,仰着脖子,用力扳动上方一个巨大的黄色液压绞盘摇柄。
马从力和下马坡的乡亲们太好奇了,纷纷凑上去看这个西洋景。
这是跟以前打井队来打井时候不一样的场景。
苏俄技工们都是壮汉,一个个身高奔着两米去了,后背宽阔的像桌面。
天气炎热,他们不管影响纷纷脱掉衣服光了膀子。
肌肉发达,胸口护心毛也发达。
有老人看到后震惊:“这是人还是狗熊啊?”
“是狗熊成精了!”一个半大小子笃定的说。
马从风急忙使眼色:“别瞎说,这是老毛子——这下子你们明白他们为什么被叫做老毛子了吧?”
六个技工中个头最高、肌肉最发达的一条壮汉负责扳动绞盘。
随着他手臂肌肉虬结地发力,绞盘缓慢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金属摩擦,链条绷紧,然后将一根油光锃亮的厚重钻杆小心翼翼地给竖直的吊起并进行校正。
很快,一条钢索绷得像铁弦。
在后方,一辆ca10解放卡车底盘改装的重型平板拖车静静趴卧着。
拖车上散乱地堆放着更多粗壮得惊人的钻杆、各种尺寸的扳手、巨大的三角铁卡子、成堆稻草包裹的机器零件。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个如同火车轮毂般的圆柱形配件。
马从力等人咬耳朵猜测那是什么,钱进说道:“那是泥浆泵。”
然后马从力等人又咬耳朵猜测泥浆泵是什么……
机器装载完毕后,后面一辆涂着‘水文队’字样的卡车开过来停在旁边。
几个穿着蓝布工装的水文队工人开始往下卸木板、粗麻绳和一捆捆沾着黄泥的新稻草。
这是用作减震的包装填充物。
乡村干部和社员们根本看不懂这是什么,便畏畏缩缩来问钱进这是什么。
钱进说道:“它的具体名字叫cbm-150金刚石钻机,专门用来钻深水井的机器。”
他指着那正被吊起的粗壮钻杆,目光中充满欣赏:“咱们安果县第一口深井,今天、就在这儿开钻!”
人群越聚越多。
公社的领导也来了,附近大队的人也来了,最后围成黑压压一大片。
每个人都仰着脖子,被那冰冷的钢铁高塔给震慑住了。
钱进招呼了几个壮劳力,在选定好的井口位置处挖坑。
下过雨不过三天。
地面又开始硬邦邦的了。
壮劳力们挥舞镐把和锄头好不容易才挖出个齐腰深的大坑。
很快,尖锐而短促的哨声从驾驶楼方向传来。
那里坐着一位戴黄色安全帽的苏俄技术员,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旗,严肃地挥动了一下。
下方操纵着黄色绞盘和负责校正钻杆的精壮工人猛地发力。
哐当!
巨大的碰撞声震耳欲聋!
粗壮的钻杆底部带着巨大的铁疙瘩钻头,被精准地对准了刚才壮劳力们精心挖好的大洞。
机器带来沉重的一击,震得众人脚下的土地都仿佛晃了一下。
然而钻杆纹丝不动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巨大无朋的问号戳向大地。
驾驶楼里的技术员叫伊万,一脸络腮胡,他嘴里叼着一根老莫雪茄烟蒂,翘着二郎腿撇着嘴,不知道对工作还是对围观人群感到不满。
他对着旁边的翻译呜哩哇啦地嚷嚷了几句俄语,用力地拍打着自己身前的金属控制面板,发出咚咚的闷响。
姚守成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又冲钱进无奈的笑了起来:“伊万同志让大家伙闪开,他说深水井的打井工作不是闹着玩的,待会可能会出人命。”
钱进对马从力耳语两句。
马从力也掏出个哨子含在了嘴里。
很快,尖锐的哨音刺耳的响起,他带着民兵们维护秩序,人群呼啦啦向后退开几米。
伊万那冰蓝色的眼睛扫过这群凑在一起恍若鸡鸭一样唧唧歪歪的中国农民,又瞥了一眼旁边挤作一团在凝视着他们操作设备的青年工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他粗壮的手指在布满俄文标识的控制面板上随意拨弄着几个旋钮,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敷衍。
有青年工人殷勤的凑上来递给他水:“师傅,您受累了,喝口水吧……”
伊万接过军用水壶闻了闻,嫌弃的给塞了回去。
青年工人悻悻地说:“咋了,还嫌弃我水壶口有臭味吗?”
他闻了闻,“不臭呀,一点味道都没有呀……”
然后他还想凑上去学操作技巧,伊万动作或快或慢,让他难以摸到窍门。
随着他推动液压阀杆。
巨大的飞轮开始缓慢转动,带动传动轴发出沉闷的“呜隆”声。
粗壮的钻杆在液压平台推动下,极其缓慢地开始旋转,发出艰涩的“嘎吱、嘎吱”声,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
钻头试探性地啃噬着地表,随着清水不断浇进去,不断有泥浆从孔口被挤压出来,浑浊不堪。
钱进站在人群最前方,眉头紧锁。
眼前这几个苏俄人,工作的样子太不像话了。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懒散和敷衍,简直是不加掩饰!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伊万,他的心思根本没在操作机器上,眼神飘忽、哈欠连连,只有和旁边技工开玩笑的时候才会精神一些。
而但凡青年工人们上去请教,他要么就假装听不懂翻译的话不配合,要么就不耐烦的嘟囔几句,往往这时候脸上还带着讥诮。
姚守成等人尽量翻译的文雅一些,这是翻译的使命。
有效沟通,而不是制造矛盾。
如果他们按照这些苏俄技工本意翻译,估计现场得打起来。
青年工人们不明所以,钱进却一清二楚。
其他技工态度也差不多的差。
下面负责校正钻杆和观察泥浆的两个苏联工人,动作又拖沓又粗鲁,动不动就用大扳手往机器上砸一下,这让工人们很心疼。
他们清楚,这台机器是国家用宝贵的外汇买来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些苏俄技工砸机器的用意,他们让翻译去问,翻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他妈是干活的样子?”水文队的工人忍不住低声骂了起来。
有机械研究所的老工人摇摇头,说道:“以前我听我老班长说过,他跟苏俄红军一起打过小鬼子,那些人是条汉子,打起仗来嗷嗷叫。”
“不过纪律?觉悟?嘿嘿。”
笑而不语。
老工人之所以要提起苏俄红军,是因为根据之前的介绍,这些技工都是退役的红军战士。
钱进不言不语。
见微知著,窥一斑而知全豹。
看着眼前这些技工的状态,他能感觉到现在苏俄工人的工作态度。
庞大的红色帝国已经进入了末期生命。
他让青年工人中的组长来负责全局,又让姚守成搞好沟通工作:
“你们先在这里等会,我去县城里拿点东西,最多一个钟头就回来。”
他自己去开吉普车。
小孙下意识说:“钱指挥,我来开车吧?”
钱进摇摇头:“你在这边等着吧,待会可能需要司机干别的,你到时候可以帮个忙。”
他自己开着吉普车上路,然后到了荒郊野外就钻小树林子之间的小路。
在车里拿出三号金箱,他开始大采购。
伏特加。
700毫升的俄罗斯原装伏特加,绝对的酒液纯净,绝对的口感甘冽,绝对的烈酒。
一包俄式红肠、一大罐酸黄瓜、俄式腌蘑菇还有俄式午餐肉。
六块欧式杂牌手表。
他用刀子刮掉了上面的生产日期,其他的信息保留了也无所谓。
把这些东西装入帆布包,他装了鼓鼓囊囊一大包,然后开着车在路上奔驰了一阵,算算时间差不多,他开车往回走。
打井现场,钻机还在“嘎吱嘎吱”地缓慢运转,下钻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伊万似乎对进度毫不在意,又点上了一根新的“老莫”,靠在驾驶座上,眯着眼吞云吐雾。
下面负责泥浆循环的技工则慢悠悠地往搅拌池里铲着膨润土粉,动作一样懒洋洋的。
海滨市这边的工人满脸恚怒之色,有青年工人拳头捏的结结实实,钱进估摸着要不是自己回来的及时,怕是要干起来了。
不过责任在俄方。
别说心高气傲的工人们了,就是农民也不满意了。
钱进一回来,马从力拽住他问:“钱指挥,这些老毛子什么意思?他们是来干活还是来度假的啊?我看这水井下去还没有几米呢,要打一百米,这得打到什么时候?”
“就是啊,”其他人纷纷开口,“他们不干活就算了,教教咱自己人,咱干去……”
钱进安抚他:“这事交给我,我来办!”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沉稳的笑容,分开人群,径直朝着驾驶楼方向走去。
姚守成看到钱进过来,连忙迎上两步:“钱主任,您看这……”
钱进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过来给我翻译。”
他走到驾驶楼下,仰头对着上面那个吞云吐雾的伊万说道:“伊万同志,辛苦了,你和你的同志们远道而来支援我们抗旱救灾,真是不容易!”
姚守成赶紧翻译过去。
伊万叼着烟,居高临下地瞥了钱进一眼,嘴角扯了扯算是回应,眼神里没什么温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这狗日的!”马从力恼了,“他把钱指挥当什么了?把钱主任说话当放屁啊?”
马从风从后面给他一个拐脖:“你放什么屁?会说话吗?”
马从力讪笑一声,继续不忿:“反正我看他瞧不起钱指挥,我他么想干他!”
钱进自己不在意,他招招手说:“伊万同志,你和同志们先停一下,早上咱出发的太早,你们刚睡醒没什么胃口估计没吃多少东西吧?”
“走走走,先去我车子那边,一起吃点东西。”
他“唰”地一下拉开了那个帆布旅行袋的拉链。
一股浓烈而特殊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自然而然,这是熏烤红肠特有的霸道香气,混合着烟熏味和浓郁肉脂香,让姚守成忍不住咽唾沫。
紧接着,钱进又抽出一瓶伏特加扔了上去。
伊万当过兵,身手不错,反应很快,一把接住了酒瓶子。
他看了眼酒瓶子上的俄文字母,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瞬间雨转晴!
瓶身标签上印着双头鹰的徽记和他熟悉的字母,他摇晃摇晃,里面清澈的酒水溅起他熟悉的酒。
这样他立马拧开了瓶盖,不管几百号人正盯着自己,仰头就是一口。
然后他对钱进竖起了大拇指,招呼一个青年工人上来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
姚守成赶紧翻译:“呃,他让你来操控机器,现在很简单,你、呃,你就是摁住这个杆,注意感觉,感觉沉重了你就往后拉一下,感觉松弛了你就往前推一下……”
伊万大大咧咧的把座位让给青年工人,他跳下去对周围吆喝,另外五个技工一股脑钻了过来。
他们都把手头工作交给了青年工人,乐乐呵呵的轮流喝着伏特加走向树荫下。
钱进摇摇头。
这苏俄技工们的刻板印象属实没毛病,退伍兵+技工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等于号后面就是酒懵子!
他提起包跟六人一起去了树荫下。
有社员要跟着上来看,钱进赶紧给马从力下命令,让他们把人给拦住。
吉普车停在树荫下,大家把车头当餐桌,钱进拿出酒瓶一人一瓶,又把红肠摊开,腌黄瓜和腌蘑菇开瓶,最后再把俄式肉罐头拉开——
六条大汉顿时吃的狼吞虎咽。
一人一根红肠,三两口下去就没了。
酸黄瓜当豆芽吃,肉罐头用刀子抠着吃。
吃的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当然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这是标配。
钱进怕他们喝醉了,便看他们喝的尽兴后掏出了几副用软布包裹着的蛤蟆镜。
灿烂的阳光下,镜片反射着深邃的茶色光芒。
跟随来翻译的姚守成佩服的说:“钱主任,你真是神了,原来你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这点我要向你学习——未雨绸缪,把准备工作做好。”
钱进暗道我一点也不神,是这个超时空的商城很神。
这些蛤蟆镜如今正在国际上流行,苏俄也不例外。
六条大汉看到墨镜后肉不香了、酒不烈了,带着满身酒气便上来好奇的看。
钱进不吝啬,一人给了一个墨镜:“我们这里天气太热,阳光太炽烈,容易伤了眼睛,所以我给各位同志准备了这个雷朋墨镜。”
他拿着包装袋给几个人看。
leipeng的拼音很标准。
他才不信这些莽子能看懂英文呢。
但技工们听说过雷朋墨镜的名声!
如今的苏俄,民间其实非常追捧美国货,很多欧美名牌在苏俄境内声名显赫。
伊万听了姚守成的翻译后立马来劲了,他戴上墨镜甩了甩头,冲着钱进伸出大拇指叽里呱啦的说了起来。
其他人见此也伸出了大拇指,一样开始叽里呱啦。
他们说的太快,声音又杂乱,姚守成根本翻译不了,最后只能讪笑道:“他们在感谢你,说你够、够哥们、够意思,反正他们说你牛逼!”
钱进笑容可掬的点头,说:“这些傻老帽就是顺毛驴,只要摸准他们的脾气好对付的很,来,你给我继续翻译——呃,刚才这句话不用翻译。”
“伊万同志,各位专家,咱们这口井,关系到我们县成千上万老百姓的救命水!我知道,这机器操作起来不容易,技术要求高,辛苦各位了!”
姚守成努力翻译,应该翻译的没问题,伊万等人纷纷拍胸脯,把胸脯子当鼓一样拍的嘭嘭响。
钱进继续说道:“只要这口井能顺利出水,保质保量,那么我钱进在完工的时候,一定好好招待你们,到时候伏特加有的是,肉有的是。”
“另外我还代表我们海滨市抗旱指挥部向你们承诺:以后每打出一口井——当然,得需要出水,得需要打井成功。”
“这种情况下除了合同规定的报酬,我们还额外给在场的每一位同志奉上两瓶这样的伏特加,一块瑞士手表,一副美帝国雷朋太阳镜!”
“你们没听错,是每打一口水井,就有这样一份奖励!”
姚守成听呆了:“啊?”
钱进冷静的说:“你就这么翻译,物资的事不用担心,相比深水井这都是小意思,我早就准备好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你们主任我已经未雨绸缪了。”
姚守成稳定心神,立马慷慨激昂的翻译起来。
这下子有了奖品托底,他的胆气大了,底气足了,说话声音嘹亮了,动作也放开了。
他上去挨个拍这些技工的胸膛——本来想拍肩膀,够不着。
随着他翻译过去,六个技工的眼睛都瞪得老大。
伏特加!瑞士手表!美国墨镜!
这在他们国内都是绝对的紧俏货,有钱都难买,这得需要很厉害的渠道,也就是黑市。
于是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情绪都亢奋起来。
几个人追着姚守成问。
姚守成得到了钱进的保证,昂头挺胸、表情轻蔑:“瞧你们这德行,把我们中国爷们当你们说话跟放屁一样的老毛子了吗?哼,我们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行了,你赶紧翻译,你说中文有什么用?”钱进无语。
结果伊万这边笑道:“有用、达瓦里西,有用的,我们相信你们的话,达瓦里西,我们相信你们!”
中文!
姚守成整个人呆住了。
钱进也很诧异:“你还会说中文呢?”
伊万一点不尴尬,笑着说:“会一些,会一些,喝酒之前说的不好,喝酒之后说的好。”
“领导同志,请你放心,我们会拿出杀扶桑鬼子的劲头来工作,你放心好了,这口水井,今天一定完工!”
姚守成这边很尴尬:“钱主任,他、他中文说的可比我俄语利索啊。”
钱进瞪了他一眼:“这次是教训,你必须得牢记,搞翻译工作任何时候都别瞎说话,就把自己当一台机器!”
这次要不是自己用物质条件搞定了这帮苏俄人,那要出外交事故了!
不过伊万这人也是可恨。
想想就知道,苏俄方面派了十一个技工来华,怎么可能都不懂中文呢?怎么可能把翻译工作都指望在中方这边?
钱进估计恐怕不只是伊万会中文,另一组那五个技工中也有人懂中文!
这可麻烦了。
这帮苏俄佬不是东西,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好东西不肯配合开展工作。
刚才他们这边的人已经被气到破口大骂了,恐怕峤密县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怕闹出事来,赶紧找到了公社领导说:“给峤密县指挥所去电话,告诉他们立马联系深井钻研现场,那边的苏俄技工里面有懂中文的,别乱说话!”
然后他想了想,又对伊万说:“你从你们同事里找一个工作不那么重要的,让他跟我们的同志走。”
“到时候让他通过电话告诉你们在另一个工作地点的同事,把我们的优待条件告诉他们——记住了,这事别往外说,这是咱们私下里的交易!”
伊万笑了:“我懂,贿赂肯定是见不得光的。”
说着他冲钱进挤挤眼。
钱进暗地里摇摇头。
刻板印象属实有问题。
他以为苏俄这群神经比吊还粗的大老粗全是呆逼,其实他们精明的很!
(本章完)
第337章 为了奖励玩命了
第337章 为了奖励玩命了
条件谈妥,一切不成问题!
伊万去搂着钱进,将衣兜里最后一支老莫雪茄塞给他。
这烟不是正经雪茄,在苏俄并不值钱,只是在当下国内没得买而已。
他对钱进特别客气,终于有了面对领导时候的尊重:
“领导同志,你放心好了,我们肯定会好好干的,我们马上就去干。”
钱进笑眯眯的点头。
此时再看过去,伊万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激情如火,脸上敷衍、懒散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干劲。
保尔·柯察金的劳动精神上线了。
除去跟着打电话的一个苏俄技工,还有四个技工被他招呼到眼前。
他喊口令让四人立正,激动地吼道:“达瓦里西,我们现在吃饱了那就要干活了!都要好好干!”
“为了——为了伏特加!为了手表!为了红肠!开足马力!尽快出水!”
其他四人眉开眼笑的点头。
伊万挥着手有些手舞足蹈的喊起来:“那还愣着干什么?达瓦里西,快,赶紧去工位上、赶紧给机器加压!直接给它干到最大压力!把转速提起来!快!”
钱进拦住他说道:“还有个条件没说呢,你们得爱护我们的机器……”
“当然爱护,我们没用脚踢它呢。”伊万对姚守成说道。
姚守成继续翻译:“而且你们没必要这么担心这台机器,它非常耐造,就像ak-47、t-34一样,结实耐用,非常结实耐用……”
钱进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让他们好好教导咱们的工人,不光要学习怎么用钻探机,还要学习怎么修!”
伊万对于他多次提出补充条件有些不满意,又开始嘟囔起来。
钱进冷笑一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告诉他们,等这些达瓦里西完成我们当地的任务,光荣回国的时候……”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对方眼睛指着车前盖上的红肠说道:
“我会通过我们供销社的关系,保证给每人弄到一百斤这样的上好红肠让他们带回家!”
“一百斤红肠?!”一个技工听到翻译的话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伏特加、手表、墨镜已经是天大的诱惑。
再加上一百斤红肠?
这在轻工业品匮乏、食品供应已经开始时常紧张的八十年代苏俄,绝对是一份厚礼了。
这种礼品都是领导级别才能收到的东西。
钱进说道:“但是你们必须得把徒弟带好,这是奖励,不是你们应得的酬劳……”
不等他把话说完,伊万等人已经去各自选人了。
这次工作态度跟之前大不一样。
伊万扑到控制面板前,粗壮的手指不再漫不经心,而是精准仔细地拨动旋钮,推动操纵杆。
下面那几个技工像打了鸡血,刚才的拖沓消失无踪,动作变得迅猛有效。
那个用扳手敲打机器的技工,将机器上的泥滓擦掉,站在泥浆泵旁,手脚麻利地检查阀门并将技术窍门讲给旁边的青工听。
青工一边听翻译的话,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这下子技工不但不再掩饰,还时不时的探头看本子,他看不懂上面的汉字却能看懂画的图,一旦有错误便会指出来,有时候还亲自上手画。
负责钻杆的技工更认真。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钻杆的垂直度和压力表,嘴里用俄语急促地报着数据。
“呜——嗡!!!”
钻机的轰鸣声很快拔高了一个八度。
飞轮疯狂旋转,发出撕裂空气般的尖啸。
这下子,粗壮的钻杆不再是缓慢艰涩地转动,而是如同苏醒的钢铁巨蟒,带着狂暴的力量高速旋转起来。
液压系统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噗嗤——噗嗤——”声,将巨大的轴向压力毫无保留地传递下去。
钻头啃噬地层的刺耳摩擦声变得密集而高亢。
泥浆泵全力开动,浓稠的泥浆被高压泵入钻孔,又从孔口汹涌喷出,形成浑浊的泥流……
整个钢铁造物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
震耳欲聋的轰鸣、高速旋转的钻杆、喷涌的泥浆、还有那几个如同上紧发条般在机器旁疯狂的技工身影……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充满原始工业力量与赤裸欲望的震撼画面!
钱进站在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和飞扬的泥点中,脸上那副诚恳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看着那几个在物质刺激下如同换了个人般的苏联技工,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一刻他想起了前世送给苏维埃帝国的挽联:
诞生于人类最崇高的理想,毁灭于人类最卑劣的欲望!
要知道如今的中苏两国,先别说政治上的矛盾,只说国情与政体,他们可都是社会主义阵营里的兄弟。
伊万这些技工来打井和提供培训工作,本来就是合同内容。
结果他们到来后却不认账了。
不执行契约也没什么,他们一路过来可是见识到了海滨地区的旱情也看到了老百姓的穷苦艰辛。
但凡他们还有些同理心,干活时候就不会推三阻四磨洋工。
而他们偏偏这么做了。
可谓是一没信誉二无善意,难怪以后苏维埃会解体,主体的大鹅民族还成了周边之敌……
马从力这些人不明所以,还对这些‘老大哥’观感挺好:“原来是没吃饱啊,老大哥就是老大哥,给吃饱饭就能拼命干。”
钱进哑然失笑。
人家的拼命干,靠的是自己用好东西拼命换!
钻机凶猛。
强劲的液压马达驱动着金刚石钻头高速旋转,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如同豆腐般被层层切削、破碎。
岩心管不断提取出不同深度的岩芯样本。
有个技工看着标本岩石突然一皱眉头,赶紧冲伊万吆喝什么。
伊万紧急对姚守成说话。
钱进知道出事了,赶紧上去想问问怎么回事。
姚守成冲四周喊:
“退后,各位同志别靠这么近,都再退后!要退到安全距离!”
他一边吼,一边用力挥手驱赶。
人群像潮水般“哗”地向后涌去,又好奇地抻着脖子。
前进的钱进被人流裹着退了好几步。
他推开人群向前走,问道:“小姚,怎么了?”
姚守成说道:“我没听懂具体的技术问题,好像是底下岩层有问题,生产上会有危险……”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钻机声音变了:
嗡——轰隆隆!
设备里的大飞轮晃动加速,由缓慢沉重瞬间转化为一种带着摧枯拉朽威势的高速旋转。
粗壮的传动轴和巨大的齿轮组也自爱咆哮。
连接钻杆的方钻杆平台在液压推动下,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
伊万半个身子冒出来,手上还在操作着机器,嘴里却在冲其他技工吆喝。
姚守成不断翻译给正在学习的青工们:
“加压、继续加压……慢点——嗨,都什么啊!”
“扳动液压控制阀杆——对,要控制好……”
哧!
钻杆顶部连接液压油缸的银色高压油管突然颤动了一下。
显然,里面有油压瞬间飙升。
那粗壮的钻杆猛地一沉,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怪响。
这下子连外行人钱进也意识到有问题了。
他让姚守成去问怎么回事。
姚守成急迫的问了。
伊万不搭理,而是把钻管抽了出来,给头部换上了一个锃亮粗壮的硬质合金钻头。
这是全套钻头中最珍贵的一枚,上面镶着明晃晃金刚石颗粒。
姚守成还在提问,伊万爬上去一挥手,几个技工操作,钻探臂推着这个硬质合金钻头进入井道里。
顿时,沙土四溅。
此时井道至少有十几米了,结果愣是有沙土被溅的飞出了井口,由此可知现在井下钻探压力有多恐怖。
坚硬的钻头旋转着啃噬干燥的泥土,发出沉闷刺耳的摩擦声,如同石磨碾压谷物。
钻杆再次开始缓缓下沉,有带着浓郁土腥味的碎石头不断从钻杆与孔壁的缝隙中被挤压出来,混着泥浆形成浑浊泥流,顺着预先铺好的草垫泥沟流走。
钱进忍不住自己上去问道:“怎么回事?伊万同志?你们不要乱来……”
不搭理翻译员的伊万给了他面子,说道:“放心,达瓦里西,不会乱来的!”
有技工嚷嚷了一句。
姚守成上来翻译:“他说钻头下得异常缓慢,是岩层太硬了?还是压力给得不够?”
“再给压力!”驾驶楼里的伊万喊了一声,用力向下做手势。
钱进无语。
这他么就是要硬来了。
伊万下了操作台,新的技工猛地又将油压阀杆向下压了半格。
钻杆再次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和令人牙酸的呻吟。
下钻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那么一丝。
孔口喷溅出的不再是泥粉,而是越来越多浑浊的泥石混合物。
伊万也不怕危险,站在井口打起强光手电往下看。
泥石砸在他脸上身上,他面无惧色。
老毛子做事糙归糙,但也是真的勇。
钱进生怕他一个没站稳掉下去,到时候海滨市不知道得赔多少外汇,还得引发两国外交纠纷。
加压之后有效果,随着深度的增加,钻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沉闷压抑。
钻杆一米、一米吃力而顽强地沉向更深的地层。
泥浆沟里的泥水颜色也在逐渐变化,由浅黄变为土黄,再变成深褐色,粘稠度明显增加。
站在井边负责观测泥浆出样的伊万表情越来越凝重。
钱进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突然之间!
那根被液压强力推顶入地下的粗壮钻杆猛地一震,整个机身都剧烈晃动了一下。
“停停停!”新换去操作台的技工惊恐地大叫,声音都变了调。
他手忙脚乱地去扳动控制阀杆。
机器发出一阵抽噎似的嘶鸣,高速旋转的部件在巨大负载下强行减速、刹停。
惯性让它发出痛苦的摩擦巨响。
空气瞬间凝固。
“卡钻了?!”钱进脸色煞白。
对于钻探机来说他是外行,可对于机械打井来说他还是有些经验的。
看刚才机器这姿态就是卡钻的样子,而这几乎是钻井过程中最严重的问题。
卡钻意味着钻头或者钻杆被地层卡死,轻则废孔报废昂贵钻具,重则引发事故。
老百姓也看出不对劲,提心吊胆的瞎嚷嚷起来。
有些老农惴惴不安,迷信的念头爬上布满皱纹的脸。
他们偷偷在衣服下面搓动手指,低声念着什么,估计是用一些当地特色的迷信手段来给钻探工作提供帮助。
伊万示意停止钻探工作。
等到轰鸣停歇,他又示意机器缓慢提升,然后竖起一只裹着帆布手套的大手,示意所有人噤声。
钱进让社员们继续后退。
伊万侧耳仔细倾听着从钻杆深处传来的细微动静。
伊万面无表情地听了几秒钟,又弯腰,粗大的手指在地面上的几滩渗出来的泥石混合物里捏了两下拿出来看了看,又伸手回去搅和了一下子。
深褐色的粘稠泥浆沾染了他指套。
他想了想对钱进说道:
“是泥浆有问题!”
钱进:“啊?”
伊万进一步解释说:“是泥浆有问题,我发现了,泥浆需要加浓,现在黏度不够,导致压力不够平衡孔壁——你不用担心,并没有卡钻……”
他继续进行解释,这时候光靠中文已经解释不清了,于是他改成了用俄语说话。
涉及到专业名词,姚守成听的云里雾里。
钱进上去一起沟通,最终搞清楚怎么回事了:
“泥浆不够浓,这样泥浆的护壁作用没形成,导致塌孔屑进来了。”
“要解决的话就是随着水流往里加入膨润土,加大泥浆的浓度!”
伊万点头:“对,就是这回事,不过我们带的膨润土不够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钻到了岩层。”
钱进说道:“不要紧,这个东西我们指挥所里有,我马上安排人回去取膨润土。”
“膨润土?钱指挥,我们这里有啊,我们有的。”人群里一个声音高声应道。
马从风挤了出来,举着手汇报工作:“是不是一种灰白色的细粉?我们大队仓库里有啊,县里前年冬天给水库加固剩下的,我寻思这东西以后修补房子肯定有用,就给带了回来。”
钱进闻言大喜:“有多少?”
马从风说道:“十袋子八袋子的肯定没问题。”
钱进挥挥手,马从风坐着他的越野车就给驼了回来。
伊万几步上前,打开袋子抓了一把那质地细腻的白土。
他在指尖捻了捻,又抓了一小把后往里加了点水。
感受着那强烈的吸水粘性,他满意的点头:“可以,这个是可以的,快点,拿两袋子倒进搅拌池里。”
所谓的搅拌池,就是水井旁边一个简易的泥浆循环搅拌坑。
几个水文队工人七手八脚抬来几根粗毛竹筒做的虹吸管,插入盛满清水的汽油桶。
马从力带着四五个壮劳力自发涌上来,挥舞着铁锨,把白的膨润土奋力铲进搅拌坑中。
伊万看了看,又从旁边拖拉机的备用油箱里倒出柴油撒进了坑里。
马从力心疼:“干啥?还得点燃啊?”
一个青工解释说:“不是,应该是用柴油来增加润滑性。”
马从力闻言更心疼了。
可让他们拿更能增加润滑性的东西,他们也拿不出来。
一行人喊着号子,用粗木棍在坑里拼命搅动。
很快,一股浓稠如同米汤的灰白色泥浆被大铁桶从泥浆坑里舀了出来,顺着简易的管道哗哗地冲向钻杆头部平台旁的注入口。
“开泵,注浆加压!慢速顶进!”伊万挥手下命令。
就此,机器的液压驱动装置再次低吼起来。
灰白色的浓稠泥浆被强大的压力注入钻杆与孔壁之间的环形空隙。
仪表盘指针颤动。
伊万竖起耳朵,手掌悬停在滚烫的钻杆上方几寸的地方,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传导。
十几秒后,他紧绷的脸部线条松弛了一些。
“慢慢转!”
他大手一挥,又下达了新的指令。
操作员小心翼翼地推动液压控制阀杆。
钻杆平台上的方钻杆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起来,发出一阵艰涩的叽嘎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慢得如同黏稠的泥浆。
所有人屏息凝神,只有钻杆缓慢旋转和液压系统运作的低沉声响。
孔口流出的泥浆颜色渐渐从浑浊的深褐转为稳定些的土黄,粘稠度似乎在增加。
见此伊万粗壮的手臂猛地向上一抬:“正常转速!给压力、重新给四分之三压力!”
轰隆隆!
钻机的力量再次被毫无保留地释放。
粗壮的钻杆轰鸣着,带动下面的钻头狂暴高速旋转起来。
先前那种艰涩恐怖的摩擦声消失了。
钻杆流畅地下沉!
速度明显加快!
钱进感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起码没有卡钻头,否则别想开门红了,想想怎么总结血泪经验吧。
机器沉稳有力的轰鸣响彻天空。
钢铁巨兽再次低头向更深处开掘。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流逝,钻杆一米米深入大地。
操作员报出数字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六十米……七十米……”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该吃午饭了。
钱进几次招呼伊万等人吃饭,结果这些人在物质奖励刺激下玩命了,纷纷挥手表态不去吃饭,顶多是要了伏特加去灌上两口。
700毫升的伏特加,人均一瓶下去了!
钱进怕他们喝酒出事,改成了给他们喝果汁。
这对老毛子们来说又是一样好东西,喝的开心干活也开心。
时间继续流逝,在他们努力下,翻译员终于喊出了“一百米”的声音。
社员们听说已经钻探到了一百米纷纷发出惊呼声。
这家伙太能钻了。
钱进闻言却焦躁起来。
到了一百米还没有出水?
这个地方的地下肯定是有水的,可是怎么会这么深呢?
“一百一!”
