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神棍,不是军师》 第1章 “说吧,谁偷了不该拿的东西?嗯?” 封闭的房间,寡淡的冷烛,男人鞭子轻敲掌心,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出奇响亮:“朝廷尽心尽力选赐,洪恩浩荡,本使兢兢业业,一路以命相护,本是中州侯的荣光,结果刚到中州地界,就被盗了!” “是你,你,还是——你?” 男人阴戾视线滑过房间里,不管胖的瘦的,男人女人还是孩子,视线或是低垂,或是躲闪,最多背后偷偷瞪一眼,没一个敢说话。 因为先前敢反抗的,都死了。 祝卿安垂眸,不再研究对方衣角花样纹路,抄手靠在廊柱上。 拿鞭子的是南朝特遣团正使王良永,如他所言,特遣团前来中州,是受皇命,赐恩泽,带了大量礼物来的,此事于摇摇欲坠,随时在崩溃边缘摇摆的天下大势来说,非常重要,结果果然不顺,三日前于中州边境,特遣团被劫,具体丢了什么,丢了多少,外人不知,但当时所有周边的人,不管经过还是居住,不管穿着打扮,气派身份,全部被王良永抓走看管,连自己团里的人都不放过—— 比如一对随团出发,来自南朝的绝色美女主仆,也一并被关到了这个房间里。 而自己这个倒霉催的穿越客,又能往哪里躲。 不过听说这宅子是王良永暂时征用中州侯叔叔的私产,就这条件?大倒是够大,墙面太粗太硬,简单到装修都谈不上,地上临时搬过来的草都带着腥味,中州侯……好像很穷。 并不是所有当天被抓的人都在这里,宅子被分成三大片区,大部分在另外两个片区,那两边比较倒霉,一关进来就接连被审判问话,听说都死的差不多了,这几天惨叫声就没停过,日夜不歇,血腥味也断断续续,时而带着诡异的温度,时而浓的呛鼻。 很难让人感到舒适。 “是你么?” 王良永突然眯了眼,一脸不善的朝祝卿安的方向走来。 祝卿安没动。 “你干的?”王良永越过他,抓住吊儿郎当站在廊柱侧,一个少年的领口,“关口小白龙是吧,说说,劫过少官商,抢过多少百姓,这回吃下的东西,藏到哪了!” 祝卿安默默放下掐小六壬的手,卦象说自己此次不在局,原是冲邻居来的。 “叫你爹做甚!别说你爹没抢到,倒霉催的被你个不孝子逮住了,就算抢到了,老子的东西也得留给孝顺孙子!” 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劲腰长腿,唇红齿白,好伟大的一张男高脸,奈何心里住着个糙汉,一张嘴就是祖安问候,中二葬爱见了都摇头。 祝卿安不用卜,都知道这小子要倒霉。 “啪——” 王良永手中鞭子一扬,在空中抡圆了,甩出脆响,最后所有劲道,全部凶残的落到小白龙肩上。 鞭断,血溅。 猛汉也忍不住倒抽口凉气,少年肌肉绷紧,脸色骤变,起码在这一息,是很难立刻平息静气说话的,何况挑衅。 “嘴硬就是这个下场,” 王良永扔掉断鞭,抽出丝帕,慢条斯理擦手,“中州侯来之前,要是没人肯自首,交出东西,你们就黄泉路上就个伴吧。” 祝卿安心念一动,此刻时间化成数字,左手小六壬已经掐算起来…… 空亡? 空亡三连? 不可能,一般卜事,得空亡是不成,问婚姻婚姻不成,问求财求财不成,但找东西……找不到?永远找不到?东西是丢了,又不是凭空飞到外层空间了,就算毁了没了,也会有迹可循,这找不到……或许,是不存在? 祝卿安垂眼,不存在丢东西,王良永在撒谎? 可南朝特遣团实实在在丢了东西,才抓了他们这些人。 卜卦一途,梅花六爻奇门小六壬,他都会用,按照当时情景适宜度自行选择,举凡心血来潮时用小六壬,从没错过,这一回,他也不可能卜错,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王良永现在嘴里说的东西,跟特遣团丢的东西,不是一回事。特遣团是真丢了东西,但王良永想找的,却是别的,这东西不是他丢的,是他想要。 这东西……在中州? 这就很有趣了。 朝廷,诸侯,突如其来的特遣团,到底是恩抚招顺,还是栽赃陷害,还是洞若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恐怕双方,甚至其他诸侯方,都在博弈。 将乱之世,水很深啊。 “今日本使心情好,就予你们个机会——” “同住三日,身边附近大概是个什么人,什么脾性,有什么秘密,总该了解到了几分,主动来报,提供线索者,有赏!” 王良永嘴角咧开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残酷的弧度:“接下来的时间,本使会一个个将你们带走单独问话,你们说了什么,举报了谁,只有本使知道……你们的机会不多,可要好好珍惜。” 好嘛,改良版的囚徒困境,这是支持‘囚犯们’内斗? 而且,祝卿安心里不要太有数,不管谁说了什么,在王良永那里,都是可利用的东西,他想让你‘说过什么’,你就可以干过什么,既然不是真心‘找东西’,那‘事实真相’又有什么重要? 抓他们耗在这里,大约只是为了挑事,闹大,至于特遣团真正丢的东西,是其它博弈范畴。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你们怎么敢的!这里是中州封地,中州侯战功赫赫,勇武护短,绝不会看着治下百姓被无故屠戮!你们现下扣我们在此又如何,只要中州侯回来,必为我们清算!” 一个中年男人站了出来,衣脏发乱,狼狈中似乎透出不俗骨气。 祝卿安:…… 这种时候敢这么说话的,要么是不要命的脑残粉,要么是最低级的捧杀,黑装粉。 他记得这个男人叫……吴守柱来着? 再一细看,好嘛,眉淡目无神,嘴歪下巴削,尤其颧骨处,皮骨相连,能是什么有骨气的好人?装都装不像,脊骨不挺,眼珠乱转,就这一眼能看透的面相,他多看一稍,都觉得损自己的运。 祝卿安视线收回,猝不及防的,掠过小白龙。 少年肩头浸血,目光很凶:“看你爹作甚!” 祝卿安:…… 本想提醒一句的,顿时没了心情。 小白龙:“知道了,你想打架。” 祝卿安:…… “你爹这就成全你!”小白龙撸着袖子就过来了。 ……到底哪蹦出来的傻笔!你这袖口露馅了好么!紧束,贴臂,特殊花纹,这是方便用武或射箭的习惯,我一个穿越刚三天的都知道,官员百姓军士,文武穿着打扮都不同,你个装蒜的自己不明白? 还有你这长相,剑眉星目,小小年纪武官带这么明显,你说你是关口土匪?你是杀了关口土匪主动进来卧底的吧! 祝卿安这两日热闹看的还算满意,并不想拆穿中州侯的人身份,可是少年,茬不是这么找的。 “又不是只有我看你。”他迅速挑一个人甩锅。 小白龙两眼放凶光:“还有谁!” 祝卿安看向演出风骨气派的吴守柱。 小白龙立刻凶巴巴过去,伸手就怼了下吴守柱肩膀:“就你啊,瞅你爹好几眼?” 吴守柱正在演不服气的戏呢,抬高下巴:“就瞅你了咋的!” “那你爹不得成全你!” 小白龙砰一声,一拳过去,对方鼻子就见了血。 二人迅速打了起来,拳拳到肉,战况激烈。 祝卿安:…… 特遣团正使王良永竟然没走,笑眯眯欣赏了这场架好一会儿,才让人拦下来,指着一脸血的吴守柱:“你还挺有趣的,这第一个,就带你走吧。” 这一刻,祝卿安眼睁睁看着吴守柱面相变了,印堂开始变黑,脸泛红色,一根根毛孔却却透青,整张脸看起来如沙薄烟罩……这是死相,三日内,必死。 “都给我老实点。”王良永视线环绕整个房间,在某处略做停留后,勾唇伸手,带着吴守柱走了。 祝卿安看得清楚,他视线停留的人,是房间里唯一的小姑娘,小姑娘六七岁的样子,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纵使身上小裙子脏了,脸上沾了灰,也能看出好相貌,像是被这几日的经历吓坏了,她看谁都怯怯的,小哑巴似的不说话,像只受惊的小鹿。 懵懂可爱的年纪,不该遭受这种厄运,更不该……被一个中年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看。 没多久,关上的房间门又被打开,一阵不怎么美妙,甚至没泛着什么热气的味道传来,放饭了。 祝卿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恶心。 饭这种东西,真的每顿都必须吃么?这桶里拎进来的,能叫饭? 他臊眉搭眼的掐了个卦,很好,下一顿也会及时有,那这一顿不吃也没什么紧要,饿两天饿不死。 他闭上眼睛准备酝酿睡意,这次是真不小心,不小心踢了小白龙一下。 小白龙猛的支楞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摆出防御姿势:“怎么了?又是谁来找你爹打——咦,放饭了!” 是的,他睡着了,前一秒还在打架,后一秒他就能靠着墙壁酣然入梦,要不是祝卿安不小心踢他这一脚,他都会误了饭点。 “好兄弟谢了!” 祝卿安:…… 猪八戒投胎么你,这猪食也能吃! “你怎么不盛?你要不吃的话,你那一份我替你受用了?”小白龙迅速又盛了一碗。 祝卿安:…… “随便吧。” 累了。 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情绪开始暴躁,祝卿安明白,夜晚来临,该是睡觉的时候了……他别无所求,真的,度不过生死大劫,穿越到文明落后的时代,倒霉催的被当作待宰羔羊都没关系,他真的无所求,就只想睡、个、好、觉! 第2章 “朝廷赐粮丢失……在座的都有责任。” 撤了吃食的桌子上,王良永视线淡淡滑过二人,拿起茶杯盖,懒洋洋撇着茶杯里的浮沫:“中州侯可不好惹,给他送的东西丢了,最后没能到手,他不可能什么反应没有,逆来顺受,朝廷这一手好棋,也变成了臭棋,以后所有事都不好开展。” “大人说的是,”副使吕兴忧虑,“此事办不好,别人如何且不提,你我二人届时回不回得去……回去了又有没有命在,可是未知数。” 如今诸侯争锋,南朝势弱,多方势力暗中角逐多年,只差一点火星子,就能全部摆到明面上,烧出燎原之势,未来谁是王谁是侯,可说不准。中州侯数年来不惹事不闹事,所有风头都来自边关抗击外敌,看起来是个可以捏的软柿子,用来彰显朝廷威权最合适不过,可他不惹事,也是因为朝廷没惹他,若是惹了他,他能不反击? 中州侯在北狄那边的名声,可是睚眦必报,护短至极的。 王良永:“好在我朝气数未尽,来前陈国舅专门为此请阎国师卜了运卦,国师言我朝有能臣,有谋士,只是岁中有劫,若能过去,绵延数十载并非难事。” 所以关键就是,怎么过去。 中州侯萧无咎看似不惹事,实则目中无人,南朝人一律看不上,多年不来往,这回要不是提前打过招呼,说会带一批粮来,萧无咎也不会松口允他们来,这下粮丢了,南朝理亏,萧无咎定不会配合,什么君臣相得诸侯拜王的场面,通通都不会有,朝廷想要达到目的,得圆回这场子,就得是中州这边理亏,萧无咎有错,那怎么把错栽到萧无咎手里呢?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特遣团死在中州了。 他们正副二使的命,就很合适。 吕兴微笑看向上峰:“这赐粮丢失,对别人来说是事,对王大人您可不是,您世家出身,家产雄厚,您又倍受母亲爱护,一点点粮食,算得上什么大事?丢了也就丢了,怎么补补不上? ” 王良永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倒是。” 虽说世家底子不同,他再受宠也只是受他生母的宠,不是受族里的宠,可这点粮食的确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他也的确不担心,但这趟差事,得办的漂亮,不能指望他一人不是? 他要的是别的东西,朝廷要的,也不止一样。 “你可是面见过阎国师的,也亲受陈国舅提点,”王良永语重心长,“若是不上心……” 吕兴:“大人放心,下官定尽全力,不让大人为难。未来我同大人还要共事很长一段时间,您家的东西那么好,何苦便宜萧无咎那帮糙汉,我跟着沾点光难道不香?” “算你懂事,”王良永看向不敢抬头说话的吴守柱,“你这回提出来的点子不错,我瞧着有效果了,以后继续。” 吴守柱哪还有房间里装风骨的样子,笑容那叫一个谄媚:“大人给了机会,小人怎敢不尽心?也刚好关在我旁边那人有些本事,似乎是个命师,算是帮了我一二,小人建议,不仅这个私下揭发的事,最好短时间内房间里再死个人,直接用人命鲜血威慑,这群人定然害怕,很快会招,这乱起来了,不就……” 王良永:“这招是那人想的?命师?叫什么名字?” “是我们一起想的……”吴守住笑容僵了片刻,才道,“叫罗莫,这个不重要,只要我们这样继续……” 王良永指尖指敲桌面打断:“我已给了你三日时间。 ” “可时间这么紧,实是来不及……” “谁的时间不紧?”王良永视线凉薄,“其他两个院子的人,可是被杀绝了。” 吴守柱:…… “回去吧,想想办法,必须‘诈’出点东西来。” “是,我立刻——” “等等。”副使吕兴拦住人,上下打量了吴守柱两遍,“你这样不行,来这里一趟,回去不能太干净。” 吴守柱身体一僵。 王良永这才想起来,笑眯眯看他:“委屈你了,多少得带点伤。” 吴守柱尽量笑出来:“愿为主使副使分忧!” 他带着一身血被拖走时,主副二使端起茶杯互敬,目光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守柱带着一身血回房间,已经很晚,四处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但还是吵到了祝卿安。 烦躁,头疼,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祝卿安忽的睁开眼,不用照镜子,他都能感受到眼底的青黑和眼睛里的红血丝。 他上辈子睡眠质量就不行,别的什么五弊三缺,命中无子,生死大劫,他都不在意,只这一条,就不能如了他的意么!每天每天跟睡觉较劲,这都死一回了,竟然还不能好好睡! 他刚要掐指算算下回能睡好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侧方投过来的视线,又把手放了回去。 乱糟糟的天下大势也就算了,这个史书上都不存在的朝代,有个点很特别,很尊重,或者说,很忌惮命理师。《易经》在他生活的年代,几乎人类历史有多么长,它的存在就有多么久,随着历史车轮时代变迁,从丰富到传承,经济政治文学艺术医术科学等等,涉及人类生存的每一个空间,远非仅只算命那么简单,可这里似乎传承有限,成了某种特殊工具,神秘又威慑,让人想要靠近,又害怕。 就比如现在看过来的那个人。 罗莫,着宽袖袍,梳着道士头,总是盘膝而坐,整个‘牢狱’里,除了年轻美女主仆二人,此人最爱洁,总会在有限的条件里,把自己收拾的尽量整洁,气场和别人都不一样,低调,不爱说话,只观察四处的眼睛从未停过,前两天,他谁都看,从今日晨间变了,他只关注祝卿安。 他也不是和谁都不说话,祝卿安看到过,他和吴守柱说过几次。 祝卿安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也不关注,包括现在这个罗莫看自己是什么意思,他也懒的想,他仔细看罗莫面相一两次,就知道这位不是什么善茬。 看起来气质不俗,洗干净了装一装,也能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但一说话就破了相,唇不弊齿,舌舔唇口,这是善诬之人的相,内眼角勾的那么厉害,眼睛神又太足,足的全露出来了,一点藏不住。 这人很想干点什么事,而且会动用所有力量,心机,算计,办成这件事,但跟吴守柱,又不像关系好,穿一条裤子…… 祝卿安懒的管,热闹白天看就好了,他现在需要睡觉! 当然是睡不着的。 白天看热闹的时候还得四处找,现在不用找,什么声音都往耳朵里钻。 比如单独占了最远处一片地方的主仆,两个姑娘是跟着特遣团从南朝过来的,随赐礼一起,原本没她们什么事,可特遣团丢东西那日,她们俩刚好一路闷的狠了,偷偷跑出去玩,珠花还没买到手,就被抓住了,为表忠心,她们自愿被关在这里,一同被查。 貌美姑娘低声抱怨环境不好,草太硬,地太凉,叫人睡不好,丫鬟小声哄她,说熬过这几日就好了,姑娘可是金贵人,未来要伺候中州侯的,谁敢轻视? 那个圆脸的六七岁小姑娘缩成一团,似乎想靠近性别相同的这两个姐姐,又不敢,别的男人她又害怕,就把自己藏在中间的草里,时不时颤抖,怕的牙齿打颤,当然也可能是做了不好的梦。 西墙边角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不吭声,没人在意。 倒是有一个束着高马尾,气质冷漠的年轻男人很安静,不怎么动,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睡觉,就是总喜欢在墙边挑石子玩,噪音让人很难忽视。 还有身边这个呼噜震天响的小白龙…… 这破屋子,叫人怎么睡得着! “会猝死的……” 祝卿安惨淡的闭上了眼睛。 “你想不想知道,王大人他们会问些什么?” 有声音蹭过来时,祝卿安没睁眼,全当没听见,可这人都扯他袖子了,他再不睁眼,那只手就会放到他肩上:“不想。” 吴守柱衣上的血还没干透,却能笑出来:“别害羞嘛,我可是第一个被叫过去的人,除了我这,再没人有同价值消息了,王大人说了,今早第一个叫的,是你哦,你真不想有个准备?如果不好好回话,是会像我一样挨揍回来的。” 害你爹的羞! 祝卿安突然觉得,小白龙的祖安技能有时其实挺爽:“是么。” 吴守柱不安分的眼睛盯着他,从眼睛到脸到唇,最后舔了下嘴:“世道不易,你我当及时行乐,你若愿意,哥哥可以为你铺路……” 祝卿安庆幸自己没吃那顿晚饭。 “你是不是活够了,着急去阎王爷跟前表现表现?” 说完又住了口,他怎么忘了,这一脸死相,可不是活够了? 这人可能是自己淫心犯了,也可能是被人利用凑过来试探,但他是个有操守的命师,不跟将死之人计较。 祝卿安双手束在小腹,重新安详的闭上了眼。 “诶你这人——” “啊——” 草里的小姑娘突然惊醒,小白煞白,像是被梦魇住了,怯怯的,不敢看任何人,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的哭,像春天里经受狂风暴雨的小芽,本就生嫩,再经摧残,怕是要没了。 吴守柱的眼神突然变了,他不再纠缠祝卿安,朝她走去:“小姑娘不怕,哥哥能弄到糖,送你吃好不好?” 祝卿安:…… 觉都睡不着,说不定明天就会猝死,管什么小姑娘管什么小姑娘管什么小姑娘…… 第3章 “命师?” 夜色苍凉,山坳静寂,风尘仆仆的男人抱着长戟,斜倚在石畔:“天天做不劳而获白日梦的无能废物,才会信那种东西。” 修长身形在月色中拉出静谧侧影,鼻高额丰,轮廓深邃,玄青色衣裳很适合他,将他整个人融入夜色,仿佛与群山一起,亘古不变。 下一刻,山外滚滚马蹄声到来,他手至唇边吹了个长长唿哨,豹子般率先跃出,银色长戟在空中划出流光,矫如游龙,亮如银蛇,轻轻松松搅动月光之时,已经收割马匹上人性命。 中州侯萧无咎,最为人知的特点,武功高强,桀骜不驯,鎏银长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牛逼!” “真男人就得靠自己!江山被别人掐指算来有什么意思,哪如自己打的爽快!真男人就是得——不对主公你狗不狗,怎么又第一个冲上去了!你是主帅啊冲屁冲!” 后面人慢了一步,鞋底子都快擦出火花了,都没追上主公,只能朝冲过来的马队高喊:“前锋在这里,老子才是前锋!” 随后跟上的兵士一边保持队形打架,一边嘴碎调侃—— “老翟你不行了啊,果然男人过了三十,狗都摇头!” “活儿不行啊!” “就说你怎么还不娶婆娘,和着是腰子不顶事了啊!” 好像打架这趟活是顺带的,轻轻松松就能干完,损这位老将也实在是闲的慌。 翟以朝:“滚你娘的蛋!你爹的腰子好着呢!说什么屁话,都给你老子好好干活!” 但这场埋伏战真的很好打,没花多长时间,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士兵们没玩够,再次调侃老翟太把这活当回事,果然是老了。 翟以朝:…… “最近这山匪不行了啊,战功人头都得用抢的。” 他叹了口气,萧无咎已经伸手划出指令,撤。 他们这次人来的不多,讲究的也是一个快,来无影去无踪,不易让人察觉。 整好队伍,翟以朝晃悠到萧无咎身边:“果然不在这,又让主公料对了。” 萧无咎看向东方天际:“对不对,得看那边。” 他话音刚落,东方天际绽开灿烂烟花,五颜六色,拼凑出一颗颗像屁股的仙桃,喜庆至极。 翟以朝吹了声口哨:“哟,得手了啊。” 萧无咎慢条斯理收起长戟。 “这批粮转了几道,终于干干净净到手了,”翟以朝乐的笑弯了眼,“特遣团那些废物不查还好,查,只会知道主公在清匪,粮早被劫走了,妙啊!这回朝廷有亏,看他们怎么好意思提撤封号的事!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事也敢算计?” “想要稳住最后一点颜面荣光,皇祚绵延,自己又没那本事,就想挑软柿子坑,一群龟孙子,当你爹是谁呢,这点收买就软了蛋?他们不丢,老子也要让他们丢!” 萧无咎似乎心情不错,放任手下张口闭口的祖安问候。 翟以朝咂了下嘴,刚刚没打够劲,不大甘心:“抢了他们的东西,让他们赔礼道歉,理亏的张不开嘴,也不够厉害,我可是听说,那边押的人里……”他压低了声音,“说是有细作,怕是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想甩锅。” 萧无咎:“本侯不太喜欢被甩锅。” 一句话说的慢条斯理,低沉音色融在月光里,有一种凉薄优雅的残酷,显的尤其意味深长。 “还说什么请国师起过运卦,小小一个特遣团来我中州,竟还需要卜个卦,这事本身就离谱,心脏着呢,”翟以朝表情渐渐收敛,变的认真,“他们过来,肯定不止这点事,要的恐怕还有更多。” 萧无咎微颌首:“嗯。” 翟以朝又开始操心:“命师什么的就算了,都是耍戏法吓唬人的,咱们这缺文臣幕僚是真的,多少得弄个总揽文书安排事的过来,咱们连相辅都没有啊,再让小谢兼担,我看他都要撂挑子不干,直接摆烂了!” 要是有个运作得当的文臣系统,文书及各处联络安排的事能办好,何至于南朝那边的消息得到的那么落后,每回都得风尘仆仆的赶时间,只能反击,不能料以先机! 见萧无咎没说话,翟以朝又道:“咱们这不远不是有个隐士大儒,叫公孙文康的,主公要不然去请请……” “别想了,不可能。”萧无咎干脆利落拒绝。 翟以朝知道,这人主公不是没请过,可人家大儒有主意,不答应,可一回两回不行就请三回四回嘛,烈女不也怕缠郎?主公就是太要脸了,不愿勉强别人。 “那要不,咱们也派个锅到特遣团那裹裹乱?”他点到为止,暗戳戳建议,“总不能由着锅随便往咱们头上甩,光受委屈了,多憋屈不是?” 萧无咎顿了下,意味不明的唔了下:“说的是。” 翟以朝一看这不像在考虑,难道…… 他朝后军吼:“咱们的前锋将怎么回事,哪玩去了,还得我这个老头陪主公冲阵?龟孙子消极怠工,是馋你爹的军棍了?以往不是最主动,最爱干打架凑热闹的活儿么!” …… 房间里,小白龙抓着祝卿安看热闹:“快快,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道士头罗莫回来的很慢,都过了早饭的点,但人显然不饿,要么就是修成仙辟谷了,要么,就是人家有外食,被大人物留了饭的。 “大师!你看大家都等着你呢,要不就给算算呗!”吴守柱笑眯眯迎上来,“咱们这么被困着,多难不是,好歹给点念想。” 罗莫掐指算了,却没给什么念想,皱了眉:“一日内,房间里会死一个人。” 祝卿安:…… 原谅他眼拙,看不出大师这技法,一般掐指卜算,用的都是小六壬,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每节指腹代表不同的宫位含义,拇指掐过去的顺序也有讲究,这位大师除了掐的不对,也根本不够,成不了卦象,他是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么? 还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哇这么刺激!”吴守柱倒是胆子大,他笃定死的不是自己么,不带怕的,眼珠转了转,“那大师算一算是谁?肯定不能是我吧?” 他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视线环绕房间一圈,欣赏每个人不同的变色表情。 只有两个人没变。 一个是暴躁祖安小白龙,这人横的似乎不知死是何物,见他看过去,直接凶凶的瞪回来:“你又皮痒了?也行,乖乖叫声爷爷,你爹就揍你一顿。” 祝卿安则冲他笑了一下,全然不似夜间的暴躁,很祥和,很温柔,很怜悯,带着一种临终关怀的慈光。 吴守柱:…… 就他娘离谱,这两人在搞什么东西! 祝卿安很好奇道士头罗莫,是怎么用那么离谱的指法算出吴守柱要死的,视线很快转走,关注此人接下来的话。 罗莫视线环视房间一周,在每一个人身上停留,最后叹息:“此间所有人,都要小心谨慎。” 祝卿安:…… 说了等于没说。 不对,也不算,至少撩拨了人心,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房门再次开启,特遣团再次进来点人。 “这回该你爹了吧!” 可能是听了刚刚吓唬人的话,叛逆祖安少年越发反骨兴奋,直接站起来,斗志昂扬:“让老子去会会,瞧瞧到底怎么个事!” 对方却越过他,手指点向祝卿安:“你,过来。” 小白龙不服:“怎么着,瞧不起你爹?你爹可是土匪,真枪实刀抢过你特遣团粮的,你们竟敢晾你爹这么长时间?老子告诉你们,只是一回没抢到而已,就一回!你爹我从不干 第二回不成功的事,你等着下回的,你爹要是不杀了你,就跟你姓孙!” “我不姓孙。” “你不是个孙子么,竟然不姓孙?那你姓什么!” 那人气的脸都绷紧了:“让开!” 小白龙没让,手往旁边一指:“你看她们都笑了!她们都替你脸红!” 他指到的,正好是随团来自南朝,自愿拘在这里,自证清白的美女主仆,那漂亮姑娘身段妖娆,眼角含媚,笑起来漂亮极了:“是啊,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 小白龙立刻像受到了鼓舞似的,理直气壮:“看!她骂你们脸皮厚!” 祝卿安:…… “你还是让开吧。” “嘿你个小白脸,还敢命令你爹?”小白龙就不让,双手交叉,指节摁得啪啪响,凶极了! 祝卿安越过他,擦肩而过,在小白龙炸毛的瞬间,低声道:“吴守柱又盯着姑娘看了。” “好嘞您好走不送——” 小白龙立刻原地坐下,也不管祝卿安了,托着下巴,一脸兴味的看着吴守柱和那漂亮妖娆的姑娘视线碰上,一个色眯眯,一个恶心作呕……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想帮忙,倒挺想看热闹。 祝卿安:…… 他理了理衣角,抬脚往前:“走吧。” 这是几日来第一次,看到天光。 宅子里仍然没什么装饰,中州侯大概真的很穷,不过地方还算大,院落设计也算错落有致,门墙搭配质地颜色也算顺眼,不跳脱,算是耐看。 但气机不对。 祝卿安没见多久天光,就被引到一个房间,西北方向,王良永一人坐方桌,后侧立有屏风,屏风绣山峦,下有小石…… 心下突然有感,此幕成卦——干上艮下,天山遁。 天下有山,山高天退,是小人得势的象,小人盛,则君子当退,贵在速。 第4章 祝卿安被带回房间后,还没坐稳,就被小白龙薅了一把,差点栽倒。 “罗大师算命可牛了!”少年激动的两眼放光,都忘记骂人了,满脸都是快快你快点问我! 祝卿安闭了闭眼,平心静气坐好:“哦,算出你什么了?” 小白龙:“他说我未来可期!今年也就是有个坎,只要过了,将来定能大展拳脚,有好兄弟,有好主上,声名远播,封侯拜相名留青史也说不定!我就知道十七年前七夕子夜一声惊雷,呱呱坠地的小孩必然不凡!风大雷剧,挟上天使命降临!老子未来可期啊未来可期,有可能青史留名呢!” 祝卿安:…… 只要过了这个坎,未来说不定……这不就是万金油话术?说点你爱听的,你就信了? 十七年前七夕子夜……生辰时间给的这么清晰,他忍不住手痒,微阖眸,大脑迅速转动,计算安宫,很快把少年的紫微命盘排了出来。 还好基础知识练的扎实,手动排盘成了条件反射,不然没了现代app点一下就成盘的辅助,他怕是有的愁。 ……咦? 祝卿安挑眉,看向小白龙,视线颇有些意味深长。 好兄弟好主上……你不是已经有了? 此命盘破军入命,杀破狼格局,主动荡开创,但能力魄力胆识皆强,果断又敢于冒险,从武官大利,看大运流年,大凶在幼年,孩童时是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父母双亡,乱局流浪,好在得遇贵人,一路虽辛苦,也为未来夯实了基础,少年打拼,中年位极人臣…… 从盘上看,少年在孩童煞运结束时就有了领导和伙伴,领导和伙伴就是他的贵人,带着他一路长大,今年岁运更是没提示什么凶险,流年顺利,没灾没难,坎什么的,哪里有,又何来熬过了就未来可期的说法? 祝卿安看了一眼道士头罗莫。 大师不说话的时候不露齿,总是低着眸,表情祥和中带着悲悯,安静有气质,一直盘膝坐也不嫌腿麻,看起来倒是像模象样,有点派头。 “哦,我不怎么信这个。”见小白龙等着,祝卿安随意回了一句。 小白龙瞬间皱眉:“这你爹就得教教你了,怎么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呢!命理乃是世间最深的学问,玄妙之处凡人不能解,怎么可以不尊重!” 门外脚步声阻了他的话,又有人要被提走问话了。 房间瞬间安静,有人兴奋等待,有人心如止水,有人害怕的缩成一团,墙边六七岁圆脸小姑娘脸煞白,此刻离一个高马尾年轻冷漠男人最近,下意识想靠近寻庇护,但冷漠男很冷漠,侧行两步,离她更远。小姑娘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巴巴看向美女主仆那边,妖娆美人身边的丫鬟却轻轻冲她摇了摇头,好像在说自家小姐娇贵脾气大,不合适。 小姑娘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可又实在害怕,咬了下唇,怯怯的往祝卿安和小白龙这边蹭,祝卿安和小白龙倒是没赶她,也没怎么看她,好像没注意到似的,小姑娘终于松了口气,眼圈红红。 小白龙低声问祝卿安:“他们问你什么了?” 祝卿安:“不让说。” 小白龙捏了拳头做威胁状:“不让你说就不说了?你连饭都要进贡给你爹,敢不说揍你哦。” “哦,”祝卿安垂眸,“他们说我长得好看,还挺有用的。” 小白龙:“啊?那你说什么?” 祝卿安看他:“我就说屋里还有更好看的,更有用。” 小白龙有点没反应过来,好……看?那群孙子就聊这个? 很快,房门打开,来人直直指向他:“你,过来。” 小白龙瞬间明白过来:“操?你卖我!” 祝卿安歪头:“你不是早就想去了?” 那倒是。 小白龙拳抵唇边清咳一声:“低调点,哥长得好看这种事,别跟别人吹。” 小漂亮嘴还挺甜嘛。 祝卿安:…… 房间门关上又打开,小白龙回来的很快,拳头见血,脸上也有,看样子像是跟别人打了一架,把别人打了一顿,或者别人把他打了一顿。 但怎么打架都不耽误这位的睡眠质量,接下来特遣团继续提人问话,房间里静寂无声,看不到热闹,又不到饭点,小白龙翻身就睡,呼噜震天响。 祝卿安恨的牙痒痒,到底怎么睡得着的啊!还睡得那么香!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房间里的静并不是真的静,人们随时变化的微表情,逐渐加速的心跳声,放饭一反常态的积极或不积极…… 构成了不一样的天地气机。 祝卿安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不接受也得接受,今夜又是睡不着的一夜! “她还怪好的嘞,偷偷给小姑娘塞吃的。”小白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看向美女主仆里的丫鬟。 祝卿安却看了那身段妖娆的美女主子一眼,很快收回。 小白龙:“挺可怜的,那小姑娘有六岁么……你怎么不好奇?” 祝卿安:“我从不多管闲事。” 小白龙:“事关生死——” 祝卿安:“又同我何干?” 人有自己的命数,有自己的选择,人心随时在变,未来向善向恶谁说得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因果,眼下看着可怜插手相助,未来得到的未必是善缘的功德,也有可能要分担恶报的业果。 心软,就是他现在的下场。 生死大劫,命丧魂散,再有一次,连这种意外获得的重活机会都不有,死的透透。 祝卿安轻哂抬头,刚好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眼睛从门缝里看过来,直直落向圆脸小姑娘,那眼神……不只像之前吴守柱淫邪,而是更露骨,更恶心。 他认得这双眼睛,是正使王良永。 想都没想,祝卿安就踹了小白龙一脚。 小白龙登时跳起来:“又找你爹的茬!是不是想挨揍!” 他这一跳,结结实实挡住了小孩身形,让别人看不到。 祝卿安抬了抬下巴:“有人来找麻烦了,你让个路。” 小白龙这才看到,吴守柱又来了。 吴守柱当然要来,顶头上司在门外呢,他既看到了,怎么能不表现? “你就招了吧,”他盯着祝卿安,“分明是你干的事,却要连累我们一堆人,不觉得臊的慌?” 祝卿安闲闲撩了下眼皮:“你有证据?” 吴守柱:“外面都透过话来了,就是你干的!正使大人早有证据,也有人实名举报,现下不动只是给你机会——大家伙谁没听说!” 祝卿安倒不怎么意外,别人要在他身上制造麻烦,肯定得给点压力,他看了眼小白龙,小白龙憋着气,没说话,显然的确被透了这样的话。 但小白龙是个叛逆少年啊,怎么可能按照别人的路数走,伸手就怼了下吴守柱肩膀:“懂不懂什么是先来后到?这小白脸先跟你爹约的架,你爹和他打完了,才轮到你知不知道?哦我知道了,你吃醋了,你想跟你爹干架!行,你爹就成全你这个不孝子!” 吴守柱:“你是不是有病啊!天天就干架干架,谁要跟你干架!这小白脸是你姘头啊你这么护着他!” 小白龙一个拳头已经轰了过去:“老子的姘头不是你娘么!你个不孝子这么快就忘了!” 这场架本来该毫无悬念,但天色已暗,烛火随风猛的一摇,祝卿安看到了小白龙面相变化,片刻后将有险!再看其打架位置,因为吴守柱的躲避习惯,他跟着追打,总在北方,北方坎位,正应了险! 北方水位,水生金,金自西北来,火克金…… 祝卿安迅速看清卦位,走到南墙位置,故意放慢话音,挑衅小白龙:“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从未想过保护我?” 少年故意演出回回想揍他,却回回没成,总是被别的事带偏注意力,可每次这么干时,一定会顺带帮了人,比如墙角的小姑娘,比如看起来荏弱无力的他。 昨天王良才那鞭子,实际就是想打在他身上,就是冲他走过来的,小白龙在后面一定有了什么动作,王良才不允许被挑衅,才越过他,揪住小白龙的衣领,鞭子抽在小白龙肩膀。 小白龙非常主动的,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无辜人。 他知道小白龙的心,所以才每次看到不好的事,故意踹小白龙提醒,小白龙也从没怪他,只是嘴上嚷打架嚷的凶。 小白龙心下一慌,别是被发现了吧!他可不能暴露! 他跳出战圈,不再管吴守柱,凶巴巴朝祝卿安走来:“想让你爹揍你,不需要这么挑衅——” “咻——” 尖锐的箭矢破空声响,铮的一声,直直扎入墙内,这个力道,这个锋利程度…… 小白龙震惊的看向祝卿安,如果他没瞬间跳过来,这一箭不可能躲得了,不死也会重伤! 这个小漂亮…… 他第一次认真端详祝卿安,似乎不是一般人。 “啧,可惜了。” 门被推开,闲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良永挥退弓箭手:“说了让你们互相举报,你们不听,看来是忘了本使的话,没亲眼看到那两院子的人的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房间内陡然安静。 “行,我不在乎这的人多一个还是少一个,来吧今天就死一个,给大家助助兴!”王良永抬手,拍了拍掌。 房间里立刻多了一个人,着黑衣,黑缎蒙眼,身形如鬼魅,人们都没发现他是怎么走进来的,怎么就这么快! “诸位都是中州人,不是中州的,也是投奔中州的,这中州有哪里好,都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官官民民……本使要的不多,只是你们的忠诚,你们且好好想想,再来同本使说话!” 第5章 老鹰捉小鸡的热闹再不复见,粘稠的血液,淡淡的腥气,刺眼的红色,于满室静寂里,将命师的偈言,营造出一种特别的威慑感。 以血铸就的战绩,让人们看向罗莫的视线充满敬畏,好像只需要一个信号,他们就能齐齐跪下去,顶礼膜拜。 祝卿安只觉荒谬。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呢?可以以人命为游戏,普通人的死亡不值一提,连普通人自己都看多见惯,除了一点点物伤其类,连愤怒反抗都不会有,反倒对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大师敬畏害怕,想服从,想跪拜,好像地上这具尸体不是蒙面黑衣人杀死的,而是被罗莫算死的。 吴守柱生前喊的中州侯名号,都不如罗莫一句‘这是你的命’。 大师什么都能掐算,大师断了谁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所有一切都是注定,那世人还折腾什么,慕什么世家,要什么皇权,努什么力,请命师直接算好不就行了? 祝卿安觉得可笑,这破世道没救了,等死吧。 他倒也没怜悯吴守柱,此人奸相一眼看得出,命有死劫是真,却非不能改,事实上所有人的命都能改,命盘的确指明了一个人的性格方向,流年大运好还是不好,但并不是一切就这么注定了,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知识体系的架构,会改变或坚定他的念,念变,命变,遇险时选择不同,大劫也就不复相同,哪有什么注定的百分百? 他不帮忙插手,是不想承受显而易见的不良因果,可人命如此被轻视,命师如此被崇拜……是他最讨厌的。 而且—— 他眯眼看向罗莫。 吴守柱的死,真是这人算出的? 有的命师有真本事,看相算命,总能掐的准,有的则沽名钓誉,算不到有什么关系,推动事件发展,让自己算的准不就行了? 罗莫显然不是一点本事没有,有一分,却能推动到效果十分,吴守柱的‘命’,是他自己选的,也是这些人一步步推动走出来的,他是祭品,玩归玩闹归闹,今日必死的,就是他。 许是祝卿安视线过于直白,罗莫抬眸看了过来,淡淡的威慑,很有压力,然而祝卿安不闪不避,就这么直直对上。 罗莫眯眼:“此间死局虽应,危局却未解,若一日内仍未让特遣团正使满意,将会再亡一人。” 小白龙直接跳下来,挡到祝卿安身前,隔开罗莫视线:“你直接算出是谁不就行了,何必叫所有人都心下不安?” 罗莫噎了下,才道:“命局绝非简单的是非黑白,在下年纪尚轻,能观世,却未至大圆满,算到的有限,可能再等十年,就能通透天地至理,算无遗漏了。” 小白龙指着地上尸体:“再等十年,他骨头都成灰了!” “我也只能劝诸位保重,”罗莫情绪稳定极了,“有埋怨别人的时间,不如认真想想,此间所有人里,到现在谁还没遭过罪?” 立刻有人了然大悟,后退几步远离了祝卿安:“吴守柱那夜回来后,第一个说话的是你!这几天大家都害怕的害怕,受伤的受伤,你却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不害怕,也没受伤,刚刚随便走一走,就躲过了武功高强人的刺杀!真的是你运气好么,莫不是提前串通好了在演戏!” 祝卿安挑眉看向罗莫,罗莫回以微笑。 这是要挑明了打了? 小白龙炸了:“你们刚刚还跟着他躲呢!要不是他,黑衣人的剑指不定把你们谁捅个对穿,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一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都说了他不是救,是在演戏,他是特遣团的狗!大师算的命才是真的准!大师说一日内死一个人就死一个人,说是吴守柱的命就是吴守柱的命,大师说的才是对的!” “嘿你个龟孙子——” 小白龙撸着袖子就要上去干架,被祝卿安拦住,没必要。 总之这之后,房间里气氛又变了,门打开又关上,地上尸体被抬出去,大部分人远离祝卿安而坐,壁垒鲜明,也有没那么在意的,比如高马尾冷漠男,拽过他衣角后就不肯远离的七岁小姑娘,以及不远处的美女主仆,妖娆漂亮的主子姑娘甚至朝他眨了眨眼,笑的明媚极了。 “那边的小姑娘,”罗莫突然朝小孩喊了声,“过来帮我个忙好不好?” 命师的身份,得人敬仰敬畏的目光,无不说明了他的安全可信,他这行为,像是要保护她,小姑娘看了看身边的祝卿安,又看向罗莫,眼底全是不设防的干净,好像真的觉得这个大人有事需要她帮忙,乖乖的要走过去。 祝卿安眯了眼。 小姑娘的面相越来越明显,有生死劫。 “真可爱。” 侧边传来清脆的女声,竟然是主仆二人组的主子,南朝那位漂亮姑娘走过来了,没怎么注意距离感,见祝卿安非常君子的退了退,笑的更加明媚:“更可爱了。” 原来说的不是七岁的小姑娘,说的是他。 祝卿安:…… “你看那大师不顺眼是不是?”女子压低声音,“我帮你呀。” 祝卿安:“姑娘……” “叫什么姑娘,人家叫桃娘,”桃娘冲他眨了下眼,笑靥生辉,“不过有条件,来日我要你帮忙时,你必须帮我。” 祝卿安刚想说不用,桃娘已经走出去,随便从地上捡了颗草根丢到罗莫身上,牵住小姑娘的手:“草根姐姐给他了,不用你帮忙啦,你要不要过来同姐姐一起玩绳子?” 小姑娘本就对同性大姐姐有天然的依赖信任,这下看大人的问题解决了,用力点点头,跟着桃娘走了。 实在没热闹看,跟着那花绳看了一会儿,小白龙抱臂冷嗤:“什么带着玩,不就是使唤小孩帮你编小玩意。” 桃娘眼梢勾起,笑如春水:“哟,怎么着,小哥哥也想玩这个?粉嫩嫩的,倒也挺适合你——” “少跟你爹——” 小白龙猛地顿住,耳根有点泛红:“老子不跟女人计较!” 桃娘朝祝卿安眨眼——怎样,我说到做到了吧?厉不厉害? 祝卿安:……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小白龙悄悄靠近,问祝卿安:“你脚下这么会躲,是什么本事?练了绝世秘籍?” 祝卿安想了想,笑了下,直直对上小白龙眼睛:“我不会躲,只是会算。” 小白龙眼睛一亮,一脸‘被我抓住把柄了吧’的得意,傲娇的抬了抬下巴,慢条斯理:“敢不敢声音再大点?嗯?” 自己的小秘密疑似被发现了又怎样,他也抓住了对方的小秘密! 祝卿安:“你再靠近点。” 小白龙:“嗯?” 祝卿安低声:“你有血光之灾。” “你吓唬你爹呢!”小白龙可不信这话,刚要交底就有灾,骗谁呢?他觉得这少年俊是俊,就是太傲了,得冷一冷,结果刚退开一步,鞋底这么巧踩上一块滑溜溜的小石子,身体直直往后摔—— 摔是不可能摔的,他小白龙武艺高强,能被一颗小石子难住?一个漂亮的小翻身,手掌一撑腰腹一卷,他身体在空中滑出完美线条,重新站到地面,站的倍直,倍挺,连个趔趄都没有。 “怎么样,失算了吧?你爹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有血光之灾!” 他不仅骄傲,还膨胀极了,手往墙边一撑,凹了一个帅酷到没边的动作。 “嘶——” 手刚挨到墙面,就刺痛了一下,缩了回来。 原是这面墙是之前被箭射过的墙,不那么平整,有墙砖碎角,有点锋利,伤倒也没怎么伤到他,就蹭破了点油皮,一丝丝血线,药都不用上,明天就能好。 可也……的确见了血光。 小白龙瞪向祝卿安:“你——” 祝卿安慢条斯理:“你要想露个底掉,尽管大声没关系。” 小白龙立刻哑火,将人抓到离人群最远,最安静处,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什么人,知道了多少,怎么发现的!” 祝卿安:“你的袖子,步法,纪律性,每每挑事假装救人的行为。” 其实是面相,神太正,气也清,眼睛干净,还有命盘,福德宫化禄,绝非行恶之人。 刚想忽悠怎么合作,就听小白龙说:“你是不是也在想办法往外走?咱们合计合计?” 祝卿安微微一笑:“好啊。” 两个人把信息一对,发现事挺大。 特遣团丢了粮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们要的不是找回粮,而是想从中州坑东西,中州侯现在手里似乎有个东西,对南朝很重要,他们也想在这里带走人,比如命师,比如气质干净灵秀的年轻……或者年幼之人。 特遣团不在乎真相,其实也不存在什么真相,他们就是故意闹大,形势越迷越险,才越真,他们想把抓来的人里,挑一个‘运作’成细作,不管害中州侯还是害南朝人,总之就有人在裹乱,他们还在这个房间里放了内应…… 死的吴守柱很明显,就是内应,但他只是拿来冲锋祭旗的,这里面或许不止一个内应,如果不抓出来,未来顺理成章的会成为潜入中州的细作,真正的间谍。 祝卿安也知道了关口小白龙的名字,还真就姓白,名子垣:“子垣兄挺厉害嘛,看着浓眉大眼不长心眼净打架,实则看热闹时没少花心思啊。”。 白子垣拿鼻孔看他:“卿安兄弟不也是,装柔弱装的挺像嘛,天天嫌弃老子,坑老子出去扛事自己躲懒,怎么着,怕死?这么大本事,看着人在眼前死,也不救一下?” 祝卿安淡漠极了:“我的命最重要。” 白子垣噎了一下,哼了一声:“你爹我也不随便救人,尤其坏人。” 第6章 后半夜,天色最暗,人最静的时候,白子垣无声坐起,轻手轻脚摸到窗边,撬开一个口子,灵猫一样翻了出去。 这是他前几日就在暗中持续进行的拆办工作,今夜正好完成,能出去遛一圈,时机非常合适。 翻出去前,他看了眼祝卿安,心道小没良心的,睡得倒香,都不知道帮忙把个风,不过……这也算信任哥的本事?算你小子有眼光。 窗子合上后,祝卿安睁大眼睛,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他感觉自己都快精神衰弱了,再没办法睡觉,会猝死的!这群古代人到底懂不懂,睡眠很重要,比命都重要啊啊啊! 深夜抑郁一如既往准时光临,从未缺席,祝卿安面无表情,满眼疲怒,他感觉现在百首伤感歌曲都满足不了他的宣泄欲,头疼的要死,炸裂的疼,什么破古代南朝中州侯,地球爆炸吧,都别活! 白子垣到处玩的很开心,灵猫一样游走跳跃在宅子的各个角落,先把大概地形,守卫布防研究一遍,心中有数,才去往特遣团副使吕兴的房间。 吕兴竟然是个工作很卷的实在人,这个点还没睡……或者是醒了? 白子垣不管,直接执行祝卿安的计划指令,在房间门口窗外晃一圈,随便弄出点动静,引起吕兴注意。 “谁!” 里面人批了外裳往外来,白子垣立刻就跑,跑得有点快,又没那么快,保持在让吕兴能看到,又看不清的样子,勾着他跟着追。 吕兴下意识动作,追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不对劲,是对方太好抓了,让他忘了叫守卫?可再想已经来不及,前面人好像进了一个房间,他也跟着就想进—— “你干什么?”正使王良才也是夤夜前来,穿戴整齐,似乎是计划中本就要来这里,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间门,又看了眼明显不是梦中醒来的吕兴,眯了眼,“副使大半夜来我书房,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吕兴感觉上司脾气有点冲,虽然这人一直不怎么好说话,但今夜似乎脾气特别大,被谁惹着了? 自知没做亏心事,吕兴大大方方行礼,与以往一样陪笑道:“可能是对灯熬夜太久,眼神有些不好,刚刚瞧见了可疑之人,追过来又不见了,无故叨扰,是属下失误。” 王良才森寒扫他一眼:“你最好是。” 他推门进了房间,反手砰一声把门关上,很是不给面子。 白子垣蹲在不远处墙头看热闹,他也没想到吕兴这么配合,虽然用了点小技巧……但吕兴当时立刻喊人也没关系,他仍然有本事把吕兴引到这里,可王良才的反应……祝卿安还真有点东西,都算到了! 吕兴原地站了片刻,眼神闪了闪,没再停留,安静回去了。 王良才进门后,开窗看了眼外面树枝,树枝上有只鸽子,见到窗开,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他取下鸽子脚边小竹筒,打开里面装着的纸页,脸色黑沉。 “来人——” 他唤来心腹,如此这般吩咐了两句。 心腹有些迟疑:“可咱们的人手都在悄悄募集粮食,好补上此次亏损,您叮嘱行之以秘,若再行分调,行迹怕是很难瞒住——” “本就是我倒贴的粮,瞒住当然更好,我有机会操作其它,如今此事更重要,瞒不瞒得住都没关系了,”王良才眯了眼,“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是。”心腹转身跳进夜色,办事去了。 计划到这就完了,顺利的白子垣都嫌大材小用,可也没其他的事,他转身回了房间,重新把窗子封好。 见祝卿安睁着眼睛,他有点憋不住,将人拽到远离人群处,小声说话:“你是不知道,正副两使那架吵的,看起来留了体面,实则暗流涌动,恨不得杀人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关系不好,随随便便就能吵成这样?” 祝卿安:“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两位站在一起,那气场,能是合的?关系能好?” 当然是因为他看了王良才的命盘。 被提调单独问话时,他看到了书案上,墨迹未干的生辰八字,王良才该是请‘大师’罗莫看过,罗莫怎么说的,他不知道,但他排出紫微命盘,可是看到了不少东西,性格命运一目了然。 他知道王良才喜欢什么,憎恨什么,流年哪宫哪星被引动,会倾向做什么事…… 此人命宫廉贞化忌,廉贞星性化气为囚,加上化忌,本身就很难过得舒服,今岁流年引动,直接化囚为杀,运有死劫。因星象影响,王良才人际交往受困,多疑脾气坏,流年引动会变的更坏,具有攻击性,报复心,遇到在意的事,不和人吵才怪。 白子垣是看到王良才接引信鸽过程的:“你怎么知道他有文书信息到?这事还挺重要,他似乎不想被别人看到。” 祝卿安:“四日前,特遣团吓唬我们时,说消息已即刻发往南朝,回信四日必至,今日正好该到。” 那天晚上他听到鸽子的声音了,今夜到,大概也会是同一时间。 他还知道这文书消息,必是官非诉讼相关。 流年廉贞星化忌引动,必有灾祸,王良才眉间官非纹也是明显的肉眼可见,流月流日信息明确,这桩官非对他非常重要,他会愿意做特遣团正使,带队来穷的叮当响,不怎么受人待见的中州,估计也有躲避之意,希望能立个功,回去后可解危局。 而廉贞又是颗桃花星,化忌又遇不好流年,对他来说不是好桃花,要么,有图谋不轨的人主动勾搭他,要么,他看中了某个人,不惜手段也要得到。 王良才出身不错,有钱有权,什么样的桃花关系处理不了,需要往外躲,立了功才能回去勉强平事? 这朵桃花,大概被比他身份高的男人看上了,或者桃花本身,身份高贵特殊,他惹不起。这场官非,大概率与这桃花有关。 既如此,必须行之隐秘,自忌讳被人知道,若觉被窥探,不上脾气才怪,引吕兴入局,就是为了激化这个点,扩大他的怀疑,引动他的不安,接下来才方便行事。 “姓王的在私下募粮诶,补给中州侯的!”白子垣忍不住搓了搓手,“竟然还说被发现也没关系?那可都是钱啊!” 祝卿安:“世家会缺钱?” 王良才田宅宫天同星化禄,父母宫有文昌星化科,不但会给他提供钱财,还有能力为他奔走,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大事。 遂这一次带团来中州,他比谁都希望顺利,不顺利,自己倒贴东西,也要让事顺利。 白子垣本来不知祝卿安全部想法,感觉这局只做了半个,后续发展祝卿安跟个蚌壳似的一字不说,有点着急,可这话一点透,他忍不住兴奋,真话都冒出来了:“那岂不是又可以劫了?劫完一批没准还有!” 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们中州了么!这不得好好操作一番! 祝卿安:…… 后面的局,他的确没和白子垣说,因为他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有九成。 因心中疑大,事又机秘,王良才不好与外人道,必会问‘鬼神’,而如今能给他答案的人,除了大师罗莫还有谁? 罗莫既然铁了心的依附,选择决定的方向一定会利好特遣团,利好王良才,奈何他这个假大师算个命,都要用心机推动事件,让算出来的东西‘准’,能看出什么真方向,给得出什么答案?无非是话术,宽慰人心的解法。 王良才不欲声张,想知道吕兴为何在他书房门口,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事,又知道多少,假大师算不出来,最容易想到的法子,当然是给予机会——给更大的空间和自由度,引诱吕兴表演。 钓鱼么,饵下足了,只要吕兴有小动作,那肯定是知道了点什么东西,如果一如既往坦荡安静,那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王良才多想了。 祝卿安看向盘腿安坐墙边,看起来颇有大失姿态的罗莫—— 你不是很厉害,尽掌一切,算谁谁死么?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果然,天一亮,罗莫就被王良才的人请走了。 和王良聊完,回到房间,特遣团下令给他们更大空间,所有人可以走出房间四处活动,看到祝卿安的微笑眼神时,他心内猛的咯噔一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这是……被人用成棋子了? 可开放活动空间是引诱吕兴的,他们这些人只是顺带,起一个迷惑视线的作用,四周都有强悍守卫,能走出房间又如何,整个宅子仍然是一个巨大囚笼,有什么用呢? 这里的人,注定都要死,当然,除了他以外。 罗莫渐渐说服了自己,平气宁神。 祝卿安微笑,所以你不行,这么简单的卦象都看不出来。 不过既然能出房间遛遛了—— 他轻轻掸了掸袖子上的灰,站起来,去往西南方向。卦象显示,此方位有水,利好卦主,顺利的话,或可偷闲睡个好觉…… 睡不了一点! 祝卿安的确找到水了,这里有个人造小池塘,也不能算小池塘,比池塘大多了,说湖又有点小,有活水引入,气机还算干净,可里面有人在洗澡! 男人,年轻男人,身材一眼可见的好,肩宽腰劲,锁骨钱条漂亮,八块腹肌绷出力量感,胸肌似乎会跳动,男性荷尔蒙爆棚,又不显特别粗壮,是非常漂亮的肌肉线条,水波荡漾处,人鱼线若隐若现…… 更厉害的是面相! 祝卿安从未看到过这样的面相,头角峥嵘,凤目龙鼻,一双眼睛似敛天地华光,又似蕴山海星芒,深不见底,神足,神定,神稳,神收,主大贵,鼻颧搭配合宜,耳相唇相没一点拉胯,骨相强势,皮相也俊美,加之身材,简直堪称完美! 第7章 萧无咎从容洗完澡,穿上衣服,好整以暇跃上墙头,指尖卷下一枚树叶,气劲弹出—— 门边守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怎么刚换班就睡着了! 他立刻视线扫荡四周,无有人声,鸟雀都不稀罕停驻,风平水也静,一片祥和……就说这种偏僻边角地方,没谁会想来。 守卫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起来,活动活动睡僵了的脖子,开始巡走。 萧无咎纵跃到檐下屋顶,随着不同守卫走动路线,一点一点,整个宅子情况尽揽眼底。 这一路,先是山坳埋伏,后百里奔袭,中间顺带平了个匪窝,杀了个在逃凶犯,路过某村庄还捎带手断了个官司,觉都没时间睡,何况沐浴? 风尘加汗味,他的马都受不了了,这个澡必须得洗。 可谁叫外头没合适的水?一条小河沟,最多没过脚脖子,也就宅子里这小塘,俨然是个诱人的大澡盆子,风姿绰约,很难让人拒绝。 他当然不想被撞见,因为太麻烦,可被看到了……也没关系。 这里不会有他的痕迹出现,反手举报也没用。 …… 房间里,放风一圈的人零零散散,回来了不少,因为大家逐渐察觉到,放大了可活动空间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被看管着,走到哪里都有守卫,根本谈不上自由度,而且宅子有几片地界特别阴森,散发着血腥味,看一眼心就吓得怦怦跳,回来……至少平静些。 当然有小心思的,聪明的,还在探险打算中,回来的少。 房间角落里,美女主仆似在聊一个话本故事,丫鬟听得心急:“这月姑娘一直没发现,那哑巴似的猎户喜欢她?” 桃娘染了蔻丹的纤纤手指撑着下巴:“没办法呀,这猎户不长嘴,打猎杀虎狼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可倾心小姑娘的话就是烫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 祝卿安被迫听着,这似乎是一个温暖又悲伤的爱情故事。 主人公月姑娘是个药女,在山间淳朴村庄长大,从小就善良可爱,乐于助人,村里从老人到孩子,就没有没被她照顾过的,小动物们也喜欢她,猫咪喜欢赖在她怀里被她摸摸,别人家养的黄狗会主动兼职帮她看家,山上的小松鼠小白貂也喜欢带着礼物去看她,红尘纷争里,独她未染纤尘,连村子里最挑剔嘴碎的泼妇都尤其在意她,骂街掐架从不会当着她的面。 她不仅会帮忙救治村子里的人,山里河边捡来的也一视同仁,从不会考虑成本和回报。 年轻猎户,就是她救的人之一。 男人脸生,不是村子里的人,身体健壮,手上功夫很好,不知怎么就做了猎户,可能是不喜欢说话吧。他伤的很重,头上侧腹两处大口子,差点死了,眼睛还因为伤口压迫,暂时看不见,月姑娘并没嫌弃,在她眼里病人只是病人,无关性别,外来猎户在村里没有亲朋,她就亲自照顾,换药喂汤擦身,仔仔细细。 男人大概是想拒绝的,奈何起初昏迷,不能说话,醒来有意识,却因为伤重眼盲动不了,小姑娘对不听话的病人很凶,他不敢大动作伤到小姑娘,于是更沉默。 他不说话,月姑娘也不嫌弃,只要听话乖乖养伤,就是好病人。月姑娘常年一个人住,很喜欢说话,没人时和小动物说话,有人了兴致更高,也不在意男人不回答,想说就说。在她眼里,一切都是那么有趣,山草被风吹出的形状,小松鼠被松子砸到的呆懵模样,今日隔壁王婶烙的饼尤其香,村西走商的大叔回来,竟然带了一个掌心可以把玩的核桃雕刻小舟,上面有人有酒有琴有乐,可漂亮啦! 月姑娘什么都聊,颊边小酒窝里盛的,满满都是对生活的热爱。 她还很喜欢试新菜,有些菜第一次做出来就很好吃,有些味道就有点奇怪,猎户总是不爱理人么,她就欺负猎户,不好吃也骗他吃一口,逗他做表情说话,可猎户跟哑巴似的,没表情,不好吃也能咽,好像对酸甜苦辣人间滋味没感觉,可她发现,好吃的他会默默吃的更多,就知道他是在纵容她胡闹了,慢慢的,她舍不得欺负他了。 年轻猎户在能动的时候,就不让她近身照顾了,眼睛能看到时,就离开了,月姑娘后来很少见到他,只是清晨开门时,频繁看到门口放着东西,兔子野鸡野猪虎骨狐狸皮……什么都有可能。 偶尔需要去城里换药材卖钱,他就会出现,帮她搬搬扛扛,也会帮她处理城里麻烦——城里风气不像村子里淳朴,也没村里人疼她,他不愿叫她看到那些肮脏事。 男人总是沉默的来,沉默的去,慢慢的,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喜欢,他却从来不说,药女没开窍,他就这么守着,不知不觉,就守了三年。 药女长大了,小姑娘的青涩渐渐褪去,玲珑骨,纤纤腰,桃李秾夭的脸,像五六月初熟的桃子。 “然后呢?” “然后啊……她死了。” “死……了?”丫鬟惊讶。 桃娘垂眸,漫不经心玩着指甲上的蔻丹:“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让人有破坏欲啊。” 大约是在聊一些情情爱爱的事,二女声音压的低,也没让房间里六七岁的小姑娘听,圆脸小姑娘早早被支应开,去到墙角细草处。 小姑娘也不感兴趣这些话题,蹲在那抓了把草根自己玩,玩着玩着入了迷,都没发现腿蹲麻了,站起来时不小心,一个趔趄—— 高马尾冷漠男一如既往冷漠,分明就在旁边,也没拉一把,还往侧里挪了挪,不想被砸到的样子。 祝卿安:…… 白子垣刚好进来看到,点了下祝卿安的胳膊:“你就没想接一下?” 祝卿安此时表情比高马尾冷漠男还冷漠:“你看我接的着?” 虽然距离也不太远,但等他过去,小姑娘已经在地上打个滚了。 白子垣:“你跑两步呢?” 祝卿安:“我说了,我不多管闲事。” 白子垣:…… 你骗狗呢! 也就想骗骗我这样的老实人。 白子垣哼了一声:“还好草够厚。” 小孩的确摔了一跤,滚了两下,但草够厚,没伤着,她很快爬起来,小手还拍了拍自己胸口,哄了哄自己。 祝卿安却蹙了眉。 小姑娘面相底子很好,骨头尚未发育,未来不能确定,但近来总有薄薄青黑笼罩印堂,雾气一样,时隐时现,这是凶兆,这段时间她身边会总有危机环伺,比她更凶的—— 是高马尾冷漠年轻男人。 印堂青蓝,头发干枯,脸上不见一点油脂反光感……这是死相,非常突然的死相。 他记得这人昨天还不是这个样子。 或许是他看过去的目光有点久,白子垣以为他好奇,小声八卦:“这哥们有武功,隐匿工夫很厉害,也不怎么睡觉,耐心极好,还总玩小石子,怕不是在练暗器……这样的在外头怎么也算是个人物,不大应该被囚此处,你说他怎么不跑?这么想不开? ” 这人很独,又不爱张嘴说话,别人想了解他都无处了解,神秘的很。 祝卿安沉吟:“想必是为了一些事。” 白子垣嗤了一声:“在这种地方能干什么,吃苦么?他喜欢吃苦?” 吃苦未必,但侠以武犯禁,有能力,有耐心,还会玩暗器……他是可以杀人的。 祝卿安凝眉,指尖快速掐算,此人不动还好,动则死,没有回头路。 “不说他了,我刚刚打听过了,今晚的饭菜……” “你闲的没事,就知道吃?” “怎么没事,我在这里,吃饭,就是头等大事!”白子垣态度坚定,斩钉截铁。 祝卿安:…… 天色渐渐暗下,高马尾冷漠男面相越来越不好,夜色沉凝,很多人躺下睡着的时候,他无声起身,朝外走去。 祝卿安听到了他衣角摩擦的声音,迎着风,很细微,却莫名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感觉,冷厉,肃杀,执着,不会回头,也回不了头。 这人长了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眼底神非常收,让人看不到内心想什么,但很正,气也清,耳相也端正,虽然性格有些倔强,但总体来说该是个正派,有责任感的人。 沉默两息,祝卿安还是开了口:“夜晦星暗,不宜远行,当心难归。” 马尾冷漠男没说话,只侧眸看了祝卿安一眼。 怎么形容这一眼呢,极致的安静,极尽的坚定,似乎他不是执着去做某一件事,而是奔赴某个一直在计划的未来,他不惧,不忧,不悔。 但仍然感谢祝卿安的提醒,他微微颌首后,再次朝门边走去。 白子垣感觉自己被排挤了,把祝卿安拽到身边,面色不愉的问:“你俩在说什么?” 你还是不是和我天下第一好了!达成合作协议的是你我不是么,为什么这一刻感觉我融不入你俩的世界呢了! 祝卿安:…… “没什么。” “你——” 二人嘴架还没茬起来,门口就来了一个人,特遣团衣服,伸手就指他们俩:“你们,过来。” 祝卿安和白子垣对视一眼。 深夜提调,来者不善啊。 之前做的局恐怕有效果了,他们对了个眼色,站起来跟着人走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房间再次安静,圆脸小姑娘醒了,似乎担心吵醒桃娘主仆,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悄起身,朝房间中间走去。 道士头罗莫微笑冲她招手:“是不是睡不着?要不要出去转转?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小猫叫。” 第8章 祝卿安和白子垣被带到了一个亭子,四方敞开,视野一览无余,他们能看到周边有没有人,周边八方也能隔很远看到他们,就是太通透了,风也通透,无孔不入,吹的头皮发麻。 一人提灯渐近,是特遣团副使吕兴。 祝卿安立刻明白,这是故意在避嫌。 看来副使很聪明,察觉到被王良才针对了,囚犯自由活动范围都增加了,作为团队副首领,不干点正事不合适,干吧,又不能让王良才起疑,所以有意出现在任何人多,容易被监视的地方。 可这么刻意……今夜会出事? “大家都时间宝贵,我就不啰嗦了,”吕兴将灯放在石台,下半边脸映在烛光里,有几分阴森,“特遣团此前也没有骗人,你们这些人里,有细作。” 细作? 祝卿安和白子垣挑眉对视。 吕兴:“或许来自其他诸侯派遣,或许来自中州本地,无非是想阻止南朝和中州亲近——据目前线索,至少有两人。他们的计划之一,是杀了王大人,和我。” 杀人? 祝卿安再次看白子垣。 白子垣身体后倾,极小幅度的摇头,保证黑暗下吕兴看不清,祝卿安能看到。 我不是我没有他胡说! 祝卿安:…… 倒也不必如此做贼心虚。 若房间里的确有其他诸侯派来的细作,那特遣团这么玩刺激的囚徒困境,也算有原因,不只针对中州侯。中州侯不可能想和南朝打好关系,但也不会想杀了南朝特使,给对方送上把柄,其它诸侯就不一定了,他们巴不得中州和南朝打起来,捅开这层窗户纸,他们好揭竿而起,占尽大义。 吕兴看上去倒也没胡说。 祝卿安:“副使这是信我二人?” “倒也不是,”吕兴视线滑过他们,“非说像的话,你们更有可能是中州侯的人,可能希望我们死,但不希望我们现在死。不过我看差了也没关系,你们只要查起来,就会露马脚。” 合着一石数鸟,怎么着你都不吃亏呗? 白子垣双手抱臂,冷嗤出声:“信不信你爹现在就杀了你?” “我这双招子,”吕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还算没白长。” “行吧,你爹成全你——” 白子垣陡然暴起,左手按住吕兴肩膀,右手抓住他刚刚提过的灯笼柄,直直戳向他的眼睛! 这凶性,这力度,这灯笼晃动的剧烈程度,完全可以想象稍后血溅现场的画面,一点也不掺假。 “等等——” 祝卿安拉住白子垣:“副使大人心深似渊,你真当他没准备来的?” 他眼神微动,示意白子垣看看四周—— 或许现下,此刻,特遣团一多半的人手都在这盯着。 白子垣怎会不知?祝卿安是人聪明,猜的,他五感超强,早就感知到了,但他也笃定——祝卿安一定会拉住他。 “行吧,给我们安安个面子,”他把灯笼随意扔在石桌,大马金刀往后一坐,警告吕兴,“机会不容易,没下一回,吕大人可要好好把握。” 吕兴整了整衣襟,脸色仍然煞白,却已经能说出话:“我以为方才给出的消息,已经足够诚意。” “吕大人的诚意,就这么点?”祝卿安微笑,“您这么厉害,我二人实在仰望啊。” 吕兴眼角一跳:“你想要什么?” “对啊,要点什么东西呢——”祝卿安慢条斯理说着话,疯狂眼色示意白子垣。 白子垣瞬间了悟,然后理直气壮道:“我们现在还想不到,但想到时,你必须给!” 祝卿安:…… 你在说什么屁话? 跟这种人谈条件,当下没拿到手的,事后都有可能不算,给了你机会,你就这么浪费?你们组织都这么没脑子的?连想换什么利益都想不到? “这个自然!”吕兴倒是话接的非常快,唯恐他们反悔。 祝卿安也懒得计较了,直接问:“吕大人方才言,有人要杀你和王大人,既已知晓,还这般高调招摇——是笃定对方不会成功?” 是不是也有点钓鱼的意思?以身为饵? 吕兴淡定极了:“这不是在中州地盘?中州侯不会这么看着的。” 祝卿安下意识看了眼白子垣:“你是认为,中州侯会派人保护你?” 白子垣:“你做盆梦呢!你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中州侯还得保你?” 话回的太快,还有点炸毛…… 祝卿安心叹,还真是啊? 再看看四周—— 吕兴这一手,够厉害啊。 众目睽睽之下,利用单独提调他们,制造己身忙碌时间的证据,在王良才那里证明清白;利用出卖特遣团的一点点线索,取信于他们,达成部分的合作默契;同时让局面变得更加微妙,原本的细作,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中州侯,都得随势而变,做出相应的调整变化。 若让中州侯认为某人不够用……或许会亲自来。 或者,今夜过后,把某个不够用的人竖成靶子,让他的处境越来越险——中州侯不得不来。 吕兴见他想到了,唇角微微一勾:“是会辛苦一点,但中州侯最擅长途奔袭,日夜兼程,他会赶来的。” 不管是为了保特遣团正副使,还是护自己人。 卑鄙! 白子垣眸底险些冲出火来:“怎么着,你爹还满足不了你了是吧!” 他坐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谈,他看得出这人就是在蛊惑人心,干脆拎了吕兴起来,怒眸威胁:“走,带我们去你房间!” 祝卿安:…… 也行。 都说吕兴诚意不够了,白子垣交换什么还得想,不如开个新地图,副使的房间,哪怕简单文书,也是新方向。 也还好吕兴今晚约他们在亭子里,似乎对谈话内容很谨慎,只让人外围盯着,倒是方便了现在。 白子垣手胁吕兴,在一群人包围下,去往吕兴的房间,到了一点没客气,拆家似的祸祸…… 没多久,外面远处,似有异响传来。 白子垣拆家动静大,祝卿安看东西看的专注,还是吕兴皱眉咳嗽了几声,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怕什么,你爹去看看——” 白子垣刚要往外冲,就被拦住了。 吕兴手指一挥,特遣团护卫团团围了上来。 白子垣:…… 他倒也不怕,能冲出去,但没必要,祝卿安还在这呢。 祝卿安就更明白了,不管特遣团出了什么事,接下来都不是他们可参与的范畴了,吕兴今夜都让他们搜屋子了,已经非常配合。 “走吧。”他手抄在袖子里,率先走出,回往‘囚房’方向。 “算了,给你个面子。” 白子垣走在祝卿安身侧,清瘦少年的男高背影,走出了大马金刀的糙汉气场。 这也是一种绝对的保护姿态,无论什么人,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不可能有人越过他,伤害祝卿安一星半点! 回去的路上,祝卿安很难忍住不想,中州侯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边的局势能否猜到,猜到了,又如何处理,真的会来么?这明显是另一种形态的诱杀局,中州侯不太想要王良才和吕兴性命,起码暂时不想要,可王良才吕兴很想要他的命,杀中州侯,这是一件多么伟大而又光耀的功事! 中州侯一定不会来的,对吧?来,也不会独自前来。 房间里,安静到诡异。 祝卿安注意到,圆脸小姑娘不在。她才六七岁,大晚上的,独自一人能去哪里? 他问了一声,可没人告诉他,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被排挤了,在用奇门遁甲,带着所有人躲过蒙眼刺客后,这些人就开始了。 所有人里,只道士头罗莫在微笑,他当然会微笑,因为这一幕,就是他最想看到的。 白子垣皱了眉,似乎想出去一趟。 祝卿安却冲他摇了摇头。 他看过小姑娘面相,的确有劫,最近一直不安生,可她不会死在今夜。 白子垣就……争分夺秒睡了一小觉。 醒来见祝卿安一如既往的睁着眼,瞌睡都吓跑了:“你怎么不睡觉?小小年纪不爱睡,学那些糙汉熬夜,是会坏身体,长不高的!” 祝卿安眼底一片青黑,一脸阴郁的瞪向他。 是我不想睡吗!是我想熬吗!你们这些睡眠质量好的人滚啊!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子垣莫名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看了眼别处:“咦,那个高马尾还没回来?” 祝卿安冷笑。 他回不来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明知死路也往前扎,怎么可能回得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白子垣挑眉向门口。 祝卿安直接愣住。 人……回来了? 一样的脸,一样高高束起的马尾,一样的英飒利落,一样的冷漠气场。 男人单手抱着圆脸小姑娘进门,一如既往哑巴似的不说话,随手把小姑娘放了个地方,安静坐靠到墙边,一腿屈一腿直,闭上眼睛养神。 “祝卿安……小安……安安?” 白子垣在祝卿安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 祝卿安:“……没事。” 他仔细回忆了下之前见到的高马尾冷漠男,没错,就是很明显的死相,即刻会应的那种,可现在靠墙的那个人,脸上不说完全没了死相,还很明朗,除了脸色偏黄,没有油光,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的心性,近来的经历,环境的影响,未来的命运变化趋势,全都能反映在面相上,什么都没有的脸,他可没见过,这是张死脸,或者说,不是活人的脸—— 第9章 这屋子里,所有人齐齐整整,一个都没有死。 “对啊,都活着……大师不是说,必会有人丧命?” 道士头罗莫眯了眼。 对啊,为什么都活着!前几天没事都要死几个,为什么偏偏今天,一个都没有死! “我记得这话,是昨日午前说的。”他倒能沉得住气。 众人静了一瞬,没人再开口,好像在说——那就等到明天中午! 祝卿安非常清楚的察觉到,罗莫视线掠过了他,和躲在墙角的圆脸小姑娘……所以此人这轮‘预见’的亡命人,是自己,还是这小姑娘? 小姑娘遭遇了什么? 六七岁的年纪,受了惊吓一直说不出话,现在更如惊弓之鸟,扎在阴暗墙角谁都不敢看,估计问也问不出什么,也不太好问。 祝卿安看向高马尾冷漠男—— 人冷漠的连眼睛都不睁,会同别人说话? 并没有等到第二天中午,清晨,就有消息传了进来,说昨日有刺客闯入,正使王良才大人受伤昏迷,生死不明! “看来大师又准了!”白子垣看热闹不嫌事大,阴阳怪气拆台,“原来大师算到会死的人,不只限于咱们这屋子,还有南朝特遣团的人啊!” 房间里众人表情立刻变了,高兴的,欢喜的,膜拜的,狂热的…… 罗莫:…… 他正在筹划着上南朝这条船,‘算死正使’这种事真做实了,还怎么上! 可眼下境况,这么多人都看着,他不得不微微颌首:“天地气机确在此处,凡过者,不分你我,皆有险。”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白子垣对他这般态度,分明他先释放善意,提点白子垣远离恶运恶人,白子垣却不听,非要远离他,和祝卿安交好! 白子垣哼了一声。 当他傻呢!谁是不是真正的命师,算不算得准,他不知道,但看人品性,观行不观言,他从小到大被骗过多少次了,再不长记性,早被头儿扔狼窝教训了! 他也看出来了,这道士头和祝卿安不对付! 他挺起胸脯,等待祝卿安夸奖。 祝卿安却没说话。 这小漂亮一直淡淡的,对谁都是,不怎么爱理人,看世俗纷争就像在看热闹,不参与,不热情,他是知道的,可小漂亮现在竟然在看高马尾冷漠男?还不止一眼? 那冰坨子有什么好看的! 白子垣想起,那冰坨子昨夜还单独悄悄出去过,恐怕要被…… “你——出来。” 果然,特遣团来人,点了高马尾冷漠男出去问话。 白子垣意味深长的看向祝卿安:“现在懂了?” 祝卿安:“嗯?” 白子垣语重心长:“不是所有长得好看的都靠得住。” 祝卿安:“嗯?” “得我这样英俊又勇武的人才靠谱,”白子垣抬胳膊,秀了秀肌肉,“少看外头那些只靠脸的坏男人,我不允许我儿子被狼叼走!” 祝卿安:…… “你在骂我?” “没有。” “那你这种表情?你不但骂了,还骂的很脏!”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出乎意料的是,高马尾冷漠男被提出去的迅速,回来的竟然也很快,身上还一点伤都没有,明显没有被拷打私刑! 白子垣感觉被打脸了,不服气的过去,踢了他一脚:“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几天了一句话不带说的!” 高马尾冷漠男仍然靠墙阖眸,收回腿,没理他。 竟然敢无视他! 白子垣挑衅别人惯了的人,会怕这点挑衅?立刻又伸脚踹—— 高马尾冷漠男脚一抬一屈,迅速踢点白子垣胫骨膝盖,看起来力道不大,就是快了点,鞭腿如残影,却让白子垣嗷嗷两声,抱着腿往后跳。 祝卿安:…… 你说你惹他干嘛。 整个过程中,男人一直没睁眼,祝卿安有点遗憾。 白子垣也没法继续过去挑衅打架,因为吕兴来了。 “料想大家都听说了,但本官认为,仍有必要告知大家——” “此处昨夜有刺客暗袭,王大人重伤昏迷,以后特遣团一应事宜,暂由我代掌。现已查清,刺客乃是外来,不在尔等之中,现已重伤逃窜,此人昨夜翻了特遣团库房,似有想要之物,然未得手,未必不会卷土重来,尔等需注意与特遣团共同防范,若让本官知晓有人知情不报,或有联络窝藏——” 他视线冷戾滑过整个房间。 圆脸小姑娘小身子抖了下。 因距离不远,高马尾冷漠男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立刻安静下来,下意识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白子垣看到了这一幕,眉梢挑起。 “外来的刺客?” 祝卿安垂眸,方才叫男人过去,估计就是问话。昨夜那么大动静,吕兴又说刺客身上有重伤,这个男人身上却没有受伤痕迹……所以被排除了? “大师,走一趟吧?”吕兴看向罗莫。 罗莫:“不知是何——” 吕兴眼神微凉:“大师给我们王大人批命时,可没说有此劫。” 房间陡然安静,众人眼神却更热烈—— 大师果然是好人,向着他们呢,看来是帮他们对付特遣团呢! 罗莫:…… 他就知道会坏事! “敢不从命!” 他理了理衣袖,众目睽睽中,大步而去,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然而一出房门,拐到无人看到的廊下,他表情就变了:“其实王大人这个劫,我那日就算到了,只是不能说。” 吕兴:“嗯?” 罗莫看着他,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因为此事顺利发生,才有利于吕大人您……” 不是王良才重伤,你吕兴怎么可能顺竿爬,成为特遣团的主事? …… 深夜,毫城门外。 翟以朝指着城门:“看清楚了么?都给老子卖卖力气,这个小城,今夜拿下!” “可就我们这点人……”边锋看了看惨不忍睹的人数,压低声音提醒,“哥,吃了败仗,可不好看。” 翟以朝心说你懂个屁,要的就是败! “主公的旗子呢?给老子竖起来! ”他不管不顾,继续发话。 “可主公不在……” “老子说他在他就在!” 边锋,包括周围士兵们,立刻品出了点意思,中州军军纪最严,谁敢做出格的事,甭管什么将领,一样罚,翟将军敢这么干,只怕是什么不能同下面细说的作战计划。 军人服从军令,听话就完事了! “是!” 翟以朝夹紧马腹,身先士卒冲了出去:“都给老子记住了,把你们这群孙子养壮实可不容易,都给我谨慎小心,保命为先,一个都不准死!” 兵戈声起,刀光剑影,火焰冲天。 攻城战自来艰难惨淡,鲜血杀戮,萧瑟悲壮。 “主公——主公——” “侯爷——侯爷——” 中州军突如其来爆发乱象,全军悲呼:“主公伤重!城楼上的人听着,我家主公若是有事,中州军必踏平毫城,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城墙上也跟着寂静了。 毫城守城将领眼睁睁看着,中州兵士瞬间整队撤退,惨淡月光下,攻城主将翟以朝背负一个重伤之人狂奔而去,那人后心中箭,扎的极深,怕是很难救回来了! 今夜这么大动静,很快,中州侯萧无咎将死的消息就会传遍四外。 可……毫城并不大,哪怕晚上视野不佳,不但没拿下来,还重伤将死,这不像萧无咎的水平啊,莫非……在演戏? 可那是中州侯啊,中洲的主心骨,翟以朝是中州军里最忠心最直脾气的人,能允许主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 “会不会是城防图问题?” 偏将小声指出:“我方才注意到,中州军似乎一直往我们攻防最厚处进攻,哪里最不容易打,他们就打哪里,这好像不是他们应该的水平。” 攻城不在白天,选在晚上,可见信心超乎想象,是不是从哪个渠道获得了城防图?表现这么癫,定是被人骗了,城防图是假的,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 夜深人静,祝卿安一如既往睡不着,干脆就自己处境,卜了个卦—— 上坎下震,**屯。 上卦水为险,下卦雷为动,春雷一声惊万物,此乃云雷之兴,阴阳始交之象,利建侯,需主动出击。但也不是随时都要动,客方衰落的状态,是主方的机会,随便积极,不一定能得好结果,要以明而动,不明则处于险中,当耐心等待时机…… 此卦万物始生,必有艰难险阻,然只要顺时应运,必欣欣向荣。 有些像之前遁卦的解。 当时卦象提示水边,等待平安……他的确在水边遇到了一个人。 祝卿安蓦的看向高马尾冷漠男。 身形……不大看得出来,当时那男人在水中,看不出身高,他只记得优越的胸肌腹肌,身材曲线,现在对方又没脱衣服…… 他看了男人几眼,又看几眼,大约也觉得不合适,就尽量做到不留痕迹,偷偷的看。 还是被抓住了。 男人微睁眼睛,睨了过来。 光线太暗,对方表情太幽深,祝卿安仍然看不清眼神,干脆大大方方回以微笑,承认自己就是在看他。 “你是不是很得意?” 耳边的声音把祝卿安注意力拉回,他看到了已然走到面前的罗莫:“嗯?” 什么意思? 房间里几乎所有人都睡了,这个角落又离人群很远,更为安静,白子垣不知道又出去忙什么了,这一小片地方,只有祝卿安一个人。 罗莫声音压的很低,要不是二人距离太近,祝卿安本人都听不到:“别以为你那点小聪明就能走到底,狗都是要挑选主人的,你清高,也不要拦了其它狗的路,会被弄死的。” 第10章 祝卿安直接问罗莫,他是不是细作。 罗莫心内重重一跳:“你在瞎说什么!” 祝卿安看他表情,就知他心里有鬼,要么跟这方向有关,要么,也被吕兴透了话,要在这方向搞事,吕兴倒是精明,办事不假一人之手,赛道很多。 罗莫冷笑:“我寻你并无恶意,你我本无仇,你不挡我的路,我也没想把你如何,大家未来各凭本事,可你非要和我作对——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大师还是平心静气吧,怒伤肝,对身体多不好。” 祝卿安头疼的要死,感觉额角血管一跳一跳,下一刻就要爆炸,别人还要欺到他头上,他真扮不了圣父:“你看,日子还长,我们还要同处一室很久,我被你欺负时这么乖顺,你也要努努力,别这点小事就炸毛不是?” 竟然还敢挑衅! 罗莫阴了眼:“行,咱们走着瞧——你看什么?” 祝卿安随着他视线,发现高马尾冷漠男在看他们。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眼睛。 神足,神正,神收,眼神非常有力度,气也清,主贵—— 就很像他在水边看到的那个! 可是……帅哥你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假扮成别人,目的为何,行动了没有? 或者,现在就是在行动? 罗莫也是被今天一系列事气着了,立刻左右看一眼,发现没惊醒任何人,才阴阴朝看过来的男人放话:“不是什么人都配与人为伍的,为色所迷,着了狐狸精的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祝卿安:…… 不是,你骂谁狐狸精呢? 高马尾冷漠男,也就是萧无咎,根本不废话,中指直接弹出一颗小石子—— 直直砸到罗莫门牙,两颗门牙瞬间崩断,鲜血溢出,他痛叫出声,那叫一个惨。 萧无咎:“抱歉,没准。” 他不仅面无表情道歉,视线还上移,落在罗莫眼睛上。 所以本来是想打眼睛的? 就这血溅牙崩的力道,要是打在眼珠子上,怕会当场丧命吧! 祝卿安不觉得这是失误道歉,这是威胁。 罗莫不想被房间里人围观,捂着嘴血往肚子里咽,直接冲出了房间。 萧无咎视线掠过祝卿安:“不是为你。” 祝卿安:“我知。” 但你这脾气…… 萧无咎还走了过来:“你好似有话说。” 祝卿安摇摇头,他只是觉得这暴力路数,有点像白子垣。 “不想说就一直别说——” “嗯?”祝卿安觉得这话似有隐意。 “水边,忘了?”萧无咎意味深长。 祝卿安猛然抬眼。 他竟然敢承认!他知道他看出来了! 萧无咎看了看门边:“若敢说出去,别人再欺负你时,我可不会帮。” 祝卿安:…… 他懂了,帮什么帮,这是在暗示‘我们是一伙的’,这人想悄悄趁夜出去干点事,暗示他把风! 坏不坏啊你! 看起来是表明身份,态度大方诚恳,实则有意捆绑,警告他别乱说话,不想让他坏事! 所以刚刚是为了这个才揍罗安?想让他愧疚还是感动?什么不是为他,就是为了他! 祝卿安电光火石想通了一切,额角血管跳的更快:“不通名姓之人,在我这里,都不敢说认识——帮不帮的,可不敢妄想。” “谢了,我会尽快回来。” 萧无咎却已转身出门,身影顷刻不见。 祝卿安:…… 谁答应帮你了!谢什么谢!也没人担心你回不回来! 他阖眸深呼吸,提醒自己平常心,怒伤肝…… 命师会掐算,也不能算尽天下事,所有细节,毕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推演问卦,心神哪经得起那么耗,会猝死的。 他靠在墙边,圆脸小姑娘揉了揉眼睛,蹭了过来。 他知道小姑娘安全感缺失,没赶她走,任她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蜷起小小一团,很快睡着。 他也很想睡着,可就是睡、不、着!烦死了! 但睁眼是不可能睁眼的,就这么愣闭着,也要努力试试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闻到一股味道,有些像夏日池塘里的水汽,糅着清新的绿意,又有一点药草的涩苦……有人在靠近。 但这个味道有点好闻,他不想抗拒,没想睁眼理,不知怎的,竟睡着了。 中途醒来的小姑娘看到萧无咎回来,用一双雾蒙蒙的泪眼,把人招来,小手拽住衣角就不放,非要他陪着睡。 小姑娘倒是很快又睡着了,也许做了什么好梦,不再那么小心翼翼,被循着味道蹭过来的祝卿安挤到,她干脆撒了手里衣角,滚到一边…… 祝卿安并不知自己的头顶到了一个男人肩膀,一觉黑沉。 醒来时,懵懵懂懂,气清神足。 好香的觉!好美的梦! 这种浑身舒服,精神饱满的状态,就是睡完好觉的感觉么! 祝卿安感觉这一刻天蓝了花香了,晦暗的房间也有温暖之处,连面前不怎么讨喜的人都看着可爱了起来! 可……爱…… 他看着萧无咎假黄的脸,笑容逐渐消失。 他为什么和这男人睡在一起,还睡得这么香! …… 正北厢房,王良才醒了。 这一觉太沉太长太难挨……他差点醒不过来! “人……”喉咙哑疼,他说话都费劲,“弄死了么?” 吕兴适时送上药茶:“刺客跑得太快,没寻到。” 王良才:“什么刺客,不就是那个高马尾……” 吕兴:“可他身上没伤,属下亲自验过,应该不是他。” “怎么可能,”王良才呼吸都粗了,“我分明看到了他的脸!” 吕兴:“那大人可看到他受伤?” “当然看到了!”王良才眸底阴狠,“我忍着没晕,亲眼看到他中了我的匕首,流了很多血……不可能熬过去!” 吕兴:“所以他不是。” 王良才:“人……好好的?” “是,倒是南边墙头,有被人攀爬过的痕迹,”吕兴委婉提醒,“夜黑风高,视野不佳,您是不是看错了?” 王良才闭了眼:“是了,我饮醉了……” 真有可能看错了也不一定。 “你……”他蓄足力气,重新睁开眼,盯着吕兴,“真不知道我的事吧?” 关于信鸽的试探,似乎有了结果。 吕兴浅叹:“其实大人若愿意,属下是愿效犬马之劳的,你我同出南朝,一衣带水,早就祸福与共。” 王良才没说话。 “对了,”吕兴微笑,“还要告诉大人一个好消息,中州侯攻毫城不成,重伤病危,快要死了。” 他将最新战报讲述了一遍。 王良才果然大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若中州侯死了,朝廷岂不是可以趁机拿下中州,不再封王侯,他这大功……可惜这身体伤的不是时候。 吕兴:“大人不必忧心,大夫说您的伤看起来险,实则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后自会无事。” “就是这么耗着,着实没趣了些……” 王良才突然想到一点:“那个小姑娘……你看着,给我安排到屋里来。” 吕兴:“这……” “这什么这,只让你有机会就安排,不合适就算了,”王良才盯着他,“我只是病中找点乐子,这你都安排不来?” 吕兴揖手应下:“是。” 于是接下来两天,好几次,小姑娘差点走丢。 祝卿安早见过某些人窥探小女孩的恶心眼神,一直以来都算提防,见王良才坐着轮椅门口放风都不消停,身体受伤后眼神更变态,就知道这事没完。 他对小姑娘的觊觎,已经昭然若揭。 祝卿安这次没办法总是踹白子垣了,主要是次数太多,不是回回白子垣都恰好在身边,迫不得已的时候,只能自己上。 白子垣注意到了,把他那份饭也舀到自己碗里时,调侃他:“你不是说你的命很重要,从不多管闲事?” 祝卿安:……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白子垣:“有些事,比命重要?” “不,”祝卿安面无表情,“只是单纯看不惯。” 这两日,那个带别人面具的男人也总是坑他,偶尔给他制造点小麻烦,似乎在试探他底线,能力和敏锐度,为人性格如何,寻找磨合的相处方式。 他每每被气的炸毛,心情实在很难美妙。 这狗男人不是说话狂着呢么,腹肌漂亮着呢么,回回就这点招猫逗狗的招数?你不烦我都要烦了! 祝卿安并不介意男人的试探,谁叫就他一人知道易容顶替的事,男人不可能不提防他,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利益诉求,他奇怪的是,这男人会保护他,就比如现在—— 这里的人曾被罗莫煽动,对他没好感,罗莫使心眼子的时候,这些人就会被当成炮灰,过来欺负他,如果骂架,就还好,他又不是没长嘴,可要动手,就有点为难他了。 这男人总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小石子专门挑最锋利的,扔的极为嚣张,又凶又快,末了往他身前一站,那架式霸道威武,好像在说—— 让我看看,谁敢碰我的人? 安全感足足。 那群不是牙掉了就是手伤了的炮灰,打不过,骂他骂的更难听,狗男男都出来了,搞的好像一切都是他和这男人布的局,一个做诱饵,一个做打手,配合默契。 祝卿安:…… 这男人还极有分寸,每每出现时机都非常精准,也从不会有拖后腿的行为,如果有,一定是故意坑他入什么局;故意顶他出去吸引视线,一定是想私下搞点什么事,要消失一阵子…… 第11章 这几日,中州侯重伤将死的消息四处发酵,对比他过去无往不胜的战绩,简直是阴沟里翻船,贻笑大方。 宅子里明显也没压这样的消息,就是要人心浮动,给予时机,该搞事的搞事。 “中州侯也不过如此……万般皆是命啊。” “看来天命不在他身上……” “之前那么高调,中州怕是第一个要亡的诸侯了……” 到处都在窃窃私语,道士头罗莫又开始利用这个时机,眼神悲悯表达观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好像他早算到了,此事应了他偈言,又好像模棱两可,事后诸葛亮,大家看他的眼神么,狂热的更狂热,回过神的越来越微妙。 白子垣对此,一反常态没说话。 祝卿安觉得,又有人要闹幺蛾子了。 果然,看上去没什么大动静,只暗潮涌动了两日的特遣团放话了,副使吕兴亲自来的:“中州侯出事,中州军怒气总得有个发泄方向——这一点,我想大家都懂。” “经查,此次中州军遇险,是拿到了假的城防图,毫城本是朝廷边城,我虽不知何处惹了中州侯,引的他来打,但城防图这种紧要东西,除了守城将,也只有朝廷这边有,而我们特遣团一路从南朝来,不久前恰好经过……” “我已查明,团里没人这么做过,是你们中间的细作,偷拿了东西送出去,并以假换真,想用此挑动中州和朝廷的矛盾。同你们僵持这么久,是我性子好,不似正使严格,可我的耐心也已到极限,你们自己把这个细作交出来,我好交差,你们要是再推诿偷懒,互相窝藏,不肯说实话,就别怪我到时,随便点一个交差了! ” 干脆利落,放完话就走。 南朝这些年势弱,没和诸侯们硬碰硬打过仗,中州侯名声却响亮的多,此前王良才威胁众人,人们害怕,也没那么怕,现在威胁会有人给中州侯报仇…… 所有人都知道,必然会发生,而且中州军实力,不可小觑。 没人想死,大家眼睛偷偷瞄四方,没谁敢第一个动,怕被他人群起而攻。 祝卿安不盯别人,就盯着那假面具顶替别人的男人。 白子垣越发看男人不顺眼,撞了撞祝卿安胳膊:“你觉得是他?” 祝卿安:“我有这么说过?” “那你老看他!难道是看人长得帅?” 白子垣本是开了句玩笑,但祝卿安没答,还沉默了…… “你竟然不反驳!”他立刻撸袖子,干架姿势摆起,“我知道了,就是他吧,就是他要勾搭你,来撬我墙角的!” 祝卿安一把拉住他:“别!” 如果自己那离谱的猜测是真的,这两个千万不能打起来! “你竟然为了他,拦我?”白子垣一脸不可思议,委屈了,“他帅,我难道不帅!我还护着你,不让别人欺负你!他胳膊有我壮……他腿有我长……反正他那种腰一看就不行!没劲乏力又不稳,顶不上用!” 祝卿安:…… 他看了那男人一眼。 男人没理这边,半阖着眼,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你是不是想试他?”桃娘竟然悄无声息走了过来,“我帮你,你记得回报。” 祝卿安刚想说不需要,还没来得及,桃娘已经像上次一样,丝滑走出去了,就那么娇柔妩媚,水灵灵的——假装没走稳要摔,往那男人身上撞去。 萧无咎一把把她推开,岂止是不怜香惜玉,还非常冷漠,手重,一点面子都不给。 桃娘显然不高兴了:“我可是中州侯的女人,你胆敢这般无礼,就不怕我告状,让中州侯杀了你的头!” 白子垣比被威胁的本人还震惊:“中……中……中州侯的……女人? ” 祝卿安:…… 不是,你这么迟钝的么? 这是随南朝特遣团一起来的女人,身段纤细妖娆,相貌美艳妩媚,什么用途不要太明显了。 萧无咎:“中州侯不是死了?恐怕杀不了我的头。” 白子垣比桃娘反应都大:“你说什么屁——” 桃娘掩唇笑了两下,声音娇柔:“那不都是外头浑说的,谁又真正看着了?侯爷可是我将来的男人,我可不希望他死,能用时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祝卿安眨了眨眼—— 可看清楚了?他不喜欢我,就喜欢跟你玩哦。 祝卿安:…… 他看清楚了,男人把桃娘推开时,衣襟松了一瞬,左边锁骨下,有胸侧延伸上来的伤疤,水边见过,眼熟的很。 所以原本的那个高马尾哪去了?人不在了,尸体也不为人知?这人怎么能顶着他的脸回来,又装的这么像,翻了特遣团仓库的是谁?而今局势,这男人又知晓多少,推动了几分?会是他猜测的那样么? 白子垣哼了一声:“你希不希望有什么用,祸害遗千年,中州侯这种坑货,谁能料准?” 祝卿安:…… 他看向白子垣,目光有些怜悯,很想问一句,你和你领导关系是不是不好? 这个傍晚,所有人都有些躁动,白子垣也是。 祝卿安感觉到气机已致,点了点他胳膊,问他:“你可信我?” 他眼眸干净,黑白分明,认真时更显澄澈通透,白子垣不可能给出别的答案:“信!” 祝卿安微微一笑:“那便照我说的来——” 先卜天时。 眸微阖,以眼下时辰起卦,心内换算成数字。 “离卦……震卦……震为雷,离为火,暗夜火为光,此乃闪电交加之象,今夜会有雷雨。” “可是现在……”白子垣略担忧的看了一眼外面,并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中州虽然叫中州,但位置并不在中原中心,南朝现在是拉的不能看了,可当年的老祖宗,开国皇帝可是个狠人,现在的夷狄当时都打成了自家疆土,为了纪念这份了不起的功勋,开国皇帝将这块靠紧临北地的地方赐名中州,希望这里永远是朝廷中心,朝廷疆土永远那么大,可惜也只是希望。 中州靠北,自来雨少,这都多少天没下雨了? 祝卿安微笑:“我有说是现在?” 两个时辰后,星晦夜暗。 祝卿安朝白子垣勾了勾手指:“走。” 他并没往身后看,但他笃定,如果易容顶替别人的男人身份如他猜想——一定会跟来。 信他,会跟,不信,也会利用他和白子垣即将搞出的小乱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守卫!” 还很多! 白子垣眼疾手快地把祝卿安拉到角落:“你等到现在,就是为了撞守卫最多的时候?” 祝卿安挣开他,把袖子上的褶皱捋平:“跟我走就是了。” 白子垣一个没拉住,就见祝卿安走下庑廊台阶,就这么水灵灵的暴露在一大票守卫之中! 要玩的这么刺激么!他倒是不怕,打架而已,多个人也不是护不住—— 然而并没有人和他打,一群守卫好像看不到他们似的,就任前方清瘦少年负着手,闲庭信步般晃悠,随便他走到哪。 对哦……他怎么忘了,这小漂亮是有绝招在身的,当时在房间里躲蒙面杀手不是也这样来着! 左三右四退一……方向和步数没有任何规律,完全看这一刻的气机指引,以及手上石子稻草结落处,祝卿安用的,于他而言仍然不难,奇门遁甲而已。 看不出门道的只会觉得神秘惊奇,如见天神,看出来一点的会觉精妙,每一步都不是那么简单,似蕴无穷计算之数,能这么精准快速落脚,绝非常人能算的到的。 蒙蔽敌方视听……是,也不是,看上去更像是借用环境角度因素,让别人的注意力始终被调走,注意不到他,自然就看不到他。 萧无咎眉梢微挑,没想到能看到这一幕。 可惜他尾随跟踪而来,离得近,又没那么近,能看到前方祝卿安怎么走的,又没法跟着踩,因天地气机变化的时间很短,慢一步,就融不进去。 祝卿安和白子垣走的轻松,玩的开心,多少守卫都看不到,萧无咎就不一样了,胆敢往人群视野里扎,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 勇武能干的中州侯只能靠自己,内运气劲,外踩借力,能用的花样都用上,翻身腾挪于墙檐上下,还要如影轻灵,如豹迅捷…… 虽然难不倒他,但他有理由怀疑—— 前方那个清瘦少年故意在整他。 他唇角微微勾起。 “打雷了!有闪电!”白子垣眼睛都睁圆了,还真神了,说有真就有! “所以要抓住时机啊……” **屯卦,万物始兴。 “初九,阳爻在阳位,当位,利建侯,当利用客方消极,采取积极行动,创新进攻求职示爱……”祝卿安推了白子垣一把,“去吧小白龙!” 白子垣担心被看到,雷鸣闪电打破了守卫气氛,电光下到处都是人影么,可发现根本用不着,就因为到处都是人影,他也在这些人影当中!这里守卫阵形都变了,都想着应对接下来的雷雨,谁顾得上警戒他! 果真机不可失! 他立刻往前飞跃,手攀吊廊柱,脚踩刁钻角度借力,感觉心跳加速,生平没飞这么快过—— 有惊无险的到了库房大门,起闩开门,迎祝卿安进去。 然而再往里,有大锁! 祝卿安垂眸:“六二,阴爻得位,屯如,邅如……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车马调动,有时驻守,有时不进,你喜欢的姑娘不嫁你,你要坚持心意,用善意感动,耗十年,女子终会嫁。” 第12章 命师啊……这么会算,这么准,这么好看,站在天地间气清神贵,宛如谪仙…… 白子垣喃喃,这要让房间里那群狗东西看到,还不得齐刷刷跪下,哪有脸吹什么姓罗的假大师? 祝卿安:“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知道你不一般!”白子垣眼睛亮极了,“ 第一回见面就知道了!” 祝卿安唔了声:“是啊,还专门跟我炫耀罗大师给你算命算得准,说你未来可期——” 白子垣:…… “咱不提那茬行了么?我那时没睡醒,心有点瞎,但我早不瞎了!咱能做朋友么?你看我一直……” “不能。”祝卿安表情淡淡。 白子垣:“啊?真不行啊,那——” “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 “义父!您就收了孩儿吧!” 同时说话之后,二人齐齐沉默。 祝卿安不是很想收个傻儿子,白子垣想自抽嘴巴,操,说快了! 但小白龙谁啊,脸皮厚薄自行调整,灵活的很:“那义父,不是,好兄弟,你同我说,你那时是不是就给我掐算过了?我命怎么样,能不能行,你给我说说呗。” 祝卿安:“不要。” “要嘛。” “不要。” “要嘛要嘛。” “你再问,马上就要挨揍了。” 祝卿安已经看到了走过来的男人,束着高马尾,顶着冷漠男的脸。 白子垣也看到了,眉目警惕。 祝卿安点了点他手上的图:“若我猜的不错,此物,中州侯手上应该有,且是一年内得了的,现在就锁放在某处,他人难见。” 白子垣注意力被引开,猛的一拍大腿,终于想起来了:“还真是!真有这玩意儿!所以特遣团憋着不说,只暗自带了图想找,到处煽风点火……就是想前期造谣准备做足,来日时机成熟,反口污蔑中州,说这东西是他们丢的,中州是偷东西的小贼,识相的快点还?” 作局甩锅栽赃陷害,前戏加水磨功夫,真是好脏的心!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白子垣当时不在,只知道有这么个事。 祝卿安看着那张图。 状如肉,白如脂,附于大石之上,头尾皆有…… “太岁。” 是由粘菌细菌真菌构成的聚合物,又称肉灵芝,其作用和药效在生物医学中有争议,不建议食用,可坊间传闻—— 吃了它能长生不死。 这种东西于封建迷信,皇权统治力来说,绝非一般。 “太太太太岁?”白子垣显然是听过威名的,差点手不稳,把盒子带图一块扔了。 “岁硕在阿,岂曰无安——” 萧无咎从阴影中走出:“此乃一年前,南朝阎国师秘卜到的偈言。” 白子垣:“所以他们早就在找这玩意了,只是没让人知道?” 那中州是幸运还是倒霉?别的地方都没有,就他们这出了,应该是幸运?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消息还走漏了,别人闻着味来…… 什么笼络收权撤爵,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特遣团估计就没想正经干,真正想要的是这个!小皇帝对这玩意估计没瘾,想搞这个的不是国舅,就是国师!好么,倾一国之力,以谋私欲!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微微一笑:“幸会啊……阁下。” 中州侯萧无咎。 他喜欢这个名字,无咎,是易经卦里非常好的状态,萧无咎的父母是懂易经的? 白子垣瞬间警惕,双手横拦,挡到祝卿安面前:“不准被美色迷了眼!” 祝卿安:…… 你要不再好好看看这个人呢? 萧无咎同样沉默了。 祝卿安戳了下白子垣,暗示:“他暗中帮了不少忙,中州虽大,但好像挺缺人的……” 白子垣想想也是,有人要表现加入,他拦什么?放到身边盯着,还能迅速看出是个什么货色! “反正不准挨着他!”他严肃盯向祝卿安,“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除了我!” 祝卿安:…… 白子垣:“义父!” 祝卿安:…… 不带这么耍赖的! “……行吧。” 他硬着头皮答应,白子垣这才舒坦,继续看那画着太岁的图:“所以它真那么好用?” 祝卿安:“最好别用。” 他说的委婉,但白子垣懂了,眼珠一转:“没用的玩意……岂不是可以反利用?” 萧无咎耳朵一动,转身往前:“先回去。” 祝卿安立刻转身。 白子垣:…… “什么玩意儿?” 萧无咎已经拉住祝卿安手腕,潜行在暗夜,头都不回:“还不走,等着被抓?” 白子垣这才发现,有人来了,还真必须得走了! “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呢!”他跑过去也拉住祝卿安,委曲的很,“你信他不信我!义父!我可是你亲儿子!” 祝卿安:…… 他挣开两个人的手,自己走:“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啊。” 白子垣感觉这话有点微妙的阴阳怪气,问萧无咎:“他是不是不想认我,他反悔了?” 萧无咎:…… “他在夸你聪明。” “那我当然是聪明的……不对,”白子垣盯着他,“我感觉你在骂我。” 萧无咎:“嗯?” 白子垣:“骂的还挺脏。” “怎么会呢?”萧无咎大步往前,追上了祝卿安身影。 一路很黑,很静,祝卿安却觉得很舒适,内心前所未有的雀跃与安宁。 他试出中州侯身份,中州侯认了!虽没直接明说,但彼此心里都明白!什么重伤濒死,死个屁,人胆子不要太肥,换了张脸顶风作案来了! 计策成功,他很难不得意,脸上也就多了笑意。 “多谢。” 耳边气息传来,是萧无咎,声音压的很低。 祝卿安侧眸,看到人带笑的眼,汗毛瞬间炸起来了…… “你知道……是不是?” 知道他在试他! 萧无咎没说话,眸底意味深长。 祝卿安:…… 你坏不坏! 知道他在设局诱他,故意配合,正好顺便看清他有几分本事是不是?现在还谢他留有余地,没当面拆穿名字? 这回虽然的确试出了萧无咎身份,但也暴露了自己!他原本不想让人知道他会算命的…… 不大妙啊。 原本坚定的心念,什么时候变了,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怎么停了?走啊。 ” 后面的白子垣正好走到,随口催了声,就见祝卿安回头看他,眼神很凶,吓的一激灵:“怎,怎么了?” 祝卿安看着白子垣,很严肃:“我问你,中州侯是一个怎样的人?” 白子垣哪料到突然聊这个:“嗯?” 祝卿安:“外面不都传他快死了?有点好奇。” “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别人敢伸手算计他,算计他的人一点,他能反手杀了别人一家,爱操练人,爱跟人干架,一天到晚觉都不睡,净会压榨欺负下面人,一身八百个心眼子,除了武功好……嗯,脸也还行,没什么优点,但要说快死了也不至于,祸害遗千年,那种狗……脾性,想死还有点难。” 白子垣一气说完,顿了下,又给自己找补:“那什么,我也不认识他,都是听人说的。” 祝卿安:…… 萧无咎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黑他。 祝卿安又问:“那他,可信命师?” “信个屁,他最不信这玩意了!还带头打击街上招摇撞骗的老头,谁敢往他面前荐命师是会杀头的!”白子垣又咳了两声,“当然,他不信,我信,就比如兄弟你这样的,我超信!” 祝卿安视线滑过萧无咎:“……原来如此。” 萧无咎默了片刻:“还不走?” “你凶什么凶!这不就在走!”白子垣安抚的拍了拍祝卿安肩膀,“别怕,有我呢,走的慢点也出不了事。” 萧无咎:…… 白子垣:“你刚刚说的那什么卦象,我没懂,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意思?” 祝卿安:“也没什么意思,卦象万物始生,必有艰难,但结果会是好的,至于怎么度过这个艰难,一个字,明,以明而动,不明而动则动于险中……” 他说的并不高深,浅显易懂,白子垣很快明白了,明白了又困惑:“命局卦理,不是最晦涩难懂的?” 为什么他听懂了?而且祝卿安说的好像并不是单纯的命理? 祝卿安:“卜算,并不只算命,易经六十四卦蕴天地变化之道,大道至简,也并没有那么难,只是世人不愿相信,更愿追逐心中的贪念。” 白子垣:“竟是如此么……” 祝卿安:“说起来,你近日总不见影子,去做什么了?” 白子垣顾左右而言它:“你不是会算?你算算呗。” “我也不是什么都算,事事耗神,”祝卿安冷笑,“行,你非要要求,我现在就可以算算,你底裤什么颜色,是不是尚是童子……” 白子垣赶紧拦住:“别别义父!亲爹!儿子求您了!” 祝卿安哼了一声。 白子垣把他拉到暗处,小声快速道:“我忙着救人去了!特遣团不是说一起掳来的人都被他们杀了?他们撒谎呢,这里已经进了中州地盘,他们抓的人里也有中州百姓,哪里敢杀?不怕中州侯报复?他们搞欺诈局呢!用我们这边吓唬他们,用他们那边吓唬我们,死人是有,但其实哪边都没全死!” 原来如此…… 祝卿安大脑迅速转动,边听边想。 回到房间,年年立刻冲他招手。 祝卿安不敢不回应。艰难境遇里,一直怯怯的,安全感缺失的小孩终于能鼓起勇气表达,他如果再行拒绝打击,对孩子的心理健康不太好。 第13章 祝卿安想起第一次看到桃娘。 昏暗的光线,令人不愉的味道,狼狈人群里,唯独这个姑娘俏生生站在一侧,妖娆的身段,桃李秾艳的脸,妩媚含水的眸,让时光都变得明媚了几分。 他见过她说话的样子,娇纵的,嫌弃的,发脾气的,每个表情都生动鲜活,却似乎唯独……没有害怕? 真正的害怕和装出来的不是一回事,祝卿安心想,他还不至于眼瞎心盲,分不出,只是一直未曾留意。 这是个聪明人。 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聪明人呢? 如果想走,她随时可以不用待在这里,为什么一直不离开,真的是想自证清白……还是其它? 他的眼神里有很多探究,桃娘不可能没察觉,但她不闪不避,直直回应,似乎早知会有这一刻。 祝卿安干脆走过去:“姑娘料到,我会来寻你?” 桃娘娇笑:“瞧小哥哥说的,我又不能掐会算,跟那边大师似的。” 一语双关,嘲讽了别人,又点了来找的人。 “公子欠我两次,可还记得?”她眼梢微抬,轻轻眨了下眼。 祝卿安:…… “是你硬要的。” “小哥哥怎么可以这么说奴家,”桃娘嗔道,“奴家可是实实在在办了事的,小哥哥这是要赖账?” 祝卿安:…… “所以,你要求我,不许问?” “哪能呢,小哥哥想问随便问,只是,”桃娘伸出一根手指,表情不再造作,肃正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祝卿安:“什么忙?” 桃娘又垂了眼,表情有些微妙:“说来羞人……” 她快速看了眼四周,帕子半掩面,微微倾身靠近:“公子切莫介意桃娘无礼,此事涉隐私,桃娘信公子,请公子莫要以为桃娘在调笑。” 祝卿安看过她面相,妆画的有些浓,气色难辨,但眼睛骗不了人,此女神足,神收,下三白,内眼角往下勾的很厉害,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且对人情世故颇为体察擅长,但她的神很正,很稳,是清亮的那种,心地不能说坏,对他也并无恶意。 “说说看。” “这女子贴身穿着之物……失之即大难,”桃娘微凝眸,有几分隐晦,“我知此物在哪个房间,但不知具体地点,房间很大,东西又多,翻起来实费时间……请公子帮我。” 肯定不是想让他帮忙取,是想让他卜一卦。 她没明说,祝卿安也懂了,也并不意外她发现他本事,既然面相有洞察力极强的特点,那他在房间里做过的事,别人难察觉,桃娘一定能发现点什么。 桃娘说的这个事,经不起深想。 女子贴身小衣,如何会丢,被放在别处拿不回……大概率是被男人拿走了,而男人为什么能拿到女子贴身小衣,私藏不还,逼的人想办法自己偷取,只这一行为,就堪称卑劣。 桃娘可是随特遣团一起,从南朝来,即将送给中州侯的女人,谁让她处境这般艰难? 事关女子名节,的确不好声张。 祝卿安:“好。” 他当下以时辰取数卜卦,用的是六爻,寻物一途,六爻最准。 取财为用神,此爻正好是变爻,成了父母爻,字面意思,被父母拿去了,可桃娘现在只身在外,怎么可能被父母拿去不好找?便取另一个意象,装,盛,被遮盖之象。 “你说的这个房间,门在南?” “正是。”桃娘肃正点头。 祝卿安:“东西在震位,高度五尺有余,不像桌案,像是柜子?又临腾蛇,取为‘乱’象——” “进门往右手边找,稍微高一点的柜子,衣柜或多宝阁架,柜子里或柜子顶,应该乱糟糟的,放着很多东西,你要寻的这个,被大量其它东西盖裹,但细心一点,定能翻捡出来。” 桃娘目光快速闪动:“那房间右手边的确有高柜子……” 祝卿安:“但此卦不得令,遂不能是现在,你后日戌时去,方能寻得。 ” 桃娘:“若现在去呢?” 祝卿安:“不是你被抓住,得不到,就是东西行迹尚在变化中,没落准。” “我记住了。”桃娘认真应过,才又笑着压低声音,“公子放心,不叫你白帮,桃娘虽位低人卑,也有谢礼——你我都希望中州侯好不是?我还要被送给他呢,这些日子在正副使那里,我也算听到了不少消息,正好与公子分享一桩。” 祝卿安知她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不欲他多问,但他对这个方向也的确感兴趣:“你听到了什么?” “公孙文康。” 桃娘红唇微启,吐了个名字:“早年就隐居山林的大儒,其才其能,朝廷那边的文官都心向往之,中州侯本人也曾三顾茅庐相请,奈何尚未争取到……公孙先生独女重病昏迷,他也快撑不住了。” 祝卿安没说话,等着她继续。 桃娘见吊不起胃口,只能叹了口气继续讲:“这独女叫公孙静,早年出嫁,膝下只有一女,爱的如珠如宝,但这个孩子前些天死了,连尸体都寻不见……听说才六岁,当真可怜呢。” 公孙静痛失爱女,急病昏迷,眼看要不行,公孙文康要接连面临失去外孙女和女儿,好的了才怪……所以特遣团要在这个大儒身上作文章,不但不让萧无咎争取到,还要……用大儒的死,泼一盆脏水过来?让萧无咎雪上加霜? 桃娘见白子垣醒了,目光警惕,朝他飞了个媚眼,暧昧一笑。 白子垣下意识环胸,坏了,这女人冲我来的!怕不是美人计! 好在祝卿安立刻回来了,他赶紧把人抓紧,提醒:“有些小姐姐很坏的,你年纪小,切莫中了美人计!” 祝卿安:…… 这小姐姐的确有点坏,比如之前分明也想保护年年,偏要借着做这件事,问他讹了个‘帮忙承诺’,分明也想试探萧无咎顶着的脸是不是本人,还是以可以帮忙为由,又问他讹了个‘帮忙承诺’,要人帮忙也遮遮掩掩,不说清楚…… 他不确定桃娘对房间里形势拿捏到了几分,她并不总是在这里,因她身份特殊,更容易进出,反而容易让人忽略,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事,这里没人知道。 祝卿安又敏锐的发现,她身边那个丫鬟在,和没在时,桃娘表现的很不一样。 …… “年年……我可怜的年年,你到底在哪,你入个祖母的梦,让祖母找到你,入土为安吧……” 公孙夫人守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儿,眼都快哭瞎了:“我的囡囡……死老头子,都这时节了,能不能别再倔,就去求求中州侯吧!” 公孙文康两鬓斑白,这几日过去,瞬间苍老了:“侯爷……病危,如何帮得上忙。” 说一点不悔是不可能的,如果当时答应了萧无咎,不至于现在连更多人手都借不到,可当时的确不是对的时机,萧无咎还太年轻,连作恶的叔叔都压不下去,或者说,不想压下去,他去了又有什么用? 何况他还有对父亲的承诺…… “这就是我的命么?” 不想事君,懒惰蹉跎,一事无成,老来报应。 …… 房间里,祝卿安思考良久,提起了大儒公孙文康。 白子垣立刻响应:“当然知道!公孙先生大名,中州内外谁不知晓!就是先生太过谨慎,高洁无欲,太难请了。” 祝卿安:“中州侯想要?” 白子垣:“当然!” 祝卿安看的却是萧无咎。 萧无咎:“你想做?” 祝卿安点头。 萧无咎:“那为何犹豫?” 祝卿安微怔:“我们被关在此处,与外面……” 萧无咎:“想做,就不难。” 祝卿安之前想了挺多,比如不确定萧无咎想法,被拒绝过是否失了自尊,不再想继续,近来事情这么多,是否还要另加一件,自己又不是中州的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揽事…… 现在发现,其实根本没必要想那么多,念由心生,既然心念催促,就去做。 更不用担心萧无咎,自尊也好,能力也罢,真情实意担心哪一样,才是对这男人的侮辱! 但萧无咎答应的有点太快,太随便,有点让他觉得,这事对萧无咎来说可有可无,但他想,他就可以做…… 肯定是错觉。 脑子里东西太多,注意力有些不集中,放饭的时候,祝卿安与一人擦肩而过,突然看到五步外的桃娘蹙眉冲他喊:“小心!” 他心下一跳,知道不好,赶紧往后退,但还是迟了,对方手里匕首已经冲他扎来! 手腕一疼,是萧无咎拽开了他,力气很大,然而还是没能避得了距离过于近的刀锋,匕首划过萧无咎小臂。 他已经躲得很快,还是被蹭破了一层皮,血浅瞬间溢出。 二人也很快交手,顿时刀光剑影,杀气四溢。 祝卿安精准看向罗莫,这就是冲他来的! 但好像也……在试探萧无咎? “别杀他!”白子垣试图阻止,“好歹问个话!” 萧无咎却手起刀落:“迟了。” 地上的人死的不能再死。 白子垣:“你他娘懂不懂规矩!你爹现在来教教你!” 他似乎真生气了,过来就打,萧无咎不退不避,就这么跟他打了起来。 祝卿安:…… 一边觉得这架不该打,谁受了伤都是损失,一边又觉得打打也行,越真打越好,能护住彼此身份…… 罗安已经给人当了狗,他安排出的试探,就是特遣团副使吕兴的试探,这些人是怎么觉得……中州侯有可能在这里的呢? 第14章 萧无咎和白子垣这场架打的,他们自己畅不畅快不知道,反正围观大家,看了个畅快淋漓。 打的真的狠,拳拳到肉,一点情面不留的那种。 白子垣身上见了伤,萧无咎虽然没什么伤,但就刚才那防御法,稍后必定也会起青淤。 这下……应该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一伙的? 祝卿安不着痕迹看了下四周。 他早看到窗边吕兴的眼睛了,看样子是打消了……起码暂时是,吕兴如果认为白子垣是中州侯的人,一定不会觉得现在的高马尾冷漠男就是萧无咎本人。 正使王良才……还能醒么? 祝卿安看向萧无咎,萧无咎已经又恢复了冷漠状态,谁都不看,不说话,好像不同任何人相熟,不只是人物扮演,本身也有这样的性格倾向。 白子垣揉着伤处,呲牙咧嘴:“你少看他,会倒霉的。” 祝卿安:…… 希望来日,你也这么刚。 这场打斗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地上死人是谁也没人关心,接下来房间气氛一如既往,颓废又紧张。 独独桃娘,精神状态明显高于别人,大约是有了方向,很快就能拿回想要的东西了? 祝卿安总感觉这姑娘有很多秘密没说,正好他也不想出去转,午后再次找到桃娘,尝试着问:“那位大儒,公孙文康外孙女的生辰八字,你可知晓?” 桃娘眼波妩媚:“小哥哥可算问对人了,这事你问谁,没知道的,但我桃娘是谁啊,一身魅力无处安放,正使副使案上的文书,我都悄悄看过……你近些,我同你说。” 祝卿安真就靠近,面无表情,耳根红都不带红一下的。 桃娘:…… 逗人不成,她叹了口气,将看到的生辰信息说了。 祝卿安立刻阖眸,手指计数掐入虚影,很快在脑子里排出这横死的小姑娘命盘。 太阴入命坐亥宫,是月朗天门格,太阴为阴,姑娘家得这种命很好,会性格温婉,头脑聪慧,多才艺,相貌柔美漂亮,就像天上的圆月一样,福运也好,原盘不错的。 只是今年流年不行,流年命宫空宫,无主星,地劫擎羊两颗凶星坐守,三方又会地空,地空地劫主失,成年人遇到多为破财,小孩子遇到,尤其考虑此地社会环境,走丢被拐的几率大,擎羊是小人星,又主刀刑,今年怎么能不凶? 再细看,好么,生年忌是太阳化忌,正好冲流年命宫,更凶。 可要说死……好像也不太至于? 祝卿安细看,本命原盘很不错,大限亦不在今年,苦肯定会苦一点,可若说死劫……她父亲死的可能都更大一点,毕竟太阳化忌,这样引动,未必不可能。 再细品四化飞星,好嘛,流年应期凶,走丢是结果,原因却是——被遗弃。 他看到的象,不是小姑娘乱中惊惧,一片乱糟糟中有险身亡,更像是心平气和的,在哪里玩时,突然不见了带她玩的人,陌生的地点,陌生的人群,她茫然不知何处去寻,忽逢意外,被人带走了。 再一看带他玩的人是谁,化忌入父母宫,又是父母?父母中其一是害她的小人? 父母宫坐贪狼,贪狼欲深,又因太阳化忌,看起来更像是父亲作恶…… 祝卿安仔细看命盘,分析盘主小姑娘的性格遭遇,稍稍有点熟悉的感觉,但也仅是瞬间,他这么多年看盘,总有一二相似,他没太注意。 小姑娘有险,又不像死了,亲爹不像好东西,但父母宫对宫有紫薇星坐,该会有贵人相助才对……怎么就直接找尸体了? 白子垣很关注这件事,他算是看出来了,好兄弟什么都能算,会算,嘴上叫声义父不吃亏,请大儒的事整个中州军都要急疯了,偏主公一点不急,他没法不操心:“能找到么?就算不是大儒,寻常人遇到这种事也糟心——” “咦?” 祝卿安已经又起了八字,算了命卦:“就在此处?” 他回过味来,刷一下转头,看向年年。 这小姑娘…… 他突然想起年年小心翼翼问他,她也要死,这是不是就是她的命? 他当时以为她只是害怕,事实却可能是,她听到过类似的话,来自于她依恋着,孺慕着,却伤害她最深的人。 或许,她父亲决定遗弃她,做成死局时,轻描淡写地同她说了这句话:“这是你的命。” 她那时没注意,后来回想,却记忆最深。 …… 夜黑风高,万籁俱静。 双嘉城城门内,巡逻队长拍醒守卫:“守夜呢,别偷懒了!咱们这离中州可不远!” “怕什么,”被拍醒的守卫打了个哈欠,“中州候都要死了,哪有空绕来这……” “咻——” “什么声音,下雨了?”守卫哈欠打了一半,整个人僵住。 “咻咻咻咻——” 果然下雨了,还他娘是箭雨! “快快,都滚起来,守城守城!” 然而没什么用,惊慌之下组织起来的兵士气不足,对方又有备而来,来势汹汹,很快很猛,摧枯拉朽般,攻下了这个城。 “你……” 守卫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个背叛了世家出身,投奔中州侯的谢盘宽! 剑眉星目,落拓风流,斯文贵雅,早不是世家人了,却还处处有世家讲究,穿衣料子要最柔软的,吃饭菜要色香味俱全,连摆盘都挑剔的,仗都不爱亲自打,懒的能坐就不会站,能躺就不会坐…… “你——你是要造反么!你家侯爷死了,你就接他的盘?萧无咎尸骨还未寒呢!” 谢盘宽根本没理他,皱眉盯着蹭了一鞋底的血:“脏死了——中军吴狗呢,叫他快点过来,给我水我要洗澡!还要澡豆,木樨香太腻,要栀子的!他亲自送来,别人总是会拿错!” “那翟将军那边……” “管那老流氓作甚,”谢盘宽眼梢微扬,笑容清贵优雅,说出的话却不堪入耳,“他要连那点小东西都拿不下,就让他去卖身来赔。” 翟以朝不用卖身,他成功抢到了来自王良才家族筹集送来的第二批粮。 他自是笑得像朵花,王家人却要疯了。 “怎么又被抢了……到底哪儿漏的风声……” “怎么办,事圆不上,再给筹集补一批么……这得多少钱……” “补个屁补!凭什么要为了一个庶旁支费这么大劲,就因为他也姓王?” 翟以朝没管这些四散逃窜的押粮人,他的目的是抢粮,又不是杀人,粮到手,他乐的流氓口哨都吹了起来,夜间传出去很远,那叫一个浪。 侯爷的计划,本就是一石数鸟,瞒天过海,声东击西,放弃不怎么想要的毫城,悄悄攻下想要的双嘉城,还能顺便用这些假消息,起出身边的钉子…… “走,孩儿们,咱们去主公叔叔那蹭几天吃喝,同他好好讲讲道理!” 也让人清醒清醒,中州到底是谁的,不是也姓萧,就能胡作非为,觉得自己是主子了! “信——将军,主公的信来了!” “吁——快,拿过来我看看,主公说什么时候回来!” 翟以朝勒停马,展开看信,瞬间垮起批脸。 不回? 你忙个球啊,不是说办完了就回,速去速还么,碰到什么好玩的了这么乐不思蜀! 翟以朝面目表情把信撕了。 他实太好奇,正考虑要不要去凑个热闹,想个什么理由会不挨军棍,下一封信又来了,让他顺便……办这种破事? “凭什么啊!” 翟以朝不甘不愿,很不满意,直接把信摔了。 两息后,又捡起来。 “算了,我办行了吧,谁让你是主、公、呢!” 中州军打下双嘉城这件事,瞬间传遍四外,在各处引起轩然大波。 现在没人怀疑中州侯重伤将死,这就是个假消息,是计!可集他们这些别有用心的人之力,派出去那么多人手,都没有看到过中州侯…… 这狗东西到底在哪! 失踪了? 不管失没失踪,闹什么幺蛾子,肯定是落单了! 落单,就意味着身边没人,护卫力量有限,没护卫意味着什么?刺杀好时机啊! 甭管谁跟谁关系好不好,天下大势,少一个人争,自己几率不就大了!于是各地四处都摩拳擦掌,找萧无咎都找疯了,看能不能做掉他。 局势气氛变化明显,普通百姓察觉不到,敏锐的人却能嗅到风雨欲来。 “侯爷可不能出事啊……”公孙夫人给床上女儿擦过虚汗,忧心忡忡,“他在,中州才能稳……” 家里出事,谁都不想,她并没有苛责丈夫。 公孙文康却很难不自责:“我当时不是不应他,是时间不对,我当年承诺过父亲,二十年不入仕。” 再过一个半月,二十年就能满了,他的人生,不会再受束缚。 可怎么就这么巧呢……年年,他可爱的外孙女…… …… 房间里,白子垣偷偷摸摸过来,跟祝卿安说了个生辰日期:“你看看此人,有没有希望……择主?” 祝卿安一看年纪:“公孙文康?” 白子垣伸手捂他的嘴:“小声!” 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小漂亮。 祝卿安一看:“他会成为中州侯的人,命盘运数本就在晚年,佐上抚民,扬名四海,笔落春秋。” 白子垣拳砸掌心,兴奋的不行:“我就知道!虽然中州侯不当人,又坏又黑,但的确是个明主,该当四海来朝的!” 祝卿安:“不过——” “不过什么?”白子垣心内咯噔一声。 第15章 是夜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最初不见的是白子垣,没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不在,又去了哪里,随后消失的是罗莫。 祝卿安看的出来,罗莫更想盯的是自己,毕竟在他眼里,他们是‘对手’,但大概领了吕兴那边的任务,现在装眼瞎事后会被追责,没办法,只能跟出去。 但跟不跟得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接着,桃娘不见了。 祝卿安并不知道她要去往哪个房间,祝她好运吧。 没过多久,萧无咎动了。 祝卿安轻轻唤醒了年年。 小姑娘懵懂揉眼,不懂为什么半夜被叫醒,不懂现在是什么气氛,也有些奇怪好看哥哥为什么抱起她往外走,但她很乖,没出声。 祝卿安:“年年怕不怕?” 她摇摇头,小手轻轻环住好看哥哥的脖子,轻轻蹭了蹭。 有好心的哥哥在,年年不怕。 祝卿安:“想不想娘亲?” 年年点点头,眼圈有点红,想的,很想很想的。 祝卿安:“父亲呢?” 年年剧烈摇头,眼泪下来了:“不……不要……” 不要爹爹,爹爹坏。 祝卿安轻拍她的背,眉眼低垂:“那我们年年以后都不要再见他,记住这一刻的委屈和难受,以后一辈子,永远不要为他伤心,也不要因为任何人无理指责的话愧疚,知道么?” 年年不懂,抬头看他,大眼睛忽闪。 祝卿安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我们年年,要像名字一样,年年有余庆,岁岁长安宁。” 这个年年懂的,娘亲总说,她笑出小酒窝,重重点头。 “哥哥们今晚送你出去……不怕,没事的,坏人拦不住,娘亲生病了,很不舒服,年年可以帮忙照顾她么?” “要!”这是小姑娘第一次说话这么大声,笃定,“生病浑身痛痛,药也苦苦……” 她想照顾娘亲。 “那年年乖乖的,不出声,好不好?” “大哥哥……” 小姑娘言语模糊,祝卿安却知道她在问谁:“大哥哥就在前面,帮年年带路。” 房间里,有人惊醒:“什么动静?” 迅速被旁边人按下:“哪有什么动静,睡你的吧。” “可副使说……” “自己都快没命了,替别人瞎操什么心?”按下他的人冷笑。 “可要是能抓住细作,我们不就能……” “呵,你是在南朝都城长大的?还真信他们的话?” 真正南朝都城长大的,都不见得听。 一群狗娘养的畜生……连六岁的小姑娘都想欺负。 按住人的汉子目送祝卿安和小姑娘背影远去,掐住脖子警告:“你今晚好好睡觉,老子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敢哼一声,想报信——我虽是流民百姓,也杀过猪的!” 夜里声音总是能传得很远,祝卿安听到频繁出现的异响,有时似乎很远,有时近在耳畔,偶尔还能看到远处折射的刀光…… 他知道,是白子垣在干活。 前方视野里没有萧无咎的身影。 但他知道,不用找,不用非得看到,脚下这条干净的路,就是他清理出来的。 这人离的一定不远,他偶尔会看到不远处门边缓缓拖走的脚,听见人被捂住嘴袭击发出的闷响,闻到新鲜来不及清理的血腥味。 祝卿安将年年的头轻轻扣在怀里,不让她看到。 小姑娘很懂事,不抬头,也不说话,只小手用力攥住他衣角,唇抿的紧紧。 前方……有特遣团守卫,没清理掉? 祝卿安看一眼就明白了,这是一段视野开阔,一览无余,极易被发现异常的路。 他垂眸抬脚,一刻都没犹豫,继续往前—— 他相信萧无咎。 守卫看到他了,并没有拦。 前几日正使允了‘囚犯’一定范围内行走的权力,别人尚要盘问,但祝卿安相貌不俗,看一眼就会有印象,再加抱着那个唯一的小孩,他们知道是谁,也不在乎,好整以暇地等着他过来,调笑一两句,或者其它。 然而萧无咎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跟着祝卿安前行,将发出的声响融在他的脚步声里,身影隐在廊前檐侧,然后出手—— 这是第一次,祝卿安这么近距离看到杀戮。 连恐惧都没来得及充分表达的诡异表情,瞬间失去的声音,温热的血滴…… 有个人死的没那么干脆,按下了机关,数箭齐发—— 祝卿安都没来得及细品此刻心情,就陷进了险局。 萧无咎拥住他,单手挥剑,悉数替他挡下箭矢,体贴的,用拥住他的那只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这些箭飞走贯穿别人身体的样子。 “你需记住,习以为常的事,也最常会失去警戒。” 地上死的这些人是,刚刚的你也是。 祝卿安怔忡点了点头。 之后的路继续,于静谧中危机四伏,时而出现一些未预料到的意外。 比如不远处突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 祝卿安猜测,这不像萧无咎和白子垣的安排,再看方向—— 王良才的房间? 他突然想起副使吕兴说过的话,特遣团自南朝招摇而来,本身就是个幌子,会有人想杀了正副使,栽赃到中州侯身上,好好烧起这把火…… 他没时间细想,萧无咎已经冲了上去,身形如蛟龙游弋,剑光似雷电千钧,长腿劲腰腾挪跃转之时,手中长剑已收割数条性命! 好快,好稳,好厉害! 祝卿安愣住,还真的……保护王良才了? 不能辜负对方制造出的空档,祝卿安抱着年年,快速通过廊道,继续往前。 “不……不要……” 祝卿安为今夜行动卜过卦,卦象是有惊无险,果大吉,也就是说,中间会有不容易,但他没想到是这么个‘惊’法,怀里小姑娘突然应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画面,竟慌的地从他身上滑下来,往侧里跑—— “年年!”他当然立刻追过去。 再知结果有惊无险,经历时难免紧张。 侧边往里,就是王良才的房间,此刻刀剑相鸣,萧无咎已经进去了,在格杀,或者阻挡什么人,刀剑无眼,年年这么冲进去,很可能会受伤! 电光火石间,一袭石榴裙出现,女子身影娉婷,腰肢婀娜,举手投足满是风情,是桃娘。 她拔出头上簪子,扔到远处撞出声响,诱注意到这里动静的刺客,暗器乃往其它方向,再一把抱住年年,险而又险的跑回祝卿安身边。 祝卿安接过年年:“东西拿到了?” 桃娘沉默。 看来没拿到。 “不过我不悔,”桃娘低眸看小姑娘,唇边笑出梨涡,“以后总还有机会不是?” “也不用等以后——” 祝卿安快速冲她眨了下眼:“我不是说过,今夜是你的机会?” 而夜,还很漫长。 现在这个时间,才开始而已。 桃娘听懂了,笑着扶了扶发:“看来是我太心急了……劳公子提点,我就不送了,前方路倒是不长,公子慢行。” 祝卿安微颌首,抱着年年离开。 他知道,她会拿到的。 “对不起……”年年低着头,眼圈红红,快要哭出来,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些树影想起前些天爹爹把她丢在……好怕好怕。 “没关系,不怪年年,”祝卿安轻轻揉了下她的头,“哥哥也没走好。” 他们继续往前。 “哐——” 一声巨响,窗子坏了,房间里架打的很是生猛。 随着这个声音,好像一切都不想再压了似的,刀剑声,叫阵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祝卿安看到了白子垣,小白龙打架一向生猛,现在和萧无咎在一块……非常默契的没有打彼此,同时杀向他们背后的人。 你们……要不要相认算了? 起初白子垣肯定是没认出萧无咎的,萧无咎也希望如此,因为有利于他的伪装,但两个人架都打过了,手都交过了,再认不出,就有点不合适,这么多年相处都白来了? 白子垣一边干架,一边冲着远处放狠话:“姓吕的,你爹来了!劝你别再挣扎,赶紧跪,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话音落时,他刚好砍下一个黑衣人的头。 吕兴快疯了。 他起初是被骗过了,没瞧出那高马尾冷漠男是萧无咎,一步错步步错,之后再策划反杀,已经迟了,这人已经摸清楚了他的牌! 中州侯这群人到底从哪冒出来的!竟然穿着他这里的囚服或护卫的衣服……什么时候人换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想不通! 可是得扛住,要是扛不住,今夜过后恐怕…… “副使……” “都是你!”罗莫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被吕兴逮住机会,掐住脖子,“你不是命师么,到底怎么掐算的!老子就不该信你!” 这些祝卿安都不管,他只管送小姑娘往外走。 一路刀光剑影,波涛汹涌,唯他脚下这条路,直直顺长,安安静静,风雨不侵。 门口到了。 祝卿安放下年年,替她理了理有些乱的裙摆,冲她鼓励微笑。 小姑娘大眼睛里眶着泪,抱了抱好看哥哥,往外走去。 她人小,走的慢,不如大人稳,天又黑,影响视线,她趔趄了一下。 一只温暖大手扶住了她,见她站好,又迅速退走,翻身跃至远处,和别人一起,击飞射向她的流箭。 有人在明处,有人在暗处,有人随护,有人不言。 第16章 谁敢有异议? 你脚还踩在人脸上呢!踩人一脸血! “很好。”萧无咎似乎还嫌脏,慢条斯理撤回脚,“以后此宅谁能出,谁能进,消息进来谁看,怎么回,谁睡哪吃什么饭——全归我管。” 吕兴:“你怎么敢的!我可是——” “为何不敢?” 萧无咎蹲下,欣赏着对方狼狈的脸,表示他不但敢,还更猖狂:“本侯想知道的都清楚了,尔等还有什么存在必要?以后外面知道的,都是本侯想让他们知道的,这里能送出去的消息,都经本侯允许,所有一切皆在掌控,为什么不干? ” 吕兴捂着被踩疼的脸,眸底阴戾:“别人知道你在这里,蔫能不群起来杀?你以为你中州王名号有多好使,中州地界真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说你中州是不是真就一条心,我和王良才代表朝廷被你扣了,你信不信外面诸侯立刻会想帮我们伸张正义!” 萧无咎:“我什么时候说我萧无咎在这?这里不是你吕大人在管事?” 吕兴震惊:“你自己说——” 萧无咎:“与外消息联络,印签名押,可都是吕大人名讳,谁知道本侯在这?” 吕兴气得浑身发抖:“你卑鄙!” 和着是暗中掌权,让他做明面上的傀儡,坏事都他干是吧! “吕大人身份还是逊王大人良多,”萧无咎还挑剔上了,语重心长,“希望王大人醒了,不知道吕大人害过他,毕竟——你们一起来,还要一起回的,是不是?” 吕兴这下真的抖了,这是威胁! 道士头罗莫神情就更慌了。 怎么回事,上错了船……竟没认出大佛?又让那小白脸抱上大腿了! 不行,他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他努力缩着身体,低垂着头,不叫别人注意到。 祝卿安:…… 他很想说自己真没想上中州侯这条船,实际上现在也没上,可他的事,为什么要跟别人解释? 不过这位中州侯……真是他没想到的风格。 高调是因为自信,自信是因为,确定能够掌控局面——很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人。 可…… “你就不怕别人行刺?”他不信萧无咎没想到,完事后低声提醒,“纸包不住火,外面早晚会知道。” 萧无咎:“我怕他们不来。” 更招摇,更猖狂。 祝卿安:…… 所以一切都是故意的?不管是吓唬吕兴,还是身份的假装和暴露,什么时候暴露,全是计划好的局。 祝卿安甚至想,萧无咎这样把所有焦点聚集到自己身上,是不是……有意利好外面的中州军?比如让手下们趁此时机,再拿下一城什么。 兵书三十六计里,就有一招瞒天过海,其本真要点就是—— 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外。 “真正的秘密,其实潜藏在公开的事物里?” 这下萧无咎讶异了,停下脚步,目光在他脸上审视片刻,忽的笑了:“小孩,太惊艳,可是会叫人不舍得放手的。” 祝卿安猛摇头:“我不懂兵法,只是看你很懂……” 他真的只是看过这三十六计的名字而已,要不是萧无咎的运用路数,他还琢磨不出里面的味道,他哪懂兵法,他对这两个字一窍不通! 萧无咎眼神意味深长:“我有说是兵法?” 祝卿安:…… 他是不是被套路了? 压力太大,他感觉胃有点疼。 萧无咎却已经转身:“收队,吃饭!” 白子垣不明所以:“不是该先收拾残局,划片分责……” “饿了,”萧无咎问,“你不饿?” 白子垣表情瞬间严肃,掷地有声:“饿!” 吃饭怎么可以不积极!他正长身体呢,随处大小饿的! 祝卿安……当然是笑眯眯跟上,这都打赢控制住场面了,总能吃顿好的了吧! …… 清晨,公孙文康家。 昏睡在床的公孙静醒来,一把抱住床头的小姑娘:“年年……娘的年年!” 年年被抱的有点疼,但没挣开,小手拍着女人的背:“娘亲不怕啦!年年回来了,药药那么苦,娘亲要乖一点,快点好起来哦。” 女儿依恋,母亲心疼,母女俩最后都没忍住,抱头大哭,只是不再那么悲恸,更多的是欢喜,是庆幸,是释放。 门外,老管家陪着老爷夫人一块跑,边跑边迅速禀报—— “……小小姐才不是死了,是丢了!现在回来了!回来哪都没去,就守着姑娘,这母女连心,姑娘可不就醒了?老奴早早寻大夫守着,第一时间捏了脉,说姑娘大喜大悲,身体要养一养,吃几剂药,但不会有事了!老爷夫人,咱们家团圆了!” “好好好,否极泰来……” “年年呢,年年在哪,外祖母瞧瞧……”公孙夫人推门进房间,见女儿对她笑,赶紧把小姑娘抱过来看,上上下下检查一遍,见真的没事,会甜甜笑,会喊人,身上有温度…… “是我的年年啊……年年啊……” 她也没忍住,又抱住女儿,祖孙三代一起哭。 这些日子的难,失而复得的喜,连公孙文康都没忍住,眼眶湿润。 他站在老妻身边,听外孙女说这几日遭遇,帮她的人……小孩表达没那么准确,很多场景模糊,比如她嘴里好看的小哥哥,听不出像谁,但那个大哥哥,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他把老管家拉到门边,眼角低垂:“你方才说的丢,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立刻压低声音:“是姑爷……” 公孙文康夫妻恩爱,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公孙静,公孙静小时候身体不好,吃了很多药调养,二十才出嫁,嫁人后生产遭了大罪,生下年年后再不能生,因公孙文康名声,姑爷齐立轩不敢多言,但公孙文康和公孙静都是明理之人,并未因自家家风,就要求别人也一样做,没有阻止齐立轩纳妾延续香火。 可谁知齐立轩是个会演的,外头有外室私生子,家中得宠的姨娘也得了庶子,他心还大,想把最疼爱的庶子记到公孙静名下,成为嫡子。 公孙静没立刻答应,她知道齐立轩花心,今天疼这个明天疼那个,她定下,他再改了主意,日后很麻烦,就说考虑考虑,结果齐立轩记恨上了,认为公孙静心里没他这个丈夫,日日总绕着女儿转,女儿只是个丫头,早晚要送给别人的,有什么用?他觉得只要把年年处理掉,公孙静伤心过后,会想要晚辈的情感慰藉,就会答应他记庶子到名下了。 于是十日前,他说带年年出去玩,其实早就找好了凶险地方,哄年年自己在那里玩一会,他直接消失,不回去,那里有深河深井,天黑了还会有野狗寻肉吃,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不可能活下来。 “……这样让孩子自己等死,就说不小心丢了,还能逢人哭诉几句,显得自己慈父心肠,六日前他还叫了不少人一起去找呢,直接找尸骨……可怜我们一家,真以为小小姐没了,葬礼都……他怎么敢的啊!” 公孙文康面若沉水:“怎么查到的?” 老管家:“是翟将军,小小姐是翟将军送回来的,福大命大没出事,但也遭了罪,说是被南朝特遣团抓进细作堆了……” “翟将军人呢?” “老爷莫急,老奴留了人用饭呢,人大半夜的赶路,总不好亏待,老奴便作主招待……” “那我去陪一杯——”公孙文康立刻往外走。 “老先生不用了!” 翟以朝踹进来一个人:“刚好我的人顺手,把您姑爷给送过来了,您这家事,中州军也不方便管。” 齐立轩知道事败,到现在也没想通:“她怎么可能活着呢……她会死啊,一定会啊!河那么深,风那么大,她玩一会忘了四周,我悄悄走掉,她肯定害怕,到处跑着找我,不掉河里溺死,也会栽井里淹死,再不行还有晚上的野狗……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我也不想杀她,毕竟是我的骨肉,我是她亲爹啊!但没办法,她有弟弟啊,她那么懂事,肯定也愿意为了弟弟好的……” 他跪爬到公孙文康面前磕头:“您也是男人,您懂小婿的是不是?年年,年年这不是没死么,她还活着……” 公孙文康踹开他:“来人,先押下去——” 这话能是一个做父亲的人说出来的?这人该死,却不能死的这么轻易,他该要接受官府审判,百姓唾骂。 齐立轩怕的不行,怎会不知老丈人这是铁了心,自己一定没好果子吃! 不等下人过来,他抬脚就跑,可惜心慌意乱,自己看错了路,不小心滑下台阶,重重摔了一跤,头磕在石角,瞬间头破血流,抽搐了两下,竟死了。 翟以朝:…… 算了,恶有恶报,这么多人看着呢,他抓齐立轩过来也没不让下人跟着,齐家人也在,都有见证。 本想点一下公孙文康,但这场景多少有点晦气,再加上主公没吩咐,他懒懒挥了下手:“看来家中丧仪还是用得上,先生忙吧,我先告辞——” “将军等等——” 公孙文康解下腰间玉佩,递了过去:“请将军帮忙转告侯爷,中州百姓受侯爷关照良多,因侯爷在,大家不知少受多少惊扰磨难,某亦非恩将仇报之人,改日必亲自府上拜谢!不为今日恩泽,只愿来日我中州强盛,能抚万民!” 死什么死,中州侯才没重伤将亡,中州侯就算咒自己死,也要深入险境救出百姓,这样的主公怎能辜负! 第17章 他竟然说不、考、虑! 这么好的机会,说扔就扔了! 祝卿安到底在想什么?乱世人不如狗,不寻个有力庇佑,如何生存?尤其命师这一行,得人崇拜,又得人忌惮,各处诸侯高官都想寻请,又都想杀了得不到的,但凡展示一二才能,都如小儿抱金过于闹市,这样哪边都不考虑,是活够了? 罗莫非常不理解,且前所未有的嫉妒,暗恨,咬牙切齿。 但他明白,已然错失先机,仅凭自己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祝卿安,只能暂时压下火气,打算以后。 跟特遣团……得拆伙了。 南朝未必靠不上,但特遣团正副使,绝对靠不上,之后可以试试偶遇中州侯…… 前面的事不算难,话术而已,越是惯常使心眼子的人,越容易被话术所迷,你说的越拐弯抹角,越显得自己高深莫测,别人越觉得你有很多可用价值,比起撕破脸杀了,不如静待以后的机会。 后一件就有点难了,中州侯可不是那么容易偶遇的。 但谁叫罗莫有点蛊惑人心的本事呢,还是让他‘偶遇’成功了。 “侯爷贵降,临泽恩义,罗某该替万民谢一声。” 他单掌竖在胸前,朝萧无咎揖礼,弯腰幅度很大,这是大礼,命师一般性洁高冷,不这么干,无论是动作还是说话,他此刻都过于恭维了些。 一般人得命师这么礼遇,怎能不受宠若惊,萧无咎却不一样,连客气虚扶都没有,手里转着新缴的匕首:“大师上次这话,是对谁说的?” 罗莫竟也不尴尬,站好理衣,肩正腰直,理直气壮,又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愧疚:“我等命师,受天命,悯苍生,度了别人,免不得苦了自己,五弊三缺,人生俱有憾,基本没什么保命手段,遇危急大难,虚与委蛇也是迫不得已——” “我并未真心归顺特遣团,只是想保下更多人命,为别人,也为自己,若真为恶,活不到此刻。” 他满面肃正,倒是正气凛然,可惜少了门牙,说话时露出空洞一片,显得有些滑稽。 话都让你说圆了,又是一切早就算到了,只是趋吉避害,别无选择是吧? 萧无咎指尖转着刀刃,漫不经心:“所以你也早看出来本侯是谁,只是为躲险,没来拜见?” 罗莫仍然不脸红,营造出一身正气的隐士风骨,仿佛有多高洁:“我辈授命于天,不愿拘束,怎会随意拜主?” 一句话别说萧无咎沉默了,后面寻来的白子垣都笑出了声。 你高贵,你了不起,刚才行大礼拍马屁的是别人? 罗莫没慌,还能稳:“谁人不知,中州侯不信命师?天命当遵,我亦不敢随意惊扰,只憾改日侯爷信了,我不一定正好在左右,结君下之缘,遂特来提醒——” “侯爷哪日信了,千万注意择人,有些人惫懒无德,不循天道,不尊王者,分明身为命师,该要怜悯众生,却不愿入局,不悲悯善救,反而以观民间苦悲为乐,游戏红尘,散漫无拘……若见了这样的命师,还请侯爷远离,此类绝非善道。” “某言尽于此,告辞。” 白子垣:…… 这是点谁呢? 你得不了好,别人也别想好是不是?都这样了还上眼药呢! 他脚下轻点,快速落到萧无咎身边:“主公还是不信?” 萧无咎看向远处的窗槅。 他目力极好,看到窗边人正蹙着眉头吃饭,蔫哒哒挑食,对今日新换的菜色不甚满意,不肯多吃一口。 还未及冠的少年,看似长成了,身子骨仍然单薄青涩,也就眉眼灵动,熠熠生辉,融了满满红尘,通透又自如。从大房间出来,洗干净了,换上新衣服,漂亮劲就再也压不住,蓬勃鲜活,满是朝气。 萧无咎墨眸深敛,不露情绪:“也可以信。” 白子垣就美了:“就是吧!瞧这回人小安安多尽心,连年年爹死都算到了,要不是我非求着你传令,老翟那能那么快成事?” 他看的出祝卿安有点别扭,不太想说自己是命师,不太想跟他们干,可分明做这些事时他很开心……小小年纪,到底遭遇过什么! 但没关系,那个什么卦怎么说来着,只要继续磨,烈女也怕缠郎! 白子垣突然有了个想法,得多找点素材,让祝卿安算算……可恶,平时怎么不多记点别人八字呢!不过倒有一个挺合适。 他给萧无咎甩了个眼色,扭头跑了。 萧无咎:…… 你干什么来了? “哦对,”白子垣从怀里摸出个东西甩过来,头都没回,“老翟的信!” 他急的都没走门,跳窗就进去找祝卿安:“快快算算这个!” 祝卿安刚放下筷子,正无聊:“好啊。” 结果命盘一排出来,他瞬间来了精神:“好凶的盘!” 白子垣:“啊?” 祝卿安肃然看他:“半空折翅,中年发丧。” “那可太好了……”白子垣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努力收住笑,“我的意思是,好惨啊。” 竟然不是想给人警示改命…… 祝卿安懂了,是敌人? 白子垣兴奋:“你快看看,这玩意什么时候死?怎么死?” 顺便记下来,回头就告诉侯爷。 祝卿安:“命宫空宫,煞星陀罗坐守,左右邻宫地空地劫,乃是空劫夹命,三方四正……也一般,或者,这人人品不怎么样,或者身上暗疾多,有刑残。迁移宫在亥宫,廉贞贪狼落陷,贪狼还化忌,这是标准的半空折翅,限在中年,廉贞贪狼都属桃花星,亥宫落陷为泛水桃花,又逢忌,此人纵欲好色,酒色财气无一不沾,遇财则贪,亥宫三方四正又会铃昌陀武这个大凶格,做事不规矩,涉黑,凶上加凶。” “大运不好,十年内必出事,今年流年刚好应期,化忌冲命攻身,流年疾厄宫大运疾厄宫皆破,一口能断,外出行险必死。看流月信息,好像就在这个月?这个月已经过半,那就十五天内。” “死法……或是河溺,或是刀刑。” 白子垣喃喃:“咱们这外边也没合适的河……那就是刀刑了?” 祝卿安:…… 你可以再大声点,全听到了好么! 白子垣:“还有呢还有呢?有没有点什么特别的料?” 还真有。 祝卿安:“他是个螟蛉子,被收养的,但应该不为人知,只自家知道,他和姐姐,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姐姐,两人有一腿,生了个儿子,儿子没养在他身边,一直在姐姐那里,命盘上看,他姐姐应该早嫁了人,是有夫君的,姐姐姐夫对他都很不错,他姐夫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白子垣兴奋的都搓手了:“竟还有此事!” “你近日应该会看到他,但你不想见他?”祝卿安蹙了眉,“他还会觊觎上司……的女人?这个信息不太明确,像是上司的人,又不太像,但他会想招惹,且会为此丧命。” 白子垣豁的站起来:“那还得了!不行我得准备准备!” 他跑得太快,祝卿安都没来得及抓住,但两天后,他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听闻特遣团遭劫,外界纷纷表示要问候,门口雪花似的,来了很多拜帖。 这事很好笑,特遣团早就遭劫,过去都半个月了,现在来问候?遂这问候肯定不是单纯的问候,大约是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过来试探。 萧无咎把持着特遣团,没暴露身份,但也没准备一直藏,或许有些风声就是他故意漏出去的…… 祝卿安没听说其它诸侯的人要来拜访,毕竟这里算中州地界,但拜帖里,肯定有他们的人。 或许,针对萧无咎的刺杀局也快来了。 来的最明目张胆的,是一个叫孙承祖的人,直接推门就进了院,都没让禀告:“我姐夫见中州侯都不用禀告,区区南朝虫豸,也敢拦我?” 一句话,同时得罪了中州和南朝,是有点本事的。 不过祝卿安更惊讶的是他的脸,典型离死不远的相,眼底纵欲过度的浮肿暗青,满脸干过狠事的横肉,还有残缺了食指的左手…… 半空折翅中年发丧的那个? 这是专程出门,过来找死来了? 再看远远走过来,面色如常,一点都不意外的萧无咎…… 姐夫……他多少听过点东西,所以这孙承祖,是萧无咎叔叔的小舅子? 祝卿安品了品这场面,表情微妙,难道这也是故意的?萧无咎是不是故意在给机会让叔叔犯错,好抓把柄? …… 凉州。 凉州侯站在舆图前,腰劲肩宽,身姿挺拔,一点都看不出年已不惑,粗砺手指掠过山坳城池:“姓萧的孙子左翼在这,右翼在这,中军模糊不清……看出来没?他想要威城。” 副将没看出来:“那咱们……” 凉州侯眯眼:“咱们当然是分一杯羹。” 副将:“好嘞我马上就整军去打!” “打个屁!”凉州侯狠狠敲了他一记,“我们要去抢女人,女人!” “女人?威城女人多?”副将捂着额头,眼神更坚定,“那必须得抢啊!” 凉州侯闭了闭眼,深深呼吸:“我说的不是威城,威城西侧是荣东侯那老东西建的安乐窝,有一整个镇的人牙子链条,我们把那些女人抢过来,填补人口……城什么的,给萧无咎就好。” 此处地缘于中州来说极为重要,对他却不疼不痒,没什么鸟用。 副将懂了:“就怕蕲州侯也……” 凉州侯额角青筋青跳:“他不会。” 第18章 孙承祖这一上门,张口闭口我姐夫,祝卿安就知道,瓜来了。 他迅速抄上一把瓜子…… 好像不太够,又抓了个荷包,装了满满瓜子,跑过来看。 “分我点。” 白子垣蹲到他旁边,连瓜子都不记得带,舔着脸伸手要。 祝卿安大方分了他一把:“你不去帮忙?” “哪用得着我帮,”白子垣看向萧无咎,一脸沧桑,“唉,老了,被嫌弃了。” 祝卿安:…… 你顶着你这张男高脸再说一遍?谁老了? 不过他也明白,不让暴躁小白龙挑事,萧无咎可能会纵容一些事发生,而纵容……必有目的。 孙承祖看到萧无咎,脸立刻裂了:“还……还真是侯爷啊,这……您怎么在这?外面那么忙,谢将军又拿下一城,翟将军听说又代您去请公孙先生了,也不知请到没有?” 祝卿安:…… 这位的燕国地图这么短,这就图穷匕见了? 白子垣压低声音,同他讲说:“主公之前一直在边城打夷狄,州中事务大都是叔叔萧季纶在管,萧季纶不是什么好东西,立不了半点功,帮不了半点忙,但也捅不了太大的篓子,最怕主公回来,找个相佐,换了他和他的人,现在主公回来不再走,他果然憋不住搞事……” 祝卿安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听说萧无咎父母已逝,没有兄弟,再强再勇猛,也难舍弃血浓于水的亲叔叔?处理手法上需得讲究小心。 哪知萧无咎看了孙承祖一眼:“其实你若厚礼予本侯,这州中事务,未必不能交于你。” “真的?”孙承祖眼睛一亮,立刻兴奋,“倒是不瞒侯爷,我手下也不是没有良才辅佐,近日新收了几个幕僚,王先生苏先生刘先生都很不错……有他们相助,何事办不了,办不成? ” 他还十分骄傲的理了理衣,站直了腰板。 白子垣瓜子都捧不稳了:“他竟然真的信哈哈哈哈——不怕他姐夫弄死他?” 祝卿安也没眼看。 这人就没有想过,手下真是良才的话,为什么会辅助你?你有什么值得他们…… 或者,这些良才根本不是他的人?萧无咎在试探么? 二人没说几句,庑郎转角有人过来,是桃娘。 她应该认真打扮过,乌发云鬓,杏目桃腮,眉若远黛,唇如朱点,眼儿媚,腰儿俏,素手纤纤捧着茶盘,远远走来,衣带生香。 “侯爷用茶——” 眼波流转,含羞带俏,一看就是有意勾引,她还没站稳,不小心踩到自己裙角,‘呀’一声往前撞—— “噗——” 白子垣瓜子皮喷了出来:“小姐姐怎么这么想不开!会这花样你冲我使啊,侯爷个不解风情的土包子,他懂个屁!” 祝卿安:…… 小小年纪,清纯男高的脸,怎么混成糙汉大叔心的?到底谁教的? “你懂?” “我当然懂了!”白子垣就差拍胸脯,“你年纪小不会,来哥教教你,对女人呢,要呵护,比如这种时候,你要在旁边,就该伸手帮了,你要先君子开口,提醒姑娘小心,巧妙握住她的手,再那么巧妙往怀里一带,最好转个圈,届时四目相对,英雄救美……美人可不就仰慕你了?” “姑娘小心——” 孙承祖开口提醒桃娘,巧妙握住了桃娘的手,巧妙往怀里一带,顺便转了个圈,桃娘连裙摆都荡出了漂亮涟漪,二人四目相对…… “呕——”白子垣恶心反胃,瓜子都吐了。 祝卿安默默离他远了点:“你这么干过?” “我要干过我哪知道这么油腻!”白子垣仿佛信仰都塌了,就这,还能得女孩仰慕?不当面宰了那都是女孩脾气好! 祝卿安:“谁教你的?” 白子垣狠狠磨后槽牙:“他们一定是嫉妒我帅,怕我率先娶上媳妇!” 桃娘笑了,很有礼貌地冲孙承祖福身道谢:“多谢公子。” “——她竟然叫孙承祖公子!”白子垣都替她委屈,“我还是看错了,这小姐姐真的……好能屈能伸。” 祝卿安却知,桃娘可不是个傻白甜,能屈能伸……必然有目的。 孙承祖被甜甜一声‘公子’叫的飘飘然:“随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似是懊恼犯了错,桃娘红着脸退下。 孙承祖眼睛一直盯着她,直到身影消失:“这是南朝送给侯爷的女人?” 萧无咎:“本侯并未听说。” 孙承祖鄙夷,你装什么蒜,都是男人,当谁不懂呢?这种事哪会拿到台面上明说,不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 萧无咎:“听闻叔叔带了东西过来——” “我这就吩咐把车拉过去,你直接叫人清点入库吧!”孙承祖急匆匆走了。 祝卿安总觉得,萧无咎是故意在这个时机,说这句话的,为什么? 白子垣:“你猜孙承祖想去干什么?” 这还用说? 祝卿安:“追桃娘。” “那我们……” 二人视线对上。 “当然是跟上去继续看热闹!” 冷清厢房外,桃娘正眉目含愁的吩咐丫鬟办事,孙承祖发现这丫鬟也挺好看,色心更大,出言调戏,丫鬟比主子脾气大,直接怼脸骂,把孙承祖骂的狗血淋头,脸上挂不住,她还拉着桃娘转身就走,桃娘就像个傻白甜,先被男人欺负,又被丫鬟控制…… 这丫鬟还跑去和副使吕兴告状去了,但因今日环境比较复杂,外来的人多,她的存在过于招眼,不管相貌还是脾气,路上又被人调戏了,虽然她厉声斥退了人,脸上也是挂不住。 白子垣带着祝卿安一起,像是到处疯狂吃瓜的猹,瓜子根本吃不完,充分见识到了人类的多样性。 这些外来人里,有张扬的,有低调的,有贼眉鼠眼的,也有人来疯的,各自的戏都不同。他们还眼睁睁看着萧无咎表演,应付这个接见那个,气定神闲的避过五次毒,躲过六轮暗刃,还能顺便在白子垣不在的时候,拎开在迷烟风口而不知的祝卿安…… 祝卿安很难不承认,这是穿来这多么天,过的最舒服爽快的一天,看戏看的相当满足,开心!面相命理推出来的东西,哪如人们自己演的红尘戏鲜活! 当然,不被萧无咎抓住更好。 幸而他会卜卦,极会躲避,感觉不对劲,立刻掐个卦,萧无咎再也没机会逮他。 他还觉得萧无咎行为很有趣,揣测为何他盯自己盯的这么紧,好似放在身边,亲自看管。 “你老盯着主公看什么?”白子垣对此非常忧心,“兄弟你不行啊,要经常看看别的帅的人,才会不栽倒在一棵树前!” 祝卿安:…… “大石从山巅滚下,总是无心看风景的。” “你的意思是我多想了?”白子垣摸下巴,“自己长得够好看了,无需欣赏周围花花草草?” 祝卿安瓜子吃完了,拍拍手抖抖袖子,转身离开。 白子垣问走过来的萧无咎:“他什么意思?” 当然是骂你多管闲事,骂我太自我,眼瞎。 萧无咎淡淡看他:“夸你帅。” 白子垣:“我感觉你又在骂我。” “嗯?” “骂的很脏。” 萧无咎发现祝卿安多少有点没良心,而且很不好养,挑食,任性,还需要哄睡。 夜色静谧,他再一次,寻到祝卿安:“去我屋睡?” 祝卿安:“为什么?” “这个房间太潮,收拾起来累人。” “我可以自己收拾。” “此处空房间虽多,但大都没有守卫,我的人手有限,无法布防,不安全。” “那等别人抓了我再说。” “我并不是一直在房间,有很多事忙,我的房间在最后,位置隐蔽,你自由进出不会被看到。” “如此,”祝卿安终于起身,“那我就不给侯爷多添麻烦了。” 分给中州侯的房间,自然很大,虽仅有一张床,但床很宽,睡三五个人都没问题,祝卿安趴过去就睡,一睡就能睡着。 但睡着了,也不会消停,人会跑。 黑暗房间里,萧无咎睁开眼睛,无声跟上。 是桃娘约祝卿安见面。 “我有一事需要你帮忙,在两日后,担心到时时间有限,无法细言,便想先投桃报李,说于你一桩事……” 夜色之下,桃娘目光清亮,唇边带笑:“不过我不说,你们估计也快要知道了,南朝特遣团此行秘密颇多,但最重要的,是要在这里,找个人才。” 祝卿安:“人才?” “嗯,上天偈言,有奇才命师将临中州,墨发白衣,眉目如画,气清质润,及冠之年——得之可得天下。” 桃娘声音低轻:“这是阎国师卜的预见卦,去岁为这卦吐了血,养了两个多月才起身,他说,必须要得到这个人,收为亲徒。” 所以这,才是特遣团成立的初衷? 南朝这群心眼子,还真是一套迭一套,永无止境。 祝卿安问:“此人现在在中州?” 桃娘看着他,别有深意:“谁知道呢?但有心人,应该都会来中州。” 或寻找,或争抢,或阻止别人得到,意欲杀之—— 总之,中州太平不了。 第19章 什么叫得之可得天下? 这个时节,中州会出现一个命师,天意所归?那这个人能不能……是我? 罗莫心跳加速,但很快,笑容逐渐消失。 偈言说的是及冠之年,二十岁左右,肯定不可能是他。 那也不能是祝卿安! 他瞬间警惕,难道真的……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么精准的偈言,他也没觉得祝卿安有多厉害,这个人是谁都不能是祝卿安! 他开始动小心思,左右引领流言的方向,坚决阻止更多人知道祝卿安,并极尽抹黑之能,反正祝卿安自己,也没明确表露过是命师不是? 南朝特遣团这里,他并不担心,这群人本来就信他,一群废物,他能从这里套到消息,就能左右这个消息走向,话术都不用怎么想。 中州侯这里,多少顾及名声,特遣团掳来的人,清查后放了大部分,小部分未查完的,也给予正常吃喝待遇,作为这些人里的人,想搞点小动作也很方便。 若中州侯真的被蛊惑,认为祝卿安就是这个人,得了便宜,肯定也不会往外说,告诉别人来抢,祝卿安自己又惫懒,从头至尾没有把名声打出去的想法,他操作点事,岂不是手到擒来? 罗莫暗里各种上蹿下跳,引导暗示,外面传言越来越离谱,说是好似有人曾在城郊青山见过这位天选命师,打过招呼,得了批命,满面感动,涕泪横流叩拜,目送年轻命师往西边走了种种。 越来越多人开始相信这个流言。 祝卿安也跟着吃瓜,吃的不亦乐乎。 他并不觉得这个偈言说的是自己,甚至不觉得真有这个偈言,而今朝廷形势,阴招处处,没准就是编来撩动人心的。 风口浪尖麻烦多,他一点都不想卷进去,不但不管罗莫的抹黑,还非常放任,甚至亲自添砖加瓦。 萧无咎和白子垣本想处理这个罗莫,没想到人竟还有这般用途,做事比他们亲自下场效果不要好太多,祝卿安也乐的玩,就先纵着,暂时没动。 然而这两天宅子里人太多,鱼龙混杂,谁的人都有,大家未必都知道天命命师的事,可机灵点的,难免会嗅到点别的味——这祝卿安,是不是萧无咎弱点? 没人知道这少年是从哪冒出来的,笑起来如阳光灿烂温暖,眸底似映璀璨星繁,蕴满天地灵气,漂亮的不象话,可好看的人常有,若想找,世间哪种气质的美人找不到?中州侯在外有很多传言,唯独与‘色’沾边的,一丁点没有。 可现在的中州侯无心恋战,不在外面打城池,反而在这里同一个漂亮少年纠缠,二人同时出现时,看过去的眼神一点都不清白,听说还总夜里去捉人回他房间睡觉…… 这可是个大消息! 不确定的话……试试不就行了? 萧无咎不好惹,没人愿意摸老虎屁股,可老虎屁股就在眼前,难得的机会,错过可没下回了。 于是暗夜里,有人潜行,靠近萧无咎房间。 祝卿安搂着被子睡得正香,好像做了什么美妙的梦,唇角微扬,睡颜乖甜。 萧无咎无声起身,抄起床边的鎏银长戟,开门走出房间,轻轻关上。 一个招呼没打,照面就杀了门前最近的人。 一场血腥屠杀,自此开启。 都没等白子垣往上冲。 小白龙遗憾,小白龙叹息。 你说你们惹他干什么?本来可以玩几天再死的,现在坏菜了吧? 说归说叹归叹,他轻灵一跃,加入了战圈。 没办法,祝卿安这个大宝贝实在太不好养,嘴刁挑食,睡觉被吵醒会生气暴躁,鼻子还特别好使,要是闻到血腥味醒过来,那倒霉的可不就只是主公了。 萧无咎:“滚去干你的事。” 竟然不领情! 这么多人面前,白子垣不好不给主公面子,一边打架,一边杀鸡抹脖子的暗示—— 你不怕你屋里大宝贝生气?我这可是在帮你!再说,你是主公,里里外外什么不是你的事,哪有我的事?我就不干!我要守着大宝贝!要去你去! 萧无咎:“我离不了。” 白子垣:…… 你怎么离不了了,不就是想使唤人! 萧无咎声音微低:“让你去你就去。” 以权压人!不要脸! 中州军军纪严明,白子垣只能跳出战圈,猫腰翻墙,悄无声息潜入暗夜。 人走后,萧无咎才在打斗间隙,看了眼窗子—— 某人离了他,觉就睡不踏实,他根本走不远。 这些人还这么吵。 他迅速处理这群过来试探的人,快速清理战场,还得去整理一下自己,听下面人汇报下各处情况。 这个间隙,又有人来了。 孙承祖能这么多年得姐夫重用,心眼子也是有点的,到了这里,美人要撩,事也得办,萧无咎的弱点,别人都探出来了,他能没得到点口风? 他想的甚至比别人还多。 命师……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哪个上位者不想要?他这两天跟南朝特遣团接触多,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和假消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这个祝卿安绝对是个人物,不然萧无咎怎么可能这么护着?什么美色,外头还是太不了解中州侯,他要是能好这口,姐夫早就能成事了! 所以一切都是局。 唯祝卿安不是,只要能弄到他,还愁姐夫大事不成? 于是他过来了,带着迷药过来了。 他准备见缝插针找到时机,立刻把祝卿安迷昏,连夜带走。 一切都很顺利,他于四周无人之时进了房间,走到床前,打开迷香—— 看到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大半夜的,黑暗之中,祝卿安醒着,两只眼睛亮亮的,没半分睡意,最多有点被吵醒的恼怒。 孙承祖吓了一跳,指尖一紧,掐断了迷香:“你……” 祝卿安缓缓坐起:“你想干什么?” 孙承祖被烫了一下,满脸横肉一抖:“你既醒了,也不用废话,跟我走,你想要什么,都会予你。” 祝卿安:“只是以后,不用再见人了?” 孙承祖一怔。 祝卿安继续:“要把我关起来,只给一个人服务?谁?你姐夫么?” 孙承祖:“你怎么……” “我是命师,”祝卿安眼梢微眯,“你来寻我,不就是因为此?” 孙承祖眼瞳陡然紧缩,呼吸急促:“我就知道……果然是你,我果然没猜错!果然我最聪明!”他上前两步,盯着祝卿安,“我是为你好!” “如今南朝无力,撑不了太久,几个诸侯早已势发,可这个拉锯征战的过程,谁都得不了好,越想冲在前头,死的越快,最后真正能登上至高无上位置的,必然是前期不显的人,你跟我走,才最睿智!” “你当萧无咎是什么好人?他真喜欢你,才保护你,寸步不离的?错!大错特错!他才不是信你,他是疑你,他在用你钓鱼!” 祝卿安淡淡:“我知道。” 一句话把孙承祖干懵逼了:“你……知道?” 知道还配合?跟个被哄乖的小美人一样,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祝卿安低眸:“我只是遗憾,你不是那个人。” 哪个人?这人在说什么?命师都这么神神叨叨的?孙承祖不理解。 祝卿安垂眸,视线掠过窗外廊柱。 这两天到处吃瓜,竟也吃到了自己的,有人趁着混乱给他塞了张纸条,让他好好办事,说会保护他…… 他没看清这个人是谁,之后也没找见,卜算也没结果,短期内碰不到。 让他办什么事?又怎么保护他?他的身份是什么? 祝卿安清楚地知道自己穿越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年轻了很多,现在是十九岁二十岁的样子,很是生嫩,原身相貌跟他一模一样,灵魂契合,可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不知原身是谁,来自哪里,有没有亲人朋友,有没有理想和想做的事。 所以虽然身体很需要,他也没一入夜就找萧无咎睡觉,别人看他觉得性子别扭,还得萧无咎哄,可在没弄清楚自己之前,他不愿和别人靠的太近。 至于求助……那是什么东西? 他可是算命先生,指尖一掐就懂趋利避害,用得着别人帮忙? 他也不信这里所有人,认识的时间太短,萧无咎面相是很好,正气朗朗,可眼神也真的深不见底,不会让别人猜透在想什么,他不可能和这样的人短期内建立绝对信任。 当然,他更不想和废物废话:“你要死了。” “你瞎说什么——” 孙承祖听到了外面动静。 来人脚步声就没想隐瞒,一下一下,越来越近,要么是萧无咎回来了,要么,是另外想杀祝卿安的人。 无论是哪种,自己都危险了! 孙承祖突然意识到,他在房间里浪费了太多时间,他该一进来就用迷香的! 现在时间显然来不及,他直接跑向窗户方向—— 膝盖一痛,他扑通一声跪倒,被小石子打出血,别说走了,站都站不起来。 “救……救我……”他惊恐的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撩眉:“我为什么要?” “你是命师……知人命,卜天机,不是最悯善的么!”孙承祖红了眼,“我知道你救了公孙家那个小姑娘,六岁的丫头片子,都不一定能活到长大,长大了不也是给男人上,你都救了她!” 祝卿安低眸:“所以,我为什么要救你。” 孙承祖忽然感受到了命师的凉薄,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仿佛天地红尘皆不在他们眼里,世间无论蝼蚁还是大象,死了谁,都没区别,人命又如何,没谁比谁的金贵,不过是他眼里的时光一隙。 第20章 “王大人醒了——王大人醒啦!” 远处房间里,传出白子垣高亢浮夸的声音:“哇这太岁果然是好东西,怪不得说长生不死,大人您吃了就醒了!还是萧王叔好啊,替我们侯爷想的周到,专程派人把太岁送了来,可不就救了大人您?” 整座宅子一静。 震惊过后就是后悔,怎么自己没抢到这东西呢,便宜了南朝的人! 聪明人则很快反应过来,好你个萧无咎,这是要玩死你叔叔啊! 还把自己形象营造的相当好—— 本侯不但没死,听闻王大人遇刺,还悄悄密行,亲自过来探望了哟,多尽心尽力不是?王大人是真的不好了,你们南朝要不要派人来看看?哦,没来人啊,那死了可不能赖本侯,本侯尽力了哦,太岁都给他吃了呢! 想也能知道南朝那边将如何肉痛,对萧季纶恨得咬牙切齿。 唯有白子垣这样的自己人知道,什么太岁,喂给王良才的只是长的很像的东西,主公早就命人随时给王良才把着脉,知人一定会醒,只是不确定什么时候,反正随时守着,如果时机不对,醒了也把人弄晕就好,需要时,直接扎针掐人中什么的,必定能醒。 别人不用知道真相,反正现在太岁这个东西,就是让王良才给吃了,没啦!以后谁也别想再找,不满意的,冲萧季纶发火去,跟中州侯本人有什么关系? 主公这招借刀杀人牛逼! 祝卿安却觉得,这并不是全部:“还有戏份等着上演,是么?” 萧无咎垂眸看着少年,脸色不好,唇角写着不高兴,眼睛里星星都少了,有种厌世的淡漠感,仿佛谁都抓不住,哪还有抱着被子睡觉时的乖甜依赖。 终究还是被吵醒了。 他把祝卿安按到墙上:“乖乖等着。” 说完拎着长戟出去了。 这夜月光很亮,如霜华倾覆,披在他肩颈,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 “你们也是来找太岁的?”他手中长戟一扫,划出劲风,“可惜,晚了点。” 傲慢的挑衅,睥睨的叫阵,非常挑动人的神经。 “萧无咎啊萧无咎,我等本不想把事情做绝,奈何你这般张扬,实在让我等心痒啊——” “连点东西都守不住,你这中州侯也别当了,不若交给更有能力的人,替你好好管。” “还以为你装病躲懒,原来早有成算——这是连我们都算到了?真让人不甘心。” 一个一个蒙脸刺客,接二连三落在院中,口音不同,手中兵器不同,气场倒是一模一样,都想杀人。 “凉州弯刀煞,蓟州金蛇剑,逍遥十八寨水龙枪……” 萧无咎扬眉:“可惜,死在这里,无人敛骨。” “你找死!” 所有人一起冲了上来! 这和之前的试探可不一样,是非常凶险的刺杀局,来的都是顶尖刺客,一旦有了行动,就不会顾及其它,不死不休。 萧无咎直接持戟撞了上去——一点不带怕的! 他也是真的厉害,一力降十会,力道猛,杀招猛,气势更猛,别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还迅速被他伤到了一个! 何况他还有帮手。 白子垣跑来了。 小白龙可不是白叫的,他还真有这诨号,银枪一舞,似龙矫游,锋利灵动,杀伤力和观赏力都非常够。 而且他们有配合,常年征战的默契,不用说都知道怎么打,来的这些人就不同了,虽然目的一致,但各有各的路数,各有各的习惯,只要彼此影响一点……可不就被抓住机会猛揍? “卑鄙萧狗——” “你早发现我们了是不是!” “怪不得对孙承祖那么客气耐心,你在试探确定我们的存在是不是!” “孙承祖那种货色,怎么会有良才投效,为他卖命?”萧无咎恩赐般提点,“你们寻错人了。” 他出招目的很明显—— 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全死在这里吧! 刺客们非常震惊,因为他们发现,除了白子垣,萧无咎还有很多帮手,院子里突然层层迭迭,围过来很多人,步法列阵,兵器成队,这不是普通的护卫,这是中州军!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萧无咎先前装伤重濒死能装的那么像,谁都找不到,就是因为他孤身来去,身边没带任何人,他们也没查到中州军的任何异常调动,所以眼前……怎么可能的呢? “还真是辛苦你们了,这么看重你爹!” 白子垣那叫一个得意,主公是没带人,可他先潜进来的啊,他可是中州前锋,有自己的兵的!只提调一支精卫,悄无声息,不足百人,提前那么久潜进来,外面根本察觉不到好吧? 他的人一点点浸入,把‘囚犯’换出去,自己易容成囚犯,早些天就一点一点,几乎替换完了它处被掳的人,只有没抢到名额进不来的,没有他们掌控不了的,吕兴想破头都没猜到怎么回事,现在可不就都用上了? 想起这个人,白子垣心情就不怎么美妙,刚好方才好像看到了…… 他换了几个招数站位,眼观六路,终于确定,‘咻’一支暗器过去,把人逼了出来—— “吕大人,我们还有交易的,忘了?” 吕兴跌摔在地,满背冷汗:“什,什么……” “跟你爹装什么傻呢?”白子垣眯眼,“不是说只要你爹想到了,问你要,你就得给?” 吕兴哪里知道,这个承诺竟然还需要兑现。 白子垣:“现在你爹想到了,你的人头暂且留着,你们特遣团库房里,不是有烟花?你爹瞧着还不错,去,拿出来,放到天上给你爹助助兴!” 吕兴:…… 那是跟朝廷约好的联络信号! 可对方既然点了这个,就说明用途已然探清,他倒是想搞假手段,但他不敢,万一白子垣是在试他,他之后蔫还有命在!王良才可醒了! 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他还想试探谁是细作,结果全他娘是细作,没一个好的! 烟火绚烂,添光加彩,让这夜晚更燃,更热闹。 祝卿安站在窗边,目光不由自主追随萧无咎。 星夜之中,烟火之下,月光追逐着男人衣角,勾勒出动线中的身材,腰劲,腿长,肩臂肌肉线条隐约可见,长戟在他手中划出流光,挥,挑,扫,刺,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果断,那么强霸。 在他的气势里,祝卿安看到一种强烈的自信感,他想做的,都可以做到,想要的,都会得到! 血色肃杀中,别人或是沉静应对,或是阴狠算计,或是惊惧退后,所有人都带着紧张感,唯他一人从容不迫,一往无前,仿佛不知道紧张是什么东西,天地间唯他一人,进,搅动风雨,退,掌控所有,这是他的场子,他配得到一切! 不是第一次,祝卿安觉得萧无咎有点疯。 他很喜欢行险,不是兵行险招,爱走险棋,他是喜欢拿自己冒险,比起用兵的险,他更喜欢用自己应险,有效是有效,但想达到目的有各种办法,为什么要以身试险?是觉得有趣么? 他底下的人一定很头疼。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喜欢行险,遇险身亡的几率就比别人大,跟着这样的主公,不操心不可能。 可祝卿安看到了他身侧士兵的状态—— 跟随,服从,崇敬,信任,除了保护,更多的是听令,指哪打哪。 操心是操心,但一点都没阻止的意思! 比如白子垣,永远不会离萧无咎太远,保证随时能策应,但并没有贴身保护,步步紧跟,自己还玩的很开心! 祝卿安想了想,又有点理解。 萧无咎此人,拥有太强烈的个人魅力,这样猖狂又自信,随时游走危险边缘,又绝对能回来的能力,真的让人很难不心向往之。 而且他看似漫不经心,玩乐似的,置自己于险境也好,布什么局也好,真的做了很多事,找细作,保证白子垣有后援,坑南朝使团,坑其它诸侯甚至算计叔叔,救被掳百姓好像只是顺便…… 但最后一个,似乎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 这件事他做的云淡风轻,水过无痕,但祝卿安发现了,至少他看到的死人,不是细作就是别有用心,真正的普通百姓,他没看到有人死。 这男人做事好像不喜欢说,他不需要别人懂,自信又骄傲,以后大约还会如此。 他说他太惊艳,他自己不也是? 祝卿安眸底映着长戟流光的背影,心想自己大概很难忘记这个人了。 “小心——” 白子垣看到了流箭,大声提醒。 院子里人太多,太杂,不知道他在提醒谁,但祝卿安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 他在房间里,萧无咎把门口守的密不透风,他哪怕要偷看,只要在窗前找好角度,乖乖躲好,就不会有事,可……谁叫他是个算命先生呢? 指尖快速掐算完,既然自己不会有危机,为什么要躲? 这么大热闹,不得好好看看! 祝卿安顺着门边出来了。 “操——”白子垣脏话骂的字正腔圆。 萧无咎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意外。 祝卿安一出来,当即成了众矢之的,立刻有人冲他飞扑而来—— 萧无咎竟然没管。 白子垣离的有点远,来不及,嚎的那叫一个痛心疾首:“主公!!你不管你的大宝贝了么!!!” 萧无咎非但不管,还放了另一个刺客过去。 白子垣:…… 冲向祝卿安的人笑了:“小先生,你都瞧见了,在这混没什么意思,跟我走吧?” “你什么你,小先生跟我走!天下诸侯里,我家主公是最信命师的,定能把你宠到天上去!” 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一边往祝卿安身上抓,一边互相攻击,手中刀剑互戳对方。 第22章 “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这卦象看起来——” 祝卿安沉吟:“像是要去打仗。” 下坎上坤,坎为水,为险,坤为地,为顺,此卦地水师,师之道,出师征伐之道。 “打仗啊……那就对了。” 桃娘笑容明媚,透着几分慵懒:“结果如何,我能不能赢?” “师之道,念很重要,抱着最坏的打算,谨慎游走于险境,敢于冒险,敢于做对的决定,择机而动,一次失误,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祝卿安若有所思,“目前来看,你做的很好。” “此卦象看,你应有贵人,方不方便告知你属相?” 桃娘:“我属虎。” “此卦利你,”祝卿安颌首,“得人支持,就算行险,亦战无不胜,你只需注意几个方位……” 桃娘认真听完,起身敛裙,郑重朝他行了一礼:“公子怜弱憎恶,胸怀锦绣,如明月皎辉,分明看出桃娘别有用心,却从未挑破,仍愿温柔以待,桃娘从未遇如此君子,不敢有轻,此次……也不知有没有以后,若有,此恩必报。” 祝卿安看着她,并未避开这一礼,在他看来,这不是女子诉意,也不是道谢,这是表歉,为之前的失礼。 若他在她眼里是君子,那此刻,她亦是淑女,没谁比谁矮一头。 桃娘懂了,越发矜持,别说坐没坐像,连眉眼间的妩媚都变成了明媚,不复之前妖娆,有意轻浮。 祝卿安还是好奇:“所以……你同那高马尾认识?为什么突然在那个夜晚,讲起药娘故事?你知他为何而来,暗中与他通过消息?你鼓励他大胆的去?” “公子骂人真脏。” 优雅淑女也藏不住小脾气,桃娘非常克制的给祝卿安添了一盏茶,只一盏,再多不给了:“我哪里怂恿过他,千里迢迢追过来,故意被抓入特遣团,难道不是他自己愿意的?我还能绑着他来?人哪,只会做自己愿意的,心心念念的事,不想做的,谁逼也没用,想做的,不用别人说,都会去做。” 祝卿安:“所以那不是什么话本子,就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桃娘垂眸沉默,没再说话。 不过很快,祝卿安就知道了全部。 这夜云淡风轻,树影婆娑,萧无咎不知道去忙什么了,久久未归,睡不了觉,又没的消遣,有点无聊,祝卿安随手掐算了下,立刻坐直—— 好像有热闹看? “操——王良才那孙子真不是个东西,醒来就开始作妖!” 白子垣来了,在廊外就开始抱怨:“要这要那,摆他世家的派头,试探我们底线,我们不是劫了他三批粮么,我寻思土财主不薅还等何时,就给了他面子,没打没骂没吓唬,好饭好菜伺候着,等时机暗示看他愿不愿再补一批,结果他那脸啊……哈哈哈笑死!不是说世家有钱,随便拔根毫毛比别人大腿都粗么,就这粗法?才自己贴钱补了两回粮就补不起了?还叫嚣让老子抓匪,匪什么匪,那就是老子们干的!” 祝卿安:…… 你还有脸说。 “这么好玩,你怎么有空过来?” “狗东西经不住事呗!”白子垣也很遗憾,“这才哪到哪,就算钱那玩意是他的命,大家接着拉锯呗,结果我才透了给他吃太岁的事,他直接吓晕过去了!” 祝卿安:…… 能不晕么,那是特遣团此次来中州最重要的目的之一,是上位者亲点,他怎么敢吃?吃了回去还能好?没见吕兴都因为这个消极,不敢作妖了? 白子垣假装怜悯:“这南朝人真不扛事,世家也没教点好,姓王的晕倒前最后的担忧,竟然是吃了太岁,怕回去后被国师当太岁活煮了吃,他就没想过,万一自己回不去了呢?” 祝卿安看了白子垣一眼。 他怀疑这人把王良才看的那么严实,是想亲自在合适的时机,告诉对方这件事,好欣赏别人的崩溃瞬间。 “还有呢?” “呃……”白子垣默默掏出一把瓜子,新炒的口味,咸香带奶味,颗颗饱满个大,上贡到祝卿安面前,“那什么,我没叫你一起,是怕太危险,若有意外护不住。” 祝卿安没接瓜子:“是么。” 白子垣见他不吃,以为他不喜欢,立刻撇清关系:“这瓜子不是我买的,是主公让人送来的!还说专门让人调了方子炒的,我就说你不一定喜欢……” 祝卿安拈一颗尝了:“还不错。” 白子垣:…… 祝卿安:“还有呢?” 白子垣后知后觉了悟,对方要的不是没一块看热闹,而是吃的,下意识摸向腰腹:“你怎么知道还有?” 他默默掏出一包卤牛肉,分量不多,油纸包包的很好,不但脏不着,味道都封的死死,一点没漏! “我可不是私吞新口味,”他清咳一声,理直气壮,“这不是月亮还没太亮,我是想着晚点,咱们一起小酌,搭配好吃的岂不美滋滋?我酒都叫下面人备好了!” 祝卿安心说,今晚恐怕是没空了:“不止这些吧?” “我就说不能跟算命的交朋友……” 白子垣闭了闭眼:“告诉你也不是不行,那你现在就答应跟我们干,以后大家都是兄弟,谁离开中州谁是狗!” 祝卿安:“那你别说了。” “别别——义父!”白子垣真是服了,果然主公说的对,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哪那么容易被哄到,“行行我都说行了吧!那个桃娘……主公让人去查了,是个挺可怜的小姑娘……” 简而言之,就是乱世之下,法纪监管缺失,不同百姓的生存困境写照。 娘亲因为接连生产,身体病重,父亲先前还是踏实汉子,因为子女的接连夭折,怎么也冲不出的贫穷困境,心生歹意,先是杀人劫财,后又沾上赌瘾,发现竟然没人追查,更加认为此道大好,在从恶的道路上头都不回。 父亲先前对女儿也是好的,有钱了会买各种东西以示疼爱,但没钱了……他连亲儿子都带着去混赌场,哪还有什么良心?弟弟跟着混赌场,有钱大手大脚花,没钱就想办法,比如去别处骗了小姑娘卖到楼子里…… 父亲把娘亲卖了,因为娘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娘亲最后不是死于病重,而是死于男人的折磨。 父子俩又没钱了,就准备把女儿也卖了,可女儿虽长得好看,也年轻,这只做一回的买卖,总感觉亏,刚好听到别人说起扬州瘦马,就觉得这个路子好,价高,还可能有回头钱—— 比如万一女儿被送给哪个高官做小,他们不就能跟着沾光了? 祝卿安:“所以别人用这个,在拿捏她?” “可不就是!”白子垣拳头都攥紧了,“南朝那边心黑,既组了特遣团,想要我中州的好东西,好人才,还给主公准备了女人,按理主公这身份,他南朝怎么也得挑世族大家的嫡小姐吧?” 祝卿安:“人家不愿意。” 白子垣:“人家觉得自己金贵啊,将来要和同样大族联姻的,哪里看得上我们中州?世族掌家人便只能从旁枝上找,旁枝也不愿意,但没的选,只得应,一个女儿而已,哪里有族中资源重要? ” “奈何这旁枝小姐也不是个吃素的,人家有相好,本就碍于家中压力想私奔,现在正好,有了钱有了机会,直接卷了细软跑了!南朝那边临时找不到人,挑挑拣拣的,刚好碰到想要机会凑上上流圈子的桃娘父亲和弟弟,桃娘自己又真的太出色,聪明伶俐,又被教出几份规矩,还有弱点可拿捏……” “姑娘家家的,谁会愿意名声败坏人尽皆知,”白子垣眯眼捶桌,“这些人控制了她父亲和弟弟性命,又用她名声威胁,她不得不听话。” “是么……” 祝卿安却微微一笑:“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 事是很惨,但不符合桃娘的面相,或者说,她的面相里,的确没什么父母亲缘,曾经很苦很苦过,可她心性,绝对不是乖顺柔弱,随便威胁就能拿捏的。 “差不多了。”祝卿安起身。 白子垣:“去哪?” 祝卿安:“瓜子带上。” 白子垣瞬间明白,有乐子看! “好嘞——”他小跑着跟上。 …… 北侧厢房。 护卫巡逻,弓箭手拱卫,防守最为严密的房间,出现了一个人。 没人看到她是怎么出现的,就好像风过树影,枝桠沙沙的瞬间,她轻灵身影如烟似雾,飘渺拂过庑廊,吹开静谧窗槅,降临尘世,房中人面前。 “桃娘?”王良才认出人,压低声音,“你想做什么?” 桃娘莲步轻移,身段柔软,腰肢妖娆,眼梢带媚,一如既往,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王大人,你可还记得月姑娘?” “什么月姑娘,”王良才眯眼,“不遵上令擅自行动,还口出狂言,见上不跪,桃娘你是要造反么!可见出来的日子长了,心养野了,你莫不是忘了——你爹和弟弟,都在我手里!” 桃娘笑了。 第23章 桃娘站在窗前, 美人沐月光,肌肤欺霜赛雪,体态妩媚妖娆, 她笑的美极,艳极—— “父亲和弟弟, 那是什么东西?” 王良才愣住,似乎到此时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满脸难以置信:“什么叫东西……那是你亲生父亲和亲弟弟!” “你竟真认为可以利用他们威胁我?” 桃娘差点笑出泪花:“一对赌鬼父子,卖妻卖女,踩着妻女血泪过舒坦日子,你竟觉得受尽苦楚的女儿会为他们付出?你们这些男人, 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她随手挑起放在摆架上的宝石匕首, 拔鞘现刃, 转在指间,刀刃流光在她指间跳跃, 流畅危险, 她玩的轻松随意,却让人看到心底发寒。 “别——” “铛——” 王良才还没来得及制止, 那匕首已经飞出流光,钉到他……胯1下, 镶着宝石的刀柄微微颤动, 刀刃锋利明锐,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划碎的就不只是裤子了! 他瞬间吓尿,颤抖着迅速撕开裤子,滚下床, 伸手捂**不是,不捂也不是,最后扯了床帐下来,搭在腰前:“你你你——你不是瘦马,你是杀手!” “啧,脏死了。” 桃娘似乎不稀罕房间里摆的刀,觉得华而不实,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鞭子。皮鞭,鞭柄木质,黑色细带缠绕,鞭身分岔,编出漂亮的麻花,油黑发亮,轻轻一甩—— “嗷——” 不但甩出的弧度漂亮,声音清脆,还能瞬间见血。 王良才捂着渗血的大腿根,冷汗涔涔:“你到底是谁!” 桃娘走过去,鞋底踩住他流血的大腿根,冰凉鞭子从他脸侧滑到喉间,猛的挑起他下巴:“老娘问你的话,你还没答——记不记得月姑娘,嗯?” 王良才浑身战栗,怎么一个两个都问他月姑娘,他哪里知道,可他不敢说,感觉说了,后果很严重。 桃娘怎会看不出:“你果然不配痛快的死。” 她脚一抬,一踩—— 剧烈疼痛让王良才喊都喊不出,他听到咔嚓的声音,他的腿折了! 桃娘眯眼:“你为何会成为特遣团正使,忘了?” 当然是因为那个不听话的女人…… “你连这个都知道?”王良才感觉都不对劲,莫非…… 桃娘鞭子在他颈间用力。 王良才只得硬着头皮交代:“因为我惹错了人!南朝都城有个小白脸叫潘复,本是家道中落,无名小卒,谁知不知找了什么路子,竟得太后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中势力陡然大了,有权有钱,在去年中找回了亲生妹妹,他那妹妹,生下来就丢了,在穷山村中长大,他们愧疚,想补偿,很快接回来好好养着,还说于那陈郡袁氏做嫡枝正妻…… ” “此事本与我无关,对这找回来的潘姑娘也挺好,她就应该乖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来日发嫁,余生无虞,结果她倒好,不爱家中富贵,竟留恋那贫穷的小山村!也不知那小山村有什么,偏偏要回去,还背着她那粗糙的药箱子,用那粗浅不过的医术,回去伺候病人,怕潘家不喜,每次都偷偷回去,穿的像个农妇……还偏偏撞到我面前!” “勾引我的人,我见多了,什么路数没有,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上,可她漂亮,一双眼睛太干净,我便受用了,谁知她竟敢反抗!分明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不是么,她竟然还想用毒草杀我!我岂能由她羞辱,必须杀了她!” 桃娘垂眸,敛住眼底晦暗:“所以她逃到哪里,你就追杀到哪里……哪怕事实是你欺负了她,她受到巨大伤害,而你屁事没有。” “怎么没有!她那毒草,差点害我再不能阳举!”王良才伤处痛极,心也怒极,“我可姓王!出生世家!这天下还有我控制不了的女人?我也不是没予她机会,若她老老实实,愿意跟我,我不是不能饶了她,可她不愿,那就去死!” 他也没想到,一看就干净柔软的眼睛,竟然那么硬气,竟然选死,他便成全! 他还很窝火:“她从头到尾都没跟我说她姓潘!这女人虽之前十几年是农妇,但现在有太后的男宠哥哥,还有即将联姻的世家子,只要她说,我定然给几分面子,偏她要自己作!真当人袁家嫡子乐意娶她呢?世家大族什么眼光,怎会想屈就农妇!她这般坑我,也让袁家失了面子,找到借口,潘袁两边一起要搞我,我又何辜!女人果然都是红颜祸水,好事干不了一点,全都要拖累男人! ” “啪——” 一声脆响,王良才连说话都费劲,他嘴被抽烂了,牙齿都掉了出来! 鞭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桃娘垂眸看他:“所以到现在,你仍然不知她的名字,对么?” 王良才舌根都疼,呜咽着说不出话,难以置信瞪向桃娘,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已经明白,他欺负过的这个潘姑娘,就是她嘴里的月姑娘,可能名字里面带个月字?但她叫什么重要么?人都已经死了! 桃娘素手一甩,柔软鞭子灵活缠上王良才脖颈,越勒越紧。 “男人果然没什么好东西,个个都是粉饰太平的高手……是她勾引你,还是你骚扰她?她有没有说过只是路过,无心打扰,有没有说过不要,有没有警告过你再动手就毒你,你听见了么,当回事了么!” 王良才呼吸不畅,额角青筋迸出,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死过去,偏偏死不了,痛苦的难以言喻:“女人……什么时候真的会不要……敢么……” 桃娘眯眼:“我觉得这技能,王大人也会,不如给我也表演表演?” “我不……” “啪——” “不要……” “咻——啪!” 王良才越说不要,桃娘鞭子越狠,全部落在让他疼痛至极,却暂时要不了命的地方,越迭加,越痛苦。 “哎呀,王大人这是怎么了?疼么?你得好好说话啊,你不说,奴家怎么知道你要什么呢?哦,喜欢鞭子啊,要再来啊——什么?不要?怎么能是不要呢,王大人你说的,不要就是要,奴家怎敢不成、全、你!” 桃娘笑颜甜美,笑意却不达眼底,往日妩媚多情的眼睛,此刻全是冷漠,浑身杀意,手里鞭子,风雨不能阻,生死不会停。 痛苦至极的时候,王良才竟然想通了:“你……此手段……绝非良籍!你就是瘦马……那姓潘的村妇,不可能结识……先前有个男人也来寻仇……莫非那男人是村妇的情郎,你是被那男人骗过来帮忙的?呵,还不是被男人骗的婊……” 窗外,白子垣瓜子都嗑不下去了,差点撸袖子进来,亲自抽死这王良才。 这是什么品种的畜生,干的是人事? 想起不久前夜里的飞鸽文书,他转头看祝卿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姓王的不是东西?” 什么文书,官司,他都没跟他细说。 祝卿安微颌首,他看过王良才的命盘,越耗神,越仔细,捋出来的东西越多,但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件事,先前造因,今日会有果,但并不知被他害的姑娘是谁,更未预料到,之前的高马尾冷漠男人,和桃娘,都是为此事而来。 他看着桃娘,这姑娘手狠,心该硬的时候一点都不软,一手鞭子使的出神入化,看得出训练方式少不了某个方面的加持,但若只为情色玩乐,技术不可能狠到如此,她大概是一个经特殊训练的杀手。 她随特遣团来中州,目标竟不是中州侯,而是王良才? 白子垣也看出来了,低声和祝卿安说小话:“她一直没动手,是忌惮王良才身边的护卫力量,还是主公?” 祝卿安:“当然是中州侯。” 很明显,桃娘讹他承诺两次,一次是想帮年年,并且试探他,一次故意接近,想试探萧无咎,她有极强的洞察力,一件事做或不做,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对她而言,大概信息收集比做决定更重要。 她故做轻浮,实则并没有想勾引萧无咎,更像是想确定他身份,性格,对一些事情的容忍程度,她想看看,如果杀了王良才,萧无咎的怒气值大概有多少。 毕竟杀人容易,确保安全逃出不容易,这里是中州地盘,萧无咎如果真的因为局势被坏大发雷霆,非要捉拿刺杀者,那她未来日子一定很难过,或者干脆没有日子可过。 送年年出去的那夜,桃娘去王良才房间拿贴身小衣,当时没有动手杀人,可能是认为时机不对,因为王良才对萧无咎还有用,那个时候杀死,会坏计划,最好等王良才被萧无咎用完,没什么用的时候再动手……她并不缺时间。 甚至那件贴身小衣,祝卿安猜测,并不是桃娘自己的。 ——桃娘的出现,所有的随机事件,偶尔相撞,都不是凑巧,全部是早有预谋。 那夜她讲起药女的故事,大概也是知道了不长嘴年轻猎户的存在,看出来点东西,可能私底下也暗示劝过,但高马尾男人没听,她知多说无用,便在那夜讲起往事,不是提醒,催促男人去报仇,而是告诉他—— 不必有后顾之忧,若真想好了,决定去做,不会回头,那就去做,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没关系,会有人替他收尾,完成这件事。 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月姑娘。 祝卿安回想那个故事,当时觉得很遗憾,善良可爱的药女,眼里的世界也是善良可爱的,不管小动物还是形形色色的人,田间麦浪还是山间野花,春雨还是冬雪,她都觉得美好,也非常愿意和人分享,而猎户太害羞,越面对喜欢的姑娘,越不知怎么表达。 第24章 三月底的定城, 阳光灿暖,生机勃勃,街上人们脚步轻快, 衬的这座中州都城都不那么灰扑扑,无有雕梁画栋, 贵人绮罗,称不上繁华, 却足够工整干净,古朴大气。 在最繁华的沐风街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算命摊子。 这可是件奇事,谁不知中州侯最讨厌招摇撞骗的各种老头先生, 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干? 更奇的是, 这算命先生非常年轻, 看上去尚未及冠,身材修长, 腰纤如竹, 眉目如画,见之可亲, 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好看,似润溪水, 澄澈干净, 蕴天地灵秀, 又似盛夜华星繁,明亮闪耀,纳四海朝气,让人看一眼……就还想再看一眼。 “这是……这么年轻,竟是个命师?” “也太好看了吧, 咱们中州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人物?” “这么好看,侯爷也舍不起赶走吧……” “别瞎说,侯爷下令抓的都是招摇撞骗的骗子,真正有本事的人挂幡走街,他都装没看见的,只要这孩子有真本事……” “可也太年轻了吧,这么年轻,能看的准?我听说那些大师,都是修了好多年,一头白发的……” “要不去试试?试试也不亏,他那么好看……你说他会看手相么?” “呸,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要不要脸……” 路过行人窃窃私语,偷偷瞄看,动作都不大,祝卿安手里盘着铜钱,有的听到了,有的没听到,不过他并不在意,今日坐在这里,他就知道必定会引来好奇目光。 命无长辈亲缘,他很小就跟着师父离群索居,接触易经命理,也没想怎么钻研,耳濡目染,一日日闲闲听着,学着,竟成果不错,还算有点天赋。 此道外人听着神秘,提及必言算命,其实运用远非那么狭隘,它包罗万象,阐述的是天地万物变化的道理和规律,政治经济,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生活医术,都有涉猎,小看一个人的命,中看一个国的运,大看天地变幻…… 总之,对他而言,想知道一个国家的状态如何,不用看君主命盘,也不需要去了解本地官员,税田律法的执行情况,只要在最繁华的街道坐一天,看看百姓状态就会明白。 上位者政令是否通达,百姓状态是否安适,国家新政方向如何,会不会败亡……都能看出来,与现阶段此间是否穷困无关,与整体精神状态有关。 就比如此刻,街上来往百姓穿着大都不富贵,但并不缺乏好奇心,对外来奇怪的陌生人,防御心态不占第一位——穷又胆子大,还不急,面相心态不凶,为什么? 因为潜意识里,这座城池并不危险,有危险也有人能应对,穷并不是很难的事,未来一定不会穷,一时的小小困境不算什么,不能造成内心极大焦虑。 这座不繁华的城市,环境稳定,安全感足,能支撑人们心底的希望。 过往行人窃窃私语眉飞色舞,却都隔着一段距离,没谁言语轻佻上前,行为举止很克制,走路的担菜的行车的各有其道,互不打扰…… 至少城市大面上的规划规矩是不错的,大家很愿意维护和遵守。 另外…… 祝卿安也想看看,有没有人来找他。 给他写字条的人是谁,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任务……他为此专门空出空间,希望这些人识相,别让他等太久。 祝卿安不着痕迹地观察每一个角落,行人状态,一不小心,手中铜钱差点盘飞出去。 他略沉默,将铜钱收了起来。 到底不如珠子好盘,他该找时间寻条圆珠手串。 “小先生……真能算?”一个拎着布袋的中年汉子在摊前坐下。 “你可试试。”祝卿安视线滑过他的布袋,沉甸甸,隐有墨渍渗出,看形状,似乎有方砚台? 中年汉子盯着他:“那你算算看,我想算什么?” 祝卿安抬眸,见汉子将近不惑之年,脸上纹路有了深深沟壑,左眼下卧蚕却格外明润光泽…… “你想算你儿子前程。” “神了,还真是!”中年汉子意外极了,竟然真能算到! 面相显示为儿子骄傲,脚步匆匆,布袋里又放着砚台,中年汉子不管手上茧的位置还是气质,都不像读书人,还能想算什么?祝卿安甚至都不需要看八字。 中年汉子被震了一下,一点不尊重都不敢有:“我这儿子争气,读书很好,中秋后要参加府试,考的好,来年正好入春闱,若春闱高中,一辈子就有靠了!这孩子心好,把家里好点的房间让给妹妹,自己住着又偏又吵的厢房,我和他娘咬了咬牙,在院里新修了一间敞亮厢房,想给他住,让他清静备考,这心里没底么,就想寻人看个好日子搬迁,也替他求个顺利……” 祝卿安:“他在家中行几?现在住的房间在哪个方位?” “行三,房间么……”中年汉子顺手在地上简单画了下几个房间位置,“正南?” 祝卿安抬眉:“他是不是相貌斯文俊秀,偏瘦,看起来性子安静,实则内心有主意,很刚正?” 中年汉子睁圆眼:“还真是!我这儿子,见过的就没人说他长得不好看,性子好静,也随和,但关键时候一点都不耳根子软,别人想哄骗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还没成亲?” “没成!这方面根本说不通他,他就是不想成亲,说什么还未立业如何成家……” “新修的厢房在哪里?” “这里,西南角。” “暂时别搬,”祝卿安道,“他现在住的房间利科甲,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火灼烫伤,晚上用灯烛小心既可。” 中年汉子:“小先生神了!您怎么知道我和他娘盖新厢房,就是因为他手被烛火烫过几次?” 祝卿安:“明年高中之后,若想给他说亲,就得给他换个房间住了,但就算换,也不能换你新修的这间,这间厢房你妻子住进去比他住要好,我看你家东边也有厢房,你给他换去那里,说亲会顺利。” 中年汉子感激得不行,从荷包掏了碎银,就急急离开:“多谢小先生了!” 别人看好像有点准……立刻有人又过来。 “我我我!小先生帮我看看!我女儿都及笄了,还不想说亲嫁人,可急死我了!明明她小时候很乖很听话,现在也踏实肯干,很愿帮我打理家里,算得上持家有道,可不知为何,有点太看重说亲男方的家业,上回差点看上人带孩子的鳏夫,吓的我……族里老人说是家里风水问题,可也都不懂,您给看看?” 过来的是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才过而立之年,鬓边却已有了几根白丝。 祝卿安看她面相,又要了八字:“长女?” “是。” “住西南?” “是。” 祝卿安一看入的卦象,风地观,女孩入了此卦,必会想代母职,以从母事为乐,爱操持,懒肯定不懒,起念都是为了家好,但想法也像了做母亲的,会不想结婚,或看上带孩子的男人…… “给他换个房间住,住东南。” 长女巽为风,巽卦得位,利婚姻。 “我我小先生看看我!我想求个卦,看看我家男人此次出去行商顺不顺利,能不能赚到钱,会不会遇上什么贼人歹人,什么时候归?” 这次是个年轻妇人,手里拉着孩子,孩子才五六岁,一双眼睛懵懂可爱,充满童真。 祝卿安卜了,卦象雷地豫。 “前半程顺利,会赚到钱,但也会遇凶事,有失财遭窃的象,提醒他注意财不露白,可解。” “我我!”又有人挤过来,一脸苦相,愁的不行,“我儿子命不好,总是多灾多难,我都担心他长不大,小先生给看看…… ” 祝卿安一看八字,你这不是儿子,是女儿吧? 可对方一脸隐忍,明显不太想说,他也不好点破:“你家这孩子,本是否极泰来的运数,该要注意当位,若总不当位,早晚会灾……” 这人听懂了,忧心忡忡的来,忧心忡忡的离开。 “我我!我想问我爹这回的病能不能撑过去……” “想问我家邻居什么时候死行么……” “今年田里收成怎么样,会不会饿死……” “我什么时候发财,别是要穷一辈子吧……” 来的人五花八门,问什么的都有,祝卿安也不嫌弃,都给看,别人到底是看个乐子还是真信他,他都无所谓,该说什么做什么,说多少做几分,他心里清楚。 但有两个面相有急灾的,他马上提醒了,催着立刻回去,一个注意火刑,一个是家中妻子马上要生了。二人都有点怀疑,一个说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一个说产婆说还有半个多月呢,但还是担心,匆匆离开了。 祝卿安就这么晒着太阳,慢条斯理,不急不徐的给百姓们卜算,有铜板的给几个铜板,没铜版的放个果子也成。 他仍然觉得世俗红尘最为有趣。 百姓们关心的,不过健康平安,财禄几多,心态积极的,会问前程,发愁儿女婚嫁,丈夫归期,消极的,怕没收成饿死,亲人是否要离开,不对付的邻居什么时候死…… 人生百态,短促平凡,核心烦恼无非就是这些,一地鸡毛也因这些,命盘上一眼就能看到头,不管贵人还是平民,都逃不掉。 但这中间经历过程,可谓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很有意思,越品越得滋味。 这座城市似乎很包容,说话什么口音的都有,眼定神隐的占多数,也有不安全感良多,对未来没那么确定的,两边似乎……有矛盾? 第25章 暮色渐染, 街上行人慢慢少了,看热闹的也少了,就在祝卿安把钱匣子收起来, 考虑晚上住哪,吃什么的时候, 侧方有人走来。 “小先生风姿卓越,令人心折, 某不才,想请你吃个饭,不知可否赏光?” 祝卿安抬眸—— 哦豁,又一张假脸。 可能一般人看不出来, 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的脸, 他却半分气色都看不到, 脸上纹路也很僵硬,根本不是一张正常的人脸, 也就盖不住的地方, 比如眼睛,能看出一二底色。 又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心机城府无一不缺,还狡诈多奸, 少了清正之气, 绝非普通人, 比不久前的萧无咎的更危险。 中州怎么回事?这里人人都会易容? 祝卿安婉拒:“多谢赏识,不过不必了,我现在还不饿……” “你饿。” 一支匕首,抵上了他侧腰。 一个愣神,手上钱匣子掉在地上, 铜钱碎银全部洒了出来。 祝卿安当然是想捡的,奈何刀逼的太近,来人不想让他捡。 “小先生心地这般良善,怜弱悯幼,几个铜板而已,不若也散给乞丐,”男人声音低沉,动作卡死了角度,不被人看到,“不是说了?我请你吃饭。” 祝卿安:…… 可这是他挣的银子啊!凭本事花力气挣的! 算了,看来今日破财应在这里,留不住的钱,遗憾也无用。 所以灾和险……指的是这个男人? 这人是谁? 祝卿安有点好奇,也想看看这人要干什么,只是这路数,好像不大像给他留过纸条的人? 男人带着他,并未走远,去到了街角酒楼。 这个酒楼不太大,一共两层,不算起眼,看起来走的精致风,可进了里面,生意似乎也不太好……待吃了一口男人点的菜,祝卿安放下筷子。 还是饿着吧。 有些地方生意不好是有原因的。 这什么菜啊,还不如苦瓜! “吃啊,怎么不动筷?”假面男人给他斟了一盅酒,“这是我的家乡菜,专程招待你。” 祝卿安顿时沉默,看向男人的目光怜悯了很多。 长这么大……你真是辛苦了。 男人皱眉:“嗯?” 祝卿安:“说起家乡菜,还是自己家乡的最好吃。” “哦?小公子的家乡是?” 祝卿安就懂了,这人对他大概一无所知,只是为命师名头来的,大约不是先前递纸条的人。 他有些失望。 说好的保护呢?现在他可是遭遇危机,被人劫持了,递纸条的人怎么不来保护他?可见这个保护很水。 他不得不考虑一个方向,前身是不是被什么人给诳了,指派着去做什么事,前身当回事真干,奈何诳他的人没把他当回事,人家广撒网络子多呢,觉得你有用就随便哄一哄,用一用,没用……就去死呗,反正乱世,活不下去的人多的是,人命能值几个钱? 祝卿安有些意兴阑珊:“回不去的地方,多提凭添苦恼,而今饭也吃了,不知阁下——” 男人看着他:“你明知走不了,何苦呢? ” 祝卿安低眉,浅浅叹了口气。 男人倒是吃菜喝酒,慢条斯理,极为享受。 祝卿安看过去的目光从怜悯,慢慢变成了佩服,真的,就这些东西,他怎么吃得下的? 男人饮尽杯中酒:“你是命师,该当知道我为何而来?” 还能是为了什么,‘命师’都点出来了,当然是为了他。 祝卿安沉吟:“只是未料到,是这种方式。” “你该料到的,”男人盯着他,“你也会同我走。” 祝卿安:“那阁下未免太自信。” “中州不行,不适合你。” “怎么说?” “萧无咎虽厉害,轻看不得,在中州却非一言堂,定城一直都是他叔叔萧季纶管着,叔侄不合数年,前番萧无咎在边城驻扎,抗击夷狄,如今把人打服了,回来长驻,必会与萧季纶多生冲突,”男人慢条斯理,“你在这里,你之本事,会成为叔侄之间的靶子,偏向哪边,另一边就会伤你,两边不靠,两边一起伤你,而你好像经不起伤?” 祝卿安:“你也知我是命师,最擅趋害利弊,区区小斗政斗,想伤我,怕是难了点。” 此刻房间里已经掌灯,他眉目润在烛光里,脸庞线条更加柔和,一双眼睛却更加灼灼,似有灵童秀美,又不失自信耀目,状态舒展,不惧不畏。 假面男人更为欣赏,连声音都带了蛊惑:“可这里还有个流民问题,解决不了,很危险的。你知道这群流民为了安定下来,快速融入当地,会干出什么事?尤其对你这样特殊的人?” “他们可能不会杀你,不愿伤你,但会绑架你,把你跟自己家女儿或寡妇关进一个房间,给你喂催1情药,让你破戒……待成了事,你们就是一家人,你不得不帮他们立足,带着他们一大家子往前走……” “或许,她们见了我,更愿意我帮她们批命,找到天定良缘,而不是制造更大的麻烦?”祝卿安微笑,“据我所知,好像很少人,会愿意招惹命师。” 毕竟这个行当,神秘传言太多,什么风水局咒术养小鬼,没人想被命师记恨。 男人勾唇:“可问题是,萧无咎他不信命师啊,你在这里,便是珠玉蒙尘,不得施展,天下大势不能掌控于手,牵动风起云涌,不觉可惜?” 祝卿安:“谁说命师便要掌控天下大势,翻卷风起云涌?我人懒,不好这个。” 男人才不信:“小先生这是不愿信我?” 祝卿安:“无关信不信,只是觉得没必要。” “可你在这里待不了。” “为什……” “因为我会让你呆不了。” 男人突然伸手,拍了两下,有人绑了个人进来,往地上一掼。 祝卿安一怔,竟还是个熟人。 是罗莫,梯子有些狼狈,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被塞着布团,愤恨看着祝卿安,嘴里呜噜有声。 “阁下什么意思?”祝卿安蹙眉。 假面男人:“小先生不记得他干过什么了?” 祝卿安:“攻击我,暗算我?” 努力到现在,罗莫终于把嘴里布团吐了出来,瞪着他:“呸,你装什么!我是有点心眼,要不是早有准备,早被你弄死了!你早早跟那白子垣勾搭,肯定什么都套出来了,知道萧无咎要去,还不同我说,故意引我越陷越深,与他们站在对立面被清算是不是!你别以为害了我,你就能好,当真觉得我什么后手都没有?我若死,也一定会拉你陪葬! ” 他还在叫嚣,假面男人匕首已经飞出—— 正中他心脏。 话音戛然而止,血液瞬间漫出,洇湿地面。 腥甜温热的血腥味,一条性命消散的如此轻易……祝卿安眯了眼。 假面男人继续闲适品酒:“看出来没有?” “罗莫已经为我制造了麻烦,萧无咎,我是靠不上的?”祝卿安看出来了,非常明显,“他找过萧季纶?放出了点什么消息,试图利用两边矛盾,让萧季纶疑我,也让萧无咎疑我,让我在此处,无立足之地?” 男人抚掌微笑:“聪明。” 祝卿安静静看着他:“罗莫,是你的人,是你准备的细作。” 男人顿了下,笑声更大:“你连这都看出来了?”他眸底更加兴奋,“那你说说,如果我往外放出消息,说你和他都是我的人……把他的存在证据混淆一下,分出部分安在你身上,中州人会不会想杀了你?萧无咎可不是随意交付信任的人,裂痕若一开始就存在,后面只会越来越大,断无修复可能。” 祝卿安也笑了。 男人挑眉:“你笑什么?” 祝卿安:“没什么。” 你就没想想,为什么罗莫能被你抓回来?以萧无咎城府手段,到他手里的人,只有他愿意给予自由的,没有自己能跑的。 男人反应过来,眯了眼:“你还真是信他。” 祝卿安:“阁下不也很信他?” 男人摸了摸下巴,心痒的很:“我是真的很欣赏你,越来越欣赏了,只晚几天认识而已,真不行?” 祝卿安没说话。 他好像……也并没有答应萧无咎?为什么在这人眼里,他已经是萧无咎的人了? 见他不说话,男人眸色阴了下来:“可不管罗莫是不是我的细作,做过什么,为我探到了几分消息,别人知不知道,他今日死在这里,死于你手——你在此间,就不能清白,自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觉得你好像不喜欢麻烦。” “我的确不喜欢麻烦,但我更不喜欢藏头露尾的陌生人,”祝卿安实在意兴阑珊,不想继续这种无谓的纠缠,“阁下为什么会认为,我会舍弃有共同经历,有一定了解的人,选择和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走?” 他不一定会留在中州,却一定不会和这个人走。 男人长叹:“那可惜了,我就是带不走你,也不会让萧无咎得到你,我会种下足够多可疑的种子,让你们鸡犬不宁。你可要好生考虑,要不要同我走?至少我与你之间,是绝对的清白无隙,可以互相信任。” 祝卿安看着地上的血:“你的细作只怕不只这一个?你让罗莫混进特遣团,最终目的只怕不是攀附萧无咎,你知他不信命师,所以是想混入南朝?南朝那个什么天命命师的消息,你早得到了,想要操作?” 怪不得罗莫当时在团里各种想表现…… “可惜你得到的消息不全,只知会有这样一个人在中州出现,却不知具体细节,比如最重要的年龄,没赌对,所以他现在没用了,可以死了。”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怪不得天命这般偈言,你不仅仅是命师,还于政吏朝局通透于心,”男人笑容不及眼底,视线越来越阴鸷,“若是得不到你,我会很难受啊。” 第27章 中州侯府大门敞开, 灯火通明,大晚上的竟然很热闹,门口列队翘首期盼的, 悄悄扒墙头探头偷瞧的,屋顶房梁甚至有飞来飞去的……都没睡觉? 祝卿安想起沐风街看到的四个凯旋将领, 是在等他们? “欢迎小先生入府!” “小先生到这,就是回家啦!” “请不要客气, 随意使唤我们!” “随意使唤主公!” 祝卿安:…… 有些声音很正经,很严肃,表达了诚挚的欢迎,有些声音不太正经, 嘴被捂了也要小声唔唔说, 好像没那么得体, 但蕴含了更澎湃的热情,并不让人反感。 这是在……欢迎自己? 祝卿安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些人, 因为萧无咎速度很快, 甚至运上了轻功,会飞似的, 将他带到了院内。 “他们没有恶意,”萧无咎把祝卿安轻轻放到廊下, “不是想欺负你。” 祝卿安越过他肩膀, 好奇打量这个灯火通明的院子:“那可坏了, 没个下马威,新人胆子膨胀,我想欺负你怎么办?” 萧无咎默默伸出手,亮出掌心。 祝卿安:“嗯?” “他们不是说了?”萧无咎眸底深邃,“你可以随意欺负我。” 祝卿安顺着他的手, 看到他手臂,被草草绑着的伤口:“你的房间在哪?” 萧无咎挑眉:“要去房间里欺负我?” 祝卿安:…… “是,到你房间,把你扒了衣服打。” “那卿卿可要轻点,我怕疼。” 等到了房间,萧无咎就开不出玩笑了,因为祝卿安真的要他脱衣服。 祝卿安见人半晌不动:“不是吧,真的这么怕疼?我保证一定轻轻的还不行?” 他对这里不熟,但武将房间里一定少不了跌打损伤的药,浅逛一圈就找着了。 萧无咎缓缓抬眉:“你要……为我包扎?” “那不然呢?”祝卿安耐心有限,“快点脱,别让我说第三遍。” 萧无咎:…… 他干脆利落的脱了衣裳,伤在胳膊,分明褪一半就可以,他直接上衣脱完,露出整个上半身。 祝卿安说到做到,目不斜视,有礼貌极了,上药的动作也很轻,很认真,还帮他吹了吹。 萧无咎忍了忍:“可以重一点,我没那么怕疼。” 比起疼,痒更让人难挨。 祝卿安:“别动!我跟你说这活儿我可不熟练,一会手抖了再给你添道伤!” 萧无咎:…… 伤口终于包扎好,还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祝卿安满意收工:“我瞧你这院子不小,好像有很多房间?” 萧无咎垂眸披衣:“左翼将翟以朝,右翼将谢盘宽,中军将吴宿,方才沐风街见过的,还有你认识的小白,他们在这里都有房间。” 他说的不多,但祝卿安能懂,这些人常年随萧无咎在外征战,少有回城的时候,又都是单身汉,自己一个人没意思,凑一块吃喝聊事都方便。 想来在边城,大约也是如此。 萧无咎起身:“饿不饿?” 祝卿安想起不久前那顿倒胃口的酒菜,摇了摇头:“身上脏,想洗澡。” “那先洗,有胃口了再吃。”萧无咎带他去了浴房。 浴桶很大,热水很足,连澡豆香气都十分宜人,祝卿安这个澡泡的好不惬意,昏昏欲睡……起身擦干穿衣,绕到前边寝房,看到萧无咎没走,就一点不客气的爬上床,很快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萧无咎。 卧房里有桌子,但明显不是来办公的长书案,快要放不下那一大推文书,高大身影坐在略矮的短凳上执笔舔墨批改,莫名有几分憋屈。 是怕他醒,特意搬来陪他的? 祝卿安意识有些朦胧。 萧无咎听到动静:“吵到你了?” 祝卿安这才听到外面有声音,像是有点远,又像没那么远……应该是刻意压着,才没那么喧哗? “没有。”他摇摇头,的确没有被吵到,只是就这么醒了,好像睡够了? 萧无咎放下笔:“那去吃点东西。” 祝卿安:“好。” 他穿好外裳,随萧无咎往外走,本来安静的夜晚,宁谧的庭院,随着他脚步踏入庑廊,突然喧哗起来,人声鼎沸。 好像他的脚是什么开关一样。 “来了来了!大宝贝出来了!” “嘘——别这么叫,小白不是说了,他不爱听。” “那小先生?” “小什么小,人家本事大着呢!不准不尊敬!” “这哪里是不尊重,这是疼爱孩子!小小年纪练出这么大本事,可见是吃了苦的,咱们一个个敬着远着象话么!总不能叫全名祝卿安吧,那才是不尊敬,要不叫卿卿——唉哟打我干什么!” “卿卿是你能叫的?小祝或小安你们选一个——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他爹!” 白子垣自恃和祝卿安相处的多,胸膛挺着下巴抬着,那叫一个睥睨万千,用鼻孔看人,看到祝卿安身影出现在灯下,更是比谁都积极,嗷一嗓子就迎上去了—— “义父你来啦!” 众人:…… 瞧瞧你这谄媚样子,别说是我儿子! 祝卿安也沉默了,不是很想当这个爹。 “来来我给你介绍,”白子垣热情极了,拉着他过来,给他介绍,“这是左翼将翟以朝,看他年纪就知道,超级会骗人的老流氓一个,油腻又世故,能和你从酒色财气聊到人生理想,一般需要跟别人搭话套话下绊子,都派他去……你离他远点,学不了好。” “怎么说话呢?”翟以朝上来就是一个脑门栗,以白子垣躲不开的角度敲了他一下,再微笑朝祝卿安拱手,“论人生感悟,世俗超脱,命运艰难坎坷,我肯定得跟小安多学习嘛。” 说话很圆滑,但并没觉得油腻,可能脸长得好看,眼神也太正? 祝卿安看过很多真正酒色财气的人,不管是否有大成就,眼里的神,多多少少都带了浊意,这个人一点都没有,知世故而不世故,而立之年的人,很难得。 “翟将军头角峥嵘,盖世英雄,不必自谦。” “哇主公你竟真给咱们找来一个大宝贝!”翟以朝当即双眼发亮,拉着祝卿安要点香喝酒,“我要和他歃血为盟,结拜成兄弟!以后谁敢伤他一根头发,都从我尸体上踏——” 白子垣劈手推开他,拉着祝卿安介绍下一个:“来来这位,咱们定城一枝花谢郎谢盘宽!人们都赞他世家风骨,风流倜傥,貌比潘安,郎才绝艳,其实懒散又挑剔,嘴又刁又毒,整个中州军属他最难搞,天底下学问礼仪没他不懂的,也没他挑不出错的,从来不会自省,有错就是别人的错,有场合需要装逼挑刺甩锅的就他去,保证能成——你离他远点,学不了好。” 谢盘宽玉扇微摇,缓缓颌首,眉如剑骨,眸若星河,微微一笑,果然优雅风流,公子无双。 面相令人舒适,又有特殊之处,祝卿安很难不细品:“人生百般滋味,体验才得意趣,过往不悔,眼前珍惜,我之前路,皆我想要,我所不欲,皆能斩断——人能潇洒能得大自在者不多,谢将军贞心,令人钦佩。” 谢盘宽眼梢微翘,似有讶异,不过转瞬融于微笑,温润气质如星月锋芒,更绽放闪耀:“今夜的酒,想必会别有风味,与俗人共饮未免太不风雅,安安要不要坐我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祝卿安就被萧无咎带着转了身,意思很明显——下一位。 谢盘宽视线慢慢滑过主公的脸,哼了一声,再看向祝卿安时,越发感兴趣。 白子垣继续:“这位就是我们的中军将吴宿了!看这体格,看这肌肉,就知道中州军里可靠的就是他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需要什么,只要说一声,他一定能做到,有他在你只管往前冲,真的遇险九死一生也不用怕,扭回头一定能看到他在支撑!有他在的仗,打赢了,他沾不上光,输,呵,他根本不会让你输!就是没长嘴,不爱说话,你跟他聊天能急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还不如直接上手干架痛快……你离他远点,学不了好!” 吴宿对祝卿安点头示意,还真是不爱说话,但眼神表达很明确:有事随时找我。 也是帅哥一枚,沉默是金不但没压下他气质,反而催发了另类的荷尔蒙气息,让他有种特殊的禁欲感,克制感。 祝卿安掠过他眉眼:“抱朴守拙,心有沃野,明月虽远,又何尝不在暗路陪伴,岂知未有一日,能得明月入怀?” 吴宿眼底滑过异色,又很快敛下,拱手更加郑重,他没说话,没人知道他内心在翻涌什么。 不过…… 所有人的手,都齐齐敲向白子垣,还配合非常默契,用力道方位控制封死白子垣的逃跑方向,保证所有人都能敲一下。 “跟我们都学不了好,就能便宜你了?” “孩子淘气调皮,都会学人挑拨离间了,这是欠揍,打两顿就好了!” 祝卿安看着白子垣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好像一个团欺…… 完全是自找的。 但其实大家都没下死手,还挺宠这孩子的? 祝卿安看到了大家在调1教中的默契,好像这么多年过来习惯了,小白……是这些人一起养大的? “来,今日第一杯酒,贺祝卿安来定城,此后风雨同舟,共济沧海!” 很快来到了喜闻乐见的喝酒环节,这些人也没什么套路,没有冗长的讲话,直接上来就是干,都在酒里了! 第28章 这顿酒喝到什么时候, 祝卿安不知道,只知醒来时,已经过了午。 萧无咎不在房间, 但明显没走多久,桌上的茶还有余温, 字条上的墨迹也未干,说有事会晚归, 给他留了饭,稍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府里所有人随便使唤。 祝卿安不想使唤人,想继续去外面看看, 再多了解了解。 他偶尔喜欢安静, 但并不喜欢总在安静地方呆着, 不管想留在定城做点事,还是看热闹吃瓜, 都得走出去。经过昨日, 他多多少少看出点东西,比如流民, 比如人心,比如即将到来的萧无咎和叔叔萧季纶的矛盾冲突, 比如蕲州侯齐束留了什么后手…… 结果吃完饭, 收拾整理好, 一走出门—— 豁,好大一口棺材! 唢吶二胡送葬,孝子贤孙打幡,牌位上三个字再清楚不过:孙承祖。 看到他出现,唢吶吹的更响, 二胡拉的更响,打幡的孝子狠狠瞪着他,眼泪说来就来:“爹啊——你死的好惨啊,不过是出去办了趟差,就被人害死了啊!你是得罪谁了啊,你可是为侯爷立过汗马功劳的,怎么就被欺负,客死异乡了啊!” 哦,冲他来的。 祝卿安挑眉。 扶灵队伍里,打头的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怎说的清?可不能随便给人扣帽子,侯爷不都说了,你爹死的那夜,南朝特遣团暴乱,他也是时运不济。” 拉回半大少年,他又看向祝卿安:“小孩子忽逢恶运,难免不懂事,你多担待。” 祝卿安立刻知道了,这中年男人大概就是萧无咎的叔叔,萧季纶。 脸圆,富态,有福相,可惜夫妻宫低陷,恶痣侵入,山根横纹,婚姻有乱,卧蚕双双凹陷见青,无子女送终,颧骨凸显,有权力欲,奈何眼睛不给力,神弱,神散,自己拎不清还想的多,于人生运势不利。 “这天下至亲,无外乎父子,这孩子往常是个好的,就是突逢打击遭不住,你要真担待不了,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你看可行?” 萧季纶的表演可谓至情至性,善怜大义。 还引来了很多围观群众。 祝卿安:…… 其实你要是真心疼,可以把你儿子送回来,也让他给亲爹扶个棺,让这少年兄弟团圆。 “不懂事的小孩子,谁能忍心不担待。” 祝卿安话说的温和,意思表达却丁点没遮掩,不懂事的小孩能担待,大人不懂事,就有点不要脸了。 萧季纶听出来了,眼神意味深长:“小安果然温柔,阿咎身边有你,叔叔也放心了。” 这个走向…… 祝卿安有点意外。 萧季纶叹息:“多年征战戍边,萧家只剩他和我了,我总同他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骨血一家亲,我大儿子都为救他死了,我不爱护他谁爱护?可他心里装着大事,不谈儿女情长,早年无论什么莺莺燕燕扑上来,他都拒绝,果然……还是你好,我本该好好见一下你,未料这场景见了,你别介意,都是一家人,莫生分了,你好好替阿咎守着府里,操持家务事,我这个做叔叔的日后便是没了,也能瞑目了。” 祝卿安抬眉,微微一笑:“祝某不会打仗,亦不是文臣,得中州侯青眼,还真是过来襄助家务事的,他是侯爷,这中州钱粮赋税,所有事宜,自也都是府里家务事,之前还听说萧叔同侯爷关系不好,这事不好办,看来都是传言,您看您现在就想同我交接所有事呢,正好我有空,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全办了? ” “你胡——”萧季纶话刚出口就停了,因为不知道哪飞出来的石子砸了他的手,瞬间疼的冷汗都要出来了,“谁!” “你还敢问你爹——哎哟怎么是萧叔?” 翟以朝从人群外走过来,戏演的略假,太夸张:“我们这些老东西,年纪大了,准头不行,力道也下降了,玩暗器都弄不死人,也是时候把权力下放给年轻人了,您说是不是?” 萧季纶:…… 翟以朝背着手:“来,我让萧叔看看我培养的新人,小白呢?出来给萧叔打个样!” “在——” 白子垣几个跟头蹿过来,手里小石子咻咻咻往外射,打的刚刚叫嚣的那个孝子抱头鼠窜,有些石子还‘不小心’擦过萧季纶。 萧季纶是会武功的,但经年不练,哪如少年技足?躲得很是狼狈,也没躲掉,额上被砸出一个包。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萧叔你可千万要担待啊,”翟以朝慢条斯理,“学艺不精,回去我就罚他军棍!” 萧季纶没来得及说话。 翟以朝更阴阳怪气:“您别是不担待吧?那可就有负你平日雅量了,小白对主公忠心耿耿,阵前功劳不知立了多少,您要非得现在杀了他,只怕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萧季纶喘匀了气:“我何时说过要杀人?小白什么性子,我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老翟你——唉,人都死了,尊重一下吧。” 随着他的话,唢吶二胡更加来劲,哀乐一起,衬的闹事的要多无礼有多无礼。 翟以朝眯眼:“萧叔,死者为大,生者也要继续活啊,想来孙承祖不愿看到儿子长歪,前程无继,这孩子没爹教了,我替他爹教教他,也算清了他爹业障,帮忙积了德不是?他爹生前,可没干过几件好事。” 围观群众个个点头。 可不是,孙承祖是什么好东西,在定城欺男霸女的事少干了?之所以中州侯不在,定城乌烟瘴气,不就是这狗东西在搅风搅雨?这狗东西又是仗着谁的势? 大家心里门清,且非常同意翟以朝的话,管这孙承祖狗东西怎么死的,他必然是要下地狱的,能帮他管管长歪了的儿子,的确是翟将军大义! “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解决,”翟以朝上前几步,凑近萧季纶,“倒是听说萧叔那边,卷宗房烧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主公回来,它就烧了,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声音压低,看似微笑亲近,实则暗意什么,萧季纶不要太懂。 “蕲州侯意欲行凶,我以为翟将军知道。” “知道啊,所以你帮了他?” “胡说什么!”萧季纶一脸正气,“我姓萧,和阿咎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帮外人!” 翟以朝:“行吧,那我帮忙抬个棺?” 他没说信不信,也没再提这些话,他要帮忙抬棺送一段,萧季纶也没拦,更不方便有其它动作。 只是没想到……祝卿安在萧无咎眼里,竟是这个分量。 萧季纶眼神往祝卿安身上转了一圈。 翟以朝亲自帮忙抬棺,围观百姓更加钦佩赞赏,不管看热闹的,还是等热闹的,都跟着白事队伍走了。 现场很快剩下祝卿安和白子垣。 “要不要四处逛逛?”白子垣热情提议。 祝卿安就是这么打算的:“可要叫上谢将军他们?” “千万别,”白子垣直接抬脚带路,“谢郎还有个外号叫谢大懒,但凡仗打完回来,就知道睡懒觉,雷打都催不动的,吴宿在外面随主公忙呢,也没空。” 他带着祝卿安逛定城,穿大街,过小巷,给他推荐这家的饼,那家的糖,恨不得一股脑,把整个城市的好吃的都请他吃一遍。 祝卿安一条街一条街的逛,发现定城的商业模式很需要归整,若是需要买很多东西,非常不方便。 而且这里也不都是穷人,有些还挺有钱的? “那当然,咱们这都安定多少年了,哪像别人封地一样,随时人心惶惶,时不时就得跑路,本地人经营久了,可不就慢慢富了呗……所以流民都爱来咱们这,主公又不让往外推,人们初来乍到总得磨合磨合,看起来就有点乱,但其实是没事的,闹不起来。” 随着白子垣的话,祝卿安看到了街上来往巡逻的士兵,各个精神面貌都很好,队列严谨。 “听闻中州军骁勇善战,”祝卿安问,“是不是练起来不容易,也会缺员?” 白子垣:“那可不,主公为练兵操碎了心,天天连我们一起练,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现在征兵都难,我们中州算是新兵不缺的了,可中层小将缺的厉害,很缺能提拔的聪明人,打下来的地盘总要有人驻守不是?” 因得过主公暗令,对祝卿安无事不能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包括很多人的八卦。 这个祝卿安爱听,听的不亦乐乎,话题停时,两个人都意犹未尽。 白子垣清咳一声:“会不会有点无聊? ” 祝卿安摇头:“不会。” 白子垣觉得走的有点无聊了,定城好玩的好像真不多:“接下来干点什么呢……要不你算算?” 祝卿安果断拒绝:“无事不卜。” 白子垣:…… 祝卿安:“你看起来,似乎有想去的地方?” 白子垣的确突然有了个想法:“每次回城,都要去那里看看。” “那就去。” “都是些老人孩子,怕你觉得无聊。” “无碍。” 祝卿安跟着白子垣,很快来到了一个地方——定养堂。 他不大确定怎么定义这个地方,面积很大,好几个片区,除了后面的居住区,他看到最多的是年龄不一的孩子们,在上各种各样的课,文的,武的,什么样的都有。 上文课的孩子有调皮的,暗戳戳准备捉弄先生,岂知先生早就等着呢,小孩一动,立刻抓个现行……这里的教书先生也会武,还颇懂谋略。 也有调皮想捉弄哥哥们的,哥哥们面无表情按住,或是摇头或是叹气,悄悄往小孩嘴里塞一颗糖。 第29章 四月初一, 阳光大盛。 仿佛漫长凛冬,雾霾春寒终于再不复见,灿烂阳光好似要催发人间所有希望, 塑朗朗乾坤,日明天清。 城西被围了几天的空地终于被打开, 像娇俏的新娘子掀开盖头,谁不想凑热闹看一眼? 虽然简易, 但分割明显的片区,货摊,商品准备琳琅满目,老板伙计们做着紧张的最后整理工作……这是集市?可那几个高台是什么意思?集市需要高台? “哐——” 正好奇呢, 有锣声敲响, 翟以朝跳到最中间最高的那个台子上去, 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诸位都知道, 咱们中州候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不着家, 侯爷回来,总得给大家准备点见面礼不是?遂从今日开始, 每月初一十五,都在这里开集市!” 百姓们反应不大, 可能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也可能是觉得集市而已, 好像没什么特别? 翟以朝也不着急,小小卖了个关子:“这大礼为什么不说呢,因为具体实施方案还在研究,我只能先跟大家伙透露一下,如我这般见多识广, 游戏人间的人都惊了,这玩意着实没见过!” 百姓们哄笑—— “还有翟将军没见过的呢!” “这得是个什么惊天大宝贝!” “可不就是宝贝?反正我是要争取的,可惜名额有限制,我先跟你们说在前头,定城所有人都有机会,到时谁要是抢到了不想要,可以让与我!”翟以朝哐一声敲了下锣,“咱们今天先玩点小花样,经侯爷允准,设置了几个比赛,谁能赢,当场赏一百金!” 现场先是一静,接着如开水般沸腾。 “豁,一百金!真的是金子?” “天爷,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一辈子都花不完吧!” “这要是小花样,那翟将军说的大礼得是什么……” 百姓们一边不敢想,一边很敢想,不就是比赛,我行让我上,这一百金给我! 翟以朝又敲了下锣:“知道大家急,我就不废话了,先说这头一样,咱们中州少了什么也少不了比武——来吧孩儿们,亮个相!” 一群孩子猴似的蹿上台,又迅速排成队站好,看起来没规矩,实则纪律极严,个个精气神出众,腰板挺拔眼睛明亮。 不对,他们的步伐…… “这些都是定养堂的孩子,老师父们闲来无事,教了他们些阵法,”翟以朝笑道,“又经咱们祝小先生提点完善,已然小有所成,我都破了很久才成功。” “大家伙都看到了,他们年纪不大,最大的十四,最小的七岁,需要适时休息,休息时停战,挑战者可以一挑十,以己身一人入阵,挑战他们一队十人,也可与友二人一起入阵,挑战他们两队二十人,最多三人一起……你们也看到了,孩子们也就三十五个,三十成队,五人候补,再没多的队伍了!” 翟以朝说到最后,哐一声大力敲锣:“谁第一个破了他们的阵,一百金当场带走!” 随着他的话,当真有一箱金子扛过来,阳光下灼灼闪耀,几欲闪瞎人眼。 “玩真的啊……” “要是我会武……” “陈三家的,你儿子不是腿脚挺厉害,都打死过野猪?快去把他叫来试试!” 翟以朝等议论的声音小下去,又道:“中州军校尉以下,也可来试,规矩同参,校尉以上嘛,想试也行,但是不能欺负人,跟孩子们打,过来与我的卒兵试,若是能破,也重重有赏!” 这下连军队士兵们都兴奋了。 “行了,武的说完了,来说说文,”翟以朝哐一声又敲了下锣,“咱们谢郎,都知道吧?那是主公从南边骗……咳,请来的世族大才,少年时就曾一战成名,清谈会无人出其右,十六岁骂的一堆老臣不知东南西北,当朝吐血,十九岁教夷狄贵族做事,直接把人给骂的羞愧而死,文章华彩天下无敌手,与人斗文从未输过,他的才华,大家都认吧?” “认!” “谢郎佳才,在世无双!” 中州现在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来手的文……武兼文职,谁敢不服? 翟以朝:“总之这文题,是谢将军花了大心思拟的,他也说了,谁人不服,可去与他对辩,不怕吐血就行,他保证君子只动口不动手——” “为防作弊,文试明早统一时间进行,谢郎在此处提供了很多书籍,茶水笔墨管够,今日大家可在此研习准备,讨论交流,他出的题和誊抄好的答案已经封锁,由本将军亲自保管,明日谁答卷得分最高,即刻拿走一百金!” 这可真是……过大年了! 过大年也没这么富裕的,侯爷是真的敢啊! 有百姓大着胆子问:“那咱们一般人不会文也不会武,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你还真问着了,咱们侯爷这次喜得小先生,放话下来,人人都能参与,遂小游戏当然不只两个,还有——” 翟以朝手往外一划拉:“咱们这定城四四方方,东西一条线,南北一条线,距离差不多,谁能保护一盏红灯笼,护着从头走到尾,速度最快且不灭,就能得一百金!” 还真是所有人都能参与,还可以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或是东西向,或是南北向,走一条街守灯不灭而已,这有何难? 翟以朝:“这道题有点难,限五日吧,五日之内,此次大集结束之前,能完成就算成功,百金归你,若完不成……这一百金侯爷可就收回去了。” “瞧不起谁呢!” “我一炷香就能走个透!” “这回的金子归我了哈哈哈——” 百姓们个个兴奋。 翟以朝适时提醒:“不可以作弊,不可以群殴打架,中州军随时巡街监督,若有人行事不端触及律法,别说金子没机会了,即刻法办从严!” 百姓们点头,纷纷表示不会搞乱,甚至可以帮忙监督。 “还有没有?怎么都是大人玩的,就没有小孩的游戏么!”人群里仍然有急的。 