过了一会翻译员再次喊起来。
钻杆的旋转带来巨大的噪音和震动,空气里弥漫着柴油燃烧留下的刺鼻气味。
钱进感到脚下的泥土在持续不断地微微颤动。
钻机还在继续工作。
围观人群已经少了很多。
太热了。
这地方没有树荫,钱进等人撑起了巨大的遮阳伞,可社员们没地方乘凉,只能一波波的去往远处地头找树荫。
当钻杆读数开始指向一百二十米深度时,驾驶楼里伊万站了起来。
他再次把推动杆交给另外的技工,自己去听机器运转的声音变化,又研究突然减慢了下钻速度的仪表。
最终他对其他技工喊了起来。
翻译员立刻大喊:“碰到硬东西了!进尺变慢了!震动明显加大了!”
钱进喝道:“问问是怎么回事。”
伊万把他叫过去,指着仪表盘上开始不正常震动的指针说道:
“根据我的经验来判断,可能是碰到基岩风化壳底部的硬岩板子了,我们叫它硬夹层。”
钱进问道:“什么意思呢?”
伊万说道:“打穿它,基本上就要出水了!”
钱进问道:“那能打穿吗?有什么困难吗?”
伊万摇摇头,露出笑容:“你准备好瑞士手表吧,还有雷朋眼镜,我们要求打井成功一次,就要结算一次。”
钱进指向越野车说道:“这没问题,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打出来的水井了。”
伊万闻言,一把将安全帽摘了下来,脸上展现出决绝的狰狞:“好,那你等着瞧吧。”
他冲其他技工吆喝。
姚守成翻译说:“我们的钻头没问题!金刚石的硬度绝对足够强!加压五分之四!继续加压!打穿它!”
油压再次飙升。
机器的咆哮声拔高了音调!
液压缸伸缩力度逐渐变大。
随着高速旋转的钻杆骤然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声,然后有轻微的震动感透过上百米的距离从地下传到地面上来。
低沉的轰鸣声一次次的加强,最后逐渐混进了一种类似铁棍在干石头上硬刮的尖锐噪音……
几个站在泥浆沟旁准备接样的青年工人脸色发白。
钱进本能的感觉不妙。
伊万那边似乎也急眼了,打开了一个一直没有开的小喇叭样设备凑上去听——
“嘎嘣!”
一声极其沉闷短促的金属断裂声,透过小喇叭传了出来。
紧接着钻机如同泄了气的气球般,猛地泄去了大部分负载。
机器仪表盘上,转速表指针疯狂回落,压力表指针迅速清空。
旁边跟着操作员学习的青工一下子面如死灰,他绝望地大喊:“钱指挥!糟了!掉钻了!”
说到最后仨字,他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钱进懵逼了。
不是吧?
刚才担心卡钻结果没卡钻,现在又掉钻了?
“不是!”伊万却突然厉声打断青工的话,他猛地抬脚跺地,又伸手指着青工让对方闭嘴。
而他自己则侧耳倾听小喇叭里的声音。
钱进也凑上去听——
是、是什么在翻涌激荡的声音。
几秒钟后,伊万将小喇叭给紧紧扣上了,解释说:“这里面的配件很害怕氧化,不得最后关头不能打开它。”
然后他露出笑容,一巴掌摁在钱进肩膀上:“把手表和眼镜给我!”
钱进惊喜的问道:“成了?”
伊万笑道:“当然了,刚才那个声音就是岩板被打穿了,否则钻头怎么会突然落空?”
“你们选的地方不错,下面空了,确实有水流层。”
一个青工恍然大悟的说:“啊,对,书上说在深层钻探中,成功穿透坚硬隔水层或者断裂带进入含水构造时,往往伴随明显的压力下降和钻速变化。”
“这如同掉钻,但两个结果天差地别。”
钻探机自带的高压抽水机还在运作。
一股浑浊不堪的黄褐色泥水继续往外喷,但是这泥水慢慢的就变的澄清起来。
最后,是清澈冰凉的地下水从孔口的泥浆导流沟中喷涌而出!
水珠溅在钱进手臂上。
生疼。
不是砸的疼,是水温太低落在温热皮肤上冻的疼!
出水了!
水流越来越大!
很快冲开了导流沟底部残留的松散土块石块,然后汹涌地冲刷过预先铺好的草垫垫成的泥沟。
还残留在四周围观的人群先是沉默,继而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一样一起喊叫起来:
“出水啦……”
“真的挖出水井来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水真好……”
巨大的声浪爆发开来,远处在树荫下闲聊的社员们闻言狂奔而至。
马从力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那双沾满泥土草屑的大脚板狂喜地踩踏进排泥沟里,然后溅起浑浊泥水。
他兴奋的往四周看,双臂高举过头顶使劲拍掌:“舒服、舒服!这水真凉啊……”
有个老汉被挤得摇摇晃晃,他索性跪在临时水渠旁边,弯下腰从腰上摘下一个掉漆的搪瓷茶缸子,迅速的舀了半缸子的水。
这可是不知道多少人的洗脚水。
但老汉不在乎。
他举着搪瓷缸、仰起布满皱纹沟壑的脸,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结果水喝的太急了,老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清水顺着白的胡须淋漓而下,糊满了脖子和前襟,样子狼狈不堪。
但他不在乎,只是仰起头冲四周看:
“我尝过了,哈哈,是甜水!是甜的!哈哈,这水好喝,这水给人喝给牲口喝准没问题!”
伊万等人也很兴奋。
钱进将手表和上午展示过的墨镜交给了他们,他们戴上墨镜、戴上手表,咧着大嘴笑的开心。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几乎是忙活了整整一个白天,终于打出了一口深井。
而这效率已经算是很快了。
要不是钱进给了物质嘉奖做诱饵,这口井三天都干不出来!
社员们围着排泥沟又是洗脸又是喝水,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
老人们都在念叨:“老龙王显灵、龙王爷显灵……”
马从力不屑的说:“没有龙王爷,没有救世主!只有党和国家、只有科技和机器!”
钱进笑道:“不矛盾,其实是有龙王爷的,铁龙王。”
他指向了高大的钻探机。
马从风感叹的说:“是啊,我们这里来了龙王爷,不过这龙王爷不在天上飞也不在地下钻,它住进了这铁塔里,它在铁塔里为人民服务!”
钻探机开始收起来。
接下来是大功率抽水机下入深井。
钱进对马从力喊道:“马队长,现在指挥所要给你安排一项重要的任务。”
马从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立正敬礼喊道:“安果县民兵大队下马坡小队,誓死完成任务!”
钱进说道:“好,那就是你要带人24小时在井口值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井口。”
不用说,他是担心有人掉下去。
其实这种百米深井的井口很细,直径还不到三十公分,也就是足够一条粗水管伸进去。
可对于小狗小猫小孩来说依然危险。
这种深度的水井不管是什么掉下去,肯定都是死定了。
马从力兴奋的说:“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会看守好井口,不允许任何东西掉下去!”
钱进拍拍他肩膀:“好,一旦水井出问题,拿你们是问!”
“我提头去见你!”马从力干脆利索的说道。
钱进让他安排壮劳力配合工人们收齐机器和配件。
苏俄技工们累垮了,找了个汽车背阴处跟大鱼一样排列。
钱进递给他们果汁和肉罐头:“达瓦里西,今晚好好休息……”
“不,我们现在就要休息。”伊万说道。
钱进说道:“我明白,我的意思是……”
伊万打断他的话说:“不,领导同志,你不明白,我们现在就要休息,等你们收拾好一切,我们去往下一个钻探点,今晚继续干!”
钱进惊呆了。
这么玩命的吗?
有个粗壮的汉子冲他嚷嚷,伊万帮他做了翻译:“我的兄弟说,别忘了你们的承诺,这种手表、眼镜还有伏特加,哦,还有红肠……”
钱进说道:“那你们放心,出一口水井给你们一批奖品。”
伊万扶着车子站起来,坚定的说:“那就行了,准备去下一个战场。”
钱进苦笑道:“你们真不需要好好休息吗?”
他怕这帮人累死或者累出什么毛病,到时候一样会出外交纠纷。
伊万这一刻表现的跟国际纵队战士似的,慷慨激昂的说:“你们的人民正在被旱情折磨,我们怎么能休息呢?”
钱进鼓掌。
这帮老毛子为了奖励是真敢玩命啊!
(本章完)
第338章 把生命和精力先给人类最宝贵的事业
第338章 把生命和精力先给人类最宝贵的事业
青工们紧张地监测着各项参数,苏俄的技工们在一旁指导做监工。
钱进亲自坐镇现场进行指挥。
时间进入了七月底,钻探打井队伍进入了干沟子公社。
此时已经入夜了,发电机带动了碘钨灯,将施工现场照耀的一片亮堂。
老百姓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在围观,看钻探机打深井,也看蓝眼睛大鼻子的老毛子。
随着钻头打到预定的富水层深度时,压力表出现熟悉的变化。
有青工去打开小喇叭倾听,然后满意的点头。
随着钻杆的提出,一股清冽的地下水混合着泥浆迅速从钻孔中喷涌而出。
等到泥浆被冲刷干净只剩下清水,围观人群再一次沸腾:
“出水啦!出大水啦!”
与以前一样,现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干沟子的社员们一拥而上,着急的去伸手感触这来之不易的清水。
看着那喷涌的清泉,许多老人激动得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水!是水啊!老天爷开眼啊!”
“地里的庄稼有救了、太好了,老天爷,地里的庄稼有救了哇……”
水利局的技术员迅速取样检测,水质优良,符合饮用水标准。
再战再捷!
这极大地鼓舞了打井队伍的士气。
今天是深井钻探指挥队亲自开展打井工作的第一天,这口井是靠国人自己打出来的。
对于这个结果,深井钻探指挥队的青工们高兴,伊万等人也高兴:
“哈,一人一百斤红肠!”
钱进点头:“放心好了,我们中国人讲信誉,答应的条件一定会执行!”
后面开始,深井钻探指挥队完全由青工们负责打井工作,队伍按照指挥部专家组圈定的打井地点,转战一个又一个重灾地区。
一台钻机打井,另一台就在新的点位开钻。
钻机的轰鸣声,成了海滨市这个焦渴夏季最动听的乐章。
一口口深达百米、清澈甘冽的水井,在干旱缺水的地区出现,红石崖、北岭子、王家沟……
抗旱地图上,一片片深红色变浅红色。
随着一口口深水井的成功出水,困扰许多偏远地区的人畜饮水危机得到了根本性缓解,农田里的保苗育苗工作也有了开展机会。
社员们再也不用翻山越岭去挑水,妇女们不用半夜排队守水,孩子们马上又能上学了。
清澈的井水通过社员们自家的小推车,进入了水缸,养活了被旱灾折磨的牲口家禽和房前屋后小菜园里抢种的几畦蔬菜。
配合着逐渐推广开来的滴灌设备,大片农田出现了绿色。
八月份开始。
旱情终于有所缓解。
海上吹进来阴云,这次不用再进行人工降雨,入夜之后一场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落下,一直下到第二天天亮,又稀稀拉拉的持续了一天。
好些干涸的河道有水了。
这下子抗旱地图上粉红色也少了,大片浅绿甚至深绿开始出现!
抗旱工作要进入尾声了。
八月又火急火燎的忙活了一个月,等到进入九月,老天爷终于开始对老百姓露出一丝仁慈。
九月七号在农历上是七月二十八,节气上是白露。
既然到了白露,那这自然就是彻彻底底的秋天了,实际上一个月前就入秋了。
只是海滨市秋老虎一如既往的猛烈,加上今年干旱导致天气燥热,所以立秋后也没什么秋意。
倒是白露这天老天垂怜,从半夜开始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
久违的清凉和丰沛的水汽,终于落在了这片饱受旱魃折磨的农村大地上。
雨水下的不大,连绵不绝,从半夜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傍晚,倒是把干涸的土地给浇透了。
安果县抗旱指挥所里日夜灯火通明,来往行人总是步履匆匆,如今终于难得地透出了一丝轻松的气息。
要下班了,窗外依然雨声沙沙。
对于当下来说这可不属于噪音,而是比什么歌曲都好听的流行音乐。
好消息接二连三。
钟建新收到了一份省气象局发来的天气预报后满脸喜色的找到钱进:
“钱副指挥,根据省市两级气象单位送来的预测简报看,后面一个礼拜内还有一到两场降雨,咱们安果县部分地区还能来一场大雨……”
“哟,好事。”钱进接过报告看,看的是满脸笑容。
指挥所的电话铃声依旧频繁,但不再是急促的求援,更多的是各公社报平安、报喜讯。
水文办的办事员收到了几个水库打来的数据通报电话,然后统计出了安果县水库水位线监测报告递给钱进。
又是好消息。
水位线监测报告上的箭头,终于不再是令人绝望的跌跌不休,而是止跌回涨了。
这些好消息们传递开来,通信员们接电话时脸上和语气中难得地有了笑意,声音不再是打仗一样的嗷嗷叫,变的松弛柔和了很多。
又是一个电话打进来,接线员说道:“是的,请您下达通知——哦,要通知钱进特派员回市里?明白、明白,是指挥部调令,请他即刻回城述职……”
“好的,好的,需要钱副指挥接电话吗?好的好的,我马上将指挥部的通知传达给钱副指挥,明白、好的,一定会敦促他尽快交接手头工作……”
“好、好,谢谢领导关心,我们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话筒落下,接线员向钱进汇报指挥部送来的通知。
钱进听到了几句,抬起头说:“交接工作,然后我尽快撤退是吧?”
接线员点头将通知口述给他。
指挥所里逐渐鸦雀无声。
柳长贵、钟建新等领导干部齐齐的看向钱进。
钱进也看向他们。
他在安果县可是奋战了不是三天五日,而是两三个月。
这些日子里虽然他时不时就要下乡去包队的下马坡处理一些小事,但主要工作还是在指挥所里完成的。
他跟县里这些领导干部相处的很好,已经有了战友情。
双方互相对视,气氛逐渐带上了一些伤感之色。
钱进讪笑道:“各位同志,怎么着,咱们唱一首送战友吗?”
大家伙配合的笑了起来。
钟建新感慨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呐,我知道你要回市里,我们都知道,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还挺快。”
一个农业口的干部点点头说:“是,我以为怎么也得等到秋收以后再回去。”
钱进说道:“实话实说,我以为也得等到秋后看看秋收情况再回去,但指挥部的调令下来了。”
他把自己的工作文件递给柳长贵:“安果县后续的抗旱工作,特别是深水井的维护、新水源的调配以及灾后补种作物的田间管理,就拜托各位了!”
“柳指挥,你知道我不爱打官腔,可我这时候还得来这么一句——担子不轻,但你们经验丰富,我相信一定能挑起来!”
柳长贵接过文件后跟他紧紧握手,声音有些感慨:“钱指挥啊,您、您这就要走?我觉得也太急了点。”
“您喜欢实事求是,那我今天他也实事求是的说一句,安果县抗旱工作能有今天的成就,靠您啊。”
钱进笑道:“说什么呢?是靠大家!是集体的力量、团队的力量!”
“来吧,咱们交接工作,其实没什么好交接的,平日里指挥所的工作都是咱们一起做决策。”
他看向众人深吸一口气,露出伤感的笑意:“那我先说一句吧。”
“各位同志,感谢你们这些日子里对我工作的配合、对我为人的包容,尤其是感谢你们愿意执行我的安排,中午吃野菜汤。”
众人立马熙熙攘攘的开口:
“钱指挥您别这么说……”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
“其实野菜汤还挺好喝的——不过天天喝确实有点喝够了……”
钱进挨个跟指挥所的工作人员握手。
大家都在一起并肩作战多日,彼此是什么人互相清楚,此时分别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钟建新拦住了钱进:“钱指挥,您这什么意思?打算今晚就走啊?”
钱进笑道:“今天不走明天走,毕竟没什么好交接的东西。”
“反正今天走不了,你看这天都快黑了,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钟建新说道。
柳长贵也说:“外面还在下雨呢,天黑路滑,绝对不准走。”
其他干部纷纷说:
“今晚一起会个餐,说来惭愧,钱指挥带着咱们打了这么久的硬仗,咱还没有请他正儿八经吃顿饭呢。”
“对,这饭得吃,临走了连顿像样的饭都不吃,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传出去得让兄弟单位的同志们笑话。”
钱进往外看,天色确实已经擦黑,朦胧雨幕中,对面几个办公室的灯泡在散发出昏黄的光。
“钱指挥,留下吃顿饭吧!”办事员们也开始发出邀请。
“是啊,钱指挥,就一顿饭!”
附和的人很多。
其实钱进根本不怕天黑路滑,他归心似箭,主要是想念家里小娇妻……
作为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跟娇妻分别两三个月,着实是想的厉害。
但他知道,自己今晚走不了。
看看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听他们挽留的邀请,感受一下同志们真切的情谊,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柳长贵一看他这边犹豫,便知道他还真起了跑路的心思。
于是他赶紧握住钱进手腕说道:“钱指挥,这顿饭你可必须吃啊。”
“它是有意义的,它跟好吃不好吃没关系,它是咱们并肩作战的战友间的告别仪式,也是这片同志们和安果县土地对你付出的认可!”
话说到这份上,钱进只能说:“这顿饭肯定要吃,不过务必简单点,千万别铺张,现在还在抗旱,大家都不容易。”
“这个你放心,我们现在的条件想铺张也铺张不了。”柳长贵和钟建新对视一眼,脸上都绽放开笑容。
负责后勤工作的领导立马往外走:“我这就去食堂找老赵和老徐,让他们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欢送钱指挥!”
钱进赶紧说:“别弄这一套,不准有大鱼大肉这些东西,咱们一起吃一顿就行了。”
“而且,抗旱工作还在继续,不准喝酒——算了,一人一瓶啤酒!”
欢送宴不喝酒,委实说不过去。
管后勤的领导笑着答应一声,迅速跑了出去。
柳长贵看看天色,说道:“该下班了,钱指挥要不然你一起去食堂盯着吧,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大操大办酒席。”
钱进说道:“行,那我过去看看。”
等他离开,钟建新说道:“老柳你怎么能这么说呀?虽然钱指挥……”
“我是赶紧把他从指挥所里挪走,然后咱得赶紧打电话通知下面的同志,钱指挥过来这么些日子,在下面跑的时间比在指挥所里还长,人家要走了,咱能不跟下面同志说一声?”柳长贵打断他的话。
说完他拿起桌上那部摇把电话机,用力摇了几圈,接通了总机:“喂,总机,给我接小王庄公社……对!快!有急事!”
钟建新则默契地拿起另一部电话机也开始摇号:“喂,总机?接大柳树公社!北岭子也要……”
电话接通,两位领导开始传达信息:
“喂!小王庄的老李吗?我柳长贵……对!哦,这么晚了不是有紧急工作——嗯,也算是紧急工作吧,告诉你个事!钱指挥钱进同志要走了,对,市里指挥部调令下来了!”
“他明天一早就要回市里了……对!回指挥部了……”
“嗯、嗯,知道了,好!好!明天我们会拦他一会的!”
同样的消息,通过两部电话,被迅速传递到安果县各个通了电话的基层地区。
等钱进回来,电话已经打完了。
柳长贵和钟建新两人围着他留下的工作笔记本在研究,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便询问两句。
欢送宴在食堂举行。
市府食堂条件还是挺不错的,寻常时候供应一日三餐,如今灾情严重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于是改成了只供应早餐和午餐,晚上不开门。
今晚食堂开了小灶,钱进等人进去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菜不多,四菜一汤,这是钱进先前来到食堂跟厨师协商后的结果。
四个菜里量最大的是拌凉粉,这是海滨市到了夏季最受欢迎的菜肴。
便宜实惠,清凉去火,老百姓家里也吃这个,所以厨师报菜单的时候,钱进把这菜第一个留下了。
市府的厨子们很有一手,简简单单的拌凉粉,在他们手里跟在农民家里肯定不一样。
绿豆凉粉切成宽条,晶莹剔透。
上面铺着焯过水的嫩菠菜、切成细丝的胡萝卜和黄瓜、撕成小朵的黑木耳,然后灵魂浇给。
这菜的诀窍就在浇汁上。
钱进等人落座,胖乎乎的大厨笑眯眯的出来,将蒜末干辣椒芝麻粒等调料放在菜肴上头,再用热油“滋啦”一声浇上。
顿时,高温激发出了浓郁的复合香气,蒜香、醋香、油香混合着蔬菜的清新一起直冲鼻腔。
柳长贵拿起筷子搅和,结果一搅和,下面是厚实一层猪头肉。
他顿时露出笑容:“行,老徐你费心思了。”
胖厨师嘿嘿笑:“突然发现的这么个东西,我一看这不是老天爷给钱指挥准备的吗?是吧?这猪头肉可不能随便放,放不好会坏掉的,该着今晚你们干掉它。”
厨房里端上来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烤饼,像是肉夹馍那种面馍。
一个个巴掌大小的面饼烤的焦黄,从侧面切开顿时里面冒出来纯粹的麦香味。
这算是主食也算是菜,同样属于当地特色食物。
安果县穷,老百姓吃不起肉,这种饼不是用来夹肉的,是用来夹菜的。
其中在这些菜里,最上档次的叫鸡蛋酱,是用猪油爆锅,用甜面酱、葱和鸡蛋一起炒香。
现在桌子上便有一盘子的鸡蛋酱,还有一盘子的猪油炒咸菜丝,都是用来夹馍的硬菜。
最硬的菜是一只老汤烧鸡。
鸡是提前用椒、大料、酱油和一点点腌过的,然后在土灶大铁锅里用柴火慢慢煨炖了很久,直到骨酥肉烂。
虽然钱进不想吃鸡鸭鱼肉,但是这烧鸡是县府食堂招待客人的标准菜,常年配备。
看到肥肥的烧鸡,满桌子的人咽口水。
这些日子里农民日子难过,领导干部日子也不好过,大家伙都有些日子没见着这么纯粹的肉食了。
尤其是中午还刚吃了一碗炖野菜。
那玩意儿真是又难吃又不充饥,此时大家都饿了,肉香味弥漫开来,好几个人肚子开始咕咕叫。
胖厨师挺得意:“怎么样?这烧鸡气派吧?各位领导我实不相瞒,最后收汁时,我特意多加了点酱油和冰,这也出来的汤汁最浓稠红亮,挂在这脱骨的鸡肉上,别提多美了。”
领导们纷纷点头。
这盘老汤烧鸡色泽油亮、香气扑鼻,确实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了。
剩下一个菜是小葱拌豆腐。
钟建新看到后笑了:“这个菜好,符合咱钱指挥的作风,他是一清二白啊。”
众领导们纷纷点头。
这是实话。
钱进来到安果县后确实对得起两袖清风这句话,他一个劲往农村钻,不但不吃农民的口粮,还想方设法的从城里捣鼓粮食补贴给农民当口粮。
这事早就在安果县里传开了,提起钱进来,老百姓都是一个反应。
竖大拇指。
汤是疙瘩汤。
这场秋雨带来了几分清冷和萧瑟,正好适合喝个热乎的疙瘩汤驱寒。
绿色的啤酒瓶一字摆开,一人一瓶酒,多出来的钱进亲自给送去了后厨:
“一人一瓶啤酒是说好的规定,谁都不准多喝。”
啤酒盖起开,丰富的泡沫冒出来。
柳长贵让钱进说两句,钱进说:“我看出来了,同志们都饿了,那咱待会可说好了,谁也别客气、谁也别让菜,咱们自个儿吃自个儿的——开吃!”
说着他率先冲一只老汤烧鸡下筷子。
见此众人哄然大笑,喝了杯啤酒也冲这烧鸡使劲。
这年头烧鸡好吃。
没有肉食鸡,没有速成鸡,全是正儿八经的跑地鸡、小笨鸡。
老汤大火煨出来的烧鸡,鸡皮软糯,鸡肉酥烂入味,连骨头都炖酥了,有些领导直接把鸡骨头嚼烂了咽下去。
虽然钱进说自个儿吃自个儿的,但其他人不能真这么干。
钟建新亲自给他舀了一碗疙瘩汤。
这疙瘩汤里的面疙瘩是手揪的,老师傅手劲好,面疙瘩大小差不多,吃起来很筋道。
汤上飘着切碎的葱、几片碧绿的菠菜叶,当然少不了鸡蛋。
漂亮的蛋却还不是精髓,精髓是汤底。
钱进喝了一口赞叹:“嗯,好喝,怎么还带着肉香味呢?里面加了白胡椒粉吧?嗯,味道对了。”
“肯定多少有点肉味,因为它是用猪骨熬过的高汤。”有人笑着解释。
钱进连连点头。
这疙瘩汤咸鲜滚烫,秋雨霏霏的环境中喝上一口那是暖胃又舒坦。
小葱拌豆腐没的说,简单清爽,配合烧鸡吃最是解腻。
柳长贵招呼钱进吃饼夹鸡蛋酱:“我听说老陕人民爱吃肉夹馍,咱这虽然没有肉,但馍夹鸡蛋酱一样好吃,钱指挥你尝尝,这是咱安果县的特色!”
钱进夹了鸡蛋酱,此时烤饼还热乎酥脆,咬一口外酥里软,咸香开胃,是主食也是下饭菜。
先是一顿猛造,众人垫了垫肚。
然后柳长贵端起啤酒杯示意:“钱指挥,咱单独进行吧?我先来。”
“你爱说实话,我也爱说实话,跟你们市里头比,我们这县里条件简陋,没啥好东西,今晚一顿欢送宴……”
“你要是说这个,我可不跟你喝了。”钱进摆手。
柳长贵笑了起来,说道:“那我直接敬酒了,这第一杯,我们代表安果县指挥所全体同志敬你!”
“感谢你带着我们,扛过了最难的日子!”
钱进端起杯子,如今也颇为感慨:“时间如梭啊,同志们,还是那句话,我也谢谢大家!”
“另外安果县能有今天,是大家伙一起拼出来的,我钱进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来,我干了!”
大家纷纷举杯,搪瓷缸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众人争相给钱进倒酒夹菜。
“钱指挥,尝尝这拌凉粉,是我们这食堂的绝活!”
钱进尝了一口。
凉粉滑爽,蔬菜脆嫩,料汁酸咸适口,蒜香浓郁,很是开胃爽口:
“嗯,好吃!这凉菜做的好!”
“这个烤面饼好吃,夹咸菜、来,夹咸菜试试,别看它没肉,但是香着呢。”又有人递过来一个剖开后夹着油亮咸菜丝的火烧。
钱进摆手:“吃过一个了。”
“那个是夹了鸡蛋酱嘛,这个夹的是咸菜丝,尝尝,不一样的滋味。”众人劝说。
盛情难却,钱进只好接过来继续吃。
咸菜夹馍也很好吃。
主要是面粉经过烘烤,麦香味浓郁且单纯。
这是石磨磨出来的面粉,香的很。
至于咸菜丝炒得油润咸香,有酱味有辣味,越吃越好吃。
“来块鸡!钱指挥,这鸡一炖就是一下午,烂乎!”
“嗯,是,香、烂乎,好手艺,真是好手艺。”
“吃点豆腐,我们县里的豆腐好吃,钱指挥你得多吃……”
“嘿嘿,我爱吃豆腐……”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
聊打井时的惊险,聊送水路遇到的各种麻烦,聊雨后看到庄稼返青时的狂喜……
笑声、感慨声、碰杯声交织在一起。
一桌子菜被哄抢一空,连一大盆热乎乎的疙瘩汤都被分食的干净。
门窗开放,秋雨送凉风。
可每个人都吃得额头冒汗,胃里暖烘烘的。
一桌美食驱散了夜晚的凉意,也冲淡了离别的愁绪。
钱进在宿舍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不想再去经历一遍离愁,就想悄无声息的走。
结果越野车里没油,他还走不了。
司机小孙无奈的解释:“有卡车出车的时候没油了,柳指挥从我车里抽走了存油。”
钱进说道:“那等油库上班,赶紧加油咱出发上路。”
这年头整个海滨市还没有加油站。
私人没有汽车,车子都是集体或者单位所属,要加油是司机去政府设置的油库。
安果县比较贫困落后,整个县城只有一家油库,这油库也挺霸道,是一栋二层楼改建而成,楼上储油、楼下加油,单日供应量受限。
钱进没辙,还得去指挥所跟老战友们告别。
结果到了指挥所,他愣住了。
外头操场上是黑压压的人群。
这场秋雨在昨晚停歇。
雨后的清晨空气微凉,弥漫着一股农业化时代独特的清新气息。
路边草木枝叶上还有水滴,这些人的裤腿袖口处湿漉漉的,显然是被水滴打湿的。
“钱指挥……”马从力从人群里窜出来,饿虎扑食一样扑上来拽住他手臂,“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说走就走?你怎么不跟咱下马坡的哥们说一声?是不是嫌俺都是穷哥们?”
钱进来到安果县后各种下乡,被全县农村跑了好几遍,自然能看出眼前全是熟面孔。
不是公社领导就是生产队干部,也有一些当地大家族的族长族老。
他拍拍马从力后背,无奈的说:“你们怎么知道这消息的?谁通知的?是不是柳指挥他们?”
“别管谁通知的,钱指挥,您还真准备偷偷摸摸的走啊?”一个老汉上来握住他的手。
老人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这是一辈子都在跟农田打交道的苦命人。
他另一只手里拎着个小包袱,打开后里面还是包袱,一层层打开,最后十几个还带着温热的鸡蛋:
“俺大柳树赵庄都是穷人,家里没啥好东西,俺儿媳妇攒了几个鸡蛋,你带上路当早饭吃。”
“上次你去俺大柳树看水情,叫你吃饭你无论如何不肯留下,这次你不能再拒绝了……”
“钱指挥,俺小李庄也有一点心意……”一个中年汉子挤上前,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柳条筐,里面同样有鸡蛋,还有金灿灿的鸡蛋饼。
钱进大为感动,心里激情澎湃,眼睛便有些发红。
他摆摆手又挨个上去握手:“不是,各位同志你们弄啥咧,我是回市里去述职,不是被发配边疆、刺配岭南——哦,这话说的不对,现在岭南还是好地方呢。”
“总而言之我是去市里享福呢,你们来送我,我很高兴甚至还过意不去,你们要是带着东西来送我,那我就不高兴,甚至不想跟你们见面了!”
“总而言之……”
“哎呀没有值钱物件。”有公社干部叫道。
其他人纷纷接腔:
“就是,自家地里的苹果自家种的梨,钱指挥你不要就是看不起农民……”
“俺大队没钱买什么,是昨晚我跟俺大队的社员说了你要回城里当官去了,社员们无论如何叫我给你送点俺大队的枣,今年天旱,这枣子甜呢……”
“钱指挥你带上,谁不知道市里不缺东西?可这都是俺这些庄户人一片心意,也不是都给你的,是给咱指挥部所有领导的,领导们辛苦啊……”
“真是,我今年九十一了,我记事那会还是光绪皇帝管天下呢,九十来年不知道多少旱灾水灾的,没有哪次比得上今年过的好,闹旱灾了结果没渴死人就算了,甚至地里头庄稼都没渴死,你们当官的当的好啊……”
钱进被围住,四面八方都是声音。
他冲四面八方连连作揖,忍不住冲着四面八方泪洒现场。
抗旱工作确实累。
可人这一辈子总得能干出点什么能说道说道的事。
抗旱就是这种事。
这一刻钱进切身体会到了《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当中那段名句: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类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钱进知道这段话都多少年了,可是今天才真实感悟了其真谛。
用未来网上流行语来说。
人这一辈子最需要两样价值,一是物质价值,二是情绪价值。
试问。
什么样的情绪价值能比得上全县各公社乃至生产队的干部社员们真心实意的拥护和感激?
人群传出的声音不断:
“钱指挥,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领导,还回来吗?还去俺古家屯吗?上次你去没吃俺水库鱼,下次怎么也尝尝……”
“领导,啥时候再去俺张戈庄看看?真是多亏了您啊,俺大队那口百米深井是救了多少人的命啊……”
“同志,这点心意您一定得收下,干槐不值钱,你拿回去泡水喝,甘甜……”
(本章完)
第339章 回家了,喜当爹
第339章 回家了,喜当爹
来送行的人多。
带的东西也多。
钱进没法往后拿,越野车后备箱载不下!
指挥所倒是有闲置的小货车呢,总不能拉一货车的东西回指挥部吧?