翟以朝笑了:“你还别说,真有,咱们小先生想了一个,有点难,但也没那么难,就是得多思多想,角度有点偏,说是有位老者委托了一个任务,想给人做个礼物,可是呢,这人老了,不记事,参赛者得想办法把他找出来,若是他不记得事,还得帮他做好这个礼物,送给对的人……小先生保密的紧,我都不知此人是谁,总之人就在城里,同样不限时间,五日内第一个完成的,可得一百金! ” “虽这几个小游戏,人人都能参与,胜者可得一百金,但只有第一名可得金,你若也完成了,但不是头名,那这奖便也没了,侯爷连媳妇都没娶呢,家底也经不起这么造,都听懂了么!” “懂了!” “一定不捣乱,给侯爷省点老婆本!” 百姓群人声鼎沸。 远处圈外,白子垣看着这场面,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下场凑热闹:“这热闹太大,肯定会有人趁机过来搞事吧?” 他说的不是百姓,而是某些盯着中州,盯着萧无咎的势力,外人或自己人。 祝卿安沐在阳光里,微微一笑:“就怕他们不来。” 靠他笑得好嚣张! 白子垣都跟着心怦怦跳,凑更近些,压低声音:“你同我说实话,这回真的只是热闹,不会有暴乱吧?” “怎么可能?”祝卿安一派笃定。 千金市马骨,买的是人心,买的是信任和期待,只要大家伙眼看着金子兑现,中州侯真的在做事,没糊弄人,那就算有刻意闹事的……百姓们都会帮你维持秩序。 “不过你还是得去给萧无咎带个信,”祝卿安眯眼,“让他注意行动。” 白子垣:“……你知道主公在做什么?” 祝卿安没问过,但萧无咎也没刻意瞒,这男人明显在训练什么,寻找什么,等待什么…… 若他没猜错,中州的流民群里,有流民,也有假装流民的坏人。 比武现场很快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挑战者有点轻敌,虽说要以一敌十,可对方十个都是小孩,最小的个头才到他腰,最大的也才十四,还是嫩瓜蛋子呢,能强到哪里去? 结果一入阵发现不对,孩子小,也灵活,脚下功夫尤其出色,他很难抓住,队阵一列起来,几个小孩像流动的水,时分时聚,策应性很好,盯准了是弱点的地方,猛地攻过去,下一瞬孩子们走位,弱点立刻变强点,别说破阵了,根本打不过! 他连半盏茶都没坚持住,就被甩出去了。 “啊这……兄弟你不行啊!” “不是说要投军么,就这身手?” 又有一个人跳上去:“我来!” 这回是个镖师,身材颀长,五官英俊,笑起来有颗小虎牙,见之可亲,他坚持了一盏茶,也输了,但没一点不甘心,还笑眯眯朝台下挥手:“我是我们镖局最小的,果然不行,但我们镖局的人都厉害,只是不凑巧都出镖去了没在——东风镖局,使命必达,大家有单都来托啊,必给您准时准点送到位!” 倒是个机灵的,趁着人多来打广告了! 还有这脸,这小身条,这气质,他就不是来赢一百金的,是想让人记住他,记住东风镖局的! 纯粹围观百姓只看热闹,各处做生意的商家想的可就不同了,心思更加活泛。 比武台又跳上去一个流民,一言不发就动手。 “这个我认识,新来的,不爱说话……听说从过军,不知是逃兵还是被弃了的,总之挺厉害。” “这一百金可不能叫他拿走……” 第31章 祝卿安当街玩弄几个坏心眼子…… 确切的说, 是白子垣玩,他只负责看,顺便出出歪点子, 让这一出猫捉耗子的戏更加有趣,直到这些人再没精力折腾, 扑倒认罪,嘴里哭爹喊娘说全交待, 他才啧一声,从路边大石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还以为你们胆子多大呢……没劲,”白子垣把死狗似的人拎起来, “我先把他们扔给宿哥, 马上回来找你, 很快的,你别乱跑!” 祝卿安懒洋洋挥了挥手。 这是个无人巷道, 人群早已散开, 连只小猫都没有,也就这不知谁家, 墙头伸出的花枝还算好看,他眸子落定, 多看了两眼。 看第三眼时, 巷道中有个人走了过来。 身材颀长, 玉面温雅,书生气十足……正是他遇到过两次的王昂。 一次就在刚刚,王昂扶住一位差点跌倒的姑娘,一次则是在入城那日,他摆摊算命, 胖瘦两个大娘吵起来,王昂带着没办完的文书就过去劝架,直击痛点,迅速平息了争端。 祝卿安看了看他面相:“你有话同我说?” “小吏王昂,代百姓谢过先生开慧之恩。”王昂眼眸明亮,真诚恳切,将手里竹筒递过来,“我本无意打扰,但远远见你唇干,想是渴了,附近人家此时都在为集市比赛忙碌,家中都空,敲不开门借水,这是家母做的甘茶,我刚带出门,尚未用过,若先生不嫌弃,请收下饮用。” 祝卿安是真的有点渴,接过竹筒,打开直接饮了半筒:“那你怎么办?” 王昂:“我家就在附近,再回去一趟取便是,并无影响。” 祝卿安盖上竹筒盖时,发现筒底似乎在匆忙之间沾过湿的红纸,透上了红纸上写的字,乙丑,己卯……好像是个八字? “这是你生辰?” “这……”王昂似才看到,耳根有点红,话音无奈,“近来家母很是担心我婚嫁,专门写了八字去求了菩萨,我方才离家的急,竟未察觉不小心碰到过……” 祝卿安:“你这年纪尚未成亲,自己不着急?” “只是觉得缘分未到而已,”王昂有些不好意思,感觉有点交浅言深,可丑都出了,“我真不认为男子晚些成亲有何坏处,若敷衍行事,才是对未来妻子的不尊重。” 祝卿安看到八字,难免技痒,正好现在无事,便推出了王昂的紫微命盘。 豁,好漂亮的命盘! 太阴星天同星在子宫坐命,无煞忌同宫或会照,这是个水澄桂萼格,得此格者,举止清雅,学识出色,名声显旺……最重要的,做官必为清官,清要之职,公正之镜,忠谏之材。 哪哪都好,大运也行的不错,年少时要历些蹉跎,过了二十五,福运昌隆,唯独夫妻宫稍稍没那么好,须得晚婚,方才能避劫。 看他年纪,刚好二十五,在这时代算是晚婚了,也是时候……嗯,真到时候了。 他一生最大的劫就在近日,且正缘,也到了。 “那我可要恭喜你了,缘分已至眼前,良缘佳偶,不负你贞心。” “多谢先生吉言,”王昂没再不好意思,得了小先生批言,肃正行了揖礼,想付卦钱又觉负了小先生好意,最终还是没掏,“先生日后有事,随时寻我,而今街外事忙,我先告辞,先生也请小心些,若遇意外,可大声喊人,巡逻兵时常经过这里街角,只要声音大些,必能听到。” 祝卿安颌首,摇了摇手里竹筒:“也多谢你的茶,饮毕后,我会着人还你。” “先生不必客气。” 王昂步履匆匆走了,白子垣回来,刚好看到他的背影。 “你为何总盯着他?”白子垣稍稍感觉到了点危机。 “此人似应局之人,”祝卿安思忖片刻,“你最近应该不忙?” 白子垣:“嗯?” 祝卿安:“跟着他,必要时保护一二。” “那可能不行,”白子垣果断摇头,“我可太忙了,每日要去校场练兵,要被主公练,要和翟老头斗智斗勇偷他藏的酒,要和宽宽斗智斗勇偷他搜罗的好玩意儿,要和宿哥斗智斗勇气他让他憋不住说话,要和你……” 祝卿安:“有大热闹看。” 白子垣一怔。 “跟着他,有大热闹看,非常狗血,极尽热闹的那种。” “那我有空!有空极了!谁稀的偷那几个人的东西!” 祝卿安:…… 他很想问问这群将领怎么教孩子的,好的不学,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要不要考虑,离他们远点?” “你看,你也和我看法一致了吧,”白子垣振振有词,“跟着他们学不了好!” 祝卿安:…… 短短一天,东西向南北向的街道已经决定以坊为单位,开展合作,一百金的奖金肯定会分薄,但这有什么关系,大家伙的生活水平是不是上去了?再不济,至少能连吃几天流水席吧!为了自己这片区的福利,大家伙冲啊! 最强势跳出来的是四支队伍,两边都是男的,两边都是女的,双方成对峙模式,策略战术玩的飞起,什么阴人招美人计都使上了…… “靠这群娘们玩阴的!” “怪不得我媳妇下午还给我加餐吃了顿好的,原来是要套我嘴里的战术,把我们喂肥了杀!” “这群狗男人真狗!还不到晚上就在我身上使劲……我还以为他终于懂事了,没想到是要累到我,他好趁机会快跑!” “阴险至极!” 比赛已经进行到白热化,什么本地人流民,只要在一块,都是朋友,都是家人,给我冲!冲过去了,今晚大家一起喝大酒! 日渐黄昏,也没打消大家的热情,口号一个比一个喊的热闹。 “咦……这个巷子拐角,我们是不是经过过?怎么又是它?” “还有这片墙,好眼熟啊……” “遇到鬼打墙了?” 玩另一个比赛,做老者委托任务的,也渐入佳境,其中一个看上去及冠不久,聪慧敏思,对本地也处处熟悉,给伙伴们分析时字字在理。 说既然是小先生出的题,范围其实很有限,小先生才来定城,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其实很有限,什么人又值得有这种委托,必定有什么过往故事,就算家庭美满,也定是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矛盾,或遗憾…… 他带着人找到定善堂,找到叫方冬来的老头,打听到他曾经是一位老兵,籍贯在南方,有一手做花灯的好本领,极擅走马灯,但老头自己都忘了,所以他们得扎出一个走马灯,让他送给想送的人,而今正好有集市,买东西方便,间歇休息也方便,但是这个花灯并不好扎,多少得习些不同的南北技艺,有些小料也不易寻,得问问谁家有…… “咦?这条街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我记得这里没有大石头来着?” “门也不对,我记得往常过巷到这个时间,不应该是这道门。” 这是怎么回事? 祝卿安本就带着白子垣满街乱逛,哪有乐子往哪跑,见证了太多有趣瞬间,聪明的,自负的,玩心眼子的,有新仇旧恨的,上手掐架的……全都看遍了。 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时,突然觉得不对了。 祝卿安敏锐的停下脚步。 白子垣往人门边石台处一蹲,看台子上摆放着的小石头:“是不是金子诱惑太大,大家都开始求神拜佛,信东信西的都多了?” 这些小石头形状相似,摆放起来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规律,绝对不是随手为之。 祝卿安却看出来不对:“这是风水局。” 白子垣把小石头一扔,跳出去老远:“什么玩意?风水局?” 祝卿安微微一笑:“不怕,在下不才,风水局,也是懂一点的。” 接下来白子垣又见证了祝卿安的不同时刻,就见他随手那么一摆弄,好像天地都跟着清朗了,似有绵绵气息随他身手而动,闲庭信步间,偶尔似有有情风来,偶尔似有水雾缭绕,唯他一人站在天地之间,永远触目所及,永远可以信任。 白子垣记下这一幕,准备回去好好讲说于众人听。 祝卿安倒并不觉得是做了多大的事,这种事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该撤的撤,该补的补,该平的平,令气机恢复就行了。所有风水布局,起效都需要时间,因为原理是牵动天地气机,让一个地方的气变得浊或者清,这些局看起来都很偶然,且时间尚短,基本没什么影响。 他也没太多想,因为一共也没几处,凌乱且发散,看起来不太像谁在做坏事,而是百姓中有人真的盲目求佛信道,不小心放了东西,气机彼此牵动,才成了风水局。 …… “原来太简单,难不住你。” 兜帽男一直关注着外面动静,尤其祝卿安,得到消息也并没有太生气,这一手也只是试探,若对方不懂,他就能加大层次,把这定城掀个天翻地覆,若对方懂,反而不能这么玩,他不想暴露自己,跟别人一起输。 “小畜卦……” 他指尖一下一下,轻点在桌面。 这个卦象很好,大部分爻辞都不错,能做手脚,方便且顺利的……非九三爻莫属。 此爻在提醒卦主,某些平衡会被打断,会有一人跳出来,气势太盛,使不能正其室,不能正其家,不能正其位……夫妻反目。 如今中州侯并未成亲,不存在夫妻,但‘夫妻’二字,有很多引申,多少文人臣子在卖弄文才时,会以妾喻己身,以郎喻上司,好多幽怨不得志诗词都由此来。 遂这夫妻…… 兜帽男写了张字条,让人传给萧季纶。 一夜之间,就有莫名其妙的风声流言,响彻定城。 说这个祝卿安,就是中州侯放低姿态,千难万难请来的小先生,好功揽名,欺上媚下,如今名声之壮……城中孩童甚至不知侯爷,只知先生,是不是太功高盖主了? 第32章 长街暖灯, 夜风有情。 祝卿安一路暴走,出了些汗,感觉额角一直跳的血管总算乖顺了些, 没那么想爆炸了。 脑仁仍然疼,烦躁情绪无法消解, 但似乎可以忍受,抬眼看一路暖灯随风摇曳, 长长街道看不到头,竟觉几分可爱,红尘烟火最美也不过如此。 人为什么要睡不着觉啊…… 祝卿安长长叹气,难道是为了不错过这样的夜景? 他伸手给自己掐了个卦, 掐出来后难以置信。 雷地豫? 豫, 悦也, 春雷动,草木兴发……悦之道? 不是, 怎么可能是这个卦呢?他现在的情绪跟喜悦, 享受,有半点关系么? 可象只有一次, 就算重新卜过新卦,也不会是正确答案。 怎么可能呢? 祝卿安跺了下脚, 转向往东走。 他看到了仍然在为一百金奋斗的人们。 定城没有宵禁, 大晚上的, 百姓们竟然仍保持极大热情,虽没有太足的攻势,该睡觉的睡觉去了,可仍然分了班轮流防守,不让自己的灯灭, 不让别人靠近,如果有机会……当然能往前进一步是一步! 祝卿安:…… 他稍稍有一点点反思,这个金子的刺激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影响了人们的休息劳动工作计划是不是不太好? 就算只有五天,现在尚算农闲…… 他的初心是让大家热闹开心,让这个集市名声迅速打出去,提升中州价值感,他只是出主意的人,计划落定没搞好,怎么能是他的错呢,必然是中州侯的错! 萧无咎的错!哼! 再往前走,参与‘老者委托’比赛的少年们也在当夜猫子,背着家长悄悄出门,聚在一块商量事。 “既然是送给妻子,非常重要的礼物,必然饱含深情,灯盏元素里一定有过往记忆最深刻之物……” “什么东西会记的最清楚最深刻……洞房花烛夜,嫁衣红盖头?” “唔,这个肯定难忘,但也不一定是最难忘,若他与妻子相识在之前呢?这情窦初开,怦然心动,就算当时的妻子布衣荆钗,必也是世间最美,最令他魂牵梦绕的存在……” 祝卿安沉吟。 难道雷地豫……应的这里? 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会遇到的人,遇到的事? 步履闲适间,他路过一条窄巷,看到了王昂。 年轻人一身青衫,远远走来气质温润,身修如竹,怀里抱着一堆文书,这么晚了竟还没结束工作。 还有个头戴小白花的姑娘,坐靠在一扇门边,似乎是流民,领了晚上的任务,在护灯,她眼眸沉静,眉结轻愁,寂夜也难掩姝色,可不就是白天差点摔倒,被王昂扶过的姑娘? 小巷有人脚步匆匆经过,带起凉风,她手即刻微抬,将小小灯盏笼住,烛光跳动了下,继续安静燃烧。 “是你?” 王昂看到她,脚步停住。 他一直行走于街道坊间,处理各种杂事,最清楚东西南北街这些小团队的策略和任务计划,一般跟着做晚上这种工作的,大都是纯粹的新人,新进定城的流民,还未安置好,没地方住的。 暗夜漫长,最是熬人,一个姑娘家…… “你要不要……” 一句话尚未吐出舌尖,就转了方向,王昂缓声道:“我帮你安排个住处?” 那姑娘安静看他,没说话。 王昂拿出自己腰牌,给她看:“我是分管流民诸事的吏员,安排你们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那姑娘站起来,端端正正行了礼,蜷首微低,鬓侧小白花醒目:“多谢大人。” 王昂:“你这是……” “哦,”姑娘摸了摸鬓侧小白花,“亡夫忌日将近,总恋其好,夜不能寐,倒也未觉苦,大人公务操劳,夤夜未眠,芨娘不敢轻扰。” 隐秘幽巷,轻曳烛光,暗暗滋生却不知所起,不能轻诉,不被看到的柔情……或起于幽暗,熄于幽暗,不为人所知,或起于幽暗,爆发在幽暗,炽热燃烧。 红尘间最热闹,无非痴男怨女。 祝卿安怎会错过,看得津津有味,手边就差一把瓜子。 王昂的缘分,原来在这位身上?可惜这姑娘头上戴着朵小白花,本身却不是小白花,这个面相……王昂怕是会吃些苦头啊。 正聚精会神,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 祝卿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罪魁祸首来了! 萧无咎穿一身黑色劲装,身材倒是被显露的极好,宽肩劲腰大长腿,胸肌都勒出了漂亮弧度,让人很想试试手感,可这种时间,这种装束,就差同色三角巾蒙面了,真作贼去了? “你……来寻我?”萧无咎看着面前少年,眸底映着檐下暖灯,有几分柔软。 “不然?” 祝卿安立刻竖眉指责:“你看看谁和你一样,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在外面浪! ” 萧无咎看了眼巷子里……虽说不若白日热闹,但也处处有人影。 当然堂堂中州侯,这点情商还是有的:“我的错。” 干脆利落,又真诚恳切。 祝卿安:…… 不是,你怎么不狡辩?这我要是骂下去,岂不显得我很没风度? 就在此时,巷子前方一阵惊呼,像是参与比赛的攻防双方搞了点什么事,但有巡查兵迅速赶到镇住,闹不出大事,不过肯定是要忙一阵的。 他又想起了这个比赛设定,人们对金子的追逐与热情。 萧无咎看出来了:“不必担心,你的提议很好。” 但随着他的话,‘哐’的一声,附近原本黑灯的人家亮起了灯,大声骂街,说被吵到睡觉了,老人吃着药身体不好,孩子明日天亮还得上学堂…… 祝卿安心虚……心虚不了一点!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中州侯!” “我的错,”萧无咎仍然干脆认错,面带微笑,“辛苦卿卿了。” 祝卿安:“你笑什么?” 萧无咎收了笑:“没什么,只是在想,怪不得你能和谢盘宽做朋友。” “你在内涵我先发制人骂人甩锅是不是?”祝卿安绷着脸,“我记住了,你骂宽宽了,看我不让他骂哭你!” 萧无咎仍然:“好,让他骂我,把卿卿的份一起带上。” 祝卿安:…… “你这样搞的好像我很坏。” 始终情绪稳定,有错都认,态度端正而诚恳。 “所以真没事,”萧无咎眉目柔缓,“有我在,任何时候都无需自责,嗯?” “谁自责了……” 突然近处有声响,祝卿安和萧无咎反应迅速,立刻齐齐藏到暗处。 藏好了,祝卿安才反思,为什么动作这么快,偷感这么强烈……他们又没在干坏事! 他抬起头,刚要走出去——就被萧无咎拉了回来。 还食指竖在唇间,提醒他噤声。 “想死我了宝贝儿……” “别,有人……” “有人不是更刺激……” “可……” “放心,这么晚了,就算有人出来,也是跟我们一样,自己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看我们……” 祝卿安睁大眼睛,竟然是偷情的! 这下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他瞪了一眼萧无咎,唇启无声:你看看你们中州人!大晚上的不干好事! 萧无咎:……我的错。 你错什么错,怎么什么都是你的错! 祝卿安都忘记尴尬了。 他爱看热闹,但不爱看活春1宫,瞪了萧无咎一眼,等了一会儿,瞅那边正干柴烈火,这边侧里又刚好又有小路,猫着腰,轻轻抬脚走了。 萧无咎自然跟上。 走到又一条暖灯长街,祝卿安才又道:“侯爷穿成这个样子,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 萧无咎:“你可还记得几日前,西边着火的房子?” 祝卿安当然记得,那是他来定城的第一天,蕲州侯齐束干的好事:“那个房子有问题?” 萧无咎颌首:“那里有很多积年卷宗。” “是关于?” “很多,我关注的,是一桩九年前旧事,”萧无咎声音融在暗夜里,有些冷,“你当时还太小,可能不清楚……” 祝卿安:…… 不必给我找理由,我真不知道。 萧无咎:“九前年,夷狄入关,大侵中原,仗从年头打到年尾,死了太多人,天下大势,太多变化,都自那一年巨变。” 祝卿安想起这几日在府里的各种聊天相处:“你和宽宽,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嗯,吴宿也是那年来到我身边,翟以朝捡到了小白,我父亲,也在那一年死在战场。” 白骨累累,血流漂杵,那是萧无咎成长过程里最残酷的一年,他也是在数次生死间徘徊挣扎,艰难保住了父亲留下的中州,其余各处封地诸侯,也经历了领地扩张或收缩,新的王侯位置定下,南朝政权得以残喘…… 他说的不多,很多事也无法在此刻细叙,但萧无咎听懂了:“夷狄……是厉害,但不应该这么厉害,所以有卖国贼?细作?” 萧无咎颌首。 祝卿安:“不好抓?” “当年波及面太大,细作背叛者数不胜数,后又隐于市井,踪迹难查,”萧无咎也不是想把所有都抓出来,他只关注中州之事,“近日军中有所发现,因此人当年只我曾见过,遂必须由我亲自追踪确定。” 他神情很淡,可祝卿安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分量……萧无咎要这个人死。 “此人在流民群里?” “或许。” 第33章 祝卿安没问那背叛者后续怎么处理, 问出了什么东西,回来就睡了,醒时萧无咎不在。 但他不是被吵醒的, 也没头疼,睡眠很充足, 醒来精神饱满。 他其实也并不需要太久的睡眠时长,只是有糟心的睡眠障碍, 发作时非常难受,暴躁愤怒,对周围一片恶意,睡好醒来就会良心发现, 对被他欺负过的人饱含歉意, 会补偿会道歉, 但跟萧无咎……歉屁歉,他都被这心眼子坑到中州了, 凭什么道歉! “小安——安安小漂亮——祝大宝贝——” 白子垣来了, 拎着巨大的食盒,飞快跨越庭院, 好像慢一步会被人抢似的:“快!我从宽宽院里偷来的早饭!吃完了咱们出街看热闹去,我感觉有一百金今天必出!” 祝卿安:…… 所以为什么要偷? 他不偷, 也能吃上谢盘宽的早饭, 洗漱完走过去就是了。 白子垣清咳一声:“那什么, 我就是要教宽宽,懒人是吃不上早饭的,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养生,还想象去年那样吐血么?” 祝卿安:“吐血?” “可不是?”白子垣打开食盒, 麻利摆盘上桌,“他那身子,平时瞧着跟个人似的,打架比我还凶,可一旦生病,就跟纸糊的似的,回回遭大罪,大夫早就说了,他这身子因先前重伤坏了底子,治不好,需得靠平时好好养,不说别的,就这早饭,必须得吃,最好定时定量,不然想老了受罪都没机会,他任性成那样子,主公老翟都管不了,他谁都敢骂,也就宿哥能看着点,宿哥脾气好,怎么骂怎么打都不发火,还心细武功高能制住人,磨的他没脾气……可昨天晚上宿哥不知忙什么去了,忙了整一夜,这时都还没回,我不帮忙折腾折腾还得了?那谢盘宽不得上天?” 祝卿安沉吟,刚想说误会小白你了…… 白子垣眯了眼,小白狼一样凶悍:“我得让他小谢知道,这中州定城,谁才是大爹!” 祝卿安:…… 算了,你开心就好。 二人很快吃完饭,收拾出门,一出街就发现人群如潮水往某个地方涌。 这信号再明显不过—— 白子垣立刻催祝卿安跑起来:“快安安快,前面肯定有大热闹,慢了就来不及了!” 河边垂柳下,方冬来蹲在大石边,身上穿着中州兵的兵服,衣服洗的发白,衬上花白的头发,水中映出的苍老的脸,他自己都感觉不对劲。 “我好像……忘了什么?” “是什么来着……应该很重要,死也不能忘……” “今日是一个人的生辰, ”有个青年缓步行来,扶他起来,“您要给她送礼物的,年年都要送,想起来了么?” 方冬来眼神迷茫:“礼……物?” “对,礼物,”青年微笑,面容沉稳,声音清润,“她喜欢花灯,尤其走马灯,湘妃,柔蓝,鹅黄,颜色要鲜艳的,灯下要系飘带,豆青,品月,素梅,反倒要雅淡,要飘逸,花样子要用江南……” “江南水乡……对,水乡!” 方冬来眼睛倏然有光:“我想起来了,阿秀她喜欢船!就那种乌篷船!她说生在北地,没见过江南的有情烟雨,画舫如歌……对了,生辰……阿秀要过生辰,我得送礼物给她,她最喜欢我做的灯了,我小时在江南长大,会很多花样子,会做好多好多种灯,她都喜欢……” 他站直了腰,顺着青年往后看,发现有四五个小队的年轻人,都很陌生,但每一队年轻人领头的,手里都提着盏灯,都很好看,样式不一,颜色不一,有三个是走马灯…… 但唯面前同他说话的年轻人手上灯,有阿秀喜欢的小羊。 那是他的生肖。 方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没旁的办法,小心翼翼开口问:“这位后生,我得去给阿秀过生辰,但老了忘事,竟忘了亲手做灯,你这花灯,可能借我用用?” 他还立刻保证:“我最擅长做这走马灯了,真的!我不白用你的,给阿秀过完生辰,我就给你做个新的,不,两个!三个也行!样式随你选,钱我老头子出!” “不必如此,这灯若能得您和夫人喜欢,是它的荣幸,”青年人把灯递到老者手上,“可既是过生辰,您的衣服……要不要换一换? ” 方冬来提着灯,低头看了看自己:“对对,得换!阿秀喜欢我穿骑射劲装,她说那时的我最英俊,打马过长街最惹眼,少年郎来了都不换!我得回去换……” “我送您回去。” 一路跨越长街,方冬来回到了定养堂。 跟送过来的年轻人们,因为游戏比拼,深入了解过老者的故事,送的心甘情愿,但也都比较沉默,眼眶迷蒙,定养堂却是一派热闹。 一个比方冬来还老的老头手里拐杖重重一拄:“你还知道回来!都什么时辰了!” “方爷爷回来啦——” “大爷爷等您很久了——” “方爷爷不怕,我们来帮您——” 孩子们簇拥过来,有人端水要给他净脸,有人拿帕子要给他擦擦,有人不小心踩了他的脚,有人伸手拽他的腰带—— 方冬来按住老腰:“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小孩天真的大眼睛眨呀眨,“我帮爷爷换衣服呀,不脱怎么换?人家小圆刚长牙都知道伸高手手配合,您怎么还添乱啊!” “去去,不许烦方爷爷,”一个年长妇人捧着托盘过来,叫走孩子们,笑看方冬来,“要见阿秀,总不能穿旧衣服,这一年一回,总得体面些。” 托盘里是新做的衣服,看不出华贵,但整洁干净,一针一线里,比起惋惜,更多的是祝福。 生时有尽,来日比不得少年人多,到了这个年纪,所有人都懂得了珍惜。 方冬来换了衣服,从里间走出来,又问那妇人要了香烛纸钱,提起心爱的走马灯,跟拄拐杖的老头打招呼:“那我去了?” “去去快走,早点回来!” 方冬来再一次,一路往河边走。 有调皮的小孩要跟,被妇人拉住:“爷爷要和奶奶说话,不许吵。” 小孩们乖乖捂嘴,表示听话,再大的少年人就没这要求了,他们自己就懂事,连带着送方冬来回来的年轻人们,全部都再次折回,送方冬来去河畔。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直接占了一条街。 老爷子身子硬朗,走路带风,提着花灯抱着香烛纸钱,硬生生走出春风得意的劲,仿佛不是要去祭奠亡妻,而是见久未重逢的心上人。 他越走越快,越快背越直挺,远远看过去,如果不是花白头发,哪里像个老人,更像个少年。 “……这是谁?老来俏啊!” 街上百姓看的稀奇,竟也跟上了人群队伍。 “哪天我老了,也希望有这身体……” “那你可得去当兵……” “这老爷子瞧着得过花甲了?这到哪都是高寿啊,怎么好像住在定养堂……没人给他养老么?” “他三个儿子,都在九年前,死在战场了……” 祝卿安就在人群里。 他挑中此人,只因应卦,利事,对所有人好。他看八字命盘,不耗神细推,就能看出命主性格偏好,大概经历,知道老者三子皆亡,九年前,与刀兵利器有关,却并不知死在战场。 按常理,膝下只有三子,三子皆亡于战场,做父亲的多多少少会恨兵伐,可方冬来没有,他至今,仍然以做中州兵为荣。 人群缓缓如潮,祝卿安看到了萧无咎。 萧无咎似乎有事经过,但不知是看到这场面,还是看到他,竟停了下来,隔着长街绿柳,人头攒动,远远看过来,眼眸深邃,似藏了无人知晓的千山万水,波涛汹涌。 方冬来走到水边,点燃香烛纸钱,把走马灯放到一边—— “阿秀,我来啦,好像晚了点,你不生气好不好?” “记得初见你那日,你正在训弟弟,说他太调皮,必须得打,我正好路过,顺便护了下,你便连我一块训了,你那大手,劲忒大,也就是我受的住……嘿嘿,你见打错了人,脸立刻俏红,大眼睛看着我,好像会说话,我那时就觉得你真好看,要是能永远这么看着我就好了…… ” “不过你弟弟是真的皮,后来我发现你训的对,还帮你悄悄训了他好几顿,之后他到你面前就乖了,你还觉得他长大懂事了,肯定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被我揍服了……” “咱们的大儿子板正,不爱笑,不招小姑娘喜欢,二儿子又太爱笑,到哪儿都能招一堆桃花,都不知道给这小子说谁,三儿子最像你,虎头虎脑还虎里虎气,气我时我总忍不住想揍,又舍不得……” “三个不懂事的,只知道想娘亲,不知道想亲爹,不过你过去,有他们照顾着,我也算放心。” “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等我,虽你说我老了也好看,可我知道,你还是喜欢俊后生,跟他们说话都更和气……想想也是,我总是不听你话,惹你生气,你不让我总跟战友喝酒,城外有兵情,也不让我冲,说我老了都退了,就消消停停的,别给人添麻烦,也不让我老呆在厨房,碍你的事……” “可是阿秀啊,我们都老啦,当年的战友兄弟,见一回少一回,我舍不得,怕下一回再听到他们名字,是白单子,以后再没机会一起喝酒。” “城外兵情险时,我也是想着,这要命的活儿,不拿我们这种没用的老头填,还能让娃子们去?我替他们试个深浅,他们也好更快赢下来,护住城里百姓不是?多年前老侯爷都没心疼小世子呢,小世子当年才八岁就敢拿戟冲阵,我怎么能怕死呢?守住家,护住城,不是每个中州兵该做的?” 第34章 河边老头还是哭了, 嗷嗷哭,像个任性的小孩。 “咱不哭不哭哦,今天中午有红烧肉, 烧的软软烂烂,非常入味的肉肉, 你不是最喜欢?” “回去跟大爷爷杀一盘棋好不好?他昨天悔棋耍赖,今天咱不让着他!” “栓子那个不省心的破孩子, 晨间扎马步又偷懒了,他只喜欢看兵法布阵,不爱练武,这怎么行呢, 上战场要吃亏的呀, 方爷爷你快跟我回去, 好好管管他,我觉得不打两顿是不行的!” 不多久, 方冬来就被定养堂的孩子和老人带走了, 叽叽喳喳的人群外,留下一个老妇人, 孩子们对她挤眉弄眼,她微笑着朝孩子们挥手。 她的手掌很宽大, 上面有些裂口, 生着一双大眼睛, 虽两鬓斑白,皱纹爬满脸庞,也能看出年轻时必是美人,哪怕这把年纪,仍然气质和善稳慧, 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她腰间挂着荷包,荷包上绣样……是一只小羊。 就……和方冬来刚刚悼念的亡妻很像。 如果阿秀老了,大抵就会是这样子。 走的晚的年轻人们怔住:“你——” “莫怕,我是人,不是鬼,我家老头子,多谢大家照顾了。”阿秀目光掠过年轻人们,笑容慈祥极了。 不明就里的围观人群:…… 她没死?那老头子刚刚悼念……是不是有点晦气? 阿秀手脚麻利的收拾河边烧过的香烛纸钱:“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我那三个儿子……的忌日,五年前今日我又在河边踩空差点溺死,那老头吓着了,就病了,平时挺好,就一个普通的烦人的老头,但每年到这时节,总会胡涂一阵,短则十日,长则一月,不记得我还活着,就认为我没了,和儿子们一起,偏偏这段时间,他看到谁都没事,就是不能看到我,会以为见了鬼,病更重,没法子……只能麻烦大家一起帮忙照顾着。” “多谢大家,和街坊老友们一起照顾他,没嫌这老头烦,还这么暖心地纵着他,惯着他,他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头,何德何能啊。” “奶奶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做个走马灯又不是多大的事,而且侯爷还设了一百金的奖励呢!” “就是,奶奶这灯您喜欢么?您喜欢,咱们就没白做。” “若不是做灯,咱们也听不到您二位年轻时的浪漫故事不是?能知晓,有这么一点点参与感,我们都很荣幸,您还活着可太好了,我刚才眼泪都要哭干了,我们真心期望您能长寿,也希望老爷子健康高寿,看着他守护的中州越来越好!” 秀娘笑了:“有你们这些好孩子,有中州军,我和老头子每天都能高兴的多吃两碗饭,怎么能不好?当年的小世子都长成了,中州军在外所向披靡,我们啊,放心着呢!” 围观人群接受了又一波震撼,震撼完,才想起,对啊,既是祭奠亡妻,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不是去坟边? 原来根本就没有坟。 白子垣看向一脸平静的祝卿安:“你知道?” 祝卿安:“你不是也知道?” “我知道是因为我是定城人……” 白子垣九年前才开始跟着萧无咎混,那时年纪小,街上要饭来着,无赖又不懂事,要不是老翟主公几个轮流管他,他成不了今天这模样,对战争的理解,对定城的感情,都是一点点积累的,很多事当年不知道,这几年也陆陆续续明白了,包括定养堂。 但祝卿安不应该知道啊:“你——” 祝卿安:“看相,算命,我问过他八字,你忘记……哦对,那日你不在,给孩子们帮忙练阵去了,我同宽宽说过,他赞同我的建议。” 方冬来的经历并非个例,定养堂类似的老人很多,方冬来还算幸运的,妻子还在世,他并不想利用这些来卖惨,老人们自己其实也并不觉得惨,只是回首太多遗憾。 苦难和悲惨,原本就是这乱世的底色。 他只是想让更多人,更多流民看到战争的残酷,共情己身的经历,同时相信人间尚有温情在。 “是时候颁发新的一百金了,”祝卿安看萧无咎,“侯爷?” 萧无咎颌首:“一起过去。” 流水的人群归往集市,对走在前面的胜者年轻人恭喜不断,气氛热闹。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调皮的小孩跑来跑去,有烦恼的家长追,有热心的人帮忙,大多数人都不富裕,身上衣服布很粗,颜色也不鲜亮,可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有情有暖,让人很喜欢。 空下来的河边,静寂无声,风拂柳枝,水声潺潺,一人伫立。 是一个女子,眉目姝美,身影亭亭,衣裳很素,鬓侧簪了一朵小白花。 “抱歉,这么久才带你回来……” 她手掌托着一个褪了色的荷包,低眸情柔:“不过你应该不会生气……你从来不会生我的气。” …… 这次的一百金,颁给‘老人委托任务’的胜者,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相貌生得周正,不算特别俊,但很有气质,一双眼睛尤为深邃敏锐,似能洞察人心。 这已经是第三次颁金了,大家也乐意开玩笑,起哄喊话让他教教。 “……到底怎么看出来那么多!我连人都没找对!” “做灯也太难了,花样子就能愁死人,到底怎么确定是江南水景的!” “可恶我只棋差了一招!那个生肖,我分明猜到了,可为什么不是小鸡是小羊!那个阿秀奶奶分明属鸡!” 台上年轻人笑了:“当然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时,对方的一切于自己才最重要,方爷爷爱妻子,他的妻子也爱他,常年喜欢的东西,身上会佩戴的东西,也必与他有关,若妻子喜欢的一切,都只与妻子自身相关,那这份感情,就不会如你我今日看到的这般浓烈。” 他说完话,朝萧无咎行礼:“小民庄文斌,早前曾在昌海侯封地过过文试,但并不长于文采,反对破案律法感兴趣,来定城两年,常叹侯爷未归,此志难伸,不知侯爷可否予我一个机会,我愿接受考试,服从调配,毕生只愿能展所长,磨镜高悬,助中州海晏河清,繁茂生长!” 萧无咎看了祝卿安一眼。 他知道集市一切都是祝卿安提议策划,听到整体计划的瞬间,他就知中州会得莫大的好处,可见到贤才一个个来投,他还是难掩情绪涌动。 小小游戏式的比赛,竟然连刑名人才都网罗到了,试问天下谁人能做到? “中州求贤若渴,不拘一格降人材,乱世法典之重,四野皆知,这几日恰逢赛事,街道邻里口角纷争颇多,你可愿暂领诸事,让本侯瞧瞧本事?” “敢不从命!”庄文斌立刻拜首,接下萧无咎任命。 他抱着金子走下台,看到祝卿安,快速眨了下眼。 祝卿安:…… 他并不认识庄文斌,但这个眼神太明显,他猜出所有一切都是他建议搞出来的?而且还知道他深层次的意图? 怔了一下,反应慢了一拍,他刚好拦在人的路上,一百金有点沉,庄文斌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向他这边撞来—— “当心。” 现场萧无咎反应最快,一个小翻身下台,把祝卿安拉到一边,同时小拍了庄文斌一掌,助他站好。 “哇——” 百姓们可太高兴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侯爷和小先生贴贴! 虽然只是拉了一把,虽然立刻又放开了,二人接触不多,但他们拉手手了啊!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两个没有吵架,没有闹矛盾,没有被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影响,没有被挑拨离间! …… 反倒是萧季纶这里,和妻子大吵一架,被挠花了脸,赶出了门。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她怎能如此愚蠢!我们的儿子……” 他找到兜帽男,好一通抱怨。 兜帽男缓缓吐气,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此乃败笔,大大的破局! 象只有一次,风天小畜卦的爻辞,夫妻失和,应在了这里,别处就不会发生,看来祝卿安和萧无咎的缘分很深,这一卦,恐是阻止不了了。 也行,不如坐看祝卿安有几分本事……他来此,为的不就是摸清这个? 看清楚了本领,对付起来才更方便不是? “那件事……可以开始做了。” “现在?可是……” “对,现在。” 第五日时,东西南北街的护灯大战终于出结果了。 这一场比赛简直精彩纷呈,高1潮迭起,人们都要挑花眼了,不知是要看东西向,还是南北向,祝卿安和白子垣忙的上窜下跳,还好白子垣会武功,背起祝卿安,催他随时掐卦,脱缰野狗一样两头疯跑,竟没错过任何一个方向的精彩瞬间! 完事后他直接瘫倒在地,吐着舌头喘,祝卿安活动活动勒酸了的手臂,低头睨他一眼,好像在说——就这点本事么,小奶狗? “我跟你拼了——” 白子垣蹦起来就搂住祝卿安要揍,可惜以他目前体力,祝卿安不会武也能收拾,何况人还会掐算,知道你哪里最弱…… 白子垣麻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台上主公颁奖。 这次赢得一百金的竟然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八人的女子团队,她们前期不显,好似还被欺负打压了不少,很多人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所有一切都是套路,她们的攻防策略漂亮的不象话,曲折婉转,坚韧绵长,‘九柔招’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兵法演练,写尽滴水能穿石,柔竹敌强风的的风采,柔中带刚,刚中有柔,不动声色间,就功成名就了! 第35章 这次集市热闹的主题是——最佳红娘。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媒婆这个行当,在这个时代不可或缺, 发挥着巨大作用。 职业的分官与民两种,官家冰人捧铁饭碗, 不缺生意,户籍手续跑起来很快, 方便做官签,但因为风险控制,做事按部就班,也偏死板生硬, 讲究规矩, 也很谨慎。 民间的花活就多了, 深入行当精研多年,致力于促成各种婚姻, 良心点的媒人, 优缺点都往好里说,当然优点要说的更声高, 一眼看透匹配矛盾点在哪里,帮忙调理圆缓劝说促成;良心差点的, 缺点也吹成优点, 吹不出来就盖住。 就比如走马观花这个成语典故, 大部分人都知道,是出自诗人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少有人知道还有一个民间来处, 说的就是媒婆办事。说是有一个相貌不错但腿瘸的男人,一个眼睛很大但颊侧有超大恶痣的姑娘,媒婆说这事简单我来办,精心安排男子骑马过长街,姑娘在花丛中拈花细嗅,男人不用走路看不出瘸,姑娘鲜花遮半边脸娇俏羞美看不到痣,当时一刻双方都小鹿乱撞,婚事顺顺当当成了,结果洞房花烛夜才发现彼此…… 故事的结局不可查,或许双方都不嫌弃对方,还觉得缘分,日子以后能往好里过,或许都觉得自己被骗了,你责我骂你一地鸡毛。 也有非职业,年纪大了就爱看年轻人配对的,比如看自己两家亲戚的儿女都大了,都挺不错,就自己出来做个媒,或者机缘巧合,刚好两家自己都认识,缺个中间人说和…… 总之这行,水深着呢。 如今街道房屋正在修建阶段,流民和本地百姓气氛正好,宜推动鼓励,趁热打铁…… 当然人们各有各的立场忧虑,各有各的活法,祝卿安从没想过要强加干预,也没想彻底整顿媒婆行业,他想改善影响的,是媒婆们一点点口风引导方向,多少少增加点女子成婚后的婚姻幸福指数。 当然他没结过婚,对婚姻的理解也有限,古代对女子又有颇多限制,这道题太深奥,他只是提出自己想法,用趣味游戏比赛的方式,奖品的吸引,最大可能的推动进行,落地实施后……如果阻力很大,错误重重,跟他祝卿安有什么关系,错全部在中州侯! “哐——” 高台上又敲响了众人熟悉的锣,仍然是熟悉的面孔翟将军:“咱们这回不玩别的,看看定城媒婆们的本事怎么样?初一到初五,五日时间,比比看谁是定城第一媒人!” 媒婆两个字就代表着年轻男女婚事,男女婚事热闹多啊,天底下又有几个不爱看八卦的呢,百姓们立刻响应,那必须得看!将军你快点说规则,我们都要等不及了! 翟以朝微笑道:“此次比赛仍然人人可以参与,平时没做这一行,或者做过一两次,认为自己有这方面本事的,都可以参与,最终胜者,得一百金!” “这怎么比?五天时间,难道比谁在五天内说成的婚事多?” “婚事定这么快,不太好吧?” “那些平日有资源积累的,知道哪几家快落定了,立刻能促成,要是这样赢了,岂不是胜之不武?” 百姓们嘀咕。 “媒婆的本事你们都知道,这么比多俗?”翟以朝抬手压下人群沸腾,笑得像只老狐狸,“得这样,参与比赛报名制,报名的媒婆呢,不需要自己站上台,你们顾自说服挑选单身男子,什么年纪什么长相都可以,鳏夫也行,教他们跟未来妻子沟通磨合的技巧,让他们站在台上你的名字前,应对一轮又一轮的题——” “每个男子背后帘外,放一个小筐,做完题之后,台下观众不说你对,也不说你错,完全凭个人喜好,匿名绕后,将花投到认可做法的男子筐内,男子得的票,就是媒婆的票数,每场累计迭加,五日后,得票最多者获胜!” 有人心急:“所有人都能投么?一人能投几个?花在哪里,要自己买么?有黑幕怎么办,题谁出?” 翟以朝又敲了下锣:“大家莫急,且跟我说细则——” “这题嘛,由侯府出,拿到场之前没人知道是什么,保证不会泄密,统计票数及监督也由侯府负责,完全公平公正,但这投票资格么,却不是所有人,限每次在场的女性,小到六岁,大到六十,都可去场边文书点取一支花,花同样由侯府提供,不用你们出钱,但需记住——每一场,在场女人都能有一枝花的投票权利,若想混淆视线,已经投完又重新排队取花,那可就失去资格了,以后这场子不能再进来!” 豁,这下女人们还不得傲起来! 男人们嘴里嘀咕,女人们立刻昂首挺胸,双眼放光。 有媒婆举手:“那这替我们上去挣花的男人,能不能换?” “当然,”翟以朝笑眯眯,“要是你们觉得台上男人不中用,随便换,他之前为你们挣下的票数也不会清出,仍然累计在你们的成绩里,一共五天,每天上午下午题都不同,也不会重复,你要是能每天上午下午随随便便换一百个男人过来,是你的本事!” 所有细则讲完,现场哄然。 这一百金有点难度,但似乎非常好玩啊!而且只玩男人,不为难女人,男人到哪儿找不到几个脸皮厚的,而且这事说出去也不丢人,得女子掷花,怎么也有点风流意趣不是? 那还不赶紧去搜罗俊俏后生!有钱有脸有本事的,什么样都行!城里紧俏资源可不算多,晚了就被人抢走了! 想赢一百金的媒婆,迅速在脑子里过优质资源,立刻行动起来;认为赢面不大,不如打广告实惠的,迅速思考自己怎么定位,如何挑选让人记忆深刻的男子,给自己打出怎样的名声;想凑热闹的,也立刻开始撺掇周边单身男子,赢不赢的在其次,让你去露露脸,得些姑娘赏识,这后面婚事岂不是立刻有门了! 最重要的是…… 各家大姑娘小媳妇准丈母娘,快点过来看啊!多方便的选婿场所!谁家没个叔伯兄弟小姑子,而且来了就能投票!就她们能投! 随着翟以朝敲锣宣布一个时辰后第一道题开始,人群如鸟兽散,赶紧去各自拽人,有男人在现场就被拽了,就因为长得还不错,有小伙计还在理货呢,就被热情拉住,挑担子的卖货郎赶紧说自己有媳妇,才逃过一劫…… 这热情程度,连最近才进城的流民都怕了。 这……就是中州么?抓壮丁竟然不是为了征兵,而是按着他们娶媳妇?天老爷喂,他们想过来中州有好事,没想到这么好的事! 别的新进城的也是,没赶上上个月的夺金大戏都不遗憾了—— “我我我选我!我还没成亲呢!我娘早逝,亲爹不会帮我张罗,但我人品好会算账气质佳正是佳婿良选!” “我我姐姐选我我超甜!” 祝卿安坐在集市边茶摊,看的乐极了。 对就是这么玩,让男人们雄竞起来,让姐姐们开心,紧紧抓住现在的点,搞好了经营,就能开心一辈子! “——茶呢,快点!新炒的瓜子给我来半斤,好戏马上就开始了!” 很快,一水的年轻小哥就被拉到了高台上,清冷优雅的,冰山冷酷的,活泼热情的,有人有钱傲娇,有人没钱但有一颗爱姐姐的心,有人老实巴交一看就听话,狼狗奶狗土狗看家狗……总之什么款都有,随小姐姐们挑! 第一题也简单,就是隆重登场,自我介绍。 打头出来的是一个及冠男子,相貌一般,身材一般,穿着却很不一般,又是金又是玉,就差把整个家当穿身上,说话也是高抬鼻孔,傲气十足:“我爹是城南地主,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如今未婚,若能趁此机会娶得佳妇,必好好对待,让你穿金戴银,吃喝不愁!” 翟以朝不愧是老油子,是懂得搞事的,立刻问:“所以你认为,什么样的女子称得上佳妇?” “也没什么太大的要求,”男子一脸大度,“看的顺眼,持家有道,跟丈夫举案齐眉,帮丈夫开枝散叶,贤惠大方,不小家子气。” 这要求,听起来似乎没哪里过分,很实在,可你细品,就知道什么味了。 看得顺眼,就得是长的漂亮;持家有道,就得是节俭,不乱花钱;对丈夫举案齐眉,就得是性子乖巧,听话;开枝散叶,就是最好会生儿子;贤惠大方不小家子气么,那就是不能妒忌吃醋……他房里肯定有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 祝卿安啧了一声,你小子有点悬。 若是往常,大家面上不可能得罪,还会微笑赞一声好,可不记名投票就…… 尤其在下一位阳光小奶狗的对比下,更加惨烈。 小奶狗热情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眉眼弯弯,还长着一颗小虎牙,十分可爱,因为太年轻,还没存下家业,但都可以努力的!被问及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时,他羞涩的低头,说其实看姐姐喜欢……姐姐喜欢哪种样子,我都可以的。 虽别人未必会选这样的丈夫,但投票一定会有倾向! 祝卿安光是听自我介绍就够乐了,手掌差点拍疼,要知道接下来还有才艺展示,求生欲问题测试等环节…… 他可太期待了! 就是没有小白这个看热闹搭子,稍稍有点寂寞。 风拂帆动,心念微澜。 祝卿安一怔,顺手掐卦。 他这种级别的命师,命盘指引已经不大准确,他看不到自己将来命数,具体要经历什么,遂多以卜卦问吉凶,经历什么不知道,但气机牵动时,避险没问题。 第36章 有人偷家?偷他们中州, 中州侯的家? 翟以朝迅速发布完第二道行动策略题,不着痕迹退出高台,绕过前方人群, 大步往外走。 走着走着,想了想, 顺手拎起一个茶摊上茶壶:“借我用下!” 茶摊摊主上个月集市就在这里摆摊,时常被他光顾生意, 哪有不借的:“您随意!” 还眼疾手快塞了几颗茶点过去,今天刚做得的,酥酥粉粉,孩子们都说好吃, 除了沾水会变的像泥糊糊一样不好看, 一点毛病没有。 就是……将军怎么挑了这么个茶壶?个头大不大小不小的, 不大合适用,倒是不小心会往外溢, 他又不是不知道…… 翟以朝稳稳拎着茶壶, 慢悠悠往外晃,一边走, 一边和旁边人打招呼。 “哟忙着呢?今儿个生意瞧着不错嘛!” “别别别塞给我,我这没工夫吃……” “你家小子昨天又调皮了吧?我可听到你揍他的动静了, 孩子哭的哟, 那可是亲儿子, 下手可不能那么重……” 他看似很接地气的和大家聊天,没怎么看路,实则一直在关注不远处年轻男子的脚步。 “咦你家这果子好像不错……” 他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个转身,猝不及防和年轻男子撞上, 茶壶一斜,茶水洒了人一身,点心也是,抹上了别人身上,混着水,那叫一个活泥糊墙,绘画大师。 偏他这一切行云流水,那叫一个巧,完全看不出半点在演戏。 “诶——对不住,”翟以朝歉道的诚心极了,“你看看这……” “无碍。” 年轻男人掏出帕子尽量打理,看得出有点烦恼,但低眉顺眼的,没什么脾气。 翟以朝:“实在过意不去,我还是赔你一身衣裳吧。” “真不用,”年轻男子微笑,“洗洗就干净了。” “你眼下这么狼狈,全赖我没看路,让你这么走一道,我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想愧疚难安,”翟以朝搭上年轻人肩膀,爽朗一笑,“兄弟,给个面子?” 很知道自己优点,自来熟就是一个,一般他这么热情真诚,没人抵的住。 年轻男子也是,顿了一瞬,笑道:“那就麻烦你,只是真不用赔新衣,借我一身干净的穿就可以。此处热闹拥挤,你也实非故意,我自己看路也没太当心,你若赔了衣服,反倒让我愧疚难安了。 ” “行啊,那咱们不打不相识,全当交个朋友。” “承蒙厚爱,愧受了。” 翟以朝带年轻男子去了一家成衣坊,就在旁边,也不远,看样子就是随机就近挑选,成衣坊的衣服可以卖,也可以租,不管往外卖的租的,都很不错,样式布料皆属上成,且整套极为讲究,内外齐备,连亵裤都有。 而且就那么刚刚好,这茶水不小心泼的很是均匀,点心糊糊抹的哪哪都是,上衣裤子全湿,年轻男子还真得整套换。 “我伺候公子更衣。” 成衣坊服务还很周到,机灵的小伙计抱着衣服跟过来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公子不必客气,店内贵宾服务必须到位,不周到会被掌柜的罚工钱的,这活儿小人做惯了,保证服侍的又快又好。” 年轻男子看了看那套衣服,没再拒绝。 讲究的衣服成套搭配,里三层外三层,就算天气渐热,做的薄些,该有的还是得有,一般市井百姓的确不怎么会穿。 关了门的厢房里一阵忙碌…… 有人自房梁翻出,轻巧落在翟以朝身前,低声禀报:“……没带兵器,没私**,身上也没什么特殊伤疤,药篓子里的药材有毒蛇胆,没刻意藏,但封的很好,不会误伤,看起来的确是医者常用……” “这是没提防心,还是不怕看?”翟以朝眯眼,“下盘虚浮,也不像有武功……” “路引看不出问题,叫田予,一路行来的方向……同主公查到的小先生相关,一致。” 翟以朝眼底快速思索。 孤身一人进城,再无其他亲朋关系,目的明显且唯一,是要和弟弟……祝卿安团圆,随时照应,住在一起? 目前为止,他没试出问题,一会儿再聊聊,仍然没有,就得找机会让小谢骂一顿了……把这田予骂的羞愧而逃吐血身亡才好。 为了主公和中州,他们可以不择手段!要什么对错良心! 人很快换完衣服出来,翟以朝没发现可疑之处,暂时就不能刻意拦,见这田予着急,都直接打听祝卿安名字了,他直接一个好巧:“我正好同小安认识,送你过去?” 同时背后打手势,让亲随先一步去侯府报信。 田予当即意外又惊喜:“如此,田某感激不尽!” 路上,翟以朝继续套消息:“田兄弟今天才入城?不知仙乡何处?” “禹城。” “那可是很远啊,比南朝还南。” “是啊,很远,民风也很落后,没几个识字的,外头都叫我们蛮夷,不过那只是籍贯,后来我一直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他寻医问药,哪里都走,哪里都去,渐渐地连口音都变了……”田予笑道,“没想到他喜欢这里。” 翟以朝:“你一直和弟弟在一起,怎么分开的呢?田兄弟莫怪我交浅言深,实在是小安当时的状况有点……若非我们主公遇到,只怕会遭遇不测。” “是我的错。” 田予长长一叹:“我没把他保护好。我们之前路过一个山坳,遭遇劫匪,我把他藏好,告诉他乖乖的不要动,之后上前引开贼人,逃回来时,他就不见了……他从未这样过。” “我非常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事,赶紧四下寻找,寻着踪迹,一路问着人,就这么找着……就是小半年。” 二人脚步缓缓,终于走到了侯府。 整个侯府鸦雀无声,严阵以待,谢盘宽把吴宿都叫回来了,手边不管什么事都往后放一放,今天的事最大,不可轻忽! 祝卿安看了眼萧无咎,有些心虚,心虚的倒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而是他的卦象……他不确定倒霉到了什么程度。 萧无咎倒是很淡定,抬手低眸,饮茶动作优雅极了。 前面人禀报过后,下人沉默的开门,放行…… “我们进来了——” 翟以朝一边高声给厅里的人发信号,一边带着田予往里走。 一进门,田予一眼就看到了祝卿安,眼圈立刻红了:“弟弟,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他似很难抑制内心激动,也忘了礼数,过去拉起祝卿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半年可是受了苦?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睡不着,有没有想哥哥?瘦的下巴都尖了,哥哥要心疼死了! ” 他还颤抖着手摸祝卿安的脸,肩膀…… 好一个兄弟情深的重逢画面。 翟以朝谢盘宽吴宿齐齐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绷着脸,视线落在田予摸祝卿安脸的手上,慢慢眯起了眼。 祝卿安就更尴尬了,他被摸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直接退了两步:“你谁?” 他没有原身记忆,原本想装一装套套话,别人到眼前却发现装不了一点,那不如直接点明,看看对方怎么应对。 田予微微一笑,包容极了:“我是哥哥呀,小安又不记得了?没事,从今日起开始记得,也很好。” 所以原身记忆……本来就是有点问题的? 祝卿安一脸陌生,不知道这人是谁,到底真是原身的哥哥,还是别有心思,利用信息差有备而来的人。 他和这个‘哥哥’的外形相貌,不能说一点不像,简直判若两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基因遗传相似的可能。 再看这人面相,按照普世审美来说,田予是好看的,明润俊秀,气质温煦,可他的眉太淡,略短,眉尾还很散,人中不显,耳相更是皱皱巴巴,色泽也不好,这面相……有点短命啊,能活到三十岁么? 再取神,这人眼睛里有一种执……怎么形容呢,不能说神很足,也不能说神弱神散,此人在自身领域内,应该非常有实力,擅体察,还非常执着,他想做的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全力以赴,拼却性命也要成功,如果你跟他是同利益方,那很好,肯定能沾上光,如果是对立方,那就必须要小心警惕了,他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怎么了?傻乎乎看着哥哥发呆?见到哥哥太开心了是不是?哥哥也很开心,来来哥哥给你准备了礼物……” 田予拉着祝卿安刚要去翻他背的医筐,突然停住,尴尬的看回厅堂:“抱歉……终于找到弟弟,一时忘形,忘了感谢诸位。” 他站定,郑重行揖手礼:“多谢府里照顾我弟弟这么久,我兄弟二人不胜感激,田某不才,没什么大出息,医术也有限,于疑难杂症算有些建树,若几位有需要,随时召唤一声,田某万死不辞!” 满室寂静。 翟以朝眼色示意谢盘宽可以开始了,谢盘宽却没动,挑眉看向吴宿,吴宿沉默片刻,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看向祝卿安:“你哥?” 祝卿安少有直面他这种颇具压力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点点心虚:“我……” “我弟弟有离魂症,还请不要逼他!” 田予突然挡到祝卿安身前:“他这十多年来,一直不怎么记事,我到处替他寻医诊脉,日日用药养着,也是在我们失散之前,终于有了要好的迹象,他能长这么大,很辛苦很不容易的!” “我当初为了治他,什么险山都敢去,什么蛇窝都敢探,走投无路也曾寻过命师,命师批言,说过我们会苦尽甘来,小安会好,转机就在今年,没想到真算准了……我刚刚看他眼睛清亮有神就知道,这于我们而言是天大的喜事,侯爷若怪就要怪我,是我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千万不要怪小安,他还小,不懂事,给你们带来的任何麻烦,我愿一力承担!” 第37章 男人都有一种很奇怪的领地感, 有时根本无关情感,就比如此刻—— 烛光摇曳,夜幕黑沉, 男人的眼睛融于暗色,有细碎微芒闪过, 锋利,孤绝, 克制,忍耐。 祝卿安觉得,萧无咎一定有种特殊的领地被侵犯感。 毕竟不久前,他才喊了他主公, 还从认识到现在, 都跟他一起睡……多多少少有点臣服的意味, 现在被当着面这么挑衅,能高兴的了? 祝卿安都觉得有点不太好哄, 不知道怎么哄了, 四下散发无辜的眼神气息—— 救救我救救我! 几位兄弟朋友,各位大爹们!你们不都是过来帮忙的么,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圆场!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 没一个人动。 祝卿安只好喊萧无咎:“主公……” 委委屈屈, 又不安无奈。 见萧无咎还是不说话, 他伸出自己的手, 伸的长长的,高高的,伸到萧无咎面前:“主公!你再不动,他就要把我拉走了!” 萧无咎握住他的手,往回一拽。 同时翟以朝也动了, 不装木头桩子了,直接过去,并指一点—— 田予眼皮一翻往后倒,他伸手适时接住。 这是晕了还是睡着了? 祝卿安皱眉:“他是真醉了?” “真醉了。”翟以朝十分肯定,“在我面前装醉可不容易。” 何况还有谢盘宽和吴宿在?他们要是能齐齐被骗过去,中州地界早易主了。 萧无咎低眸看怀里的人:“你有离魂症?” 有……还是没有呢? 祝卿安闭了闭眼:“侯爷不是查过我?” 萧无咎:…… 他的过往很难查,田予说的什么禹城,根本查不到,他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有的仅是差不多半年的行迹,而这半年的行迹,和田予说的非常相类。 若不是找不到证据反驳,田予根本进不来侯府。 “我是问,你信他?” “若是你有离魂症,你敢信?” 无论这个田予所言是否为实,对于一个‘离魂症’刚觉醒的人来说,他就是陌生人的存在,怎么可能随便交托信任? 萧无咎放开祝卿安:“好,我帮你查他。” 祝卿安:…… 我哪个字说要拜托你查他了?虽然的确是该查。 人好好的在自己眼前,乖乖的哪都没去,萧无咎并没有生气。 若那田予所言为实,真的是单纯找弟弟团聚,对弟弟感情很深,照顾颇多,他可以予他一条生路,但想做契兄弟,没门,他可以给他安排一个新人,若是别有用心,乔装别人而来…… 那这个人死定了。 “你这几日,不可以单独出门,”萧无咎直接命令,“在府里身边也要随时有人。” 祝卿安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萧无咎不说,他自己也会提:“那集市……” 萧无咎:“怎么,还想看热闹?” 当然想了! 祝卿安急道:“我提出的建议,总也得多盯着点不是么?而且不是还得试试田予?在府里试的东西,可和外面不一样,而且你没把他赶出去,我和他就总得见面,总不能干坐对面,大眼瞪小眼吧,那多尴尬!” 太委屈上了。 萧无咎捏了下他后颈,略作安抚:“带上足够的人就可以。” 祝卿安松了口气:“那你……晚上睡哪?回来么?” “哦——” 翟谢吴三人终于出声了,一出声就是齐齐起哄。 祝卿安瞪了他们一眼。 让你们帮忙你们不帮,扯后腿倒是各个有份,没有爱了知道么,爸爸以后不爱你们了! 萧无咎倒是稳如老狗,面上一点波澜没有,完全不害臊:“我不出去。” “啊?”祝卿安看了看外面天色,“还这么早……” 天才擦黑,还有挺久才夜深,你堂堂中州侯,不是一堆事等着做,晚上还要做贼么? “嗯。” 萧无咎转身回房。 府里还有个好哥哥在,他哪有心思出去? 祝卿安赶紧跟上:“那外面的事呢?你不管了?” 萧无咎头都不回,冷笑森森:“后面几个干什么吃的?” 他这个侯爷本人都连轴转一个多月了,这几个还敢偷懒?都滚出去干活! 翟以朝谢盘宽吴宿立刻如鸟兽散,你推我我推你的离开。 这一天大家各有心事,祝卿安不知道别人睡的好不好,反正他没睡好,就算有萧无咎陪,他也没睡好,一整夜都在做梦,总感觉被什么大石头压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醒来才发现自己又造次了。 他竟然大逆不道的抱着萧无咎睡的! 什么喘不过气,前半夜踢了被子,后半夜有点冷,被子勾不回来了,他把萧无咎当成大号暖乎乎抱枕了,还把人胳膊拉过来,当被子盖! 他昨天才把萧无咎气够呛,这要再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还好人还在睡,没醒呢。 祝卿安小心托起这只胳膊,小心帮他放回,再小心翼翼下床,整个过程大气都不敢喘。 完全没发现他关门离开的同时,床上人睁开了眼睛,眼底哪有半点睡意? 一出门果不其然,立刻遇到了田予。 “对不起,说好要照顾弟弟,结果不小心饮醉了,侯爷与你有恩,不好相辞,下次哥哥一定注意,再不会如此,”田予热情的朝祝卿安走过来,关心打量,“你往常就粘人,晚上没人陪处就睡不着,昨晚睡得可还好?” 祝卿安躲开他的手:“你呢,睡的好么?” 田予有几分落寞:“我其实知道的,你离魂症醒来的时候最为重要,我从未想离开你,很想你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奈何时机不予,偏偏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山贼……其实看到你有新朋友,新朋友这么关照你,哥哥很高兴的,你对哥哥不熟悉,我们慢慢来可好?我相信,你终会想起来的。” 祝卿安看到他整齐装束:“你这是?” 田予微笑:“我说想替你报恩侯爷,并非空话,无奈身无长物,置办不出体面谢礼,这一路上听闻中州侯骁勇善战,又爱民如子,中州一片和乐,我便想支个摊子,为百姓义诊看病,侯爷应该会开怀?” “正好昨日自长街行来,看到集市热闹很大,人聚者众,难免有点踩踏擦伤,便想去那里,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 祝卿安当然是要看热闹的,深深看了田予一眼,并未拒绝:“好啊。” 房间里萧无咎竟也没拦,只让人跟着…… 顺便看看,这铃医有几分真本事。 田予真的去支了个医摊,认诊把脉,给人看病,如果是刚好疑难杂症,他的医筐里有药,当场赠送,如果不是,他手中没药,那就开了方子,让人去药店里自己抓。 他很细心,笑容温煦,长得不错,又极知礼,连给年纪大些的妇人看病,都极尽礼数,很难不让人印象好。 慢慢的,越来越多人夸他,说他是个好后生,有手艺,心地又好……就是面生,像是新来的,正好台上今天有大热闹,你这么出挑,要不要也上去比一比? “我就不用了,”他笑着看了祝卿安一眼,似有些害羞,“我已经有婚约了,弟弟就在这里。” 祝卿安:…… 他快速扫视四周,还好,萧无咎不在。 当然,他也不只只看台上热闹,还会偶尔和田予聊几天,轻描淡写问起过往经历,比如医术好像不错,怎么学的,同谁学的,一直都会么? “弟弟又想不起来了?”田予倒很耐心,他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你五岁时来到我家,软软糯糯,可爱极了,就是生了病,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我喜欢你,想照顾你么,就想试试看能不能治好你,于是到处寻医师想拜,奈何我们的村子太小太偏远,没什么太有名的大夫,后来父母又去世了,我便带着你走出来,想着能学多少学多少,碰到医者就会请教,一直到今日……弟弟你呢?我听大家都叫你小先生,你什么时候学的命理?怎么就突然会了,莫不是遇到了仙人点拨?” 祝卿安:“我也不知道,苏醒就会了,可能真的遇到仙人点拨了? ” 田予竟然信了:“那还真是有大机缘!” 他们这边在聊天,萧无咎很快得到了消息。 医术是真的,只是路子比较杂,看不出师承,且擅用毒物,以毒攻毒? 医家也是有门派的,不乏古怪传承,禹城在最南边,终年湿热,毒虫毒草都颇多,田予会懂这些,会利用,也很符合他的自述经历。 就是这种刻意的散发‘我很好,很优秀,快点多看看我’的姿态,像是在随时随地都在勾引祝卿安。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萧无咎指节叩在桌面。 “可你好像等不了了?”谢盘宽坐在长案那边处理公文,都察觉到了他的焦躁,“要不要去看看?” 萧无咎冷淡拒绝:“他又不是小孩子,哪需别人时时看着。” 可惜拒绝完不到一刻钟,他就站了起来。 “城外战报你盯着,有加急旗信立刻着人告知我,我叔叔这两日必动,你通知吴宿注意,若有异动,也即刻过来报我知晓!” “行,主公去吧,记得看好自家小孩,别叫人拐了去。”谢盘宽一点都不意外,埋头公文,头都没抬。 集市高台上,进行到趣味问答环节。 比如休沐时你选择出去打马球,还是跟朋友喝酒;你觉得女子打扮适合珠钗还是簪花;如果你出去玩的路上遇到漂亮温柔的姑娘,姑娘想同你互通姓名交朋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如果和妻子吵架,妻子要回娘家怎么办? 第38章 集市高台上正在忙碌, 一水的俊秀小哥跃跃欲试表现,各种五花八门的神奇问题都能找到角度应对—— “如果未来妻子总管着我……我娘不高兴怎么办?我娘估计没空不高兴,她忙着管我爹吶! ” “我娘不喜欢我未来妻子怎么办……妻子是跟我过, 又不是跟我娘过,只要咱们俩好……夫妻同心, 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我娘可听我话了,我超级会哄她, 根本用不着妻子担忧发愁!” “如果有天未来妻子大骂我做错事了……怎么着,难道我没错就不能被妻子骂了?遇到这样勇敢鞭策纠正我的姑娘,是我的宣福气,我会变得更优秀!” 高台下, 祝卿安在给姑娘们看命盘, 温言润润。 “……交友宫化忌, 姑娘,你不合适与朋友合伙做生意, 即便那是手帕交。你父母既给了你嫁妆铺子, 让你学着打理,你还打理的不错, 很喜欢做些事,那就继续去做, 不用想在谁面前证明自己, 不要因为想争一口气, 或者在谁面前有面子,就盲目扩张规模,人生还长,你当行稳。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解决各种各样的事, 思考应对怎样最为合宜……久而久之,任何事都不必再问别人,你心里会明白该怎么应对,怎么取舍,路怎么走。” “……夫妻宫廉贞贪狼,又会凶星,夫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既然丈夫已经几年没消息,不必再等,我看你眼睛不错,手也很巧,学过绣艺?那就捡起来,努力试试,未来有其它缘分也不用纠结,跟随你的心意就好。” “……红鸾星入父母宫,姑娘你的未婚夫,应该是你父母亲自为你挑选促成,你之所以有些犹豫,是因为偶遇了幼时的玩伴表哥?唔,还有邻居家的手帕交,她就嫁了自己表哥,过得很好?可是姑娘,你很聪明,你心里明白自己哪里好,擅长什么,能解决什么,一件事风险在哪里,怎么就突然迷茫了呢?不需要跟父母对抗,不需要自己难受,你只消出外小住几日,自家庄子也好,山间庙宇也好,自己跟自己相处几日,就能看清楚了。” 人群外,田予看着这一幕,唇角意味深长勾起:“……没想到,侯爷这般懂他。” 萧无咎慢条斯理:“本侯也没想到,你这般不懂。” 真为人兄长的话,是不是有点失职? 话中隐意,田予怎会听不出来:“他没好时,我总会想象他将来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仍然粘我,会不会特别可爱,今日看到,他果然成为了人人喜欢的样子……可惜世事易变,他不会永远停留在当年,也不会永远停留在此刻。” “他今日忘了我,明日未必不会忘了谁,若我现在认命退却,而今享受他目光眷恋的人,明日也会同我一样——侯爷若觉得他不会忘了你,那么,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我。” 他对着萧无咎微微一笑,看起来和煦极了。 萧无咎:“变或不变,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容不得旁人左右。” 田予:“希望侯爷到那时,仍然能奉行这句话。” 祝卿安完事跑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好像很开……” 哦,不开心啊,不开心还聊得那么热闹? “弟弟累不累?口渴不渴?接下来想做点什么?”田予温柔的递上巾帕,给祝卿安擦汗。 萧无咎表情就淡多了:“今日府里有鲜笋。”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点回去吃!”祝卿安高兴的直接跳起来,就往街上跑。 开玩笑,现在还不跑等待何时!这两个再杠起来,让他评理怎么办?他演戏可不专业!也不知萧无咎查到点东西没有,怎么什么都不跟他说! 果然吃饭也没消停。 当然,大家还是给了他点面子的,让他差不多吃饱,鲜笋都挑完了,才开始闹。 还是那一出,看似温颜寒暄客气聊天,实则互为试探,每个人转着八百个心眼子,这里套话那里埋坑,恨不得三十六计都用上,扒开对方皮,看看底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祝卿安今天有点累,不想动脑子,直接装傻充愣不说话,就着手边圆溜溜的干果,坐山观虎斗。 亲身参与下场,哪有看八卦有意思! 翟以朝擅长称兄道弟,不动声色间挖坑于无形;谢盘宽擅长阴阳怪气,引动别人情绪,朝他想要的方向走;吴宿擅长不说话,但不管队友说什么,他都能随时补充到位,把一切都弄得特别真诚恳切,让人觉得如果自己怀疑,是自己脑子不好。 萧无咎就更有意思了,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左右着场上方向,什么时候攻,什么时候守,什么时候剑走偏锋绕后偷袭……没人比他更会玩时机。 祝卿安看的叹为观止。 这就是团队配合吗!他们打仗的时候也这么玩吗! 手边这点干果都有点不够意思了,祝卿安起身,想再选些花样补充,结果不小心,踩到了他方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干果。 干果圆溜溜,踩上去的结果只能是—— 脚滑,不可控制的摔跤! 千钧一发间,他无比佩服自己,不愧是命师,现在还能立刻掐个卦象,看哪个方位利他,一定不会受伤,摔不出好歹,然后腰身硬生生一拧,朝那个方向倒。 “小心——” 众声讶然间,他被人接住了。 田予接住了他。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田予不小心挂到了桌上碗碟,侯府用的碗碟都是特殊烧制,样式好看,声音清脆,可再好也是瓷器,摔到地上是会碎的,碎片溅起,影响不到任何人,却飞划到距离最近,接住祝卿安的田予的脸上,飙出一道血线。 伤不重,但在脸上,就显得颇为触目惊心。 祝卿安怔住。 他选的方位利自己,就算摔狠了也受不了伤,对别人却未必,田予这是……有意在表现,和之前一样? 可他怎么能这么快,比萧无咎还快?他又不会武功。 祝卿安的扑倒方向并不符合惯性,他是自己算的,就算萧无咎及时到来,大约也不会接的这么精准,田予却接他接他稳稳,怎么就能提前察觉,知道他会往这个方向倒? 再往里想,就细思极恐了。 知道他在倒霉,会有小灾,知道他会下意识想怎么避,对应利好方位在哪里,然后自己过来…… “还不站好?”田予眉眼一如既往温煦,“哥哥没事,小伤而已,不疼。” 祝卿安站好,才看到对方手里还有一只碗。 田予微笑:“还好我想添碗饭,不然弟弟今天怕是得摔疼了。” 菜在桌上,饭在另一边,厅内不是没有下人,想添饭示意一下,就有人帮盛,现场只有他不好意思使唤,或者说,没有使唤习惯,凡事宁愿自己动手。 祝卿安看看田予手里的碗,看看他的脚尖方向,感觉也挺合理,不像演的,果真是碰巧?谁怀疑就是想多了? 想多了啊…… 祝卿安无声垂眸,指尖轻动。 “来人,给田公子上药。” 萧无咎起身,点了点祝卿安:“你,随我回房。” 祝卿安乖乖的跟去了。 没办法,不敢不跟,万一把这个陪睡杀器惹到,人不愿意陪了怎么办? 当然,心里也是不能虚的,在被命令坐下,发现面前男人表情越发严肃,似隐含可怕怒火时,祝卿安立刻指责:“你刚才都没来接住我!” “是我的错。”萧无咎眸底墨如寒潭,“伸手。” 祝卿安:“嗯?” 把手伸起来,他才发现,掌侧蹭破了一点皮,应该是刚刚手碰到地面时摩擦力太大。 田予脸上的伤太过瞩目,又安慰他说不疼,没事,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掌侧不对劲,这种微不足道几乎算不上伤的伤,没有人注意到,包括他自己,没想到萧无咎看到了? “其实不疼……嘶!” 这男人手中药膏一擦上去,疼死了! 萧无咎挑眉:“不疼?” 祝卿安:…… 伤小,不用包扎,药膏很快擦好,伤处也不再那么疼,渐渐有些温缓。 萧无咎命令:“坐着别动,手就这样搭着,不准使力,不准玩东西,保持一盏茶。” 祝卿安听话,手不动,但停不了嘴,看着萧无咎收拾药膏,亲手给他沏了茶,推到跟前—— “我发现你好像有点恶劣诶。” “嗯?” “逗我玩是不是很开心?”祝卿安微微倾身,靠近萧无咎。 萧无咎:“本侯从不逗人。” ‘本侯’自称都用上了,你就装吧。 祝卿安发现,萧无咎很护着他,不让他受伤,不让他为很多琐事烦心,但也不会限制他,给他很大自主权,偶尔淘气作个死都没关系,只要不是特别大的危险,他甚至允许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小摔一跤。 举个例子,就像森林里一个危险猛兽,某天遇到了一个小崽子,它很感兴趣,把小崽子叼回窝里养,护的密密实实,看小崽子自己玩,偶尔也爪子扒拉着小崽子玩,允许小崽子各种探险,可若小崽子真的被别人觊觎,或跟人打架蹭破了皮,它又不高兴。 这种烦躁无处消解,猛兽控制不了,又不知道对谁生气。 “我其实不介意的。” 祝卿安微笑:“高处不胜寒,一个人站的越高,束缚越多,别人随随便便能做的事,他就是不可以,那么大的地方等着他治理,那么多事等着他决策,那么多人指着他吃饭……他怎么能停下,怎么可以任性?” 第39章 新的一天, 田予起床洗漱。 看到铜镜里,伤痕已然不明显的脸,他微微低眸, 似有几分可惜,这么好的药, 中州侯府竟也舍得给他用。 整理好自己,他先往正北主院的方向去。 按理, 一个宅子的正院住的是最重要的主人,守护防卫也应该是最严密的,可惜萧无咎常年不在定城,自身武力值又很高, 院子里的规矩就差了些, 没那么多下人。 中州侯贵为一地之主, 所住房间一般也不会允许别人随意靠近,可他又不是找侯爷, 他来找他弟弟啊。 你说我不能靠近?那就把弟弟还给我, 你们侯爷扣着我弟弟,我非常担心他出事, 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而且我又不进房间门,我就在外面看一眼, 喊一声, 如果这都不允许, 那我可要去外面说道说道,请定城百姓评个理了。 第一次被拦时,田予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话术神情绵里藏针,要么, 这里的人不信他是祝卿安兄长,那你拿出证据来,认了这件事,把他留在府里,又不让兄弟见面,是何道理? “弟弟——起床了没?哥哥来了。” 田予好整以暇在院子里等着,喊了几遍,没人回应,再喊,就见洒扫下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推开房门,进去了…… 原来已经起床了?都不在? 这么早……是在躲他? “咦,田兄弟这么早?” 田予没能等到祝卿安,看到了拿着包子门外经过的翟以朝。 “习惯了,”他微微一笑,眼神略有深意,“弟弟从小喜欢赖床,我还道他和以往一样,不想今日……” 翟以朝似乎没察觉他在套话,咬了口包子:“哦他去集市了,说是大好热闹不能错过,田兄弟不去?你不是说要为定城百姓义诊,以报侯爷大恩……” 这恩只报一天? “自然,今日也是要去的,”田予笑容不变,“用过早饭就去。” “那你可错过这一轮包子了。” 翟以朝低头看看自己咬过的包子,不好意思跟人分:“你要是不介意和下面兵士们一起吃,需得等上一刻钟。” 田予似乎有些意外。 翟以朝便同他解释:“府里都是紧着侯爷和小先生嘛,他俩今日起得早,早饭便上的早,现在他们的份例没了,谢将军那边情况特殊,单独供应,自来不同外人一道,我和吴将军事忙,比较凑和,早上混到谁的就跟谁吃,和下头崽子兵们吃的时候居多,今日时间不巧,兄弟你错过了,就只能和护卫们凑一轮了。” “原是如此,多谢将军关心,我和弟弟自山间长大,什么苦都吃过,自是不会介意。” 田予谢过翟以朝,一刻钟后走到饭堂,发现这种苦还真是没吃过。 这就是侯府的护卫,中州的兵? 简直就是土匪!个个风卷残云,脚底飞快,手里的碗简直不是饭碗,是作战的兵器! 他卡着时间过来的,正正好,大厨端出一大桶米饭,他刚抬脚往前走,直接被人群淹没……挣扎不了,呼吸不促,等终于能站定时,发现自己对着一个空空的饭桶,刚刚那一阵突然涌出又突然散去的人群像是错觉,唯有面前空空如也的饭桶在嘲笑他。 饭桶如此,汤盆如此,连小咸菜都是如此。 中州怎么养的兵,难道从没给人吃过饭么! 还有人热心教他:“兄弟,新来的?还没进校场练过吧,下盘这么虚浮……我跟你说,这么斯文可不行,跟这群狗东西客气,就是对自己残忍!啊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提点你两句,手里的饭是不会给你的!你可以等下一轮,咱们中州不会饿着兵……” 田予本来想走的,但摸了下空空如也的胃,忍了忍,等着下一轮。 然而府里护卫是轮值的,前方较场每天都要练新兵的,这一轮要抢,下一轮还要抢…… 尽管田予及时止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胃也饿的抽疼。 他背着自己的医筐,走到集市,总算买到了早饭吃,摆摊义诊,百姓热情,终于一切走上正轨,顺顺利利。 但到中午,又不行了,不知早饭吃晚了,还是吃的东西不对,肚子有点不舒服,他准备先回府,午后再来,收了摊子,背起药筐…… 偏偏这个时候,集市人群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拥挤浪潮,因为高台上某个俊秀后生表现太出色,姑娘大婶们为他喝彩,汉子们竟然也凑热闹吹口哨,进出集市的路被堵死了。 田予进退不得,背的小药筐都被打翻了,等人潮终于散开,他发现背上的小药筐还在,没挤坏,但里面的东西全没了。 或者不小心掉到地上,被人们的脚踩着带着没了,或者……有人趁乱悄悄偷走了。 哪里的百姓都不尽然全是淳朴善良的,小偷小摸杜绝不了。 “这可不好办了……” 田予眉梢微蹙。 他没沮丧,也没立刻回府,但改了计划,下午不再义诊,就在集市,或定城街道,偏僻的不偏僻的地方,四处都逛逛……吃喝等问题借人家解决。 直到天近黄昏,才回府,找到祝卿安:“我有事同你说。” 祝卿安将手里瓜子藏起来:“什么事?” 田予看着他,眼神温煦:“去屋里聊?” “好。”祝卿安进了偏厅。 二人坐定,下人上了茶,又安静退去。 田予看着祝卿安,差不多及冠的年纪,寻常人不管成不成熟,身上都会有尘世打磨的痕迹,或圆滑,或市侩,或痛苦,或焦灼,这人身上一点都没有,始终清透干净,自我丰盈,仿佛蓬勃向上的少年气会贯穿整个生命。 “哥哥知道,你觉得哥哥陌生,不愿亲近,没关系,你不用有愧疚感,也无需躲我,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多年,起居习惯,熟悉的气味……很多地方早已不分你我,日子长了,你重新熟悉了哥哥的好,定不会再拒绝,我们都还年轻,不急的。” 祝卿安没说话。 田予垂眸,指尖轻轻摩挲过茶盏:“往常你喜欢什么,哥哥都能猜到,替你去拼得,而今你好了,不愿同哥哥说话,哥哥竟不知有什么能为你做的,看你愿意住在侯府,一心一意对中州侯好,料想中州侯应该是个好人,哥哥便也想替你做点什么,咱们都对中州侯好……他定不会负你吧。” “我只是一个铃医,能做到的有限,今日还不小心丢了药材……便在城里逛了逛,你知道的,我擅长疑难杂症,而举凡难治的病,民间总会有些奇怪传闻偏方,有些话别人许不会在意,我听到了,便会察觉到不对劲,这两日义诊时,我反复听到了一些话,心中有疑,今日逛逛听听,更加确定……这结阴亲,弟弟可听说过?” 祝卿安当然知道,有些父母觉得单身的儿子在地下孤单,冷清凄惨,便想找姑娘结个阴亲,也好是个伴,良心点的,寻找同样死了女儿的人家商量,没良心的,会想办法买死掉的女子尸身或骨灰,更丧心病狂的,会找还活着的女人。 “好像……有点损?” “是,”田予肃然,“固然有些父母是出自慈心,可一旦风气形成,害处诸多,定城眼下正呈繁华之势,须得治理,你不妨将此事告知侯爷,让他留心。” 这还真是在帮忙…… 祝卿安看田予:“你说你下午在外面逛了逛,可是看到了?” “看到了地上扎着红线的红封,被一个路过的姑娘捡了去,这个其实就相当于婚书,谁拿了,就是答应了婚事,”田予浅叹,“若只是活人给两个死人配阴婚,倒还好,这般找鲜活姑娘,实在有伤天和,听说有的大师还能做到借运生运,以旺家族……” 说着话,他眼神逐渐严肃:“我此前听说到相关,不能确定,今日亲眼所见,断不会有假,我不想恶意怀疑他人,但中州侯的叔叔……他府邸附近,似有问题。” “我不懂权势纷争,也不想参与别人谋局,可今日既然知晓,总不能替他瞒着,不知这位萧叔叔,家中可有什么遗憾亡故的小辈?若借着结阴婚弄什么风水局……影响到中州侯,定城安平,恐会有失。” 遗憾亡故的小辈,当然有,不就是萧季纶的大儿子? 祝卿安来中州,听说了不少往事,这位的传言就是其中之一,据说萧无咎之所以容忍萧季纶多年,就是因为这位早逝的堂兄。 萧季纶给儿子搞阴婚?还要弄风水局?这里面的疼爱有几分,政治目的有几分,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田予:“当然,我只是提醒,想着既然知道,便出些力,到底有没有,做了几分,还得侯爷去亲查。” 但他愿意出这份力,是为了谁呢? 祝卿安觉得,他读懂了对方眼神:你看哥哥对你多好,还会尽心尽力帮你,替你着想哦。 说完正事,田予有几分落寞:“还有就是,我的药今天不小心全丢了,蝎毒蛇胆……一点不剩,这些是我维持生计的东西,倒也不麻烦,没了,进山找取就是,我问过当地人,城外深山里就有,我准备明日一早就去……怎么这个表情,弟弟可是在担心哥哥?” 祝卿安只是心情有些复杂,猜不透田予用意,这苦吃的,是不是太狠了些? 田予笑:“放心,这些活我干了多年,出不了事,之前不是带着你一起……算了,你病刚刚好,这次就别跟着去了,好不好? ” 祝卿安也没想跟着:“那你自己小心。” “知道啦。往常我进山,少则半月,多则……几个月都有,药材找够了才回,今次你不跟着我,我放心不下,三五天就回来,好不好?” 第40章 日出奇景, 转瞬即逝,一眨眼已经天光大亮,聚集的云彩像被吹了口气似的散开, 哪还有什么游龙戏珠? 而且看角度,只祝卿安这里看的清楚, 再往后一点的亲兵都看不到。 见萧无咎沉默,祝卿安歪头:“怎么了?那里我不能去?” 有亲兵上前, 低声在萧无咎耳边禀告了几句话…… 萧无咎立刻肃正,一如既往沉稳极了:“怎会?方才日出太美,一时忘了说话而已。” 既然这山脉很深很杂,田予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祝卿安从这里上山, 怕是走上两天两夜, 二人也遇不到,那…… “你当然哪里都可以去, 不过此前, 你不是说要随我应战?” “我只是说同你一起出城,没说跟你上战场啊, ”祝卿安看着崎岖蜿蜒的上山路,“我感觉我起的念, 大约是应在这里。” “我也不知会在这里待多久, 你回来时顺便看一眼, 我若还在,你就把我带回去,我若不在,就是提前完事,自己先回城了, 行么?” 他说着话,还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 萧无咎只能点头说可以,分出一支亲兵,跟在祝卿安身侧:“护好他,若有损,提头来见!” “是!” “你切记,万事小心为上,”萧无咎叮嘱祝卿安,“我会尽快回来。” 祝卿安心已经飞到小路上了,冲他摆摆手:“好好好,你快点走吧。” 萧无咎:…… 他深深看了祝卿安一眼,很快打马离开,奔赴前路,跑得越快,越远,心越静,表情……越狂,那股子沙场征伐,自信狂妄的气势根本压不住—— “随本侯冲,早点干完早点回家!” “是!” “是!” “是!” 他身后亲兵随他的性子,一个个热血傲气,连马都长嘶有声,气势十足,滚滚烟尘里,不可一世。 祝卿安不知道这些,他其实从未看到过萧无咎在战场上的样子,此时此刻,眼里只有面前高山—— 他得爬上去。 但他并不着急,走的不算快,一路赏风赏景,竟也十分愉悦。 他也没错过底下亲兵们的表情,这些人里总有那么几个不善隐藏的……他们在惊讶他的体力?原本准备随时帮忙,竟然发现用不上? 其实命师这行,身体不好当不了。 不说承担’点拨‘世人的业报,就说堪舆风水,寻龙点穴,哪个不需要实地走访,亲眼去看?好的风水宝地,龙脉归处,都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这种时代又没有无人机俯拍,山势河流不是都得靠人用脚去丈量,亲眼去看,亲手去写去记,一点点修正路径,补全确认? 真以为他这么多天上窜下跳看热闹是白忙的?那都是在锻炼身体啊! 好在今天的风景也没有辜负他,风柔气清,呼吸间肺腑都感觉通畅了。 祝卿安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时辰,直直往山里,往深里走,除了中间略作调整休息,拿了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根本没干别的。 他没来过中州,萧无咎又看的死紧,他根本没机会来到城外,对这里的山势更是一无所知,今天一看发现很神奇,这里树木生长很雄壮,草却很秀丽,俱都生机勃勃,有繁茂之象,土色润黄,往外鼓起,从高处往下看,隐隐有水波似的纹路往外扩—— 这里地气非常足。 堪舆书上说寻龙点穴,龙脉,说的都是山势,脚下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龙脉皆起于昆仑,往外延伸,大的一共四条,小的主体延伸出去更是无数,他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处不错的龙脉。 来龙雄奇,山脉水绕,水道九曲,正是有情水,龙气结穴左右有水,水口砂似象形……乃是太平有象。 有情水环绕,结穴时却不见水,水源隐于两边山脚,像是两只大手温柔怀抱,最终缓汇于江,远看案山朝山,竟都不错,龙脉过峡处幽隐,官星……有点像帝王冠冕,这种地方,能不出王才怪! 最妙的地方是,这条龙脉似乎自己很有点风险意识,在不远处弯出一小条,朝北朝远处延伸,看起来就像要在那里结一个小小的穴……那是假穴,若是造诣不深的地师看了,大约会给人点错。 祝卿安坐在大石上,思考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起念而至,气机……提醒了他什么呢? 气机这种东西,他说不清,就像是灵光一现,突然蹦出来的想法,每个人,在自己专业领域大约都会有,像是围棋盘上的神之一手,篮球场上的攻防忽变,突如其来的三分……你在根据某个变化,做出某种决策时的时候,就是这个气机瞬间。 专业不同,感受不同,反正在他这里,就叫气机。 他感觉到了,要来这里,要看到这条龙脉,那为什么要看到?是不是……这个好地方,有人打主意了?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管什么主意,这条龙脉都经不起。 它生长发育了很多很多年,刚刚扬起气势,还未至鼎盛,若此千钧一发的时刻让人给扰了,再成长不起来,那就太可惜了…… 祝卿安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 他看向下方亲卫:“你们累不累?” “不累!” 小先生这么走都不喊累,他们哪好意思? 而且真的还好,只是爬山走路而已,比主公校场操练他们容易多了! 祝卿安指了个方向:“那行,去搬石头吧。” 亲兵们:…… “您……要玩石头?” “对,就是玩石头,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祝卿安比划了比划,感觉怎么形容都不直观,干脆自己找了一块,给他们做样本,“最小的也得这么大,再大的,以你们能轻松搬起来为宜,形状不能太奇怪,最好利于安放……你们都去,把附近觉得长得好看或者特别的石头,都搬点过来,我看挑哪个。” “搬到这里?” “唔……我想想,那边吧,”祝卿安往下指了个方向,“半个时辰后,我会下到那里。” 半个时辰后。 祝卿安下到那片略平坦的空地,检视一堆石头:“都还不错……这个这个这几个,分出来做小堆,那边块头大的,放一侧……” 指挥着众人把石头分完,他再次看向这群亲兵,点出一个腰劲如松,目光坚毅,面相清正,又颇具耐性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亲兵出列:“属下峦松,见过先生。” “好,峦松,组织现在要交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祝卿安认真看着他,“事关中州之兴,必须要完成。” 峦松立刻单膝跪地,眼底似有炽热忠诚在燃烧:“先生尽管下令!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祝卿安:“你去搬石头,我让你怎么放,你就怎么放。” 哈? 别说峦松懵了,现场所有亲兵都懵了,小先生说的那么严肃,他们以为是拼命的活儿,怕当然是不怕的,他们来自中州,为了中州,什么都可以做,可是搬石头……这么简单? 真正去做了,就发现并不简单。 祝卿安负手站在高处,边走边看边掐着手指计算,看准位置,就指挥峦松抱着石头去放,他给出的指令十分精确,东南西北往哪个方向走,精确到角度步数。 峦松并不觉得手上的石头重,校场上被主公操练,出任务失误被罚的时候,负重比这重多了,他从来没有一次抬不起来过,但今日很奇怪,手上石头重量好像会变化,原本抱着非常轻松,往小先生指点的地方去,越近,它变的越重,某一个时刻几乎重的抱不动,他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忍耐,硬扛着往前走…… 直到走到小先生指定的方位,好像突然突破了什么界限,打破了什么薄膜,空气似乎都“噗”一声轻响,手里石头瞬间变轻,他能轻轻松松将石头放到位置,卡好角度,石头也乖乖的不动,不滚不摇不颤,仿佛亘古如此,它本就属于这里。 小先生指示他放石头的角度有些刁钻,山崖,峭壁,水潭,流滩,不一而足,他需要集中精力,最大程度调动身体力量,才能保证不出错。 可很快,他发现体力并没有多少消耗。安放每一颗石头的过程都很类似,起初轻松,到某一个时刻后,石头突然变重,需要很努力,很坚定,很忍耐,不放弃,这个时间似乎很长,又好像只有一瞬间,只要熬过去,安放过程轻轻松松,且离开的那一瞬间,忽然身轻如燕,仿佛耗尽的所有力气都回来了一样,像是得到了什么反哺。 就这样反复反复,被消耗,被反哺,累极后精神十足,峦松没半点失误,像是进入了某种不可说节奏,比如战鼓擂起,战旗变幻,他能跟上每一个指令,每一次进攻,所战必胜,所攻必得,还能再战五百年! 他觉得爽翻了! 旁边警戒的亲兵们和他不同,感受不到他的感觉,却能看到别的。 就比如此刻,已是夕阳西下,霞光灿烂,漫天金粉,缕缕金光朦胧罩在小先生身上,随着他手指一处一处指示方位,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一个一个落下,这些霞灿金光似乎会流动,听他的话温柔盘旋天地间,消散于各处光点,而他的身形也越来越飘逸,越来越朦胧,不知从哪里来的雾气缭绕…… 说雾气不大准确,像是云蒸霞蔚,很特殊的气,慢慢从云朵里跑出来,悄悄凝成一条小龙的形状,簇拥着小先生,守护着小先生,欢快的在小先生身边游动,像是想保护他,不叫别人看到,又像是调皮的和他玩耍,只和他一个人玩。 第41章 南朝, 丽都。 日晦天阴,云墨有雨。 观星台侧,有一八角小亭, 可俯瞰整座都城,晴日看丽都繁华, 夜晚看灯火阑珊,雨天亦可品烟雨朦胧, 别有滋味。 亭内二人对坐,一鬓角微灰,朝服加身,眉拢鼻高, 眼底盈满精光, 一发色全白, 着同色白衫,目敛铅华, 看上去仙风道骨, 纤尘不染,袅袅清茶捧于二人手间, 映衬天地飘渺,更显出尘。 正是南朝权柄最大的两人, 国舅陈知厚, 和国师阎典。 “算算日子, 这几日差不多该出结果了?” 陈知厚微笑看阎国师:“国师弟子众多,唯知野最为机敏,擅体察人心,又算无遗策,特遣团陷在中州, 怎么努力都送不回来的消息,他依然能送到……论调1教人的本事,这天底下,舍国师其谁?” 阎国师指尖摩挲着茶盏:“国舅谬赞。” 陈知厚眸底精光微闪:“这个祝卿安,大约就是国师去年卜运卦,应象之人了。” 阎国师:“我卜到,知野又去试过,想来不会错,若能得此人,将是我南朝之福,只是可惜,萧无咎看的太严……恐怕难了。” 雨水朦胧了亭台楼阁,也让万物难出,栏杆上有一小虫被雨水打湿,努力攀爬也未能移动分毫,不停在方寸间打转,气力渐无。 阎国师托住这只小虫,顺手将其送到亭外石板下,虽仍是方寸之地,却有头顶遮蔽,雨水不侵,可得喘息。 陈知厚感叹:“国师还是这么仁慈。” “天地哺育万物,人是生灵,它们也是,”阎国师微笑,“五月端阳,人当避午,百虫出,毒虫彰——正当势旺,人力难消。” 陈知厚也笑了:“听闻中州山多林深,寻常人用上一年,都不一定能走遍,知野去了不久,已经排除掉不少山脉,这最后一处……定然错不了,龙脉必在那里,届时只要用法斩断——萧无咎哪里还会有气运?” 阎国师:“龙脉可不好斩,劣徒若有此气运,做到了自然好,若没有……总归有我这个师父在,只要他能找到,我就能助。” “国师不必担心,知野这般聪慧,利用昌海侯转移萧无咎视线,以隐蔽自己,没条件也能创造出条件,怎会成功不了?” 陈知厚饮了口茶,指尖轻点在桌面:“只是这昌海侯……不大成气候,若是冲的太过,让萧无咎灭了,对我们不太好,要不要去信提醒一下知野,让他收着点?” 阎国师:“昌海侯,蠢货也。自以为守文坛正统,心高气傲,所有人都得给面子,吃点苦也好,折了傲骨,才会明白这天底下,谁才能护得了他。” 既当又立,得陇望蜀的东西,就该被收拾下,知道痛了,才会乖乖归顺。 他看向陈知厚:“国舅放心,我已为此卜过卦,萧无咎不会征伐昌海侯,占领他的封地。” 真的占领,也治理不了,暂时没那精力人手,不划算。萧无咎是个聪明人,还有那个祝卿安在,不会办蠢事。 陈知厚:“所以一切尽在掌握——” 阎国师:“除非昌海侯换人,不再犯蠢——” 二人微笑相敬,以茶代酒,提前庆祝。 “若能得了那祝卿安,就更好了,”陈知厚眼底精光微转,“天命之人,必有无穷好处,只看画像都觉灵气逼人,得天地厚爱,依我看,国师收他做弟子,还不如用他做骨器……弟子养成尚需时间,且人心已有偏好,不一定向着您,可您若得了这滋养,延年益寿……十年二十年的,还怕遇不到下一个好弟子?” “国舅慎言,天命赐予,岂可轻慢?”阎国师一脸肃正,“上天指定之人,大气运加身,寻常无福无基之人,怕是消受不了。” 陈知厚闻弦知雅意,低下声音:“所以我准备了些童男童女……” 雨声渐大,遮天蔽地,似人低鸣悲泣,无人知晓。 …… 中州往东边缘,正值黄昏,夕阳照晚,白子垣正当年少,武功练的好,目力也好,站在树上手搭眼一望,多远都能看到。 哦豁——昌海侯的兵可不老少! 终于要来了! 可是主公没到,他好像不来了…… “拿纸笔来!” 瞅着对方还远,还有时间,白子垣伏在树干上,刷刷刷给中州写信—— 义父们,大爹们!不管谁快来吧,再晚兴许就看不到你们最宝贝最关心的干儿子了!我虽然有一点点犯贱,惹到了昌海侯,但主公是真的狗!他竟没来救我!他带着亲兵去别的地方打架了! 我绝不承认这是什么兵法里的围魏救赵声东击西,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就是嫉妒我之前粘着小安安,就想让我被揍!我好惨啊好惨…… 我保证再也不偷你们的酒,早饭……划掉,只偷宿哥的,这条别让宿哥看到…… 写完信塞给飞鸽,他笔一扔:“来吧崽子们,随我冲——冲?” 还没从树上跳下来,他就发现黄昏夕阳下,出现了一个人,老头,离他不近,离昌海侯冲过来的兵也远,就这么当当正正,卡在两边地界的分割线,属于中州这一边,慢悠悠骑着驴,腰间挂着一小壶雄黄酒,腕间系着五彩绳,驴身上……还搭着粽子? 哦也对,端午节了,是该去毒虫,吃粽子……个屁!这里是战场啊!老爷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再仔细看,还是认识的人,公孙文康! 白子垣都懵了,老爷子好好的地方不呆,怎么跑这来了?上回不是说一个多月后……哦,好像是差不多到日子了,那您直接去侯府啊,来这要命的地方做什么,这刀剑无眼的,要是有个好歹,他怎么跟主公交代! 完了蛋了,今天打架任务加倍,不仅得赢,还得保护老头! “啧,麻烦。” 白子垣眼底迅速思考,先前的战术明显不合适了,他得再多想几个。 公孙文康当然没有想不开,的确是日子到了,他要投主公萧无咎,可近来定城各种热闹如火如荼,又是比赛得百金,又是修路修房大计划,他看着心痒痒,天天在家捶胸顿足,只恨时不与我,没能亲自掺一脚!这要是让他来办,他定能锦上添花,烈火烹油……年轻人都这么有想法,有能力,中州之兴,指日可待啊! 自己绝对不能输! 人是老了,心却没老,公孙文康觉得就这么去侯府,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怎么也得立点功吧? 正好昔年避世,各种人情来往没少,也算交友广阔,耳聪目明,听到昌海侯搞的事,心念一起,他骑个毛驴就溜达过来了。 女儿和外孙女担心他,给他带了雄黄酒,编了五彩绳,老伴怕他饿,连粽子都给他揣上了,说相聚过节什么的就算了,一家人在一块的日子太久了,天天都聚,过节反而没那么重要,让他随便出去闯去,闯了祸……反正自己背,家里都是女眷,也帮不上。 总之,公孙文康正好在合适的时机,到了合适的地点,一切都准准的,那么合心意。 他没看到白子垣,他根本就没往中州这边林子里看,有兵最好,没兵也没关系,至于昌海侯这边大几千前锋军踏出来的滚滚烟尘,他更没放在眼里,不惧不畏,不疾不徐,找到片软和的草,下了驴,盘膝一坐—— 等着对面前锋军如拍岸浪潮般卷到面前。 马嘶长鸣,兵戈阵阵,卷出来的风浪翻起衣角,捋直鬓发,哪怕下一刻马蹄就要踏来,公孙文康仍淡定不动,稳坐如松,赌这群人不敢。 昌海侯的前锋军还真不敢。 自家主公立世之本是什么?是大义,是风骨,是仁义礼智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随意伤害老者性命,若被有心人拿来攻击……可如何是好! “吁——” 前锋将勒住马,被强行打断节奏,非常不悦,语气中很难不透怒火:“前方何人,可知阵前相拦是何罪责!速速离开,否则刀剑无眼——” 公孙文康都没等他说完,淡淡扫了他一眼:“吾乃公孙文康,叫你们昌海侯来。” ’公孙文康‘四个字一出现,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无它,实在是这个名字太响亮,太具影响力,轻忽不得。 前锋将难以置信,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盘膝坐在对面的老者。 老者看起来五十多岁,未至花甲,头发白了一半,但精气神十足,腰正脊直,眉骨支棱,眼底睿智,通身的气派,非大贤大能不会有,肯定不是装的。 “怎么,派兵来犯,他自己却未在队伍里,不敢出来?” “区区小事,何需劳烦主公?”前锋将眯眼,“老先生再野多年,不知近况,还是莫要随意卷进战局的好。” 公孙文康慢悠悠:“大家各为其主,无需赘言,老夫且问你们——何故犯我中州?” 各为其主……这老头竟然已经投了萧无咎! 前锋将一边心内震撼,一边谨慎缓言:“老先生想是误会了,我们主公非是来犯,而是有一女奴逃在定城,我们主公心慈,未有逼迫,给她时间慢慢思虑,谁知她竟胆大如此,十年未归!一个女子而已,我们主公本也没想与她计较,可那女奴的父亲已然年迈,近日身体更为不好,病榻流连间时时唤女小名,我们主公实是不忍,这才想办法寻中州侯,请他行个方便,可中州侯久久未有回音,那女奴父亲身体又实在等不得,我们主公怜其一片父母心,只得出此下法,替他往中州寻上一寻——” 第42章 哪儿来的小老虎?屁大点的崽子, 也敢冲他吼? 萧季纶森寒视线掠过小白虎,盯向祝卿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坐树上,藏头露尾, 一副等人的样子……是在等他? “谁同你说我在这的?” 萧季纶很难不阴谋论,是不是自己的队伍里出了叛徒, 还是命师又不靠谱了,算前算后没算出这个? 祝卿安低头揉了下小白虎的圆脑瓜:“喏, 它说的。” “吼!” 小白虎呲着小奶牙,试图表达威猛强霸气势。 “少跟我装蒜……” 萧季纶谨慎打量四周,没看到别人,但在树下, 看到隐隐几道身影, 内着轻甲, 气息如渊,若非主动露出, 轻易不会被人察觉……竟然是萧无咎的鹰卫。 也对, 萧无咎这么宝贝祝卿安,怎么可能不派人在他身边保护?可派这支亲卫, 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些? 鹰卫中人,皆是萧无咎亲自训练, 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人多列队配合更是默契, 最佳战绩曾以少胜多,打败人数为他们百倍的敌人。 可再厉害又如何,自己带的人更多,若在这里,不声不响把所有人都弄死, 再打扫干净……事后萧无咎知道了又怎样?木已成舟,什么都挽回不了。 当然,他如果要做,定有办法圆缓,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治理定城这么多年? “……虽不知你是怎么发现,又怎么偷偷提前到这里来蹲我的,但树上终归危险,不若下来,近前聊聊?” 萧季纶一边慢条斯理套着话,一边示意自己的人快速检视周边…… 祝卿安拍胸口:“萧大人别这样,你这么关心我,我有点害怕。” “那我命人扶你一把?”萧季纶了很快得到了心腹响应,人不多,可行。 他面上不显,心下更稳。 祝卿安:“还是别了,这里还行,不如你身边危险。” “我劝你别给脸不要脸!”萧季纶突然暴喝一声,没吓着祝卿安,旁边挖坟的人却停了,他只得暂时停下,恼怒回头,“停下干什么,都给我挖!” 祝卿安:…… “别那么凶嘛,大晚上的,大家伙也不容易不是?” 萧季纶阴着眼看他:“若我没记错,你我无冤无仇——对吧?” 祝卿安想了想,点头:“原本是的。” “所以何苦呢?”萧季纶语重心长,“你今夜莫多管闲事,顾自夜游快活,全当没看到过我,我也记你的情,大家此后互不影响,你在我侄儿身边好好做事,我也承诺不再算计你拿捏你……不是很好?” “恐怕不行,”祝卿安指了指远处红轿,“那还有条人命呢。” 风吹开轿帘,时间很短,他还是快速看了眼女子面相,面色尚红润,命宫色泽不好,有小灾,但没有死相,现在的状态应该是暂时晕了过去,并无生命危险,可若没人管,就不一定了。 “我看她与萧大人也无冤无仇,萧大人又何必呢?你今日放过她,让我带她悄悄回城,我就不告诉她今夜发生的事,也不让她去官衙告你,如何?” “原来是为了这个女人。”萧季纶并不认为祝卿安见过这个女子,给大儿子结阴婚准备的对象,他查的明明白白,这些天也一直在监视,如果祝卿安见过,他不可能不知道,但祝卿安点名要这个女人—— “看来你是瞧出来了?” 萧季纶更为得意,更加确定这个人选不能变:“怎样,她面相如何,是不是显贵非常?听闻她祖上风水极好,她这个面相,刚好吃到了风水,利夫家,助夫贵,只要得了她,我这一支……” 祝卿安的确看出来小姑娘面相不错,脸圆温柔性子包容,鼻高有夫贵之相,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只是今年比较倒霉。 也是,碰到这种事,谁不倒霉?可若她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风水,就未必了。 “我劝萧大人赶紧把那个骗子抓住,不然强行制造杀孽,毁了自家运程,可就来不及了。” “不可能!”萧季纶眯眼,他的命师不可能骗他,祝卿安会这么说,必然有目的,他又懂了,“你才是想骗我吧?我放弃了她,刚好你带走? ” “呵,枉我以为你对我那侄儿有多情比金坚,没想到你只想给他戴绿帽!” “吼!” 小老虎不满他的语气,和指过来的手指,爪子扒拉树干都不够了,还想跳下去咬他。 “乖了,”祝卿安安抚小老虎,“咱不跟傻子计较。” 萧季纶:“怕什么怕,一只虎崽子,还能咬你们怎的?都给我挖,不准停!” 祝卿安冷了脸:“我再问一句,今日之事,萧大人停还是不停?” 萧季纶冷嗤:“停或不停,你都管不了。” “好,那我就问问别人——” 祝卿安站起来,就着底下火光,迅速掠看能看到的人面相,很快指出一个—— “那位兄弟,眼角有痣的那个,对,说的就是你,别挖坟了,你这面相夫妻宫恶痣侵入,本就是感情不稳的象,不注意,夫妻关系很难好,我问你,你干这些丧良心的事,可有跟妻子商量过?” 挖坟的人一脸愕然,看了过来。 他没说话,没关系,祝卿安看的出来,这一给正脸看得更清楚:“你是不是总以为妻子跟你吵架,是因为你没本事,挣的银子少?其实不是,她只是总在担忧你,希望你心正念正,做点堂堂正正的事,你若想跟你妻子继续过下去,听我的,都改了,别挖坟了,找点正经行当,钱不多也没关系,她也不会离开你,我看你嘴型生的不错,不若去牙行试试,做个租卖房子的中人如何?” “当然你若觉得我说的不对,就是想来钱快,非要多接这种活,那今年腊月之前,你妻子必同你合离,而你这命数,不会再有下一个妻子了。” 这人愣住,当真扔了镐,不敢挖了。 他挣钱为了什么,是过好日子啊,妻子生的好看,也爱干净爱美,他以为要满足妻子富足一点的生活她才能开心,如果妻子并不喜欢,不愿意他如此,这样下去还会合离,那他干这个做什么? 祝卿安又指出一个:“还有你,你妻子怀孕了吧,干这种阴私事,不怕有业报?” “……你就更可惜了,你妹妹原本有桩好姻缘,近日就能说定,结果你干这个,眼看就要破,皆因你沾了这些因果,全家都要倒霉,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也放手?不然未来还能沾上你妹夫的光,有富贵一场……” “还有你,身在——” 祝卿安陡然顿住,这个好像不能说? 这人的面相太忠,神太正,气也清,而且好像就在刚刚,和一个这边的亲兵眉来眼去了? 这是自己人啊! 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 祝卿安轻咳两声:“你身在险崖,当更多留意自身,我觉得你跟萧大人干,不如跟主公干,未来有光,前程远大。” 他不只点出这一个,还一连点了好几个,以各种角度,道出他们的生平,分析他们的性格,明示或暗示他们,跟着萧无咎才有真正的前途。 最后,还直接扬声:“还有谁想算命?直接把八字报与我,我现在就给你们批!” 萧季纶怒不可遏,竟然把算命摊子摆到这儿来了? 竟然敢当着他的面,策反他的人! 祝卿安直接以行动告诉他,不止呢,他不但敢策反他的人,还敢策反他本人:“不是我说,萧大人这面相,福薄寡恩,下巴尖削,没什么耐劲,也注定晚来无运,无子送终——不若好好对待主公,珍惜当下,殷切关怀,或许他到时还能帮你摔盆打幡,不至太过凄凉。” “你放屁!我有儿子,怎么可能无子送终!”萧季纶急了。 祝卿安下巴指了指那棺材:“你儿子这不是……” “我家里还有一个呢! ”萧季纶根本听不得这话,“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正好此时有人响应祝卿安,直接报了八字:“小先生看看我!” 祝卿安也不含糊,直接给他批了:“……少年英才,无奈蹉跎,七岁失怙,十岁失恃,有志难伸……你本是千里马,奈何未遇良主,你是不是没见过中州侯?正好今日是机会,你要不要试试?” 这人一怔:“我的确一直在定城,侯爷常年戍边,从未得缘面见……” 萧季纶急了:“你他娘敢——” 这是他最看好的护卫,他故意压着,有意磨一磨性子,好方便以后使唤,怎么可以被哄了去! 祝卿安却突然阻了他的话:“要起风了,有落石之险,你且往左后退三步!” 那人根本没听清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照着祝卿安的话做,两息之后,也不用懂了,总之听小先生的就行! 这是一处山坳,山间大石被风雨侵蚀,数十年也没动过,他算是熟悉山间,并不觉得有险,哪知今日还真有点邪乎,风一吹,它竟然晃动了两下,像是日积月累的伤痕终于承托不住,滚了下来! 他若不后退这三步,这石头必然砸到他,死不死不一定,伤却是一定的。 很难说这是巧合,小先生确有真本事!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祝卿安的眼神不只是敬畏了,还有狂热,感觉好像只要相信他,跟着他的话做,想要的都能得到,不想要的都能避开! 萧季纶怎么可能让祝卿安被捧到这种位置,他的人全部都不听话了,今夜不合葬,明晨无法成礼,他这一脉的风水怎么能护住! 第43章 萧无咎的到来, 迅速平息了局面。 鹰卫是他的亲兵,自然听他的,他带走的兵, 也未落后多远,他的马在这里骄傲踱步时, 人就跟上来了,至于那些不是他的人……也得听他的。 他本人在中州, 就是一面旗帜,所过之处,人心归拢。 他将祝卿安拢在怀里,看向萧季纶:“夜半三更……叔叔这是在干什么?” “自然是替你管教你的人!”萧季纶指着祝卿安, “目无长辈, 不敬尊长, 滥用鹰卫,打我们中州自己人, 如此恶行, 你还要纵容么!” 祝卿安被萧无咎抱在马上,非常不舒服, 马鞍硌得慌,地方又窄小, 根本坐不下两个人, 可这么多人面前, 他又不好不给萧无咎面子,只能用小动作,轻轻掐了掐萧无咎手臂内侧,意思很明显:放我下去。 萧无咎却根本没理,还大手拍了一下他的背, 示意他乖一点。 祝卿安:…… 不只是坐的不舒服,硌的慌,这男人身上味道也很冲啊!一天之内奔波这么远,明显还跟人打了架,虽然穿的是轻甲,出了汗也会闷,会有味道,当然自己也爬了山出了汗,谁也别嫌弃谁,可萧无咎身上有血腥味啊!很冲的那种血腥味,加上尘土再混汗味…… 祝卿安觉得没干呕,都已经是出于对这个主公的尊敬。 更重要的是…… “嗷呜——” 小老虎都快哭了好么! 就好像新认的,唯一的天下第一好的朋友被抢走了,它现在爪子扒拉着树往下蹿,像是要咬死萧无咎! ……虽然一定咬不到,它那个头那嫩爪子也伤不了萧无咎,但萧无咎能伤它啊!反的一巴掌拍过去怎么办!他还没介绍他们认识呢! 可萧无咎不放手,他只能眼色示意站在树下的峦松,让他截住小小老虎,他稍后再亲自安抚。 “你怎么说?” “嗯?”一个愣神,他错过了萧无咎的话。 萧无咎低眸看他:“萧大人指责你,你怎么说?” “哦,这个,倒打一耙么,恶人最擅长了,”祝卿安一脸’我懂‘,手指指向另一个方向,“侯爷要不要看看周围?” 挖出来的大坑,你堂兄的棺材,被救下却还未清醒的姑娘……可都在呢。 萧无咎立刻领会:“这是在结阴亲?” “何止哦,萧大人准备活埋人小姑娘呢,跟你堂兄的棺材一起放进土里,” 祝卿安慢条斯理,“他还说这姑娘面相好,大富大贵,利夫家,吃到了自己祖上风水,刚好可以借来一用,利他萧氏此脉,将来好对侯爷你取而代之——” 萧季纶大怒:“你放肆!” “萧大人说他放肆,这些就不放肆了?” 谢盘宽看出萧无咎面上倦色,不想大半夜的耗在这种事上,干脆利落走出,将手中整理好的单子展开,长长一卷,纸头都耷拉到地上了,单子还没露完—— “藏了这么多东西,萧大人准备何时交割?” “你怎么……”萧季纶面色大骇,这些东西,谢盘宽怎么找出来的! 翟以朝也慢条斯里走过来:“不止这些,萧大人好像还蓄养私兵了呢。” 萧季纶发现,今夜是真的无法善了,他不明白只是给儿子做一桩阴婚,怎么就这么不顺:“我养了又如何,没有我劳心劳力操持,哪有定城的今日!你们所看到的所有定城繁华,全是我的功劳!” 现场一静。 也是奇了,见过脸大的,没见过脸这么大的。 翟以朝都气笑了:“你的功劳?你把主公放到了哪里?” 萧季纶磨牙:“他只知在边关打仗,哪里懂后方的辛劳!你们打胜仗时,城中百姓也变得骄横,仿佛天大地大他们最大,到处惹事,还在外面招惹其它封地之人,若不是我安抚治理,别人趁机来攻,城早就没了!你们打败仗时,人心惶惶,说你们死了的流言不知凡几,一时间流民无数,逃向它处,暗中危机四伏,试图攻城的哪哪都有,若不是我组兵镇守,中州早就亡了!” “你们前线紧张,要粮,要银,要人,要后方安稳,可这些事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么!城里百姓要过活,家长里短,官司不断,还有战死的抚恤,人丁的摊派,处处繁琐,日日繁琐,谁又来帮过忙!” 翟以朝差点气笑:“我记得主公没伸手要过几次银粮,若是要过——你能藏这么多?” 中州军是天下所有军队里,最自给自足的兵了,守城将里,谁能有他萧季纶轻松! 萧季纶:“我那也是为了中州!” “为了中州,把这些藏在你家庄子上?”翟以朝指着那长长单子,目光逼视,“为了中州,重用你那小舅子,什么处处繁琐,日日繁琐,他趁机拿了多少民脂民膏,你心里可有数?” “定城无危,你竟敢说是你的功劳?若非主公镇着,若非主公兵法如神,该顾到的都顾到,数次解定城之围,哪有你在这里大放厥词的机会?” “还说百姓惶惶,我中州百姓,是最有主心骨的!” “那也是我的主心骨!他们认的都是我,是事事亲力亲为,年年月月日日都能见到的主城官,是我萧季纶!”萧季纶瞪着他,“中州百姓认的是我,若有一天知道我没了,他们必反!” 翟以朝不说话,萧季纶还以吓到了他,转向萧无咎:“定城百姓只知我萧季纶,不知你萧无咎,他们都爱戴我,没了我,必反!你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翟以朝终于笑出了声:“噗——哈哈哈哈宽宽,你快听听,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竟说中州百姓爱戴的是他,他没了,百姓们要反了主公!” 谢盘宽也很难忍住:“爱戴你哪里?年纪大,还是懒散没能力?还是你那不学无术,怨声载道,死了大快人心的小舅子?” 萧季纶一噎:“我知道他干了不少坏事,可他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何故羞辱!” 他还迅速给自己找到了例子:“人无完人!天下之大,谁能说自己半点缺点没有?就如昌海侯,标榜仁义礼智信,不也做错过事,下过罪己书?可那又如何,他仍然是昌海侯,昌海百姓仍然离不了他!” 在场几乎所有人听到萧季纶论调,都绷不住表情,恨不得自己上去骂一顿,唯有萧无咎,神色始终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待四周寂静,他看向萧季纶:“你觉得定城繁华安平,是你的功劳。” 萧季纶哼了一声:“你也不算没用,至少帮忙打了些胜仗。” 萧无咎:“定城百姓皆爱戴你,唯你独尊。” 萧季纶:“至少在他们心中,我比你重要!定城可以没你萧无咎,却不能没我萧季纶!” “如此,”萧无咎眉眼淡淡,“叔叔便先卸下一切,亲眼看着吧。” 他下巴微抬,立刻有亲兵出来,扒了萧季纶衣裳,给他换上一身粗布衣,取了他腰间印信,同时给他贴上一张假面……连喉结都没忘记处理。 “你要干什么!”萧季纶发现说话声音都变了,不仅自己陌生,走出去定也没人能认出他来。 萧无咎:“此面具经特殊手法糅制,期限内不溶于水,不解于油,任何方法都洗不去,露不出破绽。” 萧季纶惊恐:“你……你狼子野心,竟然想用这种方法……” “不会太久,五日,”萧无咎看着他,“五日之后,面具遇水,自然脱落,这五日,叔叔便在城内好好走一走,看一看吧,没有身份,没人认的出你,你哪里都去不得,说什么都没用,你且用心感受感受——百姓们的爱戴。” “至于堂兄……” 萧无咎看向那口棺材:“我会亲自重新为他安葬,叔叔不必担心。” 萧季纶恨恨盯着谢盘宽手里那枚印信,那可是管理定城的大印!掌印者,可调配定城一切,他还猜好侄儿什么时候跟他摊牌,没想到这样直接交接了! 还有这卷文书……他们到底怎么查清的这么多,萧无咎跟谁学了这么多心眼,如此卑鄙! 可眼下好像也干不了别的…… “行,就让你看看没我的定城什么样子,百姓们没了我,一定会疯狂寻找,悲痛大哭!你等着被声讨吧!” 萧季纶非常自信,毕竟他生在定城,长在定城,这么多年始终未曾离开,每一寸土地都亲自用脚丈量,往常和百姓的关系都不错,必然会有人替他鸣不平,会有人理解他,愿意保护他,会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然而并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在定城城衙,每天都会去处理公务的,最大的议事厅前,从半夜就开始蹲守,一直等到晨光天亮,日正中天……竟然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不在,是告假了还是身体不舒服,一个都没有。 轮值的守卫没有认出他,哪怕他昨日还拍着这个年轻人肩膀,鼓励他好好做事,未来可期;上茶水的小管事不但没问他,没多久还非常开心的走了出来,好像非常高兴,今天终于能放个假;连正经请章,处理公务的从属也没问他一句,反正只要章盖到了,不管谁盖的都没关系,只要接下来的事务能顺利开展,不被追责就行…… 没有一个人惊讶,为什么今日厅内拿着印章,处理事情的变成了谢盘宽,而不是他萧季纶。 连家里也没打发个人过来问一下,好像他这样杳无音信也没关系,反正他平时就三天两头忙,不一定回家。 没了他,定城照样繁华安平,每天那么多琐事,仍然能有条不紊处理,不一定非得他亲自来。 第44章 卖糖的铺子在沐风街西边, 时至黄昏,端午节刚过,街上热闹尚未收起, 热卖的红绳五彩绳仍在,蜻蜓簪子玉蝉钗, 驱虫药雄黄酒,五毒的元素仍然处处可见。 傍晚归家的人们穿行于街市间, 红尘滚滚,皆是笑脸。 “是那家么?” 祝卿安远远就看到了招牌。 所有卖糖的铺子里,这家客人尤其多,老板娘手脚麻利, 圆圆笑脸, 很是喜庆, 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糖,各种各样的包装, 最高最显眼的地方放着的, 就是萧无咎曾经给他买过的那种糖罐子,好像是个什么都有的大礼包, 绑着细窄又鲜亮的绸缎,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小孩见了没有不流口水的, 拽着大人裤角不让走。 萧无咎看到了祝卿安眼底亮光:“是。” 祝卿安迫不及待拉他小跑:“那还等什么, 快——” “我不干!凭什么最后一只给她不给我!” “凭你排在我后面啊!不许抢我的东西!” 旁边铺子突然迸发的吵架,阻住了他们的脚步。 这是一家卖卤鸡的铺子,应该是个老字号,铺子装修看起来旧旧的,锅里的卤汤却很香, 货架上的鸡只剩最后一只,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正要付钱,她身后拄着拐杖的老头不干,非要和她抢。 “你可懂点事吧!我这么大年纪了,你敢不敬?你家长辈怎么教的你!”拄拐老头横的理直气壮,凶狠盯着妇人,“这都最后一只鸡了,你竟忍心不让给我,我又不是抢你的,我付钱的!这家的鸡是我最爱,三天两头都要吃,今天吃不着它,我会睡不着觉,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么!负得起么!” 妇人紧抿了唇,挡在那只鸡前,明显不想让:“你三天两头吃,怎么不早点过来买,非得等着这时排队,你不知这家的鸡卖完的早?我……我不是没让过老人家,可凭什么回回都要让!” “今日是我儿子生辰,我忙了一整天,早上伺候一大家子起床吃饭,收拾完家出去上工,一天的忙碌一天的事,好不容易忙完归家,终于幸运了一次,排队等到了这只鸡,凭什么让给你……我这回偏就不让了!” 二人架吵得很激烈,祝卿安看着听着,缓缓一叹。 “老人和老人,也不一样的。” 有那种慈爱后辈,愿意扶持奉献的,也有倚老卖老,心奸爱搞事的,就像年轻人里,有勤朴踏实的,也有心恶不干好事的,人都会变老,好人会,坏人也会。 不久前才见证过失忆老兵的故事,现在看到这种恶心老登,多少有点伤眼。 祝卿安正在考虑放弃看这个热闹,叫巡查兵过来时,事件陡然升级。 妇人已经付了钱,老头仍然不依不饶要抢,大约仗着年纪大别人不敢轻易拦,身体不停前欺,手上拐杖还戳到妇人两脚之间,左右大力晃动,嘴上还不干不净说我什么没见过…… 简直下流! 妇人气得浑身发抖,直直后退,连骂人都忘了,没哪个女人受得了这个。 这也太恶心了。 祝卿安巡查兵都来不及叫,直接大走走过去,拉开老头:“这么大年纪还不注意脚下,小心摔死。” 老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瞪过来:“要你这狗崽子多管闲事?怎么着,活的等不及了,想让你爷爷带你走? ” “你才真是有点等不及了,”祝卿安眯了眼,快速掠过他面相,“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本就是个鳏夫寡宿的命,还不好好修心行善,老不休的还到处找暗娼?怎么着,那处病的痒不叫事,非得等到疼等到要命才算大?哦,原来还白得了个干儿子啊,哪来的,哪边的半遮门给你介绍的?” 老头:“你放屁!那是我兄弟——” 祝卿安:“嗯,你当别人是兄弟,别人却在算计你,你必会因他而死,你这命啊,想改都改不了。” “你——” “你什么你,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我这般好心提前告诉你怎么死的,如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承惠五两银子,多了不要,我嫌晦气。” “你这狗崽——” “算了,我师门规矩,阳寿将尽者不收,大祸临身者不收,再无好运者不收,”祝卿安啧了一声,目光淡淡扫过他印堂,“你还是现在就回家吧,晚个一时半刻,攒的棺材本都叫那亲亲干儿子偷了,你明天就会死哦,连棺材都没有。” 老头气的拐杖都拿不稳了,可说到底,骂街撒泼没有他的棺材本重要,他随时都能骂街撒泼,这棺材本万一被咒中了,他往哪攒去? 于是手指凶凶指了指祝卿安,很快走了。 那买了卤鸡的妇人眼角微红,走过来认真行礼:“多谢小先生相助。” 祝卿安:“遇到坏人又不是你的错,不必挂在心上。” 他还快步去糖铺子,问老板娘拿了一包糖,过来递给妇人:“好生洗个脸,回去给儿子过生辰吧,有你这么记挂孩子的娘亲,他是个有福气的,祝他快乐成长,未来有成。” 妇人看起来有点无措,不大想接,因为不知道怎么还礼,可祝卿安的祝福是对着她儿子……她不敢拂了对方好意,也不愿损了儿子福缘。 “如此,多谢。” 她再次虔诚行礼,脚步匆匆告别。 她认识这位小先生是谁,若将来有机会……希望能有机会报答。 祝卿安目送她离开,指着老头走的方向:“侯爷,叫个人跟踪他吧。” 萧无咎手指微抬,立刻有隐在暗处的下属动作。 他没多问,祝卿安却不能不解释,一边笑着拉他去糖铺子,一边快速道:“之前你不是让我看了几个八字?有个别有异心的挺明显,翟将军说行踪难追,我看着老头面相不对劲,似乎隐有纠缠,感觉可以查一查……” “公子要什么糖?”老板娘笑眯眯,完全不计较刚刚他拿走的那包,反正都能赚回来,热情介绍面前品种,“近来这几样卖的都好,这是桂花味,这是奶香,这是蜂蜜,这是橘子糖……样样都好吃!吃了我家的糖,保证公子你天天开心,日子比蜜还甜!” “老板娘这话我爱听!”祝卿安财大气粗,直接伸手点,“那这个这个这个都要,全部给我包起来!” 老板娘笑容更大:“好嘞——我这边还有新品,公子要不要顺便看一下?就是有点小贵,买多了也怪沉的……” 祝卿安小手一挥,指萧无咎:“没事,给他拿!” 老板娘手脚麻利极了,很快包好,看向中州侯:“这……” 祝卿安也看萧无咎:“你不会怪我要的太多吧?” “怎会?”萧无咎朝老板娘伸手,“再加点小孩喜欢的,给他配个糖罐。” 老板娘应声更脆,迅速装好,递给萧无咎。 的确有点重量,但对萧无咎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他身材过于高大健壮,抱着糖罐,多少有些反差,路人纷纷侧目,又快速移开,没一个敢笑,除了祝卿安。 萧无咎:“笑什么?” 祝卿安迅速捂住嘴角:“没什么。” 他没有往回走,而是拉着萧无咎,进了一个巷子。 萧无咎低眸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眉眼,躲人做贼似的神态,以及搭在自己臂弯,盈润修长的手指。 暮色四合,无人暗巷,外面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此刻雀跃跳动的心脏…… “嗯?”这是想做什么? 萧无咎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眉眼,亲昵的姿态,完全没半点计较,想做什么……都可以。 “快快那边你快看!那个鬓簪小白花的女人,你可还记得?” 祝卿安当然是想拉萧无咎看八卦:“她叫关芨,一个月前来定城的流民,我们一起见过王昂和她说话,王昂还脸红来着,记得么?王昂就是那个负责流民相关事宜的文吏,眉眼温润书生气十足,很端正俊秀的那个!” 萧无咎:…… “区区文吏而已,无需用这么多形容词。” “这不是怕你想不起来么!”祝卿安看着前方,眉飞色舞,“我之前感觉这两个人身上有若有若无的气机,就让小白帮我盯着,后来小白出城,就派了亲兵继续帮我盯着,信都写了好几封……” “你是不知道,这位姑娘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是个人物,脑子非常活络,极擅账目,也不乏心计,之前那个一百金比赛,就是东西南北长街护灯战,胜者不是一队娘子军?我当时不知,这里竟有她很大功劳!赢下的一百金娘子军也没乱用,在她的建议下,按比例算作分成入股,一起做了生意,这才一个月,搞出了好多花样……” “她这么厉害,也有不少进项,竟没离开流民队伍,仍然住在简陋的临时安置房子里,不游玩,不享受,不落户,一如既往清冷孤单,只喜欢到河边散步静坐,有时王昂也会……哇,说曹操曹操到!” 祝卿安扒拉着萧无咎臂弯,催他往河边看。 王昂抱着文书册子,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里,眉间微蹙,步履匆匆,似有什么很挂心的事未能解决,突然一阵风来,拂起河边垂柳,牵动美人衣袖,倩影亭亭…… 他瞬间步履停了,眉也展了,口齿却不伶俐了:“芨……芨娘。” 关芨转身看过去。 王昂猛然回神,似有些尴尬:“我不是……” 关芨眉眼蕴在暗光里,宁静无波:“我知道。” 不长不短的一个月过去,她的习惯,他早已知晓,她的态度,他亦已明晰,或许此前,他曾有过想靠近的念想,也曾制造偶遇机会,但未诉出口的情愫,很快就被对方轻易察觉拒绝……他是君子,哪怕心念成海,也并不会再纠缠,让她困扰。 第45章 庭前草木扶疏, 有风拂过,温柔缱绻。 “算了。” 吴宿终是没问出来,转身离开, 臂弯却一紧,被拉了回来。 谢盘宽蹙着眉:“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吴宿是个非常稳, 情绪极少波动的人,也少有这么多话。 他好像不是想要鲛纱, 更像是误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一个瞬间而已,吴宿又恢复了往日的稳重,面色毫无波澜, 仿佛方才眼底神情只是错觉, “是今日追踪一个线索, 发现似有旧人痕迹,小安那边有新的方向指示, 我要去查看, 正好回来,便问一下你, 但又一想,好像无关紧要。” 谢盘宽盯着他, 他大大方方抬起脸, 任他看。 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盘宽眯了眼:“我只问你一句话, 也只问这一次——你有没有事要问我?” 吴宿:“没有。” “很好,”谢盘宽气笑了,“吴将军可以滚去做你的事了,我要的东西,也别忘了。” 吴宿:“苏合香, 明前茶,玲珑滚金杯,桂花清酿……你沐浴的池子,马上能备好。” 所有谢盘宽要使用的东西,他都如数家珍,立刻就能办到。 他总是这样,对所有人的照顾都很精细,面面俱到,对他尤其用心。 当然,是因为他出身习惯,尤为挑剔,毛病很多,作为**中州军的中军将,对付刺头,当然得更加用心,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多特殊。 谢盘宽再一次明确了这个事实,气的甩袖就走,头都不回。 不愧是世家子,生气都姿态优雅,脖颈高昂,像骄傲的仙鹤,长长庑廊下,光影交错,星光披肩,好似一团耀眼的火,谁都握不住,也不敢握。 吴宿目送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待四野更寂,才默然转身,轻跃离开。 …… 另一边,暖灯长街,墙头之上,祝卿安看着萧无咎的脸,想这是哄好了还是没哄好? “我警告你我耐心不多,只哄这一次哦,你珍惜机会。” 萧无咎唇角勾起。 他其实没生气,若要气祝卿安知险行险,最该气的其实应该是自己,防卫工作没做到位,如果真的把人护好了,怎么可能危险? 当时只是习惯了的训兵思维作祟,祝卿安非但不顾惜自身,还很得意,按照军令该罚,遂他狠狠罚了他——罚他睡不够。 他比往常提前一个多时辰起床离开。 到校场没多久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祝卿安不是他的兵,他跟他的相处模式不该是这样,可事情已经阴错阳差开始,为什么不继续?他也有点想看看祝卿安发现后的表现…… 祝卿安说的没错,他是有点恶劣的,孩童时这点恶劣对谁都都发散,惹的人嫌狗憎,后来藏了起来,只对亲近的人偶尔为之,比如翟以朝谢盘宽吴宿,再后来,心性更成熟,人情更练达,位置更高,这些便全部收了起来,人生也越来越无趣。 什么时候开始,又蠢蠢欲动了呢? 萧无咎低眸看着祝卿安。 越走越远,越站越高,亲人不再相伴,伙伴不能并肩,不能肆意而为的人生,少了很多滋味,可随着这个人的到来,他再次看到了红尘翻滚,嬉笑怒骂……不参与,就这么旁边看着,都觉得有趣极了。 想和身边少年坐在一起,想再多看一阵,想和他见识讨论各种人性,也想小小恶作剧一下,为难一下他,看少年着不着急,怎么应对。 想逗他,也想保护他。 想让他肆意在红尘翻滚,自己也能跟着畅快淋漓。 萧无咎慢条斯理:“卿卿大才,岂能无安?我心中何止宁静,有点太宁静了,都不想回去睡觉了……唔,今晚加个练吧,让军营紧急集合,负重跑个两座山。” “这怎么行!” 祝卿安大惊失色,你不睡我怎么睡! 他立刻抱住萧无咎臂弯,紧紧的:“不行,你必须得回去睡觉!” 萧无咎:“嗯?” 祝卿安:“那什么,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好的睡眠是好身体的本钱,主公千万三思啊!怎么能不睡觉呢?你不睡你的兵也得睡,白天操练的那么辛苦,晚上何必呢?这又不是什么军情紧急的时候,熬鹰也不能这么熬啊!” 萧无咎板着脸:“练兵不可松懈。” 祝卿安小脸垮起来,松开了抱着他臂弯的手。 萧无咎:“不过你可以试试求——” 祝卿安立刻从善如流,重新抱住萧无咎臂弯,眼神虔诚极了:“求你!” “行吧,”萧无咎低笑,“谁叫我们小先生这般伟大,心怀兵士,这次就放他们一马,听你的。” “就该如此么——” 祝卿安说着话,眨了眨眼:“不对,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萧无咎眸底笑意收敛,好似无事发生:“有么?” 怎么没有,这分明就是! “你坏不坏!”祝卿安有点炸毛。 萧无咎从墙上跳了下去。 祝卿安炸不起毛了:“你倒是带我一起啊!” 他还知道丢脸,声音压的超级小,要不是现在是坐姿,他估计得气的跺脚。 萧无咎便重新跃了上来,伸手去揽祝卿安的腰—— “不对,等等——” 祝卿安看着长街暖灯,不远处的关芨,热闹聊天的妇人们,突然心念微动,指尖迅速掐算。 风火家人卦。 下卦离为明,上卦巽为入,火生风起,风自火出,讲的家人道。 伤于外,必返于家,小孩子在外面被欺负了,一定会回家找母亲,遂此卦尤为注重女子在家庭里的作用,什么是家,什么是国,怎么治家,怎么治国,君子当所言有物,所行有恒。 萧无咎:“怎么了?” “没,”祝卿安微笑,“要恭喜侯爷,若心中有事未解……” 萧无咎:“会解?” “解一半,算不算?”祝卿安笑意更深,“能解多少,端看侯爷诚心了。” 萧无咎:…… “怎么诚心?” 一罐糖不够的话,两罐是否可以? 祝卿安指着关芨:“侯爷可能拿到她的八字?” 他感觉得算一算。 萧无咎:“不难。” 祝卿安以为他说的不难,是要等一段时间,一定可以,结果并不是,萧无咎并没有带他下去,放他继续在墙头坐了一会儿,一块糖刚吃完,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条:“给。” “这么快!”祝卿安惊讶。 萧无咎:“你不是让小白盯着?关芨的事,都有记录,刚好她成过亲,半月前在佛前为亡夫奉了长明灯,留了自己的八字。” 祝卿安立刻排盘…… “豁,很漂亮的盘啊,日丽中天格!” 太阳星在午宫坐命,午时是一天之中,阳光最耀眼的时刻,注定了光芒万丈,璀璨四射,三方四正又会齐了阳梁昌禄,乃是志向远大,才华卓越,命主有极强的自信心和头脑,交际能力也佳,未来必然成就非凡,财官双美……嗯,最宜经商,这是个大富巨贾的盘。 不,她现在应该就是巨贾!超级有钱! 祝卿安絮絮叨叨:“她不应该是现在灰扑扑的样子啊……” 他再一次讨厌化妆术。 他能看出关芨眼里的神,非常不错,绝非常人,可若气色被各种化妆掩盖,还有意把自己打扮的灰扑扑,距离又远,他就真的很难看出更多。 “夫妻宫化忌……感情波折……二婚可解,或寻年龄长很多,或小很多的丈夫……这红鸾星明显被引动了……” 祝卿安想起看过王昂的命盘,水澄桂萼格,清官,文秀,太阴在子宫坐命,夜半子时,也正是月亮最亮最盛的时候,两个人怎么能说不配? 他下意识合了个盘,好么,天作之合! “就是这姑娘父母宫太差,限在年少,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她眼下境况,接下来要有点小麻烦啊,唔我看看怎么解,怎么诓她定居中州……” “关芨何在——” 祝卿安的盘还没看完,下面有点小乱,有穿着官服的差役过来找关芨:“有人举报你结阴亲,你需得同我们走一趟!” 举报? 关芨倒没藏,直接走出来,眼神别有深意:“我夫亡于九年前,遗骨也不在定城——怎的现今诬蔑人,连借口都不好好找了么?” 城里最近治理结阴亲现象,所有人都懂,左邻右舍倒是从没想到过关芨,因为的确不像,可现在看,她年龄本就不大,现在看最多也是花信年华,九年前……这是多小就成亲了?十三,还是十四? 立刻有人窃窃私语。 差役拱了拱手:“还请夫人莫让我们难做,府衙有举报,我等就需得核实,若查问后没问题,自不会随意扣压夫人,立时放归。” “是么?” 关芨神情更加意味深长:“陈年往事,我本不欲提起,再过几日,我也会离开定城,不再踏入,既如此——就请帮个忙,替我跟中州谢郎带句话吧,问他可还记得九年前,二月二的杏花谷?” 现场陡然寂静,大家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说谁?谢谢谢郎!中州能被叫谢郎的还能有谁,只有谢盘宽谢将军一个!谢郎郎才绝艳,文武双全,风流倜傥,还未成亲!虽然市面上流通着不少大家编排的香艳段子,但那都是段子,没一个是真的,现在竟有女子点名唤他…… 这这这,俏寡妇和世家子,好生刺激香艳! 祝卿安却发现了萧无咎的不对劲:“怎么了?” “九年前二月二,杏花谷……”萧无咎沉吟,看着不远处关芨,“我曾同你说过,九年前夷狄大举南侵,各处外敌内贼,中州险些倾覆的事。” 第46章 庑廊转角挂着宫灯, 一阵风来,宫灯摇曳,将人的脸映的明暗交错, 眸底晦暗。 祝卿安将小老虎抱到怀里,掌心安抚, 看向田予:“我对你,是有期待的。” 比如他很期待收到小纸条—— 那个在特遣团里, 那个试图哄他做事的小纸条。 他一直不知道那张小纸条来自谁,想让他做什么,如果面前这个人就是,那可就太好了, 他能顺着这条线捋清楚, 可惜好像并不是, 他没有收到小纸条,田予也没能给他解掉这个谜。 看起来还得继续等。 真烦。 “有就好。”田予却似乎很愉悦, “不枉我这么辛苦。” 他出城进山, 是去找毒虫做药材的,应该是才回来, 满身风尘未清,山林里呆久了, 身上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发间脸上也有尘色, 可他的眼神出奇的亮,没一点精神萎靡的样子。 “这小老虎,哪里得的?你前几天出去了?” 甚至还有兴致问祝卿安。 祝卿安微颌首,伸手去抱小老虎:“嗯,临时起意, 随中州侯出城了一趟,山脚被它碰瓷。” “嗷呜——” 小老虎虽然很喜欢被他摸摸,可现在它心情不佳,别别扭扭,还扭头张嘴,小牙咬住了他的手,说是咬,其实没用什么力气,只是含着,表达浓浓不满。 田予:“它很喜欢你。” 祝卿安:“毕竟是被它挑中的铲屎官。” 田予:“可它不喜欢我。” 祝卿安:“你可以努力一下?” 他指的是以后努力,不想田予立刻就靠近,伸手摸向小老虎的圆脑袋。 小老虎嗷一下就咬了过来—— 可不是跟祝卿安玩的那种,凶相毕露,牙齿森森,这要是被它咬中了,不见血才怪。 田予手收回来的飞快,无奈叹气:“分明不喜欢我,提防着我,为什么又容忍我靠近? ” 这话像是对小老虎说的,又像对祝卿安。 祝卿安微笑:“因为你说,你是哥哥啊。” 就这短命面相……他对命短的人,总会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怜惜。 “你会害我么?”他并没把小老虎给田予,也没帮田予得小老虎喜欢,只是轻描淡写看了田予一眼。 田予笑意更深:“怎会?都说是哥哥了,喜欢你还来不及。” 祝卿安:“哦。” “好了,我才回来,准备看你一眼就去洗澡了,”田予摆摆手,“去休息吧,之后再聊?” 祝卿安:“好。” “等等,”田予走了几步,突然又回来,递出一个小布包,“礼物。” 之后就真走了。 祝卿安打开小布包……是虎骨。 “吼!” 小老虎瞬间炸毛,伸爪将他手上小布包拍了下去,冲着它各种生气大吼。 祝卿安不知这是哪只老虎的骨头,但……很难不多想。 …… 一听到二月二,杏花谷,谢盘宽就片刻未停,直接去了府衙。 他很快看到了关芨,也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荷包。 多年过去,色泽鲜妍如新,仍然是素雅好看的天青,缝的线却几乎要断完了,旧旧的难以支撑,的确是他当年送出去的鲛纱荷包。 他看向房间里的女人,声音艰涩:“你是谁?” “关芨。” “我不认识你。” “谢将军何止是不认识我,恐怕连故人,都忘完了吧。”关芨眸底一片锋利,话音带刺。 谢盘宽嘴唇抿成一条线,深深看了那只荷包一眼:“他人在何处?” 关芨:“死了。” “坟茔何处?” “泓水弯。” “什么时候?” “九年前。” “死前……” “遗言是么?”关芨微颌首,“有。他说,姓谢的小子怕是白瞎了,好好的世家子,上了阿咎的船,这辈子再难当清雅公子,不知悔不悔。” 这种私密话,不和本人认识,没有一定交情,不可能编得出来。 谢盘宽审视站在面前的女子,眼神微深:“你要什么?” 关芨垂眸,片刻后才又抬头:“谢将军近前些……” 吴宿来到这个房间时,谢盘宽已经离开。 他盯着关芨,以及她腰间的荷包:“你对他说了什么?” “吴将军何不自己去问他?” 关芨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起身理衣,往房门的方向走,等着吴宿让开。 吴宿却没动。 关芨笑:“怎么,定城办事效率突然这么低了,到现在还没查清楚我的事,吴将军来此,不是来放我走的?” 吴宿侧身让开,眸底杀气凛冽:“你若让他伤心……” “妾身哪有那等本事?” 关芨指尖抚过荷包,轻轻的,温柔至极,像是怜爱怀念忘不了的情人:“若我是吴将军你……”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叹息离开。 走出府衙大门时,晨光微曦,星耀仍灿。 王昂急急走过来,给她披上薄披风:“你没事吧?听说你——” 关芨却阻了他的话,看着他衣角微尘:“你在这里等了一夜?” 王昂:“也没有,我是定城文吏,分管流民,职责所在……” 关芨:“你为了一个寡妇,彻夜不归,还欲狡辩,丝毫不记挂家中娘亲担心,这般不孝,我真替她难过。” “我……” “莫要再跟了,”关芨眼神极为冷硬,“我与大人,不是同路人。” 王昂不欲惊动更多人,只能看着她孤身远走,克制收敛眸底情愫,袖子里指尖攥紧。 眼下四外无声,风平浪静,他却已经明白,风雨欲来。 天亮后,一队中州军簇拥下,公孙文康入城,老爷子精神矍铄,老板硬朗,笑着跟百姓们打招呼,这位大贤,终于归了中州了。 萧无咎亲自在中街迎接,待以上宾,公孙文康拜认主公,礼节一丝不茍,行了个全的,还毫不犹豫接过谢盘宽手上摊子,表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还能干,我一顿能吃三碗饭! 一路上百姓热闹,侯府欢迎,老人家阵前面不改色,骂昌海侯全家,直接将人名声踩到底,再也没脸见人的事已经被传遍,大家对他那真的是相当崇拜,热情态度一点都不掺假。 公孙文康很满意,果然老头也不能输! 他还大赞祝卿安,连蹭过来讨肉吃的小老虎都得了他夸奖,当场赋诗文一首,还送出了很多礼物。 大的礼物谁都有份,小的,比如小荷包小珠串什么的,就只有祝卿安有了,说是年年亲自绣的,她近来在学女红,可惜满意的作品有限,就先送给这个小哥哥,希望他万事顺心,天天都有高兴的事…… “……原本她娘准备带着她亲自来谢你,可她近来生了病,请了痘娘娘,只能等到好全了再说。” 祝卿安接过小礼物:“好啊,到时让她跟小老虎玩。” “嗷呜——” 舟车劳顿,大家本来想让老爷子先休息,公孙文康却不,大手一挥,表示车上睡够了,一点都不累,现在就要干活,而且迅速找到了活干。 这不是查案么?九年斥侯叛变的事,叫什么来着?石定是不是? 你们都各自忙去,老夫来就好! 他还眼力非常精准的找到了帮手,就是上次集市’委托比赛‘,赢得一百金,被萧无咎分派去破小案的那个庄文斌,二人商量着办案,怎么查证,怎么用律,一开始下手就很重。 二人意见还非常统一,乱世当用重典,司法的作用,不就是震慑教化,看到世间不公,尽最大力量去阻止,去引导?如果看不到,不愿为,不敢为,何谈治理清明? 一老一少分工明确,年轻人敢于开创,敢于和任何人任何事碰撞,剑走偏锋,老者以智慧圆融,以通透支撑,如定海神针,迅速清查过往…… 九年前夷狄入侵,山河破碎,是整个中原的屈辱,那一场大仗从年头打到年尾,事实上年前冬天就已经开始,基本所有封地,包括南朝,都有巨大损失,中州做为顶在最前面的交界地,损失最为严重,萧无咎的父亲战死,定城临危,若不是萧无咎携手下将领九死一生,拼命奋战,中州早就不复存在。 而这一场危机的关键,就是叛变的斥侯。负责打听前线消息的斥侯送回来了假消息,战争形势因此大变,事后追责已经晚了,还好后来有真正做事,拼死不顾的忠心斥侯传来新的准确消息,萧无咎才能力挽狂澜,护住定城,保住中州。 叛变的这个斥侯,叫石定,是中州军战死将领留下的孤儿,老侯爷亲手教养长大,比萧无咎仅大三岁,是他如兄如友般的存在,二人感情很好,志趣相投,战场历练在一起,互为后背,出门闯祸也在一起,互相甩锅,萧无咎遇到谢盘宽吴宿白子垣那一年,石定也在,石定性格比他圆融的多,为化解几人矛盾做了很多…… 如果他没在当年消失,如今的中州军不会只有翟谢吴白四将。 所以这几个人尤其接受不了这件事,他们不认为石定会背叛,可城门上射过来的纸条,萧季纶拿出来的证据,早已砸成事实的结果,他们无法翻案。 他们当时,都不在定城。 …… 关芨回了住处,一如既往该干什么干什么,看似非常正常的一天,生活没有受半分影响。 午时过,她出了城,帮忙交接一批布料。 货没有问题,归程也没有问题,近城前,遇到了杀机。 “你们先走,别管我!” 她离开车队,驱马西行,险而又险避入山林,遥遥天地中,重重杀机里,仅她一人。 第47章 祝卿安的应对, 当然是提前布置好一切。 命师各有手段,想算的都能算,但不可能在一个时间, 算尽天下事,心力也撑不住, 会爆亡的,祝卿安起初并不知田予的到来, 只是跟随身边气机指引,做出足够的应对和准备。 既然早早算到王昂是入局之人,自也早早就派了人保护他,悄无声息融入他的生活, 知晓他做的一切, 所以不管他在林子里说了什么话, 是真是假,中州侯的人都心里门清, 不会误会。 放在他身上的保命手段, 明里暗里跟着的人也是,一个月间早已成习惯, 别人临时查探查不出异常,便不以为是异常。 王昂今日会面对什么事, 做出怎样的选择, 祝卿安不知道, 但他知道,王昂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为防意外,他还到了王昂日常办公的官署房间。 这里满满都是王昂平日惯用的东西,有他的气,便能造他的象, 若那边真的出了问题,他还可以用奇门遁甲,即刻可解。 就王昂那日常工作量,在这里停驻的时间,他家都不如这个房间方便。 “还是有点可惜……” 祝卿安抱着小老虎,摸了把油光水滑的虎皮,现下只能一人一虎相伴,不能在现场看八卦了。 “嗷呜——” 小老虎圆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轻盈一跃,跳了下去,满脸严肃的巡视新地盘。 祝卿安:…… 你倒不认生,到哪儿都忙活。 不过只是山林逃亡的话,其实也没那么好看,他比较喜欢当事人面对面吵架扯头花的那种,争的有来有回,打架也有来有回才好玩。 认了认房间,转了一圈,走出去,正好看到公孙文康和庄文斌正在查案,比对细节。 “石定早年是斥侯出身,能力卓绝,后来屡屡立功,做了阵前战将,按理可以不用再去做斥侯,是他自己觉得当时情况过于复杂,主动请缨……” “他的父亲是个忠将,死在战场,他由老侯爷收养教导长大,取名定,是定城的定,寓意守护定城……” “他武艺出众,极擅体察人心,办事精准利落,当初的中州军,人人都喜欢他……和侯爷感情一直不错,少时为伴,从未有隙,认识谢盘宽和吴宿是在九年前,和侯爷一起认识的,一见如故……” …… 山林外,萧无咎目光随王昂的动作移动,静待契机。 追杀方的大老鼠还没出现,得再等等。 “你不是都知道?”他看了一眼吴宿,“乱吃什么醋?” “我没……” 吴宿闭了闭眼:“是我不对,回去就同他认错。” 萧无咎这才转头,重新盯着林子:“谢盘宽天之骄子,我和石定把他骗来,本就理亏,他性高洁,心傲气,你我该当多包容……你往常做的就很不错。” 吴宿安静听训,久久,才又道:“石定……真的死了?这么多年……我宁愿他活着,哪怕他真的背叛。” 萧无咎抿唇:“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背叛。” 是啊,怎么可能背叛? 吴宿只是妄想人还活着,他怎会不知,这样的希望渺茫,他亦了解石定,这个人怎么可能会背叛,哪怕压力如山崩,天塌地陷,他也会硬拼着一身骨头撑着,绝不可能跪地求饶。 不仅他们笃定,庄文斌也觉得如此。 “每个人行为模式都是有逻辑的,有果必有因,他背叛,动机是什么?是喜欢夷狄环境,还是慕权钱利?” 明显都不可能,夷狄人杀了他父亲,权钱利,在中州他都能实现,还有背靠背的朋友,若说是情…… “你看这里,他寥寥几封私信里,倒是有一次,提起过一个小姑娘,说她机灵调皮,有点不听话,很让人担心,可他之后行为动线并没有改变,从始至终,他的心念一直在中州,在定城,在他心里孰重孰轻,非常明显……”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样的男人蠢,或嘲讽或敬佩,但有些事在他这里,就是行为准则,不可逾越的底线,怎么可能突然就变的面目全非?” “……我不信。” 祝卿安抱着小老虎,坐看他们理出的证据链。 九年前定城危机,的确是因为出现了叛徒,有背叛者放了假消息过来,致使城陷,萧无咎等人也都陷于险地,支撑的非常非常难,城内城外皆士气低迷,当是时,突然有了城门上那封信,主动承认自己放的消息,署名石定,萧季纶立刻以此为契机,砸石定罪名,让万人唾骂,激起己方士气…… 之后,石定这个人就消失了,再也没传过消息回来,是生是死没人知道,半个多月后,是另一个斥侯署名信件回了定城,带来了新的准确的消息,中州才得以艰难过了这个劫难。 这封信上染着血,斥侯本人也并没能再回来,显然已经牺牲。 时至今日,石定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留下的只有骂名,可萧无咎等人一直不信,一直在寻找,奈何石定此人极为聪明,当年重新为中州做斥侯,为了大家安全,斩断了所有联系,寥寥几封私信也是很久后才传回,他去了什么地方,无人知晓。 有人说他早就归了夷狄,可夷狄并没有他这号人,有人说他死了,可尸身何处,坟茔何处,无从寻找。 人,他们现在是找不见,但若想知道当年那封背叛信的事,按照当时线索往下捋就是,萧季纶当初想激起士气,利用了此事,事后也有收尾处理,但只要他自己愿意帮忙,放开口子给出线索方向,有些事就不难。 “这是……”祝卿安有点眼熟。 公孙文康捋着胡子:“主公的怀疑名单,刚好抓到了,确与当年的事有关。” 祝卿安认得这个八字,萧无咎让他看过,看来糖铺子外面那流氓老头还真有用。 “可招了?” “招了,”公孙文康有些心痛,“和萧季纶给的线索结合,查到一个主公很信任的副将,位置就在翟谢吴白几位将军之下。” 祝卿安:“那有点麻烦啊……” 也不知萧无咎现在听到消息没有,有没有很伤心。 公孙文康:“翟赶紧亲自去抓人了,希望不要有意外。” 庄文斌眸底燃着火:“……石定此人,有自己的信仰和底线,看其行为轨迹,绝不可能是叛徒,他不是逃兵,他是勇者。” “吼!” 小老虎突然对着后面房间叫。 公孙文康:“这是怎么了?突然炸毛……” 祝卿安却已飞快离座,提起袍角直冲王昂平时办公的房间,小老虎一蹬腿追上。 房间门砰一声关上,祝卿安平视四周,迅速起阵,灭象,布阵,换局……若看不清这是怎样的象,只知有险,不知怎么避,便给他造一个险象,再解决! 象只有一次,出现过,便不会再有,除非又有新的气机! …… “咦?果真有点本事……” 田予盘膝而坐,展袖扫下桌上对象:“祝卿安人在何处,可查到了?” 下首侍者低眉行礼:“回先生,他在官署,和公孙文康等人在一处,里外皆有重兵把守,咱们的人进不去,也看不到。” “无妨。” 田予取出自己的八卦盘,龟壳,惯用的小对象,眸底精光显现:“便让我试试他的真本事!” 关芨知道继续在山林中无益,自己帮不了忙,一路飞奔回城,紧绷着心弦,尽管有些尴尬,还是坚定敲响王昂家门,见到了他的母亲:“抱歉,冒昧打扰了,我名关芨……” 王昂娘立刻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听我儿提过你……” 她圆圆脸,盘着发髻,笑起来很是慈爱,因为开门看到人很是惊喜,话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说到一半才绝不妥,放开关芨的手,有点不好意思:“我好奇么,悄悄看过你一眼,没敢打扰。” 关芨:“您……看到过我?” 王昂娘连连摆手:“非是相看,你莫误会,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过,我家小子也不会,他虽脾气犟,说话办事总是不会出差错的,若不是我故意诈他,他连你的名字都不会说出来……这儿女婚事,讲究的是缘分,他不多言,我便也没想帮忙,男孩子求心上人,怎能不吃点苦头? ” “若来日你应了他,是他的福气,我自为你们操持,尽我所能,想多热闹就多热闹,若你不应他,是你们缘浅,我也不好给你添麻烦,女子名声多重要……诶瞧我,就顾着说话了,看你这样子,肯定饿了吧?渴不渴?我这刚好有甜汤,你先喝一口,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关芨哪愿麻烦她:“不,不用,您不用管我,我来……是想请您帮忙,劝劝王……公子,叫他莫要为我做傻事……” “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为你做傻事?”王昂娘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不妨碍她有自己的道理,“他一个男人,不为心上人做点事,读那么多书,挣那么多前程有什么用?你呀,也别小看他,他虽吃的不多,不肯长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脑子倒还算好使,看起来天天被一堆公务压着,实则都能处理好,他敢为你去做什么事,就一定想好了应对,不会有差错……再说这是定城,侯爷还在呢,出不了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王昂娘一把把关芨拉进门,“再说了,我不管你谁管你?他们男人挣他们的前程去,我能叫你饿着肚子走?” 关芨还是要走,小力气挣着对方的手:“若您觉得不方便,我便不打扰了……” 第49章 祝卿安晚间就收到了田予的信—— 想不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 来这里,一个人来。 外人探不到他反应,这夜似乎很是平静, 第二日起床,萧无咎不在, 祝卿安和往常一样,抱起小老虎, 去谢盘宽那里蹭早饭。 谢盘宽斜斜倚在榻上,眉眼倦怠,打招呼也只是懒懒抬了抬眼,可见对睡懒觉的渴望, 然而吴宿每日清晨都会腾出时间与他斗智斗勇, 极限拉扯, 他只能烦躁的起床用早饭。 不过谢郎就是谢郎,哪怕这么没骨头的倚着, 也能如美人海棠春睡, 赏心悦目。 饭菜上来,依然讲究, 是世家子谢郎也挑剔不了的精致,用料摆盘, 色香味俱全, 在中州只怕是独一份, 亏的吴宿能记得那些繁琐标准,还能百忙之中游刃有余的备好。 祝卿安一点不客气,埋头干饭,小老虎跟他一样,圆脑袋都要埋进盆里了, 吃的头都不抬。 谢盘宽吃相就优雅多了,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瞥了眼这对主宠,又叫厨下上了道鲜笋,给小老虎也来了点鲜肉。 “我才不是喜欢你们,”今天的谢郎有点傲娇,“把这些解决掉,吴宿才会换新的。” 你想要什么,吴宿不立刻满足?他都快成你肚子里的蛔虫了,哪里用得着你烦恼厨下琐事。 不过祝卿安还是很给面子:“那我和小老虎可得多吃点,宽哥仗义!” 宽哥唇角勾起,相当愉悦:“就你会贫。” 祝卿安吃的差不多,放了筷子:“今日风大,出门记得带披风。” 谢盘宽看看天边刚刚升起,就已然要发威的太阳:“这么热……” “不是怕你冷,”祝卿安微笑,“是隔尘。” 谢盘宽啧了一声:“麻烦。” 祝卿安抱起小老虎,往门外走,微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一如往常般,悠闲,自如。 他慢悠悠逛过长街,随便在路边雇了辆马车,去往城外山边,待到山脚,付了钱,让马车回去,自己上了山。 山路悠长,清风拂面,倒也不难走,小老虎在路上撒欢,一时冲到前面,藏好了等他,待他到了,突然从静处蹿出来,想吓他一跳,一时缀在后面,看到野兔要追一追,看到树叶摇动要爪子扒拉扒拉,连看到只蝴蝶,都要扑一扑。 行至半山腰,有一处半边亭,临崖而建,其形精巧,其景壮阔,就是有点危险,连掠过的山风都变的猎猎。 桌上小茶炉的水将将烧好,水汽氤氲。 田予:“我说过,让你一个人来。” 祝卿安举起小老虎,晃了晃:“它若知道你把它当人,定然开心。” 小老虎可不怎么高兴,看到田予像看到了仇人:“吼!” “哦,我们小乖不开心啊,”祝卿安捏了捏它的爪,看田予,“抱歉,它可能觉得……你不是人?” 田予危险眯眼。 “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生气吧?”祝卿安微微一笑,“我最讨厌别人威胁了,眼下心情不是很好,你也不好,才算公平。” 他顾自坐到石桌对面,倒了杯茶,品上一口,就着崖下风景,竟很是自在。 田予:“你不怕我给你下毒?” 祝卿安:“怎会?你若想干脆利落毒死我,不会约我在此处。” 他既然敢来,自也掐算过,若对方起心动念,他定能算出,算不到,便是未起杀念。 田予:“我以为你会说——” “说你是哥哥,喜欢还来不及,怎会下毒?”祝卿安神情略淡,“我正想提醒你,下次别这么玩了,怪恶心的。” 田予看着他,眸底微深:“你为什么而来?” 祝卿安都笑了:“这话说的,不是你约的我?” 田予:“想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祝卿安指尖摩挲过茶杯沿,话音意味深长,“但你很好奇我是谁,不是么?” 田予眯眼:“那你还来?” 祝卿安:“你约了我啊,总要给面子。” “为什么带着它,”田予指趴在他脚边的小老虎,“助阵?西方白虎,属金,主征伐——” 祝卿安:“不是说了,它讨厌你,而你似乎很馋它,你心情不愉悦,我就愉悦了。” 田予:“所以你知不知道,现在外界正在发生什么?” 祝卿安眨眨眼:“对啊,正在发生什么呢?” …… 翟以朝在中州与昌海东偏北的交界处,带兵埋伏了很久,待天色时辰与祝卿安说的一点不差时,昌海侯这边的兵,果然狗狗祟祟来了。 特意收敛了声响,前锋军游走,数量少,重在灵活,这绝对是要搞偷袭! 眼看着人要走过去了,副将有点忍不住:“将军,还不上?” “上什么上,放他们过去,”翟以朝搓了搓手,“咱们斥侯都没办到的事,小先生料准了,一丝一毫不带差的,这后面还有大鱼呢!” 果然,等了半个时辰,后面的中军来了! 翟以朝立刻发信号下令—— 兄弟们上!这才是大餐! 中州北偏东,与夷狄交界处,白子垣双膝夹力,倒挂在一棵树上,抱着胳膊,等的无聊死了:“怎么还没来还没来还没来……” 好兄弟小漂亮不是专门给他写信,还用了飞鸽加急送来,说是这边肯定有异动,昌海侯想借地夷狄边境,与西边凉州串联,夹击中州? 着急忙慌准备这么充分,要是碰了个空响,什么都没有—— 小漂亮你死定了!下封信立刻磕头叫我义父!看你爹怎么操练你…… “咦?” 白子垣一个踢腿小翻身,漂亮的从树上翻下,眼睛亮的出奇:“我去真来了!快快快,都别窝着下蛋了,给你爹动起来!” 想起信中叮嘱,他往前的脚步戛然而止,打开第一个锦囊—— 你不许动。 为什么?他可是主将,这一支队伍都靠他带,不动怎么打仗? 可他更信任祝卿安,特遣团时的经历感受,没谁对他比祝卿安本事了解更深,他想了想,暂时没动……爷就晚半盏茶,不能再多了! 然后他就发现,今天的风有点奇怪,对面弓箭手的流箭,竟然不可思议偏了方向,正正朝着他习惯的冲向!要是他当下就冲过去,一如既往是冲的最快的那个,这箭非扎他脑袋上不可! 娘喂……小漂亮还是那么神! 这箭都飞了,现在总可以冲了? 白子垣打开第二个锦囊…… 祝卿安好像就知道他会这样子,飞鸽带的信里叮嘱了,锦囊里直接就两个字:可以。 白子垣:…… 小漂亮现在都会这么玩了?有趣! 他干脆把第三个也拆开了,这个就写的比较详细,具体什么时辰往哪里,哪个方向不要错过…… 白子垣记住了,把锦囊收起来:“兄弟们跟我上!咱们家小先生说了,今次必胜,打完仗回营吃肉!” “冲!” “冲!” “冲!” 士兵们冲劲十足,白子垣更是撒了欢的玩,这次打法也与平时不大一样,总是能莫名其妙猜到昌海军的动向一样,对方下一步往哪个方向冲,他知道,早早提前去堵了,对方悄悄的在哪里有埋伏,准备偷偷往哪个方向暗度陈仓,他分明没查过,竟也猜的准准,还直接斩钉截铁去揍了? 昌海军都要打哭了—— “中州狗卑鄙!我们分明行事以秘,防住了所有斥侯细作,为什么你们还能搞事,怕不是藏起了什么厉害军师,没让我们知道!” 对手破防,中州军可美死了:“没错,我们就是有军师!”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地诸事无所不知的军师!掐指一算就能算死你们!” “哈哈哈——怕了吧!孙子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这阵风很快吹到了凉州。 凉州侯冯留英提前收到过昌海侯联络,他们关系没多好,甚至谈不上关系,可别人非要搞事,知会了他,若是能从中占点中州便宜……何乐而不为? 可若昌海侯没那本事,连预设地点都摸不到,他当然不知道不理解不关我事,否认三连,昌海侯是谁?不认识。 不过……军师?中州什么时候有的军师?萧狗姓谢的小白脸甚至心眼子老翟,全部都是用兵好手,哪里用得着军师,他们自己就可兼任! 可小白龙以前上阵打架的确不是这路数…… 冯留英看了眼天色,风狂沙舞,今日恐怕不宜出行,正适坐山观虎斗。 谢盘宽则在城外东郊十几里外,对上了昌海侯本人。 他非常听劝,带了披风,忽尔一阵大风来,掀起尘土飞扬,在场所有人全部灰头土脸,包括昌海侯本人,唯他随意扬了扬披风,一挡一抖,披风材质特殊,一点灰不沾,全部抖掉,更没有尘土落到他发间脸上,他整个人始终干净清雅,清润如玉,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哟,昌海侯,”谢郎说话声音也如金玉相交,骂人都好听,“跟谁学的獐头鼠目本事,招呼都不打,就到这了?你早说你要来啊,我让我们主公亲自在这迎你,哪里用得着折损细作?你培养几个也不容易不是?你的细作怎么回你的,肯定没告诉你我们早有准备,就等着你来呢是不是?” 昌海侯脸都黑了,定城的人脉怎么回事,难道给他的消息有假? 谢盘宽微微笑着,看上去坦诚又亲切。 他气质尊贵,傲骨满身,一看就不屑于撒谎,但其实,他最会骗人,撒起谎来能骗到猛汉都落泪。 昌海侯脑子有点乱,姓谢的小白脸世家出身,他那一套三纲五常文人风骨的说词,到谁跟前都能秀一脸,偏偏在这人面前不行,谢盘宽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玩,学富五车,世家遗风,昔年在南朝国都各大清谈会,少年风流,挫败文臣无数,自己这会儿不张嘴还好,不信邪张了嘴,必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第50章 萧无咎能力当然无可厚非, 接的准准,将祝卿安连带小老虎,抱了个满怀, 于崖边凸起石块借力,几个纵跃, 到了半边亭。 “祝、卿、安!你怎么敢的!” 男人脸很黑,眸很深, 一看就动了真气。 “别气别气,”祝卿安乖乖抚他心口顺气,还捏出小老虎肉垫一同卖萌,“不是同你说了, 我掐算的准准, 自己一个人来绝对出不了事, 这不是没受伤,你也来的及时?他那信还叫我一个人来呢, 笃定我心里有秘密, 不敢同你说,我还不是立刻告诉你了?” 田予给萧无咎的信是提前写好, 交给小厮,指定了时间送, 如果萧无咎不是提前从祝卿安这里知道邀约的事, 匆匆临时准备, 必有失误。 萧无咎眉目冷峻:“你主动交待,是因为四外需要配合。” 翟以朝谢盘宽白子垣,除了吴宿,他都要调动,能不提前说? 祝卿安:…… “那你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这不大家都没事, 全在掌控之中么? 萧无咎视线掠过祝卿安眉眼,到他的唇,声音里似挟了冰碴:“你怎么能让他对你……” 这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祝卿安立刻道:“他杀不了我的!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并没有动手,只是嘴炮,不信你看一眼,我根本没受伤!” 他高高抬起下巴,让萧无咎看他的脖子,田予只是趁他不注意揪了下他领口,他没大力挣扎,因此并没有落下任何伤口,连微红都没有。 萧无咎看着这段洁白光润,如丝绸柔软,月光都不忍侵染的颈子,眸色更深。 “怎么了?”祝卿安半天等不来话,伸手摸了下自己脖子,更加靠近,“是哪里脏了么?你帮我擦擦?” 萧无咎眯了眼:“不帮。” “嗷呜——” 小老虎帮了,软软爪垫落在祝卿安肩窝,很漂亮很漂亮的锁骨位置。 萧无咎:…… 祝卿安低眸看着小老虎,小老虎迷茫抬头,圆圆眼睛懵懂的看着他。 祝卿安恍然大悟,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唇。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想想刚才自己和田予的站位,从萧无咎过来的角度,好像亲了一下? “别别侯爷,主公,你千万别那么想,多恶心啊!我对中州可是心比明月,绝对看不上沟渠的,田予定是想迷惑你,我怎么可能同他亲近,他连你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我连主公你都不曾有那种想法的!” 萧无咎:…… “……很好,不曾有过那、种、想、法。” 祝卿安默默后悔,怎么就少掐算了一把,没料到这个方向:“而且他是短命相嘛,又不是风流相,他就是想陷害我而已,不可能对我有意思!” 萧无咎冷笑:“枉你还是命师。” 祝卿安觉得今天的萧无咎好难哄,到底在气什么,还要气多久:“命师……怎么了?” 萧无咎:“连这都看不出来。” 什么这?风流?有意思? 祝卿安迅速回想了一下,他并不知道田予八字,排不出命盘,不过是否多情这种东西,面相上就能看出来,除了短命相,田予此人神收,神敛,眸底有执,还有点内耗,他会全力以赴做心中想做的某件事,且不管善恶,只要他想,就会去做,一般有如此韧性能力,成功率会不错。 他眉淡,眼底没什么水光,眼下卧蚕不显,唇形也薄,明显是没什么桃花的,欲也不重,他本身对于情感这类事并不热衷,不追求,不沉溺,不享受,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没有那种世俗欲望‘的人,他不会想谈情说爱,类似被爱,被拥抱,被认同这类精神需要的交流羁绊,他都不追求,在他脸上,彰显最多的就是野心。 他眼底的确有些青黑,肾气不足,但他身体不好嘛,短命相的人,肾气能足到哪里? 他不认为自己会看错。 萧无咎箍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总之,不许跟这种人离那么近。” 祝卿安明白了,萧无咎这单纯是怕他吃亏,答应的干脆极了:“好我记住了,下次绝不让你再担心!” 萧无咎:“……你最好是。” “嗷呜——” 祝卿安立刻按住小老虎,狠狠揉了通圆脑袋:“乖了,现在知道他好了吧?” 小老虎和萧无咎并不亲近,时不时就会吼他,尤其他语气不好,或神情不好时,它甚至会跳到祝卿安肩膀上,炸毛吼他。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气氛不好,它新认的主人好好的在树上呢,突然被萧无咎抢走了,回府之后,萧无咎又不让它睡他们的床,小东西一直在记恨,转天它都让谢盘宽摸了,萧无咎就是不行,喂东西它也不会吃。 可祝卿安按着它伸爪爪跟萧无咎亲近…… 它顶多不吼了,但肯定不会跳他的肩膀的,绝对不会! 萧无咎碰它的爪爪也很敷衍,草草摸了一下,算是给祝卿安面子。 祝卿安很满意一人一虎的友好交流:“行了,走吧。” 萧无咎:“去哪?” “战场啊,宽宽那,”祝卿安指了指田予逃开的方向,“你看他那样子,像是能消停的?” 他虽算过,但若局中之人心念动线产生变化,气机也会跟着变,普通人感受不到,也很难变,田予却非普通人,若去战场,必会有改变之处。 “你的马呢?” 祝卿安一点不见外,走出亭子四外找,很快看到了那匹黑色神骏的马,勾勾手,长长吹了声口哨,叫它过来。 马儿见到他竟也不认生,踢踢踏踏过来了,直接侧向,邀他上背,连小老虎都没怕。 祝卿安翻身就上去了,抱着小老虎。 调整好舒服坐姿,他才不怎么心虚的看向萧无咎:“你应该还有马?” 主将战场杀敌,很多时候是要换马的,白子垣那年纪,都有五匹马呢,中州侯怎么可能只有一匹马? “没有。” 萧无咎直接大长腿一跃,翻身跨了上来。 祝卿安:…… 黑马倒是挺乖,没有承受不住,驮两个人带一只虎,它轻轻松松,一点事没有,风驰电掣就往山下冲。 祝卿安一个后仰,靠到了萧无咎胸膛。 ……行吧,今天的马鞍要舒服些,他坐着挺好,不舒服……也是萧无咎不舒服,他能忍就行。 “嗷呜——” 连小老虎都乘着风,舒服的眯了眼。 萧无咎将祝卿安拢在怀里,眉目低垂,视线滑过少年柔软发丝,微弯眉眼……柔润的唇。 他把人按的更紧了。 祝卿安勒到了:“你轻点!” 萧无咎面无表情:“受着。” 祝卿安:“我喘不过气!” 萧无咎还是不放:“马行太快,你会摔出去。” 祝卿安没办法,只好调整了一下姿势,两只胳膊从萧无咎臂弯里拿出来,拉住萧无咎的手,扣到自己腰间:“那你这样。” 萧无咎手僵了一下,瞬间扣得更紧。 祝卿安不知道萧无咎是怎样的心路历程,也看不到他的脸,再次说起田予:“他的联络人,可都查清了?” 故意放田予出府,当然是降低他的警惕,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才能更加轻松安心的联络旁人,好方便他们顺藤摸瓜,而今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这些人就都可以抓了。 祝卿安知道萧无咎早就已经捋出几条线,顺便还能清理一下中州。 萧无咎颌首:“已有几人招供……” 二人距离太近,他的下巴轻轻蹭过祝卿安发丝,若有若无贴到了少年的脸。 祝卿安丝毫没察觉:“所以那昌海侯,是不是要来偷龙脉?” “也不算,”萧无咎道,“他好像并不知龙脉一事,田予只说中州山脉里,有前朝残余龙气,建议他给祖宗来个骑龙葬,以利后代。” 祝卿安若有所思:“所以昌海侯只是想得到那片山头……” 萧无咎:“不是你去的那片。” “我就知道田予不老实。”祝卿安心道,还好把龙脉藏了起来,田予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找得到,但找不到,可以利用信息差算计别人啊。 “萧无咎。”祝卿安突然出声。 萧无咎:“嗯?” 祝卿安想起刚才的卦象:“我们这次大概杀不了田予……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就是如果要杀,会付出很大代价。” “那就让他付出很大代价逃走,”萧无咎拥紧怀中人,低声说自己的打算,“我们还可以利用他做过的事,给他添麻烦……” 祝卿安眼睛瞬间亮了:“对就是这样!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萧无咎慢条斯理:“是么?竟想到一处了?” 祝卿安胳膊肘怼了下萧无咎的胸:“你还装!” 萧无咎低笑:“我与卿卿,心有灵犀。” “反正不能轻易放过他,他这么卖力对付我,我不搞到他吐血,配做什么命师!”祝卿安从来不是什么泥脾气圣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呵,“而且他自己说的,杀一个人哪里值得自己亲自动手,将他身边的环境搅浑搞坏,他好受不了! ” 不过现在么—— “我们得快点!” …… 谢盘宽和昌海侯这边正在交战,热火朝天你来我往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虎啸! 当是时,一匹神骏黑马由远及近踏来,马上二人,一人清秀俊逸,蕴天地之灵气,眼睛净润澄澈,一人比他略高,紧紧拥着他的腰身,丰神俊朗,头角峥嵘,目光锐利如鹰隼,而一只小白虎,就站在他们肩头,前爪搭着少年的肩,后爪踩着青年的肩,竟能站的稳稳,还绷出无穷气势,一声虎啸响彻四野。 第51章 田予, 不,知野就这么消失了,飞虫之中, 连影子都看不到。 但显而易见,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从他装铃医, 别的医术不装,专门玩疑难杂症, 开方毒蛇胆毒蜈蚣,一切带毒的东西,祝卿安就猜到他可能会玩虫子,果然没猜错。 玄学门类博大精深, 有正向的, 就有偏门的, 近点的,中原西南山脉, 远点的, 再往南走的异国暹罗,有各种养蛊训虫的法门, 连飞头咒都能搞出来…… 可惜祝卿安不擅此道,了解很有限, 第一次交手, 他极尽低调谨慎, 努力不伤及自己,不伤及无辜,以试探为主,逼出对方本领,而今看来, 效果算是不错。 要么,就是这知野本领没练足,虫子不能经常使用,只能做辅助或逃命手段,做最后兜底;要么,就是他练的不错,能用的得心应手,但也不能经常使用,需要付出很大代价,不如卜卦掐算划算。 “知野,”祝卿安看萧无咎,“侯爷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萧无咎摇头:“我对南朝,知之甚少。” 市面上买到的消息真假参半,他的暗渠训练结果才初投放,要等一阵子,才能有确切消息。 不过没关系,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 “主公——”吴宿的传令兵跑过来,“南朝的特遣团还没走呢!” 萧无咎:“他带不带都无关紧要,丢他们上路便是,同回南朝,总会偶遇。” 就算偶遇不了,只要回了南朝,田予就得背上这口锅。 天底下又不只是南朝会造谣,他们中州就不会放消息了? 战场这边,昌海侯败了个彻彻底底,哪有心思再战,嫌死的人不够多么?直接灰头土脸撤了,而中州军气势正盛,当然要追一段,小白虎都跟着意气风发,在后边赶羊似的,一边追一边吼,比人正经将士都忙。 祝卿安也不叫回来,反正出不了事。 谢盘宽嫌弃身上衣服脏了,想立刻回城洗一洗,最后问萧无咎确认了一遍:“真不追了?顺势把昌海侯地盘拿下,也未必不成。” “不了,”萧无咎看祝卿安,慢条斯理,“军师不让征。” 祝卿安:……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还军师,谁是你的军师了,我连你的命师都没答应干呢! 可四下有这么多人在,不好不给主公面子,他只是瞪了萧无咎一眼,情绪十足:那你去征!现在就去!你看看把地盘打下来,治理的了么,你有足够的人么,有足够的钱么! 谢盘宽啧了一声:“光天化日的,可不好撒娇。” 什么撒娇,谁撒娇? 祝卿安不觉得他在说自己,一定是在说萧无咎!大男人撒娇推锅,脸都不要了! “我也要回去洗澡,宽宽等我!”他拒绝和萧无咎这个撒娇男一起! 萧无咎却直接把他拎上了自己的马,娴熟的环住他的腰,用力扣住:“别闹。” 祝卿安:…… 谁闹了!现在又不着急了,军中这么多马,他随便挑哪一匹不能骑,非得拽他! 还敢说自己不是撒娇狗! “先走了,”萧无咎扣住怀里挣扎的少年,朝远处吴宿点头,“剩下的交给你。” 吴宿本就是职责所在,行礼听令。 黑马风驰电掣离开后,谢盘宽抄起小老虎,也慢悠悠上马:“小吴,剩下的交给你了。” 吴宿:…… 完全不敢拦。 不过这本也是他做惯了的工作,早点做完,便能早点回城,他立刻收拢大军,收拾现场…… 兵士们兴奋未散,还真有点想继续打的意思,吴宿直接派活,还非常严厉,浇熄他们的热情。 今天还好,主公不想打,谢盘宽也是个懒的,要是翟以朝和白子垣在,就不一定了,这两个都是好战分子,肯定会撺掇着主公去征。 祝卿安被萧无咎扣在怀里,起初还能反抗两下,后来不知是风吹的太舒服,还是背后的胸膛太温暖,他眼皮有些沉,不知不觉睡着了,后面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只知熟悉的气息始终伴随,熟悉的声音哄他脱衣喂水,他也乖乖配合……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小安虽然爱睡觉,但从没睡得这么久过……是不是病了?” “他不是爱睡觉,是总想睡觉,又总睡不着,这觉睡的都不像睡了,像是晕了……” “大夫说……什么玩意?心血消耗,得养养?睡觉就是在养神?” “狗日的田予……呸,知野!狗东西心怎么这么脏,我就说不该轻易放过他!” “不过小安真的有契兄么……那咱们主公……怎么办?” 耳边时不时有低低说话的声音,大都很熟悉,就是平日侯府里能见到的那些人,但萧无咎似乎很少说话? 祝卿安其实没怎么听清楚,像是在做梦一样,断断续续,他从没睡的这么爽过,原来睡眠好的人是这种感觉,哪怕偶尔醒了一两息,听到了外界声音,仍然能转过头即刻睡着,根本不会被吵醒。 超级爽的! 要是以后天天都有这个睡眠质量就好了! 彻底清醒时,他睁开眼,立刻对上了几双灼灼放光的眼睛…… 祝卿安下意识拉高被子,顺手摸了把自己身上,行,穿着衣服呢,并没有裸睡:“你们这是……” “等你啊!”翟以朝声音洪亮,“快起来吃好吃的!” 谢盘宽:“那日士兵们没打爽,一身力气没地方耗,吴宿干脆给他们加练了一场,进山打了一堆猎物,生肉不经放,你再不起来,可就没得吃了。” 祝卿安瞬间从床上弹起来:“马上!” “嗷呜——” 小老虎叼着他的鞋过来,腻腻歪歪,挨挨蹭蹭,都不肯走了,一脸的幽怨。 祝卿安不要太熟悉它的饥饿状态:“它也没吃?” “原本吃了一顿的,可你老不起床,它以为你要死了,就守在你脚边,哪儿都不肯去,谁抱它他咬谁,”谢盘宽看了眼萧无咎,“主公威严都不好使。” 祝卿安:…… “它咬你了?”他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递了衣服过来:“它不敢。” 祝卿安跑到屏风后去换衣服:“你们怎么都这么奇怪,我不就是睡了一觉……” “祖宗,你何止睡了一觉,你睡了小两天啊!”翟以朝叹气。 “啊?”祝卿安震惊,“那我今天晚上岂不是睡不着了! ” 所有人:…… 这什么时候了都,你竟然还想着睡! 祝卿安迅速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那侯爷……” 不会守了他小两天吧? 萧无咎看他气色不错,神情总算松缓:“正好战后,没别的事,这里批些文书。” “何止哟,”谢盘宽慢悠悠摇着扇子,阴阳怪气,“练武都得悄悄的,不能弄出动静,怕吵醒你,后来发现根本吵不醒,连武都不想练了呢。” 祝卿安:…… 这是他认识的萧无咎么?不练武,他能憋的住? 总之他身体没什么问题,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没哪不舒服,大家说说笑笑的,开启今天主题——烧烤大餐! 打来的猎物什么种类都有,提前腌制不腌制都行,各有各的烤法,各有各的滋味,五月下旬天气已经很热,在院子里做烧烤却正是时机,尤其夜间,风清月明,气氛不要太合适。 “来干了!宽宽平日舍不得拿出来的酒,一滴都不能给他剩下!” “这肉好生鲜美,又嫩又弹牙,快快小安安,快尝尝!主公你怎么回事,离小安那么近,都不知道帮忙照顾一下?他可是我们的小漂亮大宝贝,不是那些糙汉,你不上点心,他跑了怎么办!” “诶良辰美景,好肉好酒,就差了小白,可怜的小东西,也不知现在能不能吃上口好的,唉,来,大家再举举杯,咱们替他好好吃,这好酒啊,一滴也不给他留!” 祝卿安:…… 你们真是亲大爹。 院子里人多,连士兵带护卫都有,也都挺没大没小的,跟谁都敢开玩笑,显然平日萧无咎虽然治军很严,威慑也足够,但这种时候,是从未苛责过的,所以大家都很放得开。 “那虫子,”人群静处,谢盘宽低声问祝卿安,“怎么回事?” 祝卿安也小声同他说话:“是结合了蛊虫的玄学术法……有点不太好办。” 他得想想怎么对付,将来还会遇上,总不能和这次一样被动。 前日突然出城作战,大家只是听令行事,并不知为何,事后复盘,捋过所有细节,才发现祝卿安的神妙,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对他非常尊敬,一轮轮过来敬酒不说,还各种投喂,送小礼物,连小老虎都沾了光,圆脑袋上被戴了个花环,因为蹭到了耳朵,它不舒服,还在那吼人。 “听小白说,你初来定城,就卜出什么风天小蓄卦?”翟以朝不懂卦象,也不大关心是什么意思,反倒很关注另一个八卦,“那关芨姑娘和王昂,真的能成?” 这姑娘真心不错,曾是石定的心上人,奈何石定没那个福气,先走了,他们这群兄弟,更希望这姑娘能过得好。 “王昂那小子还行,心正,能干事,虽然一点武功都不会……算了,咱们这儿哪缺会武功的,平时帮忙照看着点就行,他要是能让这姑娘过的开心,也算好事一桩,这姑娘……当年可受了苦了。” 祝卿安颌首:“他们有缘分。” 谢盘宽也好奇:“可你为什么说,这姑娘是入卦之人? ” 这话,祝卿安没直接答,微微一笑:“明日你就知道了。” 第52章 身为命师, 也并不是时时掐卦卜算的,会耗心神。 祝卿安连自己命盘流年都不会看,因为到他这种程度, 命盘气运已经束缚不住,他会怎么走, 有什么运,全看他的念, 他一般不怎么卜算自己,除非感觉到有危险。 他并未感觉到有危险,遂来前并没有卜卦,现在看…… 好像也不是危险, 像是被掳, 又没完全被掳?不得不说, 这次的来人本领极高,还挺会找时机。 “有人么?” 他坐起来, 环视四周, 房间很雅致,家居摆设, 浅纱插花,每一样都是他这个朴素的人读不懂的美, 总之非常和谐, 一看就觉得讲究, 很有金钱的味道。 房间里的熏香也是,淡雅缠绕,如梦似幻。 “公子万安。” 重重纱幔后,有一女子身影,袅袅婷婷过来, 头垂的角度,下巴到肩颈的线条,腰弯的弧度,纤纤素手的搭指,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礼仪完美无暇。 祝卿安:“你是?” 女子站好,看不出年龄,大约花信年华,玲珑骨,桃李面,微微一笑,风情自成:“奴是来服侍公子的呀,公子是想先饮茶,先用点,还是想先……” 她眸底波光粼粼,似有什么暗意,又欲语还休。 祝卿安只看她一眼,便截了她的话:“你可不是服侍人的奴婢。” “怎么不是?”那女子走过来,为他沏茶,素手纤纤,皓腕凝雪,姿势百炼千锤,无比熟稔,明显是做惯了的。 祝卿安却道:“这是你的技能,却非选择不了的被迫。” “哦,是么?”女子不再倒茶,而是坐在他对面,“那公子说说,妾身为何而来?” 祝卿安看着她,上了妆,但仍能看出气色,不是换了张脸,她本人就长这么漂亮,额相耳相稍弱,显然年少时过的极苦,但眼里的神非常好,极亮,极聚,很收,通透又有力度,足以弥补所有面相上不足。 她少时必历尽坎坷,却也塑造了峥嵘,才华横溢,眸点春情,桃花春水浮于表面,未及神内…… “你是个很清醒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一力贯彻的人。你手下该有一方势力,驭下以严,内心却善,做事时心应当是狠的,但往往对事不对人,你觉得人之初,性本善,你愿意给这份善一个机会……今日寻我,是想卜问心中难事?” 他在这个女子身上读到了熟悉感,他确认并不认识这女子,脑海里快速思索,很快有了一个名字:“桃娘?是她同你提的我?” 若他没看错,这姑娘身上的气息与桃娘有相似之处,但桃娘气质感觉,不如这位姑娘丰富,不是说桃娘不漂亮,不够风情,桃娘非常好看,风情明媚,让人见之不忘,但那是她性格底色上的扩散,她就是那样一个姑娘,可面前女子,更为丰富,她表现出来的风情,与她面相并不相符,但她好像非常熟练,且不止熟练这一种,她好像可以一个人变幻千脸千变,你想要什么样子,她都能有,她可以配合面前人喜好,做出任何模样。 而眼底这样的神…… 她做出任何别人喜欢的模样,并不是为了讨好对方,而是有利于自己接下来行事。 就比如他们见面的这短短时间内,此女就一直在观察他的细微表情,同时进行自我表达的细微调整,若他愿意给的更多,她更能迅速找到,调整出他喜欢,起码不讨厌的样子,让聊天变的轻松愉快。 也就是说,她可以扮成任何人,桃娘还未到达这样的境界。 不过可惜了,他是命师,观察,本也是必备技能。 算算上次看到桃娘的时间……若她有地方回,现在肯定早到了。 祝卿安问:“她现在怎么样,好不好,回去时有没有受伤?” 女子微微一笑,满室生辉,明媚端庄,像个大姐姐,有种让人想亲近的依赖感:“她很好,谢小先生关心。” 她认真站起,肃正行了个礼:“先生说的没错,今日妾身来,确是有事相求,想请先生一卦。” 祝卿安:“你且说来。” 女子道:“我有个很重要的同伴,受了非常重的伤,如今卧床昏迷,已延请名医,用了所有的法子,皆不能让她苏醒……” 原来是重病,引发的疑难杂症。 祝卿安听着,所有医者手段,似乎都已经用尽,人没死,还活着,就是醒不了,死马当活马医,接下来只能听天命,尽人事…… “此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可知其生辰八字?” “女子,今年二十五,生辰八字……”女子摇了摇头,“不知,她早年被卖与人为奴,卖她的人甚至不是她父母,她只知自己年岁,哪日生辰,她自己都不知道……” 祝卿安想了想,道:“那她在家中行几?成亲了没有?在你这里……平时怎么住的?” “在家是长女,未曾成亲,在我这里……因性子比较孤僻,单独赁了宅子在外面住。” “她那个宅子住了多久?” “三四年吧,也不常在,最近一年倒是总在。” “这宅子你可曾去过?” “常去。” “好,将这宅子布局画于我。” 祝卿安拿来纸笔,女子画的也迅速,显然非常熟悉。 画完了,他拿过来一看,立刻道:“给她换个房子住。” 女子独居,未曾成亲,便是长女,长女为巽卦,方位东南,而这个宅子的厨房位置,刚好在东南,刀刑在,肯定不利她运势,换个宅子,或有帮助。 他还迅速画了个房型:“寻这样的宅子给她住,或能有向好效果。” 女子虔诚接过:“这样她就能好么?” “未知八字,不敢断言,只能说有利,”祝卿安看她面相,“不过你近来福运不错,若能常去看她,或与她同住一宅,许也能增其气运。” 他又说了几桩注意之事,房子里最好摆放的对象…… 切切叮嘱完,女子看着他,眼波流转,似有未尽之意。 祝卿安:“嗯?” “唉,”女子叹息,“真想掳你走。” 祝卿安:…… 这个眼神……他知道,这女人绝对能干出这种事。 “别想了,你掳不走。” 女子眼波带笑:“未曾想,中州侯那种男人,竟也能遇到知己。” 既是知己,定然不会放走。 她素手往前,递出一张帖子:“中秋后,逍遥宴,若小先生有暇,请一定拨冗赐见。” “逍遥宴……” 祝卿安不知这是什么宴会,在什么地方,他只看到了帖子里夹的银票,这个数目的卦金,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命师,也很难不惊讶。 “姑娘……” 那女子却已经不见了,只余浅纱轻荡,余香袅袅。 祝卿安离开房间,推了门出来,转过长长庑廊,才发现这个宅子的奇妙,处处精巧,几步一景,包括但不限于假山盆景太湖石,还有校场? 怎么和谢盘宽形容的别院一样? “嗷呜——” 也不知小老虎在哪里睡觉去了,这个时候跑过来,蹭着他的腿玩,一点不认生,一点不警觉,显然已经遛完了地盘,觉得并不危险? 所以…… 祝卿安挑眉,他并没有被掳走,而是顺顺利利的到了庄子,被送进了原本就为自己准备的房间?那个房间里所有雅致摆设,全是谢盘宽提前布置? 那他的确会陌生,会有错觉……这个女人,手段很高啊。 不是劫走他,而是自己悄悄入局,又悄无声息离开,打扰不了此处守卫,制造不了危险,当然不需要特别警觉? 谢盘宽也回来了,懒的走路,运着轻功,从屋顶房檐轻跃,跳到他面前,捧着一捧果子:“怎么跑这么远,不在房间等我?” 祝卿安:“无聊嘛,果子摘到了?” 谢盘宽:“我用山泉水洗过了,快尝尝好不好吃!” 小老虎跳着抢了一颗,嚼了两下,不喜欢,呸一声吐出来。 不是肉的,它都不喜欢。 祝卿安倒是眼睛一亮:“好吃!” “那当……”谢盘宽却突然嗅到了不一样的淡香,迅速警惕看向四外,“有人来过了?” “嗯,已经走了。” 祝卿安没瞒他,把事情说了一遍,给他看帖子:“这个逍遥宴,宽宽可知道?” 谢盘宽当然知道,他可太认识了:“万花阁的?” 他都忘了立刻给下面人训话,加强警戒,一双眸子泛起桃花,意味深长:“萧无咎知不知道,安安你……得了那边的花魁青睐?” …… 知野回去的路上,把特遣团副使吕兴杀了。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脑子太活,又不为己用,很容易坏事。 至于理由……萧无咎不是给了不错的? 九年前夷狄入侵,到处都有危,到处都有背叛内奸,南朝查出来几个,不是很正常? 当年的事,南朝本就不无辜,现在栽到这个人头上,那没露出水面的,只会感谢他,帮他把这把件事做实,至于麻烦……他知野何曾怕过麻烦? 一路夏风相随,慢慢的,走过不毛之地,渐近南朝,到了丽都,陡然繁华起来,贵人们华服高座,奴仆们卑躬屈膝,各得其位,规矩十足。 城北风水最佳处,筑有高台华府,那里,正是国师阎典的住所。 屋角飞檐,脊兽庄肃,一路前行,鲜花枝蔓招摇,似有日月辉光轻拂,知野一路往里走,路过下仆无不向他行礼,垂首无声避让,如遇管事,他便回以微笑寒暄…… 第53章 中州的夏天果然难过, 不管下没下过雨,只要是晴天,风是烫的, 地是烫的,连人的呼吸都是烫的! 小三个月, 祝卿安几乎把西山庄子当家,每日感谢一遍谢盘宽的高瞻远瞩, 高雅品位,这里山不算太高,但正好临狭口,总有凉风不断, 加之高大树荫, 甘洌山泉, 夏日避暑胜地非此莫属! 谢盘宽竟然还在溪边做了个精巧拦池,类似一个大号游泳池, 砌以青石, 间铺鹅卵石,上水口开即可引入干净溪水, 下水口开则放出池水,朴素又雅致, 清理还很方便, 也可放满水后, 上下水口一起开,保持水源干净。 池边乔木成荫,侧里平坦处搭了个小亭子,可放茶水鲜果,闲椅矮榻, 玩水玩累了还能中场休息! 祝卿安简直乐不思蜀,有时宁可晚上不睡觉,也不想回城,多少次被萧无咎拎回去……没办法,萧无咎做为中州侯,城防,外敌,军政,粮税,甚至城内治安,所有事都得过问,非常非常忙,没什么时间陪他在这里休息。 不只他,因之前集市比赛声名远扬,恰到好处的政策落地,城里建设如火如荼进行,路修起来,房子盖起来,商业街渐成规模,越来越多的人口流入,商道打开,听说关芨忙的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没有,王昂跟个望妻石似的巴巴等着,得了美人芳心又如何,仅仅能定个亲,三书六礼他想走,人家没空接待,成婚洞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公孙文康带着一应官员忙得团团转,和谢盘宽商量着,慢慢定下整个中州的官府机构,处事条例,别看他年纪大了,比谢盘宽这个年轻人精力还好,谢盘宽经常偷懒不见人,他也乐呵呵不指责,转头外面到处逛一圈,就眼冒精光,又发现了一处可以忙碌精改,大有可为的方向! 中州这么热闹,周边不可能没动静,有心生向往过来投奔的,就有看着眼馋想打劫的,但这些对手萧无咎似乎不怎么看得上,分别派几将出去应对,以练新兵为主,翟以朝谢盘宽都出去过,连吴宿这个最稳中军都换着出去打了两场。 中秋节前,白子垣也回来了。 谁也没说,先悄悄去见了萧无咎,嘀嘀咕咕说咱们家军师现在可是名声大噪,外头所有人都知道了,好多人想拐走,据说连最擅长偷东西的江洋大盗都要被请去帮忙…… “……主公!我说了这么多你听到没有,你倒是说句话啊!”小白龙极为操心,痛心疾首,“咱们中州现在可不是小透明了,安安大宝贝更不是,那是上天烙的最香的香饽饽,撒了葱花加了芝麻的,再等几天,可就是肘子肉了,软软嫩嫩弹弹香香,谁不想咬一口,尝尝神仙滋味!” 萧无咎:“你若还想去逍遥宴,就闭嘴。” 白子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无辜的眨啊眨。 他当然想去啊!不然为什么卡着这个点回来! 逍遥宴的日子在八月底,过完中秋出发刚刚好……他可不想去不成,心下一转,他告辞出门,准备去找祝卿安。 中州现在不是没有难处的,比如商路,关芨捋的非常好,她整合的资源从西到东,从北往南,可谓哪里都有,独有一样,她进不了南朝地界,那边世家贵族的圈子特殊,非常排外,偏偏这里又是全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按说她现在就足够忙,能挣到的钱也足够多,可她向来是有野心的人,又惯爱居安思危,走一步想五步,还就是想打开那边的市场,在她那里,看到的钱挣不着,就是亏。 另外官员擢选方面,虽现在定城汇聚了不少人口,有才之士也很多,不管公孙文康谢盘宽,还是军中翟以朝吴宿,都不排斥用新人,但毕竟不知根知底,关键位置不好轻易授出,万一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比如夷狄边境,这几年下来,夷狄是被萧无咎打服了,可他们都回来了,将来可见要忙别的战场,那边总得有厉害的守将,还有最新打下的大小城池,也得有文武官员治理整顿。 当然,官府自有选拔程序,但可最终名单么…… 白子垣很快扒拉了一堆东西抱着,找到祝卿安,还非常鸡贼的,提前收集到了这些人的生辰八字。 祝卿安一看,这有什么,待我来算算! “此人命坐七杀,七杀朝斗,天生杀将说的就是他,虽眼下不显,三五年内必成大器,边城缺守将是不是,用他就是!” “此人机月同梁格,吏人最佳人选,可从副手开始让他学习,来日必能将一地方琐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此人……有点不对劲,建议你这两天重点观察一下,他是不是别处细作。” 良好运行,越来越成熟的官府选拔任用机制,加上祝卿安的锦上添花,简直是王炸,以后安能不好? “谢了兄弟! ” 白子垣立刻折好名单,叫人给萧无咎送过去,也终于得了空,干掉了半壶茶水。 热茶。 祝卿安都替他热,清咳一声,不动声色问:“今日侯爷在哪里,你可知道?” “不知道啊,”白子垣想起不久前见面时主公装扮,“看样子像是出城了?” “出城啊……” 出城好啊。 祝卿安眉梢轻轻扬起。 最近天气反复,半个月前下了场雨,他有些受凉,这两日突然又高温,跟盛夏没什么两样,想去西山的心蠢蠢欲动,萧无咎却不让,说这两日热只是偶然,很快会消,可分明没消…… 他人都不在城里,还想管着他? “走不走,去找宽宽玩?”他诱惑白子垣。 白子垣这才回过味:“对啊,宽宽在哪?我好像没在府里看到他?我回来他都不迎接一下,太不孝了,必须得好好教训一下!” 祝卿安:“我们悄悄的,不要叫人知晓。” “为什么要悄悄的?出去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刺激啊。” “也对,好,咱们悄悄的!” 不知白子垣想到了什么画面,反正就这么被拐带出去了,还用高强武功帮忙,助祝卿安隐藏行迹。 一同出去的,还有小老虎。 三个月过去,小老虎长大了很多,算是只半大少年虎了,抱肯定是抱不住了的,脾气也长了不少,就是仍然粘祝卿安,还总是拱他的腰,试图让他骑它。 祝卿安觉得不行,它真的,还不够那么大,可小老虎自信爆棚,非觉得自己行,它也的确能经得住祝卿安体重,可虎本性和马差太多,再和人住的多,也不一样,方向力度控制的……不能说不好,它自己玩的很开心,不会跌跤,祝卿安却很难受,所以一直不愿同它玩这个游戏,以致于它最近看府里的马都非常不顺眼,好像随时都想咬断人喉咙。 当然,它是只乖虎,只是吓唬,不会真咬。 现在得了机会,它还不得膨胀?它最擅长潜伏,迅速发现风向,迅速跟了出来,之后威胁——你骑不骑我,不骑,我就要叫了嗷。 祝卿安还能怎么样,只能哄着骗着,先出府,到空旷地方让它试一试。 白子垣越看越神奇:“这白虎,叫小乖?” 就这德行也好意思叫乖?又精又淘,还会威胁耍无赖,看人一脸凶相,叫乖? 祝卿安在没有给小老虎取名字的时候,叫了它几声乖,它似乎很喜欢,后来就一直这么叫了:“不,它叫大白。” 白子垣有些微妙:“那我——” 祝卿安:“你叫小白啊,它可以是你爹。” “滚!我是他爹!” “好,你以后给它当爹。” 白子垣愣了下,气笑了:“好啊你个小安安,几个月不见,敢欺负你爹了!你爹今天非把你摁水里不可!” 祝卿安大笑着跑远。 没多久,白子垣就发现,根本不用他摁,祝卿安自己会扎池子里,一点不带犹豫的! 二人一路,直冲西山溪池,早一步偷懒享受的谢盘宽就在水里,绿树荫下,水涟漪处,素衣微散,湿发玉面,胳膊搭在岸边石台,手上端了碗饮子。 炎炎烈日下,唯他闲适舒展。 祝卿安嫉妒的不行,直接把身上衣服一扯—— 谢盘宽眼瞳骤缩:“小安别,主公还——” 话还没说完,祝卿安已经扯掉所有外裳,只留一条亵裤,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阳光下,皮肤白皙,腰肢细瘦,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材尚有几分青涩,线条却极美,漂亮的晃眼。 他当然看到萧无咎了,也没怪白子垣消息不准确,可来都来了,当然要下水爽一下! 他还伸手招呼小老虎:“小乖来,要不要一起泡……” “扑通——”小老虎直接一个起跑助跳,水池瞬间荡起巨大波浪。 谢盘宽:……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微笑看向萧无咎:“主公要不要也下来游一圈?” 小漂亮当面就能脱衣服泡池子,一点都不避讳,不害羞……某些人再不努点力,可真要混成兄弟了。 “好啊。”萧无咎却似乎并不着急,慢条斯理解腕扣。 谢盘宽:…… 他又往后游了点,直到靠到岸边小亭。 “上来休息?”吴宿要帮他拿披毯。 “不要,”谢盘宽完全没出水的意思,“热闹多好看。” 吴宿懂了,给他端了盘果子来。 谢盘宽挑剔:“我要那个荆棘果。” 吴宿看着透明水珠滑过他眉梢,脸庞,锁骨…… “好。” 他悄无声息离开。 祝卿安当然看到萧无咎下水了,但他理都没理,先爽两圈再说,不然…… 第54章 阿咎哥哥? 你不正经! 祝卿安认真观察面前男人, 神态表情没有半分油滑轻浮,好像只是开个玩笑? “我们刚刚经历过刺杀,你能不能紧张一点?” 萧无咎却轻轻按了下他的头:“不怕, 你的主公在呢。” 原来是在安慰他?想让他放松一点,不要害怕……所以开个稍微过分的玩笑都没关系? 笑话, 他怎么会怕! 祝卿安挺直腰板。 所以……自家主公也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开玩笑调节气氛, 他也不需要紧张对方。 祝卿安垂了眼梢,继续跟着往前走。 他们已经渡了河,下了船,有些话就可以问了:“刚刚那三条河……怎么回事?好像路子不一样? ” 就比如不久前路过他们的那个诸侯, 跟他们前后脚到河边, 走的河道却不一样, 坐的船也不一样,那边是个粗糙小舟, 撑船的是个壮汉, 光着膀子,肌肉虬结, 看起来有点糙,而他和萧无咎, 坐的是精美画舫, 撑船的是船娘, 有些年纪,却也是精致素衣,裙带飘飘,应着河光,很有美感。 萧无咎便同他解释:“盘水入十八寨, 分出三个河湾,离开十八寨,又重新汇聚,在此之内的三条河湾,分别归三处管理,逍遥赌坊,银钩册,和万花阁。逍遥赌坊顾名思义,天下赌局应有尽有;银钩册,勾掉的是名字,抹掉的是人生,是接单杀人的组织,只要付得起价钱,什么人都敢杀;万花阁么……你应该最熟悉。” 祝卿安:…… 行了,别说了,先有桃娘,后有递帖子的美女姐姐,这万花阁很显然是一个跟青楼生意缠绕很深的组织,而这种生意扩展起来,想象力丰富一点,也是包罗万象,什么都有。 “所以三条河归三处管,彼此不能侵扰?” “各做各的生意,但是,”萧无咎补充,“任何人入逍遥十八寨,都要有’路子‘,若没有,就是散食,任何一方都可以捕食。” “原来是这样……” 祝卿安想起一路过来的水路只是看似安静,水边岸深处,他隐隐看到了破烂的衣服,单只的鞋子……看来那些就是懵懂莽过来的人了。 他猜这个’捕食‘,可能不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 “陌生人闯入,一定要被捕食么?” “当然,”萧无咎声音平直,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不然怎么彰显三家权威?” 祝卿安:“所以我们的路子……是万花阁?” 萧无咎低眸看他:“这不是托了军师的福?” 祝卿安:…… 他就知道,这茬是过不去了!一件小事而已,怎么就值得你说到现在! 他和那漂亮姐姐真的不认识,人家把帖子递给他,后面的事萧无咎全包了,他根本不知道中间怎么联络的,要冤死了都!还军师,有你这么不尊重军师的么?先给我单膝跪地磕一个,三顾茅庐和颜悦色,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 好长啊这条路,落脚点怎么这么远,为什么还不到! 注意力发散四周,祝卿安注意到了更多,比如街上的人们大都打扮怪异,眼神里都有很深的防备感,面相凶邪的比例很大,他看到有人拉扯女子进了青楼,有赌坊当真砍了赌徒的手指,这些人怎么哭喊都没有用,根本没有人管。 “这里没有官府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如果真有官府管,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萧无咎垂眸看他:“可是难受?” 是有点,但…… 祝卿安轻轻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可不敢承担这么多因果。” 个人之力,岂能与一方天地规则对抗? 他管不了那么多,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他转头看萧无咎:“你呢?” 是不是也会难受? 萧无咎:“生死而已,见惯了。” 他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重,可祝卿安就是听懂了,不是不触动,物伤其类,动物都知道危机与共呢,何况人?只是一路行来,见的太多太多,逼着自己习惯,逼着自己适应,再触动,能力不足以面对一切时,也得时刻提醒自己注意收敛。 “主……” 祝卿安笑了下,换了话头:“哪日阿咎哥哥地盘再大点,能护住天下人就好啦。” 本以为这四个字叫出来很别扭,很羞耻,可真的说出口,就发现没什么,只要自己豁得出去,害臊的就是别人。 果然,萧无咎怔住了。 祝卿安看着他一点一点,略僵硬地偏头,看向自己的脸,笑得更乖,还微微歪头,故作疑惑:“阿咎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萧无咎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眼底柔下来,声音也是:“你是这么想的?” 祝卿安:“什么?” 他问的哪句? 萧无咎却没答,只轻轻揉了下他的头,继续往前走:“如你所愿。” “——核实无误,小店恭迎贵宾!进出请注意安全,贵重物品自行保管,若有任何损失,小店概不负责。” 住店居然也要被这么刻意提醒…… 这家店店面很大,装潢也不错,掌柜伙计都很体面干净,要价也很贵,想来不是一般的店,这种店都对客人生命财产保护不了一点……所以在这里,不管人身安全还是财物,都要自行负担,没人能管?还是管不了? 萧无咎倒是稳重,没任何疑问,带祝卿安上楼:“先休息一会儿。” 祝卿安的确有点累,叫小二上了水,略清理一下,爬上了床。 外面有点吵,但因为有萧无咎在,尚能忍受,他没多久就睡着了,中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好像白子垣回来了一趟,说了什么,他没注意听,就又睡着了,醒来时白子垣已经不在。 “小白呢?” “去办点事,”萧无咎倒了杯热茶,“不用管他。” 祝卿安接了水,乖乖喝掉:“翟将军呢?” 萧无咎:“该出现时自会出现。” 好了,知道了,也不用管。 祝卿安换了身衣服,看看窗外天色,好像并没有睡多久? 他坐到桌前,准备整理头发,一抬手才发现不行,手压麻了,抬不起来。 “主公——”他看萧无咎。 “嗯?” “帮我梳个发?” 萧无咎眼神微深:“你让我,帮你梳发?” 这是不愿意? 祝卿安立刻放大招:“阿咎哥哥,帮个忙呗?” 萧无咎:…… 少年披散长发,坐在桌前,衣服刚刚没理好,露出一小片锁骨,有调皮的发丝绕过去,搭在精巧的窝窝边,若要拢过来,势必要碰到。 “用这个。”祝卿安还伸手递出缎带,那是谢盘宽送给他的鲛纱,浅浅的青色,柔软飘逸,又有形状,不会塌掉,很适合他。 萧无咎没接:“我不会给他人梳发。” 祝卿安:“那就……一回生两回熟?” 他觉得算计这个简直妙极了! 要说来到这里,最不适应的,非长头发莫属!他真的不会梳,什么高马尾,束发簪冠,通通不会,又不习惯下人服侍,每天就草草一绑,被谢盘宽批评糟蹋这么好的发质,他看不到自己头发好不好看,反正不怎么拉胯,算是顺滑好梳,就是束起来太麻烦。 萧无咎知道少年在想什么,那双灵动眉眼再明显不过,大大小小所有的心思,他从未想瞒他。 他默了默,接过了缎带。 之后站到少年背后,大手一点一点,拢住少年发丝。 果然和想象的一模一样,光滑柔软,像上好的丝绸,让人爱不释手,拿起来就不想放。 手指缓缓穿过乌黑发丝,头发比主人懂事多了,柔软的缠绕在他指尖,同他撒娇,同他亲密,任他梳理成他喜欢的模样…… 梳好,绑系缎带,镜子里的漂亮少年正在冲他笑。 “笑什么?”他放下梳子。 祝卿安:“笑你口嫌体直,说从不为别人梳发,还不是帮了我?” 萧无咎敛了眸色:“你不是别人。” “那当然,”祝卿安美滋滋,“我可是你的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算无所不能,这么厉害的大宝贝,你不得珍惜?” 他就知道他人见人爱,到了古代也能混的风生水起! 他这面相就是人缘好! 萧无咎:…… 祝卿安转身:“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见天色未晚,萧无咎道:“吃点东西,带你去个地方。” 祝卿安立刻来劲了:“是不是那个诸侯会!”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正好卡点,想来别人应该也差不多,这还不趁热见一见? 想看热闹的心瞬间沸腾,饭都不想出去吃了,祝卿安提议:“我也不太饿,要不随便叫点东西垫垫就好?一会儿我是不是该注意什么?这可是涉外会谈呢!” 萧无咎忍住眸底笑意,慢条斯理:“我中州骁勇善战,威名远扬,人心归拢,自当——” “自当雅量是吧!我懂!” 祝卿安眼睛更亮,看过的电视剧里怎么着来着?前脚刚说大国外交,当要优雅,后脚谈判就上桌子骂街,终于轮到他亲眼见识了么! 他立刻站起来,绷住跃跃欲试的表情,神情肃然,理了理衣角:“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中州的优雅!” “中州优雅?我们有那种东西?”萧无咎挑眉,“自然是要强硬,霸道,威慑,摆谱——让人不敢惹。” 祝卿安:…… 这么简单粗暴的么?还有什么叫没有优雅,你把宽宽放到哪里了! 第55章 从夕阳斑驳, 到灯影摇曳,这个会持续了很久。 祝卿安也有幸见证了一些名场面,果然诸侯们之间你来我往的茬架, 更有意思。 他也知道,这是此次第一个会, 牛刀小试而已,大家都很克制, 任何生意订单,合作联盟,都不会在此时落定。 萧无咎说,多国小会每两三年开一次, 每次持续时间大概半个月, 他们近来要一直在这里, 直到逍遥宴线束。而逍遥宴五天后才开始,参与的并不只是与会诸侯, 还有这逍遥十八寨的各种势力, 届时又是一个热闹大场,大家必会在鱼龙混杂, 各种爆炸消息不停出现转折的地方游走,周旋谈判, 到离开此处的最后一天, 订单联盟等才会最终落定。 在此期间, 所有行为皆是试探,都是为了淘到更多信息,所谓表态,更多的也是演戏,看看你在心虚什么, 看重什么,我才好坐地起价,我得绷住了,才能让你不漫天要价不是? 至于最后得到了多少,端看谁有实力,有本事。 看乐子间隙,祝卿安还注意到了一个人。 西平侯段叔洵,未及不惑之年,气质看上去很是儒雅君子,一张脸生的着实不错,雅痞大叔类型,应该是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喜欢的那种,他看起来总是面带微笑,不怎么说话,坐在最偏僻角落,离所有人都很远,但其实眼底十分精明,面相很凉薄的一个人,话不多,是所有心思全部用来观察了…… 他一直在观察在座所有人,评估所有人,好像很想做点什么。 比起他,南朝来的知槐更为直白,被人连手呛了也没关系,能忍,还能继续面带微笑,对谁都很亲切,尤其会照顾那些底气不足,意见表达不多,话也少的小透明,非常给面子,很能让人如沐春风,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不该被怠慢。 这意思…… 祝卿安解读这个行为,知槐是想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交的朋友越多,行事越便宜? 知槐不但对小诸侯们亲切,对祝卿安也很亲切,在别人聊天间隙,他起身添茶的时候,专程过来问候:“……或许你还记得一个名字,叫知野的?” 祝卿安未料他起身过来搭话,也没想到他能提起知野,眼底浮出兴味,唇角扬起意趣:“他是——” “我师弟,性格阴郁,不怎么懂事。” 知槐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祝卿安脸庞,看的很认真,很仔细:“大家立场不同,注定有些矛盾,我与你大约也不能成为好友,但于私人而言,我很喜欢你。” 祝卿安知道,对方这是在看相,他不闪不避,随对方看,甚至大大方方微笑,至于对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知槐声音微缓:“我们这行与其它不同,最讲究达者为先,我敬你本事,欣赏你人品,若我这师弟得罪过你,我替他道歉,恐你也不会接受,在此便不多言,只是想问一声,在这方寸天地,暂时不用论出身阵营的地方……君能否赏脸,允我请你吃顿饭?” 他目光切切,润出层层柔光:“好友不敢想,知己不敢求,若能得一期一会——亦是我此生幸事。” 一期一会,一生中仅有一次的缘分,一次际遇的机会,此后再无邂逅可能,遂要用最珍惜的心情对待,离合欢愉,尽在此间。 还真是会哄人呢。 祝卿安听懂了,但更懂,这是话术,这人根本就没想和他交朋友 。 面相很有趣,你能一眼看出一个人聪不聪明,是好是坏,是忠是奸。 ’忠‘有点特殊,阵营不同,立场不同,忠于的人不同,表现便各异。有的人面相不错,刚正忠直,但就是要跟你作对,这时候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不是看错了,面相不对,只是对方早已心有所属,不能跟你交朋友。 聪明是个很好的质量,但不一定都偏正向,聪明执着,体察入微又有野心的面相,若用在事业上,成功几率很高,但这份事业,是世俗认为的好,或是世俗认为的坏,不一定,得看你自己是什么三观,观点不同,对他们的印象就会有所不同,好人和坏人的判断也就不同。 ’奸邪‘就不一样了,这种人的念不正,对环境的揣测应对,遇事待人,第一个预设都是提防警戒,觉得别人都要害他,那培养出来的习惯,内心滋生出的想法,一定也会往这个方向走,不可能真心信赖别人,不会想坦诚心扉交朋友,这类人自己把自己的心养脏了,总会想算计别人,不管他忠于谁,聪不聪明,心思用在哪,都会去害人,是一定要踩着别人往上爬的。 或许在某一刻,某个阶段,会有绝对不能伤害的人,因为此人身系他的利益源头,有朝一日,他得到了这份利益,完全掌控了这份利益,那这个人也就不再不能伤害,可以随意算计抛弃了,或者拿到这份利益的手段路径,就是在伤害抛弃这个人。 任何在这种人身边的人,都会倒霉,一定会吃亏,可偏偏,这种人极善说话,情商话术一样不缺,认识的过程让你觉得他一定是好人…… 知槐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人。 祝卿安知道,知槐大约是想利用他,搞知野,或玩转多国大会这个场子,但是,没门。 这两个知字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些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有些敌人的敌人同样是敌人,没必要折了自己的福运,跟这种能量场的人纠缠。 他盯着知槐的眼睛,直接道:“是你吧?今日午后刺杀我的人——就算不是你安排,也同你有关吧? ” 知槐怔了一瞬:“这是……什么意思,你被刺杀了? ” 装,你再装。 “逍遥十八寨不信命师,对我不利,对你也不利,你是想试试我的本事,还是……想试试我的人?” 祝卿安声音微低,说到最后时,缓缓移转视线,落到萧无咎身上。 知槐也看了一眼,回过眸,话音更低,更为意味深长:“我就知道,你不一样。” 仿佛心有灵犀,想到一处了的样子。 祝卿安便知,试对了,主公又如何,只不过是他这种人达成目的的工具,在知槐心里,恐没什么忠心概念,也不会全力以赴辅佐,任何时候,都是自己的私欲更重要,自己的名望更重要。 他看着知槐,淡淡道:“你也挺不一样的。” 对方能看他面相,他当然也能看对方面相。 三个月前见到知野,是个短命相,一定活不长,祝卿安断他活不过二十五,但具体哪一天死,并不清晰,得看接下来遇到了什么事,本人如何应对,面前这个知槐就不一样了,额头灰白,干涩,印堂发青,耳鬓内侧起恶痣,头发枯躁没有光泽…… 这是死相。 祝卿安心内暗自掐算了下时间节气,唔,幸运点,十日之内没事,二十天就不一样了,一个月内必死。 算算,再就是这次多国小会开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到南朝丽都,再看一眼家乡。 祝卿安对将死之人一向不乏人文关怀,刺杀之事也未计较,反正他这一趟,卦象指示,最多有惊无险。 萧无咎却不太满意。 为什么到哪都能碰到叫知的苍蝇?还一个个对他的人这么上心,不是想骗就是想哄。 偏偏他的卿卿不怎么上心,不当回事,还冲人家笑的那么好看。 萧无咎直接背往后一靠,阻隔两人视线:“看我。” 祝卿安:“嗯?” 萧无咎:“要不要走?” 祝卿安有些意外:“完事了?” 这么快的么?不是还有很多没聊到? 萧无咎直接抓住他手腕,拉他离开:“带你去吃宵夜。” 宵夜? 这好像天才黑?之前那一顿也没过多久? “我还不饿……” “我饿。”萧无咎斩钉截铁。 祝卿安:…… 行吧。 二人离开房间。 门外守卫五花八门,谁的人都有,看到’势单力薄‘的两个人,颇有些蠢蠢欲动,但认出是谁,又按下了蠢蠢欲动,没人敢动。 来到大街上,食肆酒楼倒是不少,祝卿安问萧无咎:“想吃什么?” 萧无咎:“随便。” 怎么又随便了,你不是饿了? 奈何祝卿安也不熟悉这里环境,不知哪家店好吃,只能缓下步子,先观察看看。 没走多远,他突然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年轻乞丐,呃,好像不是乞丐?这个耳相,形状规矩色白润,长大又肉厚,这大耳垂,任谁都会说一声福气,这样的人,会是乞丐? 慢走两步,换一个角度,看到脸,他更笃定,这人乞丐不了一点! 男子很年轻,大约刚刚及冠,身上还有未退的少年气,眼睛特别亮,特别透,神非常足,这眉眼,加上鼻子气势,山根,鼻梁,颧骨,有力的下颌骨,搭配表达能力极强,情商也不错的嘴型,这是个典型的商人相,帅,会哄人,还会很有钱! 不过现在么…… 这么灰扑扑,是遇到事了? 年轻男子绕到一棵大树后,偷偷摸摸拜那里的神龛,非常虔诚,还把一张纸条递了进去,磕头跪拜。 正好此刻风起,那张纸条被吹了出来,他没注意到。 角度刚好合适,祝卿安手这么一捞,还真就拿到了,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生辰八字,随手推了个紫微命盘—— 好家伙,他就说这人不是乞丐吧! “主……阿咎哥哥快!” 祝卿安拽住萧无咎:“先别吃什么宵夜了,此人紫府同宫,田宅化禄,福德宫父母宫旺,穿成乞丐模样定是流年逢煞,不是遭人骗了,就是自己作死,他妥妥富二代,你快去掳……不是,救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第56章 灯随风摇, 光影淑静,小楼华裳凝香,处处旖旎。 商言用力抚平身上乞丐似的衣服, 擦干净脸,在侧门边, 终于守到了想见的姑娘。 “含霜姐姐!” 含霜一身素衣,很瘦, 相貌是清秀的那种,人如其名,气质霜冷,转身看到青年男子, 顿了下:“你是?” “我来道谢, ”商言有些羞赧, 过于明亮的眼睛却舍不得离开面前女子,“五个月前, 你接了单子, 一路护送我,数次救我于凶险……” 含霜似乎这才想起他是谁, 略有些意外的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家倒了?” “没有!” 商言耳根都红了:“我不是故意穿成这样子来见你的……” 害他相思这么久,小姐姐却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真叫人伤心。 慢慢的, 他的目光, 连带他的人,逐渐变得可怜了起来,像被抛弃的奶狗,找不到一点温暖。 含霜:“拿钱接活而已,公子不必多礼, 早些离开吧,此处不适合你这样的人。” “怎么就不适合了,”商言挺起胸脯,“我有本事,会赚钱,在哪里都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的!” 含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乞丐衣服:“哦。” 商言:…… 二人就这么对着站了两息,含霜见对方没别的话了:“告辞。” “别——” 商言跑到她面前,鼓起勇气,问:“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做镖师?我挣来的钱,都给你好不好?” 含霜:“抱歉,没空。” 商言急切:“可你之前分明说过……” 含霜:“酒醉之言,当不得真。 ” “姐姐分明记得我,刚刚却装不认识。”商言眼神更委屈了,像小奶狗要哭了。 含霜:…… “告辞。” “倘若我真要死在这里,你也不管么?”商言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执拗,灼灼如火。 含霜头都没回:“与我无关。” “啊,含霜姑娘,你在这里,正好,阁主请你上楼。”下来传话的小丫头看到她,立刻过来,根本没注意到阴影角落里的商言。 含霜似也忘了这个人:“好,我这就上去。” “姑娘且等一等,阁主还要请一位小公子,就在大门前,眼下事忙,我不大得闲,能不能请姑娘顺便帮忙,把他一同带过去?” “可以。”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正厅。 祝卿安从大门进来,自是看不到乞丐装落魄公子商言,见到含霜,倒是眼睛一亮。 这姑娘气质太独特了,相貌看上去并不明艳,不是那种一眼大美人,五官不算精致,这样的组合特点,应该很具破碎感,可她并不,孤冷清傲,像天上明月,坚韧独绝。 当然,他只看了一眼,视线并未多停留,那太冒犯,眼中欣赏也是纯粹的爱美之心,并不存在任何其它心思。 商言站在侧门阴影下,还没有离开,看到眼前一幕,忍不住指甲抓门框,非常不甘心。 姐姐看了那个男的好几眼……我不比他好看么! 呃,好像并不,对方有点帅的,少年气清新又俊秀……但我肯定比他有钱! 商言刚刚挺胸,低头看看身上的乞丐装,又臊眉耷眼安静了,我现在也没钱了……可我有一颗真心!那个男的肯定没有!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大约不会被任何人理解,可,真的不行么? 他当真没有足够独自存活的能力,没有迎娶心上人,不管她是谁,什么身份,都可以护,能护的住的底气,没有让人闭嘴,不敢再挑剔任何话的气魄么? 谁都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他就不能有点成长时间么? 可他好像……真的没什么时间。 想抓住的人太珍贵,如果晚了,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知道,亲朋劝的也很有道理,世间女子良多,何苦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可世间女子那么多……都不是她。 他只想要她。 祝卿安上楼,被引到一个房间,看到座上女子:“是你?” 正是三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玲珑骨,桃李面,长眉入鬓,眼底生波,眉眼,鼻唇,面颊,发肤,身材,挑不出一丝毛病,她坐在那里,便是风情万种四个字的具象化,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情,她都有,可盐可甜,可御姐可淑女,娇颜千变。 不过祝卿安看人,看的从来不是相貌好不好看,取的是神。 在他眼里,三个月前,这姑娘就气势很足,必是上位者,今日一看,或许是在自己地盘,她气势更盛,那种随心所欲,掌控一切的气场,满都快溢出来了,看来那日的确收敛了很多。 “姐姐叫葭茀?”是万花阁阁主? 祝卿安瞬间想起那日她寻他的目的:“你的好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度过危险?有没有好一点?” “喏,”葭茀浅笑嫣然,纤纤素指指了指含霜,“不就站在你面前?” 祝卿安惊讶看向含霜,含霜也很意外的看他。 “这是祝卿安,中州的命师,她叫含霜,我万花阁的人,”葭茀给他们介绍认识,看向含霜,“你知自己伤势,当时几乎无力回天,大夫说死马当活马医,只能看命,我便去寻了这位小先生,在他建议下,给你换了房子,房间里放了合适的东西……眼下果然好了,你该谢谢他。” 含霜立刻大礼拜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祝卿安哪能真让她拜,立刻扶住:“真谈不上,只是给了些小小建议而已。” 这一次,他看清了含霜面相。 的确有个生死大劫,气色还没恢复,像是才过去,甚至还没完全好。 “你今日……是第一次出门见客?” “这也能看出来?”葭茀意外极了,眼波轻轻一转,“她三日前才醒,适应恢复了两天,今日能起身了,就非要过来干活,我都不知道怎么劝,要不弟弟,你帮我劝劝?” 祝卿安唔了一声,认真看含霜:“是该再歇歇,你这个面相,未来可能还会有波折,但不会再有这么大的劫,想晚年舒服点,不哪里都疼,现在就得好生顾惜身体……” 含霜还没说话,葭茀乐的直接站好,冲祝卿安行了个礼:“多谢先生吉言!” 这下轮到祝卿安意外了,他说了什么……吉言? 葭茀眉目舒展,笑的真心实意,灿烂极了:“我们这一行,哪有什么晚年,她能得,我替她开心。” 祝卿安微顿。 原来在有些人心里,能活到晚年,都是一种奢望。 “不止哦,”他不愿扫兴,认真看了看含霜面相,“这位姑娘气质偏清冷,坚韧贞定,是个心很正,有主意,且很执拗,知道自己怎么走,也完全接纳自己的人,过往应该做过不好好事,年纪轻轻,阴德纹已经出来了,确是会有福报,有福运的人,就是真的再不顾惜身体,好好保养,老了会受罪。 ” “含霜姑娘,你此后遇事不必纠结烦恼,想做什么直接去做就是,命运虽给了你坎坷,也给了你馈赠,姑娘,你的正缘桃花也到啦。” “桃花?正缘?真的?” 葭茀更高兴了,过来拉住祝卿安:“我就知道见到弟弟你,必是我的功德,你快帮她看看,这桃花是不是一份好良缘,她是不是此后平安幸福,一辈子顺顺当当的,再也不叫我操心了?” 祝卿安:“看上去是不错的,含霜姑娘的情缘宫挺好,没有冲克,不过好像她自己……有些抗拒?” 葭茀便叹:“她啊,年纪不大,操心不少,这万花阁,是我同她一起,很辛苦很辛苦撑下来的,世间女子多艰,哪条路都不易走,外面瞧着如日中天,花团锦簇,实则处处风雨飘摇,每一步都可能踩在刀尖,万劫不复,我曾想,入局的人离不开,旁的,能走一个是一个,劝过她多少次,她偏不听……” “弟弟,你的本事我信,你实话与我,含霜这姻缘,真的能成?” 祝卿安思考片刻:“或许也要看,男方努不努力?” “他敢不努力!” 葭茀陡然眯眼,杀气外溢:“若叫我知道他是谁,抓了来摁住,也得让他给我努力!” 含霜:…… “你们聊,我去看看防卫。” 走出门前,她又回身,看向祝卿安:“近来外面不太平,危险处处,莫再自己行路了,公子在此小歇一会儿,稍后我便回,送公子归去。” 这也是个心软的。 祝卿安微笑颌首,目送含霜出门,又看葭茀。 这姑娘也已经有了阴德纹,比含霜的还要深。但她似乎并不以为功,仍然非常擅长隐藏真实的自己,表面文章,唱念做打,样样都做得极好,很懂营造适合的聊天气氛,让任何人都没有负担,下意识照她的引领去做。 主打就是一个润物细无声。 “看我做什么?”桌上那么多酒,葭茀却只为他倒了盏茶,轻轻推过去,冲他眨了眨眼,满身风情都收了起来,像个邻家姐姐,“可是喜欢上姐姐了?” 这可不是蓄意勾引人的样子,反而是想彻底隔绝这个方向。 祝卿安有时候觉得很神奇,女孩子真的很百变,简简单单一个wink,有时真就是放电,性张力满满,可有时,就只是俏皮机灵,让你觉得可爱,或者温柔,单纯的很美,并不觉得在被挑逗。 从开门见面到现在,葭茀都很热情,很熟络,仿佛老友重逢,没一点生涩,谈天说地也很家常,不把他当外人,真的很像个邻家姐姐。 第57章 祝卿安非但没追到经商男子, 还被萧无咎黑着脸拎了回去。 一路上光影交错,气氛非常不佳,萧无咎甚至顺手, 不,顺脚, 踹飞了几个不长眼色过来搭讪的油发黄牙男。 祝卿安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没有好胃口,就没有好心情。 不过夜色深暗, 这种地方的确太不友好,祝卿安才不会一个人走,赖也要赖在萧无咎身边,亦步亦趋, 十分乖巧。 但萧无咎气压低, 他乖乖闭了嘴不说话, 也不往人跟前凑太多。 二人一前一侧,永远隔着段距离, 还互相不搭理……看起来就很像吵架了。 吵了大架! 远处暗影里的蕲州侯齐束忍不住抚掌, 眼冒精光,吵架好啊, 就怕你们不吵架! 可惜他不知道,萧无咎哪里会和祝卿安生气, 顶多恨他是根木头, 见少年乖乖跟着他, 信任依赖,清凌凌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立刻被哄好了,回了住处还专门下楼,给祝卿安买了份超好吃的宵夜。 祝卿安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二人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大矛盾,他也不觉得自己惹了萧无咎,是萧无咎莫名其妙不高兴而已,人家还立刻意识到了错误,买了好吃的不得了的宵夜回来表达歉意,那还计较什么呢,这样的主公请给他来一打! 他还是觉得自己跟那个青年男子有缘,今天没碰上……总会碰上的! 吃饱喝足,陪睡工具人也在身边,又是舒服满足的一天。 祝卿安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夜黑风高时,外面发生了几番对撞,小小客栈后院,有多少刀光剑影。 不想吵醒他,萧无咎走不开,身形最多也就走至窗外,可怜了白子垣,七冲七杀,一人独挑刺客团,身上衣裳都划破了…… 好像也没那么可怜,小白龙杀的兴奋,眼里全是’就这点本事哪够,你爹亲自教教你‘的热情,可怜的只是破了的衣服。 接下来的两天,又是亲自用脚丈量此方地界,更多了解,更多体悟的时间。 祝卿安像一只吃瓜的猹,在各处大街小巷,各种铺子里转悠,萧无咎不知道在忙什么,见不到人影,扔了白子垣过来陪他,白子垣每天带一堆瓜子话梅,同样吃瓜吃的不亦乐乎,还因武功高强五感绝佳,一边把人护的严严实实,一边总能找到小道消息集散地凑热闹。 比如万花阁阁主葭茀姑娘的一千个香艳往事,这世上只有她瞧不上的男人,没有她钓不上的男人,短短二十七八年的人生,都能写本书了,那叫一个引人遐思,回味无穷…… 比如逍遥赌坊坊主韦天鹏,狠的那叫一个绝,在他眼里任何人的命都不是命,赌坊里每日都有断人手脚,挖眼削鼻,杀了扔河里喂鱼的事,在他面前你最好不要求情,一旦求情,你关心的那个人,必死无疑…… 比如银钩册的杀人手法,据说一整面墙的书都写不尽,不知道是不是做杀手接单生意,这里的人都很神秘,最神秘的就是它家首领,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叫蒲泽,也从未在人前露过脸,少有的几次出现都戴着面具…… 比如这几年异军突起,忽然名声大躁的兰公子,竟然能以一己之力,不依附任何人,在这逍遥十八寨混的风生水起…… 本地人对这些讨论的不多,因为早已习惯,感兴趣的,都是近来汇聚过的外地人,也不知这些传言里有多少水分。 祝卿安越听,越觉得这些不只像热闹,于无声处,风雨欲来。 他也很听话,再好奇,都没去万花阁。 这天犯懒没出门,午睡的有点久,晚上精神的不行,见萧无咎要出门,祝卿安立刻拽住人衣角:“我也要去!” 萧无咎:“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会有危险……” “你竟然去不正经的地方,还不让我跟!”祝卿安目光炯炯,“你想干什么啊,主公?” 萧无咎:…… 祝卿安:“这边店家不是说了,不为任何顾客的生命财产安全负责,你还敢把你的大宝贝单独放在这?明明你身边才最安全不是么?”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想把你的军师拱手让人了! 萧无咎恨不得用什么堵住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可以带你去,但得约法三章,我此去是逍遥赌坊……” “好啊,你竟然偷偷去赌!”祝卿安一脸控诉,“还不带我!” 萧无咎:…… “卿卿,我不是去玩,借个地方掩人耳目而已。” “行吧,”祝卿安明白,他们诸侯主有自己的场子得顾,不管交易情报还是其它,未明了前都挺危险,“你放心,我也绝不惹事,就是凑个热闹,随便看看。” 萧无咎:“此处不比中州,当谨言慎行,看热闹可以,不可亲入赌局,什么赌都不行;要随时都在我视线内,不可擅自离开;遇到危险,大声喊我——” 祝卿安:“阿咎哥哥?” 萧无咎顿了一下:“嗯,可以。” 二人便一起,来到了逍遥赌坊。 因祝卿安不留在住处,白子垣也就没有留下,而是易了装,潜行于暗夜,更有利于做接下来的事。 进了赌坊大门,祝卿安大开眼界。 内场非常大,各种各样的桌子,形形色色的人,层高非常高,灯烛却很亮,照的四周宛如白日,装修富丽堂皇,看起来没一点脏污可怖,反倒干净华丽,纸醉金迷,很能勾起人心贪婪的享受欲望。 “……竟敢带人到这里来?” 二楼转角,蕲州侯齐束拎着一壶酒,看到走进厅中的萧无咎和祝卿安,笑弯了眼:“好机会啊……” 他伸手勾了勾,叫了人来,低声吩咐:“去,给我分开他们。” 同时一张大额银票递过去,那人立刻眉开眼笑:“您就瞧好吧!” 三楼靠窗包厢,韦天鹏漫不经心放下骰盅:“凉州侯知不知道,赌桌上失神,可不是什么好事。” 冯留英只是透过窗子,看到了二楼的齐束,也看到了一楼大厅的萧无咎和祝卿安:“是你这场子太过有趣,花花世界迷人眼啊。” 韦天鹏顺着他的视线,自也看到了齐束:“怎么,怕斗不过蕲州侯?” “怎会?有韦坊主帮忙,此次一行尽在掌握,”冯留英微微一笑,朝对面敬了一下,饮尽杯中酒,“怎么可能赢不了?” 韦天鹏同样举杯,饮尽,视线往下面瞥了一眼:“蕲州侯似乎想算计中州侯和他的军师,可要我阻止?” “为何要阻止?”冯留英笑得意味深长,“当然是要帮忙啊,你的场子,你最熟悉,分开这两人,应该很容易?” 韦天鹏脊背往后一靠,手肘闲闲搭在椅边:“凉州侯愿再舍一成利的话。” 冯留英:“就这么点小事,你多要一成利,疯了?”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萧无咎并不是来找此地坊主,只是借个地方而已,无关利益。 韦天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以为这个道理,侯爷比我更懂。” “行吧,小钱而已,舍就舍了。” 冯留英不是不再抠门,是今日谈判拉扯已经差不多到了底线,逍遥十八寨的利益,他还真不怎么贪,毕竟鞭长莫及,自己封地的利益才最重要:“待我的事成了,再请坊主好酒。” “好说。”韦天鹏视线越过窗子,落在一楼大厅的祝卿安身上,凶戾毕露。 祝卿安没跟萧无咎上楼,在下面自己逛了会,各种加了赌注的游戏,不能算无趣,但他似乎融入不了,不怎么感兴趣,没凑一会儿热闹,就觉得头疼。 这里的气场对他来说有点浊,完全不适配。 但好像也说不了走,他看到白子垣隐在人群中,与萧无咎随时策应,今夜他们恐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 祝卿安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歇一歇。 “我道是谁,原来是小先生,相请不如偶遇,”齐束寻到机会,过来偶遇,微笑看祝卿安,“要不要喝一杯?” “不好意思,我正在忙,没空!” 祝卿安掠过他,直接跑了。 齐束:…… 很好,你又惹了我一次。 祝卿安其实不介意和齐束说话,反正也无聊,可谁叫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富二代青年了呢,当然要立刻跑过去逮人! 他就说他跟这人有缘分! 不过小伙子这面相……好像有点小灾?前两天还没有,短短时间遭遇了什么? 商言也看到了祝卿安,但并没有想说话交流的意思,转身就走。 祝卿安:…… 你跑什么! 上次在街巷大意了,没追上,这回不可能吃同样的亏,他直接掐了卦,算出利好方向……这人一看就跟他一样,不会武功,怎么可能跑得了! 在跑累之前,祝卿安就把人给拽住了:“你看到我跑什么?” 商言瞪了他一眼:“我不跟比我好看的人说话!” 咦? 鲜少有人能把讨厌也表达的这么可爱。 祝卿安看得出来,对方对他有敌意,真的很不喜欢,有敌意还能这么客气,小伙子敞亮人,他更想结交了! 他心下快速思考,这小伙子见过他?定然是知道,才会有敌意,可他只见过这小伙子一回,还没追上,这敌意哪来的? 他很快想起小伙子的命盘……哦,正是红鸾引动流年,谈情说爱是头等大事。 难道他不小心跟小伙子的心上人说过话,小伙子吃醋了?可他连小伙子的心上人是谁都不知道…… 不对,等等。 祝卿安想起这几日,唯二见过的两个姑娘,一个是万花阁阁主葭茀,一个是葭茀的事业伙伴含霜,葭茀说的身材强壮的野汉子,肯定不是面前这个少年气公子,那就是含霜了? 第58章 “跟我来。” 风拂烛动, 纱幔轻舞中,传来女子声音,清冷熟悉。 “含霜姐姐?” 祝卿安看到人, 嘈杂声响涌入耳畔,四下一望, 才发现不对劲,刚刚好像不只是他在乱, 拉着商言惊险跑动,整个场子好像都乱起来了? 一群人围在厅中,不知道在吵什么,有个赌徒被拖了出去, 当街砍手, 穿着黑衣服的打手四下翻飞找人, 冯留英似乎和齐束杠起来了,不知道在赌什么东西, 萧无咎和白子垣都不见了…… 他还看到了知槐, 在一个小范围群体间夸夸其谈,眼神闪烁, 好像正在趁机算计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四处卖好,用信息差误导, 引起他人矛盾纷争。 ” 含霜眸色微冷, 语气也凉薄, 祝卿安立刻明白,这场小乱子,大约与知槐有关? 倒也是,见第一面他就知道,知槐这种人, 一定是要踩着人出头的,想显现本事,又没有机会的时候,怎么办呢?当然是创造机会,让自己平事,彰显才能啊。 “他算计萧无咎?”祝卿安眯了眼。 含霜摇头:“他的力量,尚不足以对抗上位者。” 祝卿安指着冯留英和齐事:“可他们……” 含霜:“配合演戏而已。” 祝卿安若有所思:“他们连手了?” 含霜拎起他,跳跃楼间栏杆,意味深长:“或许某处。” 哇…… “姐姐好俊的功夫!”祝卿安感觉和被萧无咎拎着完全不一样,姐姐的力道好柔,动作也偏灵巧,很快,咻一下,他们就从一边飞到了另一边! 然后,视野里就出现了萧无咎和白子垣。 萧无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祝卿安默了下:“姐姐……和我家主公认识?他让你来拉我一把的?” “算不上,”含霜音色一如既往清冷,“是我来助你,刚好被他看到。” “那我不麻烦姐……” “公子最好莫要过去,那里很危险。” 祝卿安一顿,果然,光影交错处,又打起来了,萧无咎和白子垣谁都不得闲。 “今天怎么能这么乱……到底在玩些什么啊……” “名单,”含霜低声道,“后日逍遥宴开,特殊拍卖开始,最后一件拍品,大家都很关注。” 祝卿安懂了:“所以姐姐过来也是?” 含霜颌首:“自是奉阁主之令,不让他们顺意。” “那我……” “顺手而已。” 姐姐好酷。 祝卿安懂了,或许是因为那份’救命之恩‘,看到他身陷险境,含霜才过来’顺手搭救‘。 所以今天这个场子,对谁来说都有风险,大家各凭本事游走。 早知道,他就不推开商言了,该让商言被含霜救一救,让这对孤男寡女多接触。 可是又一想,含霜能精准抓到他,会没看到与他一起跑了很久的商言?但凡对商言有点意思,也早该出现了,他把商言推走,她才出现,可见是不想见商言。 “商公子他不会武,也不知……” “今日大家都忙,没人顾得上一只乱闯的小兔子,”姐姐声音又飒又酷,“他死不了。” 祝卿安:…… 好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商小白兔,你继续努力。 至少姐姐看到你了不是?或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姐姐曾悄悄关照过你呢。 “你就在此处,一炷香内,不要乱动,”含霜将祝卿安放到三楼高台处,“我还有事,不便陪你。” 祝卿安点头,轻轻摆手:“姐姐自管去忙。” 他这个角度很特别,能俯瞰楼下所有地方,楼下人若不注意,看不到他,若注意,找到他也不难,比如萧无咎,就精准的看到了他在哪里。 祝卿安招了招手,让对方安心。 对方似乎说了句什么,这么远,他当然不可能听到,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注意安全,若有险,大声唤他的名字。 祝卿安还挺满意现状的,毕竟萧无咎愿意放开手让他玩了,也相信他的本事。 看了会戏,他发现还挺有意思,露面的遮掩的好多诸侯主,他都看到了,逍遥赌坊和万花阁明显也都入了局,偏偏没有此处第三大势力,银钩册的影子。 那位代号蒲泽的杀手头子,到底在想什么呢?真的一点都不着急,什么都没想着要谋? 可这里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百姓城池,是逍遥十八寨啊,银钩册和逍遥赌坊万花阁三方鼎足,瓜分了这十八寨,没点野心手段,怎么可能?真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谋,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生存到现在。 “祝公子万安——” 斜侧里突然出现一个侍者,低眉顺眼,姿态礼仪皆足:“我家主人有请。” 祝卿安瞬间警惕:“你家主人是谁?” 知道他姓祝,应当也清楚他的身份,知道他是谁的人。 来人仍然恭谦:“公子过去就知道了。” 祝卿安不大想去,但这个人很坚持,似乎不走这一趟,不能善了。 这么平静又这么自信…… 祝卿安看了一眼四周,逍遥赌坊,能在这个地方说一不二的,恐怕只有坊主了。 “行啊,就跟你过去看看。” 信息么,肯定了解的越多越好。 反正自己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祝卿安最后看了眼楼下大厅,萧无咎又没影子了,不知道打到哪个偏僻地方去了,他理了理衣角,抬下巴:“带路。” 他被引到了一个房间,并不远,装修风格和大厅一致,富丽堂皇,奢靡的甚至有些压迫感,坐在正位上的男人显然正在等他,百无聊赖的玩着茶杯,也不喝。 见他过来,放下茶杯,视线看过来—— 三角眼,三白眼,面方骨凸,身材极为健壮,脸上却没什么肉感,颧骨高,皮骨相连,眉尾散,唇型薄,鼻头无肉,鼻翼倒是抓力还可以。 这种面相不必说,财旺,但没什么人情味,相当的有劲狠,记仇,心毒,还多疑,加上一双眼睛里透出的凶戾之气,放到定城街上都能吓哭小孩。 尤其在他刻意彰显发散自己的气势时,更显残暴,威慑。 祝卿安懂,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可惜若比威慑感,萧无咎比这个人更强盛,他早习惯了和气场强大的人对话,不但一点都不怕,还能上下打量,仔细观察,从座上的人,到整个房间……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我与中州侯入逍遥十八寨那日,是你派人刺杀我?” “不可无礼,这是我家坊主。”侍者上茶的动作都停了。 韦天鹏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房间门重新关上,仅剩他们二人,韦天鹏才盯着祝卿安:“算到的?” 其实并不是,这个赌坊从大厅到房间,风格都太统一,坊主韦天鹏的喜好表露无疑,而那日刺杀他的人,好巧不巧,衣角绣的纹样,并没有特别遮掩,正好能与这里的摆设器物图案对得上。 但看起来,这个人很希望是他算到的。 祝卿安微微颌首,照萧无咎之前所言,傲慢,摆谱,高深莫测,总之天老大我老二:“自然。” 算到的还是猜到的有什么区别,反正他是看出来了。 这人很明显知道他是谁,又是这个面相…… 祝卿安低眸端茶:“我以为坊主不信命师。” 韦天鹏:“这里的人都不信。” 但祝卿安太明白,自己除了命师,没别的特点,为什么会被请到这里? 身处中州侯阵营也算一个,但逍遥赌坊应该不会想和萧无咎作对,没有理由,先前并无恩怨,也不会想结盟谋什么事,因为萧无咎走的是万花阁的路子,和那边关系好,逍遥十八寨三方关系错综复杂,彼此牵制,若没什么特殊原因,大约不会想撕破脸搞大事。 所以只能是这个,算命。 不相信,还请他过来,还久久不说话……这是说不出口?肯定不是害臊吧,这位坊主看上去已是不惑之年,总不能跟商小白兔一样害羞? 祝卿安猜,这是有求于他,才张不开嘴。 所有的上位者,都特别要面子。 既然聊起刺杀局,就从这方向展开好了,祝卿安问:“坊主是想信我,又不敢信我……才派刺客试探?” 韦天鹏:“看来是本事不够,没算出来自己有险。” “那坊主可成功了?我死了么?”祝卿安淡笑,“就是算出自己没事,才敢那么招摇的走。” 韦天鹏眯眼:“那是萧无咎本事大,把你护的密不透风。” 祝卿安笑容更大:“我能寻到这样的人护我,难道不是我的本事?” 韦天鹏没说话。 “是谁给你推荐的我?南朝知槐?”祝卿安很快捋清楚了这条线,“你有想问之事,却没信他,他告诉你我的存在,你也没相信,于是出手试探……是也不是?” 韦天鹏:“这不是算的吧?” “合理推测。” 祝卿安想到那天的事,想到这个知槐,就有些不爽:“坊主缘何不信他?他可是南朝阎国师的弟子。” “呵,南朝。” 韦天鹏似想表达些善意,多说了一句:“南朝阎国师极恋权柄,掌控欲十足,收了不少徒弟,又不大愿意教,毕竟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他的徒弟,能有几分本事?” “也就是这七八年,可能感觉大限将至,他才寥寥发了些善心,收了个关门弟子,只有这个人,才算是学到了他几分真本领,你们之前见过面,叫知野的那个,好像他给你给你惹了大麻烦?听说他吐血了,伤的很重,你呢?” 第59章 “韦天鹏那狗东西, 老娘跟他没完!” 万花阁里,葭茀正指挥人救火。 韦天鹏破坏欲来的直白迅疾,没多少准备时间, 当然破绽百出,立刻被她发现, 可火已经烧起来了,再怎么反应迅速, 现场也会有点乱,她要立刻启动应急方案,一边平事,一边安抚手下和客人。 她今天穿着火红石榴裙, 腰肢被勾勒得不盈一握, 肩颈线条修长莹润, 额间花钿描了金粉,盛怒之下, 火光之中, 美的不可方物。 她在,主心骨就在, 哪怕厅前燃着火,四周也并没有很慌乱, 侍者护卫来往提水救火, 路径井井有条, 姑娘们也没有害怕的尖叫出声,尽管脸色白了,还能微笑着安抚客人。 含霜回来的非常快,并没有管救火事宜,因为已经井井有条只待结果, 她也没有去帮葭茀,因为葭茀完全能应对,她就隐在人群中观察,很快,发现了来自逍遥赌坊,欲要逃开的掌事。 葭茀也看到了含霜,迅速决断,抛了个眼色过去—— 既然没人看到你回来,就不要出现,而今大好时机,何不立刻跟上去,也砸一砸对方的场子! 反正她这里不会有事,若猜的没错,姓韦的狗东西这么沉不住气,必是情绪起伏剧烈,没多久就要找来的,她何不把人耗住,反将一军! 当她万花阁什么地方,想欺负就欺负? 二人相伴多年,默契非常,含霜立刻领悟到这个眼色,要砸就不要小打小闹,必要冲着对方最疼的地方,万花阁今日有多少损失,对方必得翻十倍! 她微颌首,转身便要走,不过走之前…… 她随手抓了一个人群里捣乱的人,往葭茀的方向一扔—— 葭茀一个下腰踢腿,裙摆旋转如花瓣,稳稳将人……踹飞! 男人身体甩到墙上,又滑下来,砸在地板,发出巨大闷响。 葭茀飞跃而来,鞋底踩住男人的胸,居高临下,眼梢眯起:“做最听话的狗,替你家主子尽忠来了?那他可有应诺,会好生处理你的后事,嗯?” 可怕的骨节碎裂声响起,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力度。 “噗——” 男人当即呕血,说不出话。 葭茀不可能放过他,脚尖将人脊背翻起的同时,脖颈一拧,男人当场死的不能再死。 现场鸦雀无声。 “我葭茀什么脾气,逍遥十八寨都知道,你是尊客,我万花阁上下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你宾至如归,但你若是来砸场子的……别怪我不客气,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帘外火光灼灼热烈,美人一袭红裙,眸底怒火比火光还要耀眼,好像能烧尽整个逍遥十八寨。 “刷刷刷——” 还就是有人不长眼,偏在这个时候挑衅,一排暗器齐齐射出,火光里映出催命寒光。 葭茀一个云中翻身加探海轻跃,完美躲过,一排暗器全部扎进了柱子里。 她显然是会武的,但相比武功,她的身手别具美感,像是在跳舞,空中翻身时腰肢也挺拔如线,双腿舒展分开,裙摆绽开如花,飘逸惊鸿,美不胜收。 “哟,这不是韦坊主,”葭茀站定,似笑非笑的看向走过来的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莫不是……自己煽的风?” 韦天鹏一跃到楼台,站到葭茀对面,哪怕他已过盛年,男人壮硕的身材,凛冽的气势,对女子也有种特殊的天然压迫感:“怎么着,你这脏贱地方,我不能来?” 葭茀却丝毫未退,那双眸子里气势未减半分,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怕:“客气了,要说脏,天底下谁敢同你韦坊主比?你那赌桌染了多少人的血,糊过多少人的烂肉,怎么着,嫌自己的地方太过于恶臭熏天,杀多少人,灭多少门的新血都掩不住,羡慕我这姑娘多,处处幽香温暖,过来抢了?” ’姑娘‘两个字,她重音相当意味深长。 韦天鹏拳头捏的咔咔响:“贱人!安敢放肆!” “老娘就放肆怎么了! ”葭茀顺手从旁边桌上拎起壶茶水,悉数泼到韦天鹏身上。 她用的巧劲,速度奇快无比,韦天鹏根本来不及躲,被泼了个劈头盖脸,不但脸上全湿,衣领浸透,连头上发间都是茶叶茶梗。 葭茀摔了壶,笑的放肆:“今夜你那赌坊好像有大热闹,怎么着,瞧不上,非得到我这折腾?行啊,来人——给韦坊主算算咱们这儿的损失,人家大业大,咱们可别瞧不起,都给往最高价报,送到他家账房去! ” 韦天鹏抹了把脸,似忍无可忍,再次欺近:“我再问你一次,榴娘生的女儿,被你送去了哪里!” “今儿什么日子,你姓韦的终于要长良心了,想起自己的骨肉了?” 葭茀冷笑着,躲都没躲,这点距离,还不足够吓到她:“可你当年百般欺辱榴娘,人家千难万险,想保下自己的孩子,你却不给机会,害她枉死……那时,怎么没想到今天?” 韦天鹏目光逐渐阴戾:“老子今天过来,不是跟你翻旧账的!” 葭茀嘲讽:“不翻旧账,你提当年旧人做什么?” 韦天鹏:“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把我女儿藏哪儿了!” “这可真是冤枉了,你都找不到的人,我能找得到?十来年前,我可不是现在的葭茀,万花阁都没归我掌呢,更何况你那孩子出生,得是二十年前了吧?” 葭茀眉眼弯弯,笑容越灿烂,越讽刺:“你问我,还不如去问问故人……唉,瞧我这话说的,这不是咒你死么,哪能这样,坊主要不考虑烧点纸钱,积点阴德试试?”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韦天鹏拳头直接挥了过来。 葭茀一点都不怂,直接对上。 韦天鹏招式刚猛,未存半点怜惜之心,出拳如虎豹,力道之暴戾,一旦打中,非死击伤! 葭茀竟也不怕,如风中柳枝,柔韧至极,再刚猛再凶狠的风,都不能把她吹折,她永远知道往哪里拂,往哪里绕,哪里可以借力,哪里可以顺势反甩,狠狠抽对方一鞭子! 火光渐熄,二人争势却像要把房子拆了一般,十分激烈,宛如狮虎和灵蛇缠斗,这一把,不知谁会赢?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却没人敢上前打扰,逍遥十八寨三大寨主的争锋,向来不允他人插手。 “我儿到底在哪!”韦天鹏掐住葭茀脖子,将人悬抵在廊柱,其力之巨,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掐死,“她是不是被你们送上岛了?” “你不是最喜欢……那个岛……说所有女人……都最好去一遍……轮到自己闺女,就不愿意了? ” 葭茀一个漂亮的侧抬腿,脚尖打到韦天鹏的后脑勺,在人松力的瞬间,腰劲一提,双脚紧紧绞住他脖颈,旋身往下,将他狠狠摔到了地上! “砰——”男人沉重身体摔到地上,激起烟尘无数。 葭茀直接踩住他的脸,往地上踩,往地上蹭,凶悍极了:“想杀老娘,你还嫩了点!” 韦天鹏忍着疼,伸手握住葭茀脚踝,狠狠一掀—— “只要你将她们母女俩的东西给我,我可允你,再不追究!” 葭茀知道拼力道拼不过男人,甩开对方恶心的大手,一个空中小翻身跃开:“怎么,韦坊主终于决定,要放弃最后一个拍品了?” 韦天鹏拍地而起,拳头再次回过来:“你做梦!” 葭茀大笑:“亲生骨肉又如何,还不是不如你的利益重要,你在这装什么为父之慈!” “你一个人反对有什么用?”韦天鹏眯着眼,话音讽刺,“能轻松赚到钱的东西,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你当你这阁里都听你的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私下找路子都找到我跟前了?” 葭茀一鞭子甩过去:“她们想赚,又有什么用?万花阁里,我葭茀就是规矩!到了我这地头,就得听我的话,不同意,自己出去单干去!你不必拿这话激我,真有人背叛,不用你提醒,我万花阁有自己的刑房规矩!” “你个贱人……可清醒点吧!都能赚钱的事,怎么到了你这就不行!” “因为我不喜欢!” “你不过一个妓子!” “对啊,我不过是个女人,”葭茀眸底灼灼,“一个女人,尚且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你们男人呢,都死光了么!” “个个看着强硬霸道,实则都是窝里横,软骨头!只懂得欺负女人,欺负弱者的狗东西,不配跟老娘说话!” 二人打的有来有回,十分热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逍遥赌坊和万花阁离的并不远,最初看到火光时,祝卿安就跑过来了,奈何插不进手,也没那本事,只能干着急,见葭茀没太吃亏,才略松了口气。 他在这边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同样是用来妆点气氛的香气,这边清淡多了,不是说味道清新,不浓,姐姐们的脂粉味迭加起来,多少有些过于香甜,闻久了会觉得有点腻,可是比逍遥赌坊干净多了,只是香的有些馥郁,并不会熏得人头疼,也没有令人不愉悦的臭味。 他原本没有过多联想,可见到二人这么激烈打架,话冲的这么毫不留情…… 糅合各种细节,再仔细深想,祝卿安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葭茀和韦天鹏做为逍遥十八寨的三个扛把子之二,说话不可能无的放矢,她们的激烈对抗有前番旧怨,也有今日争端,而现在此处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最主要的矛盾在哪里……是诸侯主的多国小会,是即将要进行的开放拍卖会。 这是赚大钱的机会。 轻松能赚到钱的东西,特殊的臭味,葭茀的不允不肯,还有自己卦象指引——未必会喜欢想要,必须要找出来,否则日后发现定会后悔的东西。 第60章 “去哪?” 祝卿安突然被拎住后脖领, 力道气息皆无比熟悉,是萧无咎。 “那个漂亮马车你看到没?是倚兰庭兰公子!” “……兰公子,生得很好看?”萧无咎低眸定定看他。 虽没看到脸, 但祝卿安就是笃定:“好看的!” 萧无咎眯了眼:“不是说我身边最安全,为何不跟着?” “这不是你也在忙?”祝卿安朝他身后看看, “忙完了?” 萧无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祝卿安就当他默认了, 立刻拉住他胳膊往回走:“正好,我同你说个事……” 至于这里,他们好像不需要管太多,事情已经结束, 葭茀姐姐很能干, 易容的翟将军也在这盯着呢, 出不了事。 萧无咎看着臂弯里修长手指,润白如玉, 指尖泛粉, 夜风轻拂里,灯影摇曳下, 少年发带似漂亮的水波荡漾,飘逸在如瀑乌发间。 是他亲手绑的。 祝卿安嫌弃萧无咎速度有点慢, 也不知在欣赏什么夜景, 一点都不积极, 谁知下一刻,他腰身突然被对方大手环绕,整个人腾空而起,视野陡转—— 萧无咎:“这样比较快。” 是比较快,心跳比较快! 祝卿安今夜才算见识到逍遥十八寨各种各样的危险, 神经原本就紧绷,现在这样,更觉得刺激。他们这样明晃晃大刺刺的踩着墙头屋顶走,怎么看都像靶子啊喂! 可是萧无咎一点都不担心,好像这危险处处的地方是他中州地头,随便他怎么走。 真是嚣张狂悖……也太帅了点! “哇——” 一个极陡峭漂亮的急速小跃时,祝卿安忍不住雀跃出声,实在太爽了,哪个男孩子能拒绝这种速度与激情? “还不下来?” 萧无咎声音响在耳畔,祝卿安才意识到,好像到了? 没错,是到了,而他却紧紧抱着萧无咎脖子,整个人扒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好像还没享受完。 祝卿安刷一下从他身上跳下来,不能说萧无咎太快,只好假装清咳:“抱歉,走神了。” 走进房间,萧无咎要了茶,二人窗前对坐。 “想认识兰公子?” 祝卿安还以为他是想问别的,比如为什么跑出赌坊,不是答应了,随时要在他视线范围内;比如是不是看到了刚刚万花阁的乱象,韦天鹏和葭茀怎么打起来的,说了什么;比如……有没有认出翟以朝。 万万没想到,他第一句竟是这个。 “你也知道这位兰公子?”祝卿安正好很感兴趣,“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声?以一己之力,在这种地方建了独属于自己的倚兰庭,不依附任何势力,还能在各势力之间周旋,以说和矛盾的陡峭角度杀出一条血路……他很厉害!” 萧无咎茶杯缓缓放到桌上:“所以,你很想认识他。” “当然,”祝卿安捏了颗瓜子吃,“他是入卦之人嘛。” 良久,萧无咎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房间气氛突然变得柔和静谧,窗外星辉也温柔缱绻。 祝卿安托着腮,懒洋洋歪头:“不然?我还能对他一见钟情不成……” 萧无咎:“要一张他的帖子,倒也不难。” 祝卿安瞬间支楞:“我就知道主公最厉害了!一定有法子!” 这个解决了,他端正神色,同萧无咎说起另一件才发现,且非常在意的事……逍遥赌坊里奇怪的味道,坊主的特殊嚣张,与葭茀打架时说的话,以及心底的猜测。 “逍遥香?”萧无咎听着,很快想到了这种东西。 祝卿安:“嗯?你知道?” 在这里叫逍遥香? 萧无咎若有所思:“今晚所有人都在为它角逐……” 祝卿安立刻明白:“逍遥赌坊的大热闹,也因为它? ” “这是一款逍遥赌坊推出的新品,说是吸食后飘飘欲仙,如享极乐,哪怕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哪怕重伤痛苦濒死,它也能即刻让人感觉到快乐,已经经由下面人试用,无毒无害,没有任何隐忧,只是会贪恋那种感觉,想一再拥有……价格,比金子还贵。” 萧无咎原本只是知道此事,并未太在意,逍遥十八寨本就是个销金窟,避世又堕落,出现什么样的享受东西都不奇怪,但现在想想…… 祝卿安听他说完:“但你也觉得不对,是不是?” 这种东西,不管换了什么名字,他一听就知道,但他也能理解,为什么没能引起重视。出现的时间太短,又是没有记录,从不曾被世人知道警惕的新东西,想得深些,如萧无咎这样的人,很快就会意识到这种东西的另一个特点:勾人上瘾。 而一般来说,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懂克制,他们大约会认为,有人沉迷于这种东西,是意志不坚定,心脏点,可以作为控制人的手段使用,但并不知道这是此物本身的巨大药效,只要沾了,根本没办法抵抗。 至于致死…… 这里可是逍遥十八寨,人们死亡的原因千奇百怪,普遍命短,在没被这种东西毒素累积致死之前,早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死了。 他将自己见解悉数告知了萧无咎。 “……这种东西对人的摧毁腐蚀有一定过程,最初你不会喜欢它的味道,觉得呛,让你难受,可很快,你会适应它,喜欢它,它给你带来的飘飘欲仙感觉,比寒食散可厉害的多,你会一次又一次想再次享受这种感觉,慢慢的上瘾……继而被它控制。” “只要成瘾,便难以戒断,一旦瘾劲发作,你会愿意为了得到它做任何事,失去理智,失去人性,抛却自尊,抛却情感,任何人只要拿着这种东西到你面前,哪怕是一个乞丐,你都会摇尾乞怜,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 萧无咎神情肃冷:“意思是,一旦用此成瘾,便不能算是人了。” “不止,还会死,”祝卿安认真道,“这种东西会吞噬人的脑子,体内血肉精气,用一段时间,再精明厉害的人都会反应迟钝,精气神被耗空,毒素积累到最后,是必死的,死时会消瘦落发,牙黑残落,非常难看。” “它还极易传播分享,从一人到一家,从一家到一地,从一地到一国,届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萧无咎非常敏锐,若此物确如祝卿安所言,那将是摧毁整个中原的存在,待到那时,何止是山河破碎那么简单。 “所以此物,便是应你卦之物?” “是,我们此行来此,或许就是为了它。” 祝卿安郑重看向萧无咎:“我想请主公帮忙,毁了它。我们的家国,绝不可以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哪怕它用在敌人身上,是极好的手段,也不行。” 萧无咎看着眼前人,怪不得说这东西不一定想要,但若发现不了,事后一定会后悔……当然会后悔,若此物蔓延成灾,将无法制止。 哪怕是现在,也并不容易做到,享受过逍遥香的人,想利用逍遥香赚钱揽财的人,都会拼尽所能对抗,而且这里不是他的中州,是逍遥十八寨。 但这又如何? “好,我允诺你,”萧无咎看着祝卿安眼睛,“必尽我所能。” 祝卿安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心间松了口气:“主公既然听说了这种东西,可知其产地渠道?” 萧无咎摇摇头:“韦天鹏藏的很紧。大约小范围试验后,他认为这是一桩大富贵机会,暂时没放出多少相关消息,只是……” 祝卿安:“想放到拍卖会上?在这样的大场合下曝光营销,吸引所有人注意力?” “韦天鹏想让这逍遥香,成为最后一件重量级拍品,”萧无咎沉吟,“但万花阁不同意,银钩册尚未表态,正在角逐。” 祝卿安听懂了,所以今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 “韦天鹏身上,也不是没有功课可做,”他和萧无咎说起此人的强势约见,“他身体有异,不可能再有子嗣,想让我帮他算命,找到他的儿子……” 萧无咎挑眉:“儿子?不是女儿?” “看来你也听说了?”祝卿安笑道,“我不知外面怎么传的,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但他的确命中只有一子,且不在身边,他不大礼貌,我本也不想搭理他,现下形势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帮忙‘。” 这忙怎么帮,怎么朝自己有利的方向推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无咎拿走祝卿安手边的瓜子:“今天晚了,先睡吧。” 逍遥十八寨三方恩怨复杂,又逢各诸侯主相聚小会,想要在这里翻天,是得讲究点智能,消息搜寻掌握就是巨大难点,论消息哪里最丰富…… 当然是万花阁。 可他只是走了万花阁的路子,葭茀并不信他,翟以朝也是,最多能谈判交易,让葭茀行个方便,更多的,并不会被信任,葭茀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热情好说话,实则太知道界限在哪里。 倒是今晚在逍遥赌坊看到的商言……或许可用? 第二天醒来,祝卿安一睁眼,看到了商言。 “别找了,中州侯出去了,”商言坐在榻边,慢慢剥一个桔子,“说你马上就会醒,还真准。” 祝卿安:…… 可不得准么?陪睡工具人对自己定位就得精准,不然他们的关系能走到现在? “你……” “既然说了去中州,”商言笑出小酒窝,乖乖的,有点羞涩,“我肯定要过来拜见一下。” 祝卿安:…… 不只是拜见,还要观察萧无咎为人吧?要不怎么是做生意的呢,都是人精,脸皮就是厚。 脸皮厚的商言小白兔根本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听说你想认识兰公子?正好我得了张帖子,可要一起去?” 第61章 今日过来前, 商言曾认真思考,怎么和这位兰公子拉近距离,怎么展现自己所长, 不着痕迹评估对方所有,看能否达成一个友好合作的关系, 生意不必现在就做,有了人脉, 未来就有无限可能。 可听到有关兰公子的消息越多,越没有头绪,市面上消息太杂,真假掺半, 一时说他凶戾记仇, 一时说他温柔大方, 一时说他冷血无情,一时说他怜幼爱弱…… 他就想, 可能得用老办法了。 利用自己的外在形象, 害羞小白兔,腼腆小白兔……哪一款都行, 总能击中一点点靶心,就算对方铁石心肠, 也能调动些气氛, 对方只要愿意调侃自己几句, 他就能顺着话语风向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人和人总有共情的地方,利益共拢的地方。 结果根本不需要。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比任何事都能拉近距离, ’你懂我‘三个字,任何时候都是绝杀。 商言目瞪口呆的看着祝卿安忽悠……不,是基于现实本领,对过往的人事推演,对未来的预测判断,而兰公子,听的很愉悦,时不时还虚心提问,为何如此,怎么个解法。 祝卿安显然很懂分寸,说话并不张扬,点到为止。 商言看不出兰公子是信了,还是没信,但聊天气氛是很随适舒缓的。 聊天之余,还不耽误同他说话,兰公子说下帖子请他来,的确好奇几日内就能在这里掀起那么大水花,赚那么多钱的人,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另外,结点善缘,没准它日会有合作的机会。 所有话都未直言,所有隐意都能让你察觉到,始终优雅得体,润物细无声,跟两个人同时一起聊,不同方向,还能聊的气氛圆融,每个人都有所得,每个人都兴致十足,怪不得是这里最有名的’和事佬‘,劝架大师。 商言大开眼界,这逍遥十八寨,他的确该来,不来,怎么见识这多彩的人生,认识面前这两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祝卿安自也发现了兰公子的不俗,不过因为自己这个先机抓的实在是好,不管兰公子信不信命师,日后自己在的场合,兰公子大约都要给几分面子,因为这悄悄成亲的事,他算的准准,假不了。 “……听说逍遥赌坊推出了一种新品,叫逍遥香的,公子可知道?” 既是入局之人,他怎么都得试探下,不然何必过来?他觉得,兰公子一定知道。 “先生也知道?”兰公子闲适饮茶,“玩物丧志之物,还是谨慎些好。” 他表情没什么波动,看不出是不喜欢这种东西,还是真的在提醒。 商言应该也知道这东西,因为他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似乎只是知道,但了解并不多,谈不上什么想法。 祝卿安便提起昨日万花阁走水,韦天鹏和葭茀大打出手之事:“……公子怎么看?” 昨晚这位出现在街边,结束了这场闹剧,真的只是路过,还是专程去的?是和葭茀一样想法,不愿让这逍遥香出现么? 兰公子修长指节转着茶盏,并未说话,只深深看了祝卿安一眼。 商言打断这场时间过久的沉默:“我听说,此物是逍遥赌坊推出的,逍遥宴上最后的拍品?” 祝卿安:“不是还没确定?” “韦坊主似乎十分执着,”商言用词隐晦,“他能力强大且不可控,若一意孤行,勉力而为仍不被成全,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这个代价,恐他人难以承担。” 所以这才是最终问题,你无法想象一个没有道德观的疯子会做什么。逍遥香的害处,外界无人知晓,韦天鹏这个主张推动,也做了试验的人一定知道,他既然对此寄予厚望,若得不到,万一想毁了所有人怎么办? 就比如,你们不让我赚钱,我反正也赚不到了,那囤的这些东西,不如请你们大家一起享用,直接在拍卖会场燃起巨量此香,让所有人都吸到…… 勾你们上了瘾,还怕东西卖不了? 祝卿安也不知怎么自己就想到了这种可怕方向,但若放到韦天鹏身上,似乎很合理。 他是命师,不会无缘无故想到某个方向…… “我听说,韦天鹏在寻找素未谋面的女儿,”他看向兰公子,“公子可知此事?” 兰公子浅浅拂袖,笑了下:“举凡在逍遥十八寨停留久些的人,都会有所耳闻,韦坊主找人动作从未遮掩。” “那公子可有’帮过忙‘?” “连消息最灵通的万花阁,都没能助力或挟制,我孤身一人,又如何能知晓,先生高看我了。” “实不相瞒,昨日万花阁前,我见过公子,”祝卿安落落大方,“公子莫责我好奇,实是韦天鹏对公子的态度……虽说给你个面子,让了路,没再继续闹,我仍觉得,他似乎对公子格外有敌意。” 他看得很清楚,韦天鹏最后看向兰公子的那一眼里,有深深的恶意。 兰公子坦然:“他见过我行事,也在我手底吃过亏,许是人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他嫉妒我人缘好,哪里都去得,同谁都说得上话?” 祝卿安和商言和兰公子聊了很久,直到日影西斜。有些话说的很痛快,有些却不直白,隐藏在各个角落,端看你悟不悟的到。 “明日逍遥宴开,热场拍品会上,最终拍品的名单也会确认,二位可是要去?”兰公子笑容温雅,“我因好静,把预定的包厢左右两边也订下了,两位若有空,可随时过来玩。” 商言颊边小酒窝羞涩:“我正烦恼错过时间,没有订位置,多谢兰公子愿意分享啦!” 二人告辞离开后。 兰公子独自坐了良久,才低调更衣,罩了幂篱,从后门离开,长街独行,进了一家脂粉铺子,再出来时,又换了一身衣服,朴素干净,没有任何配饰,脸上上妆的东西也全部都洗掉了,并没有任何难看疤痕,反倒线条流畅,天生笑唇,眉眼如画,灿灿星眸,清润如玉,比倚兰庭的兰公子似乎更好看了,雅贵少了很多,清新多了几分,看起来人都显小了。 他穿过长街,越过某个不起眼的巷子,越走,离繁华街道越远,越走,周边屋舍更朴素,到得一个拐角,他寻挑担老伯买了些菜,一直走到巷子末尾,推开一扇斑驳木门,走进一个不大的院子,到厨房净手做饭。 没多久,院子的门再次打开,进来了一个男人,男人身材颀长健壮,剑眉星目,很是俊朗,但他似乎平时不爱笑,眼神过于锋利,唇角甚至因为尝尝紧抿,绷出浅浅纹路。 再不爱笑的人,进到厨房,看到水汽氤氲中的爱人,都难掩愉悦,眼神都暖了,还克制不住的过去抱住人,拉到怀里亲。 “别……我手上有面粉……”兰公子推不开人,干脆把面粉擦到男人身上,享受这个吻。 “不是说过等我,不许自己辛苦做这些……嗯?”男人气息灼热,和他的眼神一样,但拥着爱人的手却很温柔,护着对方肩腰,不让他被撞倒。 “你雕木头那么辛苦,我舍不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更舍不得你?”男人把兰公子抱到干净柜子边,让他坐好,自己洗了手,挽起袖子,过去揉那一团面,“等着。” 兰公子果真就等着,托着下巴看,等着男人做出美味饭菜,一起上桌吃。 再一起洗澡,一起上床…… 夜色缱绻,浓情蜜意,鱼水之欢,人间至乐。 “……我有熟客下了个急单,明日脂粉铺子很忙,可能会很晚,”兰公子喘息未停,气息如兰,“我便想,干脆不回来,宿在铺子里,这个单子过后正好能空些,我后天一早回来,好好陪着你,好不好?” 男人低低笑了。 兰公子:“你笑什么?” “巧了,我的木雕坊也有个大件要补,”男人修长手指抚过爱人的脸,“夜色不可辜负……宝宝,再来一回,嗯? ” 浅沙帘动,一室旖旎。 夤夜,万籁俱静。 兰公子悄无声息下床,去外面看了看,一炷香后回来,倒了碗温水在床边小几,重新掀被,窝到床上男人怀里。 凌晨,床上男人悄无声息下床,摸到小几上的水,眸色温柔的看了眼熟睡的兰公子,把水喝掉,去外面看了看,一炷香后回来,重新上床,将兰公子抱到怀里,紧紧为他盖好被子,一丝风都不露。 第二天早上,兰公子在床边发现了礼物,是前次上街,他看中却没有买的兔子灯。 “谢谢!”他毫不吝啬自己愉悦的吻。 男人也很受用:“以后每年中秋,我都给你买。” 新的一天开启,小两口再怎么不舍,也得分别,分享了一个离别吻后,各自去工作。 兰公子走到脂粉铺子,重新变装,回到倚兰庭,又是优雅疏淡的兰公子,市井上都是他的传说,却没人知道,他每天都要做什么。 而他的男人,去了木雕作坊,变装出来后,戴上面具,到了银钩册。 “尊主你怎么才来!快来批今天的活儿,这个单子接不接!”大掌事忙的焦头烂额,看到他差点哭了。 男人,也就是此处首领蒲泽,拿起他烦恼的那张单子看了一眼,话音凉薄冷淡:“我们银钩册,没有接不下的单子。” “可这单想要杀的人是——” “告诉顾客,此人的命比较贵,十万两。” “啊?”这么贵? “黄金。” “……” 这谁还敢下单?真敢下……也行,富贵险中求,这么多钱,足够兄弟们一起拼个命! 大掌事又拎出另一张单子:“还有这个,尊主看看——” 第62章 戌时, 其它地方休养生息,万籁俱静的时候,逍遥十八寨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灯笼点亮长街, 轻纱曼舞,暗香浮动, 赌坊勾栏人声鼎沸,街上人影如织, 但今夜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逍遥宴。 逍遥宴在此处颇负盛名的轩楼进行,由逍遥赌坊,银钩册, 万花阁三方合作推出, 说是宴, 其实和正经宴会吃饭完全不一样,酒菜都有, 还花样繁复, 极尽奢享,却不是端到大圆桌上, 大家推杯换盏,而是放在专门隔出的区域, 谁想吃谁去取……或者让下人帮忙取。 有点像自助餐。 逍遥宴逍遥宴, 重点不在’宴‘, 而是在’逍遥‘,今夜的主题就是玩,为了让大家尽兴,还专门推出了特殊的拍卖会,什么拍品都有, 外面敢卖的,这里都有,外面不敢卖的,这里也有。 一楼推开门就是超大圆厅,装修富丽堂皇,灯耀如昼,正中间的圆台上,姑娘们正在跳舞,身段妖冶,媚眼如丝,伴着悦声丝竹,只一个定格画面,就写满了纸醉金迷。 整个小楼内部圆形,一共三层,中间中空,厅堂看起来挑高极高,外围一圈全部是雅间包厢,保证不管客人在哪个方位,开窗都能看到中央圆台。 祝卿安算是又一次大开眼界,就是……好像来的有点早了,人还没有特别多。 白子垣倒不客气,顺手从经过身边的侍者托盘里端了碟点心,扔一颗到嘴里,尝着不错,分给祝卿安一半:“你也来点……我看看,唔,主公包厢在那里!” 祝卿安啃着点心,看向白子垣手指方向,最高处,三楼,正对门口的尊位,这里对萧无咎这个中州侯倒是礼如上宾,客气极了。 为什么嘛,他也懂。 逍遥十八寨,也有自己的诉求。 诸侯小会在别的地方开不起来,毕竟南朝政权还在,诸侯只是诸侯,一天没走到帝王身份,封地就只是封地,不是国家,开什么多国小会,实属非法,别的地方谁敢开?自己地盘肯定不行,遭人诟病,南朝也不会坐视不理,但在这种混乱无序,无人管辖的地带,却是刚刚好,连南朝都只能换一种方式监视,抹不开脸面管,也管不了,可见逍遥十八寨名声之响亮,真真什么野活都敢干。 逍遥十八寨只提供与会场地,吃喝玩乐的享受,并不涉及诸侯内部恩怨,诸侯之间互相暗杀攻击都行,他们全然不管,并非是插手不了,只是坐山观虎斗,想看看谁更有实力罢了。 诸侯主敢来参与小会,还能谋得利益,全须全尾的回去,本身就是实力的彰显,与会诸侯都认,比如这次会场上没看到中州邻居昌海侯,大家就默认这人不敢来,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活该之后被人吞并,若明年春萧无咎找个理由拿下这片地盘,诸侯主们只会嘲笑昌海侯无能,恨自己没在他家旁边,便宜了中州侯,或者趁中州侯出征时看能不能干点事占到什么便宜,没谁会觉得昌海侯可惜,要替他正名报仇,南朝可能会谴责,但不会有人听。 再往深里想,现在是乱世,没人管这个地方,可总有一日,有人会走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一统天下,到那时,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逍遥十八寨怎么可能例外? 到那时候再想后路,打通关系就晚了,不过现在就慢慢观察下注,若是自己能有个从龙之功,还怕将来没活路? 遂众所周知有能力的诸侯,三方都不会想得罪,真要有什么了不却的恩怨,那就在其未成势之前,拼尽力气绞杀,但无论如何,表面上是一定要尊敬,不能露杀意的。 祝卿安想,诸侯们大概也有反利用的想法,逍遥十八寨路子野,心又狠,怎么看都是一把好使的刀,若能征服,如何不是打天下的助力? 其乐融融,只是表面而已,水面之下,永远波涛暗涌,勾心斗角。 “我就不去了,”祝卿安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去兰公子那。” “兰公子?”白子垣有点醋醋的,“这才几天,你就胳膊肘往外拐。” 祝卿安:…… “主公今天定然很忙,我不想打扰罢了。” “那我跟着你!” “好啊。” 他答应了,白子垣顿时快乐,心也是真大,立刻拉着祝卿安往楼上走,一边走,还一边叫侍者:“你,来,对,就是你,给爷上个果盘,超大的那种!” 他不但要了果盘,还要了酒,并下酒小菜。 不得不说,轩楼的服务是真到位,送来的很快,还新鲜精致,味道也很美。 “哇你来的这么早!” 商言见门开着,过来打招呼,今夜他穿一身月白圆领袍,外覆浅纱,玉佩谦雅,荷包精致,腰封玉带,头束金冠,显然精心打扮过。 见祝卿安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他笑出小酒窝,有些羞涩:“我这不是想着……万一能见到寒霜姐姐嘛。” 祝卿安就知道,孔雀开屏,都有原因:“你今天还真能见到她。” 商言眼睛立刻亮了:“真的?那姐姐会不会同我说话?饮酒呢?同坐呢?” 祝卿安:…… “不是说了,你自己努力。” “这位少爷,就是你给咱们中州坑来的富二代?”白子垣不是不认识商言,这几日又不是白忙的,只是意外他此刻表现,像个傻乎乎的小白兔,真的能帮忙坑别人么? 商言倒并没觉得自己丢人,一脸腼腆,冲白子垣微笑点头,像是打招呼,也像是认了这名头。 “生意人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坑呢,”祝卿安提醒白子垣,“那叫合作共赢。” 商言立刻竖大拇指:“你是懂生意的。” 白子垣:…… 所以就自己不懂? 商言加入聊天,一起小酌吃水果,看着厅中人一点点多起来,楼上雅间包厢一点点被填满,各地诸侯,经常往返此处做各种生意的客人,本地混得风生水起的小头目…… 尤其葭茀,华裳如羽,云鬓美目,腰肢妖娆,举手投足间,收揽所有人目光焦点,美的不可方物。 祝卿安感叹:“她好美。” “是啊……她好美。” 商言喃喃有声,眼睛都看呆了,只不过他看的并不是葭茀,而是葭茀身后几步的含霜。 含霜并没有过多打扮,甚至没有上妆,可她气质如月华清冷,若上了妆,或许并不会美过此刻素冶,衣香鬓影,满目浮华中,唯她清幽恬静,别具一格。 而且她今日也穿了月白。 竟然不知不觉,配了个情侣装! “你们好好玩,我出去一下——”商言哪里还坐得住。 祝卿安知道,这可不是出去一下的事:“见姐姐? ” “去赚钱……赚了钱,才好见姐姐,”商言微笑腼腆,整理衣袖,“也要让姐姐看到,我赚钱时有多迷人。” “乖了,好好开屏……赚钱,”祝卿安叮嘱,“注意安全。” 没多久,祝卿安看到了韦天鹏。 韦天鹏穿着玄色劲装,配同色披风,衣服料子版型偏挺阔硬朗,尤其披风,更添强霸气场,再加上身后带着的一群小弟,整个人意气风发,像什么不可说的,带头大哥一样。 也很快很多人朝他身边簇拥,各种打招呼。 “哟,这不是韦坊主么,等你好久了!” “咱们可都是为好东西来的,今天可不许再卖关子了!” “也别吝啬,就放一点点,咱不差钱,先给我喂饱了再说!” “我这新商路正缺一鸣惊人的机会,第一炮能不能打响,可全靠韦坊主了!” 虽然距离很远,四周也喧闹,祝卿安还是听到了,就算听不清,光凭他们的嘴形,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指尖轻轻敲在桌面,祝卿安微眯了眼:“主公是不是说,韦天鹏对逍遥香一事极为重视,藏得很严,难查?” “应该就是为了今晚重头戏,韦天鹏早早准备好了,提前囤货,藏在妥帖地方,这几日根本没有任何动静,”白子垣说起来就生气,“这个东西不但我们找不到,所有人都找不到,但今天他一定会运过来,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得阻止他搞上拍卖会,还得翻出他藏东西的地方,顺藤摸瓜查! ” 祝卿安:“藏匿地点,护送路线,护送人……若这几样找齐,是不是就能将东西阻止在外面?” 白子垣点头:“这个当然,主公提前把这轩楼翻遍了,没有任何迹象,东西一定还没送过来!” 今晚必有一场大战,但若是能把东西挡在外面,不让进楼,就更好办了! “你是不是有办法?”他眼睛发亮的看向祝卿安,那虔诚狂热的劲头,就差给他磕一个,“义父!求告知你可怜的孩儿!” 祝卿安:…… 他看了看场内四外,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人。 “山人自有妙计。” 很快,一楼大厅一声锣响,拍卖主理人上场,熟练的调侃笑话垫氛围,热情的推出本场拍卖会 第一节名单,随着他的讲述,名单同时递往各处包厢,大家看中什么,皆可举牌拍品。 祝卿安这边也收到了,珠宝玉器,古董字画,样样精品,皆是外面难见,很多来历上有点问题,并未在市面上流通过,本节拍品的重量级也显而易见——逍遥十八寨畅玩帖。 谁拍到这个,逍遥十八寨所有场所对你敞开,你随便玩三天三夜,不要钱,各家老板还得满足你的要求,满足不了,你可以直接砸招牌! 此拍品一公布,满场哗然。 “靠老子要拍到这个!老子要玩个彻底!” 第63章 祝卿安还担心自己看错, 隔着人群走了几步,看得非常清楚。 韦天鹏面相的确变了,命宫有青黑浮出, 气色也有了不对劲的苗头,有不正常的薄红浮青……这是死相。 生死大劫, 在半个月内。 刚刚这人进楼时还没有,现在突然发生变化, 肯定是他身边的天地气机不再一样,命运推动不同,走向便也不同。 所以这次他得到的信息,让白子垣去通知萧无咎, 萧无咎的判断, 和接下来做的事, 会让韦天鹏不顺利,甚至走向生死险局? 不过祝卿安没半点负担, 甚至觉得这是功德。 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他记得上一个有死相的, 还是知槐,算算日子, 竟然有些重合,遂这两个人约好, 要一起死么? 祝卿安迅速思考此二人的关系, 可能有的利益牵绊, 中州队伍这几天消息收集的不算少,可怎么扒拉,都寻不到这二人有过深来往的痕迹,所以是巧合? 那就说明,半个月这个时间点非常微妙, 将会发生一桩大事,可能很多人都会被卷入,这两个人很可能会死于这个事件。 是什么呢? 祝卿安在场子里找知槐的身影,也不难,这种场合,知槐怎么可能不来,还会作妖呢,眼下正在和西平侯站在阴暗偏僻处说话,颇有点行阴私事,见不得人的意思。 不过西平侯似乎对他并不友善,说的话也没理? 距离太远,祝卿安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 行,随你玩,我等着看你把自己玩死。 他走向兰公子包厢,敲门进去就是一个灿烂微笑:“——公子可是来了,我等你半晌,很是想念啊。” …… 三楼。 萧无咎收到白子垣递的消息,立刻用自己的方法,迅速解析。 造船厂,地图上一共有三个,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标识,什么形状意味着什么,必定与路线有关,能隐晦与人套话的,他便不动声色说话诱导,不能这么做的,他便借拍品更新间隙,穿梭于人流间,行偷窥听墙角之事,让人时而能看到他,时而看不到。 他是个武功高手,与祝卿安不同,基本上这里没有不能去,去不了的地方,他可以随意进出,且不被人发现,盯准了人,想偷听什么就能偷听什么。 他还可以提前在外面制造一个什么危机气息,让这些人紧张,不知不觉就想要确定,甚至讨论——他想知道的这个方向。 忙碌间隙,他也仍然关心祝卿安,凡经过祝卿安所在,他都会看上几眼。 ……竟然有人试图刺杀他的卿卿? 萧无咎悄无声息把人都杀了,让这些人知道怕,再也不敢瞎伸手。 他也看到了,祝卿安和兰公子相谈甚欢,兰公子玉骨天成,气质不俗,和寻常男子很不一样,衣角绣着兰花,面上覆着纱巾,眉心朱砂冶艳,光是坐在那里,就赏心悦目。 祝卿安总看他,说话时要看,吃东西时要看,看楼下更新拍品,竟也要看他! 萧无咎绷着脸离开。 他做事素来高效,很快,打听到的信息融合自己的解析,那逍遥香从地点到运输路线,都有了想法。 造船厂是距离最远的那个,现在派人过去,能悄悄包围,直接掀了,问题是这个时间,已经有点晚,护送逍遥香的人只怕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护送者是谁,有多少人? 时间太短,来不及打探清楚,还有这路线…… 萧无咎眸底闪过思索。 “嗷——老子拍到了,是我的!” 大厅突然爆发巨大动静,第一阶段拍品已经全部呈现,花落各家,这阶段最后一个,也是最重量级的畅玩帖,也有了主人,是个还未而立,已然油腻的年轻男人。 男人紧紧抱着畅玩帖,眼神淫邪,似在幻想到什么美事:“老子要去万花阁畅玩,尝尝葭茀什么滋味!” 三楼。 “那个蠢货在说什么,我怎么好像没听清?”葭茀倚在贵妃榻边,素手轻晃酒盏。 “今日客多,阁主穿的这么漂亮……”含霜意有所指。 葭茀:“嗯?” 含霜:“注意言辞。” 葭茀笑了,说话音调更加慵懒:“我那该死的相好又失踪了,这种时候都不注意衣我的衣裳好不好看,妆美不美,我还要什么端仪?” 含霜:…… “想尝尝老娘的滋味,可以啊,”葭茀素指轻点,“你去给楼下那蠢货送张帖子,告诉他,明日就来,我亲手……烹菜招待。” 含霜不赞同:“近来多事之秋,不好玩出人命。” 葭茀想了想:“行吧,我都听霜霜的,等他送上门再……咦?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小白脸?” 她手指的方向,是商言。 一听祝卿安说含霜红鸾动,有正缘,她立刻着人去查了,这逍遥十八寨,万花阁漏了什么,都不会漏掉各处消息,她很快锁定了商言。 长得倒是还行,唇红齿白的弟弟,不是没出息的小白脸,就想捧碗软饭吃,有点赚钱本事,人也挺机灵的,看着单纯的跟张白纸似的,实则能在这种地方混出名头,怎么会是只小白兔? “……这个年纪,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应该好用,你考虑考虑?” 含霜:…… “还算能赚钱,对你也大方,你都不见,他还送了那么多礼物,”葭茀笑着看她,“霜霜啊,咱们这个阁,活在当下,没谁不会享受,就你多年过得跟个尼姑似的,这有人都送上门了,你要不体验体验? ” “你不想麻烦,不想成亲都没关系,先把人用了,嫌弃了就踢走,你只管自己开心,其它的都不是事,要是不小心揣了娃,也不用怕,我给你养!” “阁主!” 含霜实在不想听她胡说八道,直接转身跑了:“我去检查下防卫!” 葭茀撑着下巴,笑了好一会儿。 她就说,哪有姑娘不会脸红,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含霜性子冷淡,少与人调笑,基本也没有害羞过,哪怕亲眼看过多少男女之事,她也从不脸红,多少姑娘羡慕她不开窍,不用尝情爱之苦,她却只是心疼。 该要有这样一个人的,该要有人欣赏她的霜霜,照顾她的霜霜,陪她的霜霜一辈子。 霜霜值得最好的。 商言是吧……你最好给我努力一点,若不能让霜霜开心,老娘扒了你的皮! 一炷香后,身后门无声打开。 葭茀没回头,都知道不是含霜,是另一个。 “你还知道来……” 她素手把茶壶一推:“给我倒茶。” 来人身材高大,肌肉健壮,正是那日为他打架,贴了假脸的翟以朝。 翟以朝还真给她倒了杯茶,之后递了张纸条过来。 葭茀看到纸条上的字,立刻坐直,茶水也忘了喝,眼梢微微眯起:“竟然是造船厂……中州侯厉害啊。此事,你们那军师,我那弟弟,知不知道?” 翟以朝眼帘微垂,看着女人妆后更为妩媚明亮的眼,没说话。 葭茀手拂过去,搭在他胸前:“问你呢,说话啊。” 她并没有过多动作,没有挑逗,没有不礼貌,可她的气息本就有侵染性,只是这么轻轻搭着,就已然让人无法忽略。 翟以朝拉开她的手:“阁主自重。” 葭茀大笑:“你一个老流氓,还敢让别人自重?前番抱着我时,你怎么没嫌重?” 翟以朝把茶杯往前推了推:“喝茶。” 葭茀笑的意味深长,当真喝了茶,于男女之事,她向来极懂分寸,拉扯不能过,很快收了笑,凑近低声:“你去告诉我那安安弟弟……一定管用。” 翟以朝没立刻动。 “好了,信我,”葭茀看他,“我何时骗过你?” …… 祝卿安很快得到了消息,白子垣带过来的。 他不知道这中间怎么操作,萧无咎费了多少力气,得到了这信息,但既然知道了,就得帮忙想办法。 造船厂,萧无咎已经派人去包抄了,可护送逍遥香的人已经出发,且行进路线非常隐蔽,不利伏击,他们是可以立刻去堵,但对方比他们熟悉路线,很容易隐蔽起来,让他们找不着,一旦遇到截击,对方一定会发信号,让这边知道。 韦天鹏一旦知道,就会提防警惕,或更改计划,他们这边就不利了。 毕竟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把这些东西找出来这么简单,还不能让它蔓延,被心术不正的人知晓。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护送者改变路线。 可路线是早早定下的,怎么改呢?这么重要的事,这么临近的时间点,不大好办。 祝卿安眼珠转了下,突然看向白子垣:“小白啊,你现在是不是很空?” 白子垣伸手去拿茶壶,并不空:“刚刚打了一架,渴死了……” 可一口茶还没喝到,鲜果还没塞进嘴里呢,就被祝卿安夺走了。 “我知道你一腔热忱,最喜欢干活了,再去外面逛一圈怎么样?” “义父!”白子垣握住祝卿安手……里的茶壶,“小弟再好使,也不能当牲口使吧!” 祝卿安只是想亲手给他倒茶,也真的倒了一杯,亲手递给他,微微一笑:“有热闹看哦。” 白子垣不解,热闹在哪里? 祝卿安指向窗外,商言的方向:“喏,商公子在追求他的含霜姐姐,奈何姐姐太冷淡,你要不去帮个忙?” 当媒人? 媒人好啊,男男女女情情爱爱之事最有趣了,那个含霜姐姐何止冷子冷,脾气还不好呢,万一动了手,商言公子的脸一定很有意思! 第64章 去找萧无咎的路上, 灯影交错,喧哗声远,祝卿安心神浮动, 感觉有些微妙。 他想起了之前刺杀他的人,一看就不简单, 不知道谁派来的,总之是这里看他不顺眼的人, 训练有素,服装也特殊,明显有组织有纪律,不可能只一两个, 后面应该还有…… 他又不是没落过单, 怎么没再来? 他原本还有点期待的, 正好想顺便试试看,在这种浊气污杂的气场里, 他的奇门遁甲好不好用, 受几分影响,结果都没机会。 然后, 他就看到了一扇门。 房间在离灯烛很远的暗处,不仔细看都会忽略, 位置布局和别处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 这扇门关的没那么严,透出点虚缝,似乎在邀请人打开看一眼。 台下拍卖会正酣,左右无人,祝卿安没受住诱惑, 走过去,把门打开—— ’啪‘一声,迅速关上! 他竟看到了一堆尸体,少说十几个!非常的整齐划一,身上衣服相似,被杀的角度手法相似,甚至尸体摆放都有点秩序感…… 更重要的是,那些衣服样式,他很眼熟,不就是追杀他的人! 所以是谁杀了这些人,还贴心的把尸体藏到了这边? 小白?肯定不是,小白一直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翟以朝?也不可能,今天从头到尾,他还没见到翟将军。 那就只能是……萧无咎。 做好事不留名? 放在这种地方,还特意留了个门缝,一般人发现不了,有心人一定能察觉,这是在警告,让那些刺客不敢再动? 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还得是中州侯,够凶。 找到包厢,敲了门进来,祝卿安发现,这里竟然不只萧无咎一人,还有凉州侯冯留英,蕲州侯齐束,以及几个不算脸生,但没记住名字的诸侯主,也有逍遥十八寨的人,比如韦天鹏,就在这里。 祝卿安微笑颌首,算是打过招呼,坐到萧无咎身边。 别人的谈话没停,他也没随便插话,见面前新鲜切好瓜果水灵可爱,拿了小叉子叉来尝。 他可以保证自己动作不起眼,足够低调,可为什么……所有人都看得过来?好像还愣了一下? “哇哦。” “嗯咳。” 冯留英和齐束表情最为明显,一脸高深莫测,竟是如此…… 祝卿安不解:“怎么了?” 这么多人同时盯着他吃瓜,让他觉得很有罪恶感,难道都在羡慕他有瓜吃?那你们倒是叫啊,逍遥宴又不是不会待客。 齐束呷了口茶:“我说小先生,你可知你来前,你家主公说什么了?” 祝卿安看了眼萧无咎:“什么?” 齐束笑容神秘:“他说,他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祝卿安低头看瓜,这也不像被萧无咎吃过啊…… “方才小赌赢的,”萧无咎垂眸看他,“别理他们,随意吃。” 齐束立刻飞了个眼色给冯留英,如何,看出来了吧? 冯留英若有所思,当然看出来了!齐狗果然是狗,心术不正,随时都在玩心眼子,根本没说实话,就没打算同他真结盟,这事还得自己来! 萧无咎这么在意祝卿安,感情绝对不浅,他得想想怎么办…… 祝卿安已经在萧无咎掌心写字,告诉他,逍遥香的运送路线即刻更改。 萧无咎也回复了,同样在他掌心写字,告诉他不必再担心,接下来的事他会管。 可是你怎么管? 祝卿安挑眉,视线环视包厢。 一看就知道,萧无咎被堵在这里了! 这些人未必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在危险边缘游走经验丰富的人,直觉都不差,赌一把,也得在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停留观察。 可能萧无咎也发展了盟友,有人想替他解围,但又不能过于明显。 这样的气氛里,下面拍卖场又出掉一件拍品,这次的拍品不是对象,是个人,十三四岁的少女,肌肤如玉,身段初显,唯眼底一片茫然,没半点鲜活,明明活着,却像死了一样。 拍卖主讲人粗鲁的扯下她半边衣裳,展示她后肩上的印迹—— “中州侯怎么不给自己的命师买一个?”韦天鹏盯着祝卿安,“这可是上好骨器,命师增进修为的大好东西。” 这个人想法很矛盾,想信他,又怕他骗他,想讨好,又怕他不吃这一套,看向他的眼神总是藏了很多东西。 祝卿安懒的多分析,只淡淡道:“坊主这么喜欢,怎么不买?” 韦天鹏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下一句又来了—— “哦,抱歉,我忘记了,坊主似乎才失了窃,金库空了,赌坊生意听说都受了影响,不是连银票都没有吧,真可怜,要不要去隔壁贷点高利买一本?” 韦天鹏:…… “老、子、有、钱!” 这话也就是祝卿安说,因为寻女儿的事,他给几分面子,若是别人,必要人头落地的! “也对,韦坊主哪里是一般人,”祝卿安似乎又想起,“不过这器骨,讲究的似乎是阴阳调和,有阴气了,也得有阳气才行,可惜韦坊主……抱歉,我好像说多了。” 韦天鹏:…… 虽然这事不算秘密,逍遥十八寨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他也已经不再介意,可被人当着面这么踩脸—— “祝、卿、安!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祝卿安就是要闹个乱,好方便萧无咎出去,至于韦天鹏的孩子,他根本就没想帮忙找,何况韦天鹏现在还一脸死相,半个月都活不过去。 把这孩子找回来做什么?人家原本好好的,有自己的生活,结果非得来这同恶业纠缠,就韦天鹏沾的这些事,哪个不损气运?自己命盘但凡差一点都镇不住,要倒大霉的。 萧无咎被堵在这里,不大好出去,那他来了,不就是理由?这种场子里,往往正经的不太好使,不正经的反而好使。 祝卿安立刻伸手抱住萧无咎臂弯:“主公你看!他要打我!” 萧无咎犀利视线看向韦天鹏。 韦天鹏并不想和萧无咎作对,起码明面上不行,不可能在萧无咎眼皮子底下收拾他的人,只把拳头捏得咔吧咔吧响:“中州侯,请管好你的人!” 萧无咎:“韦坊主也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乱说话,是要招灾的。” 祝卿安适时表现出对房间的不喜,凑近萧无咎,贴近他耳朵:“我有个想要的东西,主公跟我出来下……” 这是要讨东西,又不好意思说? “唉呀,好亲近啊……”齐束调侃,“我也想要,要不也加我一份?” “你可拉倒吧,”冯留英一看这就是故意的,有私房话要说,一把把齐束拽回来,抬眼看过去,“我同萧侯也亲近,萧侯也给我买个东西?” 韦天鹏:…… 不是,还能这么玩? 你们眼都瞎了么,中州这两个是故意的! “抱歉,”萧无咎还真就听话起身了,“家里这位脾气不太好,我先失陪,你们好好玩。” 现场所有人:…… 能不能别这么暧昧!以为这样,我们就看不出来你是装的么! 萧无咎还真没装,奈何,这群眼瞎的看不出来。 “主公这边走,”祝卿安提醒前路,“这边有灯,还挺多呢。” 出了门他才想起来,掌心写字有限,他忘了跟萧无咎说,护送逍遥香的人,好像不止一路。 萧无咎微颌首:“嗯,我会跟着。” 不是跟着灯光走,而是会注意跟踪,丢不了目标,只要护送者更改路线,不再经行易藏易躲的地方,他必中间拦杀! “想要什么?”他看着拍卖台上的拍品。 已经又换了,不再是人,而是器物。 祝卿安笑了:“怎么你也……” 他没有想要的东西,刚才的话,只是借口,他知道逍遥十八寨是个特殊的地方,也提醒自己尽量情绪稳定的面对。 萧无咎看着面前人的眼睛,仍然精神奕奕,映着灿灿烛光,光彩却不如在中州那般肆意,那般享受:“是不是玩的不开心?” 如果忽略这些糟心的东西,被拍卖的骨器少女,恶心厌恶的逍遥香的话。 “也没那么不开心,”祝卿安垂眸,看着这浮华场,“就是觉得,有点漫长。” 萧无咎伸手,往他嘴里塞了颗东西:“越是繁华表象,越有阴暗滋生,稍后若再看到不好看的东西……记得躲开,知不知道?” 祝卿安眼底一亮,是糖诶!中州糖果铺子里的糖,他最喜欢的口味! 这男人什么时候带着糖出来了?他怎么没有发现?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甜蜜,好像轻轻一抿,就能化掉心间的阴霾。 他看到了萧无咎似乎有些满意的眼神,微微扬起的唇角,也看到了对方脚尖对着的方向。 “你要走?” “离开一小会儿,”萧无咎叹息,“我家卿卿让我做事,怎能偷懒?” 祝卿安知道,他在说,拦截逍遥香的事:“可韦天鹏如此重视,护送之人一定不会少……” 相反萧无咎却不能带太多人离开,这里人多眼杂,若动静太大被发现,想也知道韦天鹏会怎么发疯。 “你带上小……” “我不会带小白,”萧无咎知他要说什么,“他会留下来保护你。” 祝卿安蹙眉:“可你一个人——” “没事。” 萧无咎已然往前,与他错身,擦肩而过时,大手颇有力度,又温柔的,拂过祝卿安额头,从额头到发顶。 祝卿安甚至头都不由自主抬了下,耳侧听到细微声响,沙沙声,应该是萧无咎衣袖擦过,又像春雨打在田间生发的嫩芽。 第65章 葭茀不知道祝卿安怎么做到的, 怎么就能提前预见到所有危机关窍,全部先一步解决,从发现韦天鹏窝藏销魂香的地点, 到线路确定,到迫他更改, 再到劫杀护送之人…… 如果有消息线索,她们这些人都能做到, 问题是没有,韦天鹏藏得太严,连万花阁都打探不到,逍遥十八寨不可能有别的人能探到, 果然是命师本领, 通天彻地。 “我逍遥十八寨恰逢其会……也是运道。” 葭茀眉眼低垂, 声音轻如叹息:“霜霜,你说我们……是不是得想条后路了?” “后路?”含霜蹙眉, 葭茀何曾担心过这个, “你莫忧心,千难万险, 我总会护住你性命,你不出事, 就永远有万花阁。” “傻霜霜, 我怎么可能出事, ”葭茀笑,就为了含霜能放心嫁人,余生平安顺遂,她都不可能让自己出事,“我是说, 人是不可能一辈子逍遥的。” 逍遥十八寨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三不管地带,若有朝一日,换了天地,新政铺开,天下大同,便…… 她可是聪明的女人,和外面那群蠢货不一样,沧海桑田,时移事易,她并不贪恋此刻高位荣光,这也不算什么荣光,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所有这一切,都不如给手底下姑娘们寻个好去处。 不过这个不急,还有时间,她现在要做的,是把该挡的消息挡在门外,不让韦天鹏察觉,还要适当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想不起主动过问这件事。 今晚的最后一轮拍卖即将开启,所有拍品也要随之亮相,她得快一点,还得补上最重量级拍品,原本逍遥香的位置。 “霜霜你来……” 葭茀朱唇附耳,说了几句话,眉目流转间,美的惊心动魄:“……拿我的牌子去兰公子那里,请他帮个忙,告诉他,多少报酬,我葭茀都付得起!” 一刻钟后,二楼走道栏杆侧,灯影轻摇,光线暧昧,美人持盏凭栏,更添风华,远远看过来的一眼,可谓风情万种,倾国倾城。 韦天鹏却没半分欣赏的心思,甚至还有些怒气,目光不善的盯着葭茀:“你非要在这种地方与我谈事?” “又不是什么秘密,”葭茀轻抬手中酒盏,遥遥相敬,“韦坊主寻女儿多年,不是找的人尽皆知?” “那你一直说没线索?” 韦天鹏上来就掐住葭茀脖子,眸底阴戾:“贱人就是会骗人,嗯?” 葭茀没躲,也没还手,似乎知道对方只是外强中干,绷起气势有意威慑压迫而已,不会杀她,至少此时,绝对不会,她笑的随适灿烂:“我这不是也得查?” “这多少年过来,逍遥十八寨只咱们三家一直活着,活得还挺好,我若得到了什么消息,韦坊主想查,难道查不到?最多时间晚一点,我是真有线索还是没有,韦坊主心里不清楚?” 就是清楚,韦天鹏才没杀了葭茀,还总是想当个黄雀,只要葭茀能查到,他就能知道。 “你最好给老子乖顺点,”他松开了葭茀的脖子,“要让我知道你在骗我……呵。” 轻视,污言,不尊重而已,逍遥十八寨所有男人都这德性,葭茀早已习惯,就当狗叫,根本不过心,还能笑容灿烂,进行自己的计划。 “我哪里敢骗韦坊主,这不是前天,你去我万花阁闹?可能那场架你我都起了真火气,有些隐在暗处的人以为有了机会,想帮我对付你,今早卯时,我收到了这个——” 她素手一翻,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玩意儿,是小孩会玩的泥娃娃,也就巴掌大,精致小巧,颜色斑驳脱落,还有裂痕,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泥娃娃蒙着一层灰,但表面看起来光滑,不算粗糙,当年应该是很得喜欢,被小主人把玩了很久。 “说是你家那……用过的。我其实并不能确定,毕竟当年之事难查,有人刻意行骗怎么办?这种事发生过多少回,韦坊主最清楚,可韦坊主的事,我又不敢不重视,遂还是让人去查了,查到了当年卖泥娃娃的人……” 她素指往场下厅堂一点:“喏,就是那个。” 韦坊主盯住那个中年男人,眸底逐渐疯狂。 葭茀微笑:“我这才得到的消息,人,我还没惊动。韦坊主家事,我可不敢沾太多,若韦坊主觉得我做了手脚怎么办?遂是真是假,还是您自己去确认为好,是不是?” 韦天鹏抢过她手里的泥娃娃,直接从二楼跃下,就去抓人了。 葭茀转着酒盏,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还算满意。 但这肯定是不够的,此事过去多年,已成韦天鹏心魔,他太着急,必会手段齐下,都用不了半个时辰,遂……她还得继续。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韦天鹏就又找来了,咬牙切齿:“葭、茀!你个贱人,竟又骗我!” 葭茀收了笑,冷嗤一声:“什么叫我骗你,那分明是别人骗了我!东西给你韦坊主时,我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不知真假,或许就是骗子,只因此事重要,我才不敢放过哪怕一点点机会,怎么现在倒成了我的错了?难道以后我再收到此类消息,不管不顾才是对的?” 韦天鹏眯眼:“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若真真心,为何不查明了来报我!” “不都说了,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此事你最关心么,丢的又不是我女儿,”葭茀有脾气自来不会忍,翻手将杯中酒泼到他脸上,“还有,韦坊主,我提醒你,这逍遥十八寨,你我也算同气连枝,老娘是你盟友,是你对手,不是你手下!” 韦天鹏狂怒:“你这种贱人也想要儿女!你也配!” “那可就不一定了,”葭茀拍拍手,将酒盏扔了,“老蚌还能怀珠呢,人家可是连三十都没过呢,未来的事谁说得准,想要孩子,抓个野汉不就行了?倒是你韦坊主——” 她视线并不隐晦,就直直往对方下三路瞥了一眼:“可还能行?” “你这贱人——”韦天鹏冲上来就动手。 葭茀半点不怕,直接迎上去:“呀,恼羞成怒了,怪我,虽这种事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我手底下的姑娘们,但我也不该直说是不是?多伤你脸面。” 韦天鹏今天火气非常大,很快擒住了葭茀:“老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有没有我女儿的线索!” “真没有,”葭茀叹气,“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你总这么逼,脾气还大,我就算帮你想了,帮你注意了,没个精准结果,也不敢告诉你不是?” 韦天鹏眯眼,放开她:“那就是有了?” 葭茀咳了两声:“我只是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举凡有一点东西,都得注意,不过每回查完都发现是错误,这才不好说……” “还真有?”韦天鹏又激动了。 葭茀直接耍无赖:“没有!一丁点都没有!你去查了不对又来打我怎么办!” 韦天鹏:…… “我保证不来打你,”他僵硬道,“你都说了,我们是盟友……” 葭茀:“极大概率查了也没有结果哦,和以前无数次一样。” 韦天鹏:“那也得查了再说。” “行吧,”葭茀扶了扶发,“其实还有一条小裙子,我没带在身边,豆绿色,绣小蝴蝶的,看大小,女孩能穿的年纪,大约九岁十岁,那裙子我着人查了,费了好大功夫,问出来一家铺子,这事过境迁,当年的铺子早就不在,但做生意的人总会做生意,遂……” 她又点了场下几个人:“我不确定是谁,还没查到,本想着后续查清楚,若真有好消息,再告知韦坊主,若又是空欢喜一场,韦坊主也不必难受,现下……” 话没说完,韦天鹏自己就去了,迫不及待。 葭茀很满意,这一波过去,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还能顺便借韦坊主的手,除掉几个心脏行恶,看不顺眼的人,一举两得。 旁边传来脚步声,她偏头看过去:“含霜?” “嗯,”含霜拿了件披风,替她披上:“那边正在进行,你放心,不会有意外。” 葭茀眸底笑意灿烂:“那便最好。” 三楼包厢内,门窗关严,兰公子与银钩册大掌事对坐商谈。 “您且放心,此事只要银钩册答应,这些东西,尽皆为礼,”兰公子把满满一大盒银票推过去,“若觉不足,多少价,万花阁都出。” 其实银钩册和万花阁的协调,按理应寻尊主蒲泽,奈何这位尊主是个死宅,寻常从不露面说话,兰公子跟这边打交道,回回出面的都是大掌事,次数多了,也习惯了。 他眉间朱砂优雅,眼底沁出笑意,亲切极了:“万花阁那边说了,也不需要银钩册帮忙说话,只要不反对就可以。” 银钩册大掌事有些意外:“这么多?” “一部分给银钩册,一部分给大掌事你,”兰公子话音意味深长,“……贵处尊主一向大方,不会介意的。” 大掌事意外:“你见过我家尊主?” 兰公子摇头:“并未。” 但有些东西是可以分析出来的,比如这位尊主极为注意隐私,神龙见首不见尾,下手杀人却从未有过犹豫,职业生涯赫赫,从无败绩,为了杀人可以不择手段,对周遭一切似乎漠不关心,看不到任何牵绊感,或许……人也长得也不怎么样,仅仅出现在人前的那么几次,他都戴着面具。 很冷血的一个人,或许根本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大掌事不再谈自家尊主:“兰公子舍了分成?” “怎会?”兰公子摇摇头,覆面纱巾随之轻动,“万花阁一向大方,本公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请。” 第66章 “唉呀, 这可了不得了,”齐束尽量忍住,不要笑的太大声, “怎么办好呢萧侯,你最看重的军师, 竟然想要买女人的春夜!人家不想要你,想要葭茀!” 冯留英其实没大看出萧无咎和祝卿安的关系哪里特别不对, 是不是真的暧昧,他对齐束之前的话持保留态度,可近日打探过来,又觉得不能完全不信, 内心正在摇摆, 待确认中, 现在有机会,怎么可能错过不试探? 他立刻也跟着说话了, 却不像齐束那样幸灾乐祸, 而是爽朗一笑,一脸’这有什么大惊小怪‘:“这不是全天下男人都会想的事, 齐侯自己又不是没干过,做什么阴阳怪气别人?男人嘛, 就是得学会享用女子, 才能更有万丈雄心, 你说是不是,祝小先生?” “别跟你家主公学,玩什么不近女色,龙精虎猛的年纪,过得跟个和尚似的, ”他还立刻提议,“你要好这口,不如到我那里玩玩?我那养了不少精品,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环肥燕瘦……任君选择。” 他看似在和祝卿安说话,实则关注点和齐束一样,也落在萧无咎身上。 萧无咎没理他们,看祝卿安:“你当真要买?” “买!”祝卿安重重点头,不要再确定,“必须买!” 总不能让翟将军难过…… 他不知道萧无咎有没有看出翟以朝的不对劲,分明是对葭茀动了真情,近来大家的确太忙,实在无暇分身讲说这些,估计连翟以朝自己都不会纵情,正事为先,一直在克制,这正要两情相悦的关键时候,万一闹出什么误会掰了,得伤多深? 翟将军可三十多了,中州军出了名的老光棍,好不容易老房子着火,有了个心上人,他们这些兄弟怎么可以不帮忙? 所以这个必须得拍下!必须得是他们拍下,别人谁都不行! 萧无咎:“好。” 竟然答应了?这么能忍的么! 齐束冯留齐一愣,全部收了笑,默默同时竖起大拇指。 行,还是你萧狗厉害,为了名正言顺霸住祝卿安,你连头上绿都能忍! 萧无咎垂目看祝卿安:“我会拍下,但你不许去。” 冯留英:…… 齐束:…… 默默齐齐把竖着的大拇指收回来。 “这……何必糟蹋呢?”冯留英还劝了一句。 齐束则继续挑拨:“就是,你这是想要小先生如愿,还是不想让他如愿?” 他看向祝卿安的眼神意味深长,心说你快大声说不,继续反抗这萧狗,使劲折腾他,今日你干什么,我和老冯都站你这边,护你毫发无伤! 未料到,祝卿安竟也笑了:“好!” 特别干脆,特别开心,没一点犹豫。 齐束:…… 冯留英:…… 不是,你俩在玩什么特殊小游戏么,为什么老子看不懂? 不懂没关系,反正不能让他们如意! 齐束立刻准备插一脚:“可是怎么办呢,这个美人,我也看上了,不想相让呢。” “没错,我也要拍!”冯留英立刻跟上,“众所周知,我老冯最喜欢美人了,平日里节衣缩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此刻,全部砸给美人!” 二人不但说了,还立刻付诸行动,转回自己包厢,让手下四处去放出风声,说他们要抢。 诸侯主实力财力非同小觑,外场立刻更加喧哗—— “不行,还是得准备更多银票,葭茀的一夜岂是那么好买的,叫价一定更高,比之前所有拍品都高!” “怎么可能不高,这可是万花阁阁主葭茀姑娘!哪怕人家快三十——” “呸!少瞎说,人姑娘才二十七,什么三十,别说二十七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未必比得上她颜色,而且年岁长了,更具风情,这要是能得一晚……” “滚开,口水都流出来了,恶心死了!这美人必是我的嘿嘿嘿……” 这第三小节的热场拍品都无人问津了,所有人都盯着这最后一个,什么时候上,起价多少,加价几何,甚至有人还催促早点上,趁这些狗东西还没把大量银票调来,没准老子能卡个缝拍下! 三楼包厢,葭茀看着厅中热闹,眸色冷淡:“霜霜你看,这群男人像不像狗啊……” 没人回应,她才意识到,含霜不在,被她安排出去做事了。 她垂了眸,面无表情的看向场下。 突然有很轻的声响,像是门缝被风吹开,很小声,夹在喧闹声中,非常不起眼,不像有人。 但葭茀知道,有人进了屋。 一、二、三…… 她在心间默数,突然旋身,抬脚侧踢—— 被人按住脚踝,揽住肩,抵在廊柱。 男人动作压制,不容拒绝,力道却很温柔,将她的脚放开:“你要卖你自己?” 是翟以朝。 他低眸看着葭茀,声音很低,似有韫怒,但并不是愤怒这件事,这种买卖,而是压抑着很多不愿,不甘,快要克制不住,满溢出来。 葭茀看着他的眼睛,柔柔一笑:“我本来就是卖的,你不知道?” 翟以朝弹指,熄了房间里的灯,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神,大手轻轻揉过她的发,不再靠近,也不甘远离:“你很知道怎么气我。” 葭茀:“是么,原来你会生气的?” 翟以朝:“叫他们改了。” 葭茀:“改不了。” 翟以朝磨牙:“我买,我买你一……” “穷当兵的,可买不起我。”葭茀似乎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直接阻了。 翟以朝大手落在她颊侧,克制着不去抚摸,不去感受:“那你可错了,我们穷当兵的,是没钱,但……” “兄弟多?”葭茀轻笑,“你让你的穷兄弟帮你凑钱,就为了买我一夜?” 翟以朝捂住了葭茀的嘴。 这女人从来不懂乖顺两个字怎么写,张嘴就是不中听的话,到底是谁说她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千面娇娃,永远能说出男人想听的话的? 这分明就是个劲劲的,凶凶的,不服输不服管,狂风不惧,骤雨不怕,永远暴脾气,也永远鲜活的,带刺蔷薇。 翟以朝眸底燃着火,欺近葭茀,气息落在她颈侧,强硬蛮霸:“你想怎么玩,都没关系——但我想做的事,必会做到。” 凑不上有什么关系? 可以用抢的。 我们当兵的,最擅长耍流氓,不讲理! …… 韦天鹏此刻正在满场找人。 他既然计划详备,一力促成逍遥香,不可能只准备一套方案,主要方案已经坏了局,无法展开,现在追究没有任何作用,不如立刻启用备用之人…… 但他必须小心,避开他人眼线。 还好他聪明,别人只破坏了外面,这里的人还在,一个两个三个…… 他越找越兴奋,还来得及! 可找到第五个的时候,再往下,怎么都找不到第六个,后面的全部没有了,怎么可能呢! “砰——” 一个被扒了大半衣裳,浑身是血,不知道晕了还是死了的人,摔到了他面前。 “韦坊主是在找这个么? ” 随着萧无咎慢条斯理走近,一个又一个人被这样摔到韦天鹏身边,身体全部被搜查过,藏的东西被收了,紧闭着眼睛躺着,浑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 祝卿安跟着萧无咎过来,但并未像萧无咎这样走近,而是留在远处,倚着廊柱:“为了不让我们发现,韦坊主真是煞费苦心,不提前把逍遥香藏到楼里,怕被我们搜出来,待逍遥宴开启,小楼开门迎客,就让你的人伪装成客人,携带着逍遥香进来……” “韦坊主怎么个打算?外面大头护送的逍遥香没到,就想起了这些备用的,现在一个个找出来,是要让他们把香拿出来,全部一起点燃?只要量足够,让在场所有人陷进去了就好,最后这压轴拍品的风头出不出,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目的都会达到,是不是?” 韦天鹏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祝卿安微笑:“所以我早说了,不要学无头苍蝇乱转,要转动你的大脑。” 什么早说了?你说了毛啊! 韦天鹏不明就理,对面这人气派摆的,怎么像是给人当先生的? 不是算命先生,是教书的那种先生。 祝卿安还来劲了,板起脸:“就这点手段,出门别说我是你的老师。” 谁是谁老师了!谁说你是老师了! 韦天鹏认为这是祝卿安气他的另一个角度,也的确被气到了,手有点痒,想杀人。 但他知道现在情况不对,对他一点都不利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舔了下唇,试图拉点关系:“同是逍遥十八寨混出的地头蛇,你们何必偏袒葭茀那贱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能知道什么?这个逍遥香,我同你们说,是真的享受,真的能赚大钱,你说一个人为什么活着?不就是为了享受,飘飘极乐的享受!而且这逍遥香可不是随便谁想就能享用,它代表着名利场,代表着至高无上,你不想扬名天下,被人羡慕活的灿烂耀眼?” 祝卿安直接冷笑:“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群乱带节奏的蠢货,看似满口道理,实则一派胡言!你懂什么叫享受?” 韦天鹏眯眼,他认为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是人都懂享受,最简单的男欢女爱,那最后一刻的欢愉,你别跟我说,你还没有过吧?” 祝卿安:“所以呢?之后呢?” 韦天鹏一愣。 “空虚了是吧?索然无味了,对不对?”祝卿安往前一步,“没有别的追求,没有其它简单,或更高级的快乐方式,人生只会追逐生理性高1潮,短暂几息畅快后,迎来的是漫长空虚,心底迷茫,不知道往哪里走,焦虑此刻是否正确,一边不肯认清现实,一边因现实软弱,逃避放纵……这样难受空虚,你说是享受?我怎么觉得,是慢慢腐朽呢?” 第67章 “赚钱的事都不干, 你们忙来忙去,到底是为了什么!”韦天鹏加大音量喊话,眼底闪着不甘的疯狂。 萧无咎:“不为什么, 单纯看不过眼,想干就干了。” 祝卿安微笑颌首:“我家主公说的对。” 他们没那么大的瘾, 要做大英雄,做什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想阻止逍遥香这个破玩意儿而已 “我再说一遍,你们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逍遥十八寨!” 韦天鹏跳到他们面前:“我这次是棋差一着,可谁没输过?老子赢的时候更多!你们杀不了我, 也削不了我半点气势, 此处之事, 外面无人知晓,我仍然是人人仰望的坊主, 仍然能大杀四方!” 祝卿安:“所以恭喜你, 机会难得,今天学到的知识一定要记在脑子里, 下次考试可能就会及格了。” “你——” 韦天鹏突然笑了:“呵,我今日是技不如人, 你们也别想好!” 他突然扬手, 扔过来一手粉末。 粉末非常轻, 颗粒非常细碎,像是烟尘浮动,闪动着诡异的粉红色,扩散性非常强,一出手就面积极广。 “屏息!” 萧无咎适时拉开祝卿安, 也立刻闭气。 他自己肯定没事,但祝卿安不会武功,反应慢了一拍,很快双眼无神,脸色酡红,晕了过去。 萧无咎立刻接住人,眼底杀意浮现:“你——” “中州侯莫紧张,我也是混场子出来的,最知底线不可碰触,”韦天鹏勾起一边嘴角,“您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怎么敢杀?” 起码现在不会。 “放心,这不是毒,也不是蛊,不是什么伤身的坏东西,他不是想拍妓子的春夜?此物正好帮他尽兴。” 见中州侯永远沉稳威重的脸终于出现裂缝,韦天鹏得意极了,今晚他是输了,可别人也没怎么赢不是?他走出去,仍然有无数个明天可以继续策划。 “也是我心好,只在状元醉里加了点料,但凡饮此酒多了的人,必会更加兴奋,情绪高涨,醉得更快,”韦天鹏亲眼看到过祝卿安饮此酒,身体里已经有积累,再加上这点料,必跑不了,“此举原是为了助兴,待我拍出逍遥香时,四方情绪更加高涨热烈,为了不叫葭茀那贱人发现,我特意花了大价钱,买的极品货,倒是便宜你们了哈哈哈……” 他说完就跑,速度极快,因中州候更关心怀中之人,他出楼无比顺利。 出来后,他迅速整合自己的人,问询发生了什么…… “祝、卿、安!老子迟早弄死你!” 能在逍遥十八寨坐上这个位置,韦天鹏不是蠢货,从事实捋出线条,很快知道关键点在哪里,他就说他这次这么重视,提前很久就布局,消息不可能走漏,原来都是因为命师! 命师真的太可恶,假的只会招摇撞骗,真的多数本事不够大,心眼子倒是不少,如祝卿安这种念正心轴的,更是一点忙不会帮,只会拆他的台! 他现在觉得,祝卿安一定能算到他女儿在哪里,就是不愿意帮他算,枉他还那么给面子! 人才不能为己所用,便是祸害,当然得杀了。希望祝卿安在死前,还能有骨气,不给他算! 韦天鹏满眼戾气,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轩楼。 万花阁和银钩册……呵。 以为老子输了,你们就能得得了好?逍遥十八寨同气连枝,你们且等着更大的风浪吧。 “该用心准备上岛的事了……” 今夜已成定局,纠结无用,这次失败,岛主不会满意,银钩册蒲泽向来不服任何人,岛主至今没拉拢到,可你葭茀……等着被为难吧,有些事,岂是你们女子能够插手,还想左右的? 岛上最低贱的,可就是女人。 …… 三楼,中州侯包厢。 白子垣举牌举的手都抖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一个女子的一夜,竟然被拍出这么高价,这么多钱……真的还要继续么?他小白龙在中州,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什么叫不计代价,必须拍下,主公你千万不能色令智昏啊!沉迷美色是会亡国的! 呃,不对,他们现在还不是个国…… 这位葭茀姐姐到底是什么人?虽然的确好看了点,美的不要不要的,也很厉害有能力,是万花阁阁主,可……为什么啊!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很玄妙,突然就这样了,突然又那样了,眼花缭乱的,他都反应不过来! “啊啊啊加!我加!” 底下拍卖锣在催促,白子垣颤抖举牌,越举,心里越虚。 实在是这个价钱,太过于超过他想象。 他小白龙只会冲锋打仗,兵法还没习得大成,只要有主公在,习惯了听命行事,该不会没悟到什么隐意吧……比如主公让他举牌加价,必须拿下,其实只是想拱火别家,让别家投入更多,不是真的想要买女子春夜?毕竟主公向来不近女色,从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 要是他领会错了,真的举牌到最后,主公责他办事不力,军法处置,让他自己出这个钱怎么办!他哪有这个钱,把他卖了都还不起! “抖什么,就这点出息?” 包厢门打开,商言走了进来。 白子垣:“你懂什么,你行你——” 商言直接往桌上扔了一箱银票。 大箱子,超大额票面,很多张。 白子垣立刻屈服:“义父!果然这种事还得您镇场子!” “乖。”商言从箱子里随便抓了一把银票,塞给白子垣,“稍后给自己买几块糖甜甜嘴,现在,继续加价。” 白子垣立刻生龙活虎:“好嘞,您就瞧好吧,今儿个这葭茀姐姐,必是咱们中州的!” 手也不抖了,心也不虚了,声音都格外中气十足,浑身是劲。 商言浅浅叹气。 要不是这是中州侯的包厢,中州的事,要不是他现在还不是中州人,他都能抢过牌子自己举,谁能想到呢,阵前杀敌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的小白将军,竟然提起钱这么虚? 世人蒙昧,先看钱,后看人,他曾一度非常不解,不过现在已经释然,能赚钱没什么不好,世人不懂如何尊敬该尊敬之人,他便自己尊敬。 天底下会赚钱的人很多,而英雄无价,仁君无价,良善无价,这些才最为可贵。 白子垣一边举牌加价,一边眼神飘向商言,小漂亮招来的这是什么朋友……好朋友啊! 这么有钱,会赚钱,还大方,一点也没看不起他的穷,似乎还很尊敬他……是因为他会打架?之前场上的英姿帅到他了? 无论如何,善意怎么可以辜负! “好兄弟!”白子垣握住商言的手,“兄弟今天认下你了,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只管跟兄弟说,千军万马,兄弟也保得了你!” 商言微微一笑,酒窝腼腆:“那以后就多谢小白哥了。” “叫什么哥,”白子垣眼神赤诚,“只要你今晚助我拍下这个,你就是我亲义父!” “这可是你说的。” 商言眼梢微弯,小白兔秒变小狐狸,切换的那叫一个丝滑,加价都不一点一点加了,翻倍,翻两倍,三倍的加,笃定,果断,出手稳准狠。 白子垣:…… 乖乖,这就是商界大佬的魄力么! 是有点帅的,含霜姐姐在哪里,快点过来看啊! 他眼睁睁看着竞拍价越来越高,有点心痛,拉了下商言袖子:“这要是所有钱都扔进去了……怎么办?” 商言眸底平静极了:“钱这种最没用的东西……身外之物,没了才好。” 白子垣:…… 可没了就穷了啊! 商言唇角微扬,又像一只单纯的小兔子了:“正好催自己再赚。” 靠,怪物!这人是怪物! 白子垣再次感叹,含霜姐姐怎么还不来,错过这只小狐狸你真的可惜!我简直要为你们操碎心了都! 终于,拍卖结束,中州侯以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极高价格,买到了万花阁阁主葭茀的一夜。 有管事送来一个牌子,白玉镶金长方牌,是葭茀的专属玉牌,天下仅此一枚,持此牌去万花阁,葭茀必会亲至接待。 “我还有事找含霜姐姐,小白将军自便。”商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白子垣拿着金镶玉牌,有点愣愣的,就这东西,能值万两金? 开什么玩笑…… 他又不敢不重视,想着这么贵,可千万得藏好了……正摸腰翻袖掏兜看藏哪里最妥帖时,突然牌子被人拽走。 这可还是在中州侯包厢呢! “谁敢抢你爹的东西——” 白子垣立刻摆出架势要干架,却被来人轻而易举制住,头顶还被敲了下。 “你爹!”来人大放厥词,嚣张拿牌,然后扬长而去。 白子垣:…… 这熟悉的打架套路,氛围的从容自如,老翟? 算了,他拿就他拿吧,白子垣非但没觉得不行,还觉得最合适不过,此次来逍遥十八寨,翟以朝做的一直是暗里的事,都没露过面,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也来了,牌子给他保存,岂不是最安全? 就是怎么闻着一股酒味……老翟今晚是喝了多少?也对,老翟最喜欢状元醉,今晚楼里随便畅饮,他得了机会,还不得把这便宜占够? 但刚刚敲自己头的那下,力道委实稍微有点重,老翟向来玩笑是玩笑,事是事,对他下手从来很有分寸,力道都把握不准,还有点凶凶的,是醉了吧?他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这样。 算了,不想了,老翟就算醉了,也让人占不了便宜,他们征战数年,太多本能早养出来了,今夜——就让他小白龙扛起一切! 不是都想拍得这块牌子?来吧,都冲着你爹来,是抢是劫随便,咱们今天晚上就干场痛快架,谁跑谁是狗! 第69章 九月廿二。 日晴天暖, 阳光灿烂,河边树叶被秋风染成金黄,从枝头飘飞, 旋然落下,一点都不显萧瑟, 最多添了几分离情。 今日,逍遥宴已彻底结束, 诸侯小会也画上了句号,白沙岛请宴,却是即将开始。 这位岛主也太不懂事,这么暖的阳光, 这么好的风景, 不请大家趁兴而行, 偏偏把上岛时间安排到了下午,阳光淡了, 风却大了, 暖融气氛再也不见,江风吹的人脸都都要皴了! 祝卿安心内叹第三口气的时候, 突然侧面吹来的风停了,胳膊挨到了一个温暖存在。 是萧无咎的胸膛。 他站了过来, 替他挡风, 挨得很近。 气息和温度……非常熟悉。 怎么能不熟悉呢?毕竟这几天晚上睡觉, 天天都抱着呢! 祝卿安第一次发现自己抱着萧无咎醒来时,懵了很久,他只是需要陪睡工具人,不是抱枕,一张床睡了这么久, 他和萧无咎素来各睡各的,互不打扰,毕竟作为中州侯,萧无咎的床还挺大的,完全够用,他也不是睡相不好到处滚的那种,很是相安无事。 可就最近,应该是逍遥宴开始后,他发现每天早上醒来时,都在萧无咎怀里……确切的说,是他抱着萧无咎,八爪鱼似的,胳膊要搂,腿要缠,也就因为体格差异,看起来像是他在萧无咎怀里,实则是他主动,无礼纠缠,要他是萧无咎,不狠揍自己一顿才怪! 还好萧无咎大度,并不生气,比如这种时候,还贴心给他塞了个手炉,也不知从哪找的。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有些窘迫,距离真的太近了……都怪这种破天气!冷成这德性,让人怎么过! 他立刻抱怨白沙岛不当人的岛主:“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间上岛,江风这么冷,待会儿天都得黑!” “因为夜夜笙歌啊,天黑了,正好彻夜狂欢嘛。” 商言站在偏船头的位置,被风吹的衣角都要起飞了,竟一点都不怕冷,还能手负背后,一脸什么都见识过的沧桑。 “你注意点,”祝卿安摸着手炉,提醒他看前方不远处,“万花阁的船在呢。” 你可是清纯小奶狗,要清纯乖巧又热忱如火的,含霜姐姐面前,万万不能翻车的! 商言立刻害羞摆手:“我只是知道而已,没去玩过,真的,我不爱玩那些!” 祝卿安长长哦了一声,偏头看萧无咎:“你信?” “我们信不信无关紧要,”萧无咎低眸,给他紧了紧领口,“他的心上人信就够了。” 远处岛屿形状已现,遥遥看去不算太大,但似乎周身白色,很漂亮。 商言兴致立刻就来了:“马上到了啊,我得先进去打一圈,安安要不要一起?” 祝卿安摇头拒绝:“不了,你自己赚钱去吧。” 小岛的确很漂亮,沙子是白色的,空气是清爽的,庭院是漂亮的,花草是妖娆的,还有四周的器物摆设…… “这些看上去,”祝卿安感觉气场不一般,“好像都很贵?” 萧无咎:“粉彩桃幅纹花觚,青花水云纹大罐,甜白釉暗花缠枝吉祥茶盏,褫季子白盘……” 不是看起来,是真的很贵。 祝卿安惊讶于萧无咎的脱口而出:“你竟然都认识!” 萧无咎挑眉:“我是谁?” “萧无咎啊!” “萧无咎是谁?” 中州侯…… 祝卿安沉吟:“你从小见惯了好东西,所以……” 萧无咎摇头:“中州自我曾祖起就没富裕过,但凡有点钱,也砸在了军中物资,我从小被祖父拎去战场,那时天天挨揍,还真没精力眼界见识好东西。” 祝卿安:…… “你逗我?” 没见过还这么问! “怎会?”萧无咎看着眼前人猫咪一样炸毛,忍住翘起的嘴角,清咳一声,“但我认识谢盘宽。” 对啊,宽宽……那可是中州军里,最优雅讲究的存在!世家出身,焉能没有见识?就他那私库,都能晃的人眼花,同他认识久了,谁不得耳濡目染点东西? 祝卿安反应过来了:“所以这些东西……是世家惯用的?” 极为昂贵,又极为脆弱,它们所在之处,就是身份象征。 萧无咎颌首。 一般待客所用器物摆设,都会根据客人身份品位来,主家的用心之处在于,得让客人看得出来,还得让客人觉得不是那么容易买到拥有……遂此次客人来头,可见一斑。 走进正厅,更为震撼,是比逍遥宴华丽数倍的规格,富丽堂皇,衣香鬓影,连空气中都漂浮着奢华愉悦的香气。 客人们大多是男人,有一定年纪,最小也是而立之年,少有十几二十多的少年青年,一眼看上去,年龄四五十的占大多数,更老的头发花白的也有。 可能因为上了年纪,穿着上不太讲究鲜亮挺阔,布料以舒适为主,而柔软舒适的面料,一般都不怎么衬身材,遂这些人,多少都有些中年发福,脑满肠肥。 每个男人身边,都有不同的姑娘相伴,姑娘们穿着不一样,打扮不一样,或仙若花卉,艳若桃李,或清雅如梅,柔如春水,但整体的感觉给人相类,比如都低眉顺眼,乖巧听话,哪怕穿着风格鲜妍如火,也是这种感觉,直接拉低了美感。 就像硬生生把人养成同一个模子,穿上不同的裙子,放在不同的罐子里,假装不同风格…… 跟男人不一样,姑娘们基本没年纪大的,全部都十几岁,祝卿安看着,都没超过十七八的,最小的,可能十二三? 她们被打扮的像个礼物,身上裙子很有心机,每个人不同部位,都有类似的浅纱设计,浅纱被强烈光线照耀,或者风来拂动时,很容易透出底下的一小片肌肤…… 那里并非洁白平整,而是烙印着焦色痕迹,像是小碗…… 这是骨器。 祝卿安看到,眼睛就眯了起来。 所有姑娘身上都有。并不是所有客人身边都是姑娘,有那么几个,身边站着的是少年,同样十几岁,低眉顺眼,同样浅纱后有这种骨器烙印。 而白沙岛岛主,就在客人围绕中间,他身边的,当然是场上看起来最清纯,气质最独特,身材最完美的少女。 他还比所有人都放得开,伸手搂着姑娘腰,低头亲吻,亲完了还招呼客人:“大家都随意——今日岛上聚宴,单某盼诸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祝卿安:…… 好恶心。 这张老脸,属于是看一眼就想吐的程度。 这位岛主分明看到了新来的客人,但并不自己上前招待,反而拿腔拿调,要别人主动去谄媚他…… 意识到萧无咎很久没说话,祝卿安看过去,发现他神情不大对:“怎么了,你认识他?” 萧无咎:“不确定,再看看。” 这位岛主名叫单鲲,一大把年纪,脸上褶子都成精了,实在看不出年轻时模样。 “葭茀——来,过来。 ” 单鲲不主动待客,看到女性倒是挺主动,把葭茀叫到身边:“我给你介绍几位大主顾,你今天呢,好好表现,陪好了,不但眼下少不了你的好处,以后也是长久生意,何苦自己卖自己呢?你都多少年没挂过牌了,逍遥宴上破了例,这般委屈,我都心疼……来,先给你王伯伯敬盏酒!” 姓王的老男人视线就看过来,眼神淫邪,轻佻,油腻,从她的脸,滑过她的胸,腰,腿…… 他手上搂着一个小姑娘,也并不妨碍染指别的:“这就是葭茀啊,逍遥十八寨大名鼎鼎的那个头牌?到底年纪大了,不如小姑娘鲜嫩,好在懂得打扮,尚能入眼。” 他一边挑剔,一边纡尊降贵抬手,亮出半空的酒盏,等着葭茀给他斟满。 这个姿势,就更有意思了。 手看起来是抬了,实则没抬,只是伸了出来,高度还不及他小腹,如果葭茀真的给他斟酒,势必要弯腰,还得弯的很深,不说卑微姿态,这种姿势,很容易走光,被老男人看到胸的。 老男人眼神还那么淫邪恶心。 不想被他看到,那就再低点,直接跪在地上,抬头斟酒,走光是走光不了了,可尊严呢? 这个社会形态的确阶级差异巨大,有些礼节是必要行的,可那种习惯了的礼节,与这种刻意羞辱的,天差地别。 呸——你个老登还真敢想! 祝卿安刚好离得近,刚好看到了,哪里忍得了,直接走过去,一把把葭茀拽到身后—— “王伯伯是吧?我看你这面相,今日不宜饮酒啊,承浆纹深,恐投浪里——不注意的话,要淹死的,听我的劝,不如吃个枣甜甜嘴!” 他还顺手抓了旁边侍者托盘里的枣,塞到了老男人嘴里,把人给噎的,差点直接背过气去,都来不及投河淹死! “你你你——什么东西,也敢——咳咳咳咳——” 一句话都说不完,咳了个惊天动地。 葭茀有些意外。 这么多年,她什么没经历过,更恶心糟污的多了去了,眼下这点根本不算什么,她也很擅长处理,心情好,有心情好的回法,心情不好,有心情不好的应对,可祝卿安这样出来,这样站到她身前…… 她眼眶有点热。 她好像从未对祝卿安付出过什么,真正帮过什么,还不怎么礼貌的,逼他卜过卦,他也能愿意这么帮她。 她其实从不怕别人对她不好,她早习惯了,也习惯应对,可别人真心实意对她好,她反倒有些恍惚,一时不知怎么才好。 这个弟弟……怎么能这么暖呢。 第70章 韦天鹏知道, 不应该在岛主这闹事。 他已经很用力克制,不杀死岛主这该死的客人,只捏着他的脖子:“你什么意思, 说清楚!谁的女儿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我查不到!” “二十年前啊,我亲自埋的!”那人终于摆脱韦天鹏控制, 捂着自己喉咙,用力咳嗽,“这么晦气的事,我能同外面说么, 你又做什么去查!” “怎么可能……老子找了那么久……”韦天鹏平静不了一点, 那是他认定的女儿啊! 他要杀了这个人!这人一定是骗他的, 一定是! “你疯了吧,放开我!”那人用力推他的手, “我不知道你找的是谁, 但我埋的那个,就是刚出生的死胎, 要不是这祝卿安算命提起,我自己都忘了, 绝不会错!那榴娘只是个妓子, 生的野种又不止一个, 你为何只盯着我!” 韦天鹏眯眼:“什么叫不止一个?” “她生那个死胎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等着,稳婆说她之前生过一个,再生产本该很容易,奈何就是卡住了, 怎么都生不下来,孩子憋死了,她也差点大出血……” “先前生了一个……先前……是多少年前!” “两年!早两年前!稳婆问了,她不可能不说实话!” “早两年……早两年……” 韦天鹏要疯了,如果他找的那个是这个死胎,如果他不应该找这个死胎,那他的孩子……在哪里?是要大一点,还是更小一点?他该要找的是谁? 他早年浪荡放肆,玩过的女人太多太多,榴娘生的美,眉眼含轻愁,很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他根本不记得到底玩过她多少次,没太在意过,他也并不长情,没事时遇到,就会想碰一碰。 后来他还找过她很多次麻烦,找麻烦时,来了兴头,也会想沾一沾…… 那女人必定给他生了孩子,如果不是,面对他盘问时不会是那种表现,还多次试图想挣脱他掌控,明显是想护住些什么。 “得查……好好查……” 他得再问一问榴娘生平,仔细查,她从头到尾到底生过几个,是男是女,都什么时候生的,哪个……是他的? 那女人看着可怜兮兮,实则心眼很多,对自己够狠,又很会骗人,如果是她故意引导,不让他找到孩子…… 韦天鹏根本顾不上别的了,直接去找自己的人脉,全副身心找人查东西,其它事根本不可能去管。 …… 祝卿安只是看到了气机,顺便拨动下,以利好此后局势,拨动完就不管了,让花成花,让树成树,别人非要当傻子,那就去当,反正不是自己的事。 “你怎么回来了?”看到萧无咎,他很惊喜,捧起自己的钱匣子,“看,这是我给你赚的钱!” 萧无咎看了眼四外。 他当然得回来,再不回来,家都要被偷了! “卿卿真厉害。”他拿过钱匣子里的银票,顺手塞进了自己的兜。 远处冯留英看着,直接就是一个呸—— 萧狗你要点脸吧,连人小孩卖力气赚的钱也收! 后面五个小伙有点茫然:“主公,我们还要不要上……” “上你个头啊上!没看见萧狗都回来了?哪有你们的机会!”冯留英眯了眼,“都给我用点心,见缝插针懂么,见缝插针!” 萧无咎拉起祝卿安手腕:“有个地方,需得你帮我,一同去看看。” 祝卿安不疑有它:“这么快就找到想要的信息了?” 效率可以嘛中州侯! 可是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萧无咎示意他看远处:“我一个人,不大方便去。” 祝卿安看到了,不就是热闹又油腻的社交场,有什么不方便去的? 萧无咎解释:“我得穿过他们,走到最后的那个房间,最好低调,不让人察觉到。” 那你运个轻功不就…… 祝卿安突然意识到,难点在哪了,这边灯盏耀眼,墙都亮的反光,如果专门溜着墙边走,更容易被发现,反而不如在嘈杂人群中穿过,而人群里,都是放浪形骸的人们,你要是不说话,默默穿行,很显眼,反倒不如融入他们的海洋,跟他们一起放浪形骸,巧妙的转到最后边。 这里的低调,跟真正的低调,可不是一个意思。 祝卿安悟了:“你是想让我陪你装一下?” 一样放浪形骸了,不就低调了。 萧无咎看着他,目光有些深:“别人不合适。” “也是。” 祝卿安笑眯眯,谁有他这么聪明机灵,审时度势?而且这种事又不是没干过,逍遥宴上不就配合过? “走吧主公!” 他大大方方抱住萧无咎胳膊,大摇大摆往场子里走,还提醒萧无咎:“主公你得稍微浪点,学学别人的样子,别这么紧绷,来,你揽着我肩膀——呃,要不是还是搂腰吧?我腰还挺细的,看起来更真。” 萧无咎:…… 不管他愿不愿意,祝卿安都抓住他的手,扣在自己腰上,继续提醒:“眼神,眼神注意点,看我时别太正经,来点感情,就那种有欲的……算了,好像有点为难你,你应该没那种世俗的欲望,那就近点,近点总会吧,你就表现出近到想亲我的样子,懂?” 萧无咎忍无可忍,按住他的头,浅叹:“你乖一点。” 祝卿安当即肯定:“没错,就是这个味!强霸专制的爹味!快要忍不住的禁欲味!” 他当年看过的小说影视多,他最懂了! 萧无咎:…… “看来卿卿很懂,”他低眸,看着怀中眉眼如画,生动狡黠的少年,声音压低,落在对方耳畔,“改日好好教教我,嗯?” 祝卿安耳朵有点痒:“那得看你诚不诚心……啊你看快,那个岛主,他看过来的眼神是不是很有意思?一定是杀不了我,恨的牙痒痒呢!” 他学着别人的样子,抱着萧无咎胳膊,装小鸟依人。 但过于注重演了,姿势拗的非常不自然,像是被绑架,或要绑架对方。 葭茀默默抚额,这个弟弟还真是…… 她悄悄往侧里站了站,帮忙遮挡一二角度,至少让别人看起来,这两个人状态是亲密的,至少距离是。 场子上人很多,喝嗨了乱走的不少,祝卿安一个走神,就被撞开了。 “阿咎哥哥等等我——” 他赶紧伸手,让萧无咎牵。 一切发生的太快,二人于亲密动作毫无默契,萧无咎伸了手过来,确是想揽住他肩膀,有点过于高了,根本牵不上。 远处兰公子默默抚额。 这孩子于风月二字,还真是不开窍…… 他悄悄从侍者托盘里拿了颗圆滚滚的干果,指间一弹—— 祝卿安突然觉得脚滑了一下,直直扑向萧无咎怀里,萧无咎当然很靠谱,接了个满怀,并且,唇瓣擦过了他耳朵,亲密极了。 此后,萧无咎似乎担心再次被撞开,扣在祝卿安腰间的手很紧,紧到都有些发烫。 祝卿安有点不舒服,也小声说了,但萧无咎不听,他就用手小力去掰,掰,也是掰不开的,可能萧无咎以为他想和他玩游戏,扣的更紧。 要演戏么,祝卿安脸上笑着,心里快骂人了,有必要这么认真么!他想了想,指尖迅速掐了个卦,看利好方位,顺利掰开了萧无咎手,重得自由…… 就是这自由到来的有点太突然,因为刚刚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太大,他冲出去太猛,根本剎不住。 商言默默抚额。 到底谁是无知小白兔…… 他微微侧身,在祝卿安剎不住时,装作经过不小心撞到,扶了一把:“小心。” 祝卿安后知后觉发现了他……他们:“呃……你们怎么都在?” “当然是帮你打掩护,”商言连别人的分一块说了,“你……自己珍重吧。” 祝卿安:…… 慢慢的,他耳根红了,袖子遮脸,去拽萧无咎:“快,快走,好丢脸——” 萧无咎却大大方方,重新揽住祝卿安的腰:“这有什么丢脸的。” 他还顺手从侍者托盘里取了盏酒:“卿卿,来一杯?” 祝卿安:…… 还得是你。 中州男人,脸皮厚的神。 祝卿安演戏的心死了,乖乖由萧无咎揽着,让他自己发挥。 夕阳仅剩最后一点余晖,于满室光线中,并不显眼,可就那一点余晖,跳跃在瞳眸里,那么的灿烂,那么的富有力量。 祝卿安莫名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比往常要快。 今天好像的确有点刺激,刺激的他都有点不舒服了。 “岛主今天必须得死。”祝卿安瞪着远处岛主。 萧无咎:“不只你我这般想。” “嗯?”祝卿安说的是面相,但他知道,萧无咎一定不是,“你知道……有人要杀他?谁?” 萧无咎却指着前面的门:“我们到了。” 他拉着祝卿安往前,走过长长的路,抱起祝卿安轻跃,衣角翻飞,撬开锁,进了一个房间。 这里好像一间书房,有三面墙的书架,放着很多书册,但很明显不是读的书,更像是某种记录本子,手札,或者……账本? 祝卿安轻轻翻了两本,就明白了,这是岛上用来记录的本子,比如客户名单,资金来往,骨器的档案数据,转过几道手,之前主人都有谁…… 也有各种药物记录,这个丹那个丸,从名字上完全看不出功效,但好像不少人都吃过,包括骨器自己,到现在仍然有人在吃。 逍遥香,也在这些记录里,包括花植护养方法,香丸制作手段。 这些东西,显然,全部摧毁才好。 祝卿安看的叹为观止:“岛主就这么大剌剌摆着,不怕被人看到?” 第71章 过于凛冽锐利的杀意, 兰公子能察觉到,这是……仇家? “怎么,大名鼎鼎的兰公子,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索命?” 来人锋利长刀砍过来, 被兰公子玉扇击退,也不气馁, 继续换招式杀—— “你倒是厉害,帮别人说和关系,他们能合作了……老子的生意泡汤了!老子钱没了,婆娘跟人跑了, 家也散了, 相好也都嫌弃老子, 人前都说不认识……” 他来势凶猛,带着拼命的狠劲, 不太好招架, 兰公子却并不畏惧,一边手腕转动, 玉扇玩出花来,抵御对方蛮力, 一边还能嘲讽阴阳:“我只是促成他们合作, 又没说不让他们跟你合作, 你自己合作不到,本事不够,怪谁?你妻子跟别人跑了,你相好不认你,那是你自己魅力不够, 若想学,多交点学费,我或可考虑教你几招!” 兰公子玉扇上装有暗刃,刷一声打开,就是武器,他能同这人周旋,也打得过,可太耽误时间,这人拼了命的纠缠不放,一不小心很容易受伤的……他可不能受伤,家里还有人要哄呢。 他心间快速转动,要怎么度过这个事,实在不行,忍着恶心也先安抚下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看来白沙岛岛主照顾不周啊,竟有人在此处挑衅打架!” 突然一条鞭子过来,卷走了那男人的刀,来人身影娉婷婷,裙摆如花瓣摇曳,是葭茀。 男人显然也认识她,伸掌就要击过去:“有你这贱人什么事!” 葭茀躲都没躲,直接一拉鞭子,男人掌力就斜了:“本来的确没我什么事,但你骂我——那就是我的事了!” 她迅速和人缠斗,一个眼色扔给兰公子,示意兰公子先走。 兰公子微微蹙眉,但葭茀目光笃定,催促意味明显,他顿了顿,没再犹豫,转身走了。 “你俩是相好?” 这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去追兰公子了,改缠着葭茀打:“你来也行,我偷偷潜上岛时,看到你正在藏几个小姑娘……怎样,可藏好了,顺利送出去了?这样,那些小姑娘,你分我一半,我就不告诉岛主你干了什么,如何?” 葭茀一鞭子甩过来:“你做梦!” “别这么生气嘛,大不了给我的那一半,我不能挑颜色,随你分……我转出去卖了钱,你秘密也守住了,咱们勉强算同一条绳上的蚂蚱,都不亏,如何?”男人露着黄臭的大板牙,目光阴森又淫邪。 这种垃圾玩意,逍遥十八寨不要太多,葭茀懒得同他说话,只动手。 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干脆利落杀了这男人,可她之前做了很多事,一刻都未得休息,体力有些不支,动作自也没那么利落。 男人看出来了,出了声口哨:“哟,这是累了?刚跟哪个野汉玩了一趟?还是……几趟?都这样了还能撑,怎么着,该不会是等着咱们逍遥十八寨那个,偶尔行侠仗义的刀客吧?可惜了,这可是岛上,不是逍遥十八寨,随心所欲的刀客也进不了的地方! ” “废话那么多,是怕到了黄泉也找不到伴么!”葭茀运力一甩,鞭子擦过男人的脸,就是一道深深血痕。 “呸——” 男人摸了把脸,吐出一口带血的牙齿,眼睛眯起:“很好,万花阁头牌果然名不虚传,够辣!老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今夜既来了,只要死不了,就不会空着手回去,你落在我手上,也算是老天爷赏的机会,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让老子先干了你也行!” 他重新挥刀冲上来—— 一脚被人踹飞。 翟以朝来了。 男人不认识他,再冲过来,直接被翟以朝拧断了脖子。 葭茀有些怔住:“你……” 翟以朝直接把尸体甩到河里,转回看葭茀,低下声音:“害怕了?” 葭茀摇摇头:“他是该死的。” 翟以朝冲她伸出手—— 葭茀却没有动。 侧里又有暗风袭来,翟以朝直接把葭茀拽到身后,挥拳迎了上去。 这一次不是意外,是追过来的杀手,冲葭茀来的,岛主杀祝卿安的心是真的,杀葭茀也是,在他那里,葭茀是个非常不听话的女人,压迫不了,威胁不了,便只能杀了。 葭茀知道这些人什么意思。 翟以朝也知道,但他没让葭茀动手,葭茀想杀过来,他还把杀手们直接调远,不让她沾手一点。 这次用的时间稍长,毕竟杀手有点多,还训练有素,但翟以朝最擅长应对的,就是训练有素,有点配合章法的对手…… 他把所有人都解决了,同样一个一个,都扔进了河里,毁尸灭迹。 他也没催葭茀走,而是走过来,陪她坐下,从怀里掏出几颗圆溜溜水润润的果子,递给她。 葭茀没接:“不是让你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尝尝?”翟以朝把果子塞到葭茀手里,“我见小安吃了好几个,像是挺爱吃,他和阿宽学的嘴刁了,这个应该好吃。” 葭茀:“我说你为何还来——” 翟以朝:“你之前说过只喜欢什么?再说一遍。” “我只喜欢男人求而不得时的眼神,”葭茀看他,“你得到过了,该滚了。” 翟以朝指着自己的眼睛:“那你看看我,真的得到了?” 葭茀没说话。 并没有,仍然是求而不得,爱1欲深沉,如火燎原。 葭茀看远处,水天相接,看不到边:“你的战场,不在这里。” 翟以朝叹:“是谁说,天底下没你葭茀敢干,却负不了责的事?我该不会幻听了吧?被没良心的女人骗了?” “你又何曾不是?”葭茀冷笑,非要点透,那便点透,“初见时为何能与我调笑,什么浑话都敢说,后来为何时时远离,不敢看我的眼睛,什么都装听不懂了?翟将军为何克制,为何退避,心里在顾虑着什么,你我皆心知肚明。” “那一夜不过酒后兴起,你我不是未经事的少男少女,我也不是你见过的良家姑娘,非得追要个一二三出来,大家露水姻缘,好聚好散吧。” 翟以朝:“看来你很知道,我为什么不找女人成亲?” 葭茀:“怕死在战场回不来,怕留下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 ” 这还用猜? “那你可知道,”翟以朝看向葭茀,很认真,认真到眸底只有这个女人倒影,“我现在是怎么想的?” 葭茀怔了一下,不愧是最擅体察,对人性细致入微的百花阁阁主,立刻想到了:“你觉得……我这样的女人挺好,能让你放心?哪怕有朝一日你死了,我也能一个人好好过剩下的日子,若不小心,我们有了孩子,我也能抚养长大,不会带着孩子寻死觅活。” “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翟以朝看着她,“凭什么呢?” “嗯?”葭茀不解。 翟以朝:“凭什么娶了良家姑娘,不能放心,娶了你,就可以?老子放心不了一点,得护着你,得管着你,得让你看着我,得让你馋我,往后一辈子,心里头只有我一个……不管你是谁,哪来的,什么身份,只要入了我的心,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别人有的,你都得有,别人没有的,我能挣到,也全都给你,世间所有危险——刀可砍我,不可伤你!” 葭茀想起刚刚的刀,身前挡着的人…… 突然有点害怕。 