到时候韩兆新估计能误会他转业干个体户下乡搞农副产品批发了。
正儿八经说,这样做也不符合纪律要求。
可是老百姓是淳朴的,谁对他们好、谁真心为他们付出,他们一清二楚。
所以人多势众,他们拉着钱进不让走,不收东西别想离开。
钱进一看这样不行,指挥所那几间简陋的仓库外,现在黑压压地聚集了太多群众。
就这还有后面赶来的呢。
生产队的干部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有的赶着吱呀作响的牛车马车。
没办法,现在汽车都在运水路线上奔驰,基层没有机动车可以调动。
到来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大早将县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要知道县府门口的公路已经够宽阔的了。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有些县府工作人员都被堵在外面了,跳着脚嚷嚷着喊:
“让让路啊,老乡们,我得去上班,我要迟到了……”
一些本来骑着自行车上班的工人、居民从公路经过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纷纷驻足。
他们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都等着看热闹呢。
赶来的基层干部可不是仅仅口头送行,几乎所有人手里都提着东西:
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水果,有自家晒的干菜、干咸菜,捆着的活鸡活鸭子,竹筐装的鸡蛋,钱进还看到有人用麦秆编了蝈蝈笼子——这里面真装着一只只油绿发亮的蝈蝈!
钱进被弄迷糊了。
他很感动,也很感激。
感动人民的赤忱,感激人民的热情。
可确实耽误事了。
他无奈之下跑去指挥所找柳长贵、钟建新等人:“到底是谁叫来的人啊?我的同志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呢?”
办事员们看向柳长贵和钟建新等几位领导。
这几位很尴尬,纷纷讪笑着进行解释:
“没想到老百姓会这么热情……”
“是我打的电话,钱指挥,我没坏心眼,我就是想您给我们农村做了那么多贡献,你如今要走了,不能让你悄无声息的走,否则基层同志会怪罪我们的……”
“主要也考虑到,您在俺这里费了这心思抗旱,最后走的时候连个送的人都没有,这面子上说不过去——俺面子上说不过去,显得俺安果县的老百姓没有感恩的心……”
钱进苦笑道:“你们想的太多做的也太多,这下好了,怎么弄?”
柳长贵弱弱的说:“要不然把这些东西都给收下吧,我看过了,东西都不贵重,但代表了我们安果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最真挚、最滚烫的心意!”
钱进知道他们是好意,但这次确实可以说一句拍马屁结果抠马皮炎了。
他本来一早就要走,这次走不成了。
至于收下东西再走?
肯定不行。
太违反纪律了!
特别是这地方可是县府,他钱进来抗旱开展工作帮助了老百姓却得罪了一些当官的。
到时候这些人暗地里把他收受老百姓财物的情况往上级、更上级单位一反映,那纪律部门怎么也得调查他,徒惹一身骚。
钱进想了想,想到了个馊主意。
他把柳长贵等指挥所领导全带了出去,站在越野车的车前盖上看向四周。
看着眼前一张张多少有些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眼里脸上流露出的真情实感,钱进很感慨。
自己的奋斗和努力是值得的!
他挺直了腰板,目光缓缓扫过人群,人群昂头看他,迅速悄无声息。
“乡亲们、同志们,各位同志们,”钱进的扯着嗓子吆喝起来,“我钱进受组织的指派,来安果县和大家一起抗旱,不管是干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组织委派我的工作,这是人民需要我的工作,然后看到大家现在有水喝了,地里的庄稼缓过来了,我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比你们来送我、比你们给我送东西要高兴的多,多一百倍、八百倍!”
“一万倍!”人群里有人吆喝。
周围便哄堂大笑。
钱进也笑,然后指着发声方向喊:“对,高兴一万倍!”
他顿了顿,又说:“这场大旱,到目前来说,我可以实事求是的说一句,咱农民损失很大,可是整体来说勉强挺过来了!”
“但这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我钱进吗?不对,一万倍的不对!”
“咱们靠的是组织的领导、靠的是全体人民的力量!靠的是咱们安果县几十万父老乡亲团结一心,不怕苦、不怕累,跟老天爷斗到底的这股子韧劲儿!”
他提高了声调喊:“大家记住,天灾无情,但组织有力量!群众有困难,组织来解决!这是咱们的根、咱们的依靠!只要咱们跟着组织走,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这种情况下就得喊口号。
口号的力量是庞大的。
果然,人群里有人跟着喊:“群众有困难,组织来解决!”
“群众有困难,组织来解决!”更多的人跟着喊起来。
声音起初有些参差,但很快汇聚成一股洪流,在雨后清新的城市上空回荡,带着一种朴素而强大的信念感。
钱进带着人群发泄了激动慷慨的情绪,然后就话题一转说:
“现在上级单位召我回去,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反正我工作干的不赖,肯定不是回去问责我的,这点请同志们放心。”
“至于同志们带来的东西,我车里放不下啊,这样,让柳指挥等各位领导来接待你们吧。”
“我时间比较紧张,得赶紧赶路回指挥部开个会,麻烦同志们让一让啊,给我车子让个路……”
他跳下车去问小孙:“加油了没有?”
小孙说道:“加了加了,我托人搞来一壶油已经加进去了,能顶到市里。”
钱进挥手:“柳指挥,各位领导,你们来接待咱们同志,你们来给他们一个满意结果。”
“赶紧走!”
趁着人群让开一条通道,小孙赶紧发动车子行驶。
发动机发出粗犷的轰鸣,排气管喷出淡淡的青烟。
越野车启动,缓缓驶离。
钱进从驾驶室侧窗探出头,用力地挥手,人群两边的人纷纷伸手跟他最后握手。
柳长贵等人慌了手脚:“啊?就这么走了?”
“把人留给咱们了?不是,老柳老钟,咱怎么办啊?”
“坏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钟建新追向吉普车,嚎叫道:“钱指挥、别走啊,钱指挥,你给我们说说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啊……”
基层的干部和一起来送行的群众们见此很感慨:
“什么是好领导?这就是好领导,你看钱指挥要走,不光咱农民舍不得,这些县里头的大干部也舍不得……”
“这个领导都去追钱指挥的车,咱还能傻愣愣的站着?走,一起去追!”
“钱指挥别走啊,别走啊……”
越野车逐渐提速。
钱进探着头一个劲向车后摆手。
人群追逐中,有无数双挥动的手臂,是无数道饱含深情的目光。
感动啊!
越野车拐弯,钱进看不到人了,这才回来坐下,然后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越野车直接回到指挥部。
钱进刚进办公室,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
总指挥秘书见此帮他接过公文包和行李包,说:“钱副指挥,韩总正在四楼会议室开会,他说你来了直接过去开会,国栋领导也在那里,他们可能需要听你在一线的工作汇报。”
钱进在指挥所也有秘书,工作汇报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他带上汇报报告赶紧上楼。
敲开办公室的门,一条长条桌左右端坐着市里的核心决策层成员:
二把手、抗旱总指挥韩兆新,一把手郑国栋,三把手王振邦,还有其他几位常委和相关部门的主要领导。
看到钱进进门,郑国栋和韩兆新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
见此其他领导没的说,第一时间跟着起身。
还是王振邦对他最好,推开椅子上前跟他握手、拍着他肩膀说:“好啊,小钱,你这次在一线的工作我都听说了,干的很好!”
钱进急忙说:“主要是各位领导指挥得好。”
领导们气色更好。
钱进这真是满身疲惫,领导们脸膛红润、精神十足,市里头也下了秋雨,他们眉宇间透着的是轻松,而不是以往的焦灼。
简单的问候之后,韩兆新继续会议。
他通报了气象站的监查,将本次降雨降水情况做了通报,然后他让钱进来汇报安果县的抗旱工作结果和当下情况。
钱进照例开篇感谢市领导和指挥部领导。
郑国栋抽着烟摆摆手,笑道:“快算了吧,这是你秘书写的报告?哈哈,格式没问题,但当下用不上,你还是汇报数据吧。”
钱进从善如流,改了说法:
“各位领导,在各级政府和指挥部的坚强领导下,在全县干部群众共同努力下,安果县抗旱保苗工作取得阶段性重大胜利。”
“全县和周边农村地区共保育基本农田面积达到了一百四十二万八千亩,占受灾前总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七点三!”
“抢墒补种荞麦、绿豆、高粱、小米等晚秋作物及蔬菜共计六十八万六千亩……”
“……组织动员全县劳力,新修、疏通、加固各级运水渠道、土路水路共计一千二百七十六条,总长度超过一千八百公里,覆盖灌溉面积达一百十一万亩……”
“……因地制宜,发动群众,采取‘深挖潜、广开源’策略,新打浅层水井八百四十五口,修复旧井一千二百余口……”
“……在省市指挥部大力支援和苏俄专家技术指导下,成功钻探百米以上深水井二十七口!单井日出水量均在一千立方米以上,有效解决了三十一个重灾公社、九十二个生产大队近二十万人畜饮水困难……”
“……积极推广简易滴灌、渗灌技术,覆盖试验田及重点保苗田五万六千亩,节水保墒效果显著……”
一串串枯燥的数字,此刻却如同跳动的音符,听的领导们眉开眼笑。
再好听的音乐也比不上钱进现在汇报工作的嗓音。
安果县的秋收,保住了!
办公室里只有钱进的声音,领导们听的很专注,农业口主官本来想问一句,但郑国栋用眼神给摁回去了。
韩兆新那边不时的点头,脸上自始至终都是赞许和欣慰的神情。
显然很开心。
当钱进汇报完毕,王振邦率先鼓掌还站起来鼓掌,弄的其他领导只要跟着起身鼓掌。
郑国栋作为一把手率先开口:“好啊,钱进同志,安果县的工作,做得扎实,成效显著!”
他又冲其他人说话,并伸手指向钱进表态:“钱进同志这次立大功了!”
大家纷纷说:“是,立功了,立大功了。”
钱进现在很会搞官场那一套,他当即抬头挺胸的说道:
“在严峻的考验面前,安果县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离不开市府的组织,更离不开像国栋领导和韩总这些好舵手的把控……”
“不对,是离不开你这样深入一线、敢于担当、善于作为的基层总指挥员!”韩兆新倒是说了实在话。
他对手下的作为非常满意,此时满脸笑容:“小钱,我和国栋同志没看错你,安果县这块硬骨头,叫你给啃下来了。”
“安果县给全市的抗旱工作做了个好榜样,你在那边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确实是立了大功!”
“刚刚国栋同志还在倡议,我们要向国家为你请功呀,你这次海滨市抗旱首功可跑不了……”
其他领导继续跟进,纷纷围绕一二把手的表扬来表达赞许和慰问。
钱进受宠若惊:“国栋领导、韩总、王主任,我这真是应该做的,要说功劳我不往外推、我不过分的谦虚,我确实多多少少有一点。”
“但首功我可不敢……”
韩兆新把他摇摆的手臂给摁下了:“行啦,组织上已经决定了,就你的首功!”
“国栋同志和我的脾气你了解,我们干工作讲究一个实事求是,你要是表现不好,我不管你身后是谁,那我要摔帽子、拍桌子骂娘。”
“可你干的好、干的出色,那么不管是谁都挡不住我要给你请功的决心!”
钱进确实很感激两位大领导的明察秋毫和公平公正,而且两位领导并非只想压榨他。
会议继续进行。
开完会后,郑国栋大手一挥:“情况就这么个情况,我们都已经谈清楚了。”
“老韩,韩总,我现在要以你老战友的身份向你徇个私,我要帮助小钱请假,他这段时间辛苦了,家里人也辛苦了。”
“特别是他的妻子新孕在身,他却一直不能回家……”
“等等。”钱进心里咯噔一下子。
顾不上自己是打算了一把手的话,他惊愕的问道:“他妻子?我妻子?国栋领导,我爱人怀、怀孕了?你怎么知道?”
郑国栋笑道:“我和国栋同志还有振邦同志,上月底去你家慰问过你的家属,当时是你嫂子——是叫马红霞吧?”
“是……”
“对,那就是这位马红霞同志向我们汇报的。”郑国栋说着又诧异的看向他,“你不知道?”
钱进说道:“我不知道啊!我几乎俩月没回家了,倒是基本上每天都打个报平安的电话,没人跟我说这事呀!”
郑国栋等人看出他这是实话,并没有为了显示觉悟故意演戏。
这样几个大领导对他自然更是赞不绝口。
韩兆新拍他肩膀说道:“你竟然这么久没进家门了!你竟然不知道你妻子怀孕了……”
钱进恍然大悟:“我说我让我爱人去县里看看我,她一直说街道上和她学校里也在组织抗旱工作走不开呢,原来是怕我知道她怀孕了担心她!”
“那组织上给你放个假,你赶紧好好休息几天,好好陪陪家人!”韩兆新立马说。
这下子就算要留他也留不住了。
在钱进心里,媳妇和孩子非常重要,他出了会议室连行李都没拿,骑上自己停在车棚里的摩托车火急火燎往泰山路赶。
魏清欢在电话里倒是没撒谎,泰山路这些日子里也组织了很多抗旱活动。
抗旱宣传工作开展的尤其轰轰烈烈,宣传栏上贴满了抗旱宣传画,梧桐树之间隔着几步就有一条宣传横幅。
今天街道上还组织了男女青年进行抗旱工作汇演,钱进摩托车经过,不少人惊喜的跟他打招呼。
他潦草回应一句,摩托车轰轰轰的便回到了洋楼前。
后头一群孩子在追:
“姑父你等我啊,我汤圆啊……”
“小舅你别跑,让我坐坐摩托车……”
“嘿,四叔你真绝情,你是头也不回的就跑啊,你怕什么啊……”
钱进蹭蹭蹭上楼推开门。
黄锤第一时间扑上来,摇晃毛茸茸的粗尾巴估计是想找他求抱抱。
钱进接住后随手扔在了门外,他在客厅里扫了一眼,没人。
马红霞听到开门声从出发走出来,看到他后惊喜的喊道:“四兄弟,你回来啦?哎哟我的亲娘哎,你小子算是舍得回家看看了!”
钱进笑道:“我没办法啊,农村干旱的很厉害……”
“我们知道,都知道,每天晚上我们都看新闻呢,在上面时不时就能看到你。”马红霞笑道。
“再说了,我就是土生土长的黄土高坡婆姨,还能不知道旱灾多可怕?”
市里在十年前就成立了海滨市广播电视台,今年还成立了广播电视局,实行局台合一管理体制。
然后今年电视台的最主要课题便是抗旱焦点,电视台成立了抗旱工作每日报道节目。
钱进时不时接受采访,毕竟安果县是抗旱工作的第一线和最难处。
他现在在全市名气不是一般的大。
指挥部派他去负责安果县的工作,是考验他、是委以重任,也是培养他,给他很多露脸机会。
钱进却不在乎这些,他问道:“小魏老师呢?她没在家?”
马红霞笑道:“街道上那不是有活动吗?孩子们都去瞎折腾了,我准备做饭,小魏老师帮我看孩子。”
钱进下意识要往外走:“嗨,她怀孕了还让她去看孩子啊?”
他又回头问:“小魏老师怀孕了,怎么没人跟我说呢!”
马红霞无奈的说:“你在抗旱一线忙的脚不沾地,小魏老师下了死命令不准把这事告诉你,谁要是敢说了,她就不认这门亲戚。”
“怕小孩给你说漏嘴,她都不让我们跟孩子说。”
另外有句话她没说。
怀孕了跟看孩子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去干什么体力活,只是去领着孩子看街道组织的文艺汇演而已,这有什么不能做的?
钱进下楼,陈爱国和陈建国俩兄弟已经窜到他视野里了:
“我是飞毛腿……”
“看我小旋风……”
钱进吆喝两人,然后问:“你们小舅妈呢!”
陈建国咧嘴笑:“放心吧小舅,俺弟兄把小舅妈保护的很好,她在后面慢慢走呢,你放心吧,俺哥几个都知道她怀孕了,把她保护的老好了。”
陈爱国也笑:“刚才我吆喝你来着,结果你闷着头骑摩托车往前窜,一下也不肯回头,我都吆喝你了,小舅妈在这里。”
钱进上去给两兄弟脑门各自分了一个爆栗:“嘿,你们也知道你们小舅妈怀孕了?”
老大陈建国得意洋洋的说:“俺大舅妈和俺妈她们还想瞒着俺弟兄,可俺弟兄们哪个不是机灵鬼?”
“小舅妈之前动不动就吐,吃饭之前吐、吃了饭吐,然后还不让黄锤靠近她了,更不许黄锤噗她,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她准是肚子里有小宝了,因为俺妈怀俺老二时候就这样。”
陈爱国冲他喊:“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陈建国上去放倒了亲弟弟。
他又说:“我还知道,俺小舅妈准是怀了双胞胎——不对,龙凤胎!”
钱进心怒放,惊喜的问:“她去医院做b超看过啦?”
“b是骂人的话,俺妈不让说,小舅你咋还说呢。”陈爱国傻兮兮的抬头问道。
钱进不理这个二b,看向陈建国。
陈建国不负众望,果然是个大b:“啥草、草啥?小舅你说啥呢?这个字更是骂人的,不能说!”
钱进懒得跟他们掰扯,直接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怀了龙凤胎?”
陈建国跟大人一样一摊手,说:“酸儿辣女,俺妈总说这个,然后俺小舅妈就喜欢吃酸的吃辣的,这肯定是……”
“别说了!”钱进拦住他。
白高兴一阵!
敢情这帮小子搞迷信呢。
黑漆漆的汤圆和几个姐妹开心的跑了回来,冲着钱进使劲挥手:“姑父,你可算回来了!”
两个月没见,几个孩子大变样。
高矮胖瘦有些变化,更大的变化是肤色。
汤圆变成了黑芝麻丸子。
不过变瘦了,小小的姑娘脸上开始露出与魏清欢有些相像的五官轮廓。
秀美。
钱途终究是少年人了,已经懂事了,领着一个弟弟跟魏清欢走在后面。
钱进跟魏清欢再相见,上去一个拥抱然后执手相看泪眼:
“你说我离家才俩月,回来当爹了,这真是喜当爹啊,哈哈。”
魏清欢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笑道:“还没当呢,我现在也就是刚感觉有点胎动……”
汤圆凑上来问他:“姑父你怎么这么黑?就好像是非洲黑人一样。”
钱进笑道:“你还知道非洲黑人呢?那你知不知道你跟姑父一样黑?”
几个孩子都黑了。
但汤圆是以前皮肤太白,如今一黑格外明显。
像是陈家那俩兄弟变化不大,他俩自始至终都是属驴粪蛋子的。
主打一个黑的透彻。
一行人开开心心的聊着天回家。
“都回来了!”马红霞洗好了水果,是一大盘子葡萄。
孩童们顿时围了上去。
马红霞把他们拍开:“一边去,这是给你们姑父、小舅、小叔洗的。”
“给仨人洗的啊?”陈建国吃惊的问。
陈爱国嘲笑他:“你咋这么二呢?大舅妈说的是一个人……”
“就你明白,你明白你二大爷呢。”陈建国再次放倒弟弟,“我开玩笑呢,大人开玩笑你小孩别插嘴,你又不懂。”
马红霞赶羊一样驱赶两兄弟:“哎哟我的两位小祖宗哎,你俩可别闹了,你们的小舅妈现在可听不得闹腾。”
魏清欢坐下吃葡萄,笑道:“早习惯了,来,钱副指挥吃葡萄。”
钱进吃了一颗葡萄点点头:“真甜,市场上还有这个呢?”
“西坪山送过来的,基本上每天都送蔬菜送水果过来,咱家里吃的都是他们送的,他们还送过山泉水呢,让我后来拒绝了,把水从山里送过来,劳民伤财。”魏清欢解释说。
马红霞进一步解释:“咱街道的突击队还在西坪那边干活,基本上每天都有人回来探亲,队员们轮流回城探亲,然后每次有人回来,都给咱家里捎东西。”
有人敲门。
钱途飞快上去开门。
进来的是熟悉面孔,韩兆新的秘书:“钱副指挥,韩总特意批了条子,给你家里送点海鲜和肉食过来。”
话音落下,两个青年抬着竹筐、拎着袋子进门。
钱进道谢。
新鲜的猪肉、刚杀好的鸡,还有一筐子各式海鲜,其中最显眼的是大螃蟹。
跟钱进两个巴掌那么大的巨型梭子蟹!
一群孩子顿时围了上去。
韩兆新秘书把东西送到后便离开,钱进下楼送人,上楼后没进门就听见陈建国在哭。
进门以后鸡飞狗跳。
黄锤确实在跳,冲着一个挥舞大钳子的螃蟹蹦跳。
它几次上去想下嘴但没敢真下嘴。
这野生梭子蟹的防御能力很强,反应很快,两个大钳子一直指着黄锤,它敢下嘴那上去就是一下子,能把它嘴皮给剪破!
这一点不夸张。
野生巨型梭子蟹的钳子特别有力。
陈建国之所以哭,就是手臂被钳住了,魏清欢敲掉钳子后一看,手臂上下隔着袖子两片紫青!
钱进问怎么回事。
马红霞生气的说:“一群熊孩子!”
“我一个没注意,他们把螃蟹拿出来要斗螃蟹,结果给螃蟹解开草绳后,螃蟹先斗他们!”
钱途感叹说:“连螃蟹都知道统一阵线共御外敌的道理。”
钱进只能收拾残局。
他让钱途看孩子,把一群孩子给赶了出去:“别在家里闹腾了,去找刘家四兄弟,你们怎么不跟着他们混了?”
“他们跟着父母回老家抗旱去了。”汤圆解释说。
钱进恍然大悟。
真是全民抗旱了。
他把孩子们赶出去,家里总算清静下来。
回到卧室他看了看魏清欢腰围,有些丰腴,像是小腹上长了一圈脂肪,还不太显肚子。
钱进很感慨:“哎呀,没想到我要当爹了,其实我还感觉自己是个宝宝呢。”
“你怎么不感觉你还在喝奶的时候呢?”魏清欢调侃他,然后注意到他目光后一愣,“等等,你不会真要喝吧?”
钱进能怎么办?
他很爱妻子。
后面再出来已经快中午时分,钱夕、钱程先后下班回家。
得知钱进回来,两兄妹很高兴,钱程要了摩托车钥匙,说是要去红星养殖场把钱烈给叫回来。
钱夕给丈夫打了电话,等到吃午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凑齐了。
此时客厅里的圆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钱进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换桌子了:“哟,这么大的圆桌?”
“是突击队的木工组来家里做的。”钱夕笑道,“你姐夫跟他们聊天,他们得知咱家里人多桌子小,无论如何要来做一套。”
家具变化挺大的。
不光多了一套桌椅,也多了一些柜子。
此时饭桌是主角。
满桌是海鲜,一股浓郁的鲜香气息霸道地占据了整个餐厅和客厅。
桌子正中央放了个搪瓷盆,里面堆迭着十几只蒸到通红透亮的大梭子蟹。
这个搪瓷盆比脸盆大两圈,却也装不下这些梭子蟹,韩兆新给钱进送来的全是硬货。
每个梭子蟹大小一样,它们蟹壳油亮,蟹钳粗壮,钱进招呼小的们上桌,一人分了一个大螃蟹先慢慢啃。
送来的大虾最多,一盘子白灼虾之外,马红霞还做了一大盘的油焖大虾。
跟巨型梭子蟹一样,这些大虾个头惊人,每一只都弯成了漂亮的弓形,上面裹着浓稠油亮的酱汁,撒着翠绿的葱,看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其他诸如炸小黄鱼、油泼鲍鱼、白灼海螺等一系列海鲜菜肴各有特色。
马红霞最后端上来两条鱼,一条清蒸石斑鱼,一条是油泼大黄鱼。
她说道:“你们领导真好,还给送了好几斤的大海参,等我收拾一下晾干,以后给小魏老师早上煮到粥里,做海参小米粥吃,我听街里人说,这个最有营养了。”
得益于未来发达的网络,钱进对生育上的一些常识有所了解:
“没必要那么多营养,否则容易怀大孩子,到时候生育起来费劲,恐怕还得剖腹产。”
这就超出其他人的理解范围了,钱程满头雾水的说:“人家都喜欢要大孩子,老四你怎么还不想要呢?”
妇女们都懂其中道理。
马红霞说:“大孩子哪里那么容易生出来呀?”
钱进招呼众人吃饭:“来来来,咱们吃饭,小魏老师的饮食以后我来解决。”
钱夕看到自家老弟对媳妇的温情很感动,拍了陈寿江一把:“跟我弟弟学着点!”
正在倒酒的陈寿江一愣:“你还要再生啊?行,那我学学他怎么伺候孕妇、怎么伺候月子。”
钱夕气的翻白眼:“是让你学学他对媳妇的好。”
陈寿江嬉皮笑脸的把酒杯递给她:“好好好,媳妇你先喝……”
钱夕叹了口气。
还是老钱家的种好。
钱进将两条鱼分到两边。
马红霞的厨艺进步很快,她现在海鲜做的已经像模像样。
就拿清蒸石斑鱼来说。
鱼头鱼身完整,鱼肚子轻轻翻开,露出雪白细嫩的鱼肉,上面铺着细细的姜丝和葱段,淋着滚烫的清亮酱油汁,香气扑鼻。
这次还送了海滨市特产的各种蛤蜊,蛤蜊辣炒,文蛤则搭配豆腐做了一盆汤。
汤色奶白,表面飘着翠绿的小葱和香菜末。
一勺子舀下去,汤里是吐尽了沙的肥美蛤蜊和嫩滑的卤水豆腐。
钱进精神抖擞,今天算是可以大开杀戒了。
在安果县的日子里,他虽然私下里会偷偷吃个香肠肉罐头之类的东西,但全是预制菜。
这东西味道调的很好,可天天吃还不如吃馒头配咸菜疙瘩呢。
奈何农村条件不行,他要配咸菜疙瘩吃饭是用玉米饼子。
而玉米饼子已经是好东西了,农民舍不得吃,都是换了更便宜的高粱来填肚子。
这段时间下来,他感觉自己嗓子眼身经百战,如今深喉不在话下。
钱进落座,面前很快堆满了剥好的蟹肉和虾仁。
魏清欢心疼丈夫,钱夕心疼小弟,一个给他剥螃蟹,一个给他剥大虾。
钱进示意两人吃自己的饭,魏清欢摇摇头:“螃蟹是寒性的,我怀孕了不能吃。”
钱进才不信这个:“别吃蟹黄蟹膏就得了,蘸着姜汁吃点蟹肉,这是高蛋白,没关系的。”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块沾着姜醋汁的蟹肉送进魏清欢嘴里,又自己来了一口。
现在正开始进入吃螃蟹的好时节。
韩兆新给他送来的都是精挑细选的优质梭子蟹,蟹黄顶盖肥,大小跟儿童巴掌似的,色泽橙红,鼓鼓囊囊。
他啃了一口蟹黄。
鲜香无比,绝不是预制菜能比的。
再来一口蟹肉,肥嫩肉块咸鲜可口,肉质紧实弹牙,吃的好不满足。
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
钱程冲他举杯:“来,老四,你这些日子辛苦了,大哥敬你一杯!干了!”
啤酒冰凉,带着麦芽的清香和微微的苦涩,一入嘴顿时冲淡了海鲜的腥味,带来一种别样的清爽畅快。
“快尝尝这油焖大虾,”马红霞特地给钱进找了一只最大的虾,“试试嫂子的手艺这两个月来有没有进步。”
钱进咬了一口,对她竖大拇指:“行啊,嫂子,你手艺厉害,等我们的饭店开起来,请你过去当大师傅。”
马红霞笑道:“快拉倒吧,请我过去给大师傅打杂,人家都嫌我手脚不利索。”
钱进说道:“那不可能,另外我是认真的,大嫂。”
“突击队后面回来就要开饭店了,到时候你去教几道西北菜,咱饭店要弄几道特色菜。”
马红霞愣住了:“啊?你认真的?”
钱进说:“无比认真。”
“后面的事后面说吧,”钱程给自家弟弟满上酒,满脸感慨:“我前后两次下乡抗旱工作了十天,累的腰酸背痛,折腾的回来养了好几天才康复。”
“老四,你这次真是受苦了。”
钱进摆摆手:“我没事,农民才是真受苦。”
围绕着乡下抗旱的话题,一行人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
(本章完)
第340章 指挥部解散,突击队回家
第340章 指挥部解散,突击队回家
当天正儿八经休息了一天。
后面几天说是休息,钱进还是要办公,居家办公。
不过这次就是忙活供销社外商办积压的一些活了,全是需要他这个主任亲自审批并签字的项目。
下班的时候,孙健会过来跟他共同办公。
钱进调走是既定事实了,外商办的主任要换人。
虽然抗旱工作紧张,可他还是抽空跟韦斌聊了这事。
省里意思是空降一个主任,钱进的意思是直接从自己人里选拔,就让孙健上位。
韦斌这边倾向于同意钱进的意见。
因为钱进这边有个理由是他跟孙健很熟了,以后他调走了,孙健这个熟人来负责外商办工作,他可以起一个协助和教导的作用。
当然主要是孙健有这个本事。
他是大学生的学历,眼界、头脑和学习能力在当下都是拔尖的。
钱进觉得他以后能够在外贸工作上做出成绩来。
居家工作之外,更重要的是给魏清欢调理身体状态。
叶酸、复合维生素、液体钙,这些必须得跟上。
另外他还给魏清欢准备了孕妇奶粉、孕妇坚果、孕吐零食,反正营养充分但能量不过剩。
这样身体没问题还不会出现巨大儿危机。
连同周末一起休息了五天,礼拜四钱进接到了指挥部电话让他回去工作。
期间又下了一场雨,按照气象站的意思,海滨市的旱灾算是缓解了。
这样韩兆新作为总指挥就想要下乡进行一线的考察,如果抗旱工作差不多了,那指挥部就得裁撤,一些抗旱资源得送给其他地市使用。
内地多个省市的干旱危机还没有缓解呢。
所以钱进这次回去就是跟张成南等几位领导,陪同韩兆新下乡视察旱情缓解后的农业生产恢复情况。
指挥部一共分成了四个考察小组,除了钱进陪同韩兆新之外,其他的三个副指挥各自带一个小组,兵分四路进行交叉考察。
韩兆新选的是钱进的主场,他要去安果县。
两人乘坐的依旧是那辆军绿色的212吉普车,但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却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枯黄。
车子驶出市区,进入郊县农村地区。
道路两旁的景象焕然一新。
曾经干涸龟裂、尘土飞扬的田野,如今被一层充满生机的绿色覆盖。
虽然还达不到往年那种郁郁葱葱的程度,但作为见识夏收时期农田全境枯黄一片场景的抗旱指挥部总指挥,韩兆新对窗外的绿色特别心动。
从濒死状态挣扎复苏的生命力,总能更打动人心。
农田里头玉米地是最显眼的。
韩兆新预料中会多少会看到叶片焦黄卷曲、玉米苗奄奄一息的场景。
结果并没有。
大片的农田里,玉米叶子完全舒展开来,呈现出一种油亮的深绿色。
这让他很高兴,赶紧让小孙停车又让钱进扶着自己爬上了车顶。
登高望远。
他伸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往四周看,脸上笑容越来越盛。
下来之后他说道:“我看这个植株啊,今年的玉米植株高度普遍比往年矮了一截,显得有些侏儒,哈哈,不过基本上都有棒槌了。”
钱进说道:“对,而且今年玉米未必会欠收,因为我观察到很多玉米茎秆比往年的要粗壮结实。”
“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可能是之前天气太旱,玉米没法拔高,它们就使劲扎根,结果后面水跟上了,它们长得就相对粗壮一些。”
“总之我觉得这是好事,这样能长出来的玉米棒槌应该会更饱满。”
韩兆新闻言更是欣慰,笑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他们上车出发。
车子随便开进了一个生产大队。
这地方的农民正在地里忙活。
韩兆新背着手走在前面。
上衣是雪白的的确良衬衣,裤子是笔挺时髦的西裤,脚上还穿着皮鞋。
摆明是领导干部,还得是高级别领导干部!
有眼力劲的社员,扔下手里的锄头跑去找生产队干部了。
韩兆新走在生地的地垄上,一边走一边往两边看。
匍匐的秧子铺满了田垄,一簇簇的叶片有些单薄却颜色翠绿。
拨开叶子,二把手往地里刨了刨,想看到底下的小生果。
如愿以偿。
一把开始膨胀起来的小生果簇拥在一起,像一颗颗珍珠藏在泥土里。
韩兆新下意识的笑了一笑。
秋收的希望!
往年再过个十天半月就该收生了,今年因为旱情供水不足,生长势不佳。
不过只要不降温,那么延迟半个月二十天再收生也没事。
他扒拉了好几棵生,然后都看到了大小不一的生果。
这让他心情大好,扭头对钱进说:“这是哪个公社、哪个生产队?不错呀,保收工作搞得不错。”
钱进看了看前后估摸着说:“应该是东河公社的地域了,我估测应该是小陈庄大队。”
韩兆新冲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拄着锄头好奇看他们的汉子说:
“老乡,这是东河公社吗?”
“是啊。”汉子瓮声瓮气的说。
“哪个大队啊?”
“小陈庄呗,俺庄里都是陈姓人家。”
听闻此言,韩兆新回头指了指钱进,满脸是欣赏:“好啊,你把安果县的农村摸的是够透彻的。”
钱进讪笑道:“其实我对东河公社不太熟悉,过来的不多,因为这边不那么缺水。”
“之所以不那么缺水,是因为当初咱拿到施老师给的地下水脉该略图后,安排了打井队给各大队打水,在东河公社足足打出了十二口水井。”
“而第一口水井就在这个小陈庄,因此相对来说这地方让我记忆尤深。”
旁听的社员凑上来说:“对对,就是这样,钱指挥你还记得我不?我是俺大队二队队长的堂弟,当初打井的时候,我给你的工人打过下手。”
钱进说道:“有些印象,看着眼熟,忘记叫什么了。”
“俺大队长叫陈永康,二队队长陈永年,我是陈永峰。”那社员精神抖擞的说。
又有周围其他社员靠近了围观领导。
陈永峰便挺起胸膛像模像样的对周围说:“我就说领导忘性没那么大,钱指挥记得我咧。”
钱进讪笑道:“我是钱副指挥,真正的总指挥在这里……”
他指向韩兆新,准备隆重介绍这位二把手。
韩兆新把他手臂推了回去,笑道:“这是你打过仗的战场,老乡们认你,那你来带我参观一下。”
钱进带他在农田里简单转了转。
作为最早打出水井并能供应上水的地方,整个东河公社的日子都不错。
小陈庄的庄稼长势比下马坡那些地方好的多,玉米成片、生茂盛。
更令人高兴的是那些在旱情早时抢墒补种的作物,也都存活了。
荞麦开了!
一片片粉白色、细碎如繁星的小,点缀在田野间,远远望去,如同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粉雪。
很漂亮。
另外高粱虽然还没抽穗,但挺拔的茎秆和宽大的叶子也透着一股子丰收劲儿。
绿豆和小米苗更是见风就长,绿油油地铺满了田边地角和那些原本撂荒的坡地,填补了大地上的空白。
“韩指挥!钱指挥!”惊喜的呼喊声从北边响起来,一队戴着蓝色解放帽、挽着裤腿的大队干部急匆匆奔跑而来。
干部们看报纸。
韩兆新总是登上报纸头版头条,所以基层干部即使没有当面见过他也认识他。
曾经跟钱进一起打过水井的陈永康率先跑来,隔着一百米就伸手。
韩兆新跟他握手,大队长使劲摇晃,满脸的兴奋:“哎呀,喜鹊当头叫,领导正来到。”
“韩指挥啊,是哪阵好风把您给吹来了?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叫俺大队好好准备?”
韩兆新笑道:“准备什么?我就是随便走走看看,可不是要来检查工作。”
后面的干部争抢着来握手。
他们平日里连县里一二把手都碰不到,如今碰到了市里的二把手。
这番经历在如今的农村是极具传奇色彩的,可以拿来当特殊经历吹嘘好些时间。
陈永康被挤开,然后冲着左右吆喝:“同志们,都快来看啊,咱们的韩领导来看望大家伙了……”
顿时,正在锄草的、雨后施肥的、雨后锄草的,所有社员纷纷放下手中的农具,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凑热闹。
这次轮到韩兆新被围起来了。
社员们积极向他伸手,韩兆新两只手伸进人群喊:“同志们好啊。”
“领导好!”社员们大喊。
刚刚两场雨接连到来,大家伙都高兴。
跟夏收绝收时候不一样,现在他们脸上没有愁苦更没有绝望了,全是笑容。
“领导们来啦!”
“快看看,俺大队这玉米长得多好!今年公粮准没问题!”
“多亏了领导们啊,要不是你们指挥打井、送水,俺这地早就绝产了!”
“是啊!韩指挥,钱指挥,谢谢你们,谢谢领导们没忘了老农民!”
七嘴八舌的感谢声,真挚而热烈。
韩兆新很享受这股领导在群众之间的感觉,连连点头。
尤其是他看到人群里有那种头发白、满脸黑皱纹的老农,更是特意去拉起对方的手。
老农很激动,握着韩兆新的手指着自家地里的玉米说:“领导您瞅瞅,俺家里这棒子怎么样?个头是小点,可灌浆灌得足啊,给您好好看看……”
他上去掰下一根还没完全成熟的玉米棒子,剥开几层青皮,露出里面排列整齐、饱满晶莹的玉米粒:
“怎么样?粒多实诚吧?叫我说,过些日子秋后收成差不了!”
说着他递给了韩兆新。
韩兆新接过那沉甸甸的玉米棒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随行的小领导们也是满脸红光,不停地和围上来的社员们握手,询问着水井的使用情况、土地保收的效果。
陈永康推开人群拉着韩兆新还要去大队部坐坐,最好一起吃个饭,这样能吹到过年。
韩兆新没这个时间,便在地头上转了一圈后告别群众回到车上。
社员们站在两边使劲挥手,好些老人眼睛红红的。
这是真情实感。
市领导多大的官,结果没有架子跟他们站在一起,旱灾来了的时候跟他们一起干活、帮他们解决水源问题,旱灾走了还要亲自下地看看他们的收成。
此时领导们还响应着领袖同志的号召,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所以群众们确实爱戴他们。
韩兆新降下车窗使劲挥手:“回去吧、都回去吧,等到秋收的时候我还来,到时候看看咱农民今年收成怎么样……”
“领导一定要来啊,到时候给你烧苞米吃,准香!”陈永康急迫的喊。
韩兆新冲他笑:“一定来,就算我自己有事来不了,我也会安排干部代表来跟你们一起秋收。”
吉普车离开。
二把手对秘书说:“把这个行程给我记一下,到时候我要是来不来,你代表我来。”
秘书:“好的,领导。”
吉普车奔驰向下一个公社。
韩兆新对钱进的工作无比满意,当即说:“钱指挥,今天你就是总指挥了,来,你说去哪里,咱就去哪里。”
钱进赶紧摆手:“韩总您这话说的,您点我呢,我哪能在您面前下命令?这不是孔夫子门前摆书摊、关二爷面前耍大刀了吗?”
韩兆新说道:“你小子别谦虚了,我让你当总指挥是为了能在今天尽量多看几个公社、生产队,咱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改革开放啊,咱们现在担子很重,时间很紧张,今年太多的时间被旱情给耽误了,后面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钱进不客气了,便指了几个公社去下乡。
他选的地方都有代表性。
从不缺水的地方到初期缺水再到一直缺水到后期,各个情况都有考虑。
在农田里转悠了几乎一天时间,直到傍晚时分车子才开回市府大院。
下车的时候韩兆新裤腿子已经全是泥,两只皮鞋更是看不出原来样子。
但他兴致很高,对秘书说:“准备会议室,指挥部全体成员加班开个会。”
另外三个工作组已经回来了,他们是最晚的,所以他们到场,会议就可以开了。
大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
跟前面几次开会可不一样,这次没有焦灼情绪没有紧张氛围,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喜色,不管坐姿还是言谈举止都透着股子松弛感。
韩兆新站上主席台,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有力,脸上更是早早挂了笑容。
他把今天下乡的所见所闻先介绍一遍,又让另外三个工作组的组长上来汇报了工作。
最后,他志得意满的重新回到主席台上发言:
“同志们,我如今完全可以说一句,经过全市上下,党政军民学历时半年的奋斗,通过我们艰苦卓绝的奋战,我们终于战胜了这场二十年不遇的特大旱灾!”
掌声哗啦啦的响起来。
韩兆新笑着点头,声音更加嘹亮:“我可以自信的说一句,同志们,如今我们已经取得了抗旱救灾工作的决定性胜利!”
“今晚回家,大家可以放心的畅饮一杯,你们好样的,我们好样的!”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韩兆新等到掌声稍弱,笑道:“这场胜利,来之不易啊,它凝聚了无数同志的心血、汗水,甚至是泪水!”
“它证明了我们组织的组织力、动员力是强大!证明了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证明了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的人民英雄史观是无比正确的……”
继续鼓掌。
后面他详细总结了抗旱工作的成绩和经验,高度赞扬了各级干部、技术人员、解放军指战员、工人、农民以及所有参与抗旱斗争人员的无私奉献精神。
当然,还特别点名表扬了像钱进这样深入一线、表现突出的指挥员:
“……旱情虽然缓解,但灾后恢复生产的任务依然艰巨!”
“部分地区的饮水安全问题仍需持续关注,农田水利基础设施的短板也暴露无遗,我们不能有丝毫松懈!”
“但是!”他话锋一转,“抗旱指挥部作为非常时期的非常机构,其历史使命已经基本完成。”
“我已总指挥的身份做出决定,自即日起,海滨市抗旱救灾指挥部级别下降,由特级调为二级!”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次可真心实意的多。
因为——
“指挥部降级后,抗旱相关后续工作,由市农委、水利局、民政局等部门按原有职能分工,继续抓好落实,确保大灾之后无大疫,确保灾后恢复生产有序推进,确保受灾群众生活得到妥善安置!”
“在座的各位同志,除部分岗位需要留任处理善后事宜外,其他人……”
韩兆新环视全场,重重一挥手:
“明天起,回到各自原单位,继续为海滨市的建设和发展贡献力量!为改革开放后的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贡献力量!”
“这段时间里大家辛苦了!散会!”
随着指挥部在生产生活工作里的职级下调,除了核心部门保留,其他配合部门都裁撤掉了。
于是,诸多从各单位临时抽调、在抗旱一线奋战了数月的干部们,如同百川归海,纷纷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
工作正在回归正轨。
同时下乡援农抗旱的知青队伍、各机关单位工厂的志愿者还有各街道的劳动突击队全数调回。
不过不是一下子抽回来,而是根据不同农村地区旱情缓解情况,逐步、有序的调回。
其中泰山路劳动突击队调回时间在九月下旬。
秋高气爽。
一大早,泰山路的大喇叭开始响起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各位泰山路居民、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每一位队员的家人亲属们,今天,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欢迎我们自己的队伍归来,欢迎我们可爱的泰山路抗旱工作支农突击队凯旋归来……”
“这支突击队响应我市抗旱工作指挥部号召,从城市奔赴农村,在抗旱保苗、兴修水利、抢种补种等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钱进在家里听到了这声音,纳闷的问:“咱居委会什么时候有了播音员?”
马红霞仔细听,也很纳闷:“我怎么听这个声音,像是张红蕾的播音腔?”
张红蕾是海滨市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在本市名气很大,专门负责一些重大新闻节目的播音工作。
马红霞不太会说普通话,于是她就跟着电台播音员学说普通话,所以她对市内几位播音员的语调都很熟悉。
钱进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他今天休息,便处理了在供销社最后的一点公务后下楼去接待自家兄弟。
这次他跟突击队只能短暂接触,关于他工作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国庆节后就要奔赴首都参加新部门成立工作,并接受为期一个月的专业知识培训。
今天天气很好,阴阴沉沉的。
根据天气预报,又有一场秋雨安排上了。
钱进估计这场秋雨结束,地里庄稼就该抢收了。
今年海滨市农村地区的秋收肯定不是丰收,但相比旱情突发时候国家和海滨市府的悲观估测,却要好上很多很多。
进入泰山路主干道,他就看见居委会门口小广场已是人头攒动。
有大红横幅高高挂起:
热烈欢迎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完成抗旱工作胜利凯旋!
鲜红的字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楼前的空地上,魏香米正在安排一群以老大爷老大娘组成的锣鼓队列队。
锣鼓队尝试着敲打了一番。
齐德隆冬强。
老同志们敲锣打鼓的节奏不专业,却很有力气,把氛围给搞出来了,敲的有一股子喜气。
附近的居民、闻讯赶来的家属们挤在了路边,小孩正好放假,到处乱跑,搞的电车要进站了无处停靠,售票员手里的铃铛摇不出声来,只能半路停车让乘客下车。
钱进到来,在居委会帮忙的赵大妈急忙递给他一面红纸糊的小红旗。
基本上到来的人手里都有这么一面小红旗。
然后一些歇班的高个子青年工人被叫来,两人一队拉了横幅,上面是标语:
“热烈欢迎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抗旱凯旋!”
“向抗旱英雄学习!向抗旱英雄致敬!”
钱进看乐了:“好家伙,至于这么隆重吗?了解内情的知道咱是欢迎劳动突击队队员,不了解内情的估计以为咱是欢迎老山前线的战斗英雄呢。”
魏香米抿嘴笑了下,解释说:“今天咱们的欢迎活动有特殊意义,省里都派报社过来拍照准备登报宣传呢。”
钱进一愣:“啊?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魏香米说道:“你怎么不知道?这事我不是给你打电话说过吗?”
钱进仔细回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灾后回到供销社要进行工作移交,非常忙碌,精力有限,很多消息都当耳旁风了。
魏香米继续说:“今天市广播电台还把张红蕾播音员借调给咱了呢,你不会连她声音都听不出来吧?”
钱进恍然大悟。
原来上午那热切的播音腔还真是张红蕾的。
他们正聊着天,东边路上有人大喊:
“回来了回来了……”
人群哗啦哗啦的往东流淌。
几辆清洗一新的卡车缓缓行驶在泰山路上。
车头刚挂上了大红,车斗里满载着队列整齐的突击队队员。
这些人别管男女都晒得黝黑,不过精神昂扬、士气高涨。
他们穿的是绿色六五式军装,只看外表确实像是从前线凯旋的军人。
特别是他们还背着打着补丁的帆布背包或捆扎着行李卷,提着装了搪瓷脸盆、茶缸的网兜,更是跟外出作战的军人相像了。
当然,没有最重要的肩章和枪械。
更当然,要是有了这些东西那可就不正常了。
随着卡车缓缓驶近,现场的气氛被逐步点燃。
“回来啦!孩子们回来啦!”好几个大妈扑到路上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
周围的人大惊,赶紧把她们拖回来。
锣鼓敲得更响了。
咚咚锵,咚咚锵!
路边吆喝的声音比锣鼓声还要响亮,多少人都在扯着嗓子招呼家里的孩子:
“二娃黑了不少啊!行,也结实了!”
“丫头、哎哟我的丫头诶,怎么瘦成这样啦?哎哟这一次可是辛苦啦!快回家妈给你做点好吃的!”
“瞧见没有——我家山湖在最前面,告诉你们他现在是突击队的分队队长——好,山湖,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
问候声、赞扬声此起彼伏。
归来的队员们脸上多少带着疲惫之色,但他们肯定是提前得到了要上报纸的消息,一个个始终目不斜视、腰板笔直。
魏香米一边鼓掌一边对钱进说:“挺好呀,领袖同志说的对,知识青年就应该到农村去。”
“你看这两三个月的农村生活,把他们身上的城市娇气全给褪去了,给他们身上增添了不少劳动者才有的硬气……”
卡车停靠在居委会广场前,很整齐的进行排列。
好几台照相机噼里啪啦的照。
钱进知道这应该是市府对自己的投桃报李,或者说对自己抗旱工作中多次立功的奖励。
省里乃至国家肯定要宣传这次海滨市发动劳动青年重新下乡支农的决策,这是个很成功的决策,城市青年们确实给农村帮了很多忙。
而劳动突击队属于海滨市等少数地市才有的单位,这种单位式集体下乡进行劳动,效果尤其好,宣传工作自然是重点。
但宣传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并且还是这么大张旗鼓进行宣布,那绝对是有高级领导做过特殊指示的。
卡车车斗打开,队员们扛着简单的行李、拎着各种工具跳下车重新列队。
照相机继续噼里啪啦。
在街坊们热切的目光和喧天的锣鼓声中,队员们纷纷露出骄傲笑容。
“回来了!回来了!”有当妈的看到又黑又瘦的孩子忍不住上去拉人。
“欢迎回家!”魏香米举着喇叭吆喝,同样很激动。
王东作为队长很正式的跑到她和钱进跟前进行汇报。
一个不落,全带回来了。
魏香米拿出稿子准备讲话,突然有人挤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她顿时露出震惊神情,踮着脚尖往旁边看。
正在跟王东说话的钱进身边也挤过来一个人,说道:“钱副指挥,韩总来了!”
钱进当即:“我草!”
王东傻乎乎的笑:“韩总?哪个——等等,韩总指挥啊?”
他赶紧问钱进:“钱总队,韩总指挥也来迎接我们凯旋?”
“你还真凯旋上了,就是去干了点农活而已。”钱进一边揶揄他一边往四周看。
没看到人呀!
他推了王东一把:“赶紧回去整队。”
记者们拍照结束,队伍已经散了。
队员们和家人拥抱,和前来欢迎自己的熟人进行握手拥抱、拍肩问候,还有人准备回家了。
热热闹闹的欢迎现场如同一锅煮沸了的饺子,然后在煮锅外面,一辆黑色伏尔加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旁边的梧桐树下。
这辆车在这个以自行车为主的居民区显得格外突兀。
车门打开,穿着灰色干部装的韩兆新下车,他身边照常跟着心腹大秘。
钱进终于看到了他,赶紧往外挤。
结果人群误会了他的用意,又把他给推回去:“钱总队,今天可是突击队的大好日子,你作为总队长怎么能够提前离席呢?”
钱进急忙喊叫道:“我不是离席,是韩总来了!往西边看,韩总来了!”
“韩总?哪个韩总?”还有不那么敏感的人疑惑。
但人群边缘还是有人眼尖,一扭头把二把手认了出来,失声惊叫:“哎哟快看,我这没看错吧?是、是咱们的韩兆新领导!”
叫嚷声迅速传播开来。
从人群外围开始,居民们纷纷扭头,然后此类惊呼声连续不断的响起。
这下子主角换了。
人群呼啦转移向韩兆新。
钱进趁机赶过去把二把手给护住了,否则人群能冲垮他!
韩兆新一边笑一边鼓掌,然后又往四周挥手:“同志们好!”
(本章完)
第341章 海滨市劳动突击总队
第341章 海滨市劳动突击总队
韩兆新的出现,将泰山路居委会前的热闹场景给推上了一个新高度。
得知他到来,群众欢庆现场像是滚油里投入一勺水,噼里啪啦的炸。
而突击队员们得知二把手来欢迎己方归来,他们难以置信,一下子愣住了。
于是他们本来跟亲朋们热聊的场景像是往沸水里投放了一块冰,迅速止沸安静。
周围的锣鼓停了,交谈停了,正在跟几个哥们吹牛的王东瞪眼没话说了。
外面的欢庆场景骗不了人。
等钱进回来,王东和徐向东赶紧把他给拽了回来:“真是韩总来了?”
钱进往人群里指去。
队员们愕然转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自带强大气场的人身上——
没错,正是海滨市二把手,此次抗旱工作指挥部的总指挥,韩兆新!
居委会的领导班子惊得手足无措,不过好歹反应过来了,匆匆忙忙上去迎接韩兆新。
王东见此不甘示弱也往前拱,喊道:“韩、韩总!您怎么亲自来了?您怎么来了哇……”
韩兆新面带微笑,不多言语,只是迈开沉稳的步伐分开人群走进来,喊道:“我来看看大家伙,来看看咱们的突击队员同志们啊……”
“我太激动了。”徐卫东捂着胸口,“我心脏受不了了。”
钱进挥手:“赶紧送医院,别死在这里,晦气。”
“没事没事,又受得了了。”徐卫东立马生龙活虎。
韩兆新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不过所有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大家伙要么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要么开心激动、欢欣鼓舞。
这年代的市民对于这些市府高层是有憧憬之情的。
王东总算拱开人群拱到了里面,他立正敬了个礼:“韩总指挥,抗旱工作支农突击队向您报到!”
韩兆新脸上露出笑容,主动向着王东伸出手:“你是突击队的队长王东同志,是吧?”
“副队长周耀祖、徐卫东等同志呢?你们都在哪里?”
“到!”徐卫东昂头挺胸冲出去,周耀祖赶紧端正自己的解放帽也跑出去。
韩兆新依次用力的与他们握手,然后翻开他们手掌看上面厚厚的老茧:
“同志们啊,我要中肯的说一句,你们在乡下做得好!王东同志、各位同志,你们和突击队的每一位同志们,都辛苦了!”
被二把手多次点名。
王东激动到浑身哆嗦。
他抻着脖子想嚎一嗓子结果突然之间失声了。
太激动了!
还是徐卫东更猛烈一些,见此立马大喊:“报告总指挥,不辛苦!为农民同志服务!”
韩兆新又挨个拍拍他们的肩膀,走向重新列阵的突击队员。
他与前面的队员握手,又看后面队员们的手掌。
看着上面厚实的老茧,二把手很感慨:“我已经接到了你们下乡的自店公社领导电话,相关领导对于你们突击队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
“尤其是西坪生产大队的同志,他们要给你们送锦旗啊,同志们,做的好啊……”
他一边说一边鼓掌。
所有人跟着鼓掌。
王东和徐卫东俩不要脸的货还高举手臂过头顶玩命鼓掌。
其他队员见此也有样学样,将双手高举过头去鼓掌。
太激动了。
队员们受宠若惊,脸色通红,有些人眼睛里甚至闪动着泪。
这可是二把手呢。
活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而且这次他们还是主角,这大官是来慰问他们的。
照相机快门被接二连三的按下,摄像师们围着韩兆新转圈。
其他居民同样激动。
二把手亲临街道欢迎他们的孩子、亲戚、街坊,这是他们普通老百姓做梦也想不到的荣誉!
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组织着大爷大妈们赶紧敲锣打鼓,大爷大妈们玩命的敲,差点把锣鼓敲破。
钱进看他们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都害怕。
这里面有没有高血压?
吃降压药了吗?
魏香米上去将话筒交给韩兆新说道:“韩总,您来说几句吧。”
韩兆新摆摆手笑道:“我就是来看看同志们,今天是你们居委会的主角,你这个居委会主任来说话吧。”
魏香米哪敢在他面前发言?积极热情的把话筒交给了韩兆新。
见此韩兆新不再客气。
他抬手压了压掌声,又咳嗽一声。
掌声停歇,鸦雀无声。
韩兆新郑重开口,声音洪亮、充满力量: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抗旱工作支农突击队的全体队员们,我代表海滨市抗旱救灾总指挥部,热烈欢迎你们胜利完成任务,凯旋归来!”
掌声热烈。
他继续说道:“你们在自店公社,在最前线,在最艰苦的地方,承担了最重要、最艰巨的攻坚任务。”
“我已经得到了关于你们工作的报告,你们打井、修渠、夜以继日地保障水源,我听说,你们的脚步不仅仅在西平生产大队,整个自店公社哪里缺水最严重,哪里就有你们突击队的旗帜!”
“同志们用汗水、甚至用血肉之躯,践行了‘泰山压顶不弯腰’的突击队精神,你们和无数从城市走向农村,在抗旱斗争一线奋战的同志们是真正的功臣。”
“是你们,包括在背后支持你们工作的居委会领导班子、你们的家人家属,是你们所有人为全市抗旱斗争的全面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市府和指挥部,还有全市人民感谢你们!”
他的话语很套路。
但这时候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话。
真是句句砸在队员们的心坎上。
因为他们确实这么做的,在乡下先修水渠又挖水井,还从山里修简易河道引水出山灌溉农田。
在西坪生产大队忙完了又去其他大队忙活。
从六月到九月,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在抗旱工作里流过血,至于汗水那别说了,干燥的大旱天,他们每天收工身上都是汗哒哒的。
所以,辛苦已经付出了,现在是收获的季节。
毫无疑问,韩兆新的亲自欢迎就是最好的收获。
这份来自最高指挥官的肯定,让他们所有的艰辛付出都得到了最崇高的回报,这是丰收了。
队员们挺直了腰杆,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劳动突击队最缺的就是尊严!
韩兆新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讲话,又与几位被推选出来的突击队骨干代表亲切握了握手,勉励了几句。
照相机一直在拍。
大家伙开始憧憬明天的报纸。
大众面前发言结束了,私下里的亲切接见也结束了。
韩兆新拉着魏香米和钱进又勉励几句,然后准备走人。
临走之前他转向钱进,声音放低说道:“小钱,到我车上说几句话。”
钱进立刻点头:“是!”
他跟韩兆新私下里打交道太多了,没有什么压力。
于是在众人热切而羡慕的注视下,他跟着韩兆新上了车。
秘书和司机识趣地站开几步,隐隐挡住了可能靠近的围观者。
魏香米那边赶紧阻止活动,把对着伏尔加轿车伸头探脖子的人群又给拽了回去。
现场依然喧闹。
但小轿车里被隔离开来,气氛骤然变得严肃。
韩兆新抽出香烟,钱进立马伸出手臂。
湛蓝的火苗嗤嗤冒出,灰白的烟雾在两人间袅袅升起。
“我前两天去省里开会了,今天早上刚回来,嗯,省领导特别表扬了咱指挥部,然后还特意提到了你的工作,你这次在抗旱攻坚战中的表现,很突出!”
韩兆新深吸一口烟,目光透过烟雾审视着钱进。
“省里还有领导说,他跟国家自然灾害防范工作办那边联系的时候,那边都知道你的名字,对你的赞扬滔滔不绝啊,说你年轻但带队伍有方,敢打硬仗。”
钱进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这是指挥部领导决策英明,基层同志配合得好,我顶多是一个执行到位。”
韩兆新摆摆手:“功劳是你的就是你的,用不着谦虚,怎么了,你还怕我羡慕你、嫉妒你?”
“告诉你吧,能坐到我们这个位置的,哪个没受过国家表彰?至于省里的表彰?”
他笑着摇头。
意思很清楚。
不能说是小意思吧,可以说是中等意思。
钱进讪笑。
韩兆新继续说道:“安果县最后阶段的难关能闯过去,你的作用很关键,你手里这个突击队表现也很好,总之这次任务完成了,我给你们都记功。”
他顿了顿,弹了弹烟灰,话锋一转:
“小钱,改革开放了,国家与以前不一样了,政府现在非常重视人才。”
“你,我就不说了,你的前途已经有方向了。那你们突击队员呢?他们这次表现很突出,你这里有什么想法没有?”
“对其中某几个人,或者对你这支队伍,有什么需要政府帮忙解决的吗?无论是编制、待遇、物资……你尽管提。”
领导们很够意思。
这奖励可是实打实的。
显然听韩兆新的意思,他可以帮忙解决整个突击队中所有队员的编制问题。
也是,对于街道来说对于个别人来说,解决几百个编制是天方夜谭。
但是对于海滨市二把手来说,这几百个编制洒洒水而已。
市里各国企工厂、机关单位之类的怕不是有上百家,一家要几个编制还不简单?
周围的喧闹仿佛瞬间远去,钱进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咚咚作响。
真是好大的诱惑。
他要是能一步到位给手下所有人解决编制,恐怕他能在泰山路当上皇帝。
但是!
他不需要!
韩兆新说的对,改革开放了,国家要大不一样了。
没有人比他钱进更清楚不一样的地方。
很多国家企业要运转不动了,国营的企业工厂慢慢的会生意差了、利润少了,工人们的奖金没了,工资逐渐发不下来了。
长远的看。
突击队员们得跟着他,才能奔出个好前程来……
韩兆新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其实对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奖励,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是省里的意思。
他很想提醒一下钱进。
省里要对他进行一个考验——看看你这位年轻的实干者,格局有多大。
然后,这不就巧了!
双方目标一致啊!
钱进思索了起来,思索怎么拒绝比较合适。
韩兆新也思索了起来,条件太优越了,怎么能拿这样的条件考验干部?
哪个年轻干部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然后今天他开眼了。
钱进斟酌再三,慢慢说道:“韩总,我得代表我们队员谢谢组织的关心。”
“其实这事吧,不管我还是我们街道突击队的队员们,不管是去安果县还是去自店公社,都是响应组织号召、完成组织命令,或者说,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让老百姓早日用上水。”
“任务完成了,这是应该的,政府信任我们,给了我们这个为国效力的机会,本身已经是最大的支持!我个人也好,队员们也好,没有什么特殊要求!”
“不管是物质奖励也好,或者编制也好,我可以代表我们全体队员坦荡说一句,我们不要!但如果组织上要表彰我们荣誉,那将是我们莫大的荣耀!”
韩兆新闻言,深深地看了钱进一眼。
他掐灭烟头,严肃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这次他看钱进的眼神那叫一个柔和:
“真心话?”
钱进重重点头,目视他说:“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韩兆新笑着说道:“这可是能妥善安置前程的编制啊,你们街道办现在一个月能安置几个人?当下是一下子能够把你们都给安置了。”
钱进说道:“我明白,但我是这么想的。”
“国家现在经济政策松动了,允许咱人民群众自己做点生意赚点钱养家糊口了,那么我们突击队的小集体企业,一定可以搞的更红火!”
“所以我认为,这些编制应该给一些更需要的同志,我们突击队的同志们不需要这个,我很有信心,我们可以发展的很好,起码不比任何企业工厂差!”
看着青年人脸上的自信,韩兆新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可够张狂的,这么有自信?”
钱进也笑了起来:“年少轻狂嘛,我们年轻人如果都不狂一点,那咱们中华民族岂不是太压抑了?”
“再说,没本事的人说大话,那叫张狂,我们有本事的人谈未来,那叫实事求是!”
“当然,我也是仗着韩总您为人亲和,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韩兆新拍他肩膀,甚至使劲捏了一把,后面的话里全是赞许:“好!好一个开玩笑,我看你确实有这个本事啊!”
“那你这边,对咱组织上真的没有要求?”
钱进斩钉截铁的重复说:“确实没有要求!”
韩兆新再次拍他肩膀:“安果县那边对你做过评价,说你钱进同志不简单,一心为公,不谋私利,这很好!”
“记住,要保持住!”
钱进笃定点头。
韩兆新接着说道:“不过,你们的成绩有目共睹,政府也不能亏待了有功之臣。”
“本来按照我和国栋同志的意思,我们都知道你们突击队里不少队员是响应国家号召的知青,那么这次抗旱表现突出的,政府会优先安排工作——毕竟这是他们应得的。”
“既然你认为你能带他们找到更好的出路,不给组织制造麻烦和压力,那我也尊重你的意愿,只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钱进说道:“我考虑的很清楚,我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未来,就在我们齐心协力办起的各个小集体企业上。”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又说:“我们的小集体企业盈利水平还不错,现在人手多了,经验也丰富了,韩总,说实话,我想把我们的企业规模扩大一下。”
韩兆新感兴趣的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钱进说道:“老百姓的需求,无非衣食住行四个字,我觉得我们小集体企业可以在这方面下点功夫。”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把突击队做大做强?招纳的队员不仅仅再局限于我们泰山路的回城知青了,是不是可以把这次抗旱表现出色的其他街道上的知青们都吸纳进来?”
这谋划有些大了,他紧接着说:
“我的意思是,抗旱一开始,我们指挥部是承诺过的,下乡支农抗旱工作里表现出色的知青,优先解决工作安置问题。”
“但是根据我的所知,这次表现出色的知青太多了,那么指挥部能安置的下吗?现在回城的知青同志那么多,已有的企业工厂能吃的下吗?”
“那么,我们突击队的小集体企业,是不是也能帮组织上分担一些压力呢?”
“我认为我们是有这个本领的,这么大的海滨市城乡地区,要运行起来需要很多人。”
“那我们有个培训学校,针对性培训他们成为技术人才,到时候既能解决一些知青和城镇青年的就业问题,也能实实在在地为街道居民服务。”
韩兆新听了,微微一笑。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若有所思地问:
“你们办培训学校的事我知道,其实这次去省里,有关领导还问来着,他们担心你们在意识形态方面乱来。”
“现在你提到只传授技术知识和生存技能,那我放心了不少。”
“至于你们的小集体企业我更早有耳闻,人民流动食堂,人民流动修理铺,还有服务站、泰山路服装厂等等,对吧?”
“现在效益怎么样?能养活多少人?”