害怕的不是刀,是这个人。 “滚你的蛋,老娘用得着你保护!”她起身要走。 翟以朝抓住她的手:“葭茀,我从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当年遇到老侯爷,现在也就个土匪,老侯爷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家人,得护住,自己的家,得守住,你允了我这个家,它就不可以散。 ” 葭茀眼底微雾。 她就是知道翟以朝的身份,他现在跟在中周侯身边,又是在白沙岛这种鬼地方,身上肯定有任务,此刻跑到她这里,那任务……怎么办?弃了? 她不想这样。 “我不需要。” “我知你不需要,但我忍不住,”翟以朝手指轻轻擦过她的眼睛,“葭茀,你在我眼前,我忍不住。我命都可以给你,你不应我,我这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军中了。” 葭茀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她和他,分明在勾栏调笑间开始,没谁有真心,玩着尔虞我诈的小游戏,说着不交心的话,竟然慢慢,都陷进去了。 葭茀挣开翟以朝的手,非常果断:“我不需要你为我付出。” 翟以朝:“我知道。” “我不需要!” “我知道。” 翟以朝突然抱住她:“跟了我吧,葭茀,随便你以后在哪里,随便你愿不愿意跟我拜天地,我只要你这里,”他点了点葭茀心脏的位置,“属于我,只要你愿意答应,以后日子怎么过,都随你安排。” 葭茀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忍住鼻腔酸意,良久,才慢慢道:“也不是不能考虑。” “真的?”翟以朝十分惊喜,眼底燃起灼灼火焰。 葭茀:“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翟以朝:“你说,多少件都可以!” “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样子吧?”葭茀突然笑了,笑得一如既往,风情万种,右手还抚上了他的胸膛。 翟以朝可太知道了,这女人喜欢他的身子,喜欢他的不要脸,喜欢他偶尔耍贱的嘴皮子,喜欢他……是中州的翟将军。 葭茀知道他懂:“如若有一天你不再是这个模样,我便不喜欢了。” “那你这辈子可跑不了了。”翟以朝盯着她的眼睛,捉住她的手,送到唇前,亲了一口。 第72章 短短时间内, 变故这么多…… 单鲲实在意外极了。 类似这种聚会,他办过很多次,从未出过差错, 这次也一样,他不觉得会有什么什么问题, 客人们之间的小矛盾,暗里藏的小心思, 他不是不知道,可以往不也如此,人跟人之间就是要有矛盾,有纷争, 才会有他处理获益的空间。 这次有诸侯悄悄潜上了岛, 可诸侯又如何, 不也有想要的东西,想消灭的敌人?有欲望, 就可以交易。 骨器, 是他无往不利的工具,现在又添了逍遥香, 更不需要多操心,这两年的顺利让他都有点忘乎所以, 不理解眼下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乱象。 这群人难道不怕得罪了他, 再也不能享用骨器, 延年益寿,不能享受逍遥香,获至高快感,不能进到这个圈层,交换打探最新的消息么? 弄乱了他这地方, 对谁有好处? 他今日的诸多计划,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展实施!这还才是上半夜! 到底什么人敢捅这么大篓子,连他的花都烧了! 又是那个命师么!祝卿安怎么找到的! 种植培育这件事,瞒不了人,花植需要露天生长,需要阳光雨露,必须得在土地上,但他专门请阎国师布过阵法的,除了他和心腹,根本没人会开启,万万不可能被发现的! 怪不得知野说祝卿安很厉害,必须得杀掉…… 谁知道他有这么大本事啊!知野也没说过,他连阎国师都不输啊,阵法想破就能破! 单鲲处理完密信,并未按计划离开,而是眸底阴沉,脚步匆匆,改了方向,去往另一处暗道。 他当然有应对或反威胁的手段,这个岛是他的,别人要在这里撒野,得先问过他答不答应! …… 时间一点点过去,兰公子循着特殊香气而来,于悄无声息间靠近,很快发现了单鲲身影,他也非常果断,见四外无人,时机合适,一个无声轻跃,手中玉扇飞旋而出—— 他的扇子质地特殊,作为武器,边缘足够锋利,骨架足够结实,可它又是个扇子,有所有扇子相同的特点,比如轻盈,比如飘逸,比如气息观感不易让人警惕提防…… 扇子在空中滑出漂亮轨迹,轻灵惑美,似在幽兰空谷里,暗隐雾气中穿行,速度奇快,又悄无声息的……精准靠近目标。 兰公子很满意这一手效果,成了!单鲲这颗人头,他收了—— 收不了? 竟然有人拦了他的扇子,一个莫名其妙,凭空出现的男人,脚尖一踩,扇子受力,无声飞了回来! 兰公子旋身接住自己的扇子,一个轻灵跃步,纵向前方,他倒要看看,这拦人好事的狗东西是谁—— 玄衣,面具,宽肩长腿,让人艳羡的身材比例和肌肉力量感…… 竟然是蒲泽,银钩册那个讨人厌的尊主! 也是在这个时候,兰公子发现了不对劲,左侧分明没有路,岛主单鲲却突然左拐了——不是没有路,而是有暗道,单鲲在走路过程中开启了密钥,可能是步伐,可能是手上有什么东西,总之暗门丝滑打开,一条隐藏道路出现了。 而他对这一点,毫无所知,且没有任何预判。 遂他刚刚的扇击,根本打不中单鲲,若没有被人击回,必会直直往前,撞到墙上也好,落到地上也好,都会发出声响,被单鲲发现……目标警惕了,就不好杀了。 兰公子表情有些微妙。 干活出现失误……有点丢人,可他又不是专业杀手,只是兼职接个活,也没那么丢,一点点而已,这回机会失了,再找就是,他在单鲲身上抹了香,人还跑得了不成? 反正外面也乱,他也有自信,能杀了单鲲,大不了回家晚一点,哄家里男人多费点嘴皮子。 可偏偏被蒲泽发现了! 这个讨厌鬼杀人最专业,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讨厌鬼还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去追岛主单鲲了! 单鲲此时走的这条路可不简单,很长很长,空间幽闭,有莫名的压抑感,想都不用想,必有机关,而单鲲走的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这种环境看似隐蔽,实则不怎么利于刺杀,毕竟目标比你更熟悉环境。反正单鲲跑不了了,手拿把掐的事,早一刻杀晚一刻杀没什么区别,而且路这么长,人又走的这么慢,不如就等一等,慢慢来,都是杀人,费劲受伤,和游刃有余,区别可大了。 所以这段等候时间,也别浪费了! 兰公子轻功练的最出色,一息都没犹豫,直接追缠上蒲泽,就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蒲泽似乎没料到他会追上来,毕竟自己出现的地方,少有人敢这么找死。 作为杀手头子,他一出手就是杀招,干脆利落,很快将兰公子执扇的手扣在背后,按到墙上:“别碍事。” 霜寒眸色自面具后透出,他音色锐利如金属,压得很低,很明显的警告—— 再敢动,一并杀了! 兰公子怎么可能不明白,方才踢回他的扇子,根本不是什么善意提醒,而是因为他耽误对方赚钱了!这位尊主明显也是接了单,要杀的同样也是单鲲! 呵。 兰公子手腕一翻,一个巧妙旋腰,游鱼一样滑出对方的控制,手上玉扇旋转,锋利扇缘逼近,让对方不得不退—— “可是怎么办好呢,这个人头,我也想要。” 许是心中有火,他清俊眉眼更加锋利,额间朱砂更艳,压低的声音有些许失去控制。 这个声音……还有,这双眼睛。 蒲泽有片刻失神。 兰公子抓住时机,手中扇子立刻呼上去,没想到对方失神能失这么久,躲闪不及,竟真让他打到了脸! 虽然隔着面具,也躲了,但这一下,肯定很疼! 兰公子挑眉,清凌凌眼底转出些得意,谁能想到呢,这位尊主也有走神的时候……还被他打到了! 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不专业,到底谁更丢脸! 意识到彼此互握把柄的瞬间,兰公子心情彻底转好,还眉眼弯弯,极为灿烂明媚的,冲着蒲泽笑了下。 蒲泽:…… 他摸了下脸,眼睛眯起。再像,也不一样,他的爱人那般乖甜可爱,脾性温暖,何曾这般不驯锋利过? “我再说一遍,不要碍我的事!” 蒲泽短刀逼近,声音冷肃,指尖力度都带着刚劲—— 兰公子怔了一瞬,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这一瞬,也被蒲泽抓到了机会,锋利短刀直切而来—— 他避的再快,还是受了伤,左上臂被划了道口子,鲜血立刻洇出。 兰公子气的不行,他家里的男人最是体贴温柔,热情爱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死人脸狗东西! “很好,你惹到我了。” 他最讨厌受伤了,不但得疼几天,各种行动不方便,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家里男人交代! 指间一扣,玉扇边缘锋刃弹出,兰公子直接杀向蒲泽,一点都没留手,必要让对方身上也见见血! 蒲泽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声音尾调扬起时,更像了……还有这双眼睛,如果把妆粉效果看淡,去掉朱砂,身上的味道也变一变,换成暖甜的熏香调…… 他下意识不再还手,只一意退避,故意卖个破绽,在兰公子追过来时,有意擦肩,极近距离掠过。 这个肌肤温度和气息…… 蒲泽手开始抖。 看到对方左臂洇血的伤,蒲泽声音都有点抖了,带着难以言说的哑意:“你受伤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兰公子踩墙借力,玉扇凌厉杀来,不敢大声,惊动不远处仍在往前走的单鲲,可即便空间有限,他也必要当场把仇给报了,“少在这里装好人!” 这种声音,这种语气…… “你听我说……” 蒲泽最熟悉怎么靠近爱人,三两下交手后,一个探腰转身,旋身扣住兰公子的手,拢住他细腰,带到自己怀里:“我们……” “你竟还有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 兰公子气得发抖,直接扇刃往下,试图削掉他的手:“去死!” 那个什么垃圾岛主,一会儿杀也行,反正他下了香,人跑不了,在哪他都能闻到,就算人突然横死被碎尸万段,他都能精准找到尸块,现在最重要的,弄死这个死人脸狗东西! 他都多久没受过这种伤了,更别提被这般羞辱! …… 大火熊熊,竟不只烧了这一处,祝卿安发现,有人在混水摸鱼,想毁掉这里的,不只他和萧无咎。 现场太乱,气息驳杂,夜色又太暗,星月光晦,视野无法清晰,现场干什么的人都有,有迷茫逃窜的,更有借着逃窜动作搞事的,每个人动作都不一样。 比如祝卿安看到客人之间有撕扯打斗的,可能之前就有旧恨;有人借着逃跑动作,转着圈在四处寻找,不知道找什么,可能是金银财产,也可能是骨器或逍遥香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也有人不去找更多的,想把眼前的便宜先占了,直接去抢占那些骨器小姑娘。 他还看到了冯留英和齐束,这两个人没有抢东西,而是在……毁东西? 但乱象没有人制止,人心会越来越慌,准备跑的人越来越多,这里是岛,想跑,就得有船,可所有人的船来时就被岛上专人帮忙划走,停到码头……客人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码头在哪里。 也有一小部分人,被欺负的人,嘴里喃喃有声,眼睛看着黑夜的方向,似乎在期待什么。 “他们在期待什么……” 祝卿安不懂。 “嘘——”萧无咎不知道去哪忙了,白子垣此刻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跟他讲,“听说逍遥十八寨里,有一个很厉害的刀客,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兴致会起,但这个刀客竟有侠义心肠,偶尔会做点好事,比如会杀乱作恶多端,所有人都骂的混账东西……不留名,也从不收钱,纯纯的行侠仗义。” 第73章 脚下大地突然颤动, 夜色下水波变得破碎,起伏激荡,继而掀浪拍岸, 游鱼惊慌潜入深水,飞鸟集群远翔, 不再落足。 “地,地动, 地龙翻身!” “这个岛……白沙岛,要沉了!” 人们站不稳,第一时间互相搀扶,连平日里互相看不惯的仇恨都忘了, 眼睁睁看着地面上隐秘裂缝出现, 如蛛网, 一道一道,现在还小, 可谁知什么时候瞬间扩大, 这可是地龙翻身,天灾人祸, 要死的! 可远处好像并不是。 地面震动时,祝卿安正好站在一处花阁下, 花阁搭建的并不牢固, 有盆栽往下掉, 萧无咎立刻掠身而来,将他抱起,纵跃高起,去往更远处空地。 二人滞空时间不短,都看到了更远处的安宁, 石礁没有任何异样,飞鸟很安静,隐隐可见的逍遥十八寨更是和以往一样,灯火通明,如灿夜明珠,不见抖动,不见异状。 两边有一定距离,但并不算太远,如果是地动,震动这么剧烈,不可能不波及,所以……并不是地动,而是小岛自身在动,非天时,而是意外,人为。 祝卿安蹙眉,指尖迅速掐算。 他并未预警到这个危机,因为自身安危无虞,一直没有什么特殊气机,但这个没事…… 祝卿安缓缓阖眸。 命师哪有尽知天下事的,没想到,没去卜算,就是不会发现……原来今夜岛上有些人的死相,是因为这个? 他还是被时代环境局限住了,如果是在现代,看到这么多死相,他会立刻是不是什么意外,比如天灾,比如地陷,比如交通意外,可在这里,诸侯势力争锋,天下局势很乱,打一场架就无数生命消亡,这里还是逍遥十八寨,是白沙岛,本就没有秩序规则,混乱无比的地方,很容易某个点被煽动,导致乱象。 “哈哈哈哈——都死在这里吧!” 岛主心腹苗元突然大笑,跪下朝南方朝拜,虔诚极了:“岛休诸事毕……信众苗元,必不负您重托!” 他好像知道点什么,可这白沙岛岛主,并不是他啊! 白子垣离的近,替所有人问出声:“你们白沙岛,到底在搞什么玩意? ” “呵,一群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的东西。” 苗元掀袍站起,眸底闪动着疯狂偏执:“这根本不是什么地龙翻身,这是岛上大阵,建造时就埋下的机关,什么命师都没用——” 说到这里,他还专门看了祝卿安一眼。 “非岛主鲜血印信不会开启,一旦开启,就停不下来,白沙岛虽离逍遥十八寨不算太远,也并不近,终究偏僻,周遭无有落脚地,这么长距离,任谁都不可能泅水游到寨子岸边,今天不管该死没死的,还是不想死的,全部都得死在这里!” 非岛主鲜血印信不会开启,也就是说…… “岛主死了?” “谁干的?” “尸身何处?” 现场一片哗然,看谁都是一脸懵懂,一无所知,的确,所有人都很久,没看到岛主本人了…… 还有入卦应局之人,兰公子! 祝卿安强烈想知道他的安危,立刻以当下时辰取数卜算—— 还不错,只是受了点伤,方位……西南。 白子垣气的想揍这苗元:“放你爹的屁!我就没听说过什么机关有开法没解法,岛崩了又如何,你爹有船!” 对啊,人群立刻开始骂,大家都是坐船来的,立刻坐船离开不就好了?可是船在哪里……为什么找不到!劝你识相点,赶紧把船交出来! 苗元又笑了,单手抵额,笑的得意又放肆:“诸位还真是天真,到岛上摆谱时,怎么没关心你们的船?岛上待客规矩很贴心吧,贵客到来,会专门派人泊船,替你们把船驶走,你们只需要高高兴兴赴宴,完事出来再叫我们帮你把船驶出来就行,至于船放在哪里,都是下面人的事,何苦操心呢,是不是?” “你们原也不必操心,白沙岛自有规矩,客人的船,全停靠在专门位置,为保护你们的船,还是遮风挡雨的幽秘上好佳地,所有客人入岛后,此处封闭,宴散时打开,但若白沙岛发生意外——比如今日,毁岛机关开了,此处将直接封合,再也打不开,会和岛一起沉入水中!要什么船,都没有!” “可这样……你也是会死的!”有人不相信他的话。 苗元诡异笑容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死有什么奇怪,人人都要死,我这辈子身处底层,一生苦闷,坚持至今,就是为了更好的来世,今日若献祭生命,正是大好功德,没准今天死了,明天就投生成王公贵族家的嫡长子,像南朝陈国舅那样,生下来脚下就是金光大道,享尽荣华富贵,使奴唤婢,一生无忧,再也不用做人下人……” 人群中静了一瞬。 沙岛上的事透着邪性,怎么连这岛主心腹都这般变态? 祝卿安眸底划过了然,前番被告知这白沙岛背后是南朝阎国师,现在苗元又提到了陈国舅,日常想不起的人,不可能突然被这样提起,所以他和萧无咎之前在窗外看到的,提前离开的小船……莫非是陈国舅? 他今日也到这边来玩了,但嗅觉比较敏锐,感觉可能有危险,遂提前跑了? “我说了,今日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苗元一伸手,四外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面貌气质与他十分相类,眼底都有同样的偏执疯狂,人人都拿着刀剑,看起来训练有素,武力不俗。 “今日以我等性命为祭,有诸侯在此又如何,天下只能是南朝的!” 他带着众人杀了过来。 众人只能手忙脚乱逃跑或抵抗,一时间极为混乱。 知槐也在人群中,因是南朝人,立刻扬眉吐气:“我劝大家还是别费工夫了,结局如此,不若认命。” “瞧这话说的,我们会死,你难道不会?你不也在此间天地? ”凉州侯冯留英拿出武器。 蕲州侯齐束也冷笑嘲讽:“看来你是认命了,阎国师怎么不叫别人来,特指你来送死,想必你平时很不受师父宠爱吧?怎么,觉得死在这里,就有价值了?你师父就喜欢你了?” 萧无咎也已经在人群中动手,把祝卿安护在身后:“别这么悲观,万一阎国师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呢?” 知槐当然知道自己同样很危险,他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还没那么会卜算,他就是在诸侯小会上被打压狠了,气不过,而今有机会,不嘴几句怎么痛快? 心里再慌,脸上也不能输,他冷哼一声:“都这时候了,三位也不必嘴硬了吧,等你们这最厉害的三个诸侯死了,天下大势还有什么难的?南朝必将收复所有国土!你们也是自找的,走到这一步,也怪不得别人,上岛来,谁敢说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图谋,敢说没有做逍遥香生意的想法?” “当然没有!”萧无咎和齐束异口同声。 唯独冯留英犹豫了一瞬,没跟上。 二人立刻目光扫视过去,极尽鄙视。 “老子之前又不知道逍遥香是什么东西!”冯留英瞪齐束,“老子那穷乡僻壤的,没你有钱有见识,”又瞪萧无咎,“也没你肠子花花,会搞人……” 他还十分幽怨的,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 “虚伪至极,”知槐嘲讽,“尔等试图谋朝篡位,窃取江山的,都惯会标榜自己,说什么所行所为都是为了百姓民生,利国利民,这种时候了,何必还装?” 冯留英嗤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狗崽子,我们几个在这里,还真就与百姓民生有关!” 齐束干脆利落的收了一个黑衣人人头:“只要摧毁这里,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 萧无咎也已杀开一条血路:“你又怎么确定,本侯一定会死,怎知本侯没那个本事,能救走想救之人?” 知槐看着面前一切,大脑已经混乱。 “你们……不是对手么?” 为什么现在好像是在合作,杀意都冲着岛上黑衣人,彼此有那么大的后背空挡,竟也不互相偷袭? 难道真是为了利国利民…… 荒谬……太荒谬了!怎么可能,你们可是意图天下的诸侯,怎么可能不利己! 而且—— 他大吼:“别人不会知道你们这么做!这里是逍遥十八寨,是白沙岛,没一个普通百姓!”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萧无咎揽着祝卿安离开,“本侯做事,不是为了让别人说嘴的。” 知槐:…… 你这是在讽刺我么! “别管这乱叫的疯狗了,快想想办法,怎么找船吧!”冯留英立刻招呼中州侯。 人群中也乱:“什么破机关,到底在哪里,我还不想死,我要出去!” 萧无咎抱着祝卿安,远离苗元等黑衣人攻击范围:“机关打不打得开,砸不砸得了,许要大家群策群力,至于找不找得到,得问问我家军师。” 祝卿安方才正在卜算,现在已有结果:“方位——正西!” “快,大家快去西边!” 所有人一窝蜂的走了,根本没把知槐当回事。 知槐咬牙切齿:“祝、卿、安!” 苗元是真执着,带着所有杀手一同往前,见人就杀,生死关头,人们倒是难得齐心,大部分簇拥着祝卿安往西,小部分武功好的,在周围抵御。 齐束作为诸侯主,都没有跑到前面去,而是在后面打架,还能有闲心,顺手挑捡宴上菜品—— “来吧,请你们尝尝我的家乡菜! ” 第74章 韦天鹏死了, 死的没太多人知晓,似乎也并不高尚。 掌心印章发烫,兰公子不理解:“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为什么会……只因为我是他的孩子? ” 韦天鹏在逍遥十八寨是个什么名声,过往做过多少糟污垃圾事, 兰公子自己就是个受害者,对此人没半分好感, 甚至存在极大恨意,此刻一点都不感动。 哪怕今年机缘巧合,知道了身世,他也从未对韦天鹏抱有任何期待, 见他出现, 情绪真的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很意外。 就这样,这个人就冲动的做了决定, 冲动的去死了? 为什么啊! 蒲泽拥住他, 轻轻拍他的背:“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不是么?” 兰公子不理解:“嗯?” 蒲泽便换了个问题:“你可会替他料理后事?” 他轻轻拍了拍兰公子的肩,示意他看外面走廊—— 那里, 有韦天鹏的心腹。 不管韦天鹏人品多么烂,性格多么烂, 他的确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也有忠心追随者, 这些过往真相,不可能是韦天鹏自己去查的,必然是心腹手下办的,韦天鹏死了,这些人就会奉他的儿子, 也就是兰公子为主,随之而来葬仪方面的要求,再正常不过。 兰公子蹙眉:“我对韦天鹏没有任何感情,谈不上尊重追思,若这些人愿意,我可帮他收殓送葬,毕竟……总有些骨血关系,若这些人不愿,我也不会非要去做什么,我不欠韦天鹏,更没什么要还的,真要还,过往那些被他欺负过的日子,也还过了。 ” 蒲泽:“总之,你应该不会忘记他了。” “……大概吧。”兰公子垂眸浅叹。 “人心复杂,选择由己,别人心甘情愿,我们自己做事问心无愧,便已足矣,莫要纠结太多,嗯?”蒲泽提醒兰公子,“我们该走了。” 火药引线拆掉,齿轮停止,地动也停下来了,但铁棍卡住的关节够不够狠,没人知道,力量不够的话,机关不久后仍然会开始重新转动,所有人都得在白沙岛沉没之前离开。 “嗯,我们走。” 兰公子很快和蒲泽转出,也果然,外面韦天鹏的心腹纳头就拜:“参见少主!” 方才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到了,不进去帮忙,是因为韦天鹏进去前下了死令,而今一切有了结果,他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兰公子:…… 算了,先随他们吧,现在情况危急,得先出去帮忙,这的事以后再说! “不动了,停了!” “真的好了!我们有救了!” 岛上人们大喜,祝卿安却觉得不对,伸手继续卜算……不对,只是暂停而已,稍后还会继续。 “破了!砸破了,我看到船了!” 不久前,随着祝卿安指点到的方位,人们一起努力,找工具冲着薄弱处砸,终于打开了口子。 此处机关仍然没有解开,但船,能出来了,就是口子太小,一回只能拽出来一艘,还是体积没那么大的。 打开的口子可以继续砸,稍后可以拽出更大的船,但现在,谁不想早点离岛?人们又想争打,但打不起来,因为……方才表现作为英勇,杀人最多的三个诸侯本人还在呢。 不听话,随便闹,是想被杀鸡儆猴么? 现场唯一一个敢说话的,竟然是葭茀。 “让我的姑娘们先走,她们都还太小,”葭茀站出来,“作为交换,我可以最后离开。” 岛上的客人们明显不愿意:“凭什么!女人出去有什么用,是能主事还是能安家,而且她们都是骨器,除了被男人染指还能干什么……” 但萧无咎冯留英齐束都没反对,他们也就反对不了了。 葭茀立刻去安排。 祝卿安还在研究那个机关,最先注意到兰公子出现,然后是他身边的面具男,这极具特点的穿着打扮……银钩册尊主,蒲泽? 他注意到了两人间独特的气息,举止间亲密熟悉的感觉,瞬间悟了。 原来如此啊。 这两位的姻缘,果然很有趣。 “我二人自岛主单鲲的密道而来,单鲲已死,岛上沉毁机关开启,似乎不可逆,”兰公子快速讲说另一边状态,“……而今火药被解决,齿轮被卡住,然能卡住多久,我二人无法判断,但只要再次启动,用不了多久,整个白沙岛就会沉没!” 也就是说,速度得加快! 现在地不动了,人们还能略理智,说话能商量,待地再动,求生本能冲上来,什么威慑都压不住…… 所以还是得凿大这个豁口,拽出更多的船,能送出去多少人送出去多少! 大家继续努力,一条船,再一条船,两条船,三条船…… 他们已经尽可能的很快,谁都没留手,使足浑身力气,可脚下的地又动了,重新转动的机关齿轮彰显它的存在,白沙岛沉没将成事实! “动了,又动了……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我先上船,你滚开!” “凭什么你先上,这是我的船!” 人群开始骚乱,尽管有三大诸侯压场子,仍然制止不了。 “大家听我说——”祝卿安扬声,“我卜算过,也看了诸位面相,真的不必着急,只要按部就班,我们来得及离开!若非要争抢耽误时间,反倒得不偿失,自取灭亡!” “那总有会死的吧,你怎么不说看出谁死相了?” “对啊,你直接把有死相的指出来,让他们等死不就好了!” “我反正要活,我要走!” 祝卿安垂眉:“人的念决定人的运,此刻气机变化无常,或许瞬间做出不一样的决定,结局也会更改。” 他指不了谁必死,而且现下晃的太厉害,他视野有限,很难看清楚有多少人,看清楚多少人的脸。 “当心。” 葭茀扶住他胳膊,助他站稳:“生死有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祝卿安何尝不明白? 天下没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谈的,但也得注意跟谁谈,有些人,就是不行。 “你……”葭茀看着祝卿安,感觉他身上有点不对劲,“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累到了?” 祝卿安的确不对劲,他刚刚掐卦…… “一点点累而已,没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推葭茀离开,“姐姐去忙吧,信我,我们都能及时离开,谁都不会出事。” “行吧,”葭茀还真就走了,走前捏了把他的脸,“你自己小心,有难处就喊人,我们都在。” 小姑娘们全部离开了,接下来是岛上的男人,大家骂骂咧咧,争争抢抢……有人死了,有人成功上船,总之,速度倒是不慢。 “轰——” 这一次,群策群力不停凿动下,墙上豁口突然崩散,洞口大开,不再需要解什么机关了,里面所有的船都能拉出来! 虽然还得争抢先机,但也不用那么费力争了…… 萧无咎眼疾手快拽了一条船出来,把祝卿安推上去:“你先走!” 祝卿安都没有邀请他一起,立刻点头上船:“好。” “我陪你一起!”白子垣旋身飞到船上,动作之迅疾,不容置疑。 祝卿安微垂眉,掩下眸底思绪。 葭茀也拽出了万花阁的船,招手叫人:“含霜——快来!” 她们两个,的确是岛上最后离开的女人。 含霜始终陪在葭茀身侧,打架是,此刻也是,立刻旋身过来。 “姐姐救我——” 商言不知怎的卡在了最后面,一路跑着过来,满头是汗,像个可怜小狗,瘦弱的身体……腰身撑的满满,都是银票:“我给你挣了很多钱!” 含霜:…… 她看起来并不想动。 葭茀指尖点了点船身:“含霜。” 每当她这种语气,便是不容拒绝。 含霜只能快速掠出,拽住商言胳膊—— 奈何商言不会武功,跑不快。 含霜干脆将他环膝抱起,脚尖轻点地面,轻功飞掠—— 商言害羞捂脸,这姿势…… 他耳根透红,小声说:“我只是看起来瘦,其实每天走路很多,腰腿胳膊都很有力,也能这样抱起含霜姐姐的……” “哦,”含霜做势要扔他,“那你来?” “别别别——”商言用力搂住她脖颈,还小狗似的,往她肩膀拱,“含霜姐姐,我害怕。” 白沙岛地面震颤,巨大裂缝崩开,亭台楼阁已经开始塌陷,飞沙走石,惊险重重。 所有船都已经顺着水流滑了出来,甚至不需要人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已经上船,总有人喜欢玩刺激游戏,比如最后疯狂一把,想看看能不能在最后时间带走点岛上财宝的客人,比如萧无咎,冯留英,齐束这三个诸侯。 毕竟他们,还有赌约在呢。 “敢不敢在这里玩一把?”齐束手执长剑,眼底现出兴奋,或者说,疯狂,“天灾人祸,大险当前,能毫发无伤离开,岂非天选之人?” 冯留英外衣都扯了扔了,十分豪迈:“来!反正正事也办完了,谁不敢,谁是孙子!” 二人一起看向萧无咎,猎猎江风中,萧无咎视线并未放在他们身上,而是在看远处水面的船。 冯留英挑眉:“你别不是要跑吧?担心你家那军师?” “那可太好了,关心则乱,阵脚不稳,今日你死,本侯必赢!”齐束停顿都没有,直接杀了过来。 萧无咎何尝畏惧过打架,手中兵器一振,立刻迎上:“那你们便死快些,别耽误了本侯的事!” …… 水面遥遥,波涛涌动,风浪越来越大,凶险,并未远离。 独自占了一艘小船的知槐,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祝卿安,唇角勾起诡异的笑。 第75章 白沙岛没了。 字面意义的没。 毁岛机关无法关闭, 地动一直持续,没有火药爆炸,但岛沉趋势, 跟爆炸差不多,沙石飞滚, 房屋建筑崩裂,巨大石块从不知道的角度飞来, 看不看的到,躲不躲的过,全凭运气。 石块滚落水中,小岛巨大震颤掀起狂风大浪, 以白沙岛为中心点, 海啸般朝四外蔓延, 滔天大浪里,无数船翻, 无数人亡。 有扛不过灾祸的, 也有踏浪前行,风狂不惧, 浪掀不怕的。 萧无咎长戟横扫,盯着对面冯留英:“你受伤了。” 冯留英看了眼自己颤抖的左臂, 看向齐束:“又不止我一个。” 齐束草将肩上的伤一勒一绑, 毫不在乎, 反盯向萧无咎:“你以为你就能笑到最后?别忘了,我们赌局的内容是——安全回到自己封地!这中间的路,不需要我提醒萧侯吧? ” “想死,本侯便成全你们。” 萧无咎衣服因方才打斗,有很多破损, 襟口再系不上,敞的很开,露出一大片胸膛,风大水寒,他竟一点都不觉得冷,动作大开大合,谈不上优雅,但绝对自信,充满野性的掠夺欲:“反正受伤的,又不是本侯!” 又一阵激烈打斗,冯留英率先划桨,驶船离开:“哈哈哈你们聊吧,我先走一步!” 齐束阴了眼,竟也不再恋战,也踩上船,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无咎一眼:“希望不久后,你还能有这个自信。” 萧无咎目光突然锐利。 他本想追上去,但今日冯留英和齐束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打架是真的打,谁都没留手,可好像在别处,这两人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感,像针对他做了什么…… 就包括现在,两个人离开的方向不一样,选择都非常笃定,像是约定好的一样。 追谁呢? 萧无咎谁都没追。 他和冯留英齐束之间的确存在矛盾纷争,但天下大势并不是立刻要在现在争个结局,太多时机不成熟,后面的路还很长,比起要这两个人的命,他更担心他的人。 想来这两个人也一样,眼下境况,比起连手对付他,还是先收拢自己的力量最重要,时局已经很乱,自己这边的混乱,可以一时,不可长久。 萧无咎随便上了艘船,离开正在崩陷的白沙岛。 白沙岛一点点塌陷,在巨大烟尘风浪里,沉到水里,远在平静水面的知槐,突然感受到了激浪来袭,心跳随之加快。 巨浪是正常的,毕竟那么大一个岛沉下,掀起的水势可想而知,船随浪起伏的幅度太大,太刺激,引起心跳加快也是正常的。 可加快的心跳并没有缓下来,不管他怎么深呼吸,怎么平心静气,心跳仍然加速,还越来越快,他开始喘不过气来了。 他很快意识到,不是因为浪太高,太刺激,是他的心跳本就在加快,随着白沙岛全部崩塌,一点点沉到水里,他心跳快的控制不住,呼吸也停滞了。 “救……救……” 呼救的话,根本说不出来,知槐捂住左胸,跌摔在甲板,看到了寂寥天空,星子闪烁。 闭上眼睛前,他突然想起,自己经历的这一幕,好像并不陌生,他曾见过发生在别人身上,很多次。 这是……替命术。 白沙岛上的大阵,是阎国师布的,为何开启后不能解,除了机关本身,还有阎国师的术阵加持,一旦遭遇特殊情况,阵启塌陷,阎国师会受伤。 可能会吐口心头血,伤及元气,但不会死,哪怕他是年老体衰的年纪,最多也是病一场,死不了。 可若将这个运转到别人身上…… 别人一定会死。 阎国师则顶多吐一口不那么伤身的血,元气不会伤,也不会生病。 所以……这次才让他来是么?原来他来这里,是真的,因为不受宠爱,真的是来送死的。 可为什么……他为师父做了那么多事,帮了那么多忙……他这次还帮忙联络了…… 为什么? “先生?知槐先生?” 没多久,南朝队伍找到了他的尸体,试过鼻息:“早先不是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死了?这看着也不像被人害的……” “要带回去么?” “带什么带,走一路尸体都得臭完,扔水里吧,回去好生跟阎国师禀报就是……反正不是什么大人物,一向不受宠,而且知野最烦他,你我受不了连累。 ”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咱们陈国舅提前离开,你我马上就得追过去,同他会合禀报,国舅爷什么身份,你让尸体同他一路?” “也对……” …… 祝卿安现在很烦躁。 他被人掳走,用了迷香,按理说应该昏睡过去,可他精神高度紧绷,萧无咎又没在身边,根本睡不着,可药物作用在那里,他又醒不了,整个人状态极难受,他一难受,就想报复社会,谁、都、别、想、好! 终于意识清醒,眼睛睁开时,脑仁一蹦一蹦的疼,眼前一片烛光,四外十分昏暗。 他不觉得是天还没亮,因为他感觉肚子饿了,很饿很饿……这大概,又是另一个夜晚了。 察觉到动静,有人进了房间。 齐束一进来,就仔细观察祝卿安表情:“你看到我,好像并不意外?” 祝卿安凉凉一笑:“怎会意外呢?从逍遥十八寨到白沙岛,你和冯侯,演戏演的可开心?” 这两个人针锋相对,插科打诨,戏演的可谓漂亮,甚至为放松萧无咎的警惕心,配合演出搞笑夸张又傻憨憨的戏份,还真是辛苦。 可爬到这个位置的诸侯主,怎么可能是没脑子的傻憨憨,只知道抠门,或吃口味奇怪的菜? 但这二人玩的太巧妙,针锋相对不是演的,就是真的,他们彼此间就是有矛盾,和萧无咎一样,想让对方死的心是一样的,半点不掺假;插科打诨,也并非没有本心,比如三个人怎么斗,都是三个人的事,但天下民生,他们同样有底线,在认为事情该做的时候,也的确不遗余力,真的互相配合。 如此,迷惑性就很强了。 此次诸侯小会,冯留英地盘穷,的确打着主意要交易点东西,齐束就不一样了,他来逍遥十八寨,似乎没什么特殊的战略目的,他有钱,兵也还行,地盘也稳,对他来说,这边这点破事,还不如他家那些兄弟们糟心,他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也很正常。 祝卿安看他身后:“冯留英呢?你一个人过来,他不来见我?” 齐束掀袍,坐到祝卿安对面:“你都知道,还敢故意一个人离开?” 单子是他下的,人是他请的,当时境况,没谁比他更了解。 “这难道不是齐侯想要的?”祝卿安话音淡淡,“我离开白沙岛时,帮我推船的是你,你当时眼神——我现在才明白,你其实很想,看到我做选择吧? ” “你知我本事,最会卜算,对真正危机不可能没有预感,你在静静等待,想看我选,让自己安全,还是萧无咎?若我邀请萧无咎同舟离开,他同我走,待到江心,针对他来的,才是最大杀机,或许插翅难飞;若我不邀请他,让他留在白沙岛,他则只需要对付你和冯留英……你其实,是希望我邀他同舟离开的,是不是?” 齐束叹气:“你就把我和冯侯看得这么低?” “是你们,把萧无咎看的太重。”祝卿安眉眼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事事洞明,“我说的难道不对? ” 齐束抚掌笑:“很对,的确如此。既然来了逍遥十八寨,来了白沙岛,怎能空手而归?为掳走你,对付萧无咎,我和冯侯的确连手,做了两处准备,江心之上,我们布了很多埋伏暗线,若萧无咎与你一起离开,我们的人对他当然不会留手,他却会因你,处处受缚,即便要不了他的命,我们也能让他重伤……” “可偏偏你这么选,你什么都没说,你让他留在岛上,我和冯侯因为赌约,对彼此,对萧无咎都不会留手……” 白沙岛一场架,最后受伤的,是他和冯留英。 齐束眯眼:“你分明知道,只要你邀萧无咎上船,他就会同你走,你甚至不需要请求,不需要示弱……这之后所有一切,你都算到了?” 祝卿安当然没算到那么多,他今日卜卦破阵,已经耗费诸多心血,再仔细卜算,会伤身体,死过一回后,他越来越懂当要珍惜自身,他当时只是算到,如果萧无咎跟他离开,会生死不明。 他在那时没有任何利好方向,怎么走,都是入网之局,却非生死危机,而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倒霉—— 遂他当然要离开,让自己朋友倒霉算什么本事,让意图网他的人倒霉多好。 但他没这么说。 齐束指尖轻敲桌面:“我以为,命师都会惜命。” “是很惜,可没办法,谁叫我死了不了呢?”祝卿安微微一笑,“我也想算错一回——不然,你杀我试试?” 齐束:…… “你胆子还真是很大。” “齐侯谬赞。” “你就这么偏心萧无咎?”齐束突然有些嫉妒,“什么时候都会坚定选他?” 祝卿安毫不犹豫:“当然,只要他安全,我就会安全。” 齐束怎会听不出:“你还指望他救你呢?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此处早已远离逍遥十八寨,水过无痕,踪迹全无……他找不到,也救不了你。” 祝卿安’哦‘了一声,一点都没吓到,也一点都不担心:“我饿了,有饭吃么?” 齐束:“我给你备了——” 祝卿安立刻阻止他的话:“不要你的家乡菜!” 坚决不吃!一口都不吃! 第76章 夜色渐寒, 月影伶仃。 窗外万籁俱静,连狗都睡了,祝卿安却睡不着, 因为……萧无咎不在。 他心里清楚,冯留英和齐束因掳他结成的合作, 没那么容易掰,但猜忌的种子本来就在, 他点透了,两个人脸上再会装,也演不出对方能全然相信的戏码,现在不撕破脸, 不过是正在旅途中, 时机一到, 那点不稳当的信任就会立刻碎成粉末,抓都抓不住。 至于时机么…… 祝卿安猜, 应该是在两边分路的时候。 为防陆路留下痕迹, 他们这一路,行的都是船, 凉州要往西走,偏北, 蕲州也往西走, 但偏南, 用不了多久,就得上岸分路了,而那个时候,他的归属,跟谁走, 势必会摆上桌面。 他也相信,萧无咎肯定找过来了,或许,不确定他的所在,安全与否,不能轻举妄动;或者,在暗中潜伏,以待时机……都是干诸侯的,萧无咎厉害,冯留英和齐束也不是吃素的,此行防卫方面,必然精心布置,不留漏洞,萧无咎靠近很难。 祝卿安转着心眼子,总不能让别人白白掳他一场,这个失眠的罪,他已经很久没受过了,总得让这两个狗东西吃点大亏,心里这口气才能爽! 萧无咎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这人有时候心眼超级小,又护短,想让他不报复,不可能。 那就…… 祝卿安翻了个身,思考两条狗……两个诸侯,单独过来找他时,说点什么好呢? 应该不会太快,毕竟他才拿话撅了两个人,就算为了给个教训,这两个人也会’冷落‘他一段时间,必要的心理战么,但绝对绝对,在上岸之前,两个人都会单独来找他聊。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他过的很平静,冯留英和齐束都没来找他,真有什么场合却不过去,两个人也都是一起出现,没谁同他单独说话。 他们给的待遇还算不错,每天桌上的菜都挺好,没一样是齐束的家乡菜,要零食话本打发时间,想洗澡也行,基本祝卿安要什么,都能满足,除了想跑。 但祝卿安还是状态越来越不好,脾气可见暴躁,眼底也越来越青……他是真的睡不着,可戏,还得继续演。 这什么破地方,什么破世道……地球爆炸吧,都别活! 终于,这日晚上,冯留英来了。 悄悄的,独自一人来见他,还单刀直入,十分坦率:“我知你聪明,没必要的寒暄也不说了,你听话,跟我走吧,嗯?姓萧的有什么好,他能给你的,我都给你,我这人是抠,但脑子不胡涂,该花的从来不省,只要你肯来,我都听你的,如何?” 祝卿安似是被关蔫了,认命的唔了一声:“其实仔细想想……萧无咎也没给过我什么,我在他那里,就每个月两罐糖,每季有新衣服,住在侯府吃喝不用考虑,其他的,好像都没有。” 冯留英属实没想到,萧无咎把祝卿安看的跟眼珠子一样,时刻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竟然这么抠,比他还抠,什么都不给的? “那我肯定比他强啊!”他立刻信心来了,“你就跟我走,保证亏不了你!” 祝卿安蹙眉:“可他跟我说实话啊,我问什么都说,毫无保留,十分坦诚。” 冯留英当即拍胸脯:“这有何难,你现在就问问我,我同样什么实话都说,毫无保留!” “我又不了解你,问什么,我也不好打探你凉州形势,”祝卿安看他一眼,话音慢下来,“不如冯侯自己考虑考虑,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这眼神,这话音,这意味深长的劲头…… 冯留英懂——看你诚意。 留住祝卿安的心有多迫切,想带他走的意有多诚挚,说出的事就会多有分量,如果只是打哈哈混过去,说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那便是没什么诚心,也别怪别人不跟他走。 冯留英想了想,压低声音:“那我就同你说个事,机密,别人一定打探不到——有人在银钩册下单,买萧无咎的命,那位尊主可没说不接单,你可知他要价几何? ” 祝卿安:“几何?” 冯留英伸手比划:“十万两。” 祝卿安嘶了一声:“他可真贵。” 冯留英:“黄金。” 祝卿安:…… 银钩册真心想做这笔生意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收益比风险大很多很多时,人心不可能不摇摆,银钩册敢提这个价,还真不是不想接单,只是清楚的知道,会付出多少代价,”冯留英看了外面一眼,神秘兮兮,“你可知,这单子,是谁下的?” 祝卿安双目清凌凌的看着他。 冯留英:“别看我,我穷,可没那么多钱。” 祝卿安只是意外,这两位诸侯主,还有这么多花活儿呢?这事还能是谁干的,齐束呗。 冯留英这是在暗示他,萧无咎身边危险很多,早晚会死,齐束心思深沉,也不是个好的,他的最好出路,就是跟他走。 “我就不一样了,我也下了单,”冯留英开始彰显自己不抠,有底线的一面,“但我下单的对象,是白沙岛岛主单鲲,银钩册那边,好像是尊主亲自接了单……你看,你看逍遥香,白沙岛岛主不顺眼,想掀了他们,我也是,咱们志趣相投,三观相合,大方向上是一致的,不会有矛盾。” 祝卿安想了下,道:“冯侯如此交心,我便也同冯侯说句实话,我不是不想应你,只是……有些担心齐侯手段,你也知道他那性子,阴狠毒辣,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我只要不同他走,他必然会杀我,届时谁护我?我于冯侯,不过萍水相逢,过往未有任何功过,冯侯你愿意为我付出几分呢?” 冯留英笑:“这你就想多了,你放心,只要你应我,我定能护的住你!” 祝卿安又与他说了会儿话,看起来颇为推心置腹,互相交了很多底……或者说,套了很多消息,谁真心,谁耍心眼子,谁自己心里清楚。 前半夜过去,后半夜,齐束来了。 “我见你这里亮着灯,休息不好么?” 祝卿安微微笑着看他:“夜昏人歇,齐侯不考虑有话直说?” 齐束坐到他面前:“我知冯侯必会悄悄来寻你,如何,可被他说服了?” 祝卿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笑看他:“齐侯不也悄悄来找我了?” 齐束:…… 祝卿安转手把冯留英给卖了:“冯侯说,你在银钩册下单,要杀萧无咎。” “这有什么,”看出他与冯留英并没有多亲近,齐束很满意,顾自拎壶倒茶,“我还下了单,杀岛主单鲲呢,只是银钩册那里,因前番接触,我不太满意态度,单子下给了兰公子。 ” 他微微倾身,与祝卿安讲说逍遥十八寨的八卦:“你或许不知道,那位兰公子,除了做说客,中间人的生意,还会接这种命单吧?” 祝卿安立时明白了,他大概知道兰公子和蒲泽这对夫夫,遭遇了什么,掉马过程一定精彩纷呈,奈何岛上出事,他竟不得在现场围观! 这可太遗憾了! 他没忍住对这对夫夫的好感,被齐束看了出来:“这就高兴了?这样,你跟我走,我呢,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爱看热闹,我都随你,想去哪里,也全不拘束,若你还留恋萧无咎……也好说,我把银钩册那单子撤了,咱俩把定城拿下,我把萧无咎绑过来给你,届时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不腻,就关起来一直玩,玩腻了,就扔了,我再给你找个新的……如何?” 齐束语重心长:“只是不能现在,立刻就做到,天下势乱,萧无咎还有用,不能着急,晚个一两年吧,我一定能如你所愿,怎么样?” 祝卿安蹙眉:“可是刚冯侯威胁我,若我不跟他走,他就杀了我——明日子夜前就杀,他绝不会让我同你走的。” “他敢!”齐束当即拍了桌子,“他也得有那个本事!你放心,我必不可能让他抢走你,哼! ” 二人也是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谁真心,谁耍了心眼子,谁自己心里清楚…… 之后就是漫长寂静。 从后半夜,到黎明之前,好像并不多久,但在祝卿安这里,无比漫长,他算计了人,心里也没太高兴,因为睡不着……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睡着了,直到天光大亮才醒! 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死! 难道…… 萧无咎来了?此刻就在不远处? 祝卿安心底立刻沸腾,很想四处看看,但又得死死忍住,不能妄动,不能让冯留英和齐束看出来…… 深度睡眠让暴躁情绪稍微好了一点,但时间太短,仍然不够,他开始更加贪恋在萧无咎身边的时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安稳稳,彻彻底底的睡个踏实觉! 这个瞬间,他想起葭茀在岛上同他说的话,问他如果萧无咎有一天要成亲怎么办,当时他的话脱口而出,成就成呗,大家都是朋友,该要给彼此空间,诚挚祝福,现在…… 成个屁!还成亲!萧无咎你一辈子打光棍好了,给我当一辈子的陪睡工具人! 又是赶路又繁忙的一天,傍晚时,到达一个渡口,祝卿安和冯留英齐束一起,终于弃船上岸,入住属下提前打点好的客栈。 “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你就得决定跟谁走了,知道了么,祝卿安?” “你可得考虑好,被别人的话术骗到,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时间越临近,冯留英和齐束越难维持表面平和,说话越来越带刺,越来越阴阳怪气。 第77章 “噗——” 丽都地气最旺所在, 国师府邸,风拂浅纱,暗香浮动处, 阎国师吐了口血。 他这年纪,已经不起任何损耗, 哪怕这口血不是元气精血,也难以抵御, 脸色瞬间惨白,前身伏案,体力不支。 “师父——” 就在门外伺候,距离最近的人冲进了房间, 正是知野, 他伸出手, 试图扶起阎国师。 阎国师略动了动手指,制止他的动作, 自己缓了好一会儿, 才坐直身,嗓音微哑:“……茶。” 知野立刻捧了茶来, 给他漱口。 阎国师终于缓过气,淡淡看向知野:“你现在, 是不是很开心?” “徒儿不敢。”知野没有抬头。 “我看你敢的很, ”阎国师老归老, 眼底精光一点不少,“白沙岛,本没必要沉。” 他布的阵,他看着做的机关,有开启, 自也能关闭,可眼下形势明显,有人干扰了执行程序,它关不掉。 “岛沉迹消,逍遥香此后再制不成,放在那里养着的骨器全部消失,你很得意,是不是?” 知野仍然垂着头:“徒儿不敢。” “何必呢?”阎国师唤了他的名字,“知野,我知你心中有怨,有恨,可举凡世间人,想要获得什么,总得拿东西出来交换,为师是享用了你,可也予了你足够回馈不是?你是我关门弟子,是命师,未来我之一切的继承者,把这一切都毁了,于你有什么好处?树倒猢狲散,你也是会死的……何不想想未来,坐到为师这个位置,自能随心所欲,任意遨游。 ” “徒儿……” “莫要试图狡辩,单鲲给我写了信,我马上就会收到。” “师父教训的是,”知野眸底微芒闪动,“徒儿知错了。” 他其实没有刻意想救谁,或者想毁谁,他从头到尾想要对抗的,只有面前这个人——他的师父。 很多年前,阎国师就已是现在的面貌,看起来越来越衰弱,他却始终对付不了……怎么会甘心呢? 他并不在意自己损失了什么,未来有几多麻烦,到时再解决就是,他只是想快一点,快一点完成这个进程,快一点拿到这个国师位置,岂知都这样操作了,阎国师还死不了。 替命术……果然非同凡响,阎国师为什么不教他?怎样才能学到呢? 知野心下快速转动:“其实逍遥香并不重要,没了便没了,我们最重要的,是骨器不是么?只要还能养,就可以源源不断带来利益,遂在这背后潜在的真正危机,想要毁掉这一切的——祝卿安,必须得除掉,不是么?” 阎国师眯眼:“你想说什么?” “白沙岛虽沉了,但我终于获得了一个人的信任,”知野抬头,唇角勾起微笑,“祝卿安曾有个很依恋的人,师父可知晓?前次我去中州,曾故意以此试探,不管祝卿安,还是萧无咎,都对此事非常在意。” 阎国师:“你找到这个人了?” “不但找到了,”知野眸底闪过野心,“还很知道怎么用。” 阎国师就喜欢看他这个模样,聪明,有野心,还很识趣乖觉,怎么玩都很有意思。 “那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阎国师伸手,挑起他下巴:“知野,你记住,为师对你最为纵容,最抱有期望,但也不是永无底线,为师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这次再坏事——不管你什么心思,为师都会亲手杀了你。” “为师手段,你懂的。” 知野浑身一凛:“是。” “好了,乖孩子,”阎国师手往下滑,抚过他喉结,肩线,锁骨,“衣服脱了,去领罚吧。” “……是。” …… 初雪簌簌,飘逸灵动,无有拘束,漫天遍野飞舞,想去哪里去哪里,有一种洒脱翩然的可爱。 有早梅露头,点点玫红在枝桠间萌出花蕾,随风雪轻轻颤动,诉天地悠然。 祝卿安受不住小老虎拱他,骑到它身上:“这么冷,你不怕?” 小老虎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今天,怎么可能怕! 它个子长大了,跑起来稳重了,毛毛也养的油光水滑,怕什么冷?它直接带着祝卿安疯跑,跨一路长街,踩出一串梅花爪印,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雪花炫舞。 它像一个超大的白团子,行跃在白色初雪间,祝卿安穿的还是萧无咎专门挑选料子,给他做的银狐皮大氅,领子上的毛毛也是白色的,若不是一头墨发如绸缎水墨般飘逸,都能让人找不着。 白雪,乌发,红梅,元气满满的小老虎和美人…… 萧无咎慢悠悠骑着马,走过长街,眼底心内,皆是满足。 他忽然想起,之前祝卿安问过他,为什么做这个中州侯,他当时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自己也擅长,就顺其自然的做了,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但现在觉得,非常值得。 有幸浑浑噩噩的岁月里未曾轻言放弃,经历这良多,累积这良多,此刻终得上天眷顾。 命运,果然有好的馈赠。 “哇快看!是不是军师回来了!” “祝小先生!还有咱们主公! ” “哇大白虎!咱们的小战神白虎也长大了,能驮人了!” 定城街道更加热闹,百姓们成群结队的过来看热闹迎接。 几个月过去,定城建设已见成效,条条大路宽敞整洁,四通八达,房屋鳞次栉比,屋瓦生辉,集市有声有色,活动丰富,盘活了整个定城的商业市场,又因有大商关大东家入驻,带头玩花样,声明远扬,越来越多的人口涌入,百姓们小日子折腾的如火如荼。 虽今年算不上风调雨顺,春日雨少,夏日洪涝,但因有祝卿安卜算天时,提前预警,侯府几乎第一次使用强权,逼着百姓抢收,又抢种栗黍,今年算得上是大丰收,完完全全可以过个好年! 果然小先生说过的话就会算数,今年所有人都能在新房子里过年!小先生看过的风水也是,真就这么神,大家日子一天一天眼睁睁的好起来了! “小先生——先生!这是我家种的花生,脆脆甜甜,可好吃了,你尝尝!” “这是我家黄豆打的豆腐,卤水点的,要多香有多香,这个天气炖锅子再合适不过,不值几个钱,你带上!” “这是我娘烙的饼,十里八巷,我娘烙的饼最香了,要不是先生催着我们抢收,哪能得这白面,你千万得尝尝!” “还有我还有我!知道小先生爱吃糖,这麦芽糖是我家公婆才熬出来的,您拿着吃,保证以后日子和这糖一样,甜甜蜜蜜的!” 大家争先恐后给祝卿安塞东西,要不是小老虎虎视眈眈,不让靠近,他们能把自己家给搬过来。 “主公啊——” 还有人冲着萧无咎撕心裂肺大喊:“ 您看俺们都有新房子住了,您那侯府都旧成什么样了,赶紧修个宫殿住吧,别凑合了!” “没错!修个大宫殿,皇帝老儿住的那种!” 立刻有人附和:“咱们定城日子越来越好,我看比他南朝丽都不差,怎么就不能是天下独一份了!” 百姓们敢得很,张嘴就是皇权,皇宫,也没个人管。 祝卿安听到了,冲着萧无咎遥遥一笑,也没等他,直直骑着白老虎,冲回侯府。 谢盘宽披着大氅,在庭院等他:“回来了?” “吼!” 小老虎一个猛冲,跑到他身前,围着他转了个圈,才剎脚停住,显而易见的开心。 谢盘宽揉了下它的圆脑袋:“知道你开心,我也开心。” “宽宽!”祝卿安终于能从老虎背上下来,兴奋拉着谢盘宽胳膊,晃了晃,“有没有好吃的!” 谢盘宽把袖中手炉塞给他:“正巧准备好了,入席吧。” 若不是精心,哪有那么多凑巧。 祝卿安也确实饿了,简单清洗整理了下自己,就跑去花厅,吴宿也在,萧无咎比他动作还快,已经入席……好友重逢,聚宴开怀,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怎不以酒相庆! 奈何酒量有限,祝卿安很快饮醉,倒头就睡,直接睡了一天一宿。 没办法,又是被掳走,又是路上风餐露宿,被刺客杀手追赶,这些日子一直都没睡好,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何止一个爽字了得! 之后嘛,萧无咎重新投入诸侯主工作,城建,财税,兵防,堆积的事物处理,诸侯小会的收获变现,新的天下形势布局……样样都要管,忙的不可开交。 祝卿安则开启了疯玩模式,中州的雪有情,一场接一场的下,但中间都有圆缓,会让它融一融,暖一暖,不会集中暴雪,造成灾情,很能让人玩的尽兴。 堆雪人,打雪仗,造小雪车,会玩的,不会玩的,祝卿安全玩了一遍,小老虎天天陪着,寸步不离,一时毛遂自荐帮他拉小车车,一时一爪子拍过去,拍倒他堆的,它不喜欢的雪人,偶尔还能玩捉迷藏潜伏游戏,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突然跳出来吓他……各种向他展示,最近练成的技能。 没过多久,白子垣和翟以朝也回来了,全须全尾,没一个人受伤,大家终于凑齐,又是一顿团圆酒。马上年底,诸侯们也忙着过年,外界短暂的风平浪静,没人整活儿,算是一年里,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翟以朝很快被萧无咎拎走,一起忙碌工作,吴宿做为中军将,管着各种联络中枢,别人不忙他也不会闲,祝卿安么,就继续和小老虎一起疯玩,谢盘宽也犯懒猫冬,正事一点不干,就拢着手炉看他们玩,顺便指点指点,全做参与了。 白子垣骂了祝卿安两天骗人小狗,就被祝卿安哄好了,也跟着他和小老虎一块疯玩,给祝卿安示范怎么推出又圆又大的雪球做雪人,什么姿势滑雪才不会摔倒…… 第78章 五峰山, 座云雾缭绕深谷,远在离群索居之处,没人知道它存续了多少年, 山主传承了多少代,上面有多少人。 山如其名, 五座高峰连绵,分别应道家五术, 山医命相卜,山,打坐,拳法, 符咒, 食疗, 修炼**和精神,以期辟邪镇煞, 身心圆满, 大道飞升;医,除了寻常大夫会用的方剂, 针灸,还有专门研究心病的抚慰疗愈术, 名灵治;命, 就是紫薇斗数, 八字之类的批命手段,点拨世人心,趋吉避凶;相,人相,家相, 墓相,乃至铺面印章,什么都能看,是用眼睛观察所有能视之物的能力;卜,就是占卜,选吉,测局等等。 每个方向,认真研究学习下去都不简单,精通一门已很难得,能兼学几门,还能学的像模象样,便是天才了。 因不入世,不显于人前,五峰山世人少知,代代山主传承捡徒弟,全靠两个字:缘分。 然时代不同,天地气机不同,蕴天地灵气的人便也不同,举凡能成大才大贤者,皆需要大气运,遂五峰山上的人并非个个拎出来,都是了不得的厉害人物,大部分都自认很平庸,只比普通百姓多了点运气而已。 不过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心态好。 知足常乐,不给自己设限,不给自己定什么目标,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什么都不想干,躺几天也行,万事随缘,非常的懒散咸鱼,没进取心,反正……世上有进取心的人那么多,何必再加我一个? 此次被踹下山的元参,名字是味药材,习的,也是医道,师父亲自点名拎他出来,说他懒太久,该办点正事了,让他下山寻找走丢了的小师弟,师兄们乐见其成,下山的不是自己简直不要太好,立刻群策群力帮他收拾行囊包袱,背挂好,推下山,关上了山门。 他往山下走时,师兄们叮嘱的话还自云间传来,一声一声,没一句关心他的,全都在说小师弟,走丢这么久了,不知道小师弟瘦没瘦,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记不记得师兄们给他捉过的蚂蚱,折纸的小青蛙——元参你可务必努力,把小师弟带回来啊! “你们这么担心,倒是自己去啊!” 元参太理解师兄们想法了,疼爱小师弟的心是满满的,不想下山的念也是实实在在的,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他也挺想小师弟的,既然下了山,肯定得用心找,可他只是个郎中啊,怎么找?师父指一个会卜算的师兄弟,找人岂不更快更方便,为什么要派他嘛! 虽说阴阳五行的基础课,大家是一起上的,可卜卦命理,他只能算是略懂皮毛,深一点都看不透的,这天地茫茫的,他怎么找人? 他们这一派,讲究的是’缘分‘,聚散皆是缘,无需强求,师父点名指他下山,莫非是……他和小师弟有缘,会碰到? 那他可就随便了,反正也卜算不出,干脆干干自己的老本行,等缘分安排吧。 元参很快就淡定了,拿出行头,背好箱子,木棍上铜铃一响,铃医来啦! 还别说,真缺不了他的活儿干,四处征战打仗,苦的是百姓,好在春时草木生发,药材不算难寻,他便顺着战场灾祸形势,一路走,一路行医治病。 风餐露宿,兢兢业业。 小一个月过去,他收获了百姓们真心赞誉的’神医‘之名,人却越来越沧桑,手糙了头发枯了脸上都有皱纹了,小师弟还没个着落…… 小师弟,你到底在哪啊! …… 早在西平侯势如破竹,占据南疆大片土地时,其他诸侯就开始暗搓搓搞事了,冯留英和齐束更不可能闲着,他们和萧无咎的赌局,前半部分已经输了,虽然各自安全回到了自己地盘,但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萧无咎一丝油皮都没蹭破,但这后半部分的约定,是谁先打进南朝丽都! 发现西平侯这头鸟干的不错,征伐形势也架起来了,南朝那些没用的东西组织无力,除了一两个武将,根本无人可用,被西平侯搞的节节败退,他们要是再憋着,可就真忍成王八了。 必须得自己抢先入丽都,还得照约定避着萧无咎的军队……这样以后才能重新谈条件,他们可太忙了! 所有人都从自己地盘为轴心,往外侵占,萧无咎当然也不可能干看着,首要一件事就是,把先昌海侯的地盘端了。 ——你之前不是得瑟?以为去年没搞你,是怕了你和南朝暗通款曲?就先拿你,杀鸡儆个猴吧。 萧无咎用兵,有大的战略方向目的,目光从不局限于一地,晴日点兵征讨,开了个好头后,就分兵各处,他及手下四将都各有任务,一处很紧要的伏击关卡,扔给了祝卿安。 祝卿安大惊失色:“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人带兵去?我像是会打仗的?万一输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输,”白子垣试图骑小老虎,小老虎不让骑,他偏要骑,一人一虎正在干架别劲,“咱们主公打仗,天时都是你卜的,全部都无往不利,战无不胜,你也给自己卜一个,指定行!” 翟以朝站远了些,十分嫌弃白子垣,生怕小老虎挥爪子误伤了自己:“除天时外,战势环境契机,适用的排兵布阵,你也给了非常好的建议。” 谢盘宽站在一侧,给小老虎壮声势,支持它揍白子垣:“擢选战将,也是你看了八字的,我们的士兵折损率,从未这般低过。” 吴宿……吴宿不爱说话,就只目光认真的点了点头,意思是赞成。 祝卿安:…… 你们别玩小老虎了!说话是真心的么!这可是战场,刀剑无眼的!中州的兵也是命啊,怎么能这么随便! 萧无咎伸手,捏了下祝卿安后颈:“一处小战场而已,卿卿不怕,昌海侯因去年事,声望大跌,又被我揍了一顿,士气低迷,卿卿自己挑选战将,天时,打起来不难的,嗯?” 祝卿安:“可是……” 萧无咎:“有任何意外,吴宿的中军都在。” 祝卿安下意识看向吴宿。 吴宿眉目笃定,但惜墨如金:“输不了。” 的确,只要有吴宿做后背支应,任何仗,都输不了,这位,才是中州军中最稳的存在。 “吼——” 白子垣又一次被小老虎掀了出去,大字型趴在地上:“求求了!安安你就帮帮忙干一仗吧,顺便管管这臭脾气老虎!” 祝卿安:…… 他实在不想答应,真出了事,他觉得他负不了这个责任,但天下大势这么乱,中州军的确很忙,而且……早晚有一天,萧无咎会走到那个位置的,手下只有这四战将,如何能够?镇守四方不需要人?平叛灭乱不需要人? 现在就得培养起来。 他深呼口气:“那拿战将们的生辰八字过来,我自己选人!” 大不了都选利好的,他就当个吉祥物…… 四月初二,暖阳正盛,天时大利,当征。 祝卿安选的主战将是峦松,萧无咎的亲卫小首领,曾帮他隐藏过龙脉的年轻人。过了个年,小伙子越发精干结实,眸底光华内敛,神足且稳,一看就差不了。 他配合萧无咎用兵计划,带兵前往目标地点,所有指令布局,已在路上就通过峦松下发通传。 “甲字队利西,尽可放开了打;乙字队利东,正好和甲字队策应;丙字队只管冲锋,生气足够旺盛;至于丁字队,游掠配合,不可冒进——” 至于祝卿安自己,当然也早有所准备,作为不能亲上战场的脆皮军师,他点了一处山间斜坡,地高,但峰凸,有遮蔽,不易被发现。 清出一小块平台,竖起战旗,华盖……这里便是最佳视角! 这是一场埋伏战,做为对萧无咎主力军队的补充,可能没那么显眼,但非常重要。 “……来了。” 对方兵马如狂风卷来,这边山谷这一动不动,安静等待着,直到其大部分队伍入了谷,才鸣箭出袭。 祝卿安没有冲在最前面,下令便以令旗为主,他的旗子比较特殊,语令很多,不过寻个合适之人记下,传达便不是问题,战阵调整能够及时应对,给予对方足够重击,自己没什么损失。 前方冲锋,两边翼绞杀,后方掠阵,若哪里出现陷势,祝卿安直接旗令变阵,不以杀敌为主,迷惑对方一段时间,打乱其进攻节奏,而自己这边进行快速调整,之后便又是如鱼入水,大杀四方。 昌海侯方士兵都疯了,怎么回事,别人杀他们砍瓜切菜似的,他们但凡有点起势苗头,就像泥牛入海,被拖的拽不动,等这个劲过去,好么,中州兵又大杀四方了! “你们主将到底是谁!因何不露面!” “装孙子缩头乌龟是吧,只会打这种阴暗仗!” “怕了就直接投降,我军可饶你们不死!” 中州兵理都不理他们,打仗嘛,能赢就是一切,对方命都要没了,嘴两句怎么了,完全不是个事。 “不对……不是战将,是军师!我看到了,那个山头上有旗,是他们的军师!”昌海侯这边的士兵突然结巴了,“是祝……祝……祝卿安!那个天命名师!” 从南朝特遣团,到定城建设,到天时灾祸应到,再到逍遥十八寨,白沙岛,以及诸侯出兵争势的现在,祝卿安早就声名鹊起,鲜有人不知道。 这位可是算什么准什么,有他出现的地方,谁都白搭! 没发现主将前,昌海侯方就扛不住,现在发现了大魔王,势气节奏更是陡然转变,有人心中害怕,士气涣散,也有人不信这个,偏不信邪。 “——军师又如何!不就是会算点命,中州四将一个都不在,我就不信,光凭一个不会武功兵法的军师,能打赢胜仗!老子这就去把他杀了!看他还能怎么指挥!谁愿意跟我走!” 第79章 良县城内。 街道屋瓦破旧, 百姓衣有补丁,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裕地方,唯一难得的就是, 街道各处尚算干净,小小县城面貌也算整洁, 主事治理者算有点追求。 但是这里的百姓好像都生病了,顺着街道走进来, 元参看到了很多人咳嗽,抬着病人放去单独隔离出的草屋,病人面色赤红,唇角干裂, 一看就是发着高热, 部分皮肤生疮, 昏迷不醒…… 这里的确需要他,这么多病人, 缺的可不就是大夫! 街角有差吏维护秩序, 先是劝说,后是严令, 说县令大人亲发措施,请大家务必遵守, 把病人隔离出来, 是为了更多还健康的百姓…… 这种情形, 普通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元参行医,最是明白,这是疫病! 他立刻背着医箱过去帮忙,蒙上面巾, 戴上自制手套,帮忙处理了一上午病人,一个一个看过来,很快发现不对劲,这种疫病在南方并不鲜见,是需要天气热度,脏水,蚊蝇等等条件,才能构成大量传染的疾病,但现在只是四月初,节气未至,太阳再暖,也谈不上炎热,遂这疫病源头必定不是出自本地,是外面带来的…… 有人故意弄了传染源过来。 而这传染源,还能是什么?必定是携带此病的死人,或将死之人。 再联想天下大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有哪个心脏的诸侯,想以此计,坑害点什么,谋取点什么……至于是谁,呵,也不用多想,这个时节,哪个地方最热,能生发出这种疫病? 除了最南端,几至荒蛮之地的西平侯属地,再无其它。 元参一边心里骂街,一边迅速投入工作。 他习医道,懒过,但没退过,哪里有病人,只要他知道,只要他知道需要他,就会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诊脉看病开方照顾病人,所有能做的,他都会做,休息吃饭都放到了脑后,只要还有精力,只要还能干,就绝不会退开,可病情来的突然,小县城药材紧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没办法,只能调动所有学到的知识,想想看有没有其它代替的方子…… 好在这个时节,草木生发,城中有山,草药总能采一采,筛选筛选。 一连五日,元参几乎不眠不休,把自己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新药配方,后续该注意什么,全部无私传授给身边医者,病情已经扩散开,想要控制住,需要一定时间,但成效已见,只要不出什么别的意外,整体向好。 他还是有点想走,不是不想治病,是……心里总记挂着小师弟,万一小师弟也来了这种地方,染上这种病,身边又无人照顾可怎么办!师父说小师弟同他有缘,该不会是这种地方有缘吧! 小师弟打小就身体不好,大家疼着护着,万一扛不过去可怎么办……那么可爱漂亮的小宝…… 元参有点左右为难,他不怕为病人奉献,入这一行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必要时身死道消都行,可大夫也是人,有自己的家人亲友,他没那么高尚,也没那么多大爱,而且形势已经控制住了…… 他决定出城,去找小师弟! 可卷起包袱,收拾好行囊,要离开的时候,发现天塌了……城门关了! “大白天的关什么城门,我还没出去呢!”元参不干了。 百姓倒很平静,同他解释:“……县内发生疫病,生病的人都要隔离,何况整个县城……都出不去的,别想了。” “出去又有什么用,外面都在打仗,许还没跑远,就被杀死了。”有人眼神迷茫,看不到希望。 “光盯着良县的诸侯就好几家……疫情控制住了又如何,活不了的……都活不了,要么死在外头,要么病死在城里。” “……呵,乱世,人命算什么……我们算什么……” 元参知道,很多信息都有滞后性,比如这个疫病,他自己知道,已经到了拐点,前方一片光明,可普通人不知道,反而是才意识到这个病有多严重多残忍的阶段,对固执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我是大夫,当然没病,完全可以出城,也不会对他人他地造成任何危机!” “你是大夫,就更应该留下!” 城门守卫不干了,现在大夫多稀缺,别说开城门,都直接盯住元参了:“你连起码的医德都没有么!” 元参:…… 行,我自己都还没道德绑架自己呢,先被你们给绑架上了。 他直接冷笑:“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管不了你们那些大理想,我就是个普通人,就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我就是要出去,你待如何!” 小师弟你撑住——师兄不会让你有事的! 城门守卫:“不如何,反正不让你出去!” “行!有本事你们逮住我!”元参转身跑了。 什么破城门,不让出拉倒,就你们这破县城,难道只有城门能出去? 他跑出众人视线,找了个地方窝着,努力掐算对自己有利的方位,待月黑风高时……哪怕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也能爬个矮墙不是?城墙损坏,最薄弱之处,不就是他的机会? 谁知终于等到时机,正深呼口气,打算爬墙时,有一队火把出现,巡逻队来了。 “……大人,就是此处,此处城墙有些许损毁,最为薄弱,若有攻城者,必难抵御,”领队忧心忡忡,“如今外面至少有三方诸侯窥伺,我们……真的能守住么?” 真的要守么? 暮行云知道底下人在想什么,他其实也从未停止过思考,南朝政权腐败,绝非良主,可他只是区区县令,手下无有兵将,乱世飘摇,如何替百姓争出个活法? 外间对各诸侯传言颇多,真真假假,难以辨别,若他能与这些人有相遇交锋,其实并非坏事,至少可以用自己这一双眼睛好好看看,枝往何依。 “城中突发疫病,想来别人也不愿触这个霉头,眼下一切以此为先,必须控制住,不可再蔓延,不可祸及它地,此处既为城墙最为薄弱之处,定有人想伺机奔跑,务必守好,必要时可加派人手……” 县令大人音色很美,如玉清越,如金质脆,身形也是,颀长秀韧,如风中竹,雪中松,脸就更了不得了,如春花,如皎月,修眉灿目,风仪朗朗。 元参只看了一眼,就折服了。 师父……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看的人! 县令大人?听说叫暮行云,名字也这么好听! 他立刻从阴影中跑出去:“暮大人,我是医者,愿为良县疫病尽绵薄之力!” 暮行云很意外:“你……” “我叫元参,是个大夫,”元参笑出一口白牙,自信又爽朗,“暮大人若不信,不妨派人去草棚问问,我手底下的病人,基本没死掉的。” “你在这里是……” “自然同大人的担心一样,怕别人从此处逃跑,专门在此静候,以便规劝。”元参理直气壮。 暮行云视线掠过他衣筐上的包袱卷:“是么?” 元参:…… 他怎会不知,被人看透了。 果然不愧是这么好看的县令大人,洞察力也这么好,还给他留了面子,没立刻挑破,虽然这面子他也没用好…… “实不相瞒,我是个铃医,居无定所,身边就这点家当,无处存放,只能随身携带……” 他直直看着暮行云,根本移不开眼,师父……我好像遇到命定之人了!小师弟抱歉,我现在不能来找你了,咱们见不见的到看缘分吧!今日起,他就要在良县扎根,谁赶都不走! “是么。”暮行云垂眸,密长睫羽在眼下织出浅影,更好看了。 元参心脏怦怦狂跳,根本控制不住。 巡逻队里,正好有人见过元参,过来行礼禀报:“启禀大人,属下在草棚见过这位大夫,的确医术高超,尽心尽力,几日没怎么合眼,所出脉案方剂老郎中们都赞叹有加……” 元参这不得顺杆爬,立刻道:“我初来乍到,除一身诊脉看药的好本事,身无分文,无处落脚……暮大人想必也看出来了,我方才,是有点想走的,风餐露宿,又不能收穷困百姓诊金,日子实在有点熬不下去,大人要不行行好……给我安排个住处,我便也不走了?” 暮行云最知城内医者短缺,哪怕看出来元参似乎别有目的,也无法拒绝:“那便——” 元参又来了句’实不相瞒‘,一脸恳切道:“这个疫病有些麻烦,我其实已研究出确切应对方法,只是个中细节,可能需要时时调整,最好与主政者保持沟通商量,不知大人可否准允……我住的离你近些?” 暮行云挑眉:“你想,离我近些?” 可不是么,不要太想,现在就很想,看一眼就想,越看越想! 元参尽量收敛自己热情目光,别唐突了对方:“若大人对百姓民生并不关怜……倒也无妨,我住哪里都可以。” 可怎么不关心呢? 如果这位不是好官,不可能在这么深的夜晚,携一身疲惫,亲自随队巡查,确认县城安防。 “可以。” 暮行云看着元参,眼神微深:“你便住在县衙。” 元参知道对方警惕,但自己有的不过是一颗真心,随便对方怎么查:“那暮大人您?” 暮行云:“本官亦住县衙。” “大人竟如此清苦,”元参微笑,“您的家眷呢?也随住照顾么?” 短短一句话,图穷匕见。 暮行云眼神更深了:“本官孑然一身,无有家眷。” 第81章 祝卿安睡了一个无比温暖的觉, 醒来时晨光微曦,被子暖暖,脸也暖暖的…… 脸? 他睁开眼睛一看:“小乖?” 小老虎现在已经很大一只, 不再像个大猫崽,随便掀过被子就能盖住, 它现在跳上床,直接会占一多半, 还好这床结实,不怕压。 祝卿安脸埋在它油光水滑的毛毛里:“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我很久么?” “嗷呜——” 白老虎任他揉摸,轻轻用额头顶他的手。 那肯定是萧无咎走了,它才能来嘛, 这狗男人在时, 根本不允许它上床, 靠近祝卿安一点,他都要吃醋, 小气极了, 它理所当然练就了一身见缝插针的本事,只要萧无咎不在, 到处都是它虎爷的地盘! 祝卿安看着旁边空空的枕头,有一瞬间的落寞, 但想想萧无咎去干正事了, 没再闹脾气, 也是很好的事,而且有小老虎在,多少坏情绪也能瞬间好起来,它真的好可爱好可爱,脑袋圆圆的, 毛毛软软的,这么大个子了,竟然还会撒娇呢! “嗷呜——” 小老虎拱他的腰,想让他起来,还不停对着床边的碗叫,祝卿安明白,这是催他吃药呢。 他摸了下自己额头,摸不出是否发烫,但脑子有点昏沉,头疼,也没多少精神,懒懒的不想动,心知自己大概是真的风寒了,确实得吃药。 他倒也干脆,坐起来就把药给喝了,药还未凉,显然离开之人把他什么时候会醒,拿捏的清清楚楚。 药是喝了,但他并没起床,抱着老虎爪子就躺回了被窝。 萧无咎还是听得进去话的,知道正事要紧,一早就离开了,但……应该也是会担心自己的?昨夜临睡前,祝卿安觉得他有点黏人,都有点耍赖迹象,做为一地诸侯,杀伐果断的主公,萧无咎很少这么黏人,或者说,从来没有过…… 祝卿安想,可能也不是黏人,是因为才刚相聚,就要告别,萧无咎有点舍不得?又不想把他勾的也伤感,干脆把情绪都藏起来,看上去就小心翼翼的,莫名多了分几易碎感。 其实也有点可爱的,这种反差,平日里可没见过。 祝卿安仔细品了品,昨晚的萧无咎,有点像初雪日回定城那日,奔跑过来迎他的小老虎,有点别扭,想怪他怎么走这么久,想问他想不想它,又傲娇不肯说出口,还舍不得发脾气,担心他再走,就缠着他玩,谁靠近都要吃醋不干。 萧无咎很少这样子,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是…… 祝卿安敛下睫羽,看向窗外。 起风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扶摇而上,最终去往哪里,卷出多大的风浪,没人知道。 “快快!起风了!加固营地!” “军师说会连下几天雨,速速查看各处顶棚及排水沟!” “注意警戒!防卫不可忽视!” 营外紧张热闹,祝卿安却没有出去参与,这些事,中州军自己能搞定。 可能养病无事,不能耗心神,又懒洋洋的不想起床,他搂着同样懒洋洋的小老虎,看着外面风起,看着细细的雨下起来,莫名的,总会想起萧无咎。 想起他总是环扣过来,很紧很紧的大手,想起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口的眼神,似藏着千山万水,浩渺星河…… 昨夜萧无咎想说什么呢?怎么就睡着了,没听到呢? 祝卿安无法忽视脑海里那个眼神,可惜萧无咎已经离开,他问不到,更解不开。 雨打树叶,轻响沙沙,水珠聚集成水流,弯过阻碍石板,欢快润下,不知名的野花顶着水露,悄悄在风中摇曳。 “啪——”小老虎爪子扒拉着床头八角檀木盒玩,不小心把盒子推到了地上。 祝卿安迅速摸了下脸颊,微热,肯定是低烧还没有退。 可是好奇怪……为什么一直想到萧无咎? 外面局势一天一个样,他会经常担心萧无咎,收到任何消息都会立刻分析写信,可那些’想起‘,都跟今日不一样。 理不清心中烦乱,祝卿安干脆起身,走出房间—— 被峦松拦住了。 “主公特意叮嘱过,先生身体不好,不许操劳,请您好好将养身体。” 祝卿安:…… “还说让您放心,外面一切有他,出不了事。” 祝卿安抬头看了看天色……行吧。 “之前给你的信,可顺利送出去了?” “先生放心,无有差错。” …… 雨势初起连绵,忽而滂沱。 良县早因外界形势风声鹤唳,又因疫病未去,阴影重重,现遇这种恶劣天气,城外远处似乎大雨都遮掩不住的声响,人们更是紧张担心。 “外面好像打起来了……不知道在哪儿,怕是不知何时就会有人攻城了!” “这种天气都敢打,也不知是谁的人,西平侯,还是中州侯?” “不管是谁,兵进城陷,定有死伤,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预防大雨更凶险呢,快快都准备起来——” “先是这些药材,断断不可沾水,元大夫说过,湿了药性就没用了,现在药材本就紧缺,雨再大起来,这里都会浸湿,得给它们挪地方,挪到屋里去!” “还有病人!元大夫说过,湿气助长毒邪,病人的屋子不能进水,还得通风——” “这边的破箱子谁的,赶紧离开,别挡路!” 越急越乱,越乱越慌。 “慌什么!” 浩渺雨幕中,一人执天青色油纸伞走来,身材颀长,眉目俊秀,面如皎月春花,正是县令暮行云。 百姓立刻找到主心骨似的,没人再慌乱,再嘈杂,而是齐齐朝他行了个礼:“大人!” 暮行云浅浅颌首,走到人前,一句不废话:“药材搬至柴房,茅草屋顶覆上油布,北窗南门敞开,窗前门口丈内不留人,轻重伤区域分开……” 他脚步走过每一个县城角落,从居民到城门,从防雨涝到守城兵防,从安抚人心鼓舞士气,很快理的清楚明白,有条不紊,举凡他经行处,百姓或许还有对天气局势的担心,却不再有慌乱害怕,因为大家知道,只要县令大人在,前方就永远有路。 元参也忙,病人需要看顾,情绪需要安抚,天气陡然变化,新增风寒患者也不少,普通风寒要和疫病分开,治法不同,用药不同,然前期症侯有相似之处,须得仔细甄别。 医者忙碌,他扛得住,师父给他们打小磨的筋骨,师兄弟们都有个好身体,病人同行寻他,他也不烦,俱都耐心以授,从不藏私,可一天一夜都见不到暮行云,他扛不住! 被人强行扶去休息的时候,元参坚持回县衙,要见暮行云。 暮行云没见,大雨不停,形势紧张,他真的太忙太忙,没时间闲聊。 “行吧。” 元参叹气,同那传话小厮叮嘱:“告诉你们大人,我想他了。” 小厮:…… “大人说,时下事忙,元大夫珍重自身便好,闲言不叙。” 他这转达的还算委婉了,其实大人直接说,只要不是正事,都不必述与他听,大人怕是……料到了这一刻,知道元大夫要说什么? “你们大人,是不是不想听我这些话?”元参也猜到了,非但没觉得受打击,还微微一笑,看向房间的眼神更温柔缠绵,“我就知道,他懂我,我想对他说什么,他最知道了,根本不必说出口。” “元大夫……” “没事,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闯他房间,他不想听也没关系,反正我在这说了,整个县城的人都会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自然也会听到。” 元参笑容灿烂,是那种真心实意的高兴,见不见面没关系,确认对方在这里,离自己不远,且身体无碍,他就已经满足开怀,阴沉雨幕都因为他这个笑,变得明亮起来。 “告诉你们大人——我就是很想他!茶饭不思的想,辗转反侧的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度日如年的想!” 现场所有人:…… 这位倒也不算痴缠,有点分寸,可累的脚步都虚浮了,还没忘耍无赖,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这么不要脸……怕能成大事啊! 人群远处,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白子垣沉默了。 小漂亮火急火燎写信给他,让他潜入良县,说什么一定能学到东西,以后必然用得上……就叫他学这玩意?不要脸? 呵,你白爹这辈子都不会! 白子垣坚决不学这种丢脸的事,迅速带人熟悉县城形势后,刷刷刷给萧无咎写信,说自己已到战略位置,定守好此县,让西平侯那孙子搞不了事……除了表示计划顺利,依计行事外,还把元参的事当笑话讲了,小心思摆的明明白白。 主公你倒是管管咱们军师,他竟然让你的得力干将小白我,学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中州大将要都变成这种不要脸的小狗,今后可如何是好! 萧无咎收到这封信时,正在山间挖土。 耍无赖,不要脸么…… 中州侯若有所思。 另一边,苍河河道,西平侯亲自盯着,快要挖穿了。 “主公……真的要这么做?”站在他后侧的年轻人,心腹蔡管,声音低轻。 “不然?” 西平侯淡淡扫了他一眼:“蔡管你记住,逐鹿天下绝非易事,有些牺牲在所难免,一个小县城罢了,不听话,不驯服,淹了又如何,最多幸存者骂本侯一两日,可只要本侯走到那个位置,对他们恩抚一二,他们便只会记得感谢。 ” 蔡管:“就怕……中州侯会来。” 第82章 金戈铁马, 兵器锐响,风雷齐动,似能掀翻四野, 掀了这个天。 如此大阵势,不可能不惊动百姓, 胆小的人难免心慌。 “打……打过来了……听说那西平侯极狠,屠过城的, 偏还能口风占着大义,都没人骂他……” “听说不懂眼色的人都要被他教训,他的兵也凶,谁家有闺女要献上, 家财更是不能私留, 否则全家要被灭口的……” “都慌什么, 这里是良县,又不是他西平侯地界, 而且外面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没准他根本进不来,会被中州侯打退的!” “可咱们这里归属良临侯, 良临侯得罪过中州侯的,中州侯有朝一日, 是必要杀良临侯的, 又怎会在乎咱们良县百姓……” “不管谁赢谁输, 都是我们遭殃……” “——诸侯恩怨,与百姓何干?” 苍茫雨色天幕中,暮行云缓缓走来,一路不疾不徐,一如既往镇定无波:“大家放心, 无论他们谁赢谁输,本官都会尽力圆缓,群雄争势,要的不是死城,如非特殊境况,不会想担骂名。” 百姓们互相看一眼,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看向自己的县令大人,风吹动他袍角,雷光照耀在他面颊,无论何时何地,大人都是如此,光风霁月,一身正气,蕴昂藏风骨,最是信的过。 大家想起,县令大人曾是状元郎,文采斐然,天下无双,讲道理肯定没谁比他厉害。 没错……还有大人在呢,外界再危险又如何,大人一定会护着他们的! 他们知道自己见识不多,容易慌,容易乱,可大人从未嫌弃过他们,知道他们有缺点,也有优点,比如大家伙都踏实肯干,愿意拧成一股绳,为好日子付出……大人是真的怜惜他们,护佑他们,不让他们受难。 就像此次疫病,还有外界这虎视眈眈的诸侯,换了别的县令,早就收拾细软跑了,暮大人却始终都在。 “大人说的是,我们都听大人的!” “无论大人做什么决定,我们都跟随,我们只信大人!” “大人且放心,我等也不是狼心狗肺的没用东西,家中再不济,都有棍棒菜刀,若真城破了,我们便是拼出命,也不会让恶贼伤了大人!” “大人恩义,我们都懂,不敢相负!” 大雨之中,一双双明亮的眼,百姓们可能没那么多见识,对看不透的未来迷茫,可若你真心相待,他们又怎会不明白? 暮行云很喜欢这样的眼神,也经历过太多类似境遇,被这么多人期待着,信任着,他怎么可以背叛? 他当然不会答应西平侯的条件,也不会为了自身利益前程,拿百姓们的命去换。 “大家把该做的事做好,其它的,不必多想。” “是!” 元参看着油纸伞下的暮行云,觉得这个人简直像在发光。 他真的好好看,好可爱……世间怎会有这般美好的人?这般美好的人,怎么就让他遇到了呢? 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自己悬壶济世,积攒功德应得的! 师父……我再也不骂你老人家了,您算的真准,就该把我踢下山,我的屁股一点都不疼! 白子垣也看到了这一幕,先前不认识,现在在县城转个两圈,这二人是谁,心里不要太清楚。 怪不得小漂亮叫他一定来这里,偷偷潜进来也得好好帮忙守城,原来这里藏着这样一位宝贝县令,这可是清官,好官,中州最缺的人才! 这还不得往自己家里揽! 就是这个叫元参的,笑得这么不值钱……就不怕人嫌弃? 任何写在纸面上的消息,都不如亲眼见证来的震撼,白子垣现在光是看着暮行云,心里就做了决定,这个小县城,你白爹守了! “大人——不好了,有人攻城!” 暮行云倏的转身,目光锐利:“可有看到帅旗?” “挂的是西平侯的旗……看不清多少人,不太像主力,有点偷偷摸摸,但西平侯并不在此间,说是一个什么刘将军的副将……” “刘首?”暮行云立刻道,“叫城防戒备,本官立刻调集衙卫,马上就来!” “大人您不能去……太危险了,还是咱们这些人上!” “对啊大人,这种事不能轻忽!” “草!” 人群外,白子垣字正腔圆的骂了句脏话,西平侯玩阴的,这刘首,他太知道是谁,西平侯心腹,对西平侯所有计划布局知悉,并且一力促成,从不会违抗的。 这人怎么突然来攻城…… 显是早就计划准备好了,偷偷行军潜藏过来的! 这么玩……也行啊。 白子垣突然脱掉蓑衣,银枪一亮:“中州兵,随我去守城!” 别人有准备,他又怎会没有?他能偷偷潜进城,他的人也可以! 他还不忘盯向暮行云:“暮大人就带着百姓安坐城中,谁都不准靠近城门!” 暮行云:…… 他不知道中州兵怎么进的城,但良县本就不富裕,城墙都不结实,又是多事之秋……有人相帮,总是好事。 “可外面……” “就那个西平狗,”白子垣银枪扛在肩头,狂极了,“也配跟我玩?老子立刻就能把他们打趴下,跪下叫爷爷!” 暮行云:…… 战势当前,白子垣并未多说,带着人就去了。 百姓们瞠目结舌。 这人是谁,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为什么要帮他们…… 中州军……没事不出现,不骚扰,有事是真扛!县令大人看起来似乎也很信他们! 大人信,他们当然信! “大人!我们有救了!” 这可是中州兵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中州军! 暮行云对上百姓们期待兴奋的眼睛,微微一笑:“天时不好,总不能让人帮忙,还让人寒了心——大家莫要走动,听本官令,即刻腾出城西空地搭棚,一为士兵们食水休息,准备好干衣热水;二是战起,伤兵会随之而来,医棚大夫药材绷带立刻准备……” 他回眸,看向元参:“你同我一起帮忙,可好?” “好!”元参立刻兴奋挽袖子,“便叫暮大人见识见识我的本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叫老天爷收不了他中州兵!” “轰——” 正西方向,突然传来天崩地陷般的响动,与雷声并驾齐驱,还带着些许地动。 百姓们都懵了,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哪来的闷雷? 暮行云却脸色骤变,不好,这方向……是苍江! 此前他一直猜不到西平侯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是悄悄招揽他,又是鼓动他对付中州侯,还说如若他不从,必会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他还在想什么样的代价,原来这就是么! 苍江水之阔,若决堤势必急,一旦事发,将无可阻挡,足以淹死所有良县人! 这个县城……终归是保不住了么? 心神震颤时,掌心一暖,是元参的手握了过来。 元参对局势政治不敏感,初来乍到,也不知良县四周境况,但他知道,暮行云此刻心境不稳,脸色都瞬间白了。 “这么多人帮你,怕什么?”他微微笑着,眼底似融了星辰花火,声音也轻柔的像春日微风,“上天偏爱福运人,我见暮大人第一眼,就觉得你有福气,日后必平安常相伴,事事顺心遂意。” 暮行云微怔,都忘了挣开元参的手。 他好像……的确很有福气,危难之前,就遇到了祝卿安,得到了提醒,危难之时,中州军自告奋勇帮忙,哪怕西平侯真有如此歹心,苍河毁了,就没有别的方法应对了? 祝卿安说他近日有劫难,与水有关,这劫难……是今日大水么?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他的理想信仰,从不会动摇,即便时间不多,也会做到该做的事! …… “操!这个姓段的狗东西,他竟真敢毁堤!他知不知道这样会死多少人!” 萧无咎这边,跟着他做事的亲兵忍不住跳脚,大骂西平侯十八辈祖宗。 河堤一毁,滔滔苍江水瞬间往低处奔腾,混着泥浆黄土,翻卷前扑,雨助水势,越发不可收拾。 萧无咎低眸看向奔涌而来的水,只看携的泥土颜色,就知是新挖的。 他听到祝卿安讲说卦象,就猜到平西侯暗地里在干这种脏事,然苍江河道太长,西平侯行迹难觅,到底在哪里挖土掘堤,很难立刻确定,想要找到,需要一定时间,别人搞事已经很久,他这边已失先机,哪怕找到了,也很有可能来不及,遂,他只能另想办法阻止。 还好,准备的也差不多了。 “可埋好了?” “主公,好了!”亲兵突然间有点兴奋。 萧无咎却没什么表情:“那便给他们一个震撼——诸将听令,随本侯退!” “退!” “退!” “退!” 号令从前传到后,所有亲兵即刻分批撤退,最后是萧无咎自己,他护着一个吹燃了的火折子,速速往挖好的洞中一扔—— 大雨倾盆,盖住了所有痕迹,他们刚才在做什么,怎么撤退的,发出了怎样声响,外界全不知晓。 所有人退到安全范围后,眼睁睁看着萧无咎最后跃出林间,急急催促主公快些,再快些,不然就来不及了…… “轰——” 更大的声响自萧无咎身后传来,那是极大分量火药爆炸,引起的山崩。 此山连绵,山势奇峻,山石颇多,这样的侧边爆破,大山主体不会崩坏,但会炸出一道巨大缺口,山石往下滚落,土坡往下塌陷,混着雨水,便是一场巨大的泥石流…… 第83章 苍茫雨幕中, 突然行来瑞兽白虎,和清俊少年。 白虎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天气,一声虎啸镇场, 吓唬住别人,不敢上前后, 就跳到了远处石上,让随行而至的士兵帮它打伞, 胖嘟嘟的爪爪踩在石面,毛毛又不想湿,整只虎按捺着好动脾性,昂首严肃张望四周, 像巡视新得的地盘, 倨傲又霸道。 少年则钟灵毓秀, 看起来不算是少年的年纪,但气质清透纯然, 干净蓬勃, 宛然就是个少年,如垆边月, 梅中雪,生的漂亮极了, 简直和县令大人暮行云有一拼。 也不能这么说, 好看是都好看的, 但两个人的气质大为不同,一个是仙气的飘渺出尘,一个是阳光的煦暖明亮,因为都太过纯粹,让人心向往之时的同时, 又有点敬畏,不敢上前亲近。 暮行云扶着元参,看祝卿安:“他认识你?” 祝卿安摇头:“不知道。” 不只暮行云觉得元参昏过去前的最后眼神不大对,他也感觉有点微妙,但他真的不认识元参,或许……在某个场合,他未注意的时候,元参见过他?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现在情况很不好,还请暮大人迅速安排一个房间,要南北通透,门窗不能对冲,需足够安静,又不远离市井烟火之地,备足够多的红色,红帐红铺红衣……要快!” 祝卿安一边说着话,一边快速跳到廊下,催暮行云立刻准备起来,至于乱糟糟的现场,自有下面兵士帮忙收拾。 他可是用足了心机,才从营地跑过来的,身上风寒还未好,要让萧无咎知道了,肯定会训他,他得非常注意保重自身,不能再淋雨着凉,就现在这雨势,廊下都不太安全,接下来还有活儿要干,暮行云找的房间千万不要太远…… “吼!” 小老虎也跳到了庑廊,浑身一抖,甩掉毛毛上的水,寸步不离跟着祝卿安,很凶的吊睛圆眼四处打量,威胁他人不可靠近。 暮行云已经快速安排,县城情况他最熟悉,祝卿安要的,他都能立刻办好,正考虑要不要叫大夫…… 祝卿安说话了:“叫大夫没有用,他的伤,非比寻常。” 暮行云想起方才电光火石的一幕。 当时很危险,他心神震颤,难以顾及其它,但有一个点很清楚,以当时的时间距离,元参不可能来的及碰到他,可他就是推开了他,替代了他。 想起元参举动,嘴里快速又听不懂的话,再看看而今井边不远处那一小撮灰…… 别说谁故意在那里点过火,这种天气,有火也烧不起来,有灰烬也留不住,早就冲走了,所以他看到的那一幕绝非幻觉,元参……燃了符篆。 “先生请随我来——” 安排好一切,命人把元参抬走,暮行云亲自为祝卿安引路:“先生今日,可是为此难而来?” “或许。” 不久前,祝卿安突然心生焦躁,怎么都坐不住,觉得必须得出来,来这县城,峦松不让,紧守着萧无咎死令,可他愿意听话,这些人才能拦得住他,他不愿意,有的是手段出来,峦松大概也看出来了,没办法,只能速速安排好营地事务,亲自护他前来。 到了这里,刚刚好看到那一幕,元参利用符篆推开了暮行云,己身有性命之危,祝卿安反而不急也不躁了,整颗心都定了下来。 来得及时,能救! 祝卿安来不及细想这道气机,速声道:“暮大人该看出来了,元参性命之险,寻常医者无用,我须得摆个阵……你可有他平日用物?” 暮行云颌首:“他的东西都在县衙,我立刻让人去取!” 祝卿安不大懂符篆,那是山医命相卜五术里,很特殊的山之道,他没有系统学习过,好在到的及时,正好看到了元参使用符篆的过程,对周边气机的引动,此符篆应该对别人没什么伤害性,但以己身替运换运,算强扭乾坤的一种,用者必遭反噬。 但这种反噬伤害,损的是自身气运,心元精气,寻常大夫难以回天,风水阵却可补救。 山川水脉皆是天地灵蕴,人间烟火催发功德业果,只要能好生利用此间气机,聚成特殊气场,就能给气场里的人以滋养回馈,假以时日,必有所获。 不过风水阵不是随便摆的,是非常独特的个人定制,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需要极细心,针对某一个人,错之毫厘,谬之千里。 暮行云迅速准备完一切,看着祝卿安摆阵,阵里不止元参的东西,连他的都一起用上了…… “——阵起!” 祝卿安迅速安排好一切,见床上躺着的人状态没再恶化,才真心放了心,微笑看向暮行云:“不知大人可方便,照顾他几日?” 暮行云本也有这打算:“每日晨间日暮,我会在县中巡查,其它时间,都可在此看顾元参,这本也是……我应该做的。” “如此甚好,此房间需气息纯净,不宜外人惊扰,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操劳,只陪在此处就可,元参应该会很安静,不需要特殊照顾,”祝卿安想了想,道,“十日吧,或者再少一天两天,他应该会醒,之后补养身子,就要看大夫方剂了。” 暮行云行礼:“先生大恩,我与元参皆不敢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祝卿安看了眼暮行云气色,“大人为良县殚精竭虑,又陡然受惊,身心俱疲,也需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暮行云眸底静敛,顿了下:“我可否能问,外面状况如何?” “当然,”祝卿安并无隐瞒,“西平侯早有行动,欲使苍江决堤,淹没良县,中州侯为阻水势,炸了县外侧山,好在还算及时,力挽狂澜,雷雨交织掩映,也未吓到百姓,然此一时之计,终不能长久,堤岸要重修,山石得清理,待雨停后,会有很多事要忙,大人只怕清闲不了,遂这几日,请一定注意休息。” 暮行云难掩惊愕,他是真的没料到,西平侯竟敢如此,不是想要角逐天下的诸侯么,百姓性命,竟一点都不在乎? 或许在大人物眼里,良县这种,只是随意选择取舍的游戏,输赢不过一颗小小棋子,并不影响其后大事。 他再次拱手:“我代本县百姓,谢过中州侯,稍后也会有所准备,迎侯爷进城。” 迎萧无咎进城,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祝卿安有些意外:“大人不怕良临侯为难,南朝谴责?” 暮行云面无波澜:“良县本就偏远,良临侯从未管过,南朝更是,若非朝堂有人刻意为难我,都挑不出这样的地方,良县住的是百姓,我又为何替’大人物们‘考虑良多?” 且中州侯护短性子,天下皆知,届时岂会容他人指摘? “好,”祝卿安微笑道,“外界任何消息,我都会派人告知大人,良县,丢不了。” “多谢。” 暮行云恭送祝卿安离开后,坐到床边,看着面色仍然惨白,呼吸却已经稳定下来的元参,很难不动容。 他理解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就如同他遇到祝卿安,很聊得来,在很多事上理念想法非常相似,假以时日,必为知己,可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为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送命。 元参……怎么想的呢? 莫名其妙闯入他的生命,死赖着不走,越察觉他因某些原因无法推开他,就越是仗势欺近,那些不要脸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暮行云有点烦这个人的无赖,可现在,他宁可被这个人烦缠,也不想他躺在这里,安安静静,悄无声息,不会说话,不会笑。 “我不知你会这般救我……” 他原以为,劫数之事,没那么可怕,得有缘之人相助的意思,是他可以和元参一起干点什么,互相配合,扛过这个劫,他大不了欠元参一个人情,没想到是这种劫难。 他欠了元参,一条命。 …… 暮行云给祝卿安安排了暂住房间,距离元参的风水小阵并不太远,祝卿安哪也没去,也没跑到外面看热闹,乖乖窝在房间里养病,该吃药吃药,该吃饭吃饭,连外面战况都不问,省心的紧。 外面亲兵松一口气,谁也不知道,祝卿安只是怕被萧无咎训,他有预感,萧无咎真的会训他。 夜半子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萧无咎回来了。 祝卿安瞬间挺直了腰,他已经准备好,只要萧无咎训他,他立刻先发制人,责问对方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可摆好姿势,深呼吸准备好气势,门被推开,萧无咎却没板着脸指责。 他只是走到近前,看了看他的气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又以手背试了试桌上茶盏的温度。 祝卿安:…… 还好水是热的,他没喝凉茶。 不过萧无咎情绪这么稳定,应该是问过外面手下,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了?风寒没那么快好,但身体也不会更坏,修养过程难免。 萧无咎没责备他,没训他,甚至连话都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祝卿安就有点急:“你去哪?” “不是拼尽心力也要算?”萧无咎背对着他,平静话音里难免透出不满,“你算吧。” 祝卿安:…… 让我算,那你别拿衣服啊!手还那么快,生怕我立刻掐卦?这分明就是要去洗澡! 可终究是自己理亏,指责别人的话有点说不出口,祝卿安便想,要不哄哄?萧无咎其实还挺好哄的…… 结果还没动,就见一阵厉风袭过,小老虎不知潜伏在哪里,待萧无咎经过时,一个凶猛扑咬—— “吼!” 一如既往没得逞,萧无咎翻手就制住了它,那么大一只老虎,被他轻轻松松扔了出去,还’啪‘一声,门关的紧紧:“今晚不许进屋,明早加训一个时辰,罚饭三顿。” 第84章 良县一战, 西平侯输了个彻底,每一支潜藏小队,都受到了严重打击, 那么多准备,没一处打赢。 白子垣扛住了攻城战, 谢盘宽挑了他的留守营,翟以朝截了他的突袭队, 连特殊预备,山间借道的后手,都被祝卿安给拦了,山匪都主动帮中州军! 更别说他自己这里, 最紧要关键之处, 输给了萧无咎!分明计划详备, 瞒得滴水不漏,萧无咎竟还能知道他想干什么, 来不及阻止, 便去炸了山,用另一种方法阻止!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面面俱到, 四处开花,哪里都能赢, 怎么可能真有人能算无遗策, 刘首派的偷袭局都能解开! “主公, 茶。” 还喝茶? 若不是平素装惯了修养好,西平侯能直接把茶桌掀了,枉他费尽心血,策划这一切,竟没伤到对方一点, 反倒自己损失惨重! 蔡管垂眸:“萧无咎战场长大,常年戍守夷狄边城,最擅攻战,主公雄韬伟略,只是少了经验而已,下次未必会输。” “不错,他有祝卿安,本侯不是有你?”西平侯微笑着接了茶,静静看过来,“你的手段,该有用了?” 西平侯段叔洵有张极为俊秀的脸,气质很像优雅君子,哪怕过了而立之年,身材也保养得极好,很容易让人有好感,他不说话不笑时,给人感觉疏离神秘,一旦微笑着说话,就越发像君子,静静看着你时,会让你觉得你很重要,对他来说不可或缺。 蔡管垂眸:“主公放心,您输不了。” 西平侯站了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胜未必是福,败也未必是输,良县是个麻烦,萧无咎陷在这泥潭,必会被拖慢速度……前方南朝,不就成了本侯机会?” 蔡管微笑:“主公说的是。” “我便先行带兵前去,能一鼓作气拿下南朝最好,你留在此处,该做什么……自己知晓,”西平侯期待视线掠过蔡管,同他一起,负手遥望天色,“来日丽都之美,你我共赏!” “是。” …… 几日雨水连绵,天色渐渐明朗,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会停。 中州军果然没有走,在萧无咎命令下,配合县令暮行云统筹,治理接下来的洪涝灾害,重塑山间河道,渠沟田地,甚至百姓们的房屋修葺,百业振兴。 小小良县,跟偌大江山比,微不足道,是成功守住了城,还是被哪个诸侯侵占,外面大人物们都不会担心,他们目光关注焦点,大概都在南朝大战上,都想第一个闯进去,坐到那个位置。 百姓们看得透透的,也就只有中州军,愿意浪费时间帮助他们,在小城里修修补补,帮他们快速恢复以前的生活…… 坏了的堤岸没那么快修好,炸了的山道也回不到从前,外面仍然有战火威胁,大家仍然不知明天是什么模样,但莫名的,就是很安心,有困难也不怕,大家齐心协力解决不就好了? 县令暮行云和中州军互动频繁,很是信任,士兵们也没有桀骜不驯,张牙舞爪,他们从不欺负人,帮忙也是真心实意的,连白老虎都天天严肃巡视地盘,百姓们能不内心火热? 他们不仅敞开城门,欢迎中州军驻扎,还希望他们别走,希望他们接管良县,什么良临侯南朝,他们一点都不想当乱世狗,就想有个靠谱的靠山,见到萧无咎甚至立刻跪拜,高喊主公…… 还有那些心思活的,跑来举报各种消息,有关良临侯的,有关南朝的,但凡知道点什么东西,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就想立点功,帮点萧无咎的忙,期盼萧无咎能打败所有对手,独步天下,就是……别放弃良县,也别太急着走。 大家也有点愧疚,知道中州军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耽误大事,可没人帮忙,良县真的很难恢复……万一因此中州侯失了时机,再也夺不了天下,他们真的难辞其咎。 百姓们就很想对中州军好一点,眼看着快要端午,哪怕没什么钱,也热热闹闹做起了准备,粽子,五彩绳,雄黄酒,尽最大努力,能让这些可爱的人感觉宾至如归。 萧无咎倒是很稳得住,一点都不着急,每天该做什么,理得清清楚楚,中州军兵随主公,萧无咎稳,他们就稳,没谁着急催促,真有人想不通,问过来,萧无咎还笑了。 “南朝现在就在丽都,可掌稳了天下?” 并没有,如果他们真有那个本事,就不会有诸侯暴动。 显然谁先去那里不重要,谁最终站稳了位置,才重要。 祝卿安再一次看到了萧无咎的耐心,略张扬的自信,以及笃定的配得感,这个男人有很多面,但莫名的,不管什么在他身上出现,都很和谐。 风雷益啊…… 有孚惠心勿问,元吉。 若能以诚信之心施惠百姓,不必占问,必吉。 民心所向,则国土无疆。 适时慢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若这个慢,是为了百姓,更无关紧要。 祝卿安不再忧心,转而看向四周,这五彩绳……有点好看,是不是也该给身边的人备上? 祝卿安还很快发现,萧无咎对他,似乎也不一样了,上次洗澡,还手眼迅速抓衣遮身呢,转天突然就不再’害羞‘,除了晚上抱着他睡觉,白天也不再注意距离感,总是离他很近,近到……有些暧昧。 是那夜……雷光下的对视? 闪电突如其来,照亮了彼此眼睛,眼底的东西,心底的思绪,根本藏不住。 萧无咎这是……破罐破摔了? 他比之以前,更喜欢逗他,方式还不一样了,现在,更容易让人脸红。 比如此刻,萧无咎换衣服都不去屏风后了,就这么脱,当着他的面脱,这次,他看到的是背肌,仍然不是特别厚重的肌肉感,但一看就很有力,线条漂亮,该宽的地方宽,该收的地方收,该紧的地方紧,腰线往下,人鱼线延伸隐约可见…… 祝卿安忍不住要转身:“你怎么也不遮一下……” 哪怕像那天一样,快点呢! “因为卿卿说不怕。” 萧无咎披上单薄里衣,系带未系,就转身走了过来,祝卿安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对上他过于深邃的眼眸,下意识往后退,直到抵到墙壁,再退不了。 萧无咎大手越过他耳侧,抵住他背后的墙,盯着他的眼睛:“不是么?” 祝卿安很想嘴硬说没错,我一点都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可又怕说了,萧无咎会来更不正经的,这人衣衫系带都没系呢,大片胸膛肉眼可见啊! 他以前是真不怕,现在……是真的有点怕。 但绝不认输! “有,有什么好怕的?” “小骗子。” 萧无咎轻声笑了,拿走墙边架子上的腰带。 退后几步,慢条斯理穿衣。 祝卿安瞬间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什么狗血壁咚,是要拿腰带啊。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竟屏住了呼吸,这也太过了……萧无咎真的没撩他? 衣服和腰带,为什么没挂在一起,分了两个地方?拿就拿,为什么要把他也逼到墙边?真就是他不长眼睛,站错了地方? “我想起来有点事……先走了!” 祝卿安觉得自己像落荒而逃,有点丢脸,但这种事,他的确没什么经验。 不过若想找事情做,那可是一堆,祝卿安选择去看元参。 行动及时,风水阵摆的也不错,元参的确有性命之忧,但状态一点一点的在好转,面色都开始红润,想来过不多久,就能醒来,暮行云一直陪着他,除了早晚巡查县城的时间,几乎都在这个房间里,连公文都搬了过来,就在这里批改。 祝卿安四处看了一下,发现有个东西得换一下:“……他可还有类似对象?” “没有了。” 暮行云轻轻摇头:“他是铃医,孑然一身来的良县,城内疫病蔓延,百姓穷苦,他诊脉开方分文不取,险些因太过穷困逃跑,大半夜去扒城墙,若非我及时阻止,应他住在县衙,他早就……” 祝卿安沉吟片刻:“那你的东西呢?” 暮行云一怔。 祝卿安微笑:“他应该很喜欢你的东西,你们缘分深厚,互为滋养,用你伴身之物入阵,效果也会不错,只是这样东西得跟你接触足够多,跟你的年份比较久,你越看重越好。” “我没什么家财,也身无长物,衣服配饰磨损后皆有更换,除了一些孤本,没收藏更久的东西,但孤本珍贵,我也只是每年保养收藏检查一遍,日常并不会翻,只看手抄本,倒是有一玉佩……” 想到这枚玉佩,暮行云浅浅叹息:“是家传之物,父母叮嘱时过,从未离身,但眼下似乎不大合适……那是我父母,允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祝卿安:“可若无它物,只能以此入阵——如果暮大人期待元参能醒的话。” 他当然期待他能醒。 暮行云闭了闭眼,掏出那块圆形玉佩。 “放这里,对,枕边,”祝卿安指挥暮行云放好东西,微微一笑,“若你不想被他知道,他醒之时,即刻拿走便是,不过若如此,就得不错眼的盯着人了。” 暮行云:“我知道了,谢先生提点。” 祝卿安便告辞,手放到门上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暮行云:“我观你们认识时间并不长,缘分却如此深厚,他对你的情感……你可是很快就察觉到了?” “怎会察觉不到呢?” 暮行云看着床上的人,眼眸里有自己也不知道的柔色:“眼睛撒不了谎,行为撒不了谎,只要心里装了一个人,就会时时想看到,想守护,想跟随,想为其遮风挡雨,不受任何伤痛。” 第85章 师兄? 别说白子垣惊讶, 祝卿安自己都云里雾里,什么师兄,哪来的师兄, 难道是……原身的? 原身有怎样的经历,过往怎样生活, 在何处安家,可有亲朋好友, 他一直都不知晓,终于……有机会解开了么?那个纸条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谁写的, 也终于也要知道了? 他为此实在困扰太久, 既有机会, 哪能放过,立刻道:“请他进来!” 房间一静。 祝卿安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急切冲动, 不知为何, 有些心虚,缓缓转过头, 看萧无咎,小声问:“可以么?” 萧无咎眯了眼。 “卿卿这般重视, 我怎敢说不?” 他微微颌首, 打了个手势, 白子垣立刻懂了,客人要请,防卫也得做足,明里暗里都安排上,绝不让这位客人有捣鬼的机会! 祝卿安:…… 你这可一点都不像不敢的样子。 萧无咎:“笑什么?” “我笑了?”祝卿安摸了摸自己唇角, 好像真笑了。 萧无咎已经穿好衣服,走过来:“我现在很好笑?” 祝卿安见他衣领袢扣都系反了,错位的不平整,衬的他像个炸毛小狗,哪还有平日里沉稳威严中州侯的样子,忍不住笑容更大,伸手替他解开扣子重新系:“哪里好笑,分明这般可爱。” 萧无咎垂眸,盯着他的眼睛。 祝卿安这才发现,完蛋,真心话漏出来了! 他赶紧退后,连连摆手:“不可爱,主公怎么可能可爱呢,一点都不可爱,这辈子都不会可爱!” 萧无咎:…… 祝卿安:…… 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透着几分尴尬。 所以你到底想听什么嘛,能不能别跟我闹别扭了,这几天真的很难熬啊…… 祝卿安都有点小心翼翼了:“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没有前身记忆,不确定这位师兄什么来头,更加不想因为什么信息差,给萧无咎造成更多的误会。 萧无咎却只低了眸:“袢扣,你还没系好。” “哦哦。”祝卿安赶紧重新上前,把没干完的活儿做完。 这次继续系,他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他这抬手姿势,二人过近距离,是不是有点暧昧了?还有那袢扣,着实有点小,包布用的丝绸,色泽质感都很好,就是过于光滑了,他多少得用点力才行,可指尖这一用力,多多少少……就会碰到萧无咎颈间皮肤,甚至喉结。 而萧无咎一直低眸看他,专注,炙热,他几乎能感觉到这双眸子的温度,可却不敢抬眼,只直直盯着那粒小小袢扣,指尖都有点僵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忙系这颗破扣子! 萧无咎自己没弄平整,就让他顶着这形象出去丢人好了,关他什么事! 终于,这破扣子系好了,祝卿安长松口气,去桌边灌了半盏茶:“所以,主公可要同去?” “既然卿卿求了,你家主公就帮你撑个场子。” 萧无咎慢条斯理转身往外走,廊外空寂,没有人看到,他唇角高高翘起。 祝卿安赶紧追上去,与他同坐花厅,捧茶等人。 时间有点巧。 接连几日下雨,此刻正好放晴,四五月交际的天气,天一晴,太阳就出来的非常快,灿烂阳光将花叶上水珠都照的分外清晰,鲜妍可爱,何况是人? 就好像有一道追光,打在这位走进花厅的年轻人身上。 来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玉白长袍,身材修长,肩线漂亮,面容俊秀,眉目温润,未语先笑,见之可亲,身上有些类似出尘的气质,和祝卿安稍微有点像。 怪不得是师兄弟…… 白子垣看看祝卿安,再看看这位师兄,心中不由感叹,这什么师门,你们师父看脸收徒的? 来人视线立刻锁定祝卿安,似有些激动,又控制住了,最后只微微一笑:“一年多不见,怎么看到师兄,反倒呆了?” 他眸底有刻意收敛的激动,难以克制的宠溺:“这一年多,师弟过得可好?抱歉,师兄和你走散了,一直没寻到你的踪迹,现在才找过来……师弟不生师兄气好不好? ” 他甚至走到近前,帮祝卿安整理了整理略有些歪的袖口。 房间陡然寂静,气氛肃冷。 年轻人却似乎未察觉到,最后才看向萧无咎:“多谢中州候照顾我师弟,他被我宠坏了,日常生活会的不多,脾气却任性,只怕没少给中州侯带来麻烦……中州侯若有任何要求,尽可提来,在下便是赴汤蹈火,付出性命,也愿替师弟报此大恩。” 萧无咎挑眉:“你,要替他报恩?” “我名蔡管,是个命师,”蔡管微笑道,“能做到的事,并不少。” 也是个命师? 倒也正常,同一个师门么,学的东西不一样才有问题,可白子垣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又找不出由头,最后憋出一句:“你这名字,从未听说过。” “我师门规矩,一切随心随缘,我不爱名利,亦不欲沾惹太多尘世因果,凡做命师之事,皆用假名,戴面具,遂外界不知我名,”蔡管浅浅叹息,“也因如此,我才找了师弟这么久……多谢中州侯,我真的很感激您为我师弟做的一切。” 萧无咎眸底墨色沉浮:“本侯的人,自会照顾,用不着别人谢。” 白子垣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想说什么,又觉不太合适,在一边杀鸡抹脖子的给祝卿安使眼色,你倒是快点说话啊! 祝卿安只是在观察来人,不说面相,一个人的行为动作,细微表情,都能表达太多太多。 “你说你是我师兄?”他看着蔡管,心中半点波动都没有,“可为何,我不认得你?” “你一直都不认得我……” 蔡管叹息:“你自小有离魂症,不识人间事,不认对面人,现下魂归心定,自然会对世事间好奇——想不想知道过去的事?你房间在哪里,我仔细说与你听可好?” 祝卿安刚想说这里就可以,就见蔡管微笑里带着些揶揄:“你从小到大的所有事,师兄都知道。” 