钱进说道:“效益方面,合计起来我们的月收入已经能超过十万元了!”
韩兆新大吃一惊:“哦?你们的小集体企业,做的这么大了?”
钱进解释说:“我说的是收入,并非是净利润。”
“因为我们的几个小集体企业,单项收益不多,主打一个摊子铺的广,薄利多销,服务消费者的同时又去养活队员们。”
“我认为这可以形成一个正反馈,我们做的饭、我们生产的服装,我们帮人民搞维修、搞卫生,用劳动获取较低的利润发给队员们当工资,双方互惠互利,各得所需。”
其实他手上的摊子,现在每个月的收入已经是30万级别的了。
只不过账户不透明,很多钱被他给截留了。
毕竟很多东西是他从商城采购的。
商城买东西不要钱啊?
所以他得收钱!
韩兆新听到这里忍不住点头:“诶,别说,钱进同志,你的思路是对的!非常好!”
他用手指敲了敲膝盖,说道:“现在上面的精神已经明确下来了,国家允许并鼓励发展城乡劳动者个体经济,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一切都卡得死死的。”
“特别是北上广这些地方,国营、集体、个体,经济发展的丰富多彩。”
“正所谓一独开不是春,百齐放春满园——”
然后他给出了指示:“你们突击队的小集体企业还不是个体户生意呢,那你可以大胆地办!”
“既然你们这个突击队经济发展路子走对了,那就继续走下去!不是扩大一倍规模,而是要翻几番地去干!”
“我看,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可以改个名字嘛,以后就是海滨市劳动突击队了!”
“你这个总队长的眼光,不要局限于泰山路,可以放大到全市各条街道,让更多待业青年,特别是这次抗旱立功的知青,通过你们的集体平台就业!”
“这是好事,是我韩兆新愿意拍板决定去扶持的好事!”
“谁规定小集体企业就得办的小呢?我看是没有这个规定的!”
话说到这里,钱进倒是愣住了:“啊?海滨市劳动突击队吗?”
韩兆新重重点头:“一点没错,海滨市劳动突击队。”
“我希望你可以狂妄的担起更重的担子,为人民为国家去做更多的贡献。”
“劳动突击队是五十年代的产物,除了你们泰山路,其他街道都已经名存实亡了,今天跟你谈完了,我认为这个小集体还是可以再拯救一下的。”
“说不准,他们能在改革开放里做出更多贡献,立下更多功劳!”
韩兆新的目光像鹰隼般盯着钱进,态度很坚定。
钱进深吸一口气:“可我马上就要上任……”
“别管你上任干什么,政府职务和社会职务是要分开的嘛,就像我,我还是咱们市里文学协会、书法协会的会长呢。”韩兆新笑道。
“我明确告诉你,只要你们劳动突击队干的是正当行业,是为人民服务,是解决就业、稳定社会的,只要符合政策,那么你别管你的职务或者什么。”
“你只要记住,一切符合要求了,那么市里面——尤其是我韩兆新这里,一定给你们这个队伍的发展一路开绿灯!”
“需要什么手续?场地?政策指导?只要合情合理,通通给你解决!放开了手脚去干!”
这承诺如同惊雷,把钱进炸的不轻。
他真没想到今天有如此收获。
其实他本意是想增加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规模,泰山路可用的人员就这些,基本上已经全吃掉了。
如果从其他街道招人,那政策上说不过去。
结果……
他直接当上了海滨市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
而且以后突击队的小集体企业发展工作,一路绿灯!
对他拥有的眼光和资源来说,一路绿灯代表什么?
一路长红!
钱进着实兴奋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和热血,开心的说:“韩总,太感谢了!有您的指示我就放心了,以后的工作也就更有底气了!”
韩兆新提醒他说道:“也别光放心、光有底气,以后更重要的是把事情做好。”
“我认为你现在想法对路,那么要搞企业就不能小打小闹,要形成规模效应,打出牌子!”
“你尽快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和计划书,报到我这里来,我帮你把把关。”
“记住,‘为人民服务’、‘为组织解决就业’这两个核心不能丢!”
“当然你也别有压力,还是那句话,一切合法合规,那么看准了方向就可以干,不必瞻前顾后,有我给你撑腰呢!”
“是!”钱进胸中豪情激荡,对于未来更有信心。
韩兆新是从底层一步步干起来的,他看人眼光很准,办事能力也强。
那么,如果他没看错,钱进的办事能力比他还要强!
这一刻他看着钱进眼睛,就能看到里面被点燃的熊熊斗志。
钱进对事业有责任感,能脚踏实地为民众做实事,这是在抗旱工作中经过考验的。
手下能发掘出这样一个人才,他感到无比欣慰。
他最后用力拍了拍钱进的肩膀:“好好干!放手干!我等着看你们的好消息!”
“还有,部里让我通知你,最近收拾一下行李,准备进京参加你们单位的成立仪式……”
说完,他看看手表。
钱进明白这动作的含义,便知趣的下车。
韩兆新降下车窗对他摆摆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伏尔加车平稳启动,驶离了依旧沉浸在欢迎气氛中的泰山路街道。
钱进目送着车辆消失,身后一阵大力。
王东、徐卫东几个人推他,然后上来从左右把他围住给搂了起来:
“好啊,钱总队,你跟上头关系这么亲近了啊?”
“这个副指挥没白当,嘿嘿,钱总队,以后我也是有大人物哥们了……”
钱进笑道:“行了行了,你们干嘛呢?把我五马分尸?”
“告诉你们,你们不需要什么大人物哥们,你们啊,以后都是大人物!”
他看向眼前这群人。
自己苦心经营的小小突击队,此刻终于得到官方最高背书。
一个崭新的、无限广阔的天地,正在他面前轰然打开。
(本章完)
第342章 江湖再见,上任新岗
第342章 江湖再见,上任新岗
车轮有节奏地撞击着铁轨,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哐当、哐当”声,像一首永不停歇的进行曲,催促着这列墨绿色的庞然大物穿越华北平原,驶向黄海之滨。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斜斜地照射进高级卧铺车厢,在深棕色的地板和雪白的卧具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钱进靠坐在下铺的铺位上,背后垫着卷起来的深蓝色布枕头。
他身边放了一摞报纸,睡觉的时候垫着当枕头,睡醒了可以看内容。
他看的是政策。
这几个月忙着抗旱,也没仔细研读国家近年来的工农商经济政策变动。
七月份,国家召开了全国劳动就业工作会议,提出实行“在国家统筹规划和指导下,劳动部门介绍就业、自愿组织起来就业和自谋职业相结合”的方针。
这政策对他来说很重要。
老百姓可以‘自愿组织起来就业和自谋职业’了。
对于大学生、中专生们来说,他们肯定不乐意选择这条路,但对于待业的普通青年,有了这个政策,就有了自主创业的可行性。
他剪下报道贴到笔记本上,继续往下看。
8月18日邓公在主要领导扩大会议上作了关于《领导制度的改革》的讲话,指出领导制度、组织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对现行制度存在的官僚主义、权力过分集中、家长制、干部领导职务终身制等各种弊端必须进行改革。
看到这新闻,钱进又赶紧剪下来。
这篇讲话太重要了,将成为指导我国进行政治体制改革的纲领性文献。
此次他们赴京还讨论过这件事,这是一个信号。
靠当年干革命、打天下起来的老干部们要退二线了,国家将启用脑子更活、知识水平更高的青年领导上一线。
钱进想起当时同僚们看向自己那艳羡的眼神,心里暗爽。
此次赴京参加核准委的成立仪式,各地市一共去了五十五名负责人。
钱进最年轻,甚至年轻的过分。
只有他一个人还不到三十岁,第二年轻的也已经38岁马上四十岁了!
继续看新闻,五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召开了,通过了《国籍法》、《婚姻法》、《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所得税法》和《个人所得税法》等多部法律。
普通老百姓可能看不懂这一条,但钱进能看懂。
《个人所得税法》出炉,这是给全民个体户模式保驾护航。
另外国家经委提出了《关于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工作情况和今后意见的报告》,要求从1981年起把扩大企业自主权的工作在国营工业企业中全面推开……
国营企业要竞争了!
很多企业的饭不那么好吃了!
钱进又翻过一张报纸,继续仔细研读。
这年代的卧铺车厢相对安静些,不像硬座车厢那样人声鼎沸、拥挤不堪。
但噪音依然无处不在。
钱进这边还行,身边几个铺位上的乘客看到他一起来就翻看报纸,穿着打扮又有些干部样子,并不敢打扰他。
他对面是一位穿着灰色干部服、戴着眼镜的老同志,估计是带孙女去首都探亲来着,孙女说饿了,他便小心翼翼地剥着一个煮鸡蛋。
小女孩要争抢,老同志瞪了她一眼:“别打扰叔叔工作。”
钱进莞尔一笑,从包里拿出个午餐肉罐头打开,倒出来用餐刀切开推给小女孩。
小女孩顿时开始狼吞虎咽。
老同志掐了孙女一下,低声说:“有没有谢谢叔叔。”
小女孩赶紧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钱进笑着冲他点头。
老同志看他露出笑容,便试探的问:“钱进同志?”
钱进一愣,仔细看老同志:“大叔,咱们见过?”
听到这话老同志露出笑容,立马主动伸出手:“没有见过面,但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啊。”
钱进跟他握手,知道人家看起来朴实,肯定家境不一般。
坐火车坐卧铺,去首都探亲,并且家里还有电视机!
另外他现在更不一般,在海滨地区已经小有名气了,这全靠抗旱工作里频频登上报纸和电视。
两人互相问候,做了简单的介绍,结果老同志退休前还真是在政府上班的老领导。
老领导的孩子也成了领导,现在在首都上班。
他问钱进去首都干什么,钱进没有直接回答,目光锁定在一份报纸的头版。
报纸是《人民日报》。
它的头版头条是常规的时政要闻,然后头版下面有一篇小小的文章:
“国家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正式成立
【本报讯】为适应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需要,加强技术引进和设备进口工作的统一管理,提高引进效益,经国务院批准,国家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于近日在京正式成立。
该委员会将负责统一审核、协调和管理全国技术引进和设备进口工作……
首批地方分支机构负责人已接受任命并陆续赴任……”
文字简洁、报道官方,内容有些枯燥。
但钱进却看过好几遍,现在这张报纸的每一个铅字都刻进他的脑海里了。
还有不久前参与的任命仪式,一样在他脑海里。
老同志注意到他的目光,便去拿起报纸看了看。
他将报纸放到窗口阳光下,眯着眼睛仔细寻觅,很快找到了钱进的名字。
老干部就是有政治敏感性,他吃惊的问:“呀,钱进同志,你是这个机关在海滨市分委员会的负责人?”
钱进点点头。
这不是秘密,没什么好瞒着藏着的。
老干部钦佩的竖起大拇指:“好啊,根据我的判断,你们这个新机关权力重大、责任重大,它的成立将载入共和国的历史进程啊。”
“而你,钱进同志,也正是这历史进程中的一员,那我要对你进行祝贺!”
钱进笑道:“大叔你言重了,我认为你还是对我进行警醒吧,我们这个单位的工作可不那么好干。”
老干部没有一个劲祝贺他,还真是闻言点头:“你年纪轻轻能负责如此重要的部门,绝对是靠真材实料,你现在能看到这点,足以说明你作为分委会负责人的合格性。”
“在首都的时候,我听孩子她爸聊起过你们这个新机关,你们手里握有的权力和责任,将直接关系到国家未来的技术升级和经济发展。”
“正如你所说,以后呀,你的工作开展起来会很有压力——你们要为国家引进什么技术?购买什么设备?如何平衡国家外汇的宝贵与地方发展的渴求?如何甄别项目的真伪与价值?”
钱进佩服的点点头。
老干部的话还真是直指重心。
“哐当!”列车驶过一处道岔,车身猛地一晃。
钱进靠在铁皮厢上往窗外看。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这里已经秋收了,秋收后的田野显得空旷而辽远,金黄色的玉米茬地连绵起伏,偶尔能看到尚未收割的高粱或谷子,在秋风中摇曳出深红或浅黄的波浪。
远处,生产大队的轮廓在灿烂的阳光下若隐若现,牛车驴车还有生产队社员们的身影也若隐若现。
暑气如同一个恋栈不去的老人,阳光还在白昼依旧散发着余威,但吹来的风,却已悄然带上了北方中秋的清爽。
眼睛遥望着秋收后的农田,钱进脑海里想的是以后要开展的工作,又回忆起了前几天在首都的一些场景。
迎接突击队回城后第二个礼拜,他就和经过全国各省市层层筛选出来的几十位地方代表一起,接受了新机关分委会负责人的任命。
那是在一个庄严肃穆、悬挂着巨大国徽的大会堂里进行的,他这辈子——不对,他两辈子头一次踩上了红地毯。
大会现场,对他们进行委派的是一位每天出现在《人民日报》或者电视机新闻上的领导人,可惜不是那位川籍伟人。
领导人亲自宣读了任命文件,将盖着鲜红国徽印章的任命书挨个交到他们每个人手中。
此时再回忆当时场景,钱进还是感到激动。
大丈夫当如是啊!
倒不仅是荣誉或者获得了权力,又或者怎么露脸了,主要是他当场确实感觉到了一种对祖国、对人民要负责的责任感。
另外按照最初的计划,他们这批新上任的地方核准委负责人,还需要在首都进行为期半个月的集中培训,学习相关政策法规、审批流程、谈判技巧以及国际技术贸易的最新动态。
但是今年国家太多地区集中遭受了自然灾害,大量原定用于引进先进工农业技术和设备的外汇,被临时改用引进抗涝物资和抗旱物资上了。
很多工厂既定的引进项目被搁浅,外贸进出口业务受到了严重冲击,积压待审的项目报告在相关部门堆积如山。
这样考虑到时间不等人,最终经过相关领导单位的紧急讨论和慎重表决后决定把培训工作延期举行。
钱进他们这些所有新任命的地方核准委负责人,立刻返回各自辖区,边干边学,在实践中摸索。
同时,上级也明确指示:
在后续再开展的培训期内,将对各位负责人初期的工作实绩进行严格考核!
这让不少人很有压力,没有工作指导、没有商业行动教程,一切靠他们自己摸索。
这很容易犯错。
钱进对此毫无压力,甚至感到有些兴奋。
直接开展项目?
这个他熟啊!
反正他手头上有关于国家大量成功的外国先进生产技术和生产设备的引进工作信息,到时候他就给所辖地区里的工厂企业从这些成功信息里找对象。
就在回忆之中,火车开始进入海滨市。
车窗打开,带着秋季凉意的风灌进来,吹掉了钱进身上的闷热同时带来了窗外田野的气息。
从首都回海滨市,是从西北方向往东南方向行进。
西北方向上的玉米田已经完成了收割,可是海滨市这边玉米地还齐齐整整的。
不过也有农民开始掰玉米了。
但相同的是,北方的抗旱工作逐步收尾。
火车进站的时候,钱进也能在海滨市区看出一些端倪。
显然,这座刚经历了一场严酷考验的城市,已经被秋日的暖阳给缓缓抚平了伤痕,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工厂完全复工,此时是下班的时候,道路上的自行车大军一如既往的多。
学校结束了暑假,此时也是放学时候,各小学中学门口都有众多孩子挎着时下多见的军绿挎包跟小野猪似的狂奔乱窜。
下车后顺着街头巷尾回家。
路上他能听到,乘凉老人们谈论的话题渐渐从“自来水”、“旱情”转向了“国庆节街道有啥活动”、“今年中秋节去哪里买月饼”以及“泰祥农贸市场旁边那栋旧楼又开始轰隆响了”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
其实不只是这个傍晚时分,现在的海滨市不管早晨晚上不管白天黑夜,城市的氛围都变得松缓起来。
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抗旱斗争,在经历了一番全民惊心动魄后,逐渐开始画句号了。
但这一年的全民抗旱在城市志里写下来浓墨淡彩的一笔,成为了这座城市记忆中一道深刻的烙印,也成为了城乡居民脑中一段深刻回忆。
钱进回家后翻看了一些报纸对今年抗旱资料的记载。
跟他在商城买到的《农业志》、《自然灾害志》等书籍中的记载完全不同。
历史在他手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钱进进行两相比较的时候,心里头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具体无法明说。
反正跟改变历史、帮助人民、为国家做贡献这些宏观叙事有关联。
回到海滨市的第二天,钱进没有立刻去新单位报到。
他得先回供销合作总社办工作调令。
今天他还是休假时间,为了避免人际关系上的麻烦,他没有赶在上班点去总社,否则碰到那么多熟人,肯定要拉着他聊个不停。
等到过了上班点,上午时间他晒着暖洋洋的秋日艳阳,进入了总社大楼。
他在门口仰望这座带有明显苏式风格的灰黄色办公楼。
楼房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陈旧,却承载着他职业生涯中一段重要的记忆。
他本想去外商办的办公楼,想了想,还是先去了社长韦斌的办公室。
韦斌正伏案批阅文件。
看到钱进进来,他立刻放下笔,脸上露出热情而复杂的笑容。
以后对这小子可不能动辄训斥了。
现在人家职级跟自己一样,手中权力甚至比他还要大——海滨市核准委管辖了省内大半的地市工厂企业。
“钱进同志回来啦?怎么样,首都之行顺利吧?”韦斌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主动伸出手。
“韦社您好,托您吉言,还挺顺利的。”钱进用力握了握韦斌的手,“就是时间紧,任务重,压力不小。”
此时两个人的交谈已经不再是上下级关系,变成了同级同僚之间的寒暄。
“理解,理解。”韦斌拍拍他的手背,放在以往他是要拍钱进肩膀的。
“你们核准委成立的新闻我看了,可以看出来,国家领导对你们这个机构可是寄予了厚望的。”
“完全可以说,你们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新衙门!”
“权力大,责任更大!”
“你能被选上当负责人,是组织的信任,也是咱们供销社的光荣!”
寒暄几句后,韦斌亲自陪着钱进,去人事科办理调离手续。
有社长亲自陪同,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
人事科换了人,换成了一位女科长。
这女同志动作麻利很会来事,亲自招待两位领导又安排秘书去翻出钱进的档案袋:“一定要仔细,不能遗漏任何材料。”
档案袋拿来,女科长又拿出几张需要签字的表格。
钱进在“调出单位意见”栏签下自己的名字,看着人事科长在“调往单位”一栏工整地写下“国家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海滨市分委员会”,然后盖上供销总社鲜红的公章。
连翻找带办完,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
当最后一份表格盖章生效,钱进看着那枚鲜红的印章落下,心中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意味着他与供销社,这段持续了三年的工作关系,正式画上了句号。
“手续办完了。”人事科长将一份盖好章的调令副本递给钱进,“钱主任,祝您到新岗位工作顺利!”
“谢谢王科长。”钱进接过调令,郑重地收好。
韦斌看着钱进再度伸出手:“现在我得说一句中肯的评价,你在外商办干的很好,为咱单位培养出一批业务尖兵。”
“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你们部门——不对,是我们的外商办应该会拿一个全国总社的优秀部门奖。”
钱进有些感慨,想说什么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是外人了,只能祝贺。
韦斌冲他挥挥手:“咱们这边的手续办完了,去外商办看看吧,跟老同事们告个别。你这一走,他们肯定舍不得。”
“咱来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下次见面,你这个钱主任就不是以前的钱主任了!”
都是主任。
职级和权限完全不一样。
难怪国家要进行官阶改制,现在太混乱了。
钱进点点头:“好,韦社,我这就过去,咱们下次见。”
外商办现在业务多,更忙碌。
钱进沿着熟悉的木质楼梯往上走,楼梯地板有些地方已经磨得发亮了。
有员工正急匆匆往下走,一经意间一看,顿时满脸惊喜:“钱主任!”
钱进还没有回应,他又蹭蹭蹭往上跑,喊道:“钱主任回来啦、咱们主任回来啦!”
钱进一看这可不行。
他不能被堵在楼道里,否则不像话,便赶紧加快脚步上楼。
然后被堵在了走廊里:
“钱主任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可想你了,你今年没怎么跟我们在一起……”
“快让开、快让开,钱主任你去首都来着?肯定累了吧,快去办公室歇歇……”
钱进有些疑惑,说道:“不至于吧?你们没看报纸?你们不能不知道我被调到……”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程侠挤进来打断他的话,拽着他的手腕去了主任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的景象和他离开时差不多,依然收拾的干干净净。
深棕色办公桌上整齐摆放着文件、报表、英文函电和打字机、传真机。
墙上挂着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还有他自己亲手钉上去的伟人图像。
其他人在后头也摇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小姑娘李香有些哽咽的说:“对,我们就知道,你来了外商办就是我们钱主任!”
众人使劲点头。
钱进被他们给架住了。
这帮人太能整活了,把他整的有点难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信人间有别离。
但人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
大办公室里的员工还在继续出来围堵他,‘钱主任好’、‘钱主任你终于回来了’之类的话还在不断响起。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着熟悉的声音,钱进心中百感交集。
有些事没必要拖延。
钱进没进主任办公室,进了大办公室,然后干脆利索的说道:“各位同事、我的同志我的战友们,你们猜得到,我今天过来跟大家告别的。”
“我的工作关系,已经正式调到新成立的核准委了——这挺好的,是吧,咱们还是要跟外国人打交道,以后咱们之间打交道的地方多的很呢。”
然后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刚才的惊喜变成了沉默,钱进真可以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子浓浓的不舍味道。
“钱主任,您、您真要走啊?”李香没少跟在他身边办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您这一走,我们外商办可怎么办啊?”
“是啊,钱主任,”孙美娟也小声说,“您带着我们搞外贸,学外语,查资料,有您在,咱部门有个主心骨,您走了,我们心里没底……”
其他人熙熙攘攘的发声。
孙健上来看着他,面色比钱进还要复杂:“钱主任,您、咱科室没您真不行。”
钱进拍拍他肩膀:“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大小伙子、大老爷们别说不行这俩字,说一次我怼你一次。”
他又笑着冲众人说:“没必要这么伤感,各位,我是调走了不是死了,以后见面机会多的很呢……”
“呸呸呸,钱主任你别瞎说。”李香赶紧摆手。
程侠重重地叹了口气,在人群里喊道:“行了,同志们,钱主任是高升,是好事啊,咱们都舍不得他,还老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呐……”
“这话能这么用吗?”顿时有人笑起来。
氛围总算轻松了。
程侠也笑起来:“差不多,反正钱主任舍不得咱们外商办那就去不了核准委。所以,你们选一个吧,选钱主任为了咱们留在这里还是为了国家高升新单位?”
这下子没人有异议了。
程侠走到钱进面前,伸出宽厚有力的大手跟他双手共握:“实话实说,钱主任,我老程真舍不得你走!这外商办是你一手干起来的,跟着你,我们确实心里有底。”
“咱部门现在在全国供销社体系里恐怕都有名气,跟外国人谈判,引进各种商品,为各种物资出口打开销路,全靠你啊……”
这位军转干部,此刻语气中也透露出了感伤:“我还记得咱单位刚成立时候的场景呢……”
“当时程主任您还想架空钱主任来着。”孙健哈哈笑,“当然我也不自量力有这个想法。”
程侠不尴尬,他也哈哈笑:“你说的是实话,后来见识了钱主任的厉害,我立马老实了,嗯,你孙主任比我还老实。”
然后他又对钱进说:“我听说,你们核准委是一座大庙,里面从多个地市调来了一群大佛。”
“钱主任,你后面恐怕又得忙活一阵子了。”
钱进洒脱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个青年莽撞的说:“钱主任,没事,你要是搞不定他……”
“别瞎说,钱主任连ici那帮眼睛长在脑门上的英格兰人都能搞定,连旱情都能搞定,何况自己的手下呢?”孙健给青年使眼色。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也有些湿润:“钱主任,到了这时候了,咱们自己人我也不说外话。”
“我们、我们这些人真的特别感谢您,不只是感谢您带着我们做出了成绩,更感谢您对我们的严格要求!”
他起了个头,其他人立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是,我特感激您逼着我们学外语,逼着我们看那些原版的外国电影,逼着我们啃那些厚厚的国际贸易规则和英文合同范本……”
“还逼着我们参加您组织的魔鬼考试,考试三次不合格要调走呢,压力老大了……”
“都说什么呢,我可不是被逼的,我是自愿的……”
“嘿,羊群里钻出来一头骡子,你黑不溜秋充什么大个子啊?我主动检举小苏,他背地里没少抱怨钱主任在学习上太严厉了……”
众人哄堂大笑。
小苏赶紧说:“一开始抱怨来着,这不是后来就真正明白了钱主任的苦心嘛。”
“没有他当初逼咱,就没有咱们现在能独立处理外商函电、能跟外商进行基本业务谈判的能力!”
“这个确实,”孙健很感慨,他双手握钱进右手恳切的说,“钱主任,您教给我们的学习方式最重要,这是能让我们吃一辈子饭的真本事!”
李香问道:“钱主任,那您走了,以后我们还能有那些学习上的福利吗?看外国电影、看港澳台电影,听外国歌听港澳台流行歌曲。”
钱进笑道:“肯定能的,以后这不算福利了,马上国家就要放开对文化的管制,你们到时候可以在家里看,在电影院里看,光明正大的看!”
这让青年们精神振奋。
算是个好消息。
孙美娟问道:“那您组织的业务学习小组呢?以后还要办吗?”
钱进笑道:“你们现在业务能力不错了,都能独当一面了,不想学……”
“想!我想学!”孙美娟积极的说。
然后她又说:“可是没有你带着我们分析案例,模拟谈判,我们想学也没的学了。”
其他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这番话可不是面子话。
当初钱进逼着他们学习,逼着他们提高业务能力,把他们折腾的很遭罪。
可是就像抗旱工作一样。
抗旱成功,如今到了秋收时节,便迎来了大丰收。
他们学习虽然累,但能力上的收获太大了!
现在省内各地市供销总社的外商办之间经常共同办理业务或者切磋业务,海滨市这块是当之无愧的泰山北斗。
他们见到了兄弟单位的同行后发现——不是针对谁,我是说你们全都是一群弱鸡。
现在外商办的一些业务骨干都隐隐猜到了,自己快要升职了,恐怕要调到省内其他外商办当领导了。
这靠的是谁?
确实靠了钱进。
所以大家的感谢是发自肺腑,让钱进听的心头波澜起伏,怪不是滋味。
他抹了把嘴叹气说:“同志们,谢谢大家对我的体谅,说实话,我作为前外商办的主任是愧对大家,愧对外商办的!”
“帮助工厂引进设备,帮助工厂反抗外贸不公交易,后面抗旱、救灾、下乡……”
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这些事占去了他太多精力。
很多工作,都是靠这些人自己摸索出来的,所以大家伙都感谢他,他觉得还是有些惭愧的。
不过正如他说的,其实大家没必要感伤。
后面大家还在一个城市里上班,甚至两家单位直线距离也就两公里,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呢。
他说道:“你们别迷信我,其实你们靠的是自己,外商办是大家自己支撑起来的,我这个主任,反而当得不称职呢!”
“钱主任,您千万别这么说。”孙健急忙道,“您虽然人常在外面,可心一直在外商办……”
钱进愕然看向他。
不是吧,哥们,这话都出来了?
孙健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您每次回来,都给我们带来解决工作的新思路,有什么问题其实也能在电话里给我们解决——总之,您是我们的主心骨!”
“是啊,钱主任。”众人纷纷附和。
钱进笑道:“以后你们就换一根主心骨,不过如果你们要学习呢,我钱进还是欢迎。”
“以后我们核准委那边也得学习,学习的内容跟你们工作环境还真挺接近的,如果你们愿意继续学习,那我钱进欢迎!”
“好耶!”李香鼓掌欢呼。
孙健也很开心:“钱主任,这事您可不能诳我们啊。”
“这绝对不可能,”钱进想了想,说道:“你们都知道我在昆仑山路上有个培训学校,以后我周末应该会在那边办外贸学习班和外语学习班。”
“反正你们感兴趣,我优先给你们留位子……”
“肯定感兴趣,我老程要报名!”程侠第一个响应。
其他人更是云集响应。
孙健揶揄程侠:“程副主任,您不是最抗拒学习和考试的吗?”
程侠说道:“可是不学习不能进步啊,以后,咱还是得寻求进步!”
钱进估计肯定是韦斌找他谈话了,也对他许诺什么了。
很正常。
海滨市这边的外商办办的好,那如今改革开放势头正盛,各地市的供销社都需要外贸人才。
钱进手里这些人是种子,洒到各地都能长成参天大树。
他让孙健统计去学习的同事,又给李香任命了一个学习班学习委员的职位,让她以后负责统计每一期的学员名单,以此来制定课程。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主任办公室,从桌子抽屉里掏出钥匙串,拍给孙健。
“孙健同志,”钱进语气加重,“以后外商办可靠你了,好好干。”
孙健默默而郑重的点头。
他接任钱进的职务,韦斌肯定找他谈过了,所以钱进没必要卖关子。
握着冰凉的铜钥匙,孙健这一刻百感交集:“钱主任,说实话,我真担心自己担不起外商办来,我不像你,我没有你……”
“你担得起!”钱进打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你的能力、你的责任心,我都看在眼里,领导们更看在眼里!”
“这两年我很少在单位办公,那咱部门为什么还能不出问题?因为有你在主持大局呢!”
“所以你对自己要有信心,我和领导们都有信心,外商办交给你,我们都放心!”
他看看时间,摆摆手:“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们办公了,该撤了。”
“这把钥匙还有外商办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得比我更好!”
孙健暗地里摇摇头。
他知道自己不会比钱进干的更好。
但他会努力。
这样他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钱主任,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不辜负组织的期望!我会竭尽全力的把外商办所有工作做好!”
钱进欣慰地点点头。
他又和程侠、李香、孙美娟等人一一握手告别。
此时就不用过多的言语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钱进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两三年时间的办公室,转过身去,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出办公楼,头顶窗户上挤满了脑袋也伸出了很多手臂。
钱进冲他们挥挥手,不带走一点忧愁。
(本章完)
第343章 三巨头捧场,当领导好爽
第343章 三巨头捧场,当领导好爽
手续办完了,就该去上班了。
实际上海滨市的核准委已经成立了,只是没有正式宣布成立。
在钱进等各位委员会主任赴京接受委任的时候,其所在地的核准委便成立了,相关工作人员都是由省市主官在国家相关部门领导牵头开会后选出来的。
于是次日早上,钱进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蓝色涤卡中山装,骑着摩托车来到了核准委的办公大楼。
这次他有自己的专属单位了。
核准委的很多工作需要市府配合,于是海滨市选了市府大院旁边的一栋四层新办公楼给他们用。
这栋楼是前两年新建起的,米黄色的水刷石外墙在阳光下显得干净利落,与旁边市府那些更显庄重但已经有些老旧的苏式建筑形成对比。
钱进觉得市府选择这个地方挺好。
两个办公场所一对比,一个传统庄严,一个光鲜崭新,各有代表性。
一楼门口挂上了一块簇新的木牌,上面白底黑字的描摹了宋体字:
国家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海滨市分委员会(筹)。
牌子上的“(筹)”字,表明这个机构尚未正式挂牌成立,但框架已经搭起。
虽然正式成立仪式定在十月一日国庆节当天,但作为“筹”备机构,这里早已运转起来。
钱进走进一楼大厅,走的很慢,慢慢打量自己的地盘。
很不错。
一楼大厅地面是光滑的水磨石,墙壁刷着半人高的浅绿色油漆墙裙,上面是雪白的石灰墙,挂着一些宣传画。
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的木头味和淡淡的油漆味,这代表一切都是新的。
他满意的点头,背着手往里走。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工作人员正在用拖把拖地,看到钱进进来,他提了提套袖连忙直起身问:“同志,找谁啊?”
“我是钱进。”钱进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上面盖着省里的钢印和“核准委”筹备组的公章。
“啊!钱主任?!哎哟,您好您好,实在抱歉,我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要拦下您来!”年轻人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钱进跟他握手,笑道:“你做的很好,面对陌生人的进入就是要有警惕性,你要是不拦下我,我反而还要批评你呢。”
“不过同志,以后拦下陌生人的时候要首先带着一些善意,如果能带上点笑容就更好了。”
青年笑道:“好的、好的,钱主任,我一定遵循您的指示来开展工作。”
“您的办公室在二楼东头第一间,我带您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你忙你的。”钱进摆摆手。
他沿着新刷了红漆的木质楼梯走上二楼。
走廊里很安静,两侧办公室的门大多关着,但能听到里面隐约的说话声和打字机的敲击声。
他走到走廊东头,推开标着“主任室”的房门。
房间不小,约有二十平米。
靠窗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深褐色办公桌,桌面上压着厚玻璃板,玻璃板下压着一张世界地图。
桌后是一把黑色人造革包裹的沙发椅。
这在当下是稀罕东西。
钱进看郑国栋和韩兆新办公室都没配这样级别的椅子,结果给自己配上了。
这——
别说,挺舒服的。
办公室靠墙是一排刷着深棕色油漆的文件柜,墙角还放着一张蒙着白色镂空钩桌布的小圆桌和两张单人沙发,大概是会客用的。
整个房间简洁、明亮,带着新单位的朝气,也透着一丝权力的肃穆感。
但还是缺点东西。
比如办公桌上得有小国旗和小党旗。
钱进刚把公文包放在桌上,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一个同样穿着蓝色涤卡中山装的年轻人冒头进来。
他的秘书,韦小波。
“钱主任早上好,”年轻人满脸笑容,对于领导的高升很是开心,“欢迎您到任!”
钱进像模像样的打量了他一下,点点头:“韦小波同志,你好,以后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为领导服务是我的职责!”韦小波走进来挺起胸膛跟卫兵似的吆喝。
钱进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对韦斌给自己安排这个秘书挺满意的,都是年轻人,大家思想能契合到一起去。
韦小波陪他演了戏,摸摸头嘿嘿笑了起来。
他走上来将文件夹交给他,说:“钱主任,这是四位副主任和各科室负责人的名单和基本情况简介。”
钱进说道:“我已经看过了……”
“要不然您再看一眼?这是我最近几天里,通过个人关系对他们信息进行了打听,做了点补充。”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份打印好的资料。
钱进心里一动。
可以。
这小子倒是挺机灵。
估计是韦斌帮他做了这份资料,否则他哪来的人脉?
核准委除了他一个主任还有八个副主任,不过目前因为机构新开,组织构架还不完整个,所以目前只有四位副主任上任。
钱进已经看过四个人的资料,但那都是官方准备的普通材料,每个人就是寥寥一张纸,上面登记了名字和工作经历而已。
韦小波给他的资料全面的多,对四位副主任的籍贯地、家庭情况乃至个人爱好都做了详细登记。
钱进仔细看了起来。
副主任中职级最高的名叫张明远,是原省外贸厅技术引进处处长。
五十岁左右,有丰富的外贸工作经验,人脉广泛,尤其熟悉机械设备引进流程。
他的家庭情况还挺复杂,特殊年代被下放,原配跟他离过婚。
下放期间他跟一位女知青结为连理,77年国家就重新启用了他,然后他的原配妻子又想跟他复婚……
看到这里他连连摇头:“妈的,世上竟有如此厚脸无耻之人!”
韦小波低声说:“张副主任其实在原岗位干的很好,有声有色,年龄大了一些,可他懂技术、懂外语,在省厅里还是挺受重视的。”
“他此次来当副主任属于平级调动,是他自己争取的,原因嘛……”
“跟他这个原配有关?”钱进心里一动。
韦小波嘿嘿笑:“他这个原配家境不一般,为人比较能顶半边天,最近两年一直去张副主任单位上闹。”
“然后张副主任现在的妻子恰好是咱海滨的娘家,他就抓住机会进入了您麾下。”
钱进咂咂嘴:“看来他对我的位子应该没什么想法。”
韦小波立马点头:“主任高见,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应该只想少事,不想多事。”
钱进将他的简历特意放出来,说道:“你帮我约一下,今晚我请他吃烤肉去。”
韦小波收简历进公文包里,连连点头。
钱进斜乜他一眼:“你作陪,带你去解解馋。”
韦小波嘿嘿笑:“谢谢主任。”
他不在乎一顿酒肉,在乎的是跟领导关系更进一步。
不得不说,韦小波这次表现了一把。
不管是他还是韦斌调查出的这些材料,反正对钱进很有用。
第二位副主任是年轻人,叫李抗日,属于原省城计委重点项目审核科科长。
他今年三十多岁,官方评价是作风严谨、工作努力,对各种引进项目可行性研究、投资估算等审核流程极其熟悉。
然后韦小波送来的资料显示,李抗日乃是省城二把手的外甥……
嗯,这就能理解他为何年纪轻轻居于高位了。
钱进刚才吓一跳,还以为碰到了一个跟自己一样彪悍能干的俊杰。
李抗日是工农兵大学生,工作后基本上两三年升一级,升的很平稳。
钱进估摸这小子是省城那边派来钳制自己的棋子。
要知道海滨市是省内第一大城,不管人口还是经济规模又或者战略位置都要比省城更重要。
之所以它没有成为省城是因为它在地理位置上偏安一隅,无法辐射省内各个地市。
因为这个原因,海滨市的居民一直不太服气省城的地位,省城那边也很讨厌这个明明级别不如自己可是各方面就是强于自己的城市。
这次设置地区核准委,让省城对海滨市更有意见。
因为省城还没有设置核准委机构……
不过国家是根据各城市在进出口工作上的便利性而设置的该机构分委会,不光是本省省城没有设置该单位,还有好几个省城也没有设置。
但省城方面肯定不会这么通情达理,相关领导只会认为海滨市又抢了自己的资源。
钱进把李抗日的档案也给拿了出来。
这个是重点对抗对象。
另外两位副主任中有一位叫王海峰,是原海卫市外经委的副主任。
这位领导四十八岁,与海卫市主要领导关系密切,善于交际。
钱进一琢磨。
好嘛,又是个不安分主。
第四位副主任叫陈晓芸,是女同志,原省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
她今年四十岁,外语水平顶尖,精通四门外语,尤其擅长科技英语翻译和专业谈判。
钱进估计这个人能干事,以后可以重点结交。
名单后面是各部门负责人和普通工作人员的档案,加起来二十多人。韦小波在旁边低声补充:
“钱主任,人员都是从省直单位和各地市抽调来的骨干,业务能力都没问题。不过……”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背景可能都比较复杂……”
钱进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他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
核准委手握项目生杀大权,直接关系到巨额外汇的使用和地方重大项目的上马,是名副其实的“肥缺”和“要地”。
各地市、各系统怎么可能不争相安插自己人?
除了第一个的张明远,其他三位副主任和小头头们与其说是来配合他工作的,不如说他们是各自背后势力派来“占地盘”、“争利益”的代表。
这二十多个工作人员,恐怕也大多心系“老东家”。
“知道了。”钱进放下名单,“这样,你去通知一下,今天得开个碰头会。”
他看看时间:“现在是八点钟,那晚一点开,十点钟吧。”
韦小波答应下来。
钱进先在单位里当了一波街溜子,溜达着把各楼层、各科室的情况熟悉了一下。
九点半韦小波来问他会议有没有变动,钱进点头:“准时开会,你先去准备一下会议室。”
“好的。”韦小波应声退下。
但很快他又急匆匆的跑进来,说道:“主任,市府大秘刚才打来了电话,待会二把手估计会过来见你。”
钱进一愣:“韩总要来?那、有没有说他几点过来?”
韦小波说:“就是开会的时间……”
“嗨,那就把会议时间推迟吧。”钱进当即挥挥手。
韦小波说道:“是这样的,主任,韩总本来计划下午来,得知您十点钟要开会,临时改了决定,会议时间过来。”
钱进明白了。
韩总这是要给他撑场子呢。
那就会议如期举行。
九点五十五,四楼大会议室。
一张崭新的长条会议桌摆开,两边已经坐上了人,但坐的稀稀疏疏。
这条会议桌很大很宽,一次性容纳个五六十人开会不成问题,如今使用率不足半。
钱进在韦小波的陪同下走进会议室时,原本有些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安静下来。
二十多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敬畏。
钱进怎么能看出这些目光中的情绪呢?
嗯,他猜测的。
韦小波拉开椅子,钱进在主位坐下,目光沉稳地扫视全场。
总算见到四位副手了。
张明远面相看起来比年龄还要沧桑,头发几乎全白了,皮肤黝黑粗糙,满脸皱纹,坐在那里表情平淡,不过跟钱进对视的时候露出了客气的笑容并点头示意。
李抗日最年轻,国字脸、剑眉星目,长的一副好面相,他坐姿端正,面无表情,像一尊石佛。
王海峰则显得比较放松,从钱进一进门他脸上就挂着笑容,还主动半起身与钱进打了个招呼。
陈晓芸则安静地坐在几个女同志身边。
她穿着保守、发型是建国后流行的刘胡兰头,面如满月,气质知性。
钱进快速的扫过人群,对下属情况大概有了印象。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钱进,受到组织委派,负责咱单位工作的开展。”
“首先,我欢迎大家来到国家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海滨市分委员会,虽然我们正式挂牌要等到国庆节,但工作,从现在起就要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
他简要介绍了核准委成立的背景、重大意义和肩负的职责,强调了在引进技术设备工作中“把关”、“服务”、“效率”并重的重要性。
这些东西都是有套路可言的。
本来韦小波要给他写发言稿,被他拒绝了。
自己年纪轻轻,结果第一场碰头会就要照本宣科,那不像话。
他不怕说错话,反正他是老大。
另外钱进也是久经考验的高手,他的讲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并没有说错话。
然而,会议室里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副主任们和部分工作人员,虽然表面上认真听着,但眼神交流间,似乎传递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信息。
就是钱进之前猜测的那样,张明远最老实,坐在下首仔细听他讲话,偶尔会微微颔首。
不过他的眼神和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化,显然他并没有被钱进的发言打动。
李抗日这边不断点头,可就是他时不时跟对面几个工作人员交换眼神。
钱进注意到了,这些工作人员都是看着李抗日的动作来表态。
李抗日点头,他们也点头。
李抗日不动,他们更不动。
钱进直接给他们判了前程死刑。
他开始理解政治上为什么需要站队,娘希匹的看着一帮不跟自己一条心的人在眼前,委实是恼火。
王海峰那边始终带着笑容,还主动给他的讲话进行鼓掌,表现很是热情。
钱进把他当笑面虎了。
陈晓芸则认真地做着笔记,但是偶然有一次,她旁边一个姑娘瞅了眼她的笔记,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钱进顿时明白。
这位女教授肯定没正儿八经记笔记,不知道在底下瞎划拉什么呢。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底下的暗流涌动。
很显然,队伍不好带!
当然这方面他早有准备。
要想在这个新单位站稳脚跟,打开局面,光靠讲道理、画蓝图是不够的。
他需要权威,需要震慑,需要让这些“诸侯”明白,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事人!
而他做事风格是肆无忌惮,没有套路。
这样他讲着讲着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向陈晓芸一把将她面前的笔记本拿了起来。
果然!
他就知道!
笔记本上竟然是个素描画,而且竟然还是卡通版的。
上面画的是一个身穿盔甲的龙头古将站在帅帐上首,下面则是一群穿盔甲的飞禽走兽。
什么老鹿小熊,野猪老鹰等等,不一而足。
钱进一看乐呵了。
有意思!
李晓芸看穿着打扮看气质无比的保守,没想到竟然还会画动漫,并且绘画能力超强!
钱进对照着人群看了看。
老鹿是张明远,小熊是李抗日,王海峰是一只老雕,再看李晓芸位置,赫然是一只萌萌哒小白兔!
小白兔这会吓坏了。
她扭头目瞪口呆的看向钱进,绝没想到这领导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学班主任来抽学生作业!
左右知道她画了什么的女员工也吓得容失色,有人当场颤抖起来。
钱进看着画像点头,最后合上笔记本放在了李晓芸跟前并鼓掌:
“嗯,李副主任的笔记做的非常认真呐,很好,同志们呱唧一下子,李副主任这股认真劲值得大家学习。”
掌声响起来。
李晓芸稀里糊涂的跟着鼓掌。
这位年轻主任是什么意思?
示弱?
放自己一马?
她很是迷惑。
然后钱进给她一击:“李副主任,回头你把你的会议记录整理一下,发给各部门同事们私下里看看,咱们今天这个碰头会还是挺重要的。”
李晓芸心里一惊,随即又安定下来,说:“啊?好的。”
钱进回去继续准备讲话,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韦小波快步走到门口与敲门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脸色微微一变,转身快步走到钱进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钱进也很诧异。
因为来的不光是韩兆新。
还有郑国栋、王振邦!
海滨三巨头又来了,一起给他撑场子!
这面子可是够大的。
钱进迅速恢复平静,他站起身示意众人等一等,自己赶紧出去接人。
很快门再次被推开,三位穿着深色中山装、气场强大的领导在钱进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会议室里头正在疑惑的几位副主任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他们见过郑国栋或者韩兆新,一看大人物到来,自然得起身欢迎。
其他工作人员倒是没有见过这海滨市的三巨头,但看到主任亲自外出迎接,副主任们齐刷刷的起立,用屁股分析也知道是大领导来访。
钱进为众人做了介绍。
众人疯狂鼓掌。
三位市委核心领导,竟然联袂出现在这个尚未正式挂牌的新单位筹备会议上!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呆了!
尤其是心怀叵测的几位副主任和心思各异的骨干们,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郑国栋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将这一切看在了心里。
他和韩兆新对视一眼,两人眼角含笑,都发现了会议室里的异常。
然后郑国栋发话,他看向钱进露出温和笑容,说:“钱主任,我们几个不请自来,没打扰你们开会吧?”
钱进立刻迎上前,与三位领导一一握手:“完全没有,反而给我们这场会议进行了极大的支持。”
他看向众下属,鼓掌说道:“同志们,热烈欢迎三位领导莅临本单位指导工作!领导们能来,是对我们核准委最大的支持和鼓舞!”
众人赶紧鼓掌。
掌声前所未有的热烈。
王振邦亲昵的拍了拍钱进的肩膀:“钱主任啊,你可是我们海滨市有数的干将。”
“现在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我们几个这些老同志,当然要来看看,给你们鼓鼓劲、加把油!”
韩兆新也点头说道:“是啊,核准委工作至关重要,关系到我市乃至我省未来的技术升级和经济发展。”
“市府高度重视,希望钱进同志带领大家,尽快打开局面,做出成绩!”
三位领导在钱进的陪同下,走到会议桌前。
郑国栋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主位旁,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同志们,国家成立进口技术及设备项目核准委员会,是深化改革开放、加速四个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战略部署。”
“海滨市分委员会的成立,是中央和省里对我市的信任!钱进同志担任你们的主任,是经过组织严格考察、慎重决定的!”
“说实话,你们这位主任,我们市府的同志都清楚,他政治立场坚定,能力突出,在供销社外商办工作期间,尤其是在今年的抗旱救灾斗争中,表现出了卓越的组织协调能力、务实的工作作风和敢于担当的精神!”
“在这里我首先要对你们提出一个要求,一定要积极的向你们的主任同志进行学习,以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他顿了顿,看向韩兆新。
韩兆新语气更加严肃,说:“咱们核准委的工作,政策性、专业性极强,责任重大。”
“我个人是希望全体同志,在钱进同志的领导下,精诚团结,恪尽职守,严守纪律,廉洁奉公!”
“要牢固树立大局意识,一切工作都要服务于国家利益和地方发展的全局!要坚决杜绝本位主义、地方保护主义!要高效、规范、透明地开展工作,把好技术引进和设备进口的每一道关!”
“在这方面,我们海滨市府就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一二把手的讲话,如同定海神针。
他们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号:
我们海滨市府全力支持钱进!
任何试图搞小动作、打小算盘的行为,都将受到严厉的惩戒!
后面王振邦也做了简短有力的讲话,核心意思只有一个:
坚决支持钱进工作,要求全体人员服从指挥,团结协作!
三位领导并未久留,讲完话后,他们选择旁听。
前面会议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领导们就是过来收个尾,给钱进撑场子的。
所以后面钱进把工作简单的部署了一下,会议就结束了。
后面钱进陪同领导们下视察了一下办公环境,接受了领导们的指导,然后领导们便离开了。
但他们带来的震撼,却久久回荡在办公楼里,更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中。
刚才还心思各异、甚至有些蠢蠢欲动的副主任和骨干们,此刻全都老实了。
他们这下子首先是认识到了一点,就是新主任背景是何等的深厚。
比他们要更深厚。
有副主任当即关门给自己背后领导打去了电话,其他地市的领导也吃惊。
市委三位核心领导亲自给一个新成立的机构单位站台背书,这种支持力度,前所未有!
能进入核准委的无一不是各地市、各单位的精兵悍将,都有很高的政治觉悟。
这种情况下谁还敢打自己的小算盘?
即使要打,也得以后等机会。
现在三位领导刚来上门告警,要是再搞事,那么就不是搞钱进,是搞海滨市三巨头。
这样就别想在海滨市继续混下去了。
下午再次开会,会议室的气氛截然不同。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认真记录,发言也积极而务实。
那四位副主任,无论是张明远、李卫国,还是王海峰、陈晓芸,都表现得异常配合,甚至主动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钱进坐在主位,不需要像上午那样用连续的发言来强调自己的主动权。
他已经拿到掌控权了。
如今听着下属们的积极发言,他这边面色沉静,情绪淡定。
这就是他跟韩兆新学的领导风范。
最后等手下们结束发言,他这边进行一个趁此总结就行了:“各位同志的发言让我很受启发,很好啊,看来大家已经做好了投身工作的准备。”
“上午市府领导们的发言,就是我们核准委今后工作的总方针和行动指南,我们要深刻领会,坚决贯彻。”
“刚才四位副主任的发言呢,是我们近期的工作重点和具体工作上的人员分工指示……”
上午议题是互相认识的碰头会,下午的议题就是具体工作和岗位上的安排了。
会议开得很顺利,安排上也很和谐。
钱进初步明确了近期工作重点:熟悉政策法规、梳理积压项目、建立内部工作流程、筹备挂牌仪式。
人员分工也初步确定,四位副主任各负责一块业务领域。
其中张明远负责重工机械类,李抗日负责项目审核评估,王海峰负责轻工纺织及对外联络,陈晓芸负责技术文件翻译及谈判支持。
钱进作为老大,自然是总揽全局。
散会后就是傍晚了。
下班时间,他站在四楼办公室的窗前往外看,看到楼下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大军和接二连三的公交车车队。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海滨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他招招手,韦小波立马走上来。
钱进低声说:“跟化肥厂的杨厂长联系一下,让他赶紧递交进口设备申请报告。”
“再跟我手下的张爱军联系一下,让他安排几个人给我盯着四位副主任,看看他们私下里有没有跟谁联系,不管跟谁联系,拍照。”
韦小波吃惊的问:“还要跟踪他们?”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赶紧说道:“明白,主任,我这就安排。”
钱进笑了笑,说道:“不用这么紧张,你是不是觉得我大题小做?”
韦小波谨慎的说:“我觉得三位领导今天上午来了以后,足够让同事们搞清楚咱单位的情况,团结在你身边了。”
钱进摇摇头:“不对,他们只会更隐蔽的去对付我。”
“他们当中肯定有人想让核准委搬到省城去,而且不是一个人!”
他转过头来拍了拍韦小波的肩膀,沉重的说:“小同志,战争才刚刚开始!”
韦小波一脸敬仰的看向他。
钱进心里暗爽。
还是当领导有意思。
(本章完)
第344章 视察人民食堂,遭遇饭店欺诈
第344章 视察人民食堂,遭遇饭店欺诈
筹建工作相对轻松,钱进这边精力还可以用在泰山路上。
尤其是如今魏清欢怀孕,他精力更是无处可用,整天凶猛的跟人猿泰山似的。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现在成了一个大本营性质的队伍,因为钱进掌管的突击队改名了,改成了海滨市劳动突击队,可以针对全海滨市内青年招工。
这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引得其他街道青年往泰山路一个劲的窜。
钱进这边持欢迎态度,反正招收队员有具体的规章制度来遵循。
只要通过考核的队员那就可以吸收进突击队里,这也符合他当初在解决海滨浴场冲突时候的承诺:
抗旱结束,我会想方设法帮大家解决工作问题。
当然,这得需要足够的工作岗位。
所以钱进就把开饭店、食品店、扩大服装厂,并且找地方筹建农贸市场的各类工作给排上了日期。
在这里面,开饭店最是紧急。
本来在劳动突击队下乡之前,他们已经在泰祥农贸市场租赁好了二层楼准备开饭店,甚至连装修工作都进行的差不多了。
只是旱情突至,导致开饭店工作戛然而止。
如今队员们归来,自然又要提上日程。
现在泰山路几乎是全市最有活力的一条街道。
队员们归来,街道上一下子多了几百个青年。
这些人迅速融入了泰山路生活的节奏,然后让街道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泰山路服装厂最先恢复了正常的生产工作。
这两年服装厂规模扩大,已经有了上百号女工,里面缝纫机“哒哒哒”响个不停,往往晚上下班了还在响。
要加班。
厂门口支起了人体木架,上面挂满了时下最流行的“奇装异服”——
笔挺的涤纶中山装、昂贵的西装、翻领的青年装,以及最受年轻人追捧的、裤腿像喇叭一样张开的喇叭裤。
色彩也不再是单调的蓝灰黑,藏蓝、军绿甚至带暗格纹的布料都出现了。
这是国六厂新型纺织机的功劳。
下班时分,总能看到穿着崭新喇叭裤、烫着菜头或留着大背头的年轻工人,蹬着擦得锃亮的自行车赶来服装厂门口选衣服。
有时候是给自己选,有时候给工友选,还有亲朋好友来了,他们也会带着过来转一转。
买不买先不说,开开眼界总归是好的。
礼拜五下班之后,钱进骑着摩托车进入服装厂。
空间庞大的仓库里已经满满当当。
光是缝纫机就摆放了上百台。
钱进找了总设计师张红梅,如今老太太在忙碌中重拾年轻时期的热血和斗志,精神状态大好。
明明已经头发白,可是面色却红润。
当然这也可能跟钱进给她配的老年奶粉和老年营养品有关。
劳动突击队各小集体企业的领导干部,都有额外特配的一些福利品。
钱进跟她打招呼。
张红梅将将手头上即将完工的风衣交给徒弟,笑道:“钱总队,你现在不是换单位去当大领导了吗?怎么还有空过来呢?”
钱进‘嗨’了一声,将一本服装设计图递给她:“我过来视察工作。”
“那热烈欢迎,要不要同志们停下手上的工作,听你说两句?”张红梅大概翻了几页,脸上笑意更浓。
钱进摆摆手:“可算了吧,我又不是李谷一,谁愿意听我的嗓音?”
“这次过来我主要是叮嘱你们,得加快对《庐山恋》系列服装的生产啊。”
改革开放后,每年每个月都有大事发生,方方面面的大事。
比如今年7月,一部影响深远的电影就上映了。
《庐山恋》。
刚上映的时候,青年们忙着抗旱,好多人没进入电影院。
但这部电影在当下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很快青年们就知道这部电影好看,并且齐刷刷涌入电影院。
一直到现在的九月份,该电影还在热映,不知道多少人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钱进也去看了一遍。
然后就意识到,社会上马上就要掀起‘庐山热’了。
庐山旅游肯定会火热起来,这方面跟他没关系,海滨市吃不到这口肥肉。
但是!
泰山路服装厂可以!
电影里头女主角可是换了足足43套服装,这在当下的电影里是不可想象的。
就像《追捕》上映一样,男女主的服装肯定会引发社会青年们追捧。
尤其是女主角那一袭红裙,这是可以打破社会上蓝绿服装垄断色的服装,必须得迅速仿制出来。
为此钱进搞了一个《庐山恋系列服装》项目,准备吃上一口时代的肥肉。
特别是现在国内还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概念,他不用缴纳版权费这个大头,可以赚的钱就多了。
张红梅有些苦恼:“我们多次开会讨论对这些服装进行拆解、剪裁、设计,可是不容易,我们顶多在电影里看两眼……”
“有这个问题怎么不告诉我?”钱进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本画册。
打开画册,第一页是一套白色西装。
这是《庐山恋》电影开头,女主角周筠从美帝国再次归来穿的衣服。
这身西装采用了当下女士服装中少见的收腰设计,让姑娘们身段显得更纤细,同时因为西装的特殊性而能够透出一股干练,肯定很受一些性子要强女性的欢迎。
另外同样布料还可以裁剪一身白色马甲配白色长裤,电影里周筠钻小树林教耿桦英文发音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身。
接下来一页是白色上衣配红喇叭裤。
上衣是一件白底紫小洋装,电影里还搭配了泡泡袖和一顶帽子。
钱进想要的就是这件红色喇叭裤。
白底紫小洋装现在做不出来,因为他们得不到布料。
另外还有桃红色毛衣加黑色喇叭裤,这是今天钱进过来的重点:
“马上要进入中秋了,天气转冷,毛衣肯定受欢迎,所以我想让你从队伍里选出来一批姑娘,学习使用毛衣机生产毛衣。”
“红布料不好找,可是红色毛线球就太简单了,我们用毛衣机日夜赶工生产这种红色毛衣出售,肯定能热卖!”
他说的毛衣机是高速编织机,这东西在商城比比皆是,而且是小机器,单人操纵。
有一款高速编织机长九十公分宽度八十公分,高度是一米五,机器功率才三百七十瓦,很适合他们的服装厂工人操作。
这款机器不能直接编织出成品毛衣,但编织一个毛衣袖子和主体没问题,几分钟的事。
那么毛衣有了袖子和主体就是半成品,在这基础上让女工缝上扣子、缝上小饰品,根本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钱进翻开画册指着后面一页说:“还有这身粉红色毛衣毛裤,它是一身,也可以用机器来编织,接下来的日子里,应该销量也不错。”
“其他服装大多数是夏天的裙装,咱们先不生产,天气冷了没人买。”
“但是要注意这个,嗯,这是牛仔裤,我会尽快获取生产这种服装所需的帆布料,你们要把生产牛仔服和牛仔裤提上议程……”
张红梅合计了一番,说道:“任务很紧急,压力是有的,不过我想我的姑娘们能克服这些困难,取得胜利。”
钱进满意点头:“好,我会尽快找人把毛衣机送过来,第一批我先从国外给定了十台机器,到时候如果咱们毛衣在市场上受欢迎,我可以再追加数量。”
《庐山恋》将是服装厂的第一个ip。
他知道这个ip会很有价值。
因为《庐山恋》会热播三十年!
整个八十年代,里面男女主角的衣服都会受到年轻人的追捧。
他走出服装厂开车,发现自己手下的人民流动修理铺也重新出现在街头巷尾了。
现在修理工们的座驾经过改装,颇有点鸟枪换炮的意思。
后座两边加装了工具箱和折迭工作台,工作台打开,靠车座和工具箱来支撑,能办很多事。
自行车车头挂着“修表、修车、修收音机”的小木牌,铃铛“叮铃铃”地穿行在居民区。
之前突击队忙着抗旱,修理铺停了好些日子,很多人家积攒了一些需要维修的工具。
所以这几天修理铺都不用出泰山路,生意滚滚来。
钱进停车在一个摊位上,附近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松香和焊锡的混合气味。
修理工正要修一台红灯泡收音机,他小心翼翼的拆开收音机里的精密零件,捣鼓了几下收音机就有声了。
他把机器交给老大爷。
老大爷乐的一个劲咧嘴:“还是咱自己的修理铺靠得住,八毛钱修好了我这收音机,上个月我去五台山路的国营修理铺,竟然要我十块钱!”
说着他拍了拍手里老旧的收音机,说道:“这老家伙值不值十块还两说呢!”
修理工哈哈笑:“值,陪你这么些年,怕是比你儿子陪你时间都长吧?这必须得值钱,否则人家这么找你要钱吗?”
老大爷乐了:“是这么个理儿,除了我老伴,还真就它陪我时间长。”
说着,老大爷拧开开关放大音量,苏小明清脆温柔的歌声传了出来: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大爷身后有人排队,他一走,便有女工人将一辆自行车推了上去。
前胎瘪了。
修理工熟练地扒开这辆飞鸽自行车的内胎,他充气后往水里一转,找到破口抹上胶水贴上胶皮,粘合后就能用了:
“一毛钱!”
修理工抬头收钱,这才注意到钱进在旁边。
主要是旁边围着一圈人,有的是看热闹的街坊、有的是等着修东西的顾客,刚才把他视野给挡住了。
修理工跟钱进打招呼,钱进说:“没事,我溜达,你忙着。”
不过与修理铺和服装厂相比,变化最大的还是去年办起来的泰山路人民精神文明服务站。
本来这企业不叫服务装,叫泰山路人民精神文明服务企业。
可因为人数有限加上之前业务少,职工们觉得愧对‘企业’之名。
要知道整个突击队的几个小集体企业里,人民流动食堂利润最大也仅仅是叫个食堂,他们这单位上去就叫企业,总被人嘲笑。
所以经过钱进同意,泰山路人民精神文明服务企业改名为低调的精神文明服务站。
服务装现在就一件事,在几个交通要道设立起了简易的报刊亭。
当然说是亭子,实际上是用木板和铁皮搭成的小棚子,刷上绿漆,顶上支个遮阳棚就算完事。
这里面卖书籍报刊,摆着当天的《人民日报》、《海滨日报》、《参考消息》,还有《大众电影》、《武林》、《故事会》等畅销杂志。
穿着蓝色工装、臂戴红袖标的服务站青年,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行人和上下班的工人:
“同志,看报吗?刚到的《参考消息》!”
“师傅,新一期的《武林》,有霍元甲的新故事!”
几分钱一份的报纸,几毛钱一本的杂志,生意竟也颇为红火。
钱进对服务站目前收益很满意。
没办法,当下社会就是还缺乏娱乐环境,等到风气更松一些了,才是服务站表现的时候。
他对以后的服务企业有着重要定位,那是要搞文娱产业的大机构。
进入21世纪后,开发《传奇》之类的游戏可就靠这个机构了。
等到了周末,钱进还是得去关注自己手下的王牌产业。
饭店。
他选定的饭店地址就在泰祥农贸市场旁边,具体位置是在泰山路与沂蒙山路交叉的丁字路口。
这里是城南区最大的农副产品集散地,天不亮就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拉着新鲜蔬菜、活禽水产的板车、三轮车、甚至马车,络绎不绝。
国营菜店、水产公司的门市部,以及越来越多的农民自产自销的摊位,挤满了市场内外。
钱进大清早过来,这边空气中便混上了泥土、鱼腥、禽类粪便、熟食香料和猪肉猪血猪下水腥骚气。
放在21世纪,这地方开不起大饭店来,但是在当下没问题。
人流量足够!
这年头就算是什么教授、科长处长或者主任也得来菜市场自己买菜,所以在这里开饭店肯定生意好。
实际上此时市场旁边就有一家国营的泰祥饭店。
这饭店实力不够,主要是做包子、油条、豆腐脑的早点生意,但一直不错。
朝阳尚未升起,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泰祥饭店门口的蒸屉上已经冒起了腾腾白汽。
赶早来菜市场送菜送货的司机们排队持票吃早餐,随着蒸屉打开,浓郁的麦香味压制住了菜市场门口的复杂气味,给路口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大师傅在炸油条,几个农村来卖菜的青年勾肩搭背的看着金黄的油条出锅,馋的咽喉上下抖动舍不得出手买一根尝尝。
今年农民日子太难过了。
钱进黯然摇头,他想走却刚给摩托车一提速被人认出来了:
“钱指挥,您是钱指挥呀!”
路边一个青年农民下意识拽住他衣袖。
钱进赶紧捏刹车,否则就把青年拽翻了。
他仔细一看,问道:“同志你是?”