一般特意提小时候,就是要曝黑历史了!小时候……谁没点社死出糗的事? 若是以前,说就说,随便说,谁没小时候,可现在,祝卿安就是有点介意,莫名其妙的,不太想让萧无咎知道。 “那去我房间吧。” 祝卿安抬脚就走,头都不回。 萧无咎眯了眼,视线凝在祝卿安身上,如火炙烈。 “主公放心,我身体无碍,风寒也已好了!”祝卿安感觉如芒在背,直接提起袍角跑了。 蔡管对房间里二人微微一笑,颌首以礼,也走了出去。 萧无咎:…… 放心不了一点! 一年前,南朝知野到定城搅乱,曾说过祝卿安有什么白月光,知野是冒名顶替,这个蔡管,最好也是! 茶盏经不住力道,被他捏的粉碎。 白子垣悄悄后退。 萧无咎锋利瞳眸移过来:“做什么去?” “当然是偷听!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白子垣说完,才轻轻打了下嘴,坏了,不该跟主公说这个的,有些事能悄悄做,不能明目张胆说,说出来,就会被强令制止的! 没想到这次的主公很不一样,竟然微微颌首:“去吧。” 虽然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脸很臭,但他允了! 白子垣当然拔腿就跑,开玩笑,谁知这大方能维持到几时! 萧无咎对着空空的房间冷哼一声,走出门,很快找到了小老虎。 小老虎浑身一震,全身毛毛都炸开了,这大魔王怎么回事,还用这种眼神盯着它,还一盯就很久,怎么着,又想打架么!干就干,别以为虎爹会怕你!以为罚几顿饭就能吓唬住你虎爹了?你虎爹会捕猎!外面山头上都是吃的,你虎爹想吃什么吃什么!就是没烤过不香而已…… 萧无咎居高临下,非常挑剔的盯着它:“你为何还不去找祝卿安?” 小老虎听不懂人话,但主人名字,它可是熟悉的,听到这三个字,都爪子刨地忍不住要吼了—— 就是你这个坏人不让虎爹找主人!不让虎进主人房间,不让虎被主人摸摸贴贴,不让虎和主人玩圆球球,你还有脸说! 它当场就冲萧无咎扑咬过去。 萧无咎当然从容不迫的避开了,一如既往。 小老虎脾气上来,那是什么都不带怕的,本来就很想主人,现在被勾起性子,立刻风驰电掣往主人房间跑去。 萧无咎慢条斯理跟上。 “……我以前在什么地方?你说我这离魂症打小就有,是多小?”房间里,祝卿安正迭声问蔡管。 蔡管微微笑着,话语轻缓:“这离魂症,你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就有了,不过影响不大,师兄会照顾你,看护你,守护你长大……” “那时我们一起住在山上,山间云雾缭绕,星河浩渺,四季流转,岁月如歌,你从小就很乖,也很粘人,吃饭要找师兄,睡觉要找师兄,玩耍也找师兄,小小的人,笑起来眉眼弯弯,软软暖暖一团……那时我便想,世间再无像你一般,至纯至真。” 蔡眼眼眸温柔,似是真的很怀念当初岁月流金,时光璀璨。 “你很喜欢听师父念书,更喜欢吃师父做的饼,每年差不多这个时节,师父会摘槐花做槐花坨子,你每每都是第一个闻到香味,跑过去的……” “你觉得好吃的东西,会同师兄分享,好看的花草甚至小动物,会拉师兄一起看……我午夜梦回,常想起你乖乖坐在高高门坎上,等师兄来接的样子。” 第86章 萧无咎和蔡管的争锋, 从蔡管到来的这一刻开始,就轰轰烈烈,毫不遮掩, 瞬间燎原,很快传遍了中州军, 也传到了其它地方。 看着白子垣添油加醋,笔画都要写飞了的信, 翟以朝只恨自己不在现场。 跟西平侯那场架没干过瘾,西平侯太拉了,治的什么军,用的什么兵, 主公得带军留守良县, 理顺接下来的治理事务, 他不耐烦,便带兵请缨, 来打良临侯。 是的, 良临侯这种货色,根本用不着主公亲自出手, 过往那点仇,他自己就能一把全报了, 没必要给良临侯那么大脸面。 事实上这个决定也非常正确, 随着良县境况渐好, 民心归拢,他这一路简直了,基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摧枯拉朽,地盘越占越多, 就差一点点,就能拿到良临侯狗头。 他很理解主公想法,中州军立军之本,就是以百姓为先,定城城里,百姓声音比当兵的声音大多了,也是因为此,定城才越来越繁荣,中州军越来越好,良县既取了,百姓就不可以不管,时间耽误点就耽误点,可祝卿安……绝对不可以失去! 这孩子不仅是全军上下都喜欢的军师,还是葭茀单方面认下的弟弟,说有救命之恩,她死,这个弟弟都不能死,要是这个弟弟被拐跑了……他还怎么娶媳妇!葭茀可还没答应嫁给他呢! 翟以朝当下就急的不行,立刻刷刷刷写信,给白子垣,叮嘱务必盯死了那个什么蔡管,他现在就去查查这个师兄什么来头;写信给良县留守亲兵,让这些汉子们务必注意,不错眼珠地看好自家军师,要是被抢走了,他们这些兵脸往哪放,实在不行可以放小白……小乖,白老虎虽然是人养大的,但凶性未泯,主公训它时就特意保持了它的野性,谁要敢强行带走祝卿安,它敢直接咬死的! 最后给谢盘宽写了信,这封信写的尤为郑重,尤为认真——天塌了!别在外面浪了!这回家真的要被偷了,你再不回去插个手,阻止阻止别人高段位的阴谋诡计,中州军迟早得散! 把信全部发出去,翟以朝看着天边落日余晖,长长叹了口气。 他这在外面打仗容易么,都多久没看到媳妇了,也不知那个女人会不会乖乖等他,有没有偷看其他汉子的胸肌……可不能不要他!千错万错都是主公的错,天天藏着胸肌不让小安看,留不住人,跟他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谢盘宽展开这封信时,正在洗澡。 一目数行看完,也只是挑了眉,并不在意。 “老翟这是关心则乱了啊……” 主公扒拉到窝里的东西,什么时候被抢走过?地盘是,人也会是。 他才不要回去。 他无缘无故挑了西平侯营地,开启了大战序章,西平侯大败,果然在这点上大做文章,打仗嘛,成王败寇,逐鹿天下的游戏,靠的是真本事,怎么干大家都懂,但不影响手上做一套,嘴上说一套,他这次攻击,立刻饱受外界批评,一群跟本战无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以此作筏子,批判他道德瑕疵,指责中州侯御下不行。 不回去还好,萧无咎向来霸道护短,别人敢骂,他敢立马还回去,甚至不用骂的,直接用揍的,打到你疼,你不就不敢说话了? 不如趁此机会在外面浪一段时间,打几场胜仗,占点地盘,功过相抵,谁还揪着这事不放? 他要这时回去,风口浪尖上,萧无咎还正吃醋暴脾气,保不齐意思意思,给他几军棍,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他凭什么要受这个苦? 萧无咎没召他,本也就是这个意思,他又不蠢,傻子才回去。 只是……看不到热闹,也的确遗憾。 中州军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也得适当放慢,不能脱离节奏。 天晴风疏,雨不再下,连夜里的风都格外温柔,枝叶摩擦簌簌,远处有野猫在叫。 时光终于赋予柔情,主公也终于忍不住,对放在心尖上的人发起攻势,翟以朝有了想娶的姑娘,连野猫都在求偶,他却不能回去,连热闹都看不了! “啪”的一声,谢盘宽把信扔在了地上。 门一声轻响,是吴宿进来了。 谢盘宽从不会和萧无咎一样,遮掩自己的身体,他甚至不会往水里缩一点,就敞开着肩臂,任脸上水滴滑过锁骨,滚落浴桶。 “你来做什么?”他心情不怎么美妙,话音便也是。 吴宿早已习惯他脾气,从不计较:“给你添热水。” 他提起水壶添水,水气氤氲,如缥缈仙气,视野更加朦胧,可对方的身体,肩线,锁骨,若隐若现的胸膛,莫名更加清晰。 “不要泡太久。”吴宿目不斜视,准备离开。 “地上的东西,”谢盘宽却道,“捡起来。” 吴宿蹲身去捡,立刻认出了翟以朝的字,一目十行看完:“你要回去?” 他刚要站起,浴桶里哗啦一声,谢盘宽的脚突然伸出来,踩在他肩膀上:“我让你起来了?” 谢盘宽一向是好看的,眉目俊雅,气质出尘,做什么都很有姿态,哪怕洗澡熏出的眼角红晕,都格外诱人。 吴宿喉结滚了下,就这么看着对方修长白皙的小腿,越过浴桶,隐在水下,再然后,是润粉如玉的皮肤,盛着水珠的锁骨,漂亮修长的肩颈线条,贴在颌下,被水打湿的发缕,以及居高临下,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伸手握住踩在肩上的脚踝:“你……怎么了?” 谢盘宽冷笑一声,挣开他的手,后脚跟勾住他肩膀,往里用力—— 木涌沿太硬,吴宿不想伤了谢盘宽,只能随着他的力道,跌入浴桶,周身湿透。 衣服贴着身体,绷出紧实肌肉。 这位话不多的中军将,穿上衣服和脱下衣服,简直判若两人,褪去白日里的稳重可靠,现在的他肌肉贲张,男性荷尔蒙十足,带着说不出的狂野劲,声音也是。 “你这么玩,我恐会冒犯你。”吴宿看向谢盘宽的眼神深极,浓极。 谢盘宽挑眉:“不装哑巴了?” 吴宿垂眸。 谢盘宽伸手捏住他下巴:“在看哪里?嗯?” “没……” “不许撒谎。” “你的锁骨,”吴宿视线在对方肩颈线条流连,舍不得离开,又不得不离开,“很漂亮……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看。” 未料一抬眼,瞳眸映入对方秾丽的脸,含波带水,似看谁都深情的眸,更加沦陷。 吴宿怔住。 谢盘宽勾唇:“若我允许呢?” 吴宿心脏狂跳。 谢盘宽拽住他衣领,拎到面前,眼睫微垂,气息纠缠:“若我允许你……更近呢?” 吴宿控制的很辛苦,手背青筋鼓起,呼吸也有些不稳:“什……什么意思?” 谢盘宽:“吴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 吴宿再也忍不了,扑过来,大手扣住他后脑,吻咬他的唇。 谢盘宽笑了。 “慢一点,别这么急……” 吴宿慢不了一点,吻的特别凶,特别深,好像很怕这辈子,只得这一次机会。 谢盘宽呼吸急促,推开了他:“你乖一点……” 吴宿双手力道未松,眼底似燃起熊熊火焰,第一次,不想听谢盘宽的话。 谢盘宽右手抚上他的脸:“乖一点——我就允许你,取悦我。” “你最好别反悔……” 吴宿抱起他,走出屏风,床畔有风吹过,浅纱随风轻晃,交织出缠绵身影。 …… 白子垣没等来翟以朝,也没等来谢盘宽,甚至连中军将吴宿都跟放飞了的野鸽似的,不认得家了! 他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这个家能靠他小白龙了么! 也行,反正你白爹在这镇着呢,这个叫什么蔡管的,想抢走小漂亮,断断不可能!就冲这个名字,你听听,菜瓜菜瓜,要多菜有多菜,要多瓜有多瓜,他能让他把人抢走才怪! 小老虎呢?快,咱们双白结盟,双倍大爹,那就是爷爷,怎么可以堕了威风!给这个什么菜瓜点颜色看看! 祝卿安感觉有些微妙。 萧无咎和蔡管互相看不顺眼,他并非不理解,关系到他的去留,整个中州军都不可能不在乎,但他不是没和萧无咎私下聊过,过往总得弄清楚,查人背景也需要时间……萧无咎却好似没听进去,天天跟吃了呛药似的,外面正事也不管了,天天就守着他,而且突然和小老虎关系很好,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在他面前出现。 他和蔡管吃饭的时候,聊天说过往的时候,看风景的时候,萧无咎都能自然融入……可能只有他自己觉得很自然。 蔡管给他带来亲手做的鸡蛋饼,说他小时候最爱吃,萧无咎就给他抱了糖罐子过来,挤开蔡管,说现在他最爱吃这个;蔡管送他亲手做的礼物,一件算不上有多精致,但足够朴实可爱的雕件核桃舟,说他幼时曾经一直很想要,但没有条件,萧无咎直接找了个雕工精致数倍的玉雕件过来,说只要他想要,什么时候都有条件,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甚至有一回,蔡管不小心打翻了汤碗,刚要说帮祝卿安换衣服,发现萧无咎早已抢先一步挡在了祝卿安身前,泼湿的是萧无咎的衣服。 萧无咎立刻把蔡管赶出房间,指挥祝卿安帮他找衣服换,当然,还是当着祝卿安的面脱穿,半点不避讳。 换到一半,肩臂肌肉还露着呢,他突然捉住祝卿安的手,把他按到墙上,逼问他他和蔡管的身体,谁更强壮,他更喜欢看谁。 第87章 临街茶楼, 阳光大好。 短短时日,良县已然修复的有模有样,房屋整洁, 街道干净,来来去去的百姓脚步虽然匆忙, 脸上却不乏笑容,充满对未来的期许。 二楼临窗雅座, 祝卿安赴蔡管的约,与他坐赏街景,闲聊品茗。 聊的,就是纸条的事。 不得不说, 蔡管还蛮会吊胃口, 祝卿安忍住不问, 他就不主动开口。 祝卿安倒不是不敢问,心理战嘛, 比的就是谁怯场, 谁着急,他有萧无咎的中州军, 有萧无咎的绝对信任,怕什么, 不立刻追问, 只是想看看蔡管对这个倚仗, 到底有多自信。 现在看,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他心下有了计较,便如对方所料,率先提起:“那张纸条,你真的知道?” 蔡管微微一笑, 很是满意:“我看到了。” 祝卿安:“你看到了给我塞的人?是谁?” 蔡管却摇头:“我看到你经行人群后,衣袖有些不对劲,似多了一个东西,但那一刻路过的人很多,具体是谁,我不确定。” 不确定? 不确定就敢来套路我? 祝卿安挑眉。 “但可以查,”蔡管偏头,看向祝卿安的眼神满是关切,“卿卿是不是担心中州侯知晓,担心中州军得了线索?师兄可以帮你,师兄虽不知具体是谁塞给你的,但师兄略有些过目不忘的本领,那些人,都能认出来,一个一个排查……所以卿卿,你可需要?” 所以杀手锏是这个? 看到了,是见证者,还过目不忘,可以悄悄帮查……这恐怕不是帮忙,是威胁吧? 祝卿安持盏淡笑:“若我不跟你走,你就把这件事说出去?” “怎会?”蔡管讶然,“卿卿何以这般想师兄?师兄穿越千山万水来寻你,是想守护你,守护过往那些珍贵的岁月,想要继续同你一起,彼此珍重,来日方长,并非要害你。 ” “遂你以此来威胁我,岂非更快?”祝卿安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我未必会拒绝。” 蔡管放下茶盏,一本正经:“话不是这么说的。师兄看得出来,你对中州侯很有好感,这一年来你们彼此照顾,多少有情分在,师兄为过往那些,你遗忘的岁月遗憾,但亦有信心同你回到从前,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现在的一切,都不代表什么。你现在不跟我走,其实没关系,因为早晚,你会决定跟我走,这是你我命数,命中早已注定的缘分纠缠——” “师兄在乎的,从不是一时交锋,短暂输赢,而是未来温柔岁月,长长久久。” 看起来眼眸温柔,话语真心,眼底有恳切起浮,但……所有一切,都只浮于表面,看似有情,实则疏淡,如那雾里花,水中月,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表象美丽惑人。 祝卿安怀疑蔡管的出现,从第一眼看见就怀疑,现在仍然怀疑,可他有点拿不准,对方的真实意图。 蔡管看起来,的确想带走他,但好像又没那么急迫,很等得起的样子? 可若真心为他着想,呵护他,关爱他,也不像,真对他好,怎么他很想知道的东西,故意闭口不提? 到底什么动机,祝卿安看不出来。 他仔细看了看蔡管面相。 这双眼睛,神弱了,不管本身意志力还是聪明程度,都得打个折扣,眼睛里有一种’执‘,此人心中必有非常在意的东西,不管向好还是向恶,他本人都会非常想得到,鸡嘴耳,耳廓外翻,总是闲不下来,或身或心,还非常叛逆,不服管,对各种规矩嗤之以鼻,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唇角往下走,不笑时苦相非常明显,他本人内心是悲观的,遇到一件事,会先往不好的方向想,眉淡眸无情,性子偏疏冷,不重感情…… 或者说,他需要的,并不是感情。 祝卿安很难对这个面相下定义,对方可以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也可以是坏人,端看其心中执念是什么,至于现在有没有撒谎,是不是想骗他……他只是会看面相,又不是测谎仪。 没有更多信息,很难探究内心,祝卿安垂眼想了想,换了种方式,微微一笑:“你这么懂我,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蔡管看了一眼窗外,百姓们迎着阳光,明亮灿烂的笑脸。 “烟火红尘,罪欲同歌,人们总是会贪恋,能给自己带来愉悦的事物,父母之爱重,夫妻之欲海,子孙之孺慕……所有对权钱的追求,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获取这些,想要各种各样的满足,荣耀,成就,想要被喜欢,被偏爱,被羡慕,甚至被嫉妒。” 他浅浅一叹:“所以师门才提倡我们入世,以身切受体悟。” 祝卿安看着他的神色:“……却不要贪恋?” 蔡管看过来,眼神有些复杂:“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不欲临……你我修习周易,最知凡事皆有阴阳两面,阳极阴生,阴盛阳长,不可能独存,一个人内心欲望越强烈,失意便也越大,痛苦越盛,师弟还太年轻。” 意思是他之所以在这里,贪恋红尘俗事带来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是因为还没有被毒打过,吃够了苦,就会懂了? 可你这面相,偏执的这么明显,敢说心中无求无欲? 祝卿安盯着蔡管:“所以,你没有任何理想,不贪恋任何事物?” 蔡管微微一笑,超脱极了:“沧海桑田,人心易变,任何追求理想,都没有意义,簇拥在你身边的东西,不管你是想要,还是不想要,都终都会失去,遂何必? ” 还真是无情,冷漠如此,大约会为了想得到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抛却,什么都可以牺牲吧? 可你还是撒了谎,你心内必有渴求之物。 祝卿安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自己不许起欲,就真的会没有欲望了么?” 蔡管一震。 “还是会有的吧?可能成长阶段不同,想要的东西也不同,但每个阶段,都一定会有想要的,就比如你此刻,为何同我坐在这里?”祝卿安目光如炬,“你喜欢向往的,你从未得到的,真的是我么?” 蔡管蓦的看过来,似是没想到,他竟这般通透。 “所以没必要表现的这么洒脱,我也不会信,”祝卿安冲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蔡管不可能说,他眼睁睁看着祝卿安靠近,灿烂阳光洒在对方面颊,眸底,似有轻巧灵光跳动,睿智明亮,如日昭昭,如月耀耀。 祝卿安也不介意他不说话:“我观你每每与我家主公撞上,都瞳孔微张,兴致昂扬,游刃有余……你似乎,很享受这种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感觉?一般危险还不行,张力不够,必须得是上位者,你很愿意窥探他们的内心,挑衅对抗,以此换来对方的重视,甚至尊重,你其实——很想被关注,是不是?别人越把你放在眼里,越把你捧得高高,越重视,你越满足。 ” 蔡管瞳孔震颤。 祝卿安微笑:“而一般这种’习惯应对‘,我们称之为经验——你之前,在什么地方?” 蔡管垂眸:“你这么问,是答应了跟我走?” “所以你并不是想带我回山上?”祝卿安看着他,“师父呢?也不看了?” “这要看你,想不想看,”蔡管就知道祝卿安不可能不在意师父,心神落定,意味深长,“跟我走,你想知道的,都不再是秘密。” “你——” “小心!” 祝卿安话都还没来得及说,蔡管就突然站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危险,想走过来拉开他。 然而并不需要。 前方隔座屏风突然碎裂,一根鎏银长戟穿透一个黑衣人胸膛,直直把人钉到了墙上! 祝卿安震惊回头。 只见萧无咎端坐桌边,左手边是水汽氤氲的茶盏,右手边撸着老实趴地上的小老虎,脚边……一堆的尸体。 看得出来,他早就在这里了,还顺便做了不少事,却一声没吭,身上很反常的,穿的是极修身,极显倜傥潇洒的银白圆领袍,杀人都尤为注意,不让血点子溅在上面。 帅当然是很帅的,何况配上这种刻意凹出来的姿势,营造出来的氛围感,再漫不经心往这边看一眼……简直了。 萧无咎很少这么穿,他平时多穿深色,耐脏,做事方便,也更衬威慑气场,但他身材气质样样出挑,不夸张的说,披麻袋都好看,尤其那张脸,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不过因凶名在外,大家看到他第一时间想起他的身份,他做过的事,反而忽略了他的相貌。 他穿这种极干净显气质的浅色,并不违和,他的脸,他的眼,还因此绽放出一种极致的俊美,芝兰玉树,华贵公子,这一刻,祝卿安在他身上甚至看到了谢盘宽那种,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洒脱贵气。 中州侯,怎会不贵?萧无咎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让他注定不凡。 但这一幕,还是非常震撼的,新鲜感十足。 “吼——” 小老虎被迫保持安静半晌,早就憋的受不了,终于能重得自由,它直接蹿过来,跑到祝卿安身边,冲蔡管大吼。 血盆大口,威胁十足,非常的凶。 它很不喜欢这个人,一来就霸占住主人,主人去哪他去哪,主人不去哪,他就过去找主人,主人都不陪它玩球球了!这不要脸的狗东西怎么还不滚球! 又有蒙面黑衣人自窗子跳进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刺杀局! 萧无咎也不坐在原地装深沉了,一个漂亮旋身飞跃过来,越过祝卿安,去取钉着人的长戟:“你和想说话的人说话就好,凶险,我替你守。” 第88章 现场气氛陡转, 蔡管脸色大变。 他显然是认识元参的:“你怎会在这里!” “当然是不叫你个叛徒得逞! ”元参气得跳脚,眼珠子都红了,“我说师父怎么踢我下山呢, 原来是你个狗东西又在搞坏事!主公呢——主公快,抓了他下狱, 严刑审问,他可不是什么好货, 肚子里不知道憋着多少坏呢,竟然还敢来害小师弟,怕不是失心疯了!” 或许担心他和小师弟势单力薄,竟然急的直接认萧无咎做主公了! 暮行云叹气抚额。 萧无咎倒是很给面子, 勾手让属下出来, 先制住蔡管。 元参那叫一个恨, 觉得自己来晚了,让小师弟受了委屈, 回头师父师兄们定会也来责来骂, 他恨不得瞪死蔡管这狗东西,看向祝卿安的眼神关切的很:“他这几日是不是拿话套路你了?我告诉你, 他的话你一个字都别信!” 祝卿安看着元参,不知为何, 心底莫名亲切, 而且当日他能及时赶到救人, 是心有所感,心绪激荡,若非关系很近,缘分很深的人,他不可能有这种应机。 只是他虽到的及时, 元参还是元气大伤,当场晕了过去,无法说话交流,他便也不知元参到底来历如何,同他有什么缘分,准备等人醒了聊聊看,原来……竟是这种缘分么? “他说,我同他一起,住在山上。”祝卿安很直白。 元参瞪了被押住的蔡管一眼:“你同我们所有师兄弟一样,都住在山上,我们五峰山,五个峰头,分别授山医命相卜五术,内门外门师兄弟们加起来,百余人,大家都一起住在山上,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单单只有蔡管一个!” 祝卿安了然:“原来我不只他一个师兄。” “当然!”元参一看就知蔡管怎么套路小师弟的,肯定是夸大己身的重要程度,唯一性,骗没有记忆的小师弟信他,只信他,“他算你哪门子师兄,他也配!” 看来不立刻仔细说说是不行了! 元参看不想再看蔡管这脏东西一眼,拉祝卿安转身,走远些,边走边同他讲:“我们师门没什么规矩,一切随缘,师父偶尔会下山,或是感觉到天地气机,或者单纯就是无聊,想四处闲逛下,山上的师兄弟们,都是师父捡回去养的,有人被捡时年岁还小,有人已然成年,甚至迈迈老者,师父都捡过,就,都随缘么。” “你是最小的一个,被捡上山时,似乎都未满月,师父说你无有父母亲缘,怪可怜的,大家便一起照顾你,其实也没怎么特别照顾,你就是刚到的那小半年有点弱,日日夜惊,师父天天如珠如宝的护着,带在身边,片刻不离,后面就很好养了,你不挑食,活泼爱动,特别爱笑,都不怎么哭的,可可爱爱,学什么都快,说话也快,像个小机灵鬼,可会逗人开心了……” “但三岁之后,突然有一天,你变得不对劲,得了离魂症……人少魂魄,便损心志,会如何,你应该也知晓?” 祝卿安垂睫:“宛如痴儿。” 不记事,不长心智,对周遭人情世故亦一窍不通,一切全随本能。 所以……他才不可能有原身记忆?原身原本,就没有记忆。 二人说话间,暮行云已经默默引导,将他们引到干净茶桌,叫了新茶,让他们入座。 萧无咎也是,立刻让手下打扫了现场,尸体什么的,全部搬干净,让四周也保持安静,重新塑造说话空间。 元参知道祝卿安在想什么,安慰他:“没哪个小孩三岁就记事的,你不记得,再正常不过。” 祝卿安:“蔡管说,是他照顾我长大?” “呸!他是不是自称师兄,暗示你这个师兄是他自己?他敢说直接说他名字蔡管,一个人照顾你长大的?他不敢,他怕遭天谴!” 元参气的直拍桌子:“你当时那么小,那么乖,那么可人疼,又是师父的关门弟子,用得着他一个排不上号的外门预备徒照顾?当然是我们亲传加内门师兄弟们一起照顾你,一起养你!你就算得了离魂症,也只跟我们亲,什么事情都要找我们,饿了找,不开心了找,无聊了也找,除非师兄们带着,你连外门都不去的,更别说找他蔡管!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祝卿安意外:“我只找你们?” “对啊,大师兄,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弟,还有内门真传弟子们,你找到谁是谁,而且大部分时间,根本不需要你找,我们都盯着呢,但凡你有需要,你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已经跑到了你身边,”元参看着神采奕奕,眼底熠熠生辉的小师弟,是真的很激动,很感慨,“我们都盼着你好好长大,期待你离魂归身,幸而,师父说的没错,你终会回来。” 回来? 祝卿安若有所思。 元参手背试了试茶盏温度,推到祝卿安面前:“反正你是我小师弟,从小就是,我看着你长大,别的什么狗东西敢沾边,二师兄拿银针戳死他!” 祝卿安:…… 他内心难以平静,不知这些过往从何问起:“蔡管说,我好像很喜欢听师父念书,也喜欢吃师父做的饼?” 元参就笑了:“这倒是真的,师父做的饼可香了,那是他的拿手绝活,咱们师兄弟常吃,外门的就得看缘分了,我们这些师兄弟都闹腾,皮的不行,没一个爱学习的,师父教人随缘么,我们不想学,他就没逼着教,一腔师者热血可不就扑在你身上了?你最乖了,天天陪着师父,师父就念书给你听,天天念,周易地葬堪舆麻衣神相,手边有什么,就给你念什么,山水游历,野史话本子,他也给你念,但我们五峰山传承,山医命相卜这类最多,多晦涩难懂,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反正就念。” 祝卿安了然,他就说自己怎么在这玄学方面天赋异禀,原来小时候,就接受了这么多熏陶? 元参冷笑着瞥了眼蔡管被押走的方向:“那狗东西只说你爱吃饼,有没有说你爱吃的菜?” 祝卿安:“菜?” 元参就伸手指头数:“大师兄烤的兔子,三师弟做的卤肉,四师弟腌的鲜笃,五师弟挖的野菜,还有我做的药膳——呃,这个你不太喜欢,哪怕得了离魂症,你本能还是个小人精,我特地把治病汤药藏进挖空的西瓜里骗你,你都不吸一口,可小孩风寒是能拖的?我为了骗你吃药,不知道掉了多少根头发,最后央着师父烙些了略干的饼,你最爱吃的那种味道,特意风干了些,浸饱满了汤药,给你吃……” 祝卿安:…… “我吃了?” “吃了啊!要不说我聪明呢,”元参登时挺胸,不要太骄傲,“就是下回师父再烙那个饼,你就不吃了,师父气的满山追着打我。” 祝卿安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 他又问元参:“蔡管……说中秋观夜,我曾说过他是白月光?这事也是假的吧?” 元参:“这倒是真的。” 祝卿安:…… 他不知为何,迅速看了眼萧无咎,不出所料,主公的脸已黑。 “你是说了他是白月光,可你还说过别的师兄弟们是花,是雪,是四月暖阳天呢!”元参笑的停不下来,“连我都被你说过是你的小太阳!” 祝卿安:…… 萧无咎:…… 暮行云:…… 到底是县令大人,心思细腻,很快猜到了原委,暮行云便问:“可是那段时间,老先生给祝卿安念的书……有些特别?” “不是师父,是五师弟,他最皮了,下山一趟,搜罗来一堆话本子,什么狐妖精怪,美人西厢,都念给小师弟听,”元参捂嘴也憋不住笑,都不看敢祝卿安了,“你那么小懂什么,可不是话本子里怎么说,你就怎么学,你还给自己薅了芍药花戴耳朵边,专门挑那又大又红的,说要做漂亮的新娘子呢! ” 祝卿安:…… 他就知道,小时候的事不能说,全部都是黑历史! 元参清咳一声:“虽然师兄弟们没恶意,单纯是喜欢逗你玩,师父还是把我们都拎过去,挨个揍了一顿,此后没人再敢接你类似的话,你找新郎官时,要抓哪个,哪个就撒腿跑,千万不能被你抓到。” 祝卿安:…… 萧无咎:“呵。” 祝卿安有点后悔,不太想问这些细节了。 元参却打开了话匣子,什么都说:“你打小就爱干净,是个漂亮小孩,也喜欢漂亮的花,所有孩子会喜欢的东西,你都喜欢,你还专门捡了一堆河边的鹅卵石回来,个个圆溜溜,小巧可爱,你说攒着做聘礼的,将来娶媳妇用……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不想当新娘子,改当新郎官了,可连块漂亮的玉石都没有,捡了石头就要做聘礼,哪家姑娘肯嫁你,师兄弟们都给你逗乐了,师父还帮你圆场,说你心思纯粹,什么纯粹,其实还不是没钱,想空手套白狼哈哈哈哈!” 祝卿安:…… 这个二师兄,好像的确有点傻傻的。 他饱含歉意的,看了暮行云一眼。 暮行云:…… 不过祝卿安随着元参的话,脑海中闪现过很多画面,重重山峰间,仙境一样的云雾,金子一样的阳光,清凌广阔的湖面,树叶沙沙摇动的院子。 有个长胡子老头总是笑盈盈看着他,他却不怎么听话,总喜欢揪老头的胡子,老头也不恼,哄他说给他做香椿炒鸡蛋。 还有一群纵容着他玩闹的师兄弟们,年纪有大有小,有的爱笑,有的不爱笑,但都很照顾他,哪怕他离了魂,对事世无知,少了心智,仍然把他当正常人看,一遍一遍的教他认识事物,认识世间。 第89章 暮行云带元参回住处休息, 该诊脉诊脉,该喂药喂药,萧无咎迅速安排茶楼收尾, 黑衣刺客该查查,该捋捋, 蔡管务必关押严实,连小老虎都被派出去盯着…… 至于他自己, 哪儿都没去,就陪着祝卿安。 他还寻了一处不错的风景,抱着祝卿安飞到高处屋顶,陪他看。 清风暖阳, 树下微荫, 四周无人, 但有甜水。 萧无咎给祝卿安买了良县最好糖水铺子的新品,加了槐花蜜, 很是甘甜。 他也不吵不闹, 不秀肌肉了,也不说话了, 就默默陪着,直到祝卿安回神。 “抓了人, 怎么不去审?”祝卿安叹气。 不管蔡管还是黑衣刺客, 很明显都有问题, 取天下不着急,有足够的耐心是一回事,处理这些,是另一回事,他总觉得, 萧无咎一定查到了什么,先前也并不是胡闹瞎玩。 萧无咎探手摸了下他额头:“好些了?” 祝卿安任他摸,出汗只是因为情绪和天气,风寒早好了:“我没事,只是一时有些震撼,现在想想,我的过往,正该如此,不必再顾虑惦念。” 萧无咎却心疼他过去吃的苦,纵使有师父和师兄们照顾,他本身心智缺失,对外界无知无识,又怎能周全?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会磕碰绊过多少次,摔跤了疼不疼,醒来身边没人时害不害怕,被人欺负时难不难过? 祝卿安不觉得苦,脑海中回闪的画面,都很温暖,只会让他更舒展,更放松,心更定,他不萧无咎为他担心,便转了话题:“蔡管……是不是哪个诸侯的人?” “西平侯,”萧无咎道,“我与他之前无有恩怨,来往不多,军中消息有限,此人又过于低调,很少现于人前,连西平侯偶尔唤出的’蔡管‘两字都很难查,我也是这两天才得知一二,今日托你二师兄的福,方窥全貌。” 祝卿安喝完最后一口甜水:“走,我们去问问话!” 萧无咎不大赞同:“你方才气血翻腾,宜平心静气。” “那我保证不生气?就在一边看着,绝对不干扰,”祝卿安拉住萧无咎手腕,晃了晃,“好不好?” 萧无咎的角度,都不用刻意垂眸,就看到了那只手,白皙柔韧,指尖润粉。 “卿卿该唤我什么?”他倾身欺近,声音也压低了。 祝卿安:“主公?” 萧无咎不说话,更近一分。 祝卿安笑了:“萧无咎?” 萧无咎知他故意,不说话,不答应,面无表情,继续欺近。 祝卿安突然凑过来,声音低轻,落在他耳畔:“阿咎哥哥?” 萧无咎瞬间气血翻腾,声音都哑了:“你——” 祝卿安扭脸就从屋顶往下跳。 萧无咎哪能让他伤,立刻跳追上去,伸手环住他的腰,脚在墙上借力旋转,这才安全落地,掌心汗都出来了:“你可知危险是不能玩的? ” 他板着脸训祝卿安。 祝卿安眉眼弯弯,笑的灿烂极了:“可你不是在?我不要安全,我有你就够了。” 叫你撩我,就你会,我就不会了? 这么一跳,情绪一转,他连耳朵都不会红了,倒是萧无咎,情绪明显翻腾起伏。 祝卿安笑眯眯看他,怎么样,这种心情忽高忽低的起伏,被撩到,下一刻又被狠狠压抑的感觉,好不好受? 萧无咎看着怀中人,良久,才叹:“你就仗着我惯着你。” “是啊!”祝卿安眼睛亮晶晶,“哪日不准备惯着了,主公提前同我说一声?” 萧无咎捏着他后颈转身:“想都别想。” 他带着祝卿安去审人。 良县牢狱潮湿阴森,有股说不出的霉味,关押蔡管的地方是中州军特别待遇,比之它处,更显氛围。 萧无咎把祝卿安安排在小隔间喝茶,自己进了牢房,不想浪费时间,兜头就问:“祝卿安身上的小纸条,是你塞的——你亲手写的,是也不是?” 蔡管低笑了两声:“你早就知道了?” “去岁南朝国师卜出天机,说天命命师将于中州出现,你奉西平侯之命,来了中州,机缘巧合下,偶遇了祝卿安,但当时祝卿安才下山,离魂之症未愈,你被五峰山收拾过,不确定他身边是否有师兄弟跟着,不敢谋他性命,只哄他说了几句话,而你对中州亦不熟,想着多留个心眼机会也不错,聊胜于无……” 萧无咎查到蔡管身份,再将其过往与此刻情境对比,很容易就推测出了事实:“祝卿安误入南朝特遣团,离魂归位,你便想利用他,只是本侯篱笆扎的紧,你进不来,只能耍写纸条小手段,为何不跟进……或许与西平侯有关,他有了更好的主意,比如把你的身份,卖给南朝阎国师的徒弟知野用,是也不是? ” 什么白月光,全都是假的! 他连卖给知野的那部分,都有美化! 萧无咎目光锋利如炬:“西平侯暗中发展自己,并不欲被外界知道,很快召了你回去,你埋的这条’纸条‘线,便一直未用,只放着钩子,到逍遥十八寨诸侯小会……白沙岛陷落,也是西平侯和知野的合作手笔吧?” 蔡管震惊,中州侯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他们到底哪里暴露了! 萧无咎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没错:“西平侯心术,也算高明,本侯竟未察觉,差一点入了他的彀。” 若非此次正面交战,又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现,欲骗走祝卿安,他都拎不出这根线头。 蔡管双手被架着,绑缚在木架子上,发乱衣散,哪里还有之前温雅出尘的模样? 他面色狰狞,非常不甘,祝卿安凭什么,一个傻子,痴儿,什么离魂症,说不定到老都是个傻子,师父和师兄弟们为什么那般看重他,却看不到优秀的自己!祝卿安又凭什么,得中州侯如此护佑,捧在掌心一般,信任珍视,生怕伤到一点,自己却要在西平侯那里处处小心,牢记本分! 可输赢至此,容不得他不认。 “……你既已都知晓,我无话可说。” 竟是如此! 一墙之隔,祝卿安握紧了茶盏。原来他的事,萧无咎一直在关注,一直在帮他查,就算二师兄不找过来,早早晚晚,那些过往,还是会被找到。 原来纸条的事……萧无咎那么早就知道了,那时分明还不熟,他也不疑他,愿意信他。 萧无咎冷笑:“你可知今日刺客,为何而来?” 蔡管突然双手颤抖,头垂的更深。 “看来是明白,”萧无咎声音透着残忍,“这些刺客,目标不是本侯,而是你——你为西平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却想杀你灭口。” 良久,蔡管低低笑了:“我怎会不知道……我最懂他,他也最懂我,以性命为祭,我愿意的,只要他想。” 萧无咎:“所以你想求的东西,西平侯能给你?士为知己者死?” 最后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蔡管,他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萧侯与其在这里审我,不若出去问问前线战况,南朝形势?我家主公,现在该已进了丽都!只要他行事得当,谋局铺开,南朝国都玉玺,必会拿到,你将再无机会!” 萧无咎:“遂你来此处,只是为西平侯争取更多时间,根本没打探到中州任何情报,传于西平侯?” 蔡管:“你少把自己当盘菜!你如何,我家主公根本不感兴趣!若能弄死祝卿安,是我大功,弄不死,拖你们在这里,哪怕我死了,亦是大功! ” “可你不会,不甘心么?” 祝卿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你觉得士为知己者死。西平侯信任你,尊重你,每每你在他面前出现,他都表现的像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最重要,是也不是?” 蔡管眼底闪动着疯狂:“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你纵是天命命师又如何,萧无咎也并没有给你多特殊的礼遇,美玉貂裘,言听计从,他从未给你,钱怎么花,仗怎么打,全是他一个人做决定,他甚至把你扔到了战场,让你为他打胜仗,可西平侯不同!他身边所有的贵重东西都可以给我,所有计划谋局,都要听取我的意见,在他心中我就是最重要的,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祝卿安忍不住笑了:“所以你觉得,西平侯干的所有事,都是你指点?” 蔡管:“当然!” 萧无咎:“你当知晓,西平侯是怎么当上西平侯的?” 蔡管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所有诸侯里,段叔洵是最特殊的一个,他并非名正言顺承袭爵位,上一代西平侯,也并不姓段,西平侯无子,膝下只有一女,招婿段叔洵,西平侯死后,爵位落到了独女身上,因地处南部边陲,男女性别没那么讲究,这独女便掌了西平局势,只是同段叔洵生下一子后,身体渐渐虚弱,后撒手人寰。 两个人的儿子年纪尚小,段叔洵却展现出了领导天赋,遂这西平侯爵位,才短暂让他顶了,只待世子成人,就要立刻移交权柄的。 一个野心勃勃,骗过老西平侯,耗死,或者设计害死发妻的赘婿,会有怎样的手段,可想而知。 段叔洵必然心足够狠,手足够辣,嘴足够会哄人,经年历练下来,只要他想,随口小小话术,就能让蔡管相信,所有计划,都是出于蔡管指点……段叔洵知道蔡管心里想要什么,追求什么,便编织了一套谎言网住他,让他给他卖命。 祝卿安:“西平侯此人,睚眦必报,心比天高,城府深沉……最讨厌别人落他面子。” 第90章 “废物!” 丽都城南, 内里别有乾坤的茶室,西平侯拍了桌子。 石青圆领袍,素布方口鞋, 除手上一枚扳指,再无饰物, 他穿的很是低调朴素,甚至做了简单易容, 却仍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慢,有心,也装不成另一个人。 他对蔡管办的事,非常失望。 就这也叫白月光?有蔡管这么没用的白月光? 他知道祝卿安不好笼络, 可小时候那么重要的白月光都能背叛, 显然祝卿安也不是什么纯澈干净的人, 都是装的演的,和萧无咎的一切, 不过是利益交换考虑……该死的中州侯给了祝卿安什么! 若他能得了这个先机, 就又有一条可以大肆吹嘘的天命加身了!可恨蔡管遇到祝卿安时,祝卿安还是个傻子呢, 谁知道他是天命命师! 或者……这个白月光身份,本就有水分? 西平侯眼底精光闪过, 冷笑出声。 他做赘婿那么多年, 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察言观色,于细微处谋局已是本能,他能看出蔡管有点本事,不多,但能用, 此人假装什么,内心真正想要什么,别人不知道,他一眼就能看透,想收为己用,让此人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简单,给他想要的就是了。 他只是没想到,蔡管这么拉,连最初提供给他,安身立命的情报,都有水分。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起码切实帮他拖延了时间,让他率先来到了丽都。 西平侯走到窗前,负手看外面繁华街景,贵人马车如织,皇城灿金耀目…… 他忍辱负重,抛却尊严走到今日,追求的不就是此刻,以及,下一步唾手可得的明天? 一两个手下而已,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王座之下,本就累累白骨,这些人聚来依附,为他驱遣时,就该有这个准备,而上位者,也该有这个心术,他很满意,不管骗的还是诓的,终归有人愿意为他送命,前赴后继。 这一点上,萧无咎就不怎么聪明。 真以为仁善宽厚就能行天下?皇权之争,是靠良心么?心不黑手不狠谋不阴,怎么赢?所以这天下,只会是他的! 等到那日,他要把这些人都杀了……一个不剩。 然有些人好哄,有些人,就没那么好哄了。 门发出一声轻响,有个不惑之年的男人走了进来,打扮同样低调,同样素衣淡饰,却是不一样的气质,不能说这个男人比西平侯身上多了贵气傲骨,但那从容闲适的脚步,赏心悦目的坐姿,以及这种不打招呼就自顾坐下的,不把西平侯放眼里的随兴,都显的此人非常不一样。 南朝都城,世家之地,矜傲的非常有态度。 “坐。”男人还一伸手,微笑招呼西平侯。 西平侯:…… 他自来能忍,心中再愤怒,也能表现的举重若轻,坐下寒暄几句,发现对方一直没正面表态,才有些忍不住,直接揭破:“莫非谢家主还记挂着逐出族谱的逆子谢盘宽,想要归顺中州侯?我怎么听说,你族中去定城圆缓关系的老仆,都被谢盘宽杀了?萧无咎的性子,比谢盘宽只会更狠,谢家主确定要扶持他?” 谢家主眉心微蹙。 阿宽那孩子,终究是可惜了,怎么就看不破呢?中州侯,已然结仇,断无结盟可能,但眼前这个人,也配同他聊?不过一个赘婿。 “我以为西平侯相请,只为了解丽都风物,不想竟是……” 谢家主做讶然状:“我谢家传承数百年,自来只效忠座上帝王,从不参与皇权纷争,遂……在下并无此意,西平侯误会了。” 西平侯心内冷笑,你个老狐狸装不知道,还是故意踩我面子? “谢家主若不怕未来被清算,族内子弟凋零,自可随意。” “多谢西平侯关心,个人有个人运数,家族亦是,若我谢家当真注定如此,也只能接受。” 谢家主眼底笑意微敛。 世家传承屹立不倒,从不怕皇权更迭,不管谁来,野心勃勃坐到那个位置,都会发现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世间所有有才之士,皆在世家,新帝再狂傲不逊,接受不了,不想失去这得之不易的江山,就必定会用他们,不但会用,还会恩抚,体恤…… 遂他们为何要站队?有什么好处?这个赘婿西平侯连要点都没搞清楚,还想谈结盟? 谢家主有点后悔亲自过来,该派族中不知事的小辈来的。 …… 近一段时间,中州军可谓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无不横扫,翟以朝和谢盘宽在不同方向征伐,分别占了几个城,扩大地盘,以定城为轴心,辐射周边。 中州军还很有经验,占了地盘,第一条就是立规矩,人手一份军规,赏罚分明,尤其罚方面,不该干的事千万别干,被发现立刻军法处置,绝不留情,若你确有大才,中州军正值用人之际,不论出身过往,不拘一格降人才,总之就是,风云际会,机会多多,乱世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很快,中州侯连带坐下几大将,俱都声名大盛,丰功伟绩可谓大振人心,所到之处,无人不服,连劫富济贫的土匪都招安了,有识之士纷纷来投,有过仇的瑟瑟发抖,就比如良临侯,不等翟以朝攻进城,自己先上吊了,大片地盘拱手相让。 翟以朝当然不客气,当下就受用了,还写信催着定城快点派搞吏政的过去治理,公孙文康痛并快乐着,忙的嘴角都起泡了,当下给主公写信救急,不管怎么着,搞点治理方面的人才来,这地盘占的也太快了,他手下那点人手哪够使! 祝卿安正因那日一句’卿卿想做谁的新娘子‘困扰,那天跑的倒快,但他听到了背后萧无咎的笑声,这狗男人太讨厌了!到底哪学来的这么多花花肠子!这游戏他好像有点玩不……不,他不想玩了! 一见有正事,他立刻责无旁贷,帮忙挑选人才,萧无咎和公孙文康看的是人的履历,过往,他看的是八字,记不得八字的,就看面相。 把信纸八字扒拉一圈,再跟着萧无咎往各处走两圈,就能挑出点合适的人。 “……这个不错,会打仗,利建侯。” “……这人细腻周到,对人性幽微之处颇有心得,可为机要副手,尤适案件刑名。” “……这人哪来的?可曾认真捋过底细?眼神太邪,太奸,面相不对,命盘也不行,来此必别有居心,先别想着用,赶紧去查清楚,没准是哪家细作!” “哇这个好!虽不知生辰八字,但耳厚耳长大耳垂,佛口向善,眼睛通透有力度,面相不仅有才能还得人心,侯爷不是缺县城父母官,用他!” 萧无咎不只陪祝卿安挑人,还要处理其它各处的消息归拢,局势确认,谋划指令……以及赴丽都的准备。 他说两天就两天,两日之后,一切准备就绪,他马上要带祝卿安出发。 “等等……等等我……” 元参卷了包袱过来,死活要跟:“我都还没为小师弟做什么呢,他可是救了我的命,不回报怎么行!” 萧无咎那张脸,一看就不是好求情的,元参跑过来,到祝卿安身前:“虽然二师兄没什么大用,但可以拐上有用的人一起,是不是啊小云朵?” 刚刚走到的暮行云:…… 他也收拾了包袱,因’小云朵‘这几个过分的字,脚步明显僵了下,才朝萧无咎和祝卿安分别拱了拱手:“若两位不嫌弃,在下愿同往。” 祝卿安有些意外:“你……” “先生不是已寻到合适人才治理县城?良县有人接手,我很放心,我也早已习惯到处做县令,来不及道别,便匆匆离开。”暮行云拿出一张文书,那是加盖南朝印章的调令。 大约是良临侯死前,加紧送过来的,有些想为难别人的人还真是不忘初心,这种乱境都没忘了欺负人。 不过暮行云显然不是傻乎乎被欺负,他自愿追随萧无咎,愿同往南朝。 祝卿安都看出来了,萧无咎怎会不知? “若同我前去,你可能会受委屈。” 萧无咎此行不可能收敛锋芒,与诸侯争势,必定面临各种各样的危险与打压,做为随行唯一一位有政通能力的文官,暮行云将少不了从中交流周旋,临各种困境,万一遇到什么凑巧,萧无咎刚好来不及相救,生命危险也是会有的。 暮行云笑了,长眉斜飞,眸底清亮锐利:“若怕这个,我都不会来此方做县令。” 这么多年过来,他还能好好活着,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 “只是……” 他有些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不太好说,提醒的略隐晦:“侯爷当知,马上能打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 诸侯争势,胜者取了皇城,世家定跪迎你做皇帝,但你要想随心所欲治世,恐就难了,政令制定,无他人掣肘,还算容易,但推行至州府县村百姓,绝非易事,每往下一层,都要用到官,用到吏,样样都是学问,而世家盘根错节,垄断了教育资源,把持着这中间要脉,便是皇帝,也很难不低头。 用了他们的人,认可了他们的制度,利益,后面想整改,难上加难。 新帝登基,根本没什么选择机会,至少一段时间内,都要用这些人,与这些人周旋,世家最知利益根本,遇大事往往心齐,共谋合作,换座上皇帝这种事,干过也不是一回两回,他们还有自己的部曲…… 现在想这些,似乎有些远,可到时候再想,就来不及了。 萧无咎微颌首,赞许暮行云的提醒:“遂我们要争取,看怎么解决。” 暮行云眸瞳微颤抖,所以……你早就想到了?甚至,有了初步计划想法?怎么解决……既然一定得用,绕不开,就联盟一个世家? 第91章 繁华长街, 人头攒动,高高绣楼上红纱浅拂,随风缓缓飘起, 又悠悠落下,有种很难得的, 流动的静美感。 街道上人群如织,起哄声声, 不停催促下,未出阁的王家嫡姑娘,终于慢慢走到了栏杆前。 她穿着一身耀眼红裙,腰肢不盈一握, 削肩长颈, 芙蓉面, 圆杏眼,明眸善睐, 眼波惑人, 明媚的就像头上灿烂阳光,虽以纱覆面, 看不到整张脸,但光这双眼睛, 就知道人有多美了! 街道短暂安静过后, 是更高的喧哗声, 更直白灼热的眼神。 别人还在讨论这位王家嫡姑娘脸长什么模样,白子垣已经一眼认出来,这不就是桃娘!当初在南朝特遣团里,假扮随队被送瘦马,还想杀了正使官, 为只有一面之缘姐妹报仇的桃娘! 虽然衣着装扮不一样,看起来气质很不一样,还遮着脸,走路也很有大闺秀气度,闲花照水,端淑柔美,连眼睛里的锐气都层层隐下遮住了,看上去十足十另一个人,可白子垣就是认得出来,这就是她,这双眼睛,他不可能忘!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时他和她打架,她执鞭俯冲过来的样子,眼眸灼灼如火,腰身柔软极了,笑的明媚灿烂,鞭子缠住他时却丝毫不留情,抓住机会抽过来的那一下,瞬间就能见血。 他记得错身而过时,没拽稳她胳膊,不小心拽下了她衣袖,看到了她半截肩膀,莹润白晰的皮肤上,有个小小的骨器印迹…… 白子垣当然不是记得她是个骨器,他是记得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这姑娘还胆子特别大,什么话都敢说,还敢拿话调戏他! 过后很久,他知道了,桃娘与葭茀认识,或许,她本就是葭茀培养出来的姑娘,逍遥十八寨时他曾留意过,却未见到她,他还有些惋惜来着,不成想,他会于此日,此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 “……这就是王家早年走丢,去岁才寻回来的嫡姑娘?” “听说是小时候被换了的,这高门大户,见不得人的事多了去了,好像是王家妻妾纷争,那小妾胆子可大了,玩了个什么……’狸猫换太子‘,把自己生的孩子换给了郑夫人,把郑夫人的孩子扔了,骗别人说自己生了死胎?” “据说那小妾连带生的庶孽,已经被郑夫人收拾了,郑夫人对找回来的这个嫡女非常疼爱,护的可紧了……” “郑夫人?这不是王家?不是该叫王夫人?” “外地来的吧?一看你就不懂,这普通人,当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男人,就得随夫姓,可世家不一样,若娘家显赫,或自己有本事,是个厉害人物,便不易姓,出门仍冠自己的姓,王家现在这位宗妇姓郑,出身荥阳郑氏,本就出身不俗,嫁妆丰厚,这些年内宅经营下来,更是人人称道,无人不服,连朝局她都能插得上手,说得上话,丈夫死了,她膝下无子,还能牢牢控制住王家……遂外面都称她一声郑夫人。” “嘶……这位郑夫人,竟这般厉害?我怎么听闻,她年轻时似名节受损?” “那你看看,现在还有谁敢提这事?不都说了,高门大户藏污纳垢,什么破事都有,你真当那些世家子弟个个高洁,本分规矩?人家只是有足够的财力和手段,把想压的压下去,想扬的扬起来,让外人觉得,他们最体面,最讲究,最规矩,最该得到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若你真听到哪个世家子或世家姑娘不好的风评流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家族放弃这个人了。” “绣楼起的这么高,场面这么热闹,郑夫人果然很疼这个女儿!” “疼肯定疼的,不然也不能为了这个女儿,收拾了那么多人,可……唉!” “您别停啊,继续说,难道是我说错了?” “到底是外地人,不懂世家啊,世家联姻,向来盘根错节,利益结盟,荣辱与共,保证不被外力所伤,哪家被欺负了,就是所有人都被欺负了,肯定抱团揍回去,遂他们结亲,都不仅仅是结两姓之好了,牵扯到各个家族,要多谨慎有多谨慎,怎会随随便便抛绣球这么草率?难道路过乞丐接了绣球,姑娘就嫁给乞丐?民间富户都不干这种事了……” “嘶……真的是诶,那为何郑夫人还主张如此结亲?难道不是真心为女儿好,真正爱女儿?这女儿也是,竟也这般听话,都没动脑子想一想的,乖乖就出来抛绣球了?” “高门大户的事……谁说的准……” 看热闹的百姓有些夸夸其谈,有些讳莫如深,凑热闹也好,看热闹也好,总之,不管郑夫人怎么想的,这个抛绣球招亲,是把世家脸面扔在了地上,任所有人踩,丢人的不只王家,还有整个丽都世家。 “停停停——都快别说了,王家嫡姑娘要抛绣球了!” “你们不想接,老子还想接呢!” “快抛——王姑娘,你倒是抛啊!朝我这里抛!” “王家小姐,看我!我虽不才,家里还有两亩地呢!” “王小姐你别听他的,他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家里养着仨儿子俩闺女呢,你进门就要给做后娘的!还是看看我,我还年轻,没生过孩子!” “你没生过孩子,家里通房侍妾多少,数没数过?王小姐还是看我,我老实本分——” “呸!穷的头发不洗,衣服都穿烂了,可不得老实本分么!” 一时间,街上喊什么的都有,有些人的恶臭都冲到面门了。 绣楼上,王家嫡姑娘没有立刻抛绣球,好像被这场面吓到了,或者什么原因犹豫了,总之,站着没动。 “小姐——吉时到了,可不能再拖了!” 旁边丫鬟过来提醒,不成想脚底一滑,似踩到了颗压帘角的珠子,整个人往前扑倒,扑到了王家嫡姑娘身上,姑娘手上拿着绣球么,自然也就拿不稳了,飞到了绣楼外。 “啊啊啊——这绣球是我的!” “你边去,我要——” “我要娶了这王家美人——” 一堆人挤着往前冲,状态亢奋,眼神激动,有些人心内淫邪都藏不住,冒了上来,简直恶臭熏天。 白子垣面色铁青。 他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还行,易容改装过,没人认识,既然如此—— 他目光灼灼看往台上,紧张的指尖都发白的’王家嫡姑娘‘…… 行,这绣球,你白爹要了! 白子垣是前锋将,最擅长人多的时候冲锋,千军万马尚且没怕过,何况这点普通人?他可是曾经掠过巨长冲阵,直取过敌方大将首级的! 他一旦做了决定,速度就非常快,脚踩人们头肩,身轻如燕,几个起纵,就冲到了最前方,还非常坏心眼的带节奏:“老子抢不到,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人们一想可不是,我得不了,总不能叫你白捡这么大便宜,你碰到了又如何,给你打飞! 绣球就像那溅入沸油的水滴,以你想不到的节奏方向,四处乱飞,好像很多人摸到了,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抱住! 白子垣就在人群头顶腾挪跳跃,始终追着绣球的方向,越来越近,最后干脆一个飞脚,将绣球踢得高高,撞到旁边绣楼飞廊,绣球滚过红纱,撞到栏杆,再次斜斜飞出—— 白子垣一个鱼跃翻身,将绣球稳稳抱到了怀里! 人群外,祝卿安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手肘拐了一下萧无咎,得意极了:“我说什么来着?” 萧无咎锋利视线掠过四周人群,将祝卿安密密护在内侧:“我输了,果然还得是卿卿,算无遗策,天下无双。” “那当然!”祝卿安骄傲挺胸,笑的眉眼弯弯。 绣球被抢,现场一片安静,人们视线立刻转向白子垣—— 白子垣会不知他们在想什么?他根本没回头,撒腿就跑,以极快的速度,和极俊的工夫,把所有人甩在了后面。 他也没立刻回现场,没抱着绣球要求王家兑现,而是把球藏在了一个很不起眼,谁都注意不到的地方,重新换了身衣服,换了下装扮,慢慢走回街中,打听到王家宅子位置,溜达过去。 他眉心不展,显是想去找桃娘,他感觉今天这事不一般,或许也有一定的危险性,得问问那狠心姑娘怎么想的。 至于自己……主公又没有派任务,反正看看丽都深浅么,在哪都是看,小漂亮又叫他随心而为,相信他能力,那还有什么好愁的?摸会儿鱼就摸会儿鱼! 暗巷拐角,一路跟过来的祝卿安催萧无咎:“快快,他开始绕无人小路了,定然是要加速,这热闹能不看?你快点的,带我飞!” 萧无咎歪靠墙壁,一副没骨头的懒样子:“你叫我什么?” 祝卿安:…… “主公!”他知道萧无咎想听什么,笑出小白牙,“主公求求你!” 萧无咎又道:“可你的主公有点累。” 祝卿安把自己的手伸过来,示意他牵住:“现在可还累?” “卿卿愿意搀扶,自然好了很多,”萧无咎握紧那只手,“可以考虑。” 但仍然不动。 祝卿安抱住萧无咎胳膊,凑近:“现在呢?” 萧无咎将人带到怀里,温热气息落在他耳畔,声音低沉的像巷道里的风:“不累了,立刻带卿卿追。” 祝卿安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这么憋屈,好兄弟,应该要共患难才是,他眼珠一转,心眼子上来:“我觉得小白那个绣球藏的不严实,这要突然刮大风下大雨怎么办?要不主公受个累,咱们替他收好吧!” 第92章 五月的午后, 阳光灿烂缱绻,有微风温柔拂过,地上光影碎金子一样颤抖重聚, 时光仿佛都温柔了几分。 白子垣却无心欣赏这种温柔,他被迫与小姐姐打架, 头上汗都下来了。 他并非打不过桃娘,他学的是战场杀招, 萧无咎翟以朝谢盘宽吴宿连手,亲自把他练出来的,千军万马都能冲出一条路,何况一个姑娘? 他知道桃娘习武, 算是个高手, 经历也很丰富, 鞭下并不少性命,可毕竟跟他路数不一样, 他若真来强硬的, 定然受不住,你看她的腰多软, 胳膊也柔,用的还是鞭, 扫过来的腿再有力, 跟主公相比, 也差着好几个谢盘宽呢,他若真用力,伤了她怎么办? 他都怕把腰给她按折了…… 可他礼让,小姐姐是一点都不承情,反而抓住机会, 抽他抽的更狠! 和上回根本没任何区别! 白子垣都开始满屋子乱窜,上梁跳墙了:“桃娘别打了,是我!” 小姐姐鞭子更狠,气势更盛,仿佛今日必要将他性命留于此地—— “老娘管你是谁,就凭这叫出来的名字,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白子垣:…… 坏了,误会这么深,不好好解释,怕是不行。 看墙角水盆里有水,他也不嫌是不是桃娘用过的,瞅着空子跳过去,泼了把水洗脸,再次把脸怼到桃娘面前—— “你再好好看看我呢!” 他莫名有些委屈,他可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她却跟他打这么久,还没认出他是谁! 今日他本就做了简单易容,脸上用了些炭灰,岂是一把水能泼的掉的,不仅没洗出本来面目,还一道一道黑痕,显的人更傻了。 桃娘顿了一瞬:“你是——” “不就是之前同你打过架的厉害高手,”白子垣骄傲挺胸,笑出一嘴白牙,“不用客气,叫声白哥就可以了。” “哦,白给啊——倒是有自知之明,看鞭!” 抽人巨疼的鞭子又来了。 白子垣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这样还认不出来? 一个小翻身躲避,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他沉默了,别说桃娘,估计好兄弟小漂亮来了,也认不出他。 白子垣深吸口气,只能瞅着时机,再次去往墙边,认真洗脸。 这种时机并不好找,小姐姐鞭子太密,他又不想伤人,不能大招,这个过程用时就很长,终于洗好脸,他再次怼到桃娘眼前:“你再好好看看——” “笃笃——” 门响了。 他们两个竟然只顾打架,都忘了听动静,门外有人来了! “嘘——” 桃娘反应很快,立刻把白子垣拽到床边,拉开床下垂帘,示意他进去:“不许出声。” 白子垣:…… 他堂堂中州前锋将,银枪小白龙,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只有话本子里,私会良家的野汉才会这样! 可意识到这些时,他已经乖乖趴在床下不动了。 ……就很气! 而且他话还没说完呢,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认出他! 可又一想,她一个姑娘,鞭子使的那么好,委委屈屈,假扮淑女,来这种地方受苦,不管想干什么,肯定都不容易…… 他便真不出声了,轻轻扒开一条缝,看向外面。 来人是个男人,很年轻,长得人模狗样,就是偷感很重,明显是背着人来见桃娘的,进来就关了门,唤她’大姑娘‘,还带了东西来…… 外面阳光有点刺眼,白子垣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总之桃娘收了起来,道了谢,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距离又远,白子垣听不清…… 呃,不是距离太远,一个房间里,能远到哪里去,是风太大,风从窗子吹进来,吹的床帐沙沙响,床帐近在耳畔,他听得清清楚楚,太过干扰,远处的可不就听不到了。 可这男人不对劲,和桃娘说话距离那么近,还微微笑着讨好,很是温柔……没跑了,这男人必定打着坏心思呢! 桃娘竟然察觉不到,还把人请进来,亲手给他泡茶? 泡个屁,他也配! “笃笃——” 竟又有人敲门。 白子垣冷笑,说完事还不走,叫你喝茶,现在坏了吧?你等着被人抓住,被狠揍一顿吧! 桃娘什么都没说,好像正在考虑,那男人却先一步,直直指了下房间里的床:“我到这下面躲躲——” “诶别——” 桃娘都没来得及阻止,那人就掀帘钻到了床下,速度快的,身姿灵活的,山上猴子都不遑多让。 白子垣:…… 那男人:…… 双方都僵了一下,大眼瞪小眼。 “在下王简,是大姑娘堂兄,”竟然还是新来的人反应快,气音自我介绍,“阁下也是担心大姑娘,过来看她的?” 白子垣:…… 就离谱,这也能输! 他只能绷起脸:“我姓白……” 三个字说出来,恨不得咬舌尖,把这些字咽回去,干什么说真话!他应该编个姓,编个名! 他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尴尬都在这里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问王简:“你想娶她?” 王简嘿嘿一声,还不好意思了:“大姑娘可不是谁能束缚得了的,她想去哪里,得她自己愿意。” 看吧,都没有直接跳脚指责他,说什么堂兄妹,血脉至亲,怎可成亲,这王简明显清楚桃娘身份,是冒名顶替的!她们连这个底都交了! 白子垣愤愤,桃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这什么王简,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能信? 桃娘此刻,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床底下没传出异响,那接下来估计也不会有响动,干脆过去开门,把来人迎进了房间。 白子垣脸更鼓了。 新来的这个,更年轻,更俊秀!银白绣竹文士圆领袍,细眉圆眼,都有点男生女相了,手上还握了把折扇,更添雅致品位……还跟桃娘更亲密! 说话就说话,头怎么还越靠越近,都快贴上了! 白子垣紧紧捏拳。 不曾想,旁边王简也捏了拳:“……就这么喜欢大姑娘么!” 二人同时冷哼出声,又同时齐齐转头,气氛有那么点微妙。 空间里两个人说话声音很轻,仍然是床帐摩擦声太响,白子垣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内心不住催促,不管那男生女相的小白脸是谁,赶紧走,快点走,马不停蹄的走! 然而上天今日就是不随他意,门竟然又被敲响了! 那男生女相的小白脸似也是悄悄前来,见不得人,眼下敲门的这个又不能拒绝,观其气势,就算桃娘不开门,来人也是会推门而进的…… 桃娘不假思索的,把小白脸也推到了床底。 白子垣:…… 王简:…… 小白脸:……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小白脸明显是绷不住的,张嘴就要喊,被王简眼疾手快捂住嘴:“噤声!” 他看了眼外面,示意桃娘处境,小白脸明显不大高兴,但还是忍辱负重的点了点头,狠掐王简手腕,示意他松手。 白子垣见王简手腕都青了,可见被掐的多疼…… 这小白脸心倒是挺狠。 来者是王谷的人,奉命给桃娘训话,态度强硬,声高气壮,别说房间里,院子外的人都能听到,大意就是告诉大姑娘丢了多大的脸,外面有多么乱,让她有点自知之明,不想死就乖乖在房间里呆着,别出去搅乱…… 还挑剔了一堆针头线脑的事,比如大姑娘站姿,坐姿,发间的步摇位置,手放的角度,袖口的褶边,端茶的姿态…… 总之,不管哪一处,大姑娘做的都不到位,以后还有的是学。 桃娘没脾气似的站着,没还嘴,乖乖受训。 下人凶巴巴,大姑娘心不在焉,床底下……都快凑一桌麻将了。 窗外屋檐下,祝卿安笑得浑身直颤,要不是萧无咎捞住他腰的大手有力,他一准会掉下去,摔个疼的。 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他单知道一定有热闹看,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大热闹! 他不敢说话,怕一张嘴笑出声,只能用手肘拐萧无咎,提醒他快看,这也太好玩了! 萧无咎也忍俊不禁,很努力在控制,还得捞好祝卿安,轻声与他讨论:“你说,床底下那两个,都是什么人?” 看八卦不聊心得,简直如锦衣夜行,祝卿安自也很有聊兴,而且这个角度是他和萧无咎好好选过的,视角隐蔽,还风拂树叶,沙沙遮掩声很大,他只要注意声音压得足够低,就不会被发现。 “前面那个年轻男子……大约是王家人?面相不错的,眼神也清澈干净,”祝卿安猜,“他应该是桃娘在这里找到的帮手?” 桃娘可是个聪明姑娘,他们过来,算是恰逢其会,才看到这姑娘,却不知这姑娘在做什么任务,但’王家嫡姑娘‘回府已小一年,这么久时间,她不可能找不到半个帮手。 “至于那位尤其俊秀,男生女相的雅致公子,恐不是个公子,”祝卿安看的真真的,“她是女扮男装。” 她和桃娘姿态亲密,进房间开始就没什么距离感,双方似很信任彼此,不是认识很久,就是彼此可托付后背的金兰之交。 遂,应该也是来帮桃娘的,没准就是葭茀的人。 也就是小白那个小傻蛋,什么都看不透,偏偏硬闯了过来,桃娘也胆大,敢让这几个人在床底下凑牌搭子。 来训话的下仆终于走了,桃娘掀开床帐,把底下的牌搭子放出来。 白子垣早就忍不了了,跳出来就指责桃娘:“你到底在搞什么,知不知道很危险! ” 第93章 萧无咎和祝卿安稍稍整理了下装扮, 重新溜进场。 世家的场子,自有规矩,但他们也不是一般人, 想要混进来,并不难。这回和白沙岛那次不一样, 不是拿着帖子的客人,萧无咎没想招摇, 祝卿安也没想着摆摊算命,二人非常低调。 他们在花影扶疏处,树叶掩映深,红墙灰瓦下, 各种偏僻隐秘角落游走……听各种八卦。 王家用抛绣球招亲的方式嫁女, 街上百姓热闹, 各大世家肯定也都各怀心思,哪个场子不来, 这个场子都不可能不来, 觉得丢脸,替这边着急的, 之前不对付,看要不要落井下石的, 重新评估, 斟酌以后怎么走动, 还能否结盟谋利的…… 所有人各怀鬼胎,言行举止都有隐意,基本没有纯粹看热闹的。 王家子弟不必说,这里是王家宅子,该在的都在, 繁忙应对现场局势,各种头疼,客人里,郑家来的最多,毕竟女儿郑夫人是王家宗妇,连这宴,都是郑夫人操办的,关系非比寻常,自然要做出维护姿态。 其他的,谢家,卢家,崔家,几个大世家家主都到了,外围小世家他们的脚步,亦步亦趋,来的也不少。 只是这表态……都讳莫如深。 王家肯定是着急的,宗妇的嫡长女婚事,办成这个样子,最丢脸的就是他们,但得绷住,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心虚,笑话他们,郑家就很坐的住了,被问到脸上也非常稳,显然对郑夫人很有信心,且不管郑夫人做什么决定,他们都无条件跟着这个出嫁女走,想来郑夫人在娘家的多年经营,非常强悍。 小世家们不管自己怎么想,都是不敢随意表态的,连试探挑衅,都要抬眼望一望自家靠着的大世家眼色,更多的算计,还得等着今日结果。 谢卢崔几家,就很有意思了。 比如谢家主,他不怎么发话,不指责,也不鼓励,只是深深表达了遗憾:“……世家同气连枝,今日之事,在座诸位都有责任啊。” 他没明确表达态度,但话中隐意,是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可再扩大发酵,否则,影响的会是所有人。 卢家主则明确不喜王家:“连个内宅妇人都无法管教,嫡长姑娘被评头论足,王家也是江河日下,还有脸忝居高位,希望大家能给面子呢?” 他鬓发灰白,言辞犀利,比起郑夫人这个宗妇,他更瞧不起的是王家,似有什么前仇旧恨,关系不可调和,对于桃娘这个找回来的嫡长姑娘……还不够排面,不足以让他看在眼里。 崔家主和卢家主年纪差不多,一双眼睛锐利无波,说话却很和气,看了眼郑家方向,低声劝卢家主:“人多眼杂,多少留一线,上次你家三子出事……郑夫人可是出了力的,你何必呢?” 卢家主显然有些气短,但仍然瞪了眼:“一码是一码!我知你好意,心领了,但这王家,就是不成体统,你看看他们干出来的事!如此荒唐,还敢在外忝居首位,三日后琴会,竟言要照旧历,他家第一个出来,出来做什么,丢更大的脸,让世人笑话么!” 祝卿安和萧无咎交换了个眼色。 这个琴会,也是他们刚了解到的情报,看似轻飘飘两个字,实则分量十足,是每隔两年,世家联合举行的大比,族中男女皆可参加,不涉政治,只谈风雅,向世人展示世家的出色,相貌的出色,才华的出色,品位的出色……他们通过这个,昭示世人,为何他们是世家,为何他们高高在上,屹立不倒。 每次比出来的魁首,自然是大放光彩,家族也跟着被追捧赞颂,若能留下持续很多年的名场面,就更厉害了,谢盘宽当年就以此会魁首名扬天下,连带着谢家都光耀到了如今。 魁首重要,开幕进场顺序也很重要,尤其是开场第一位,必为重量级,前两回,就是王家。 他们原本就是靠着郑夫人有了这样的位置,现在出了这种丑事,竟然还敢贪心…… 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卢家主看不上王家是真,有过节想打压是真,但更真的,是他想取代王家位置,他们想争这个先! 世家之间,看着花团锦簇,一团和气,实则仅限大事当头,其它的,都是自家利益优先,彼此都有争锋,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仅五大世家争锋,下面依附的小世家也在较劲。 他们受谁扶持,做谁的狗,当然对主子看不顺眼的人表达厌恶,比如站卢家主的,就敢挑衅王家子弟——我地位是低点,但就是敢看你不顺眼,骂你就骂你了! 亲近崔家的,对郑家派系非常友好,双方似乎有过合作,现在感情人脉仍然在维系,对王家态度,也因为郑夫人,多少给些脸面。 不想当出头鸟硬干的,还能寻到崎岖角度,另做交锋,这个说几日前那事你家办的不行,都露馅了!那个撩架骂你家老爷子还不退,是没有优秀子孙么?还有在朝堂上搞过事的,嘲笑别人怎么那么不懂眼色,被陈国舅当廷下令拖出去打了板子?那人直接回怼,打了又如何,陈国舅难道自己得了好了?小皇帝已经几天不上朝了,陈国舅躲出去提前避暑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祝卿安不由微笑抚掌,真是好一出大戏! 办事的推脱,官员的更迭,朝堂的角逐,势力人脉的网结……所有这些明里暗里引申出来的话,里里外外发生的事,其实都是背后世家的操纵结果。 他和萧无咎专门循着方向,关注了下陈国舅的事,说是四天前一大早,马车出了城门,直往北山别院,那里是皇家避暑胜地,陈国舅的家人也放出了话出来,朝事纷扰,国舅爷又苦夏,这几日需注意休养,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不知道。 座上小皇帝至今无实权,被诱导教成了什么样子,所有人都知道,太后不爱管事,只爱男宠,朝堂几乎是陈国舅一人把持……当然,他用的,大部分都是世家人,别处也没那么多人才,不管他怎么想,怎么享乐或摆烂,朝事反正都耽误不了,’自己‘就理顺了,用不着他专门过问。 “国舅爷这是不给面子啊……” 每隔两年才会举办的世家琴会,整个丽都从上到下都共襄盛举,他竟然去避暑了,不确定回不回来,那你这朝堂,’话事人‘的位置,还要不要? 祝卿安感觉都有点微妙,多事之秋,一不小心就会政权颠覆的,陈国舅竟然一点都不着急,还去避暑? 真要说起来,这江山,可是跟他最有关系的,座上小皇帝,得叫他一声舅舅,而且能站到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不可能是个没心眼的,诸侯都一个个来丽都了,陈国舅不可能探不到,都这时候了,这么不上心? 那个阎国师也很奇怪,本就和陈国舅走的近,朝堂之事没谁比他更清楚,还是命师,掐算卜卦样样在行,怎会不知丽都风云已起?他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祝卿安忍不住拉住萧无咎袖子,凑过去小声问:“是不是那几位……还没来?” 他和萧无咎已经算是慢的了,人西平侯不知道暗地里干了多少事了,冯留英齐束他们,竟这般沉得住气? “别太高看他们。” 萧无咎按住萧无咎肩膀,帮他转了个身,示意他看那边。 祝卿安:…… 他不懂易容术,但一看面相,脸看起来挺真,气色一点没有,白黄红青黑全部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出来,就知道这是假脸了。 萧无咎指了两个人。 祝卿安努努力,终于看出两分熟悉感:“这是……冯留英和齐束?” 萧无咎颌首:“他们在接触世家。” 他们表现的很明显,凉州侯冯留英选的,是卢家,蕲州侯齐束选的,是崔家。 祝卿安想了想,觉得也挺有意思。 冯留英脾气比较直,带着那么一点莽,有点大男子,选爱吵架,功利心强,目的一眼能看出的卢家,应该算是投性,齐束选心藏锐利,表面和善拉偏架的崔家,应当也是更擅长和这样的人谈判交易。 但王郑两家也是个人物,就今天这出,抛绣球招亲这种事,都能顺利做成,可见其能力,这可不是某个宴会上摔个盘子碗闹个事那么简单,抛绣球招亲,连绣楼都盖了,绝对是策划良久,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样子,这样荒诞又打脸的事,郑夫人在背后必然耗费了无数心思,各种推动手段,利益交换,技巧谈判…… 这么厉害的人,竟然没人选? 萧无咎:“或许是知道,驾驭不了她。” 只看这抛绣球招亲,就知其叛逆傲慢,不走寻常路,若不能知其内心,了解她心念所系,做所有事的底层逻辑,就最好不要招惹,否则,麻烦必多。 所有了解分析,都需要时间,而现在的诸侯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祝卿安若有所思,打不过,就绕过,再从其他方向围剿?搞不定你郑夫人没关系,你即依托于世家体系成长,总有你无法对抗的利益纠葛,你若愿上船,我不吝啬予你好处,你若不愿,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可这真的能做到么?诸侯只是诸侯,还远离丽都…… 不对,若诸侯进驻丽都,到了那个位置,可就不只是诸侯了,能允出的巨大利益——总会有人愿意为此赌一把。 今天这戏的确好看,也很微妙。 郑夫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她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桃娘,为什么不反抗,看起来逆来顺受的样子?葭茀中意的人才,舍不得留在逍遥十八寨脏乱地界的人才,怎么可能是个温顺小绵羊? 第94章 丽都琴会, 并没有取特殊名号,但冠上丽都二字,就知道是什么分量了, 说是允许任何人参加,实则真正的有才之士全在世族里, 最好资源堆栈的子弟,往往能一鸣惊人, 有那特殊在野贤才,也早早被世家招揽,养在自己族中。 真正的闲云野鹤,世间肯定有, 但他们往往不来这浮华场争名, 想闻名天下, 想学有所用,就必得先走进世家眼里, 接受他们的馈赠和安排, 否则连上升通道都没有。 遂这琴会,说是没有门坎, 无分性别老幼,想参与都能参与, 也无关政治, 只谈才技, 实则大部分目的,都隐在水面之下。 琴会争锋,是世家之间的较量,比的是在外面扬起的口碑,名声, 声名对于世家来说很重要,他们占据高位,拥有越多的拥趸,想干点什么事的时候,往往更容易,他们必须得光耀,也得让跟随他们的人觉得光耀。 桃娘做为王家嫡姑娘,当然也要参加,但她面对的,基本没有赞赏鼓励,大多都是奚落。 比如作为新嫁娘,女子规矩可是好好在家里待嫁,哪怕世家在琴会期间规矩可以不同,但你这么大剌剌来,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而且听说,你那个抢了绣球的夫君还没出现呢,怕是不敢要你了,山野村妇就是不一样,穿上华丽羽衣也变不成凤凰,市井挑夫都嫌弃呢。 你学过琴么就来?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还来琴会? 还有你那个娘亲,可是真疼你啊,千挑万选,给你搞了这么一个看不见的夫君,她真是你娘?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当真查清楚了? 桃娘倒是很稳得住,遇到不同的人,微笑忍耐还是兜头打回去,选择都极富技巧,很快,就没几个世家小姐敢惹她了。 祝卿安悄悄跟着,一边吃瓜,一边慢慢悟了。 桃娘怎会在乎抛绣球招亲,她本就是假小姐,王家嫡姑娘成不成亲,与她桃娘有什么关系?她恐怕连自己什么时候’香消玉殒‘都安排好了,哪里在乎这乱七八糟的名声? 祝卿安开始满场找白子垣。 小白怎么回事,难道没来?他都跟踪桃娘这么久了,都没见着人影,小白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桃娘婚事?那日的表现,分明很在意啊…… “那里。” 萧无咎适时给祝卿安指了个方向。 祝卿安:…… 小白来是来了,但一点都不争气,没过来搭话,也没帮桃娘怼别人,而是随时都卡在桃娘视野死角,偷偷瞧她…… 你有心思你倒是上啊,偷偷摸摸做什么!你倒是学学你翟爹呢!你瞅瞅人家那行动力! 祝卿安恨铁不成钢。 不过很快,他发现了,小白还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他没上前,是在盯着别人……那天床底下的麻将搭子,王简,以及女扮男装的姑娘,今日都在现场。 王简做为桃娘’族兄‘,不但本人要来参加琴会,对’妹妹‘桃娘,也要义不容辞照顾,女扮男装的姑娘倒不是世家子,世家规矩,也不会允许自家血脉这么玩,她的身份是某著名琴行掌柜,今日赞助了许多琴,过来不为参赛,而是为维系人脉,招揽生意。 白子垣对这两个人非常有意见,每每他们想找桃娘时,立刻各种小动作打断,让他们找不了桃娘。 祝卿安默了一瞬,转头问萧无咎:“你这前锋将,可还记得自己身上有任务?” 萧无咎:“他不是帮忙,找到了郑夫人的八字?立了功,要些奖赏也无可厚非。” 祝卿安:…… 小白你是懂资源置换的……这才接触世家几天啊! 可是你防着这两个人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桃娘啊,你得让她心里有你才行!你都不出现,她心里怎么有你! 但是很快,祝卿安就发现自己错了。 桃娘好像只是装作没发现白子垣,其实她早就看到了,白子垣一个失误,没剎住脚,马上要蹿到她面前时,她突然转了方向,朝另一个’好姐妹‘走了过去,好像侧边有眼睛一样,知道会发生什么。 白子垣拍了拍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祝卿安:…… 你松什么松!既然人家小姐姐很给脸面,眼里有你,你倒是乘胜追击啊! 然而他刚觉得自己没看错,又发现错了,桃娘不是把白子垣放在了心上,她之所以会注意白子垣行踪,根本就是在找机会,要躲过他的追踪。 她还利用了王简,还有女扮男装的琴行掌柜,为她做掩护。 白子垣正提防这两个人呢,一个错眼,发现不见了桃娘,气的直跺脚! 祝卿安:…… 可能是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游戏,竟然看不懂了! 萧无咎扣住祝卿安的腰:“跟我来。” 白子垣丢失了桃娘方向,一时半会找不着,他的主公显然是比他有用的,早早注意了其它痕迹,预判了桃娘接下来的行为方向。 祝卿安:…… 还得是主公,靠谱! 在琴会开始比试,几乎所有人在前面凑热闹时,桃娘绕开所有视线,小心翼翼行入暗廊……与一个人见面。 是郑夫人。 郑夫人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像是偶然走到那里,正好与她遇见。 地点也十分巧妙,偏僻角落,无有人至,但视野很好,若有他人靠近,二人立刻就能反应过来,遂祝卿安和萧无咎并不方便太近。 这两个人站得很近,小声说着话,阳光很好,二人神态也很明晰,但她们并没有太多情绪外露,就是很认真的在说话。 郑夫人的神态里,看不出对桃娘有什么疼爱,但她脚尖和桃娘离得很近,见风总是吹起桃娘裙角压襟,还往侧里进了一步,替她挡风……竟是真的很疼爱桃娘。 那她知不知道,桃娘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呢? “我猜,她知道。”萧无咎突然道。 祝卿安:“为什么?” 萧无咎:“若是亲生母女,娘亲对女儿的疼爱,不会这么隐晦。” 会更加热烈,饱满,遮掩不了,也遮掩不住。 祝卿安懂了,再认真看桃娘姿态,她眼神很正,在郑夫人面前肃手恭立,是真的很尊敬。桃娘是葭茀教出来的,规矩于她们而言,是最没意义的东西,她们与人来往,论迹与心,若不是真心敬佩面前之人,哪怕有一丝不喜,桃娘都不会是这个模样。 所以郑夫人喜欢桃娘,却有意收着,不希望桃娘不自在,桃娘把郑夫人当做长辈尊敬,说的话也并不反抗…… 难道她们其实是在彼此成全? 郑夫人知道桃娘是假的,但欣赏桃娘脾性作为,愿为她指路,助她完成心愿,桃娘尊敬郑夫人为人,理解她想走的路,愿为薪火燃尽,点亮她想要的光。 这里的人……那些世家,怎么就看不穿呢? 这么明显的情感,这么明亮的眼……他们都瞎了么? 祝卿安心绪翻涌。 就在昨日,他看过了郑夫的命盘。 命宫武曲独坐,武曲这颗星曜,五行属金,赋性两个方向,一为刀兵,一为钱财,刀兵向,它是武将,是继七杀破军贪狼之后的将星,强悍性刚,遇事绝不会委曲求全,敢于亮剑;钱财向,它是正财星,财星坐命,命主财运必然不错,有没有祖业,自己都能赚钱。 遂郑夫人,是一个能力强悍,性格也尖锐,眼里不容沙子的人。 这样烈的性子,对男人来说还行,算是利好,可对要求女子柔顺依附的社会形态里,女人此命,便是大大不利了,妻必夺夫权,郑夫人夫妻宫又落了七杀星,七杀星也刚,夫妻二人都是战斗力强的人,那必然要一决雌雄,一山容不下二虎,哪怕是一公一母。 祝卿安不知道郑夫人的亡夫什么样,单看郑夫人命盘,应当是个脾气很犟的人,刚愎自用,不服任何人管,身体还不好,略推大限,活不过而立之年。 武曲星对女人来说是颗寡宿星,入了命宫,感情都会比较坎坷,郑夫人夫妻宫不太好,子女宫也不行,三方四正会的凶星太多,子女缘分不佳,祝卿安看到的结果,她的孩子……在出生时就已夭折,可看她面相命盘,又有点’移花接子桂花香‘的意思,她晚年运数不错,是有小辈照顾的。 命主武曲,性刚寡宿,官禄宫落紫微帝星,财帛宫落廉贞,郑夫人只要不在意男女情爱,别太执着子女,命盘其实很不错,事业运财运俱旺,身体也健康少命,她最苦的,应该是少女时期,这样的女子命盘,成长过程必然经过多次阵痛,蜕变,甚至生命之险,吃很多很多的苦,才能走到现在。 萧无咎查到的消息里,郑夫人是个充满矛盾反差的人,她有非常狠辣的一面,内宅倾轧,朝堂算计,甚至商业侵吞,一点都不留手,手下人命无数,也有很柔软善良的一面,赈灾放粮,敬老怜弱,她从来走在第一线。 有时候,她表面看起来势力极了,所有行为皆为名声,实则并非如此,她办事尽心尽力,暗处藏了他人看不穿的真心;有时候,她的表现真诚极了,和善极了,实则是铺满鲜花的陷阱,你信了,就会被她坑的底裤都没。 你永远看不透她表面的凶是否是真的凶,表现柔软时是否就真的能占便宜,你只能认识到,她是个非常豁得出去的人,而豁得出去的人,一般都更敢拼。 几日前,祝卿安看不透,郑夫人分明玩转了世家,接受规则,利用规则走到了尊位,为什么要回头砸自己的锅,看了这个命盘就知道了……因为她不喜欢,她不认可,就要打破,就要毁掉。 第95章 初夏的风越过东方楼亭, 拂过檐下柳枝,牵动少男少女的发梢裙角,卷起一片残叶, 落到湖中,激起小小涟漪。 郑夫人讶然:“你们连这都知道?” “这并不难。” 祝卿安眨眨眼, 带着只有少年才有的蓬勃与调皮:“您很疼爱桃娘,知道她不是您女儿, 仍然对她关照有加……但感情肯定不是最初就有的,是之后的日日相处,是警惕交锋中的慢慢靠近,您欣赏她, 看重她, 信任她, 知道她想做什么,也愿意助她实现, 她来丽都, 为的就是搞清楚骨器根源,您既知道, 怎会不在意?” 郑夫人反应很快,立刻想到了:“你们知道她是哪的人?” 祝卿安意外:“她没同你说?” “想同我说的, 但她们那里应该有规矩, 做这种事, 哪有不难,不危险的,最忌被别人发现,”郑夫人浅浅叹息,“我不欲她为难, 也不需要尽知,我只知道,我们前路相类,我想助她。” 遂她没问过。 祝卿安想,可以给葭茀姐姐写封信,看她是否允许此事让郑夫人知道,他内心觉得,以葭茀性子,应该会很欣赏郑夫人,郑夫人既能喜欢桃娘,对世家规矩嗤之以鼻,应该也不会对葭茀有异样目光,二人若是有来往,许会引为友人。 桃娘定也会将任务相关定期上报,葭茀对郑夫人,许现在就已经不陌生。 “骨器,”提起这两个字,郑夫人眉梢眼角都浮起了厌恶,“是毒瘤,也是王朝悲剧,奈何男人们看不到,女子一向被他们踩在脚下,被他们规训,被他们驱使,被他们揉捏成各种模样,可……若天下所有女子都陷入此绝境,男人又如何独活?” 她垂睫喟叹:“近几十年人口锐减,是连绵不断的天灾,是处处战乱的人祸,可丽都这样的地方,被保护的中心腹地,也减了人口,为何?究其根由,不过是女人们不想活了,百姓们也不想再要女儿……骨器已积疾成灾,再不制止,后果远比想象中的更严重。” 祝卿安:“遂你们想,斩其源头?” 被选为骨器的,男女都有,从男童女童,到少男少女,可男人的比率非常小,绝大多数都是女人,而购买者,享用者,都是位置很高的男人,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但—— “这非常难。” 基于人心欲望滋养的怪兽,最不会停下。 而且这一切,都有阎国师这个命师加持,他多年来催发促进这个庞大体系,从利用自己的名声推广,倒让这些事反哺自己的名声,直到今日,他变成几乎天下所有人仰望的存在,他的信众几近疯狂,他说什么就信什么,若有人贸然挑战此权威,对阎国师发起攻击,面对的将不只是阎国师这个厉害命师,而是所有产业链的既得利益者,疯狂信众的围攻。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郑夫人很清楚祝卿安在说什么,她既然想做这件事,就不会毫无准备:“其实早在二十年前,丽都就曾传出风声,说是只有泡过甘枝玉露,用过红粟果泥,双重调养过的骨器,才是真正的上乘骨器,用了能延年益寿,其它的,并无甚效果……我猜,可能是阎国师伺候不了那么多客人,自己本事不够,又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本事不够,遂提出这个概念,把所谓的真正骨器定了向,使之变得资源稀少,而物以稀为贵,他手上的,不就更值钱了?至于用完发现不对,没效果的,他也可以推说,你用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骨器。” “我呢,这些年慢慢操作,加剧了这个信息,让其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萧无咎:“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 史书上,兵法里,到处都有这样的例子。 祝卿安也瞬间明白了:“所以现在,大部分’享受骨器‘的人都是揣着明白装胡涂,不过是色欲熏心,完全可以归类于青楼楚馆?” 现在怎么管制应对青楼楚馆,将来事发时,就可以怎么管制应对这些男人和骨器关系,淡化一层后,再行其它手段,并非难事! 真正难的,是所谓的’上乘骨器‘。 郑夫人颌首:“阎国师并不在乎我私下推动的这些传言,他连问都没问一声,可见他非常自信,圈子已经养成,他只要抓住最关窍之处,就可永远获利,遂他对这些藏得很严实,尤其甘枝玉露的配方,红栗果泥又从何而来。” 她都白隐藏了,那些一层层遮掩自己身份痕迹的手段,白白花了不少银子。 “阎国师是命师,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敏锐善察的感知,我曾数次接近真相,但都遗憾错过,他对女人的防备很深,尤其看不惯我这种性格叛逆,不服管的女人,任我如何努力,都查不到。桃娘来后,我同她明暗配合,也只圈定了一个大概范围,弄到了甘枝玉露配方,那红粟果泥是什么,是哪几种水果或粮食混成,哪里出产,至今不知。” 祝卿安讶然,进行了这么多年……郑夫人并不是因为桃娘,才关注骨器之事,她是早就在进行,就像看不惯世家规矩一样,她也看不惯这个骨器,桃娘的到来,对她来说恰逢其会,所以才有了这些警惕试探过后的信任与喜爱,共谋和并肩同行。 他和萧无咎以桃娘为突破口,还真撞对了! 而今收获,也非常不错,郑夫人肯这般告知,就是在表态,她愿意和萧无咎合作! 郑夫人话还没完:“还有最近陈国舅之事——” 祝卿安感觉她此刻提起这个人,颇有些意味深长:“他不是在北山避暑?” 郑夫人微笑:“说是避暑,但谁知道呢?” 祝卿安沉吟:“夫人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中州侯可去一查,若能助我与桃娘寻出那红粟果泥,有彻底摧毁骨器的机会,我郑盈甘为驱使!” 郑夫人扬起眉梢,气势飞扬:“我本事或许不大,但定不会让你们失望,世家……呵,我死之时,必皆败寂! ” 她现在看起来四十多岁,眼角有些许细纹,但气血丰盈,精神不错,身体也很好,祝卿安看过她命盘,觉得这姐姐还是太保守,把自己寿命看的太短了。 萧无咎:“夫人坦率,本侯自当不遗余力。” 郑夫人眼神就更复杂了:“侯爷还是早些拿到那个位置,不然……生灵涂炭,处处焦土,我向来不愿将就,认为不破不立,腐朽肮脏的东西,留着做甚,全亡了才好,可百姓总是无辜的。” 祝卿安忽然松了口气。 郑夫人看过来:“怎么了?” 祝卿安笑了下,没说话。 郑夫人看他表情,竟也懂了,微微一笑:“见我性子刚烈,总想着拼个鱼死网破,以为如遇绝境,我会轻生?” 祝卿安清咳一声:“……也没有。” “我还没有那么蠢,”郑夫人遥望远方,那里已经没了桃娘和白子垣身影,二人不知去了何处,“我还有想看的画面,想守护的东西,夙愿未了。” 她声音渐渐低轻:“哪怕到了绝境,凡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耗尽一切也要挣扎翻身……我得认真活着,也希望别人认真活着,生命只有一次,是最公平,也最宝贵的东西,怎可轻言放弃?” 祝卿安感觉她此刻情绪涌动,有些不同寻常。 “这是别人同我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不想忘却,便一直奉行了,”郑夫人收回思绪,一如既往温婉柔善,“年轻人都不爱听长者唠叨,今日事已毕,便先告辞——若来日未有进展,我们不必再见。” “夫人慢走。” 祝卿安和萧无咎目送郑夫人离开,才转过身,走向正厅方向。 “怎么样,我拽你过来主动出击,没错吧?” 今日交谈还算成功,祝卿安有些小骄傲,胸脯挺的高高。 “卿卿真厉害,”萧无咎对他从来不吝夸奖,“吾有卿卿,如虎添翼。” 糟,糟糕,又玩过了! 祝卿安察觉到萧无咎过近的距离,灼灼似火的眼神,就知道又不对劲了,他还拉他的手了! 近来行路,加上事忙,人多眼杂,萧无咎很少再这样,祝卿安都没搞清楚自己是不习惯还是庆幸,总之,情绪没那么起伏,也不再变的不像自己,可这个瞬间,他又开始不对劲了,心跳怦怦,快的不象话,耳根也热了! 这怎么行!这还在琴会上呢! 他甩开萧无咎的手,提起袍角就往前跑:“我有点渴,要去饮碗甜汤!” 世家联名办的琴会,食水供应几乎都翻出花来了,处处都是讲究,名字雅致,摆盘精致,甜汤都别具一格,祝卿安是真喜欢。 但他现在有点紧张,就没仔细选,随手在桌上端了一盏饮了。 萧无咎过来时,他下意识看了眼四周,没发现有人特别注意他们俩,倒是意外,看到了不远处白子垣,白子垣正在朝这边打手势,是希望他们过去帮忙? “主公去呗?”祝卿安立刻推萧无咎,“我先去上个官房,马上过去找你们!” 萧无咎抬眉:“你确定?” 不是确定他是否在撒谎,需不需要去官房,而是问他,确定要一个人去,不需要陪? 祝卿安:“当然!” 放水这种小事还让人陪,他是小朋友么! 萧无咎不为所动。 祝卿安无奈:“真没事!” 要有生命危险,他会有感应,就算今天翻了车,没感应到,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他还能立刻当场掐卦,还能走不了怎的?而且白子垣那位置,距离官房并不远,他喊一嗓子,萧无咎就能听到! 别人家谈恋爱都有隐私呢,怎么他自己去放个水都不行? 祝卿安真的觉得不会出事,没必要上纲上线,若是一般时候,也的确不会出事,但此刻,还真就有人揣着坏心思。 第96章 炽阳热烈, 掀起暖风,融化了棉花似的云朵,徐徐的风拂过花瓣娇蕊, 催发夏花灿烂,于摇曳中盛放华年。 风从窗槅掠过, 拂动情人发丝,却拂不去额角汗滴。 萧无咎把祝卿安亲的唇色嫣红, 眼底水光破碎,身体不住颤抖,根本支撑不住,软在他怀里, 不停小声唤他的名字:“萧无咎……” “嘘……我知道, 我都知道, 卿卿会没事。” 萧无咎指尖还残留着濡湿,拽出帕子擦了, 却舍不得扔掉, 重新揣回怀里。 “主公——主公——你可是在这里——” 门外传来白子垣的声音,急切, 又不得不压低声音。 萧无咎低头看怀里的人,眸色深浓。 “小白……”祝卿安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觉得自己实在没脸见人, 身体短暂平息过后, 竟又一轮热潮开启,他要咬紧牙齿,才能忍住不发出声音。 萧无咎把外裳解下,兜头把祝卿安罩住,将他环膝抱起:“卿卿不怕, 主公在。” 黑暗顿时多了安全感,祝卿安搂紧萧无咎脖子,哪怕知道别人看不见,仍然把自己的脸藏在他胸前。 萧无咎推门出去。 “主公!”白子垣终于松了口气,焦急的跳过来,“桃娘说——我去,安安果然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怎么样了,哪个蠢东西敢欺负我们中州人——” “闭嘴。” 萧无咎一个凌厉眼色横过来,制止了白子垣欲掀祝卿安身上衣服的动作,也让白子垣立刻捂了嘴。 白子垣此刻也发现了祝卿安状态不太对,暗骂了句什么,立刻指了个方向:“桃娘同我说,为防意外,她已备下稳妥房间,给安安用。” “不必。”萧无咎拢了拢祝卿安身上衣裳,决定回去。 他们落脚的地方离此并不远,元参最近一直在研究应对虫子的方法,连暮行云都没赖着要跟,世家热闹也没看,此刻也必不会出门,他的医术,定可以帮到祝卿安。 萧无咎心下着急,连正经路都不想走了,直接跳墙:“你盯着这里,有事来报。” “主公放心,”白子垣眯了眼,指节捏的咔咔响,“我必查出此事因由!” 通往官房的庑廊转角处,果然有大热闹。 西平侯干事,不方便自己露脸,鼓动着别人闹,扬言这个方向出了点什么事,一个个起哄要过去看,谁要挡,那必然是要遮挡丑事,不可原谅! 桃娘拦在庑廊前,心内冷笑,看来她还是装的太过了,一个个真当她胆小可怜,软弱可欺,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明火执仗欺上门,这可真是,万花阁被口碑最惨的一次! “怎么着,前番强掳不成,而今又换了花样?”她直接点了人群里,谢十八的名字,“带这么多人来,是要污我与你私相授受?” 谢十八根本没料到会碰到桃娘,前番算计未成,他正在思考怎么收尾,见这边有热闹,顺便过来瞧一眼而已,谁知竟被点名?他可是在人群最后面,怎会是他带人来的?桃娘不知道这样做对她自己更不好么,她怎么敢的! 当着这么多人,自家家主都在前方,视线凌厉地看了过来,他当然不会认,还手负背后,一派君子端雅,微微蹙了眉:“王姑娘在说什么,怎的我听不懂?我不知你因何有此言语,但我幼承庭训,时时自省,提醒自己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给家族蒙羞,勿说失礼之事,便是失仪之言,都不可出于我口。” 言下之意,你这满口污言秽语的山野村妇,也配我私相授受? “我倒不知,你谢家的幼承庭训,竟是如此?” 桃娘冷笑一声,将一样东西扔在地上。那东西所有人都认识,是一枚质地不错的玉环,玉环上刻有谢家徽记,且非常特殊,唯世家记入谱系的男丁才能有,大家族特有的工匠师傅打造,极难仿制。 “谢家数百年传承下的规矩,是教子孙掳掠攀污,事后却又不承认?” 谢十八立刻去摸自己腰间,随身玉环竟真丢了!什么时候丢的,为何没察觉,身边人都没有发现! 他愤愤盯着桃娘,原还以为这是个烈性女子,没想到是有些事……想自己主动?怕他说话不算数,占了便宜就跑么?世家利益交换无小事,怎会有这么蠢的女人! 他更不可能承认了,目光鄙夷:“原以为你只是个村妇,所有无理,不过是未经过世家教育,学段时间会慢慢好,终有一日,会成为世家贵女的样子,没想到你是根子上就烂了,竟还是个小偷!” 他要是认下,桃娘还得换个方式说,他不认,就更方便了,她又扔出一样东西:“所以这个,也是我偷的?” 这个就更私密了。 是谢十八生母的遗物,所有人都知道,他绝不会轻易送人。 谢十八自己都懵了,怎么连这东西……都被偷去了?这一年前才寻回来的王姑娘,到底怎么长大的,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立刻捡起来,眼珠子都红了:“我从未想过要送你!” “那正好,”桃娘看都不看地上的东西一眼,“我的绣球,早已有人接了,我如今是有夫之妇,便是乡下村户,也知他人妻子,不可惦记,你如此行径,我不知你家规矩如何,反正在我这里——可是要被我丈夫杀掉的。” 谢十八:…… 他很想骂你血口喷人,但现在好像根本说不清了,没人会信他对桃娘没想法。 他恼怒至极:“你这贱人——不知廉耻!无才无德,不淑不贤,还有脸赖在世家!你可知你为何沦落到抛绣球招亲,因为门当户对的世家里,根本没人想娶你!” “我以为世家风华,是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是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将谦逊雅顺刻到了骨子里,山外有山,云外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这女儿虽内秀,时间长了,总会有人知道她的好,未料还是太看得起你们了。” 郑夫人缓缓走来,将桃娘护在身后,看都没看谢十八一眼,目光直直对上谢家主:“谢家培养出来的子弟,竟是如此模样?” 谢家主就很稳的住了:“庶子而已,今日失礼,谢家有责,稍后必奉上歉礼,带回严加管教,但你王家这女儿——” 他看了眼桃娘:“总是内秀,怕是不够,为恐以后类似事件再次发生,郑夫人还是拿个主意的好。” 郑夫人才不受这拿捏,当即温婉一笑:“我本就想让她在琴会上献曲,未料大家都这般急切……囡囡,他们都等不及了,你可敢现在就上场?” “有何不敢?” 桃娘目的本就是吸引所有人视线,把所有人聚在这里,就没有人关注祝卿安,寻找祝卿安,某些人的计划,便也就打了水漂。 弹奏一曲而已,不就是她们万花阁的基本功? 她气势昂扬,让人拿了她的琵琶来,提起裙角,一步一步,站上高台。 从王家这位的姑娘被寻回,大家就对她充满好奇,尤其抛绣球之后,现在竟敢上台奏曲,一个村妇,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现场没一个人离开,全部抬眸看着她,看她怎么弹这琵琶,别是弹棉花那么弹吧! 桃娘坐定,四下寂静,她低下眸子,试了试弦,平息片刻,素指一划—— 清澈饱满,富有故事感的乐声响起,很快有人听出:“是《霸王卸甲》!” 世人皆知,史书上有一场垓下之战,说的是刘邦和项羽,琵琶也有两首曲子,分别刻画了这段对立故事,《十面埋伏》,讲的是刘邦,这《霸王卸甲》,讲的便是项羽。 同是琵琶曲,前者高亢激昂,气势磅礴,后者则沉闷悲壮,情愁入扣,又是悲剧结局,世人里,听过前者的多,知道后者的少。 琵琶音域广阔,弹奏起来极有韵味,这首《霸王卸甲》,先以低沉音弦,模拟战鼓声声的苍凉悲壮,以紧张警示感,预示其悲剧结局,紧接着,激烈战争到来,兵戈杀伐,刀光剑影,直到四面楚歌,虞兮虞兮奈若何……凄凉悲切,摧人心肝,与前方战场形成鲜明对比。 琵琶曲如泣如诉,将人物命运展现的淋漓尽致,项羽历四面楚歌,悲愤欲绝,诀别虞姬,意欲自刎,柔情和战鼓交织出华彩,催人泪下。 而最后的鼓声,甲声,众军归里,是故事的结局,是楚军的心情,曲调委婉,却不算哀伤,军人在变故和麻木中苏醒,怀念英雄,佩服英雄,思考以后的路,要继承英雄什么品质。 这是一首琵琶曲,是对英雄的赞歌,也是挽歌。 凡习艺者,练习久了,整首曲子弹下来不难,难的是里面的情感,怎么理解,怎么抒发,怎么重现,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带着大家感受到了什么…… 战争的激烈残酷,人性的不屈铿锵,情感的缠绵悱恻,一切归于尘土的荡气回肠—— 有人能把这曲子弹到如此地步! 这一刻,所有人齐齐看向桃娘,眼底满是难以言喻的惊艳。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哪里是什么山野村妇!她的光彩,合该让所有人看到!若这样的女子,都不配当世家贵女,那这世间,也没必要有什么世家贵女了! “今日魁首,该当是王姑娘!” “此曲《霸王卸甲》,荡气回肠,老夫竟从未听人弹至这等境界!” “敢问在场世家女,不,连同世家子,谁敢同王姑娘一战!” 无有人应声,无有人不服。 第97章 晨间阳光挥洒, 落满庭院,有小鸟收起翅膀,跳过来啄食米渣, 小小的影子欢快极了。 一个四岁多的小孩坐在台阶上,八个肉坑坑的小手托着腮, 并没有被小鸟们逗开心,反而时不时皱着小眉毛看向房间:“娘, 祝哥哥怎么还不醒呀?” 素娘忙完手里的事,过来轻轻揉了下小孩的头:“哥哥生病了,很难受,小黎病时, 也很难受是不是?吃了药总是会睡的久久。 ” 小黎挑起小眉毛, 一脸无奈:“娘又骗我, 祝哥哥分明是被欺负了!” “嗯?” “昨日上午还好好的,祝哥哥还给我塞了颗糖, 回来却是被侯爷抱回来的, 还让元叔叔立刻过去,扎了针, ”小黎握紧了小拳头,言之凿凿, “定是有人打了祝哥哥!” 素娘:…… 她生的儿子, 她最清楚, 打小就聪慧,跟着她吃了不少苦,别的小孩没心没肺,调皮玩闹的时候,他已经在想怎么帮她的忙, 想保护她,他学东西,尤其为人处事,比所有小孩都快。 可这种事,未到知事年纪,又怎会明白? 她不好跟儿子解释,祝卿安这是中了药。 “……娘?娘亲!” “嗯?”素娘回了神。 小黎严肃正:“祝哥哥是好人!” 素娘:“嗯。” “娘你认真些,听我说!我好好看过了,祝哥哥是好人!我好好看过的人,从没出过错的!” “是是,我们小黎聪明着呢,从没看错过人,”素娘轻轻捏了下儿子的小鼻子,“那侯爷呢,你没一起认真看看?” 小黎眉毛就皱起来了,有点为难:“好像也……也是?就是他好像,不大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素娘一怔。 她平素喜欢逗儿子,这也算他们母子俩特有的交流方式,她能透过孩子的眼睛,重新观察体会世界,孩子也从来不气她质疑,他觉得他是少有被长辈这么信任重视的小孩,每次表达都很认真,左证自己观点,说服她,如果自己真的错了,也并不气馁。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儿子竟成长至此,这般敏锐,这都看出来了? 中州侯不就是人很好,心很善,却并不在意别人知不知道? 别的诸侯恨不得扬名天下,没事也要搞出点小事抢风头,好叫别人知晓他多伟大,中州侯却非常低调,做好事都不张扬…… 阳光落在眼睛上,暖暖的,有点痒。 祝卿安醒了,没看到房间里有人,动了动手脚,发现力气恢复了许多,便撑手坐起。 “哥哥你醒啦!” 小黎先听到声音,噔噔噔跑了进来,小大人似的,知道生病醒了的人会口干,迅速爬上凳子,双手拎起桌上茶壶,倒了盏水端过来:“哥哥喝水!侯爷守了哥哥一夜,都不让人进来看,这茶都是他方才亲手沏的药茶!他刚刚被白哥哥叫出去啦,好像有什么大大的事,专门派了我来看着哥哥,哥哥你要乖!喝点水,润润喉,再吃一顿我娘做的饭,病马上就好啦!” 看得出来,被派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任务,小孩骄傲极了,说着话,小胸脯都挺得高高,眼睛亮亮的看着祝卿安,等着他把水喝完,再拿走空杯。 祝卿安哪能让一个小孩这么照顾自己,但只是端个水,小孩非常乐意,他便也不打消积极性,认真谢过他,喝了药茶,把空杯给他。 “哥哥乖乖的!” 小黎满意极了,跑到桌边,重新把空杯子放好,再噔噔噔跑回来,忧心忡忡看着祝卿安:“哥哥你可得长点心,别再被别人欺负了!” 祝卿安:…… 你个小破孩懂什么? 小黎爬上床,拽住祝卿安袖子,认真同他说悄悄话:“不然侯爷好吓人的,他有这么凶——” 小孩还做鬼脸,学昨日萧无咎脸色,是有点凶。 祝卿安都被逗笑了。 “哥哥就是人太好了,心也软,”小孩有模有样的叮嘱,“别人看见我娘和我,经常是有多远走多远的,怕被我们娘俩缠上,有那过来想帮忙的,也都是坏心思,要么是见我娘长得好看,要么是想把我骗去卖了,哪里有像哥哥这样子的,真真正正就是想帮忙,还一点不要我们谢……” “哥哥要学会凶一点呀!外面坏人好多的,你凶一点,才不会被欺负,你要是不会,小黎教你!小黎会的可多了,你看我娘都这么大了,还傻乎乎的,在外面全靠我照顾!” 小孩皮肤白净,软软糯糯的,挺胸抬眉的样子也可可爱爱,干净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真心。 祝卿安忍笑,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小黎很棒,但娘亲也很棒,不可以小看她哦。” “小黎知道,娘亲最好了! ”小孩用力点头,“我小时候爱生病,还跑不了多久就会累,娘亲就背着我,护着我,可疼可疼我了,谁想欺负我,娘亲就挡着,谁要骂我,娘亲就骂回去,若是我不小心生病了,娘亲觉都不睡,整日整夜照顾我……” “其实我知道的,娘亲脾气最好最好了,她很不喜欢跟人吵架,也不会骂人,她自己也会生病,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对别人很凶,可只要是小黎的事,她都会很重视,别人凶小黎,她会更凶,连最不喜欢的骂人的话,捂住小黎耳朵不让听,也要骂回去……” 小孩抬起头,眼睛黑黑亮亮:“所以小黎不能哭,要好好吃饭,长得壮壮,认真偷学主家少爷们的课,认字读书,把自己养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顾娘亲!祝哥哥也是,要先长心眼,照顾好自己,才能有旁的力气,照顾别人!” 祝卿安没想到,这么大点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透彻话语:“这些谁教你的?你娘亲?” 小孩摆摆手:“我娘只会陪我傻玩,哪会教我这些,她自己都不懂,我可太聪明了,根本不需要有爹爹,也不会再问娘亲为什么别人都有我没有,我只要有娘亲就够啦!” 祝卿安心中微动,这么小的孩子,怎会不贪恋父母?他不是不需要,是舍不得娘亲难过。 “在聊什么?哥哥刚醒,小黎不能缠人,知不知道?” 素娘过来了。 她方才没和小孩一起进屋,是去灶上端吃的了,见祝卿安状态不错,心下微松:“先生是在床上吃,还是桌上?” 床上有小几,也是方便的。 祝卿安坐这一会儿,感觉身体更好了,除了手上的伤口有点疼,一切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桌上吧。” 素娘便把托盘放到桌上,纤长手指掀开小砂锅,拿了圆白小碗,舀了碗粥。 “先生这种时候,吃不下大鱼大肉,会想吃点清淡的,带咸口的东西,我试着做了点,先生尝尝?” 祝卿安的确没什么胃口,但看着面前这碗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是姜丝瘦肉粥,熬的很稠,姜丝不多,切得很细,瘦肉挑选的很精,一点肥肉都没有,遂粥里没有什么油花,瘦肉应该用特殊手法腌制过,在粥里闻不出来,只有稠稠米香,吃到嘴里,就发现不一样了,鲜香滑嫩,似乎腌制时还放了酒,熬煮过后,最后残留的这一点点酒香,丝毫都不会让人反感,反而更增了风味,若吃的不仔细,都很难发现。 “好吃!”他大赞。 素娘还准备了几道小菜,也都是不油腻,清淡爽口的,配粥再合适不过,祝卿安这一碗粥吃完,疲惫尽去,精神更好了。 “辛苦素娘。” “哪里,先生喜欢就好。”素娘是真的很喜欢厨艺,享受做饭,也享受别人喜欢她做的饭。 祝卿安看着素娘手脚麻利的收拾碗筷,若有所思。 他昨日听到元参的话,他中的,是一种叫’焚情‘的药,药性非常特殊,且极难获得,多出现在皇室…… 可听素娘方才的话,怎么好像对此药有了解似的? 祝卿安不确定自己是否多心,素娘的确厨艺非凡,在揣摩人口味方向也极有天赋,可刚刚那句随口而出的话,’这种时候‘,’带点咸口‘,似乎很有指向性。 为什么?难道她…… 祝卿安抓了把松子给小黎,让他剥着玩,微笑问素娘:“你厨艺这么好,不知师承何人? ” 素娘笑:“ 哪有什么师承,不过学了几分我干娘的本事。” “干娘?” “嗯,我是个孤儿,好像是生下来就被父母扔了的,干娘捡到我,把我养大……”素娘收拾好桌子,给祝卿安倒了杯茶,“就像现在小黎跟着我过日子一样,我打小,就跟着干娘在在一户户人家签短契长契,以厨谋生,干娘疼我宠我,学艺上却管得很严格,我长的还没锅台高,就已经学会了食材挑选搭配,调味几许。” 祝卿安:“原来如此,是你干娘教会了你厨艺。” 素娘:“何止,她还教会我怎样做人。她说漫漫人生,就如同这桌上五味,酸甜苦辣咸,吃过苦,更尝得甜,用辣和咸,能激出更多的鲜,每道菜的不同属性,撞出的味道,下锅的顺序,都像人生前行的路,遇到岔路口怎么选择,先往左还是先往右,年龄和火候,什么时间适合开怎样的窍,激怎样的味,人要怎样经历成长,卤料要怎样熬煮圆融,都需要功夫和智慧。” “她连教我包饺子,都会说人生就像这饺子,圆圆的皮,包尽世间馅,包的是圆满,也是祝福。在她眼里,所有的人生,都如桌上餐盘,桌子无限大,菜品无限多,人生滋味,便也无垠广阔,遇到苦不怕,添点咸,遇到酸不怕,加点辣,太甜了,给点酸……” 素娘说着往昔,想起往昔里的人,眼底有些湿,深呼吸一口,去了泪意:“想通了,便什么都不惧,什么都不怕,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面对。” 第98章 大相寺福日还有几天, 祝卿安积极调养身体,在萧无咎各种男色手段下,不知道被哄着喝了多少碗元参熬的苦药汤子。 看二师兄和暮行云纠缠耍赖也很有意思, 二师兄段位越来越高,说出的话, 做出的事,越来越羞耻, 让人恨不得遮着眼睛看,可恨小白是一点没学到,他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跟当时在逍遥十八寨的翟以朝一个样, 去找谁了, 再明显不过。 萧无咎则在收集归拢各种消息, 任何细节都不放过,保证自己所有计划, 预案全部顺利详备, 不会误判,尤其世家那边的消息, 过于繁琐,细节很多, 很需要精力。 原本的打算里, 找不到盟友也没关系, 将世家力量分化,打击族内一方,重新扶植另一方,让各世家内部重新洗牌,局面自也会随之更迭, 强变弱弱变强,世家人多,心思就多,能利用的矛盾不要太好找,现在有了郑夫人,一切倒是方便了很多,省时省力。 郑夫人那日意味深长的提及陈国舅,就是有了些许猜测,还未确定,最近双方消息互通,倒是大概确定了这一点,可证据仍然不足,这件事非常重要,能不能爆出来,什么时候爆出来,利好的人不一定,最好是自己掌握这个时机。 遂大相寺一行,非常关键。 陈国舅去的北山避暑胜地,乃是皇家行宫,非世家势力范围,他们的人分布在朝堂上下,做的是官,干的是政令,而皇宫之内,能插手的就有限了,那里是宫人的地盘,大家职责不同,多少有壁,很忌讳对方捞过界,若想更精准的把控时局,将所有事捋得清清楚楚,顺顺当当,他们最好找一个内宫之人做帮手,女官,或者太监。 信息到这里,就绕不过一个人了——大内总管,太监头子容无涯。 此人经历颇为传奇,七八岁入宫,少时不显,数次惹祸,差点被打死,到了十四五岁,突然崭露头角,行事颇有章法,多麻烦的事到他手里都能解决,日渐经营出自己的小圈子,此后十数年,从冷宫妃嫔到太后,到小皇帝,又得陈国舅信任,现在还未及而立,已然大权在握,宫中所有事,都要经他的手,有些政事他若不点头,朝堂上下办事的官员都会很头疼。 但凡想要走内廷路子,都绕不开他。 容无涯屹立内廷这么多年,宫人一茬茬换,他永远伫立,野心能力可见一斑,南朝什么样子,他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可能对自己前路没任何想法,可迄今为止,所有人都探不出他心思,也不敢多探。 举凡走到这位置的太监,能是什么脾气温和的好人?这个容无涯,接触过的人都暗骂他疯子,心思阴暗,手段狠辣,没有底线,偶尔无缘无故也会发作人,他曾在宫墙侧堆起一座尸山,全部是他杀的人。 若想与他接触,得做好各种不容易的心理准备。 “这么厉害啊……” 祝卿安看到有关这位太监头子的信息,啧啧称奇,不过很快,他想起了自己卜出的卦象,没事,不怕!虽然不是一点险都没有,但好运气在自己这边,不可能出事! 大相寺福日当天,萧无咎捋顺了所有计划,带祝卿安上山。 祝卿安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再一次与萧无咎重申—— 此次目的有三,一是郑夫人,他想再多了解,之前提到的那盏长明灯,他想看看,若能得到郑夫人那位贵人的八字,就更好了,虽说郑夫人人品可信,说合作就合作,但那日不知为何想到了这点,这事就在心间萦绕不去,他觉得这不是件可有可无的事,得去了解一下,若真尽力了,找不到,也没关系,万一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信息呢,主动错过,总是不智。 其二,探北山。因容无涯把的牢,皇家避暑行宫没人能进得去,想走正常通道打探陈国舅的事,那是痴人说梦,大相寺这边便不一样了,其山势连绵,峰奇雾秀,又正好与北山相接,虽说距离远了点,山路崎岖了点,崖壁陡了点……但大约可以找到路过去? 其三嘛,就更重要了,桃娘这边千辛万苦抽丝剥茧得到了消息,极品骨器的秘密养地,就在这附近,具体是哪里,暂时不知道,但范围就在这山中圈子里,只要能探到…… 遂此次上山,非常关键! 山路悠长,深入云间,拾阶而上,满目青翠,连空气都变得幽静清新,越往上走,越觉凉幽,比起山下市井已然盛放的夏日炎热,不知舒服多少。 脚下台阶皆以青石铺就,每块长石看上去都极有分量,中间部分比起两端要凹陷很多,光滑可鉴,一看就是来往人群踩出来的,踩到这么平,可见大相寺的香火人气。 上山的路蜿蜿蜒蜒,搭建了多处凉亭,供香客途中歇息,考虑到香客们不同的身份地位,凉亭搭建别有景观风格,也较隐秘,甚至为此分出了不同小路,很是周到。 一切都很好,景色很美,空气很清新,爬山体验好极,就是……有点太累人。 祝卿安不知道有没有爬到一半,他只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他平时身体很棒的,一定是那个什么焚情闹的,现在还没养好! 萧无咎一眼看透:“要不要背?” 祝卿安一僵。 