“我是小陈庄的。”青年咧嘴笑,“你给俺大队打过井,还领着一些领导去俺大队地里看过庄稼——就是十来天之前嘛……”
钱进自然记得这事。
他停车跟青年握手,问青年怎么来了这里。
青年便解释。
因为今年碰上旱灾,农村光景太差,农民们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于是市里和县里便默许了一件事,农民可以用一些农副产品和经济作物,去城里卖掉换成粗粮来熬日子。
他们大队里攒了一些鸡蛋、杀了两头猪,本来想卖到县里去,最后得知市里生意更好做,便半夜出发,一群青年骑着自行车来了市里。
很巧,他们选的地方是泰祥农贸市场。
钱进知道他们没吃早饭,就让他去招呼人一起过来吃饭:“我请客。”
青年却坚定摇头:“那不成,按理说应该是俺大队的请领导你吃饭,你简直是救了俺大队的命。”
“但是你不肯吃俺庄户人家的饭,俺这些弟兄怎么也不能反过来吃你的。”
钱进好说歹说,青年就是不答应。
可惜他手下的饭店现在还没营业,饭店里头没准备粮食,没法请客,否则他说不用钱就能请客,估计青年们会答应。
当下要请客只能去泰祥饭店。
钱进不忍这些农民兄弟们饿肚子,想了想说:“这样,你们过意不去的话,那我也不请你们大鱼大肉的吃,我去跟这边饭店的师傅说一声,给你们弄点残羹剩饭边角料,你们要是不嫌弃,那就过去垫垫肚子,好不好?”
青年兴奋的说:“要是不让你钱,那行啊。”
钱进过去招呼大师傅一声,冲他挤挤眼低声说:“这里十块钱,我没带粮票。”
“你看这里不少农民同志没吃早饭饿肚子,你就捡那些油条渣、碎包子什么的送给他们吃,从这十块里扣钱,什么时候扣完了什么时候就不送了,行不行?”
胖乎乎的大师傅一听,冲他瞪眼说:“想得美,没有粮票想吃饭?”
钱进一听,行,这师傅挺有底线,自己这个好人做不成了。
然后胖乎乎的大师傅又补充一句:
“要不然你给留下十五块、啊不,二十块,我看你骑着摩托车一看就是有钱的主,想做好事不在乎多十块钱吧?”
钱进再一听,怒了。
这胖孙子不是有底线,是贪心啊!
其实不管是十块还是二十块,都是他送给这些大师傅和服务员了。
因为钱进要的是炸面渣和碎包子,这些东西是不能卖的,一般是被大师傅和服务员们私下里分了。
但他考虑到这些人日日分、年年分,其实已经对这些破烂不感兴趣了,所以就给了十块钱,想跟泰祥饭店一起做点善事。
结果应了那句老话。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钱进笑了笑,还真掏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悄悄递给了师傅:“行,同志,按你说的来。”
毕竟他已经许下承诺要请客了。
胖师傅很乐呵,拿到这两张大团结后迅速塞进了兜里,他伸手摸着纸币,说道:“新货啊?行,小子,你还挺讲究。”
小陈庄的青年们全数赶到。
钱进寻思自己可是掏了二十块钱呢,他对那几个农民青年招招手,说:“还有咱安果县的同志吗?有的话叫过来,都来垫垫肚子。”
青年们大喜,顿时分散开来呼朋唤友。
钱进见此骑车去自己选定的小楼查看饭店布置情况。
小楼位置绝佳,是在市场大门斜对面,双方距离二十来米。
这个距离上,恰好能享受农贸市场带来的人流红利,又不怎么受到农贸市场里恶劣气味的影响。
本来小楼是区工商单位所属,恰好有钱程这个关系,钱进出面跟工商单位领导吃了个饭,把这小楼给成功租赁了下来。
另外小楼旁边是农贸市场的公交车站点,人流如织。
用商业上的话说,这是块“淌金流银”的宝地。
小楼门口已经挂上了人民食堂四个大字。
外墙做了粉刷,门窗全用商城出品的油漆重新上了色,从外面看已经焕然一新。
时间还早,里面只有守夜的人,多数人还没来。
现在治安很差。
饭店这种地方必须得留着守夜人,否则指不定啥时候就被人把桌椅橱柜给偷走了。
他支好车,把车上绑着的小机器和一大编织袋的调料给拿了下来,又下去敲门。
守夜的是两个青年,看到他来了打着哈欠嘿嘿笑,赶紧上手帮忙把机器袋子搬进房子。
钱进进去参观,一眼看去忍不住点头。
饭店按照他的设计来收拾的,收拾的很不错。
墙壁不再是斑驳的砖墙或者糊着旧报纸,而是刮上了一层雪白细腻的腻子,平整光滑,反射着屋顶投下的光线,显得整个空间异常亮堂、干净。
屋顶更不是裸露的木头椽子或者糊着旧顶棚纸的老样子,而是吊了一层用石膏板做的平顶,同样刷得雪白。
几盏大功率白炽灯泡,被简洁漂亮的灯座固定在吊顶上,发出稳定而明亮的光芒,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正午。
地面是粗糙但干净的水泥地,而且是重新浇筑了水泥,钱进特意让工人做了防滑处理。
这样即使地面有积水或者下雪天被顾客带进来了雪水,也不用怕滑倒人。
大厅里整齐地摆放着几十套崭新的桌椅——不是国营饭店常见的油腻长条桌和条凳,而是刷着浅黄色油漆的方桌,配着四把同样颜色的、带靠背的木头椅子。
这自然是西坪木工队的杰作。
桌椅虽然样式简单,但崭新、配套,让人看着很舒服。
另外每张桌子上,还铺着彩色塑料桌布。
这些桌布也是商城出品,防水防油防烫,用的是免洗pv材料,不管是怎么弄脏了,用抹布擦一下就行了,又会干干净净。
再就是墙壁上的布置。
正对大门的墙上,端端正正贴着两张印刷精美的领袖语录:
“为人民服务”。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旁边则是一块用毛笔字工整抄写、贴在红纸上的《人民食堂工作人员行为准则》:
厨师:着装整洁,戴帽操作;生熟分开,保证卫生;热情待客,保质保量……
服务员:衣着统一,佩戴工牌;微笑服务,用语文明;主动热情,有问必答……
收银员:唱收唱付,钱款清晰;态度和蔼,耐心细致……
卫生员:及时清扫,保持整洁;餐具消毒,严格把关……
这自然也是出自钱进手笔。
现在人民食堂的厨师和服务员都选好了,钱进特意让朱韬这个经理选了一批脾气好、会来事的青年男女。
他要主打服务路线。
食品物美价廉,服务热情周到,那他就不信自家饭店生意会差!
或者说,他已经做好饭店生意爆棚的准备了。
人民食堂是他‘衣食住行’四方向里的第一炮,肯定得打响了。
这饭店是要做成连锁店的,而且在两年内要在海滨市里开设八到十家,八五年后就要走出海滨市,走向北上广这些大城市。
对此,他很有信心。
主要是有商城这个金手指帮忙,里面太多各种佐料和可食用添加剂了。
钱进的人民食堂主打的将是物美价廉和实实在在这两个口碑,那么利润怎么来?
只能提前给老百姓一点科技与狠活的震撼了。
不过他给饭店用的都是食品级添加剂,只是为了降低成本适量添加一点,不至于丧心病狂真上狠活。
钱进在饭店里转了转,指着一面空白墙壁说:“这里不能空着,我不是说了吗?要做一个顾客投诉栏。”
他比划着让两个青年记下:“就这里,这上面必须得有一行醒目的红字——嗯,写什么呢?记一下,写这个。”
“顾客是亲人!您的满意是我们最大的追求!如有服务不周,请在此处留言批评!”
说完他往下指了指:“现在做黑板来不及了,那就挂上个一块小黑板吧,这就是顾客意见栏,到时候只有经理允许擦,其他人不准碰!”
两个青年一边做笔记一边点头。
钱进的目光扫过这些,嘴角露出一满意的微笑。
差不多了。
他出门准备去找那几个小陈庄的农民再聊聊,结果发现就这么一会,早餐摊前没有排队的了。
钱进皱眉,问胖大厨:“吃饭的农民呢?”
胖大厨笑眯眯的说:“吃饱了,走了。”
钱进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手段,微笑道:“你是没上多少东西,就把人赶走了是吧?”
胖大厨理直气壮的说:“少污蔑人,是没人来了……”
“那我现在就去叫人。”钱进说道。
胖大厨不耐烦的说:“那你去叫吧,再说了,我可跟你说,一早咱说清楚了,我拿油锅里的面渣还有碎包子破馒头请客,这些东西没了可就没法请了。”
钱进笑容更盛,一拍桌子说道:“那我现在也跟你说清楚,记住了,我钱某人的钱,可不好收呀!”
胖大厨眼睛一瞪,厉声说道:“干什么?还想在我们饭店门口闹事?我哥们就是街道治安所的,一句话立马送你去蹲笆篱子信不信?”
钱进指了指他说道:“我还真不信了!”
他转身走人。
小陈庄的农民们肯定还没走,他们没那么快卖掉肉食和鸡蛋。
看着他离开,有个服务员低声说:“马哥,那个人我看着有些面熟……”
“你他娘眼珠子被开水泡过了,看谁都觉得熟!”胖大厨呵斥道。
然后他拍了拍裤兜,得意的说:“不是哥哥我不给你面子啊,三儿,哥哥来你们这里时间还短,你不了解哥哥的脾气,告诉你吧,这进了哥哥兜里的钱,它出不来啊……”
三儿急忙说:“不是,我看那小子像是个大人物,泰山路的钱进!”
胖大厨不管:“前进?他刚才那不后退了?”
三儿着急的一跺脚,说:“我的马哥哎,您可期望他不是钱进吧,否则别说你了,就是咱整个饭店都惹上大麻烦了!”
“你刚从海卫市来了没几天,不知道这个钱进的厉害,他是泰山路的土皇帝!”
“我实话跟你说,我们海滨市很多人不知道一把手二把手叫什么,可没人不知道钱进!”
胖大厨听朋友说的吓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然后。
不多会他看到那青年带着一群裤腿上沾着泥点子的青年阔步走来。
胖大厨立马去后厨抹了把切肉刀别在后腰,又一挥手喊道:“弟兄们,有人闹事,跟我走!”
饭店里的职工现在在社会上地位高、福利好、脾气大,一听有人闹事,呼啦啦十多号人,不管男女全气势汹汹的杀出来了。
一个大个子左手炉钩子右手擀面杖,怒吼着问:“谁要闹事!”
泰祥农贸市场是早市。
这会太阳升起,正是市场热闹的时候。
看到似乎有两帮人要干架,好些人便乐呵呵的围上来等着看热闹。
市民们最喜欢看打群架了。
人民食堂里的两个青年也闻讯而出,他们抱着双臂一人倚着一边门框,然后还感慨:
“钱总队去哪里了?他要是还在就好了,让他一起看热闹……”
“等等,那个带队的是不是钱总队——卧槽他妈!是钱总队!我明白了,钱总队为了咱的生意准备干了隔壁的饭店!”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去后厨把杀猪刀、剁骨刀全给拎上了。
另外钱进做事周全,人民食堂还拉了电话线,安装了一部电话机。
这是为了接待政府单位的客户设置的,重要客户会打电话订房间,他们二楼全是包房。
于是一个青年往外冲,另一个拨通了筒子楼的突击队办公室电话:
“歪歪,我日,庞总秘啊?钱总队带人要去干泰祥饭店,你赶紧招呼弟兄们来啊……”
(本章完)
第345章 为人民食堂祭旗
第345章 为人民食堂祭旗
朝阳初升,金红色的霞光泼洒在喧嚣的市井之上,给泰祥农贸市场门外忙碌的人群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色。
然而,泰祥饭店门口的气氛可一点不温柔。
恰恰相反,新的风暴正在来临。
钱进带上了青年农民们去讨还公道。
正如他推测那样,胖大厨只给他们十来号人发放了点破包子、碎馒头、油条渣之类的东西,随后便以‘没有破烂货’了为名,把人轰走了。
青年农民们并不知道钱进给了钱的事,还以为是饭店做好事。
所以既然人家说没有淘汰东西了,他们便没有纠缠,知趣的离开了。
并且路上钱进带他们要去找公道,他们还劝说:
人家做好事,没必要逼着人家管他们饱饭。
“能垫垫肚子就中。”
为首的小陈庄青年陈兴旺笑道。
钱进将实情告诉他们,自己给了20块钱来请他们吃饭,至少要请五十个人才能吃回本!
一听这话青年们又震惊又愤怒:
“啊?二十、二十块钱啊?俺大哥娶媳妇都没用上二十块咧……”
“算了算了——等等,给钱了?给钱了他们凭啥还辱骂咱?凭啥还说咱乡下泥腿到城里要饭来了?”
“那不行,把钱指挥的钱得要回来……”
青年农民们是好几个大队一起来城里做小买卖,他们呼朋唤友,很快吆喝起了二三十人的队伍。
然后一听是钱指挥看得起农民兄弟、请农民兄弟吃早餐结果被坑了钱,他们又招呼熟人,最终拉起了得有五十号人去围堵泰祥饭店。
钱进站在人群最前方,身姿挺拔如松。
青年农民们站在他身后,群情激奋。
他们的脸涨成黑红色,之前的欺骗和羞辱,那是对农民赤果果的歧视!
“同志,俺弟兄们可不是来闹事的!”陈兴旺一看对面饭店哗啦啦的跑出来十来号穿白大褂、戴白帽子和白套袖的饭店员工,心虚了。
他梗着脖子,声音响亮却发音颤抖,对着饭店门口如临大敌的服务员们喊道,“俺弟兄们是来讨个说法,是来讨回钱指挥给俺们垫的饭钱!”
他身后的人群立刻爆发出附和声:
“对,俺是过来讨说法的!”
“钱指挥跟俺泥腿子一条心,看俺这些人饿着肚子来城里不忍心,掏了二十块钱请俺这些人吃饭——那可是二十块啊!”
“你们先前不能笑话俺弟兄是要饭的,我们不是要饭的!是钱指挥好心,看俺们饿肚子,掏钱让俺们垫垫饥!”
“对,你们里头那个胖子,就是他、就那个炸油条的胖子,他就给俺们一点油条渣、碎馒头,还骂俺们是乡下泥腿子进城要饭!凭啥!”
农民们七嘴八舌,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冲击着泰祥饭店上油腻的门窗玻璃。
他们吵吵闹闹说的不清不楚也没什么逻辑,可语气中的愤怒和委屈是清清楚楚。
主要是他们心疼二十块钱。
对城里工人来说,这也就是半个月的工资,可农村赚钱多难,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辛苦一年,年底分红能拿到几十块现金就算不错了。
所以在他们看来,钱指挥好心好意掏了这笔巨款,结果就换来一些残羹冷炙和一顿辱骂,那这口气他们咽不下!
钱进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泰祥饭店门口那几个强作镇定的服务员。
对于这些人来说,他的沉默,可比农民的吆喝声更具压迫感。
甚至十倍二十倍的农民来吆喝他们也不怕。
他们怕钱进。
泰祥饭店就开在泰山路尽头,除了外地来的胖大厨,其他人都认识钱进,更知道钱进的彪悍。
他们一看胖大厨还真是坑了钱进的钱,一时之间气炸了。
但现在的局面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不是泰山路居民,所以不愿意招惹钱进却自认为也不怕他钱进。
所以面对钱进带人来闹事,他们还能勉强保持着镇定。
市场路口迅速被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这下子是真热闹了。
什么早起买菜的市民,蹬着三轮车送货的工人,骑着自行车要周末上班的工人,当然还有不少泰山路街道的居民,反正把整个路口都堵住了。
这些人里头不少人跟钱进是能搭上关系的。
于是看到被围在中间的是钱进,又听到“二十块钱”、“羞辱”、“笑话”这些关键词,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哎哟,这不是泰山路的钱总队吗?”
“钱总队这咋回事啊?你怎么带着一群农民啊?”
“好像是泰祥饭店坑他钱了?还骂他?这也太不像话了!”
“我草!吃的狗熊心、长了豹子胆啊,敢坑钱总队的钱?敢辱骂我们钱老大?那我得瞧瞧谁他娘找死呢!”
泰山路的居民尤其激动。
尽管早上来买菜的都是大妈大爷,可他们中有不少人的子女、亲戚就在钱进手下工作,说一句他们全靠钱进养活着不算夸张。
所有大爷大妈们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撸胳膊挽袖子,自发地站到了钱进和青年农民的身边,形成了一道更庞大、更愤怒的人墙:
“泰祥饭店的,都滚出来给个说法!”
“把俺钱总队的钱吐出来!”
“什么玩意儿!国营饭店了不起啊?就能随便欺负人?你欺负人你不打听打听,欺负到我们泰山路头上啊!”
群情激愤,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泰祥饭店的领班叫孟如恩,是个四十多岁、梳着分头的白胖男人。
现场好些人都认识他,毕竟这饭店跟菜市场隔着***日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些人会顺便在他铺子上买点早餐回家吃,一来二去都熟识了。
可这年头国营饭店地位高,孟如恩赚的是国家工资,不赚顾客的钱。
这样平日里他挺能装逼,拥有当下国营饭店领导干部的通病,那就是不把顾客当人。
此时认识他的人多,跟他有过矛盾的更多。
大家伙压根不用问前因后果,立马把他当反派,把钱进当正派了。
几十只嘴巴冲着他开骂,骂的他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钱进连连作揖:“钱、钱总队,误会,这肯定是误会!你先消消气,消消气,咱有话好好说……”
同时他觉得自己一个劲的示弱不行,得软硬兼施,于是他看钱进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又眯着眼睛说:
“那什么,我跟你说钱总队,兄弟我在咱城南区也有些关系,你今天卖我个面子,我老孟回头必有厚报……”
钱进笑着回了俩字:“傻逼!”
孟如恩急了:“嘿,你怎么骂人呢?”
“我没骂人,我骂狗呢。”钱进一看对泰祥饭店有意见的人不少,自己这边占据绝对优势,那就准备把事情闹大。
反正他的人民食堂跟这饭店紧挨着,以后迟早要闹出事来。
不如今天一步到位,索性把对方给打垮了,免得以后双方还要争来斗去的。
孟如恩自认也是场面人,他是比不上钱进在供销社当领导的地位高——此时他还不知道钱进已经离开供销社去一个更重要的单位当老大了。
即使知道他反而觉得钱进是降职了。
都是主任,供销总社的主任可比一个没听过名字的单位主任在社会上地位要高的多。
于是一看钱进不给自己面子,孟如恩拍着案桌也吼了一嗓子:“钱进同志!我说你怎么回事?今天要来我们国营饭店的地头闹事是吧!”
钱进指着他说:“你再跟我叽叽歪歪,我抽你大嘴巴子。”
孟如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头。
他听说过钱进一些事迹,知道他真能干得出这些事来。
这样他又缩卵了:“别、咱要文攻不要武斗,钱、钱进,有话好好说,就是误会……”
“没什么好误会的。”钱进大声说道,“我给了你们饭店这死胖子二十块钱,让他用油锅里的面渣、碎包子、破馒头之类的边角料,请这些饿着肚子来城里卖农产品的农民兄弟垫垫肚子。”
“结果呢?”
他指了指身后的陈兴旺、陈铁柱等人:“他们每人就分到那么一小撮东西,还没等吃饱,就被你们这位马师傅骂作‘乡下泥腿子进城要饭’,给轰走了。”
“死胖子,这就是事实!”
最后这句话是对胖大厨说的。
胖大厨可是荤素不忌的主。
他自认有靠山,平日里行事横行霸道,最终在海卫市犯了错、惹了人,不得不托关系调到海滨市来上班。
如今他一看钱进欺负到头上来了,犯了混劲,突然转头跑进了饭店钻进了后厨。
钱进把自己给钱的逻辑说的清清楚楚。
平日里饭店这帮人就是一群硕鼠,将饭店不少东西抠到了自家去。
这次他没想着沾国家便宜,是给了钱买这些零杂碎的。
结果胖大厨收了钱不办事!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掷地有声,将事情原委说得清清楚楚。
围观的人群听得更加愤怒。
“听见没?钱指挥亲自说的!”
“二十块钱就买这点东西?还骂人?太黑心了!”
“那个胖厨子呢?想躲起来?做梦!让他滚出来……”
就在这时,泰祥饭店刚关上的大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胖大厨马师傅冲了出来。
他刚去后厨是武装自己来着。
只见他那油渍麻的围裙外面,竟然别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切肉刀。
这样他往己方几个抄着擀面杖、炉钩子、大汤勺的饭店员工跟前一站,自认为来了一个横刀立马。
只见他横眉立目,气势汹汹:
“谁他妈敢在国营饭店门口闹事?活腻歪了!”
马师傅一手叉腰,一手按着后腰的刀把,小眼睛瞪得溜圆:“都给我滚开!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他这虚张声势的架势,配上那把明晃晃的刀,平常时候绝对唬人。
然而……
现在钱进身边围了一百多号人。
一百对十,优势在我!
对面拿的是菜刀不是冲锋枪,谁怕他!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阵急促的哨音响起!
“让开、都让开、治安所的!”
几个治安员穿着藏蓝色“七二式”警服、戴着大檐帽赶来,他们分开人群挤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面容严肃的中年人,不是钱进熟悉的泰山路治安所所长庞来福,这地方属于泰山路和五台山路衔接处,属于五台山路管辖区。
这中年人便是五台山路治安所的所长吕有声。
“怎么回事?聚众闹事?想造反啊!”吕所长目光严厉地扫视全场,最后落在钱进身上,表情顿时和缓许多。
“钱主任?嗨,您这大清早的是唱了哪一出?”
马师傅一看救星来了,而且带队的还是当初亲戚送他来这里上班时候请吃过酒局的吕有声,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腰杆瞬间挺直了。
他指着钱进和那群农民,恶人先告状:“吕所,您可来了,您得给我做主啊。”
“您说的对,这是有人要造反,我跟你说这帮乡下人,还有这个姓钱的,一大早就堵在我们饭店门口闹事。”
“他仗着自己是个干部,竟然诬陷我收他钱不认账,还想动手打人,您看看,我们饭店都没法营业了,没法为人民服务了,就因为他们,国家利益受到损害……”
“行了,你先闭嘴!”吕有声赶紧吆喝他。
这是为胖大厨好。
因为当场已经有人愤怒开喷了,眼看冲突又起。
马师傅此时来劲了。
他可不怂!
他梗着脖子喊道:“吕所你看看这些、这些刁民,特别是这个钱进,嘿,他是那什么、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队长是吧?”
“我他妈纳闷了,什么时候劳动突击队这些盲流子也算当官的了?”
钱进一听这话笑了。
这次不是怒极反笑,纯粹是乐呵。
这傻子得罪人了!
果然,围观人群喷着唾沫星子要去揍他。
无他。
这里泰山路居民中不少人的子弟是劳动突击队员,马师傅骂突击队员是盲流子,等于骂了他们。
吕有声只好上去给了马师傅一拳,算是给了居民们一个交代:
“让你闭嘴你听不见吗?耳聋啦!”
马师傅挨了一拳不乐意了,却又不能冲吕有声发火,只能恶狠狠的瞪着钱进。
旁边的服务员赶紧拽了他一下,低声说:“你连吕所都不敢惹,你竟然敢惹钱总队?”
“呸,一个劳动突击队的盲流子而已。”马师傅还在嘴硬。
服务员一愣,问道:“你以为他就是个劳动突击队的盲流子?那你、你不知道他还是供销总社的主任?甚至还是现在抗旱工作指挥部的副指挥?”
马师傅听到这番话也一愣:“嗯?你们平日里说的那个副指挥钱进,就是他?不能吧!他多年轻啊,他也就二十几岁吧?”
服务员这时候意识到了。
钱进说的对。
这是个傻逼!
他根本不知道钱进拥有什么样的能量就敢去得罪人!
这让服务员大为着急:“我草,我要被你害死了!”
吕有声眉头紧锁,看向钱进:“钱主任,您是领导干部,这……”
钱进不卑不亢,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最后强调:
“吕所,我是个领导干部,然后我领导干部就要被坑?”
“行,就算是这样,我是领导干部,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可这些农民兄弟呢?”
吕有声听完后心里也有火气,如果是钱进仗势欺人,他这边好歹有办法应对。
结果是有人欺负到钱进头上!
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屎壳郎钻粪球——屎到临头啊!
马师傅还在叫嚣,跳着脚喊:“草,污蔑、纯粹是对我们国营饭店的污蔑!”
“他说我收了他二十块钱?证据在哪里?啊?在哪里啊!”
“我草,各位同志们评评理啊,谁会用二十块钱买什么破包子碎馒头炸面渣啊?是不是?谁他妈会二十块钱请这些泥腿子……”
“啪!”
一声脆响把他的话给撇了回去。
钱进抓住机会抡手臂给他一记大逼兜:“来,再给我满口喷粪试试!”
马师傅没料到自己突然挨揍,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作势往前冲:“敢打我?!你敢、打我!弟兄们干他啊!”
结果他自己冲了两步,饭店其他人反而后退了两步。
他们现在无比后悔。
要是早知道这鳖孙得罪的是钱进,他们哪敢冒头啊?
这下好了。
现在己方手里又是擀面杖又是大汤勺的,进退不得!
此时马师傅更是进退不得。
后退丢脸,往前走挨揍。
钱进身边一群青年可撸起袖子来了,那全是常年干粗活的猛男,手上茧子比他脸皮还厚,砸身上不是闹着玩的。
最后他只能一跺脚,冲吕有声喊道:“吕所,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围观人群看出他的窘迫,顿时哈哈大笑。
吕有声怒视了一眼人群,然后低声对钱进说:“钱主任,我不偏袒坏人,可、可你这事有没有证据?有没有谁看见了?”
“比如你身边这些农民同志,或者是他们泰祥饭店里的工作人员?”
马师傅见此立马乐呵起来。
当时钱进给钱的时候很是隐蔽,因为钱进等于是行贿,这事被人知道了说不过去,所以当时两人送的快、收的也快,压根没被人看个正着。
他也是仗着这点,才敢跟钱进刚到底。
钱进看着他得意的样子也笑了:“怎么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证据来证明我给你二十块钱?”
“你有证据你拿出来呀。”马师傅下意识的说。
然后好几个人指着他说:“他肯定收钱了,否则他不会这么说……”
“对,正常的回答应该是,你压根没给我钱,压根没证据……”
马师傅反应也很快,嚷嚷道:“我当然知道压根没证据,所以我让他拿出来啊。”
“他拿不出来!”
钱进招呼人民食堂值夜班的队员:“去把我的公文包拿过来。”
黑色公文包送到。
他打开后拿出一小迭十元纸币冲马师傅冷笑:“还记得我给你钱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
“你说这钱崭新,对吧?一点没错,特别新,这些钱是我昨天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是一批连号的新钱!”
只要不是大额取款,在银行是能取到连号钞票的。
尤其是银行给新钞的时候,很多更是连号的。
钱进当时拿到钱扫了一眼,注意到是连号的,现在歪打正着,帮了他一个忙。
他把自己手里的纸钞递给吕有声,说道:“吕所,事实很清楚。我给了他两张连号的十块钱,让他请农民兄弟吃点东西。”
“结果他不仅克扣了东西,还辱骂农民兄弟。现在,他矢口否认收钱。那我要求很简单,让他把兜里的钱掏出来,对一下号码。”
“如果号码对不上,我钱进当众给他道歉,赔偿他饭店损失!如果对上了……”
钱进目光如电,露出笑容:“那就请吕所依法处理,该退钱退钱,该道歉道歉!”
“另外,我还要追究他辱骂群众、破坏工农关系的责任!”
同时他看向泰祥饭店一行人,笑容更盛:“你们助纣为虐,欺侮邻居,很好,你们都很好——你们要好好的等着!”
这些人吓尿了。
特别是几个青年,他们是参加过钱进组织的过年晚会的,他们很清楚钱进在年轻人中拥有的号召力!
之前跟马师傅走的最近那个青年服务员,开始疯狂挠头。
到了这里,吕有声已经确定了真相。
他跟同事挨个查看了大团结的号码,然后他冲马师傅敬礼:“马大富同志,请你把你兜里的钱掏出来,让我们看看?”
马师傅脸上的肥肉猛地一哆嗦,眼神游走、伸舌头他舔嘴唇,显然有点慌张。
但他随即又强装镇定,梗着脖子嚷道:“放屁,什么钱?老子没收过他的钱!谁知道他是不是瞎编的号码?想讹人?门儿都没有!”
“是不是瞎编,看看就知道了!”吕有声步步紧逼,“你把你兜里的钱给我掏出来看看!”
其他人跟着冲他喊:“掏出来、掏出来!”
“对!让他掏钱!”
“看看号码对不对!”
“吕所,您可得秉公处理啊!”
“掏就掏,怕你啊!”马师傅嘴上硬气,手却下意识地捂紧了裤兜。
吕有声上去要动手,他悻悻然把兜里钱全给掏出来:“吕所你自己看吧,我身上就没有大团结!”
钱进知道钱肯定在他手里。
以这块的卑劣为人,不可能把钱给交公,所以他要么把钱藏到别的地方去了,要么就是藏在身上另外兜里没拿出来。
这事有办法。
他相信雁过留声,饭店里肯定有人知道真相。
于是他冲一行人冷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是打算跟这位外地同志一起坑害自己人啊,很好,你们做的很好!”
听到这威胁感都要溢出来的话,一个青年服务员决定反水。
他立马指着马师傅喊:“我要举报,马大富他、他穿的围裙反面有个暗兜!”
马大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惊怒交加看向青年吼道:“日你娘喽,袁金峰!你竟然当叛徒、汉奸、工贼!”
“你才是叛徒,你贪污公家的钱、你欺负农民,你才是人民的叛徒!”袁金峰迅速的反击他。
众人又嚷嚷起来。
马大富的胖脸吓到哆嗦,下意识捂住了围裙。
吕有声忍着怒气将他拉进了饭店里,问他:“老马,到底怎么回事?你他妈给我说实话!我告诉你,这个钱主任可不是一般人!”有
马大富此刻也慌了神,尤其是听到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掏钱”声,他知道自己走上绝路了。
这样他快速从围裙反面掏出钱来说:“吕所,我我、现在有机会,我藏起来……”
“藏你吗呢!”吕有声一把给夺了过去。
马大富见此吓一跳,额头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吕所你干啥呢?”
吕有声不管他,阴沉着脸走了出去举起手说:“我把马大富身上的十元钞票翻出来了,是不是连号的,咱们一看便知!”
马大富踉跄追出来,喊道:“吕所,你卖我!”
吕有声暗道怎么还有这样的蠢逼,自己跟你是什么亲密关系吗?
自己是想跟钱进有亲密关系啊!
但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做的太难看,就严肃的对马大富说:“我是治安员,只管办案不管人情,什么卖不卖的,我俩是间谍是什么同伙吗?你我之间哪里存在出卖关系?”
“记住了,你要是清白的,组织上给你做主!你要是真干了那没屁眼的事,谁也保不了你!”
马大富被这一嗓子吼得浑身一哆嗦,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张钞票上。
吕有声看了一眼,清晰地说道:“上面的号码尾数是4387,下面那张是4388。”
“一点没错,跟钱主任手里的钱是连号的……”
“哗!”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对上了,真的是连号!”
“这死胖子真收了钱总队的钱啊!”
“黑心啊,二十块钱就给人吃那点东西!”
“还骂人!必须道歉、必须开除、必须得处理他!”
铁证如山。
马大富面如死灰,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吕有声的脸也黑得像锅底。
他狠狠瞪了马大富一眼,转身对钱进说:“钱主任,情况清楚了。”
“是马大富贪心不足,克扣了你的钱款,还辱骂群众,性质恶劣,我们治安所一定严肃处理。”
“首先我要责令他立刻退还你的二十块钱,并向你和在场的农民兄弟们公开道歉!饭店内部,也会对他进行严厉处分!”
然后他转头对马大富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钱还给钱进同志!上来道歉!”
马大富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把那两张仿佛带着耻辱的钞票递还给钱进,然后对着一行人,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对……对不起……我错了……”
“大声点!你在饭店上班,你没吃饭啊!”吕有声又吼了一声。
“对不起!我错了!”马大富提高了音量,但头埋得更低了。
钱进接过钱,看都没看马大富一眼。
道歉?
道歉有用老子那么硬的关系是干什么吃的?
他直接转身,将两张钞票塞到了陈兴旺手里:“小陈,这钱你拿着,待会带着大伙儿,去旁边供销社门市部买点饼干、桃酥,再打点热水,一样能垫肚子。”
“记住了,别饿着干活,年轻时候不要紧,上年纪了这胃要遭罪的。”
陈兴旺拿着那两张轻飘飘的钞票,看着钱进真诚的眼神,这个朴实的农村青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钱指挥,别、这这怎么行……”
“拿着!”钱进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回头我还得去你们小陈志吃饭呢,到时候得好好管我一顿饭啊,我饭钱已经给你们了!”
后面的陈铁柱立马挤上来说:“钱指挥,这事可说死了,你得去俺大队吃饭。”
其他青年七嘴八舌的跟进。
他们此时太感谢钱进了,钱指挥不仅帮他们讨回了公道,还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了他们的尊严。
想想吧。
打出生到现在就没有任何一个领导干部,不但愿意请他们吃饭,还为了避免他们内疚,明明为他们了钱却说没钱。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骚动。
一群青壮年生龙活虎的冲上来,喊声隔着人群传进来:
“钱总队,我们来支援你了!”
“哪个王八蛋敢坑你的钱?老子剁了他!”
“妈个臭批的!泰祥饭店是吧?欺负人欺负到我们突击队头上了,没说的,撂他们!”
阵仗很大。
钱进很无语。
我他娘把事都处理完了,结果你们来了?
不过考虑到长长的泰山路,这些人得到消息后此时能赶来已经算是快的了。
毕竟他们是三五成群跑着来的。
特别是跑在前面的王东,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军绿色大裤衩子,估计是被人从床上拽出来的,甚至眼角还有一块眼屎。
他手里拎着条武装带,凶神恶煞要打人。
这把吕有声和治安所的治安员们都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拦住人:“别冲动!别冲动!事情已经解决了!”
钱进也赶紧喝止:“王东!把刀放下!像什么样子!事情解决了!”
王东很遗憾:“怎么就解决了呢?”
钱进发火,他们悻悻地收起家伙,但依旧怒视着泰祥饭店的人,尤其是那个面如土色的马大富。
马大富现在才知道,自己欺负错人了!
孟如恩这边更是如坐针毡。
今天这场面,不好收场啊!
他磨磨蹭蹭去找钱进,还想着怎么能保留面子的前提下把事给平了。
但钱进压根不给他机会。
这事要是还能平了,那他不是白闹腾了?
他不看孟如恩,看的是泰祥饭店的招牌上。
趁着人群噪音小的时候,他朗声说道:“吕所、各位街坊邻居、各位同志还有我的农民兄弟,今天这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绝对都清楚怎么回事。”
“这泰祥饭店也算是咱这里国营老字号了,本该是为人民服务的地方,可有些人,仗着手里有点小权,就克扣顾客、辱骂群众,把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忘得一干二净!”
孟如恩赶紧摆手:“嗨,钱总队,不至于不至于,咱别上纲上线啊……”
钱进才不管他呢,厉声喊道:
“这样的饭店,这样的服务,配得上领袖同志题写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吗?!”
“我钱进今天把话撂这儿,你们不配!”
“另外我宣布一下,我们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办的人民食堂,马上就要开业了,就在这泰祥饭店斜对面!”
他抬手,指向那栋已经焕然一新的二层小楼,楼顶上“人民食堂”四个红色大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我们人民食堂,要办一个真正为人民服务的饭店!”
“我们不搞克扣、不搞欺瞒!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我们的服务员,会笑脸相迎!会把顾客当亲人!”
“另外大家看着吧,我们的早餐——油条、豆浆、包子、馄饨、面条、烩饼……我们都要做!而且要做得比他们好!比他们便宜!”
“我们要让每一个进店的顾客,无论是城里工人,还是乡下农民,都能吃饱!吃好!吃得舒心!吃得有尊严!”
“我们要让某些挂着‘人民’招牌,却干着坑害人民勾当的饭店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为人民服务’!”
此时王东、徐卫东一行人明白钱进的意思了。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了。
孟如恩那边如丧考妣,喃喃说道:“图穷匕见啊,图穷匕见啊!吕所,我怀疑这是个阴谋……”
吕有声翻了个白眼:“你娘的阴谋!”
人群都在捧场:
“好!!!”
“说得好!钱总队你说的好!”
“顶死他们的买卖,我们支持人民食堂!”
“开业我一定去捧场!”这是吕有声在吆喝。
看到这激烈的一幕,泰祥饭店的领班、厨师和服务员们,脸色惨白如纸。
他们知道,钱进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以他在泰山路的威望,以人民流动食堂打出来的口碑名声,再加上今天这场当众揭露他们丑恶嘴脸的风波……
先不说人民食堂生意会怎么样,反正他们泰祥饭店的生意,恐怕是要完蛋了!
孟如恩看着还人五人六在撇嘴的马大富,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猛地冲上去,对着马大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个王八蛋、你个害人精!都是你!都是你贪那二十块钱!”
“你才来了不到一个礼拜、不到一个礼拜啊,你把整个饭店都害惨了!我打死你个祸害!”
马大富还真是一号人物。
挨打后他仗着膀大腰圆反手还击,将先动手的孟如恩揍得眼冒金星。
孟如恩招呼服务员:“你们还愣着干啥?干他啊!”
服务员们心里同样火气很大,挥拳还真要上手。
吕有声急忙喝止他们:“我看谁敢动!全给我停下、走,全跟我走!”
“特别是你马大富!你收集体的钱这是侵吞集体资产,现在还敢参与斗殴,我必须要好好办你,否则你都不知道这是咱们人民的天下了!”
(本章完)
第346章 制定规矩,推出招牌
第346章 制定规矩,推出招牌
马大富被当场上了手铐。
孟如恩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是率先打人的,也得被带去治安所进行调查。
但人群感觉还不太过瘾:
“虽然算是看到打架的了,但打的不够场面啊……”
“老孟平日里三吹六哨、吹五作六的挺猛烈,真干架他不行,瞅瞅他,挨打了吧……”
“奶奶的,继续打啊……”
治安员们疏散人群,路口重归平静。
泰祥饭店门口的这场闹剧,算是落下帷幕了。
但当地人都知道,后面有的是乐子可以看。
人民食堂与泰祥饭店,新生的集体力量与僵化的国营体制,肯定得展开一场决定生死的较量。
当地人肯定支持人民食堂,钱进的能量肯定比孟如恩等人更多。
可是,泰祥饭店的背后乃是国营饭店,人民食堂能斗得过国营饭店们吗?
大家伙不敢下定论。
所以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此时朝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
钱进在突击队员的簇拥下,转身走向人民食堂。
今天这事闹的很搞笑,但很有意义,人民食堂的名声起码已经在附近打出去了。
这样接下来就是要承接住这股名气,开业的第一炮,必须打得震天响!
他要让整个海滨市都看到,什么才是新时代应有的饭店!
什么才是真正属于人民的食堂!
钱进做餐饮业务,还真不是简单为了赚钱,以他拥有的能量和人脉,以及对未来政策大方向的把控,赚钱太容易了。
他是真想正儿八经做点事。
事情闹腾的很大,人民食堂既定员工全来了,为首的正是被钱进送去国营二饭店深造的楼小光。
他送楼小光进国营第二饭店,本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开饭店做准备。
所以如今人民食堂一切准备就绪,他便去跟楼小光说了一声,让他回来当老大。
楼小光从77年冬天进了国营第二饭店,到如今一共两年半,已经差不多能够出师了。
主要是他的师傅是管大宝,那是自己人,不像别的师傅教徒弟,先扫三年地、干三年杂活、切三年菜才能上桌。
他是去了直接切菜,然后便学厨,加上他颇有天赋,现在家常菜已经烧的很好了,用来给一家老百姓饭店当主厨没问题。
至于怎么能拿住高端客户?
很简单。
钱进这边准备好的科技与狠活,就是给高端客户准备的。
咱不坑老百姓,更不坑穷人。
仅此而已。
钱进提前说过开业前他会来视察人民食堂准备工作,楼小光等人都是换了工作服过来的。
其中楼小光穿着一身崭新的厨师白大褂,头上戴着高高的厨师帽,这点跟刚才泰祥饭店的厨师差不多,不一样的是脚上穿的是防滑水靴。
厨房重地水多油多,一定要注意防滑。
后厨一旦滑倒,很容易出大事故。
正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楼小光从头到脚一身新,整个人都变得格外自信。
现在他有些胖乎,正是应了灾年饿不着厨子这句话,天天现在的形象跟以前那个瘦猴似的小青年可不一样了。
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比几个月前那个在服务站打杂的小伙子精神多了。
在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精神的小伙,穿着相仿,都是崭新的白大褂和小白帽,这是钱进选出来的年轻帮厨。
另外还有二十余位服务员。
男女都有,有点多。
但钱进规划过,人民食堂要开连锁店,所以提早培养人才准没错。
服务员们穿着统一的新制服。
男服务员是深蓝色的涤卡中山装,剪裁合体,衬得小伙子们身姿挺拔。
女服务员则是浅蓝色的确良翻领上衣,配着深蓝色的涤纶长裤,显得干净利落又大方。
钱进给他们定制了塑料胸章,上面印着‘人民食堂’的字样。
这打扮、这卖相,放在1980年太时髦了。
今年民航刚刚改制,开始给空姐配备能与国际接轨的制服,但由于如今民航高层还是以保守的老领导为主,所以空姐们的制服还不如这服务员的衣服靓丽呢。
“钱总队!”
“钱总队!”
众人热情打招呼,脸上洋溢着对新工作的期待,也洋溢着对自己这身制服的满意。
“钱总队,咱这个饭店收拾得真亮堂,我看比国营饭店还气派!”一个叫牛小芳的女服务员笑的眼睛眯成了弯月牙,“还有这衣服也好看,穿着真精神!”
“是啊,”楼小光指着后厨方向,“先去看看后厨?”
“灶台都砌好了,五口大铁锅、五口小铁锅,连炒带蒸加炖煮,准够用。”
“还有里头那个吹风机,真厉害,插上电以后嗡嗡嗡,比那个二饭店的吹风机厉害多了。”
一个帮厨说:“抽风机也很好使,风力真大,油烟准在厨房停不下。”
钱进笑着说话,跟着楼小光走进后厨。
这里同样收拾得井井有条。
灶台贴着白瓷砖,这在当下是相当奢侈的,一口口大小铁锅擦得锃亮。
墙壁一样刮了白腻子,地上还特意铺了防滑的红砖。
贴着墙根是一排排的实木架子,全是菜架。
这也是出自木工们之手,做的很好。
角落里放着几个大缸,用来腌菜。
菜墩、菜刀等各类厨具更不用提,好几套,比国营饭店还齐全。
盘子碗筷汤勺这些东西准备最充分,光瓷家伙就准备了上千件……
钱进拿出一张纸,根据自己提前登记的项目挨个检查:
“好,地方不错,东西也齐备。不过,我找时间还是得安排管大宝师傅来做个专业检查。”
管大宝出差了,去津门参加一场美食大赛,否则今天他会一起来检查。
钱进在厨房环视一圈,满意的回到大厅,然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把所有员工叫来列队开会,说道:
“咱这地方好,衣服新,这都是面子。但咱们人民食堂要在海滨餐饮界立得住,靠的是里子!”
“什么是里子?是饭菜的口味,更是服务的态度!”
他走到那块《行为准则》前,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热情服务”几个字:
“这方面重点在服务员们身上,你们给我记牢了,顾客进门,要像迎接亲人回家。”
“笑脸相迎,主动招呼,端茶倒水要勤快,点菜上菜要麻利。说话要和气,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国营饭店那套‘冷、硬、顶’的毛病,在咱们这儿,一根毛都不许有!”
女领班曹慧丽脆声说道:“钱总队您放心,我们已经内部开会讨论过这件事了。”
“以后每天早上营业前还有下班后,我们都会开个短会,早上互相提醒热情服务,晚上总结今天工作上的得失。”
钱进点点头:“诶,曹领班这话说的对,你们的想法很好。”
他又看向楼小光:“楼厨,后厨要求也一样严格。”
“你们不必热情服务,可干净卫生是底线。”
“饭菜分量要足,味道要好,别怕费工夫,要让顾客觉得钱得值。咱们是新开的店,口碑比金子还贵,谁要是砸了‘人民食堂’的招牌,我钱进第一个不答应!”
楼小光凝重的点头:“钱总队你放心一百个心,后厨我肯定管的明明白白。”
“这人民食堂是咱突击队的心血,要是谁砸了咱招牌,别说你了,我楼小光这一关就不好过。”
“如果是我楼小光办事掉链子了,那我在咱突击队五百个队员面前也不好过!”
钱进拍拍他的肩膀,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好,你能做到心里有数就行。”
他又对其他人说:“大家都要心里有数啊!”
众人精神抖擞,抢着说话:
“明白!”
“钱总队放心!”
“我们一定好好干!”
钱进给开完小会,带着楼小光和帮厨去后厨看机器:
“这机器是干啥的?”有青年好奇问道。
机器需要组装,钱进对照着说明书带着楼小光和帮工们忙活,耗费了一会时间才给组装完毕。
这台机器比较小,主体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大个头的是个烟熏炉,还有一个小个头的则是半自动灌肠机。
钱进拍拍手,笑道:“怎么样,能猜出来干啥的吗?”
楼小光摸了摸灌肠机说:“这个我看到过,用来灌香肠的吧?咱们市里的春光大饭店有这样的机器,管师傅带我去参观的时候见识过。”
钱进点头:“对,这是灌香肠的机器,我准备用它来灌红肠。”
旁边叫周一行的厨工疑惑的说:“灌香肠的机器?我见过啊,那不都是手摇式的吗?”
一边说,他一边摇着手腕展示。
钱进笑道:“不一样,这个是用电的,比较自动化,你们只要按照配比把主料调料放进去,再给安装上肠衣,通电后它自动就给你们把香肠灌进去了。”
“来,找几个搪瓷盆,咱今天就尝尝自己灌的香肠什么味。”
围作一团的众人都兴奋的笑起来:“今天就能吃到吗?”
“肯定能。”钱进打开带来的小册子,跟楼小光研究起来。
这机器不光能烟熏红肠、香肠,还能做熏鱼、腊肉之类。
不过钱进主要用它灌香肠,他要灌的是淀粉红肠……
淀粉红肠是他规划中的饭店王牌产品之一,这东西主要是吃个味道,它主料是便宜的淀粉,只要把味道调好了,那就能成为一款便宜实惠味道好的食品。
而便宜在未来的二十年里可太重要了。
饭店里已经准备好了基本食材,几大袋子淀粉放在了后面仓库里。
钱进一声令下搬过来,他把登记的淀粉肠调料配比交给楼小光:
“这个你要记熟了,不能透露出去。”
楼小光用力点头:“钱总队,放心吧——感谢你这么相信我。”
钱进闻言用肘子拐了他一下,笑道:“跟我说什么呢?以后咱食堂的饭菜就是你当家,什么配方你都得知道。”
楼小光嘿嘿笑,然后低声问:“钱总队,秘方里说,这个肥膘膘切两毫米小丁,得先放冰柜冻硬实了,那我先去收拾这个?”
钱进摆摆手:“这是为了口感更好,今天咱是先尝试着做了自己吃,没必要这么正规。”
做淀粉肠为了好看,除了要用玉米淀粉外还得用红曲米粉。
这年头海滨市里找不到红曲米粉,所以钱进还得从商城供货。
这个压力不大。
红曲米粉主要是用来增色,用的比较少,他反正得从商城采购红肠调料。
到时候搂草打兔子,可以一并采购了。
另外还有、高度白酒、味精之类的东西,这就用不着商城了,食堂都有。
有人去清洗机器,有人开始准备材料。
钱进对照着菜谱进行指挥:“淀粉先调开,这个步骤很关键,得用冰水调开,分三次拌进去,这样肉馅才黏糊上劲。”
“来来,都开始吧……”
后厨立刻变成了一个紧张有序的食品加工车间。
案板上,猪后腿肉和肥膘丁被迅速切割,刀光闪烁,发出“笃笃笃”的密集声响。
两个厨工围在大盆边,按照楼小光的指挥,将切好的肉粒、肥膘丁倒入搪瓷盆中配料。
楼小光亲自上手,将大蒜末、精盐、白砂、高度白酒按照比例加进去,最后是一大包散发着浓郁香辛料气味的五香红肠调料。
他一股脑倒进去,红肠味道就开始弥散了。
厨工们深深吸气,都是满脸赞同:“好香。”
钱进暗道这个调料确实霸道。
红肠味道全靠它和大蒜来支撑啊。
“冰水,加上冰水,快。”楼小光招呼一声。
周一行端来一盆冒着寒气的冰水,小心翼翼地倒入玉米淀粉中,用筷子快速搅打成均匀的淀粉糊。
他神情专注,严格按照钱进的叮嘱,分三次将淀粉糊倒入肉馅中。
“顺时针,使劲摔打,得摔出黏性来才好吃。”钱进在一旁督战。
几个年轻力壮的厨工立刻撸起袖子,围住大盆,开始顺时针用力搅拌、摔打肉馅。
他们手臂肌肉贲张,大清早的天气已经有点冷了,但汗水很快从额头渗出。
盆里的肉馅在持续不断的摔打中,颜色逐渐变得均匀,质地也从松散变得黏稠,最后真的出现了钱进所说的拉丝状态。
楼小光用勺子舀起一勺,肉馅能拉出长长的丝线。
“钱总队,我看成了!”
楼小光抹了把汗,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钱进试了试黏性点头:“那就灌肠吧,这下子简单了,把肠衣接上。”
肠衣在市场上能够买到,但需要特殊供应。
对于钱进现在的人脉来说很简单,他跟楼小光说过了,以后找人去采购肠衣。
只要市场供应没问题,他就不从商城往外买肠衣了,没必要。
这次的肠衣是商城出品,刚刚用高度白酒浸泡了一阵子,没有异味而且韧性极佳。
周一行小心地套在灌肠器的金属管口上,按动开关,灌肠机开始嗡嗡嗡的响了起来。
粉红色的淀粉馅在肠衣中缓缓推进,逐渐变得饱满圆润。
每当灌满一段约莫十五到二十厘米的长度,楼小光就用线扎紧,然后用牙签在肠衣上密集地扎出小孔排气。
“排气一定要彻底,不然待会上机器煮的时候会爆开。”钱进再次强调。
这是个关键点,楼小光等人以前没有相关经历,不提醒肯定会出问题。
很快,一根根粗细均匀的红肠扎着线结被制作出来,整齐地码放在铺着干净屉布的大竹匾里。
青年们勾肩搭背凑上去闻,然后对钱进露出笑容:“好香啊。”
钱进说道:“以后还要蒸月饼,那东西更香。”
听到这话,厨工们大感兴趣:“咱食堂还自己生产月饼呢?”
“这得需要大炉灶啊,我在食品厂车间里看到过,咱可没有……”
钱进说道:“用不着,其实烤月饼也有机器,人家欧美那边烘焙机已经很先进了,到时候我低价搞两台进来,咱们就能做点心、做糕点了。”
这把大家伙给说乐了。
要是食堂还能生产糕点和点心,那生意准好的没边!
当下社会上太缺甜食了。
月饼年年供应!
钱进有生产甜食的计划,但其实不在人民食堂里,他要开糕点铺的。
蒸煮烟熏一体炉已经预热结束。
楼小光按照秘籍指示,将炉温设定在90c恒温蒸汽模式。
他小心翼翼地将生红肠用干净的钩子悬挂在炉内的架子上,每根之间都留足了至少两厘米的间距。
“关门,计时40分钟!”楼小光看看手表说道。
蒸汽在炉内弥漫,温度稳定上升。
炉门上的观察窗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
钱进带着楼小光每隔十分钟就打开炉门,用长针快速地在红肠上再扎一遍孔,看着油脂和汁水从孔洞中滋滋冒出,厨工们很心疼:“可别浪费了。”
此时机器里开始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和蒜香。
这香气霸道地穿透了炉门,弥漫在整个后厨,很快透过后窗和抽风机飘到了街道上,引得早起路过的人忍不住驻足张望。
外头有人在询问香味是哪来的。
钱进对这红肠的调料大为佩服,味道也太猛烈了。
以后这玩意儿得少吃。
40分钟一到,炉门打开。
蒸汽涌出的瞬间,更浓郁的香肠味扑面而来。
楼小光深吸一口气,赞叹道:“钱总队,你这个主意绝了,咱食堂能自产自销这东西,绝对在海滨市里出大名!”
钱进笑道:“上个月我不是从苏俄引进了液压钻探机去打深水井吗?然后就顺便进口了这样一台机器。”
“老毛子最爱吃红肠了,他们当官的、有钱的吃肉肠,没钱的老百姓吃淀粉肠。”
“那帮人口重,所以你们闻闻这个味道,是不是很厉害?”
大家伙不疑有他,纷纷点头。
周一行感叹说:“钱总队你去干外贸工作真是太好了,总能第一时间接触到国外这些先进玩意儿。”
其他人跟着感叹:
“谁说不是呢?”
“我听广播上说,欧美那些洋鬼子最爱吃蛋糕面包什么的,他们把面包当饭吃,他们的机器肯定厉害……”
“等咱也引进了做面包的机器,咱也当饭吃……”
楼小光戴着手套把红肠给弄了出来。
原本粉红色的生红肠,此刻已经变成了诱人的深红色,上面表皮微微收缩,显得紧致而有弹性。
“漂亮,”钱进赞道,“准备烟熏!”
炉底的托盘已经准备傻好了,铺上锡纸,放上白和干茶叶均匀混合。
炉温被迅速调高到150c,预热。
“注意看烟。”钱进紧盯着炉内。
他也是第一次用这机器生产红肠,前世他没见过生产红肠的过程,所以还是得盯紧点比较好。
当炉温达到设定值,混合的熏料开始受热,先是冒出一缕缕白色的烟雾,几秒钟后,烟雾的颜色开始变深,渐渐转为淡淡的黄色。
“转黄烟了,降温到120c!”钱进立刻下令。
楼小光跟着学习,给他当副手,迅速将炉温下调。
炉内,淡黄色的烟雾缭绕,温柔地包裹着那一根根红肠。
熏烤时间不用太久,因为蒸煮过程中红肠给已经熟了。
炉门打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焦、蒜香和肉香的独特烟熏味猛地窜出。
只见炉内的红肠表皮,已经呈现出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油亮亮的枣红色。
这就如同上好的红木家具被打磨抛光,有一种高级感。
放在家具上让人赏心悦目,放在食物上让人垂涎欲滴。
“成了,停火,最后焖三分钟。”钱进松了口气。
三分钟后,炉门彻底打开。
烟雾散尽,一根根油光发亮的红肠散发着馋人的香气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色泽,那形态,那香气,钱进感觉这比自己前世吃的淀粉红肠要强不少。
这时候的红肠已经可以吃、可以卖了,但也可以再刷上一层香油,给它提提味。
钱进递过一个小碗,里面是提前准备好的芝麻香油。
楼小光用干净的毛刷,蘸着香油,小心翼翼地刷在红肠表面。
香油遇到热肠,发出“滋滋”的轻响,香气更是瞬间升华,变得更加醇厚诱人。
不管是厨工还是服务员,全被引到了厨房来。
外头街道上还有人在吆喝:“这谁家啊?真缺德,做的什么这么香,也不知道拿出来让爷们尝尝?”
“咱尝尝,来,趁热吃,更好吃。”钱进等红肠稍微降温,拿起一根用刀切成厚片。
红肠断面呈现出漂亮的粉红色,肥膘丁如同晶莹的玉石均匀分布其间,淀粉的加入让肉质显得更加细腻紧实。
钱进觉得以后可以往里加上点鸡胸肉。
这东西特别便宜,但放在红肠里可以增加肉的口感。
而且它绝对不影响味道。
因为鸡胸肉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油水,偏偏红肠里面加了猪油、外皮刷了香油,它不缺油。
楼小光不愧是在国营大饭店里操练过的名厨,他把红肠做了摆盘。
好看。
钱进招呼众人尝尝,自己拿起一片送入口中。
切片红肠一入口,立马能感受到那层经过烟熏后特有的熏香味。
后面是浓郁的蒜香、醇厚的肉香、复杂的调料香。
当然还有大量味精带来的鲜味儿。
复合的味道如同炸弹般在口腔中爆开,给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增加了些许好滋味。
按照配方上操作没问题,红肠咸甜适中,汁水丰盈。
它虽然淀粉含量很高,但经过摔打上劲,口感滋味都不比肉质香肠差多少,而且淀粉更能锁住水分,这样让给它口感更绵软水润。
另外还是烟熏的滋味是重点。
即使咽下香肠去,钱进感觉唇齿间还留有烟熏余味。
楼小光也切了一片,品尝过后不断点头:“可以,这个配方好,仅仅是淀粉香肠,我吃着比我们国营二饭店里的纯肉红肠还香呢。”
“每年腊月的时候,俺姑就从冰城给俺家里邮寄点哈红肠,我吃着这比那个名牌的哈红肠好吃,真的。”周一行点头。
“我绝对不是因为钱总队在这里,我要拍他马屁,你们了解我,我就爱说实话。”
“哈红肠劲道,可是没有咱的红肠香。”
钱进知道他没撒谎。
因为腊月邮寄过来的红肠被低温锁住了香味,确实不够香。
他们淀粉红肠刚出炉,里面又是猪油又是肥肉丁,肯定香!
最重要的是他们舍得下料。
红肠调料很贵。
一行人互相分着吃,吃的眉开眼笑:
“好吃,真好吃!”
“钱总队,这红肠拿出去卖,肯定抢疯了!”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肠,我自己都得抢……”
大家伙品尝过后,心中大定。
自家红肠的品质,远超他们的预期。
钱进说道:“那咱们要不然直接试营业吧,先不做菜,专门卖红肠。”
楼小光点头:“这肯定行,马上就是中秋节了,谁家不得弄几个好菜?”
“咱这红肠妥妥是好菜,不过怎么定价?”
钱进说道:“现在猪肉价格是八毛七,咱红肠跟猪肉价格挂钩,卖猪肉一半的价钱,怎么样?”
周一行说道:“这价格便宜了。”
“淀粉还要一毛一斤呢,咱用了这么些猪油、调料,还要用电用机器烤出来,四毛四的价钱没意思,挣不了几个钱啊。”
楼小光摇摇头:“钱总队说的这个价格我看着能行,老周,红肠价格不是咱说的算,是地方物价委员会说的算,你定一个一块一斤,市里的物价委员会不给你通过。”
钱进说道:“倒不是这个事,咱们搞餐饮的,以后别太过分,物价委员会不会管的,他们手没有那么长。”
“主要是咱们是人民食堂,咱们赚的钱,够给你们开工资、够交税就行了。”
他没把这话题说的太透彻。
因为人民食堂和人民流动食堂不一样,不会是小集体企业了。
他一直很关注各种政策走向。
其实去年也就是1979年的2月份,国家工商局就向中央提交了一份报告,建议各地可以根据当地市场的需要,在取得有关业务主管部门同意后,批准一些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力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等个体劳动,不准雇工。
这份报告最后被国家批准了,根据钱进所知,这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个有关个体经济的报告。
不过经历了那十年,现在没人敢去想自己经营赚钱的事儿,所以个体户迟迟没有出现。
钱进知道现在当个体户没事了。
但地方领导们不知道,所以他这边饭店迟迟不开业,是因为还有一个重点关卡没打通。
营业执照。
不过马上就可以办了。
这次去首都,他特意去翠胡同转了转。
悦宾小饭店已经开业了。
这是国内第一家个体户饭店。
熏烤炉不大,但是一批也能出来四五十根红肠,存货还多的很。
钱进让楼小光又去切了两盘:“吃,咱自己做的红肠,现在是试吃,不要钱,大家放心的吃。”
楼小光随口说:“其实淀粉要钱、油要钱、电也要钱——诶,钱总队,咱饭店用的指标,能批下来吗?”
钱进含糊的说:“能,你只管做菜就行了,有人过来送肉送海鲜送菜送粮食。”
当下还在计划经济时代的尾巴上,各饭店要用多少粮食、用多少肉和菜,都需要经过审批,然后给指标。
饭店负责人带着指标去采购。
像钱进去悦宾饭店的时候,就听见女主人在唉声叹气不知道去哪里解决这个指标问题。
他们也解决不了,所以悦宾饭店的老板两口子,抓住时机就去下乡、就去赶集,目的便是去农村买那些不需要指标的食材。
钱进这边没有这个担忧。
要蔬菜?
西坪生产大队全年供应!
要水产?
红星刘家生产队早作准备了,即使刘家不够,旁边还有好几个渔村可以用呢。
至于粮食?
下马坡所在的前寨公社、小陈庄所在的东河公社,还有大柳树公社等等。
他在这些地方口碑可太硬了,到时候他安排人带上钱和票去这些公社高价收粮,老百姓准乐意把自己手里的自留粮卖给他。
要知道现在已经大包干了,这些地方的农民马上手里就有余粮了……
准备工作做好了,还得等待一个合适时机来开业。
钱进正在思索,楼小光冷不丁问他一句:“钱总队,你说要是把鱼肉放进淀粉肠里,烤出来的能不能好吃?”
“那能好吃吗?多腥啊。”顿时有人来了一句。
钱进回过神来,说道:“没事的——哦,鱼肉淀粉肠?”
楼小光说道:“对,我寻思港口码头有的是破鱼碎虾,那些东西不值钱,咱们要是能做成香肠就好了。”
“猪肉多贵,而且还需要指标,咱能有多少指标?鱼肉不一样了,特别是那些碎了的鱼虾蟹什么的,谁爱买就买,价格还便宜呢。”
钱进说道:“没问题啊,鱼肉香肠嘛,我找找……”
他还真做好了这个准备。
鱼肉香肠在市场上占有率一直不高,原因就是没有寻常红肠好吃。
但肯定也有市场。
钱进把鱼肉香肠的配方交给楼小光:“这个需要特殊的那个调料,你先带人准备,我回家去找调料,之前我一起托人从羊城买了一批过来。”
楼小光低头看:“大黄鱼肉糜?哎哟,这个鱼不便宜啊……”
现在大黄鱼人工养殖问题没解决,但海洋捕捞量很少了,所以价格比以往高了很多。
钱进说道:“不用大黄鱼,就用咱们本地最多的马鲛鱼、海鲈鱼什么的,去骨去皮,打成细腻的鱼糜——其实这个也有机器,算了,你们先手切吧,等我从国外进口一台绞肉机。”
国内有的是绞肉机。
可是不管造型还是功效跟商城的产品差距极大。
钱进索性就用一个‘进口’来解决来路问题。
他回家去临时买了鱼肉肠的调料给带回去。
鱼肉肠不用肥膘丁,用的猪油也要少的多。
但调味品用的更多。
蒜不用了,改成了用姜去腥,也需要多放一些,用来提鲜。
相比纯淀粉肠,鱼肉肠用的淀粉也不少,因为鱼肉水分大,需要淀粉来锁住水分。
等他回来,一切准备工作差不多了。
鱼肉被仔细地剔骨去皮,用刀背剁成细腻的鱼茸鱼糜。
然后同样的做法,搅拌、摔打、灌肠、排气……
流程再来一遍。
等鱼肉肠出炉,卖相上不如红肠好看,它不用红曲米粉,只用了淀粉,颜色是白色,看起来白的,让人提不起胃口来。
钱进想了想说道:“鱼肉肠以后要往里加玉米粒,做成玉米鱼肉肠,把它变成黄色。”
鱼肉肠切成片后,断面雪白细腻,卖相也不错。
另外里面同样点缀着少许晶莹的肥膘丁。
这是楼小光的主意,他解释说:“我寻思少量添加可以增加它一个油润的口感。”
钱进尝了一片。
跟红肠相比,入口是截然不同的风味。
鱼肉的鲜甜被完美地激发出来,姜汁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可能的腥味,淡淡的烟熏味和调料又赋予了它独特的风味层次,其实吃起来并不差。
特别是鱼肉细腻,它的口感比红肠更加嫩滑,别有一番风味。
“诶,小光,把你送去国营二饭店学习是应该的,你现在这脑子灵光的很嘛。”钱进拍案叫绝,“猪肉红肠,鱼肉香肠,都很好、很好!”
楼小光听后腼腆的笑。
但心里确实骄傲。
周一行等人也纷纷品尝,赞不绝口:
“这个鱼肉肠不怎么腥啊?我吃着挺鲜的,嗯,真鲜!”
“没想到鱼肉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肠!”
“其实,这是因为现场鱼肉肠还热乎,所以味道不那么腥,我觉得等它凉了,恐怕没现在这么好吃……”
钱进点头。
是这个道理。
不过没关系,大不了让顾客买回去加热了再吃……
反正食堂主要卖的还是红肠,鱼肉肠能起一个搭配作用就好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