他抬眼往石阶远处看了看,又往下看了看:“这里就没个滑轿么? ” “原来卿卿想坐花轿,”萧无咎垂眼看他,“只是还未成亲……” “谁说花轿了!我说的是滑轿!”祝卿安急急解释,用手比划,“那种用竹子编搭,像个椅子被架起来,上面没顶,左右没帘,前后两个人抬的那种!” “哦那个啊。” “对就是那个!” “没有,”萧无咎指了指自己,“只有你家主公的背。” 祝卿安:…… 他不太想,那天的事,后劲实在太大,他现在一靠近萧无咎,就没办法不联想,太羞耻了。 可他又真的累…… “如果不是很累的话,就再坚持一下。” 萧无咎倒是没有直接下令,替祝卿安决定,他只是转了身,继续朝前走,越发身轻如燕,如履平地,身材背影……完美的让人流口水。 祝卿安满腔羡慕嫉妒恨,越看越不爽,正好前方是转弯路段,更高更陡,他看一眼就不行了,叫住萧无咎:“你背我!” 萧无咎脚步一顿,唇角勾起,转身时立刻平复,没人看到。 “上来。”他走到祝卿安身前,蹲下。 祝卿安哪知道萧无咎在算计什么,直接往前一扑——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路走偏了。 过于羞耻,一直羞耻,就是因为一直在回避,身体再次接触,距离再次靠近后,脑子里绷着的弦一松,好像又能放开了,连对方的气息都不再那么敏感,他们本就……从未排斥过彼此。 他们都……那样过了,再丢脸又怎样呢?萧无咎敢笑话他! 祝卿安心神一松,觉得自己就可以了,放松的伏在萧无咎背上,还指景色给萧无咎看:“你看那棵树,竟然从山缝里长出来,好野好美!” 萧无咎:“喜欢?” “嗯!好看的!”祝卿安又看到一颗,“你看那边,那棵树那么粗,年岁肯定很长,竟然还能这么茂密,好厉害!” 不仅仅是树,他看到花看到草,看到空中掠过的飞鸟,但凡有点特殊的,都会同萧无咎分享,萧无咎竟也不会觉得无聊,一边稳稳背着他往上走,一边煞有其事的点评,相同看法,不同看法,还指了其它特色景致,分享给祝卿安。 一切都很惬意,景是,人也是,逐渐柔软旖1旎的心思情感,就像这山间的风,不知从何而起,缓缓在彼此之间流动。 但一刻钟后,祝卿安就不说话了,结束的很突兀。 萧无咎:“怎么了?” 祝卿安狠狠捶了下他的肩,手指指向高处台阶:“是谁说,这里没有滑轿的!” 根本就是有! 十来个健壮汉子抬着空空的滑轿往山下走,腰腿有力,脚步如飞,一看就是常年做这生意的! 萧无咎低笑一声,并没有放下祝卿安:“主公背,不好么?” 祝卿安气的臂弯用力,勒住萧无咎脖子,咬牙切齿:“好啊,主公最适合干这种活儿,最好给我背到山顶,一口气都别喘!” 萧无咎:“那不行。” 祝卿安睁大眼睛:“嗯?” “不喘气,岂不是死了?”萧无咎慢条斯理,“我的夫人,可不能守寡。” 还夫人,你成亲了么就夫人! 祝卿安勒的更紧:“你说谁呢!” 萧无咎:“那就要看谁答应了。” 祝卿安:…… 哪里还敢再勒人,耳根都红了。 这狗男人到底从哪学的花花肠子! “娘亲……” 山路下方,距离祝卿安和萧无咎有点远,又不太远的路上,小黎坐着滑轿,问旁边步行的素娘,“祝哥哥累了,为什么不坐轿轿呀?” 素娘:“因为当时没有呀,小黎的滑轿,也是等了一会儿才有的,是不是?” 小孩一想也是,背背嘛,很正常,他累的时候,娘亲也总背他的,还好这里有滑轿:“娘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再等一个轿轿?” “娘还不累,谢谢小黎。”素娘从荷包里掏出松子糖,给儿子吃。 丽都风云诡谲,中州侯有大事要办,萧无咎和祝卿安救了她们母子,她们本不该多添麻烦,今日也不该跟来,可大相寺素菜口碑极好,今日又是福日,是菜色准备最齐全的时候,她有想学的东西…… 她并未说出口,可祝卿安看出来了,问她要不要一起来,但也认真提醒,说人多眼杂,他和主公未必能分得开身保护她们,她自己得多加小心。 第99章 大相寺福日, 会有法会祭典,会有素斋品鉴,会有免费福饼发放, 每年的这一天,都很热闹, 听经的,解签的, 开光的,还愿捐金身的…… 应有尽有,到处都是人。 祝卿安在人群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脸,在这里想要跟踪什么人, 恐很有难度, 想要掩饰目的做点什么……却似乎很容易。 比如他和萧无咎, 就迅速摸清楚了这里的底,平素都做什么事, 布什么施, 寺里有几个高僧师傅,真本事几何, 小沙弥们多呆板,还是灵性, 亦或心眼子多…… 祝卿安越发笃定, 这里就是一个寺庙, 很干净的地方,师父们大多有几分本事,慈悲谦逊,本事不高者,也并不倨傲装腔, 解签的摊位说话也是可圈可点,言之有物,香火旺盛,也是大相寺该得的。 那他们今天的收获……在哪里? 不仅他和萧无咎在寻找,桃娘也在找,骨器之事,查了这么多年,从葭茀,整个万花阁,到她如今的任务,捋出来的线索,她从头到尾最清楚,那个没找到的配方,阎国师藏得最深的,终极骨器培养之地,必在这附近,她圈出来的范围里,这群山之间! 大相寺也在她查探辨别的范围内,她的结论与祝卿安相似,大相寺本身,不太像有问题,可大相寺香客太多,僧人绝无可能管得了,遂有问题的不是地方,是人。 她调动所有资源与智慧,用各种方式寻找排除,甚至连王简和手下小姐妹,都拉来帮了忙。 不同情况,不同分析应对,她一会儿让王简装做来缠她的样子,一会儿让小姐妹过来争风吃醋……这尘世情缘,痴男怨女,就是最吸晴,最调动注意力的所在。 寺庙倒也不是不喜见红尘缘,尘世万般,都是修行,白子垣就不行了,恨的牙痒痒—— 过分,太过分了!这么闹腾,竟也没人来管一管么! 那个叫王简的堂兄太过分了!你可还记得你是堂兄,怎么可以给妹妹送花呢!妹妹是你能送花的身份么!你还帮她理衣,她袖子好好的,用得着你帮忙理! 还有那个过于俊秀的小白脸!你就更过分了,你还敢帮桃娘簪花?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拿开你的爪子,不许搭桃娘身上! 啊啊啊啊——太过分了!这两个人竟然还牵了手!他们竟然背着桃娘,牵、了、手! 咦?背着桃娘? 白子垣蹲在大树繁茂枝叶里,遥望躲在假山后说话的两个人。 那个叫王简的’堂兄‘,攥着俊秀小白脸的手不放,脸有些红,声音压的再低,都掩不住他的紧张:“就这点小事,你也要找她?她那么聪明,见微知着,哪里需要你事事汇报?你出现的太频繁,才会坏了她的计划,不若她唤,你再去,不唤,你就别去……” 俊秀小白脸咬了唇,垂了睫,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声音更低:“我只是担心她……” “担心担心担心,天天都担心她,你就这么喜欢她么!”王简还急了,“可知我为了你,为了你……” “为了……我?”小白脸抬头,圆杏眼里像泛出了雾气,似乎有点小委屈,又有点难以置信,“怎会,你不是喜欢……喜欢桃姐姐?” 王简咬牙切齿:“谁会喜欢她!又凶又狠,鞭子那么毒,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不可爱,也不乖,更不贤淑,哪个男人会喜欢她!” 白子垣:…… 他算是瞧出来了,两个人在这搞断袖呢?这平时装的也太严实了,他竟半点没看出来! 还有这是什么话,他不同意!桃娘怎么了,就是凶一点才可爱,鞭子狠是本事,你打不过就嫌弃,心胸也太狭窄了!怎么就没有男人喜欢桃娘了,这样的姑娘才最值得喜欢,他就喜欢…… 不,不对,他可说不得这话!绝不能让桃娘知道!省的她得意翘尾巴! “你可愿嫁我?”王简似是横了心,哪怕手抖声音也抖,也诉明了心意,“可允我,照顾你一生?” “可你们世家……” “我家和其它世家不同!”王简声音都高了,“只要姑娘答应,我去求了郑夫人做主,必能娶你为正妻! ” 姑,姑娘? 白子垣终于发现自己眼瘸,这个俊秀小白脸,原来不是什么小白脸,是个姑娘!怪不得她敢和桃娘那般亲近,桃娘也允许……原来如此,他就说,桃娘怎么可能会看上别人,分明他更优秀! 圆杏眼姑娘显然仍有顾虑,拽回自己的手,红着脸:“我……我得问问桃姐姐……” “你的终身大事,为何要问她!”王简明显对桃娘阴影很重,像被欺负多了,生出的忌惮和畏惧感,“我们的日子自己经营,只要夫妻同心,什么都不是困难……我的真心,可剖与你看,你……你便也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噫……肉麻死了。 白子垣决定不再偷看,既然这二人自己成堆,不再是威胁,他也别打扰人家私会了。 刚转身,一颗石子就打了过来,很明显,是冲着他后脑勺打的,可他偏偏转了身,小石子就打在了他额角,好在力道并不大,红都红不了——此非暗器,而是玩笑。 是桃娘。 白子垣立刻跳下树:“你怎么来了?” 桃娘抱臂而站:“看明白了?” 白子垣可太明白了:“他俩是一对!” “凡尘酷冷,真心不易,她们能走到今日,很不容易,我倒不好使唤她们了,”桃娘看着白子垣,明媚一笑,“所以接下来,你帮我个忙呗?” 她笑得这么好看,白子垣怎会不答应:“好!” 他甚至心弦震颤,心脏怦怦跳,她竟然没打他,也没拿鞭子抽他! 桃娘:…… 突然觉得骗傻子,有点良心不安。 “还是不用了。” “别啊!”白子垣跳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又是秀肌肉,又是拗姿势,“你看看我这胳膊,这腰,这腿,谁比我好使?你现去找人,能找到比我优秀的?” 桃娘:…… 倒也是。 白子垣可不想她再思考:“说吧,帮什么忙?” 桃娘:“偷东西?敢么?” 她以为白子垣会迟疑,毕竟中州兵都正派,未料白子垣竟睨了她一眼:“瞧不起谁呢?” 白子垣也的确非常出色,桃娘原本担心他没干过这种事,会迟疑,难堪,下不了手,甚至露出破绽被发现,中州军的将军,走的一向是堂堂正正的路,何曾这般偷偷摸摸过? 她甚至准备了多种方法,比如精准望风,制造动静,帮忙引开视线,创造辅助机会……却发现根本用不着,她都还没来得及出手,白子垣就得手了! 那两个黄牙男人仍然在往前走,一边吹牛一边大笑,完全没发现身上东西被取走了。 青石小径转弯,偏僻花墙下。 白子垣手里抛接着桃娘要的东西,下巴抬的高高,得意极了:“知道我小时候干什么的?” 看在他效率极高的份上,桃娘忍了:“干什么的?” “做乞丐啊,”白子垣笑眯眯,“这在街上讨生活的招数,没人比我更懂,我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过?勾栏瓦舍,赌坊从馆,男人怎么偷,女人怎么骗,都有窍门,要不是主公把我拎走,盯着改打着教,我可成不了如今这模样。” 桃娘有些怔忡。她确是不曾了解过,原来这位闻名天下的中州前锋,最年轻的将军,竟有这样的过往。 “原来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是啊,主公带着老翟,谢盘宽和吴宿,一起养我,谁有空谁带,我听话,就好好教,不听话,就揍着教,他们又都没成家,没一个靠谱的,想什么时候教什么时候教,想起什么就教什么,结果把我教成了四不像,谁的东西都学了一点,又谁的东西都没学精,倒是这偷东西的本事,我从来没丢下!” 白子垣还越说越发愁:“你是不知道,这几个活爹个个愁人,谢盘宽懒虫转世,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大夫叮嘱他必须吃早饭养身体的话,愣是一句不听;老翟天天藏酒,不管在中州,还是在外面,尝到了好酒必藏,也不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再这么胡乱喝酒,有了媳妇也迟早被休掉;吴宿那张嘴,长了跟没长一样,吃了亏都不懂回一句的;主公更糟糕,心眼坏透了,就会欺负人,给人挖坑埋,还不怕别人知道,这名声要真传坏了,还谋什么将来?” “我这一天天的,都快忙死了,日日同他们斗智斗勇,偷老翟的酒,偷宽宽的枕头,偷吴宿给宽宽准备的东西让他学骂人,偷……偷偷作妖闯祸,让主公训一顿,巩固巩固他伟光正的气场身份……我容易么我,他们高低得挨个给我磕个头,响亮叫一声义父!” 桃娘:…… 白子垣清了清嗓子:“你说说,我不会偷能行么!奈何我这么大本事,外面人竟谁都不知道,就会夸我打架好,年纪轻,胆量足,还得是你,叫我有机会露了这一手,怎么样,厉不厉害?服不服气?” 有风吹散天边云朵,拂过四野繁花,轻惹柳枝微晃,也惹了心湖涟漪。 桃娘静静看着白子垣:“嗯,很厉害。” 白子垣就有点飘,这可是桃娘第一次夸他,这么专注的看着他,这双眼睛美的,就像有什么话想同他说一样。 不知为何,白子垣就想起了自家那位不靠谱的大夫元参,缠着暮大人时的样子,下意识就跟着学:“那我帮了你忙,你是不是得谢一下?” “你想怎么谢?”桃娘扬起了鞭子。 白子垣:…… 第100章 山风猎猎, 二人对峙,一人阴戾,一人狂霸。 祝卿安被萧无咎按在背后, 没看到远处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的知野, 对面前容无涯和萧无咎的对峙大为震撼,这两个人的敌对态势, 是不是太快了点? 他不觉得自己错了,卜出的卦不可能有错,他小力气扒拉着萧无咎的胳膊……扒拉不开,就悄悄掰开那只按着他的手, 在对方掌心写字:卦。 提醒萧无咎, 他卜过卦的, 忘记了?不要反应过度。 可萧无咎不为所动,还紧紧扣了他的手。 祝卿安:…… 难道是那日……把萧无咎吓着了?而今萧无咎本人就在他身边, 绝对能保护, 还担心出现意外? 萧无咎手负背后,紧攥祝卿安的手, 看向容无涯:“总管之事若很紧要,不欲为人知, 该当更谨慎才是。” 也没那么锋利? 祝卿安略满意, 看来还是听劝的, 也相信他卜的卦,虽然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总也算展现了一二善意。 然而这点少的可怜,看不出有多友好的善意,并不能打动容无涯,他甚至更警惕, 杀意更甚:“看来是听到了不少。” “容总管是想抓人,还是——想杀人?”萧无咎别有深意。 容无涯视线霜寒掠过二人:“我这个位置,寻人抓捕缉杀,不是很正常?” 祝卿安:…… 抓谁杀谁,是我们俩么!你们能不能别上升引申! 这样下去不行,两个人气势都太强,未建立信任的情况下,聊天能聊死。 他拽了下萧无咎袖子,小声说:“你帮我看下,这周围有没有人?” 萧无咎轻轻摇头。 祝卿安就从他背后绕了出来,看向容无涯,神情肃正:“若当真是秘密抓捕要犯,容总管语气可能低,不可能轻,话音可能冷,不可能柔,记忆可能精准,但不会有感情,比如描述身上的特点时,不会说她因为喜欢利落,做事方便,袖子总会比常人短上两分,或挽高些……时机不对,时间也有限,请恕我直言,容总管找的这个女子,可是对你很重要?她可是你的……妻?” 容无涯眼神立刻锋锐,比之方才戾气更深,眸底甚至翻涌出血色。 祝卿安却胆子更大了:“容总管寻了数年,都未有结果,就没考虑过,找友人帮忙? ” 容无涯视线掠过他二人,嘲讽出声:“友人?” 祝卿安稍稍有点虚:“这人生际遇……谁说得清呢?昨日的陌生人,许就是今日的友人。” 容无涯眯了眼,指节似捏的更紧。 祝卿安叹气:“我劝容总管冷静,别想杀人灭口那种不靠谱的事,你杀不了我。” 容无涯看向萧无咎:“——萧侯的人,胆气可嘉啊。” 萧无咎:“容总管谬赞。” 竟然没有半点紧张,还略有得意? 气氛瞬间更紧绷了。 祝卿安叹气:“事既如此,僵持解决不了问题,容总管不若静下心,听我说几句?若我通通说错了,于你而言不足为惧,你有的是方法应对,若我说对了——我刚才提醒过,一人做不成这事,有人助,未必不成。” 容无涯沉默片刻:“你说。” 祝卿安便道:“你的面相,眉毛,人中,下巴,耳相,所有与精力寿数有关的地方,都长得很好,阳气足,肾水旺,再观你体态……请恕我大胆,容总管并非残缺之人,是也不是?” 容无涯没说话。 祝卿安也不需要他说话,继续往下:“你额头高度宽度都够,你很聪明,可以说有智慧,但额有凹坑,山根过于低矮,鼻子却高直,气势很好,命宫到鼻势因山根承接不好,你的早年运,不可能好,必会吃很多很多苦。你这面相,十一岁左右,身体必有灾殃,可能是骨折?右腿?可我家主公查过你,你在内廷之中,遭罪的应该是十三岁那年,十一二岁反而没事……遂你并不是原来的容无涯?你换了他?在十三岁之后?” 他知道这个猜测非常大胆,可面相就是这么表现的,与查到的事实不同,那事实,就有可能不是他的人生,而是另一个人的。 还有这位总管太监的经历,不管在萧无咎查到的消息里,还是在世人的传言里,都可称传奇,十三岁之前,频频被人欺辱,身上处处都是伤,如蝼蚁般茍活,低贱到尘埃里,十三岁之后,突然崛起,不动声色侵润内廷关键渠道,从上司到宫妃到太后到小皇帝,最后到陈国舅阎国师,简直一路开挂,多少次刀光剑影生死危机,都顺利度过,直到走到现在。 而且刚刚他在殿中燃香,告慰故去之人,神情相当虔诚…… 能让他这种情感不多,又重情的人惦念——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还在寻找,肯定不是,那只能是亲人或手足了。 “你替代的……是你的兄长?还是弟弟?”祝卿安问的有些小心,“他是不是……死在宫里?” 容无涯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祝卿安就知道自己没看错,眉毛是情缘宫,也是兄弟宫,容无涯这眉,必有兄弟,且兄弟早亡,算算年纪,兄弟二人年龄应该很相近,能达到冒名顶替,也能理假乱真的地步,或许长得也很像?莫不成是双胞胎? 没有命盘,只看面相,稍稍有点吃力,手心渗了汗,祝卿安却不得不继续认真看:“你大约是六年,或是七年前,遇到了一个姑娘?你们应该开始的很美好……呃,也不美好,你那时受了伤,她救了你,是不是?” 有些经历,在面相上能看出来,有些不能,但可以从看出来的性格特点推测。 “你不会信任她,你的成长环境,如若那么简单便相信一个人,你早死了,我猜你无数次试探她,甚至想杀了她,但你又的确需要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养伤……” 祝卿安猜测着:“这姑娘应该很温柔,又有点傻气,没发现你的不对劲,真心实意照顾你,你或许喜欢她的温柔,或许欣赏她的纯粹,或者珍视她的善良,总之,你没杀她,慢慢的,开始舍不得动她,不想任何人看到她……你此生第一次心动,想要娶她,可你之身份,危险太多,无奈太多,她应该是不理解的,她可能对你有好感,也可能仅仅是救一个陌生人,但她定不喜欢你的环境,你过的日子……遂,你骗了她?还是囚了她?” “起初便源于欺骗的感情,最后也会破碎于欺骗,姑娘与你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她越想离开,你管的便越严,矛盾不断堆积,于是某一天……爆了。” “她的确很温柔,但并不失聪明,初时不提防,是因心中善念,不会第一面就把人往恶里想,可经历种种过后,她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筹谋良久,她终于抓到机会逃跑,抛弃了你,你,便独自一人到现在,不停的寻找,不停的悔恨,不停的期待……我说的可对?” 容无涯咬牙切齿,明显情绪涌动:“我就知道,得离命师远点。” 祝卿安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人的八字命盘,面相骨肉五官,决定了性格底色,性格底色,决定了与他人的相处方式,遇事的偏好选择,上天赋予每个人的命运考验,缘分深浅,亦同样有玄机,我观你你夫妻宫饱满,下庭长的最好,该是福运绵泽,若有心做事,是可以同心爱之人携手一生的。” “你是说……我同她有夫妻缘分?可恩爱白头?”容无涯瞬间激动了,眼睛都亮了,哪里还有总管大太监的高冷阴戾,甚至往前走了两步。 “那就要看容总管怎么选,怎么做了。” 祝卿安也是真的想点想他:“强者的爱,不该是控制,而该是允许。什么时候,容总管能卸掉心中包袱,为自己,为爱人搭建安全空间,什么时候可以毫无保留的拥抱她,什么时候,就可以得偿所愿。” 卸掉心中包袱,搭建安全空间,毫无保留的拥抱她…… “怎么可能?”容无涯微微阖眸,“世间险处,唯内廷最丰。” 他周身之处,没有安全之地。 祝卿安跃跃欲试:“所以啊,考虑不考虑我们主公?人都是需要伙伴的,一个人不好成的事,一个团队就很容易,你若不习惯,理解成利益交换也可以,只要底线定好,规矩言好……” 容无涯:“你能帮我找到她?” 祝卿安顿了下,认真看着他:“容总管现在问这一句,可是真心?卜卦问迹,需至诚至信,但凡心中有一点疑问,对卜卦者不信任,对天道不信任,卦象都会不准。” 容无涯:“是我唐突了,此事,不敢劳烦先生。” 祝卿安:…… 行吧,刚刚也算没白表现一番,容无涯没这么容易全然信任,仍然想自己去找,但也没有那么多敌意了,毕竟表情比之前软化了不止一点点。 不过下一刻,祝卿安就发现,太监头子果然不好惹。 因为容无涯说:“听闻萧侯和军师在良县,修田筑渠,为百姓民生,天下大势亦可放弃不争,大好的先机送给了别人,军师更不止一次,为救他人,损及自身安全利益……丽都与它处不同,二位该当要小心,谨言慎行,祸从口出,有时巢卵倾覆,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 他在威胁他们! 因为他们知道了他的秘密,捏住了软肋,容无涯产生了巨大的不安全感,所以也得找一点东西拿捏,坏人的短处可能不那么好找,好人的可拿捏处,却非常非常多,随便一点东西,都有可能是他们的不得不为之。 第101章 大相寺坐北朝南, 北接群山,东西两侧往下是山路,南临悬崖。 但这悬崖, 不是仅仅一点,它也随山势连绵成线, 从大相寺墙西到东,人们经常看到的, 是随寺内侧门过来的一处,就是之前祝卿安和萧无咎去的那处。 现在,他们来的是另一个地方,更陡峭, 更偏僻, 表面看无任何穷奇特殊之处, 远远看着,就没有让人想过来看一眼的欲望。 萧无咎:“你确定是这里?” 祝卿安看着他的脸, 分明在笑, 分明也想到了,还故意逗他。 “行吧, 就让你家军师教教你,”祝卿安清咳两声, 有模有样的背着手, 朝远处山下指点, “你看那些上山下山的路,密密麻麻,亭多,小路多,的确足够给人们歇息, 也足够隐私,但它会保护的,并不都是香客贵人的隐私吧?若有人熟悉路径地形,想要做什么秘密之事,欲绕过别人视线上下山……是不是也更方便?” 香客们的确感恩这些巧思方便了他们,可更多人,却可以混水摸鱼,甚至隐藏自己的存在。 “一些磨损的青石台阶也很巧妙,越在下面,磨损的越多,越往上,磨损的越少,尤其近寺门处,那里可是所有小路交汇之处,入寺门必经,竟然还不及山底,难道所有的香客都是游玩完半山腰就回去了?” 肯定不是,有一大部分脚步痕迹,并未进入大相寺。 “从山下往上,经由各条小路,可以画出不同行动路线轨迹,而所有路线的尽头,就在此处!” 祝卿安指着脚下地面。 再说了,他会算,就算以上所有推测不成立,错了方向,他还可以掐卦,然而现在他心念无比坚定,必错不了。 萧无咎:“吾之军师,天下无双。” 祝卿安:…… 你夸就夸,那么看着我作甚!还笑!谁家主公笑得像个傻子! “可是怎么过去呢……” 祝卿安瞪了萧无咎一眼,提醒这男人该办正事了! 崖这么深,秘密地方总不可能是谷底,真要是最底下,都不用上山,在下面绕就是了,他直觉应该在对面,可这里气候与山下不同,终年云雾不散,甚至寺庙临这边的门都立了牌子,专门提醒香客不要太过往前,以防意外跌落崖底,而且门还只有晴天会开,但凡天有一丝阴,云雾更多,寺里往这边的门会全部关掉,生怕人们出什么事。 这一道悬崖,似一条大裂谷,把两边山峰隔开,连距离多远都看不到,怎么过去?真的有通道么? “要不——你等等。” 祝卿安想卜个卦,看看有没有什么指引。 萧无咎却按住他的手:“不用。” “嗯?” 祝卿安一个字还没说完,萧无咎就不见了,他突然往前走两步,跳了下去! 竟然这么直直的跳下去了!他就不怕摔死? 祝卿安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赶紧往前两步,又不敢走了,滑下去怎么办?萧无咎虽然爱行险,却不是个会找死的人,平时也没看出有什么心理问题,应该死不了? “萧无咎……” 他想喊,又觉得不行,声音太大,把别人招来了怎么办?他们今天可是带着目的过来的! 祝卿安想了想,往前一趴。 他小心点,爬几步过去看,应该没事? 云雾太大,眼前视野朦胧,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包括人,但他听到了声音,很滞涩的声响,像是移动崖石,又似什么锐利金属摩擦。 到底怎么回事,萧无咎在搞什么? 没多久,萧无咎重新跳了上来。 祝卿安抬眼:…… 萧无咎低眸:…… “你在做什么?” “还不是担心你!”祝卿安瞬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怎么回事,你这跳上跳下的,难道这崖下有坑——” 又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扣住了腰,耳边风声掠过,视野陡转,他被萧无咎抱着,往崖下跳去。 祝卿安差点惊叫出声,就差一点点,因为他很快发现,抱着他的萧无咎突然顿了一下,一个拧腰纵跃,跳到了一处平台。 原来这里有一处很巧妙的,凹槽似的小平台,熟悉地形,稍微有点功夫的人,往下跳时注意下角度,按一把崖石借力,就能平稳降落到这里。 小平台天然形成,很是结实,崖壁上的石头有些是天然的,有些是人工镶助上去的,很有规律——显然,他们找对地方了。 祝卿安很快看到,面前云雾深处,小平台延伸出去的地方,竟然有一条长长的绳桥! 绳桥以铁铸就,以布包裹,几乎没有声响。 祝卿安抬头往上看了看,这个距离,离崖顶不算远,也不太近,以现在的云雾程度,不易察觉,但太阳再大一点,就不一定了,可这里从未被人发现过,而且这绳桥相当晃动,不像始终这么悬着的,想起刚刚的声音…… “这是你拉上来的?” “有机关。”萧无咎指了指山壁处。 祝卿安懂了:“也就是说,平时不用时,这绳桥自然垂落,没有人能看见,就算上面有人扔东西也不怕,细细绳桥接不住,不会发出任何异响,需要用时,便跳到这里,打开机关,绞升绳桥,人就能过去。” 只要不恐高,有一定的功夫。 没有武功也不要紧,只要体力足够,用力扣住绳,紧紧拽着溜过去,也可以,就是使用的时候,大约得有人手帮忙把风,不然就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萧无咎:“过去看看?” 祝卿安有些犹豫,不是不想,是觉得有点危险,萧无咎再有武功傍身,也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谁知道这绳桥有多长,如果在这种时候遇到万一,可真就是生死未卜。 萧无咎扣住他的腰:“不信我?嗯?” “倒不是不信,你等我掐一卦——” 又是话没说完,就被萧无咎紧紧抱住,拉着绳梯,冲滑向远方! 山风猎猎,吹的睁不开眼睛,碎发打在脸上,微疼,祝卿安这次是真的喊都喊不出来,呼吸都跟着紧绷局促,萧无咎到底在干什么,知不知道很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一息,两息,或是四五息,更久,当身体适应了危险后,他缓缓睁开眼睛,见天地广阔,云雾缭绕周身,目之所及只有飞鸟同度,仿佛天地浩瀚,山川壮美,任我遨游。 “哇……” 祝卿安忍不住心跳加速,他知道很危险,但他也知道,身后胸膛足够温暖安全,不管前方有任何危险,都不足以撼动对方为他搭建的天空,他将永远可以自由自在遨游,不管何时何地。 也不用害怕,因为……总有他在。 “萧无咎——” “嗯?” “我好欢喜——” “那就永远,都不要放开我的手。” 这一路似乎很漫长,又似乎短的只有一瞬间,祝卿安双脚重新落到地面时,都不知自己是该遗憾,还是该松一口气。 但他可以从容直面萧无咎了,他可以拉他的手,看他的眼睛,哪怕再想起那日之事,都不会觉得羞耻或不自在。 果然身体……比心诚实很多。 萧无咎替他将碎发拢到耳后:“我说过的,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祝卿安顿了下,微微一笑:“那你以后,可要继续保持。” 这边也是个山壁,但建造,就比刚刚过来的方向精心多了,竟然有个滑车!造型精致小巧,有卡扣机关,明显是在绳桥上使用的,哪里用得着自己攀绳子,两边以暗号约定准备,是可以直接使用它来往的! 再往上看,也不用那么惊险的跳上跳下,这里建造了缓坡,直接就可以走上去的! 可见大相寺那边需要隐秘,这里则是完全把控住的,势力范围。 “咱们这就上——” “嘘,有人!” 萧无咎捂住祝卿安的嘴,带他贴在崖壁上。 像是这里日常设定的巡逻队,脚步无声又规律,期间没有人交谈。 待脚步声过后,萧无咎带着祝卿安无声掠上崖顶,朝明显有建筑物的方向前进—— 他们很快发现,这里巡查队伍非常多,布防相当严密,每条线路,每一道墙,都有监视点,而且这些人都没有声音,他们不聊天,不说话,哪怕换防,也不交流,氛围寂静到诡异。 萧无咎艺高人胆大,以超绝轻功带着祝卿安,一路遇过惊险时分,但一次都没被抓到。 祝卿安则只管聚精会神,掐算利好方位,二人配合默契,以最短时间,直直进入了这个建筑群的最中心部位。 这里的布防明显是外紧内松,外面密密麻麻的布防,寻常人难以避过,到了这里,便四下无人,只有无声蔓延的寂静,静到诡异。 此处是一条长长通道,干净整洁,别无它物,但不管左右两侧墙壁,还是头顶高壁,都画满了壁画。 壁画内容,几乎全部都是欢喜佛,佛头上或有冠或无冠,或坐,或站,但不管什么造型,什么姿势,面前一定挂着一个身材曼妙,衣着暴露的女子,女子或抱挂在他身上,双腿绕到他腰后交缠,或被他制住,卡在腰间,佛陀若是站姿,脚下必定踩着婴孩或人骨。 所有的壁画颜色瑰丽,诡异,稠密,淫邪…… 到了让人不适的地步。 及至通道尽头,门口两边出现了人骨,倒扣的头骨,大小不同的腿骨,还有一架人皮小鼓,以特殊的方位摆放,让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这是……骨器。” 祝卿安就知道,找到最后一定会找到这个,命师觅天地气机,能知命推命,便也能改命换阵,还有各种风水局,有助人方向,便有害人方向,而骨器,就是一种法器。 第102章 碎石烟尘中, 祝卿安和知野对面而站。 他们并非站在固定地点,头顶碎石在落,地面在震颤, 墙面壁画在开裂,桌上残骨在往下掉, 天地气机随时都在变幻,他们也需要随时掐指, 重新计算利好方位。 只是不管怎么步法走动,二人都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也都没有受伤。 “怎么不说话?” 一打照面,祝卿安看到知野面相, 就知今日极为特殊, 这是死相, 知野活不过今天了。 他更为谨慎:“我知你有很多困惑,想在我这里找到答案, 不然想杀我直接下手就是, 何必这般弯弯绕? ” “原来你这么好啊,”知野微微笑着, 张嘴就是不中听的话,“若我想说, 我想要你选中的人呢?你也会给我?” 祝卿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知野大笑, 他笑的更为放肆张扬, 眼底都闪现着疯狂,过往见面时的温雅端仪,哪里还有半分? “你不是不喜欢萧无咎?上次在定城,我就看出他对你心思不同,我哄骗你, 欲与你亲近,他会吃醋,而你,则装作看不见;你天天说那些暧昧的话,哄萧无咎对你更上心,自己却装作普通朋友——那么会装,那么轻贱别人真心,怎么,现在突然舍不得了?” 祝卿安一怔。 是这样……么?原来从那时起,萧无咎就对他…… 他是真的没意识到,那时的相处,也都是随心而发,对朋友好,或生朋友的气,他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他没问过萧无咎,什么时候喜欢他,喜欢他哪里,他连自己怎么变到今日心境都说不清,怎么动心的,什么时候开始离不开萧无咎,想独占萧无咎……一切莫名其妙的,就发展到了现在。 但知野的话,真的很刺耳。 “你不想知道,他同我说过些什么?”知野紧紧盯着祝卿安,眸底异光闪烁,“他说……” 祝卿安:“不要试图骗我,我不会信。” 知野眯了眼:“那他可有说过同你成亲?你也知他志向所在,现在是诸侯主,将来是天下主,那个位置……怎容得了一点错?他现在年轻力壮,子嗣不着急,年纪大了身体不济,也可寻个嗣子,独独现在,此刻,他若走到那个位置,皇后不可以是男人,天会掀翻的,才得到的江山,立刻会不稳。” “这些话,他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那你猜,他心里有没有想过?心里想过,却憋着不说,也不跟你讨论,你觉得是为什么?” 知野笑的眼梢弯弯,像见不得别人好的狐狸:“男人啊,都是贱的,能骗就骗,能占便宜就占便宜,我猜萧无咎不仅仅没同你讨论过这些……他可曾同你诉情表白,说喜欢你?说此生至死不渝,心独系你一人?” 祝卿安皱眉沉默,没有说话。 知野更兴奋了:“我不否认,萧无咎肯定对你有意,毕竟你生的这么好看,身负才华,还是天命命师,得到你,益处无限,可喜欢是喜欢,利益是利益,你们心心相印又如何,不会有未来的,他不会放弃他的功业,你亦终会为他痛心难过……遂,何不现在放手?” “我们这一行,你明白的,万事讲究缘分,山河破碎又如何?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阴极阳生,阳尽阴盛,死地而后生,原本就是天道恢复活力秩序的规则,你又何必想不开? ” 知野盯着他,语重心长:“知止则止,功业情爱,不过都是过眼烟云。” 祝卿安:“所以,这就是你的问题?” 知野怔住,这个表情……似乎和他预想中不一样。 祝卿安清澈瞳眸看过来,微微一笑:“我与你不同,从不会将自己看的那么高,命师又如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逃不开生老病死。学易经命理,得以开悟,是机缘,该当如何感恩回馈,你我心里各有各的见解,不必非要说服彼此,但我平日所行所为,都构建在普通人的思维理解上,我从不轻视情感,相反,我认为世间很多情感都很可贵,愿意去体验,去珍惜,红尘万千,皆是课业,也是功业。” “可他不一定真心喜欢你!只是在利用你!”知野似耐不住,弹指往墙面一砸—— “轰——” 一声巨响,地面震颤更甚。 他加剧了机关大阵。 “他不喜欢我,喜欢谁?难道你? ”祝卿安早就心有所感,避的干净利落,脚步轻灵,神态自信,镇定自若的样子,都有点狂了,“你是本领比我出色,相貌比我好看,还是心里比我对他更有情? ” 他慢条斯理,又神采飞扬:“我样样优秀,世无其二,还有一颗真心,他怎会罔顾我,去喜欢你?他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 知野眯眼:“我刚刚的问题,你是装作没听到么! ” 他再次弹指,震开了不同机关,可见有多气愤。 这次的机关有点不一样,是暗器,雨点般袭来,一波又一波。 祝卿安不会武功,但他会料敌先机,心间早有准备,气机一变,自然一一提前避过,步态身姿行云流水,舒展自如。 “人生在世,谁不会遇到点问题?碰上了,沉下心解决就是,你说的这些,我和他终会谈到,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你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若真什么都没想过,什么都没提防,你们现在在做什——” “自然是享受当下!” 祝卿安袖袍翻飞,乌发如瀑,在空中荡出水墨画般的涟漪:“享受时光赋予的缱绻,品尝情爱带来的滋味,酸甜蜜涩,牵肠挂肚,珍惜每一刻心灵的柔软,视线的交迭……若此刻当下,就为未来所有焦虑担忧,那岂不是人生每一刻,都过得不开心?” “知野,你障了。” 不知是不是墙上机关不够用了,知野开始自己布阵,他身上零零碎碎带了很多东西,看来早有准备:“我用不着你教!” 祝卿安倒也不惧,奇门遁甲,阵法灭象,他也算擅长,这是他用来保命的手段,平日里练的最熟悉。 “你上次来定城,我便看过你面相,还曾同我家主公认真辩过,我笃定你虽是早亡之相,却并非沉溺情1欲之人,我家主公却说你必懂,我还笑他看不懂别乱说,我当时笃定自己不可能看错,你对情感相当淡漠,并无任何羁绊追求,也不会耽于欲爱,现在看,好像是我错了,你师父——阎国师,他是不是,净化了你?” ’净化‘两个字,就很灵性,是只有这里的人哄骗小姑娘,要做那种事时才会用的话术,也是只有了解内情的同行才能听懂的字眼。 知野瞬间身体僵硬,被祝卿安抓到机会,还击了个大的,他仓促扑滚,才免于一死,喉头腥甜,吐了一口血。 “啊,猜对了。” 祝卿安甩袖站定:“我原本从未往这个方向想,可你方才在萧无咎面前说的那些话,想换了我……知野,你路走偏了。” 知野抹去唇角血迹,眼神很深:“是么?” 祝卿安视线锐利,似看透所有:“你是不是小时候被骗了?你童年似乎过的不太好,不被看见,很苦很苦,可突然出现了那么一段时间,你被看到,被宠爱,被夸赞,被说有天赋,前路充满阳光……心智未成的孩子,少有能扛住这些’善待‘的,你当真以为遇到了好人,真的就很听话,很乖巧,照这个人说的去学习,去做事……直到,被净化。” 其实并不是所有,都是从知野面相看出来的,祝卿安看面相,总不如看八字命盘信息获知的那么精准,但一路走来经过这么多的事,这么多的信息量,有些事,结合面相性命,便也不难推测。 “你当时可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你并不真正知晓那意味着什么,而且你是真的学到了东西,慢慢在得人尊敬,得人看重,画面未来很美好,遂你忍了下来……但你并不喜欢,觉醒之后,会更憎恨这些事,是不是还很想报复?” 知野眼底杀意翻涌:“少在那里悲天悯人,你以为你看到的相,就是对的?我告诉你不是!你远远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唔让我猜猜,这个停止大阵的机关在哪里,是在东边?西边?” 祝卿安嘴里说着猜测,实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知野,分析他的表情变化,用以判断。 知野冷笑一声:“去死吧!” 他又开始重新起阵。 “此前,我一直不知你想要什么,现在,好像明白了,”祝卿安则继续灭象,变阵,守身,“你对此处的熟悉程度非比寻常,年少时候,你是从这里出去的?” “你好像对这里的感情很复杂,憎恨这里,也怀念这里?怀念什么呢?曾经最开心最轻松的日子,是在这里?” 知野眯眼:“你少揣测我!” 祝卿安浅浅一叹:“我倒觉得,未必是最开心最轻松,该是最无知,最可怜。我猜你恨你师父,你想报复他,想超越他,替代他,可世间有些事,就是这么残忍,他的权利,他的心计,他的贪婪,他的本领,你抗衡不了,你尝试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被发现,被压制,被惩罚,你超越不了他,也报不了仇,你努力了很久,但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你住口!”知野状似疯狂,“不许再说!” 祝卿安当然不可能住口,还更锋利:“你之前,是在找成长,找强大的路,认识到天赋有限,无力反抗,就开始找解脱,找释然…… ” “你回不去那个年少的自己,便把自己困在了仇恨的时光里,无法感知任何正面情绪,无法冲破困境,只能为难自己……日复一日重复为难自己,是也不是?你知道我与我家主要来,故意在这里等着我们,不是要杀死我们,是希望我们——杀死你。” 第103章 风声陡然呼啸, 吹落了屋檐风铃。 阎国师蓦的惊醒。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伏在案上睡着了,还做了个莫名其妙的预知梦。 有多久……没做过预知梦了? 也只有年轻的时候,有这种灵性, 心念尚未沾惹尘埃,天地气息愿意靠近, 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这种运气了呢? 阎国师其实知道,他很清楚, 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他全部都很清楚。 “噗——” 他捂住胸口, 吐了口血, 额角汗如雨下。 这个预知梦太凶,他很不喜欢, 没人想知道自己的末路结局, 可他太久太久,没有做过预知梦了, 终于能有一次,他竟很不想错过, 甚至想拉长这个时间, 哪怕它很凶, 因为……恐没有下一次了。 他可是命师,不为天地气机钟爱,终是遗憾。 “知野……” 怎么回事?为什么就是想不开? 他说过多少次,承诺过多少次,只要这个关门弟子乖乖听话, 他就会把他捧起来,给他铺路,给他搭桥,传授他所有本事,所有人脉,他对他寄予厚望,他甚至把他的血都给他饮了,他们师徒本该携手大杀四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得人敬仰,只要控制住手里的骨器……骨器不灭,朝堂改天换地又如何,他们会永远岿然不动! 而骨器,怎么可能会灭?人类肮脏的本性,没有人能够抵挡。 不就是被他净化训诫,之前不是一贯如此?知野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的人,如果在意,当年不会主动求他,这些年过来也不会这么乖顺,到底哪里长了反骨,怎么就突然一发不可收拾,一次又一次反抗,他屡次警告调1教都没有用? 这次的确玩大了些,伤了知野,可他也承诺了,马上就教他看家本领……他怎么就背叛了? 阎国师眸色阴郁。 上次的事有点过火,知野确曾命在旦夕,为了安抚住这个徒弟……这个徒弟也的确很重要,手里握着他绝对不可以错过的东西,他只能用密技,跟他换了些血,保他平安。 自此,稍微有点连命的意思,他若死,知野必死,知野若死,他当然死不了,但必会元气大伤。 “世间果然无可信之人……唯有利益,最为牢固。” 阎国师跌跌撞撞走到柜子边,艰难拉开翻找,盒子对象摔掉一地,才终于找到藏在最深处的棕色小瓷瓶,他颤抖着手打开,取出里面鲜红丹丸,送到嘴里…… 没关系,他输不了的。 陈国舅死了又怎样,他手里还有小皇帝;诸侯皆已进城,中州侯萧无咎没找他又如何,天下诸侯又不止他一个;世家不听管教,郑夫人再强横又如何,不过是个女人;太监总管容无涯……也不过是个太监。 每个人都有致命短处,只有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惧。 “来人——” 阎国师剧烈的喘息停住,再次直起身,与平日一般无二:“通知宫里,我要面圣!” …… 祝卿安暂时把知野安置在安全范围,迅速出门去看。 大阵已经停住,地面不再震颤,可方才因为这一切引起的骚乱,不可能立刻停止,他担心消息太快走露,有些事来不及做,那个什么红栗果泥的方子,他们还没拿到呢! 然而跑出去,找到萧无咎时,发现自己毫无担心的必要。 虽然这里乱了,从骨器到护卫,全部惊慌失措,可萧无咎不是一个人,不知何时,已有亲卫聚集到他身边……不止中州军里的亲卫,还有一看就是万花阁的人,郑夫人的世家部曲…… 原来大家都没有袖手旁观,没出现,只是隐在暗处,只要一得号令,立刻听从调派。 萧无咎最擅指挥,调动不同的人,做各自擅长的事,短短时间内力压,竟成功控制住了场面,此处消息,未有半点向外泄露,至于后续处理收尾,护卫怎么管,骨器怎么救,亦都有章法。 祝卿安最惊讶的是,这么短的时间,这么乱的环境,萧无咎竟能一心数用,找到了红栗果泥的配方! “好厉害……不愧是主公!”他拿着配方单子,眼睛亮亮,恨不得亲萧无咎一口。 萧无咎却相当淡定:“只是可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好用。” 因为这个方子太简单了,山楂苹果红枣杏,加点高粱当归茯苓白术,用料普通平常,易买易找,随便谁都能做得出来,若公布出去,说是骨器精养必用贵方,大概没人相信。 祝卿安怎会不懂,深深叹了口气:“阎国师故意搞的神神秘秘,是为了让别人相信他,什么补元气增寿命,他做不到,又要骗人,当然要扯一个特殊的幌子,但真用什么珍贵药物,估计他自己也舍不得……” 所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得想个法子……” 必须得给骨器这件事安排个结局。 视女子如玩物,民间青楼妓馆,这个封建时代存在的东西,祝卿安解决不了,需要足够的文明发展和集体认知架构,到现代,这种事都杜绝不了,他只能尽力,但带有宗教意味的’骨器‘,危害太大,绝不可以留任何隐患,所以’甘枝玉露‘和’红栗果泥‘这两个方子,必须得有一个’很遗憾,但没办法,永远也做不出来了‘的结局,并让所有人都知道。 而永远也做不出来的东西…… 祝卿安和萧无咎突然对视。 “你想到了?” “你不也是?” 那就行了! 祝卿安又开心起来:“主公你好好努力!” 萧无咎:…… 现场一片忙碌,根本用不到自己,祝卿安想了想,转回处理知野的尸体,虽然谈不上什么情分,但答应的事,他向来会做到。 萧无咎安排好一切,便也去帮他。 踏山选穴,挖坑,抬人过来……光做好这些,就已经是夕阳西下。 萧无咎替祝卿安擦去额角汗水:“为什么选这里?” 他不懂风水,也粗略看得出,这个地方,似乎不太像有讲究的洞天福地。 “他又没有后代,不必为子孙积福,自然选个喜欢的地方,此处安静,偏僻,高度够,无人打扰,能看到很好的风景,而且地势稳固,未来遇自然灾害的概率非常小,每天看着旭日东升,夕阳西落,吹山风,听鸟鸣,他应该会很宁静,很满足……” 祝卿安准备好一切,开始给知野整理衣服,起码擦个脸,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上路:“他也算有福了,竟能得你这个中州侯亲自为他送葬,也不知我到时候有没有这个运气……” 萧无咎颇为无奈:“祝卿安。” “好好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咦?” 祝卿安突然在知野怀里,衣襟最底下,摸出一张纸,很薄的纸,很柔软,但韧性很足,随便怎么贴肤搓揉,都依然完整,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这是……故意留给我的?” 祝卿安见过知野的字,这些,一看就是他亲笔。 上面写了很多,朝廷形势,丽都现状,从内宫到国师,很多信息都是隐秘非常,别人查不到。 还说了自身境遇,数次和阎国师对抗,双方矛盾越来越深,下手越来越狠,上上次,他一时不慎,受了很重的伤,醒来后认了命,决定鱼死网破,杀不了阎国师,也得扒阎国师一层皮,遂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撞,是他故意干的,他掌握了阎国师最为在意的东西,又故意设局,飞蛾扑火般,让阎国师重伤了他,这一次,是真的濒死,他料准了,阎国师不可能不救他。 阎国师不在意任何人,但手上的利益,绝不会随意舍掉。 遂他提前服了毒。他太清楚,生死关头,时间有限,阎国师没太多方法救他的命,换血,是阎国师最擅长的,他会活过来,而阎国师,也会因为换过去的血,中上这种毒。 自己命不久矣,但阎国师也别想好,他刻意挑选,特殊配置的毒,只要一点点剂量,就会在不经意间,慢慢摧毁阎国师的身体,等阎国师发现时,必已来不及。 他说,以上这些,是送给有缘人的礼物。 这个有缘人是谁呢? 祝卿安愤愤:“不就是我这个大冤种!” 知野这人也够阴的,都要死了,还藏着这样的心眼,如果他不给知野收尸,就不会得到这份信息,如果没有人给知野收尸,这算是信又不算是信的东西,就会淹没在尘埃里,不为人知。 这人还把纸条贴肤藏着,在衣服的最里面,收敛尸体时没那么尊重,不帮忙擦身整理,同样看不到! “你说他狗不狗!”祝卿安相当气愤。 萧无咎:“要不咱不埋了,让他烂在外面?” “算了,坑都挖了。” 祝卿安长长叹口气,继续做被赖上帮忙的大冤种。 其实今天的事,还是顺利了非常多,容无涯那般警告,定然不是空穴来风,这里的大阵一定很危险,因为知野的存在,矛盾又别扭的心思,才让他猜到许多,抓住了机会。 “你说这个人……到底是想让我陪他死呢,还是不想我死?” 行为真的很矛盾。 萧无咎:“或许,他只是想和你相处久一点。” 时光总是无情,能得到丝缕偏爱,都是幸运。 在坟头洒上最后一捧土,祝卿安轻轻拍了拍:“梨树是来不及移了,稍后吧,等我空了,就帮你如愿。” 暮色渐染,倦鸟归家,微风低吟,孤坟独望,慢慢的,有一种别样情绪侵扰心头。 第104章 祝卿安是被风吹醒的。 很柔, 不太凉,轻轻拂过脸庞,温柔缱绻, 像情人的手,似很盼望你醒来, 却没有催,在耐心等待。 这个觉睡得实在太温暖, 连赖床都无比享受,祝卿安一点都不想醒,朝温暖的地方靠了靠,窝了窝, 又睡着了。 这个过程可能不是很长, 因为意识自然清醒时, 风和之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睁开眼睛, 他得到了一个早安吻。 “睡的可好?” 祝卿安看到萧无咎眼睛里的自己, 慵懒,松弛, 也看到了萧无咎眼底情绪,柔软, 珍爱, 好像他是什么宝贝, 这男人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只自己拥有,爱不释手,不让别人瞧一眼。 他凑过去,亲到萧无咎下巴:“睡得很好。” 萧无咎把他抱的更紧。 祝卿安这才发现, 他睡的’被窝‘,就是萧无咎的怀抱,这人用披风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抱的密不透风,用自己身体背对着风来的方向,为他挡着,其实山风本没有那么柔,这么高的山,风怎么可能轻柔? 山…… 祝卿安想起身,萧无咎却不允许,他只能在他怀里调整了个姿势,半坐在他身上,然后就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山峦。 “你来带我看日出?” “嗯,”萧无咎下巴抵着他发顶,“觉得你会喜欢。” 祝卿安遥望天色,云浅天晴,山风干燥,此刻的确很适合看日出,错过了,会很遗憾。 而他醒来的很及时,天色渐渐明亮,四野慢慢清晰,他便不再说话,安静窝在萧无咎怀里,等待红色跃出那一瞬间。 很快,那抹红色冲破山峦,跳了出来,从温暖的红彤彤,慢慢变成灿烂耀眼的金。 方才静如水墨画的山林,光影随之变幻,像天地间灵气构筑墨线,随着阳光渐染,明暗线条转换分界,如涟漪水波扩散,一点点褪去暗色,一片片随光影平移,变得明亮起来。 鸟儿开始鸣叫,山风簇拥着它们盘旋飞舞,密林万物相应,所有一切,都随着阳光召唤而鲜活,新的一天,新的热闹喧嚣,由此开始。 只这一瞬,太阳已经明耀炽亮,不可直视,光影美轮美奂,云海聚散翻涌。 祝卿安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清新空气充盈肺腑,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满足。 “你知道么,萧无咎。” “嗯?” “有人说人活世间,不是一辈子,是一瞬间,”祝卿安转过头,看萧无咎的眼睛,“我觉得,我好像就是为了这个瞬间。” 萧无咎眼底墨色涌动,低头亲吻他的眉眼:“卿卿总是知道……怎么哄我。” 太阳已经升起,祝卿安懒懒的,不想动,萧无咎便也纵着他,同样没动。 祝卿安想起昨夜未尽话题:“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嗯?” “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萧无咎沉默很久,才道:“我也不清楚。” 祝卿安轻笑:“不清楚啊。” 萧无咎拥着怀中人,看远处云海翻涌聚散,如梦似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似人生说不得的缘分,唯有当事人,心中执念,清楚的知道该怎样珍惜,该抱着哪一朵不放。 “你在我心中,一直很特别,可能初见很特殊,接下来每一面都很特殊,南朝特遣团境况危险,你胆子却很大,什么都敢撞,什么都敢试……你让我对你很好奇。” “可我记得,”祝卿安低笑,“你那时,似并不相信命师?” 萧无咎捏着他手指把玩:“也不是不相信,是世间骗子太多,不得不提防。” “所以你根本就不会放我走?” “想再看看你,也想看看我的心。”到底为何这般放不下,突然变得犹豫不决,一点都不果断。 “于是在定城里……” “嗯,我越来越觉得你很有趣,偶尔会同我非常默契,”萧无咎捏了下他的手,“你还记不记得?” 祝卿安怎会不记得,那段时间他在定城搞了很多事,大事小事,似乎都与萧无咎做的事契合,不着边际的地方也会莫名其妙撞到一处:“……我好像帮了你很多次,有几回你觉得我会坏事,但事实证明并不会,我还促成了你解决麻烦。” 萧无咎:“那时我们不算熟悉,只知对方名姓,不知对方过往,喜好习惯脾性,皆不算了解,却莫名其妙笃定,如果发生一件事,彼此会怎样看待,怎样取舍,怎样处理,不喜欢哪个部分,欲逃避哪个部分,喜欢哪个部分,想挑战哪个部分,你愿意成全我,我也愿意为你搭建更大平台,随你纵情去玩去闹……人生若能如此珠联璧合,畅快淋漓,岂不是乐趣无边?” 想起那段时间,他眼神莫名柔软:“我那时便想,懂一个人,是这般轻易的?这就是书中说的,倾盖如故?若如此,我更不能放过你了。” 最初可能只是合眼缘,到这里,便是情钟之始。 在他眼里,祝卿安不是会算命,不只是会算命,天之道,人间道,祝卿安的领悟通透极了,甚至与他的兵法见解相辅相和,他知道,如果错过祝卿安,他将不会再遇到一个这样契合的人。 祝卿安笑:“原来你考虑了这么多。” 萧无咎亲吻他的手:“我还想,我该给你时间……你还小,还没开窍,岁月悠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相伴,不必急于一时。” “就不怕我跑了?”祝卿安回头看他。 萧无咎的满眉:“跑?往哪里跑?别人谁有我英武不凡,满肚子心眼,谁有我眉如山峦,眸映星繁,谁有我壮志凌云,心有底线……你怎么可能舍我,选别人?你又不瞎。” 祝卿安:…… 你能不能别这么狂! 想起自己之前和知野说过的话——唔,怪不得他们能是一对。 他清咳一声:“那你就没考虑过别人?” “看过你,钟情你,眼里怎么可能看得上别人?”萧无咎吻上他唇角,“卿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明白……我们是天生一对这个事实?” 祝卿安被亲的说不出话,算了,不说正好,不能叫这个男人再得意了。 一吻毕,发丝纠缠,他的头发勾到了他的袢扣。 “别动。” 再一次,萧无咎按住祝卿安,给他顺发。 “你好像……很喜欢为我梳发?”祝卿安莫名觉得,这件事似乎对萧无咎很重要。 萧无咎却没正面回答:“你不喜欢?” 祝卿安立刻大声:“喜欢的!” 开玩笑,能偷懒的事,谁愿意自己动啊! 头发梳好,祝卿安站起来:“我们该走了。” 一夜过去,不知外面怎么样了,懒觉也睡了,头发也梳了,得干正事了。 萧无咎环住他的腰:“好。” …… 皇宫。 因陈国舅’出去避暑‘,容无涯也不在,宫防弱了很多,进出很容易,阎国师一路畅通,很快找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见宫女们全部穿好衣服跑了出去,狂怒尖叫:“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朕不见你——” 阎国师眯眼:“我有没有说过,你才十二,玩这个还太早?” “可你们都玩,凭什么不让我玩!我有精了,能出来的!”小皇帝身材滚圆,跑的倒很灵活,随手抓过东西就往阎国师身上扔,“容无涯呢,叫他过来,把这个老头给朕赶出去!” 阎国师不可能被砸到,但这个境况仍然有些打脸,他森冷一笑:“要找容无涯?皇上不记得是谁,把他支出去了?” 小皇帝一僵,之后便是更加肆无忌惮的谩骂:“你还有脸说!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玩,说是为了朕好,龙体金贵,得好好养,可不想朕坏事,折腾你们的时候,全部拿这些东西来哄朕!你们当朕是什么,一时拘着,一时又纵着,朕是你们的玩具么!还是傀儡!这天下到底是你们的天下,还是朕的天下,这丽都女人到底是你们的,还是朕的!” 阎国师手抄在袖子里,老神在在:“自然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你现在跪下磕一个给我看看!”小皇帝瞪着站的比他还直的阎国师,“我告诉你,顺我的心,如我的意,我才会帮你,否则,别指望我配合,当我不懂么?这天下谁死,我都死不了,只要新君想坐稳皇位,彰显名声,就必须得待我这个’旧帝‘好,少说得我封个爵,够我快活一辈子了!” 他跑的太快,阎国师竟一时没能抓得住他。 小皇帝长成如今模样,不仅仅是他一人引导默许,这宫廷,权力争抢的处处,都在这么干,小皇帝说的没错,他就是傀儡,还是被大家一起喂出来的傀儡,教成蠢货,痴愚之人,不就好拿捏了? 阎国师只是没想到,教的太蠢,也有不方便之处。 当然,这也难不倒他,掐算,布阵……不过三息,他就捏住了小皇帝的后脖颈:“再敢放肆不听话,就杀了你。” 小皇帝梗着脖子,躲不开,也使劲挣扎:“你敢!你这是大不敬!” 阎国师眯眼:“看来你是想知道知道——真正的不敬是什么样子。” 小皇帝突然停了挣扎,不敢再动。 阎国师拍了拍小皇帝的脸:“乖乖的,国师疼你,不乖——” 他往旁边一看,站着的侍卫上前,刷一声亮出了刀。 小皇帝浑身发抖,竟然瞬间湿了裤子……他尿了! “你怎么这样……你平日最好说话了,从来不对朕如此的……” 不但尿了,他还委屈的哭了! 阎国师瞬间嫌弃,把他扔到了地上。 这就是南朝之主……他们捧出来的玩意。 第105章 祝卿安不知道城中发生的一切, 他刚刚随萧无咎往回走。 山间藏的骨器蕴养之所,如今已经尽在掌握,不知阎国师有没有听到这个噩耗, 总之一切已经控制住了,后续计划也在有序进行, 阎国师知不知道都没关系,反正早晚要知道, 早晚要对上。 认真检查过细节,捋过线索,确定并无疏漏后,祝卿安和萧无咎顺着来路, 回到了大相寺, 当然, 这一次他们坐的小滑车,没让萧无咎那么累。 刚到崖边落下, 走到寺庙侧门, 巧了,白子垣和桃娘正好赶到。 “咦?主公——” 白子垣兴奋的蹿了过来, 正好,不用再找, 可以直接禀报:“那个陈国舅, 他果然死了!这一路崇山峻岭, 果然如军师所言,一点都不好走,桃娘摔了好几跤,差点把脸都磕破了!” 桃娘踹了他一脚,咬着牙:“说、正、事!” 白子垣清咳一声, 快速扫了一下四周,见安静无人,这才继续禀报:“山路虽然难行,倒也顺利,避暑行宫也不难找,但想进去却不太行,那边守卫很是森严,我们俩便照军师建议,扮成迷失了方向的猎户夫妻,反正桃娘这一路跤摔的,灰头土脸还挺像回事……” 桃娘踢了他一脚,干脆自己说:“那里守卫警惕心很重,给我们指的是下山路,正面混不进去,我们便尝试悄悄潜入,的确遇到了一些阻力,可他们的防卫路数非常死板,未得容无涯命令,不会擅自更改路径规矩,倒让我们有了空子可钻。” 白子垣更佩服祝卿安了:“你竟都算对了,还把容无涯给拖住了,那边跟无头苍蝇似的,没有上峰命令,就不会玩了,蠢的可以……” 行宫很大,很空,就一小片地方划出来,正在使用,想也知道是陈国舅所在,布防很紧密,但不太像在保护人,好像里面有没有人,是死是活,都没关系,防卫防的,是外人窥探。 白子垣话音很快:“……我觉得他们应该都知道里面的事,早晚是会爆出来的,所以用心防了,但也没那么用心,有意外也没关系,总之还算顺利,我们还是进去了房间,看到了陈国舅的尸体,就在那里,还非常费心的用了冰棺!” 桃娘补充:“七窍流血,色黑且浓,必死于毒。” 祝卿安相当意外,竟是死于毒杀?谁要杀他? 萧无咎:“下手之人,可有线索?” “就等着你问呢!”白子垣挺胸,骄傲极了,“我们在那边忙了整夜,一刻没合眼,自不是白白浪费,那些守卫是皇城禁卫,陈国舅死的时候,有好些人正在值班,咱们想办法问出些线索,推出事实并不难,你们猜怎的?竟是小皇帝杀了陈国舅!容无涯是奉小皇帝之命,把尸体带到那边处理的!密不发丧,也是小皇帝命令,据说宫里太后还不知道呢……” 祝卿安抬眉:“也就是说,今年还未满十三岁的小皇帝,毒杀了自己的亲舅舅,还不让母后知道,让容无涯替他擦屁股,秘密处理,容无涯竟也没二话,直接听了,顺从去做?” 白子垣:“没错,就是这样!” 祝卿安:“小皇帝十二岁,不是两岁,应该有一定的判断力,他不知道这样不妥么?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早晚会被发现,他的后续计划呢?一点都没有? ” 萧无咎:“或许是知道,但没能力做合适的计划应对,便想先拖着,瞒着,能过一天是一天。” 祝卿安看过中州军在南朝收集到的情报,小皇帝的确有点拉,但他没想到会这么拉:“小皇帝为什么毒杀亲舅舅?陈国舅对他不好?” “倒也没那么不好,毕竟他们两个利益一致,陈国舅可能不希望小皇帝太过聪明,不利掌控,但其它方面,还是很疼小皇帝的,”白子垣偷偷看了一眼桃娘,离她远点,往祝卿安和萧无咎门前凑了凑,才低下声音,“说是……陈国舅扣了他最喜欢的女人,不给他。” 祝卿安:…… “我们的信息好像没错?他今年是未满十三吧?” 才十二,就找女人,还跟亲舅舅抢女人? 他怎么读的书,三公怎么教的他,太后和陈国舅给他做了什么样的榜样,宫里的太监,外面的朝臣,是怎么引导他教他的? 这孩子分明是废了啊,还当皇帝? 桃娘谨慎提醒:“这样的小皇帝,恐好事帮不了,拖后腿很在行,若有什么场合要撞上,侯爷当要小心。” 萧无咎颌首:“此事辛苦你们,骨器之事,我与军师也已解决,今日暂时无旁的计划,你们各自休息调整,稍后再沟通共享,调整计划细则。” “行,那我们先走了!” 熬个夜而已,白子垣并没有多累,但能休息总是好的,而且桃娘昨天摔了几跤,又熬一宿,都成小可怜了,他立刻招呼桃娘:“快点的啊,你看你这眼睛眯的,困成什么样了,回去我给你打洗澡水!” 桃娘离他远了点:“不必,我自己会。” 白子垣凑过去:“那我给你送干净衣服?” 桃娘:“我有手。” 白子垣:“我给你洗脏衣服!” “滚!” 这一次,桃娘不仅字正腔圆,还抽出腰间软鞭,非常凶的朝白子垣抽过去。 白子垣一个小侧身拧腰小跃,成功躲避,灵活的游鱼一样,一副久经战场,习惯了的样子。 祝卿安:…… 行,小白算是学到二师兄精髓了。 “看来一切落定后,府里要办的喜事,不止一桩。” “他要能办上,才是本事。”萧无咎拉祝卿安往前走。 祝卿安还在想陈国舅之事:“有点不对啊,容无涯那么大本事,为什么会听小皇帝的话?” 他不可能这么乖顺,更不可能是小皇帝的人,就他那个面相,不是非常强大,能力心性手腕都镇得住他的人,根本没那个本事驱使他,所以…… 萧无咎:“顺便罢了,给自己真正想办的事一个理由。” 祝卿安便想起,昨日容无涯来了大相寺,并未在行宫看管陈国舅尸体……或许,在带陈国舅尸体去往行宫的时候,他本人就不在队伍里了,什么紧密的防卫,绝对不可以露出消息的重视,都是装的,他的目的……在昨日,在大相寺。 “可这里有什么,难道他想找的姑娘……会在寺里出现?” 萧无咎若有所思:“或许。” 祝卿安眯眼:“那他既然有备而来,知道那姑娘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不立刻撒网式寻找,而是跟我们纠缠……是不想让我们坏他的事,还是,觉得这才是问题关键?” “不对,我心里感觉不对劲,”祝卿安话越说越快,握紧萧无咎的手,“小白和桃娘,我们见到了,没什么事,主公派人问一下郑夫人和素娘母子安危,我怕她们出事!” 萧无咎立刻以密令,召了这两边派的护卫过来。 郑夫人很安全,昨日续了长明灯,参与祭典法会后,已顺利下山,并无异样,也未遇到危险,素娘母子……应该也很安全。 祝卿安有点急:“’应该‘是什么意思?” “素娘母子,昨日并未下山。” “没下山是什么意思?”祝卿安追问,“她们住这里了?” “是,说是晚上还有素菜特斋,有些菜式中午没有,她想再品鉴看看,正好大相寺早就预备了福日繁忙,寺内有为停滞香客备好的厢房,素娘说是暂住一晚,今晨再归,还特意致歉说任性所为,请我们包涵,言一路辛苦,请我们务必好好休息,不必挂心她们母子,今晨睡醒再汇合……” 祝卿安眯了眼:“所以到现在,你们还未见到她们母子?” “对……对啊!素娘一向勤快,平日早起惯了,怎的今天到现在还未开门出来?” 祝卿安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一边问她们院子在哪里,一边往那边跑,萧无咎则直接的多,直接捞起他,运轻功在墙头上飞。 护卫也直接飞着带路:“这边!” 很快到了地方,院子不大,门也好好关着,过去敲门,没有人应,一脚踹开,房间里果然已经没有人。 房间里没留下任何东西,床上甚至没有睡过的痕迹,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只一小片,应该只有小孩睡过,被子迭的很整齐,桌上的茶只有半盏,看上去像是第一泡,放到现在明显太久,已经有了一圈痕迹。 这哪里是想尝素斋,分明是在借这个房间躲避,或要逃开什么人。 萧无咎迅速查看房间内外痕迹:“除了她们母子,没有旁人来过。” 也就是说,就算是容无涯,也并未发现这里,没有找到素娘母子。 祝卿安和萧无咎对视了一眼。 他们已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显然,素娘这么多年一直在躲的人,就是容无涯,昨日,她应该是发现了这个人的存在,且她先发现,并立刻决定了要躲,故意误导护卫,估计是不想连累他们。 她应该是带着孩子,趁夜色悄悄走了。 萧无咎:“她很聪明,成长过程中吃过很多苦,也因寻找食材,常去山间,遂这里的环境对她来说不算陌生艰难,这两日天气不错,昨夜温度也尚可,没有雨水浓雾,至此时间也不算很长,她们应该没事。 ” 祝卿安懂,他听过素娘聊往事,知道素娘对山林并不陌生,但还是放心不下:“得立刻去找她们!” 就容无涯那面相,那疯劲,谁知情绪上头会做出什么事,他并未见过这二人的相处模式,不确定容无涯会不会伤她,就算他们过往有感情,如今也还没忘,那也得素娘说愿意,才能跟他走! 祝卿安立刻指尖掐算方位:“……往西!走下山路!” 第106章 “对不起……” 素娘不想哭,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人时尚能坚持,还能有模有样哄孩子, 可看到了熟悉的人,一直以来待她宽厚温和, 照顾有加的祝卿安,她就停不住。 她背过身子, 不看祝卿安,拿帕子狠狠擦了眼睛,深呼吸几口,才又转身:“对不起……给先生和侯爷添麻烦了。” 祝卿安:“你可还记得, 我当初救你时, 说过的话?” 素娘一怔。 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说她只是流年不顺, 过去会好的,说没必要考虑太多, 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那时不跟他们走,才会有更大的麻烦, 跟他们走,可能也会遇风雨, 但风雨过后, 蔫知没有彩虹? “我天天先生先生的叫着, 怎么自己倒忘了,先生是命师?” 素娘捂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下:“先生是不是,知道我的事?” “隐约猜出几分,”祝卿安指了指远处方向, “看到容无涯……就更清楚了。” 素娘咬白了唇,控制住情绪,擦去泪水,郑重起身,朝祝卿安行了个礼:“我本以为先生只是心善,怜我母子孱弱,可先生分明看出我麻烦沾身,还愿相救……先生何止是心善。” 祝卿安扶起她:“你应当知道,他找过来了?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对他,可有情在?” 素娘脸色一白,指尖绞紧:“他在外面……名声不太好,但我,我们……他其实也是个得用之人,若侯爷想用……” “不必想那么多,”祝卿安看着她,“你现在只需回答我的话,素娘,你可想见他?” 素娘下唇咬出白痕,犹豫片刻,摇了头。 祝卿安:“那我再问你,他可会伤害你?” “不会,”这一次,素娘非常笃定,“他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祝卿安便懂了:“那小黎……” 素娘闭眼:“是他的。” 山间微风轻柔,拂起松涛阵阵,也拂过了过往时光。 素娘声音融在风里,很轻:“遇到他,是六年前。秋日的一个清晨,我看到他浑身是血躺在溪边,快要死了……” 那时干娘去世满一年,她收起麻衣,开始安排自己的生计,独自走干娘带她走过的路,在外接活儿帮厨,干娘生前为她费了不少心思,积攒下善良人脉,她并没有因为年轻经验少,吃太多苦头,但难免孤独。 新的环境,陌生的人际关系,没有朋友,也没有人说贴心话,她看到浑身是血的伤者,其实是害怕的,但还是一时心软,救了容无涯。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伤的很重,花了她很多钱看大夫吃药,他还防备心很重,好不容易醒来,睁眼的那一刻,就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但看清楚她的脸,知道她不是仇人,才放开了她。 他的伤太重,醒来不代表好了,还需要照顾,她也没钱请小厮,只能自己来,男人死倔,非常要脸,有什么需求不会开口说,好在她学了干娘的细心敏锐,很懂得观察,看个几天,就摸出了他大概的习惯,性子,什么表情举止是哪里不太舒服…… 再有就是……她是脱掉他衣服,给他上药的。 这个过程他觉得丢脸,她也非常害羞,可互相察觉到了对方情绪,反倒能放开些,生病受伤,特殊情况,谁都不想,大防规矩不是这个时候这么用的。 许是她精心,他伤好的比一般人快些,偶尔见她忙不过来,也会帮忙搭把手。 她那时年轻,虽然跟着干娘学了很多本事,厨艺自信不输,为人处事却不算练达圆融,有做不到位的地方,也会不小心惹到别人,有人会针对她,欺负她,她那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签了短契而已,日子到了就会走,何必结怨,可他看不顺眼她窝囊废的样子,总会帮她欺负回去。 “……他武功很高,也极擅害人,总打算着了无痕迹把人杀了,我拽住他胳膊说不行,他真就没杀,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那么坏……” 素娘言说过往,说到这种事时,就会突然很紧张:“总之那段时间,现在想想,很是奇妙,不太正常的样子,他不正常,我也不正常,他伤彻底痊愈,我签的短契也做完了,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她知道他对她有好感,她也……但她没有答应。 他就换了个提议,说先同路一段,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就没拒绝,可这条路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平顺,他再次遇到了危机,好像是追杀他的人,他没办法,就找了个地方,把她藏起来。 “后来……” 素娘讲述到这里,缓缓闭了闭眼:“先生大概也猜出来了,我想走,也走不了了。他的性格,太强硬,太多疑,太想把控住所有,他觉得我需要安全感,必须要为我搭建绝对安全的空间,可我不想这样,缺乏安全感的其实是他,但当时我和他都不清楚这一点,他的身份和环境……” “我那时很怕他,我亲眼见过他杀人,很多,我怕他哪日杀红了眼,也会杀了我,因为我本性并不那么乖巧听话,我干娘教过的恭顺谦柔,是与人交往的礼貌,并没有教我遇事要跪,要服从,要奴颜婢膝,要认命,我不可能听他的话,任他关起来,哪怕我知道,当时他身边的确处处凶险,想害他,想通过害我害他的人不少……我还是不想那样过。” “我想逃离。我越想逃,他管的越凶,关我关的越牢,他威胁我,说我只能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逃开,若我生了异心,跟了别的男人,他必会将那个男人找出来,杀他全族…… ” “我很害怕,后来干脆拒绝同他说话,他也是,任何我需要的,不需要的东西,他都会为我准备妥帖,想尽办法哄我多吃点饭,能高兴一点就更好了,反正就不让我走,可我还是逃了。” “其实他很好骗……或许别人很难做到,但我起心想骗,他就会中招。” 素娘眼泪又落了下来:“也是逃出来后,我才意识到,他杀人,杀那么多,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是别人先针对他,他才不得不还击,他那样的位置,不狠一点,威慑一点,自己会先没命,他其实从未杀过无辜之人,他不是那种莫名其妙,脾气一来,就胡乱杀人,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的人,他那般威胁我,也只是想在我口中讨一句话,一个承诺……” “——他想听我说,我只喜欢他,再看不上别的男人。若有那一日,我逃开他身边,同别的男人成了亲,他追找到,大约也不会杀了那男人,估计会以他们为胁,或引诱他们变坏,迫我回到他身边……他心眼那么多,手段那么狠,怎么会只有杀人结仇这种方法?” “我说不清他杀人是狠,还是不杀人更狠,但他人性命,他其实不太会放在眼里,也不会那么执着刚烈,他想要的,只是我同他走,心甘情愿被他圈禁。” 祝卿安思忖:“你从未想过到丽都来找他?” 素娘点头:“是,我原本……的确不想再见他,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滚烫又疯狂,我也会变得不像我自己,总是犹豫,难安,我怕了那样的日子,也不想被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祝卿安看出来了:“可你也忘不了他。” “我很想的,不想再想起他,不想再记挂他,我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变得很忙,让日子尽量平静,我也以为自己做到了,可谁知一看到他的脸……” 素娘眼泪不止:“我知我对他的看法可能很偏颇,他的名声……他从不是什么好人,可我控制不住,就比如现在,同先生聊起他,我还是会想帮他说好话,我就是觉得……他没那么坏,如果有一天,他要为做过的事,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可能无法眼睁睁看着……” “可能就像干娘说的,我可能还没有足够长大,学会坚韧顽强,我还需要时间,还需要磨砺,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咬着唇,所有无力无助,最后变成懊悔:“我昨日并不知他会来,若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来大相寺,给先生和侯爷添麻烦。” 昨日午后在后山,偶然在人群中看到容无涯的脸,她就知道,人不能心存侥幸,有些事就是会发生,后悔也没有用,她知祝卿安和萧无咎有大事要忙,很危险,她不想添麻烦,便和护卫说,要在寺里过夜。 她知道,容无涯会找她,她想赌赌看,自己能不能带着小黎逃开,反正这么多年过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或许,她还能拥有之前的好运气呢? “素娘,你不必如此,害怕连累谁,都不该害怕连累我和主公,我们能力几何,你该知晓,”祝卿安低声劝慰,“而且小黎那么乖,我和主公都很喜欢,你做娘亲的,怎么舍得他吃苦?” “你现在不必有任何压力,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要见他?” “可我见了,会被他……” “你若不愿意,没人能带你走,”祝卿安目光笃定肃正,“我和主公,不至于连你和小黎都护不住。” 素娘眼圈微红,看得出挣扎:“我……我有些……” 祝卿安:“物是人非,山河沧海会变,人也是,或许你和他,也需要重新认识了解的机会?”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在经历,在成长,在变化,他是,她也是,连小黎都是,孩子已经越来越聪明,越来越知人事…… “那我见他,但不同他走,可以么?”素娘有了决定,眼神期盼的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微笑:“当然可以,我和主公尊重你任何选择,你如今,可是我们签了短契的厨娘,契约存续期间,我和主公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危,不是么?” 第107章 回去的路上, 素娘把和祝卿安说起的过往,又和萧无咎说了一遍。 因前番情绪得以宣泄,她这一次讲述平静了很多, 很多细节也做了补充,可能也是想把自己, 尤其把容无涯,真实性格作为表达的更清楚。 虽然没跟容无涯走, 她仍然很关心他,有些方面,她不想他被误会。 说完后神情很是忐忑不安,眉眼间还有一夜未睡的疲惫。 “不必多想。” 萧无咎和祝卿安把她送到院门前:“我家军师的承诺, 永远有效, 你只需好好照顾自己, 随心而为。” 素娘眼圈微红,郑重福身行礼:“多谢侯爷和先生。” 小黎早就撑不住, 已经在护卫怀里睡着, 她接过孩子,回房间休息。 祝卿安和萧无咎回了主院:“主公真不准备利用一下?” 拿捏住素娘, 就能拿捏住宫中总管大太监,大好良机呢。 “卿卿不是说, 喜欢向来爱择难路的我?”萧无咎将人扣在怀里, 亲了一下, 强极,傲极,“你家主公,何时需要用这种下作伎俩才能赢?” 祝卿安手抵住对方胸膛:“错了错了,我错了……” 萧无咎却不放开他, 把他嘴唇亲的嫣红,才拉到桌边,给他倒了盏茶。 祝卿安瞪了萧无咎一眼。 不过这两个人挺有意思的,素娘善良真挚,行事有章法底线,像是一把锁,能牢牢扣住容无涯心弦,容无涯亦正亦邪,很多时候在各种危险边缘游走,难以管束,若有天豁出去,路走歪了,便再难拽回,现在看,还有机会。 “你会用他么?”祝卿安有点好奇。 萧无咎:“那就得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他从不怕用人,也相信自己能用,用得了,更怕这个的应该是对方,该当知道在他手下是个什么规矩,胆敢越线,会是怎样下场。 “主公——” 门外有人禀事,祝卿安挥挥手,让萧无咎自顾去忙,他则开始摆弄自己的小石头。 他的确喜欢收集漂亮的小石头,颜色质地不挑,只要好看,他都喜欢,这一路过来没时间整理,现在刚好合适,他把小箱子搬出来,按照五行属性颜色分类,大小再分…… 这一个个的,随身带着,都可以随时布阵了! 二人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萧无咎回来时,已经掌灯,似是看不过眼祝卿安把自己折腾的乱糟糟的头发,先把他拽到镜子前,给他梳了发,才叫晚饭。 祝卿安仍然觉得他这个梳头动作很微妙,但萧无咎不说,他也没问。 晚饭吃完,仍然没多晚,怎么说,都不到睡觉的时间,可灯影摇曳,私密房间,二人对坐,又是刚刚互诉钟情,内心最渴望亲密的时候…… 不能让这种旖旎气氛这么快,起码……别这么早。 祝卿安便找话题:“那什么,二师兄和暮大人呢?我今日好像都未见到他们。” “都出去了,不在。” “现在都没回来?” “暮行云出门前留了口信,说是去会友,交流积年心得,不一定能回来,”萧无咎倒了盏茶,推给祝卿安,“元参,我倒是不清楚,下面人说他出去的很急,像是看到,或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只说叫咱们别担心。” “哦……” 祝卿安看着跳跃烛光下,萧无咎越发俊逸的脸:“宽宽呢?我知你们行军规矩,并非想打探他路线,只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上次良县之战,他被外界挑刺,骂了挺久,也不知心里难不难受,还有小老虎跟着他呢,乖不乖,有没有想我?” 萧无咎挑眉:“你是军师,他们所在,为什么不能问?他在——” “停,”祝卿安头疼,“带兵打仗的事,你自己管就好了,我知道了,还要被赖着分析学习。” 什么破兵法,他一点都不想学,闹的人头疼,他倒恨不得直接卜卦,但萧无咎不太想他总是触碰天机,那些很明了的局势,很明显的胜负趋势,根本没必要,比起遇事就卜算,不如多学点用兵之法,熟练了,很多情况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萧无咎看着犯懒的祝卿安,唇角勾了下,握住他的手:“他很好,再归来时,必带胜仗凯旋,小老虎也很听话,你别太惦念。” “吴宿和他一起?” “那倒没有,”萧无咎摇头,“吴宿是整个中州的中军将,负责联络调配后方所有,大约没时间去看谢盘宽,但无论他在哪里,哪处有事,都能及时驰援。” “翟将军……” “你男人在这,”萧无咎捏住祝卿安下巴,迫他看自己,“你却只知道问别人?” 祝卿安:…… “都是你手下,也都是我朋友。” 瞎吃什么飞醋! 萧无咎不管,抱着祝卿安不撒手。 祝卿安突然想起一件事,倒是真的很重要:“那个八字,可干透了?” 萧无咎一顿。 祝卿安催他:“快快,快打开看看!” 萧无咎只能拿出小竹篾,板板正正打开,露出里面纸张,干是干透了,可墨迹也仍然不清楚。 “把烛台拿过来。” 给祝卿安派了事,萧无咎去拿毛笔和笔洗,比洗里放上水,人坐到桌边,笔尖沾水,一点点观察,勾勒。 灯下观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祝卿安一边提醒自己,这么严肃的时候,就别走神了,一边由着灯影帅脸蛊惑,不由自主走神。 “看什么呢?”萧无咎自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祝卿安:“看我家主公,容姿过人,一眼难忘。” 萧无咎手中毛笔顿住,侧眼看过来,眼底浓浓暗色翻涌:“你若现在不想看这八字,明日也可以。” “明什么明日,当然现在就要看!”祝卿安又一脸正色了。 萧无咎啧了声,便又低头去描。 不多久,字迹描好边,已然十分清晰。 “哇……”祝卿安不由轻呼出声。 萧无咎:“怎么了?” “府相朝垣格,很漂亮的格局,迁移宫落贪狼红鸾,这个姐姐一定是个大美人!” 祝卿安看着八字,迅速在纸上画出了紫微命盘:“命宫三方会廉贞天相,紫薇天府,府相会命之人,天生聪慧,且这种星曜搭配,命主必外柔内刚,还对自己要求很高,律己严谨,持心守正,高道德感,骨子里就带着正义……命主对亲人朋友很舍得付出,情感羁绊很深,她身上,人情味很浓,女子得此命格,必子贵夫贤。” 萧无咎:“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命格?” “不好说,”祝卿安遗憾叹息,“原本是该不错,但此命盘四煞劫空化忌逢冲破格,又遇日月反背,大运流年六煞星会齐时,会很凶,比如二十五到三十四这步十年大运,二十七岁流年刚好迭到命宫,凶上加凶,她很可能……走不过去。” 萧无咎静静听着,没说话。 祝卿安继续分析:“早年经历的话……命主相貌性格都很讨人喜欢,好人喜欢,坏人也会喜欢,若有领导上峰,也会愿意提携她。” 若遇到的是贵人,能得提携善意,自然是好,若遇到的是心怀鬼胎的长者,会把姑娘’提携‘到什么样的场子里,也可想而知。 “她……那时过得并不好,身边环境复杂,”祝卿安说的很隐晦,很谨慎,“她人又长得太好看,会吃很多苦头,可纵使这样,她也并没有向命运屈服,你看这里,这一年交友宫,是值年重点宫位,她应该交了不少朋友,救了不少人,不只郑夫人一个,但她应该也因此受了伤,我看看,应该是……左臂?左小臂,看起来像是火刑,大约会留疤。” “还有这里,这个月,有逃亡象,和友人聚散很明显,她似乎在逃避什么很凶险的东西,疾厄宫状态不太好,应该也受了伤,是手……手指?看上去像右手小手指,会留下隐患的样子,此次之后,这根手指应该不太活动,残倒是不会,流年虽凶,但有化禄星来解,会逢凶化吉,想做成的事一定能做成,身上即便有伤痛,也不会留下太多不利痕迹。” 这个命盘,祝卿安越看越惋惜:“虽然子贵夫贤,但福德宫和夫妻宫并不算太好,夫妻缘分不深……这个缘分不深的意思,不是说夫妻情浅,是缘分浅,比如总会有什么原因分隔两地,不能厮守……” 见不到,不能照顾对方,不能被对方照顾,还注定早逝,情浓又如何,可不就缘分浅? “她应该是十八岁以后成的亲,比一般姑娘晚些,二十诞子,去世时,孩子才七岁?这一年流年大凶,又是四马地,她会很操劳,奔波,看上去像是和孩子一起遇险,照她的性格处事,应该是为保护孩子,受了重伤……” 从方才开始,萧无咎就突然不对,嘴唇绷紧,眸色越来越沉,连拳头都攥了起来。 祝卿安没注意到,仍然在低头分析命盘:“她的丈夫……应该是个武人,不,不是一般的武人,应该是个武将,很厉害的那种,怪不得聚少离多,不能厮守,她的丈夫好像总是在战场。” 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很大。 祝卿安这才抬头,看到了萧无咎的脸,表情也很不对劲! “怎么了?”祝卿安帮忙站起,想要给萧无咎倒杯水。 萧无咎却拉住了他,眉眼低沉,声音晦涩:“我好像……从未和你提起过我娘?” 祝卿安只能坐下,坐到萧无咎身边:“……嗯。” 其实他在中州军里,听过很多过往故事,流传最多的是老侯爷,和萧无咎自己,他们打了太多胜仗,开创了太多功业,萧无咎的父母,则被提起很少。 第108章 骨器最初出现, 照时间推算,大约是三十年前。 那时的阎国师,已是中年, 过了年少时期的意气风发,自傲轻狂, 发现了自己的无力之处,有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也确认了自己的欲望,渴望得到的东西,他会在放纵与克制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很多人都会面临这样的人生瞬间, 选择各不相同, 阎国师选的, 是前者。 他那时就已经决定了这辈子要怎么活,道德和危机感约束不了他, 甚至让他更兴奋, 他开始构建骨器链条,宣扬他的特殊宗教意识, 他必定在潜移默化中做过很多尝试,调整, 然后慢慢启动…… 萧无咎的母亲, 很可能就是第一批受害者。 祝卿安浅浅叹息, 轻拍萧无咎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萧无咎的情绪似乎很难过去,很久,才又开口说话:“我小时候比较没心没肺,好像树上的鸟儿,河里的鱼, 地上的蚂蚁都是无比重要的事,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别的……” “这么调皮呢?那你跟我说说呗,都怎么气你爹娘的?”祝卿安觉得,萧无咎的情绪需要整理,重温过往,讲述片段,就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萧无咎心里也清楚,深呼吸一口,缓缓道:“我爹起初给我打磨筋骨,教我习武兵法,我是不肯学的,那时我才三岁多,记忆模糊,但有些事记得很清楚,他让我扎马步,我就跑,他教我拳法,我比划着糊弄,时不时就找理由骗他,比如说要小解,马上回来,其实跑了就不回头,外面爬树捉鸟摸鱼去了……” “别人家的爹疼孩子,可能会怜惜年龄还小,不懂事,我爹不会,哪怕我才三岁,也敢上手真打的,我既知道回来要挨揍,肯定不回来……父子俩处的,像隔世仇人。我再淘气,玩小心眼,到底是个小孩,哪里敌得过他,回回都被逮住揍屁股,回回都是我娘救我,还凶我爹,说他不会教。” “我娘从来都不凶我,只是在那之后,她突然变得不忙了,每天有大把的时间陪我,带着我玩。我虽不喜欢习武,对我爹的强压手段抵触,但还挺喜欢玩将军打仗游戏,连捉迷藏都讲究规划路线,我娘很耐心的听我那些规矩,还翻花样的提建议,加难度,搞什么阵营,对垒,卧底……我哪里玩的过她,每天每天输,天天晚上咬着被子角跟自己发脾气,她分明知道,却从来不放水。” “那天我爹打完仗回来,带着我玩,很快赢了我娘,同我说她这点心眼哪里够用,还得是兵法,随便一计不就赢了?我就突然间对兵法感兴趣了,又不想让我爹得意,就偷偷去书房翻书,发现我娘竟然扯着我爹耳朵,逼他教她兵法……若我娘都学会了,我还怎么赢得了?” 祝卿安:“然后你就去学了? ” 萧无咎沉默。 祝卿安笑出声:“被你娘骗了吧?” 一府主母,中州军的后盾运转官,定城人人称道的夫人,怎么可能不忙?她应该是放下所有事,专门去调1教儿子了,开蒙很重要,培养儿子兴趣更重要,自己喜欢了,想学了,才会出更好的成就。 萧无咎声音很轻:“我那时……不懂她的计划,只知道和她玩很开心,好像什么都有趣了起来,她从不暴躁,从来不凶,不骂人,不嘲讽,唯独赢了会高兴的不得了,我莫名其妙的,就很想看看她输了是什么样子,兵法我看不懂,字都不识几个呢,就赖着我爹教我,我爹也有条件,说得同时熬筋骨,还说我若学了武,跑跳会更灵活,能更快赢了我娘……” “我娘此前和我说,喜不喜欢,不能看着别人,做武断判断,得自己去试,去体验,万一会喜欢呢?她说,她觉得我会喜欢,事实证明她没错,习武学兵法,开蒙认字,的确有点难,每天都很累,但我好像并不排斥,还挺喜欢的,我当初排斥的只是我爹的态度……” “后来,我不再满足于只和我娘一个人玩,开始挑战我父亲祖父……才几岁,就立下雄心壮志,说日后要超越我祖父和我爹,做他们都服气的大将军。” 萧无咎声音微哑:“我祖父很喜欢我娘,说能得这样的儿媳,是萧家祖坟冒青烟了,中州军和百姓也都很喜欢我娘,她好像永远微笑从容,非常善于处理调和转圜的事,就像……” “就像我们所有人,每个人都是一个点,她是那条线,可以连接所有的点,网罗成片,成群,成山,成海,有了她,一切变得生动起来,从此战争不再艰难,守护不再悲惨,人心不再凋零,只要有她在,我们就再不怕苦难,不怕失去,敢于面对所有风雨。” “她永远都那么有活力,精神十足,也愿意去处理这些琐碎的事,从未有抱怨,还很乐意尝试新鲜事物,外面没有人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其实是跟着她,我当时太小,不知道那是真正危机,还以为在同她玩游戏,她用裹孩子的布兜将我背在背上,于惊心动魄中,带着守城军赢下了那场战争。” “我至今仍然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么惊险,命悬一线,她竟然一边做着了不得的大事,一边温柔轻声哄我,音调容色都未有紧张,没让我感觉到一点害怕……那次我爹回来,同她吵了架,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们吵架。” 空气静默良久。 祝卿安喟叹:“他们感情那么好,也会吵架?” “怎会不吵?”萧无咎低眸,掩住内里沉墨水色,“都是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主张,哪怕预期目标相同,站的位置不一样,就会有不同的冲突矛盾,我娘说,她们其实总吵架的,我爹气她时,她恨不得拿棍子把他腿打折,可看他长得那么好看,腿又长又帅,就觉得……要不还是再等等,等他哪日老了,不好看了,就休了他,可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老……” 祝卿安心痛,抱紧了萧无咎。 萧无咎:“我娘曾偷偷同我说,好喜欢我爹那样的男儿,俯仰天地,英勇无双,智计百出,一身正气,我可能记住了她当时的话,懂得了她的期盼,后来不管遇到多少事,多么难,多么脏,我都未曾移志……我想成为我爹那样的英伟男子,让她欣慰,让她骄傲。” 他不想有朝一日地下见到,娘亲会哭,会不想看到他,不想有个混账儿子。 祝卿安眼眶都跟着湿润了。 他头微歪,发丝滑下,扫到了萧无咎手腕。 萧无咎顺手抓住这些发丝,指尖轻缠,感受它们丝绸般的光滑触感:“我娘她……头发很美,多且直,厚而滑,和你的很像。但她小指僵硬,那些漂亮细致的女子发式,她梳不了,我爹便总给她梳,还学会了很多种妇人头,把她衬的更漂亮,每每我爹在家时,我娘就很美很美,外面走一圈,人人夸奖,我爹不在,我娘发式就很简单了,草草一扎,草草一编,其实也不丑,她人长得好看,头发又好,底子在那里,就是有点太素了,不像侯府夫人,像乡间淳朴村妇,我娘自己并不在意,可旁人一看她发式,就知我爹在不在家……” 祝卿安终于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梳发,是父母唯一留给萧无咎的,对爱情的理解,相处太短,时光太浅,他们还没来及教他更多,而他,也没来得及体会长大的滋味,就这么突然间,被逼着一夜成长。 “那一年,我七岁,天灾人祸,饥民遍野,夷狄大军叩边,南朝不管,周边束手旁观,中州军只能靠自己,不知夷狄同谁勾结,前方信息有误,我爹生死不明,定城遇险,人手也安排不过来,派不出合适的人出城请援军,而且夷狄过来的是精兵线,不好骗,我娘和我因身份特殊,都在对方悬赏人头之列,定城若破,百姓皆苦,我娘干脆行险,带着我出城,去找祖父的援军。” 说到这里,萧无咎声音再无法平静:“她其实只是人聪明,心思玲珑,本身没有什么武功,信息足够,人手足够时,她可以做成很多事,可只能靠自己体力时,她……女子之身,远不敌武夫。” “她种种艰难都提前想到了,带着我险而又险地完成了任务,以近距离烟火信号,通知到了援军,而之所以用烟火信号,非本人亲至……是因为我们突然遇到了狼群。” “狼群和夷狄小队士兵,一起发现了我们,不管哪样,我们都逃不掉,我娘便喂我吃了一颗丸药,她也吞了一颗,藏到了狼群里,我不知那是什么药,但狼群竟真的忽略了我们,没把我们当敌人,而是扑向了夷狄小队。” “夷狼小队全军覆灭,可我们也并不是就安全了,因为药物作用有限,药效很快会消失,狼群来追我们……我们很难脱离它们的视线,必须得快,很快,我娘在狼群扑向夷狄时就带着我跑了,竭尽全力,可到底还是不如狼群兽性速度,终是……” 萧无咎闭了眼睛:“我们看到了援军,祖父来的很快,直接张弓射箭,狼群不会有好下场,全部都得死在那,可祖父冲的再快,也只是一马当先,因为太担心引发的爆发力,带的兵还在后面,他只有一个人,如何能同时射死那么多狼?” “只需一两息……只要我们能扛过这一两息,只要运气好一点,我和我娘都能获救,可头狼实在太快,扑向了我……我娘狠力把我扔了出去,我摔进雪地,只是很疼,哪里都没伤到,我娘却被咬中了侧腰……” “虽也获救,还是伤的太重,没扛多久,就去世了。” 夜色寂凉,烛火跳跃,似未尽岁月的伤痛,在此刻盈满。 祝卿安轻抚着萧无咎的背:“你的名字,是夫人给你取的?” “是,”萧无咎无声点头,“我原本也不知,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直到遇见你,知道易经……” 第110章 房间里, 灯烛如豆,桌子上,摊开着丽都舆图, 周边山脉都很详尽。 祝卿安快速看过,问:“我们有多少人?” 白子垣也急:“只亲兵在城内, 为防暴露,人数不足三百!” “忠够了, ”萧无咎很快有了想法,“如今暗夜城闭,百姓们大都在家中,倒是不用我们大街上拉人, 叫我们的人准备响锣, 挨个街道通知, 让百姓全部居家,不要外出, 否则必会遇险——” 白子垣:“可这里是丽都, 百姓未必会听我们的……” “尽人事,听天命, 我们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他们听与不听, 由他们自己选择。” 萧无咎知道这一招有点行险, 但不通知不行, 没有人引领,百姓必会大乱,他也知道,肯定有不信任他的人会走出来,但这个人的下场, 一定不会好,其他百姓看到,就会引以为戒,会试着相信他们。 他指尖沿着舆图,描画丽都周围:“其他诸侯虽也入了丽都,却也和我们一样,低调行事,没有大张旗鼓,他们的兵同样,也都在城外,城内人并不多,只要在这几处——让我们的大军拦住他们,他们便也过不来。 ” 丽都虽是南朝都城,也是个完整城池,这里的百姓也是人,如果能救,为什么非要打的满目疮痍? 他迅速锁定了两个点:“这里,这里,让谢盘宽和翟以朝给我守住,不管哪儿来的兵力,不管谁的队伍,通通拦住!” 白子垣立刻应声:“没问题,我这就去传讯!可其他方向呢,不用管么?” “不用,”萧无咎眯眼,“其他影响不大,最多是小打小闹的遭遇战,只要我这里局势落定,小小纷乱不会再敢继续。” 白子垣这回认真看了一眼舆图,直接沉默。 好家伙,他以为只是两个点,谁知那两个点是所有道路的枢纽关键,老翟和宽宽要是想守住,根本没精力管别处,也管不了啊! “真的……要如此么?” 他们中州军,竟然要守丽都? 别的诸侯恨不得把这里打烂,打穿,给足教训,他们却要守? 萧无咎没说话,他也不擅长解释,剖析自己的心给别人听,但他看了祝卿安一眼。 祝卿安懂这个眼神,他是在说,这就是他的坚守,他的本心,卿卿看清楚了,日后可要更喜欢我。 这种时候都没忘了耍无赖! 祝卿安瞪他一眼:“所以你呢?去哪里?你想在哪里’局势落定‘?” 萧无咎翻出自己的轻甲穿上:“自然是罪魁祸首。” 阎国师都开始突然袭击,赌上一切搞大招了,想来已是穷途末路,再没别的方法应对,既然大阵这么重要,解决掉布大阵的人,直接稳住朝堂,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至于那大阵,可以稍后慢慢破。 祝卿安:“我跟你一起。” “嗯?”萧无咎手一顿。 “那个大阵,我得看看有没有办法破解,命师花费心血布的阵,或与命数相连,就算不知阎国师在哪里,许也能伤到他,只要他伤了……他那个年纪,经得起几下?” 祝卿安挺直的胸膛透着年轻人的骄傲,他还想说这两日就会一会这老东西,没想到这老东西胆子这么小,见都不敢见,直接放大招! 呸!不要脸! 萧无咎:“你……” “你闭嘴,”祝卿安知道他要说什么,“你干你的事,我有我的活儿,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咱们俩才好,你别逼我跟你吵架。” 萧无咎:…… 二人一起出门。 白子垣已经安排亲卫取锣,大声敲响,今夜,注定无眠。 百姓们一个个从梦中惊醒,吓的不行。 “怎么回事……城门被破了么!哪个诸侯的人进来了!” “好像不是,城门还没破,但外面乱了,丽都城乱了!”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早知道会,苍天保佑,老天爷有眼,阎国师保护我……” “国师个屁!你再说一声我听听!” 不知为何,各家各户的女人们突然强硬了起来:“这种时候了,你们还信他?他若真有本事,真能担国师之名,助佑朝野,南朝能亡?” “你们天天说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小皇帝是傀儡,嘴上比谁都能叭叭,一个个慧眼独具,怎么没人看清楚那老东西?他若真是有本事的人,如何能让一切走到这种地步!” 男人们一愣,感觉好像有点道理,这个角度他们之前从未看到过,可是…… “可信国师,愿意跟随的教众,的确都过上了好日子,还有了女人……” “好日子,呵,”女人们冷笑,“本来只要你们勤勉干活,怎会没有平顺安康日子过?可你们不,你们非要入教,听那老东西的话,最初的确惊喜,能得到些好处,不劳而获,可之后呢?你们有没有想一想,最初之后,你们需要付出什么,付出多少,才能拿到那一点点’奖励‘?那些东西,原本凭借你们双手,就可以轻松挣到的!” “还女人,那些’骨器‘哪儿来的?还不是你们的女儿,侄女,外甥女,连世家贵女,那老东西都敢祸祸!你们信他,到底得到了什么,除了成日做梦,人也懒散,没了筋骨,到底得到了什么!”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外面丽都大阵已经开了!阎国师布的大阵,不是要保护你们,他根本不在意谁攻进来,他只想要赢,久久活着,你们的鲜血正好可以给他祭阵,让他增元益寿,就算是飞升,他也独自一人,不会带你们中间的任何谁!” “什么南朝,早就该亡了!什么国师,早就该死了!” 男人们不知道女人们哪来的主心骨,也不知天上的孔明灯是什么意思,有那不信邪的跑出来,莫名其妙挨到阵法,突然就死了…… 百姓们再不敢轻视,没谁也不要命的往外冲了。 今夜的他们,受到了巨大震撼,好像什么东西……就要变了。 祝卿安听到了来自百姓人家的各种动静,但他没管,亲兵们在看着,小白在盯着,他让萧无咎帮他一把,直接运起轻功,围着整个丽都城墙转了一圈,好方便他把整个大阵看完。 这个大阵,闪了那一下后,直接静寂,也不是哪里都害人,入阵容易,进去就会丢失视野,不容易走出,若误入死门,必死。 阵基似以丽都街道为蓝本,划出十二宫方向,以正中心立太极点,使阴阳气息流动,旋转交互,而阴阳鱼的两个眼睛,分别在皇宫,和市集,前者,乃帝气最旺处,后者,乃人气最旺处。 至于入阵法器,除了特殊雕刻镇石,街道青石树木商铺店面前摆设……甚至房屋本身,都可以是。 这个阵看起来布了很久,应该在数年前,花了很多功夫,以很多小阵迭加,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最终形成大阵。 阎国师当年布阵,绝非一日之功,他今日想解开,也并不简单,他能做到,就是耗费时间……可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此阵是杀阵,会随气机变换,阵中法器若遇意外,也会让阵生变,或是更凶,或是更杀,但若想破阵,必须把相关法器一并处理了。 祝卿安考虑好一切,沉心静气往前—— “此阵我已了解,主公不必管我,有事自去处理,你知道的,我不会有事。” 萧无咎拉住他的手。 祝卿安侧首微笑:“我不会骗你,我答应过你,一切以自身性命为重,你忘了?” 他太笃定,太勇敢,太骄傲,就和他眼中的自己一样。 萧无咎不想放手,但祝卿安拂开了他,一步步走向阵中。 风牵动少年衣角,月华倾洒少年肩头,他看着他挚爱的少年,一步一步远去。 祝卿安好像长大了,一年过去,长高了些,可仍然那么瘦,身上仍然少年气未去,但眉眼间的坚毅,脚步里的从容,已然与往日不同。 萧无咎没有立刻离开,看着祝卿安步伐飘逸,闲庭信步般,穿越街道,摸出出门前挂在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出一把小石子,往哪儿一扔,哪儿就感觉莫名暗了一瞬…… 这似乎就是阵法关窍。 但只是一点点,还是小阵的一点点,组成大阵的小阵何其多?不知得走到什么时候,手里的小石子够不够用…… “主公——”有亲兵过来了。 萧无咎:“说!” “我们的人一直在监视四外,大概能确定,阎国师如今在皇宫,北苑离殿……” “可确定?” “八成把握。” 萧无咎最后看了一眼祝卿安,接过长戟,轻功飞掠夜空:“保护军师安全,北苑,我亲自去!” 只要杀了阎国师……所有人都不会再被困住! 祝卿安不知道萧无咎什么时候走的,他根本没注意它处,心念全部被大阵牵动,忘了时间,甚至忘了自己,聚精会神解阵,直到……有人打断,并从这里拉出了他。 “小宝!你怎么来这里了!” 祝卿安懵了一瞬,才认出元参的脸:“二……师兄?” 然后他就发现,来的好像不只二师兄,还有好几个? 一个方脸,看起来年纪最大,最稳重,年近而立的人走过来,塞给他一兜符篆,语重心长叮嘱:“拿好,大师兄专门给你攒的,别被他们偷骗了去。” “你看看你这脸!都脏成小花猫了,也不知道歇一歇,洗一洗,还有这衣服,袖口都破了,怎么搞的,那什么中州侯这么穷么,都没钱给你做衣裳? ” 一个照面就暴躁骂人,长了对斜飞眉的年轻人走过来,操心的给他擦手:“咱们小宝最重要的,是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不就是小石头,你之前攒的那些,三师兄都给你带来了,你瞧?” 第111章 丑时, 夜色深浓,皇城静寂。 萧无咎轻身翻越宫墙,疾速纵跃在各处雕梁画柱, 飞角屋檐,直直去往北苑离殿的方向。 皇宫守卫森严, 高处有弓箭手坐镇,地面有巡逻小队, 别人既做了这个局,必有事先准备,除了有意针对的布防,机关暗器, 还会布下特殊阵法。 萧无咎都知道, 不管他从哪个方向来, 这条前往离殿的路都注定不会平静,但他丝毫未惧。 走到今日, 这么多年过来, 他一直是在对抗凶险,每每生死关头游走, 都赢了,又怎么可能在此刻失了心气?本领, 信心, 气运, 他自认全都有,他不会拖任何人后腿,他是要带领所有人往前冲的那一个! 身形腾挪纵跃,长戟在夜空划出流光,身如蛟龙, 杀伐刚果,所向披靡,高处箭矢压制不住他,平地护卫没一个打得过他,暗器阵法全部伤不了他,困不住他…… 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的狭路相逢,萧无咎不说死,竟然连伤都没有受!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离殿高台上,阎国师暗暗心惊。 这里的确是他精心布下的局,所有通道全都布了防,下了阵,甚至为了能看得更清楚,此处昏暗,过来的通道却灯影分明,足够明亮,他甚至可以看清萧无咎的脸。 那张脸上波澜不惊,连一丝的犹豫紧张都没有! 天命真的……会如此么? 阎国师胸腔气血翻腾。 “我杀了你——” 就在此刻,心绪不宁的这个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小皇帝。 阎国师把这张牌放在身边,是认为终会用到,关键时候挟持,定能有出奇效果,小皇帝太蠢太弱,他也并没有太当回事,利用的工具而已,还能拿捏不住? 谁知小皇帝的确蠢,底子早教坏了,没什么出息,可他也有自己的鬼心眼,胆子又小又大的,极不稳定,他日常被容无涯和陈国舅哄惯了,遇到阎国师这种只一味压着他,一句好话不给,尤其还让他玩任何东西的,就受不了了,情绪积攒,又熬不下去,干脆豁出去,拿着匕首冲过来,想着杀不了阎国师,至少伤一点,让他知道知道皇帝的厉害,满足他一些要求,他真的很讨厌这老东西! 他打算的是挺好,阎国师不觉得他有任何威胁,反而对手更重要,将身边所有手下都派了出去,眼下空档,容易得手,阎国师还要用他,也不会伤了他,但他忽略了意外的可能性。 阎国师本性多疑,再觉得场面控制得住,也不会随便让陌生人近身,他也的确制得住小皇帝,可危险来临的那个瞬间,他当即回身反制—— 控制不住,手下的有点重。 小皇帝死了。 鲜血从他衣上洇出来,很快聚成血泊,他眼睛睁的大大,保持着临死前的表情,满是惊惧。 阎国师气得咬牙切齿。 今日他费心做局,死的竟然不是萧无咎,是小皇帝! 反制的底牌就这么废了,他难道真的要死在萧无咎手里么! 绝、无、可、能! 阎国师手上结印,催发自身血气,激发杀阵气息,要更危险,更浩大—— 他狠狠盯着穿越黑暗走过来的人影,萧无咎今日必要死在这里,只要他死了,只要他能死,所有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萧无咎很快感觉到不对,前路更危险,杀意更浓。 人总是在翻身无望,茍延残喘的时候,更加疯狂…… 萧无咎非但未惧,反而勾唇笑了。 他再次往前冲,行路更加险峻,身姿更为鬼魅,手中长戟大开大合,凡经行处,刀光剑影,血花处处! 只是对方人数太多,偶尔总有那么几个看似非常危险的瞬间,萧无咎知道自己冲的过去,他也不怕受伤,只要选择对了位置,血也不会流很多—— “你敢!” 正当萧无咎准备拼着左臂受伤,越过前方杀阵暗器时,祝卿安过来了! 他由亲卫运轻功背来,速度很快,算着距离差不多,又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气的不轻,拍了下亲卫肩膀,让亲卫就这么放开他,一边从空中往下掉,一边手里扔出一堆石子—— 石子砸到前方阵眼,激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杀阵随之寂灭,再也发不出什么暗器。 而他本人,则直直落到冲过来的萧无咎怀里。 萧无咎的心,前所未有跳的很快,刚刚这么惊险都没这么跳:“你知不知——” 祝卿安知道他要说什么:“反正你会接住我,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萧无咎:…… 的确只是看着惊险,其实没那么险,他练出来的亲卫,怎么可能连这点警戒眼力都没有,若预计危险,不会就这么空中放人,祝卿安偶尔脾气急,但从不乱来,而他自己,又怎么可能连’接住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他只是……不想看到祝卿安有任何受伤的可能。 祝卿安还凶他:“你刚刚想干什么?敢伤你自己的胳膊?这胳膊要废了,还怎么抱我!” 萧无咎:…… 他知道这是关心,祝卿安在提醒他,要珍重自己,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卿卿……” 萧无咎埋头在他发间深吸了一口,不肯把人放下来。 祝卿安叹气,推了下他:“反正……不能故意受伤。” “好,”萧无咎闭眼,“再不会了。” 一个拥抱,片刻即止。 萧无咎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放开了祝卿安:“你怎么来了?” “我师父和师兄们来了,外面大阵有他们破,”祝卿安眼睛亮亮的,“今日你我不用管别的,一鼓作气,除了这姓阎老东西,让他再也做不了怪!” 萧无咎帮他把耳边发缕顺手:“军师可敢跟我走,寸步不离?” 祝卿安:“主公可敢为我开路,风雨无阻?” 二人相视一笑,所有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无咎很快转身,手握长戟,开路前行,什么护卫死卫明刀暗箭,通通伏诛! 祝卿安则在他背后,察看多方气机,手里小石子一颗一颗往外扔,或是打乱,或是引破,什么奇门阵风水阵,让那姓阎的老东西睁开眼睛看好了,这些烂手段全部都没用,有多少,他破多少! 阎国师派到这里拦杀的人,全是他最信任,最用力培养的死忠,一看就是被洗过脑的,不是教众也是脑残粉,萧无咎和祝卿安都省了嘴皮子功夫,根本没想过劝,就是一个字,杀! 前行速度越来越快,祝卿安就发现,师兄们给的东西真好使,小石子能摆阵能破阵,符篆引动天地气息最快,不行还能直接爆破,干脆全毁了,毒丸应对这里的坑人毒阵不要太有用,还有师父的法器……竟然能反复使用,根本坏不了! 祝卿安玩了个爽,节奏带的飞起,还时常指点萧无咎方向,喊一声主公,左右前后分别几步,主公就听,主公身形如鬼魅飘逸,把对方杀了,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二人一前一后,配合无比默契,有时萧无咎冲的太远,都不用祝卿安叫,自己就回来,抱起祝卿安往前飞一段,再放下他,二人继续配合向前。 越来越近,越来越快,两个人竟杀到了离殿前! 阎国师在干什么呢? 他当然是在随时调整,加强杀阵,祝卿安快,他要比祝卿安更快!等他发现不对劲,被对手节奏带飞,没留意时,二人距离已然太近,已经晚了,想再搞别的局,哪怕是逃跑,都已经来不及。 祝卿安跟着萧无咎脚步,拾阶而上,看到阎国师的脸,感受到高台上的风,微微阖眸—— “——同人于宗,吝。” 阎国师一愣,很明显,他知道这是什么,天火同人卦爻辞。 “一味与拥有权势者相亲,与本派利益者相合同,逢迎巴结,聚谋私欲,对它处众人置之不理,不能打破宗族观念,不能团结世人,不能博爱,必招怨恨灾祸——” 祝卿安话音微缓:“我以为,阎国师懂得这个道理。” 深陷泥潭到这一步,天道在我,你必死! 阎国师怎会不懂,但这是他的选择,他不可能认,也不会让祝卿安牵着鼻子走,伸手指向不远处地上尸体:“竟敢深夜造反,闯宫杀害天子性命,中州侯,你可知罪!” 祝卿安这才看清楚那具尸体,脸他不认识,但身上衣服很明显,明黄绣龙,是皇帝常服,年纪也对得上,至于现场么……就更明显了,分明是阎国师不小心错杀! 萧无咎这次是真的有点意外:“原来国师连皇上都敢杀,本侯还真有点小看你了。” 祝卿安则看着阎国师的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里光线还不错,能看清楚面相,他只淡淡一扫,就看到了对方脸上尤为明显的死相:“阎国师何必呢?你有没有照过镜子,认真看一眼自己的脸?这样的死相,只怕鬼神都难救。” “死相又如何!我难道会怕死相?”阎国师眼底迸发着疯狂。 命师,最擅长解的就是死相!不怕看不出来,只怕本事不够解! 祝卿安:“所以,你成功了么?” 他视线掠过现场一地尸体,甚至狼狈的阎国师自己,很难不嘲讽。 萧无咎看到远处地上有一个木质小牌子,上面有字,他捡起来看了一眼:“——岁硕在阿,岂曰无安。” 这句话很熟,去年南朝特遣团搞小手段时,他就听过, 他对这些偈言不太敏感,当时也不算完全参透,今日却明白了,岁,指的不一定是太岁,许是新岁,新气象,在山里,也不一定说是太岁,长在山凹进去的地方,许是有个人,会出现在那里,岂曰无安,找到了这个人,怎会没有平安新日,或许也是,要找的这个人,名字里有安。 第112章 四更天, 至暗时分,夜色深浓,旷野无边。 本该是人们最疲惫的时刻, 本该万籁俱静,所有人都入梦乡休息, 然而丽都城外,刀光剑影, 兵戈铁马,仗打的如火如荼。 翟以朝一如既往不慌不忙,兵法用的四平八稳,左翼兵怎么打, 右翼兵怎么掩护, 冲锋兵往哪冲, 后冀怎么见缝插针绞杀……他的指挥风格非常稳,很多手法心思甚至不怕你看出来, 就是兵书里最基础最常见的, 但他就是能把所有兵指挥的十分丝滑,如臂指使, 风雷不惊,云雨不惧。 这支队伍, 往这里一挡, 就似山岳厚土, 岿然不动,不管谁的兵,多少兵,都别想过去,多少人都能挡, 多大的浪都能扛,对面来人少,那简单,蚂蚁撼树,怎么可能撼的动,来的多,更不怕,勇者无敌,兵策千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翟以朝本人,则像定海神针一般,伫立在军阵最中央,四外视野在望,哪哪的形势都不耽误。 “姓翟的——” 冯留英一时半刻打不赢,也冲不过去,气的直吼:“你他娘不是号称老前锋,浑身是胆么!不是见天跟你们中州那条小白龙比冲锋本事,回回抢着当前锋冲阵么!怎么今天装孙子,学那乌龟王八不动了?连兵器都拿不起,是怕了本侯,还是——你丫卵蛋子没了,硬不起来了!” 打仗骂阵,但凡当兵的,都经历过,谁认真谁就输了。 翟以朝骂阵的时候,比这可脏多了,就这点东西,还激不动他:“你爹硬不硬,你娘不是试过?怎么,她没告诉你?” 冯留英磨牙:“给我上!这狗东西不敢动,必定有异!随我拿下他的人头,只要冲过去,丽都就是咱们的了!” 他原本打算的不错,隐藏的也很好,自以为步步走在前,这次必能占个先机,没想到还是被拦住了,萧无咎这个狗东西,他还以为自己瞒的最紧,没想到这狗心才最黑,把外面所有人的消息放的满天飞,谁都提防谁,就他因为落在最后面,大家都没第一时间关注,谁曾想这人的兵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可你来就来了,你帮丽都守什么!大家都是诸侯,难道不是该攻打丽都么! 翟以朝看着前方战势变化,示意令旗变阵。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暴脾气,冲动好斗,一把年纪了,还喜欢抢做前锋……倒也没错,他的确喜欢战场,就爱打架,也擅长,可……这些人怎么就记不住呢? 他起家,做的可是斥侯,别说白子垣是他教的,谢盘宽吴宿也经他指点成长,连主公萧无咎,都是他亲手传带的本领,当年最被老侯爷看中,当亲孙子养的石定,也得叫他一声前辈。 斥侯,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牺牲精神,是得沉得住气。聪明机灵当然是必要的,和别人打成一团的本事也很重要,最重要的却是随时随地稳住心弦,认清当下最该做的是什么。斥侯的任务不是牺牲,不是赴死,是保全,保全自己,继而保全家国,他们得带着得到的消息回去,如果意气用事,沉不住气,人折在途中,消息也丢了,让你的家国怎么办? 所以他怎么可能怕激将法?而且现在的他,已经不只是他自己,他背后有中州军,有定城百姓,有主公,有兄弟朋友,还有……想要娶的姑娘。 葭茀说要来看他,他怎么能脏兮兮的去见她?要衣襟整洁,手脚干干净净,不受伤,没有血腥味,带着凯旋,带着礼物去见她。 他当然也会出手,但不是现在—— “数日不见,冯侯怎么这么拉了?我不出手,你都打不过,我要再出手,你可怎么办?朝我家主公跪地求饶么?” 冯留英是个真的暴脾气,一般的激将法扰不了他的心神,但对方这么说,他真有点受不了,而且时间啊,时间多重要!也不知丽都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慢一步,很可能就慢了一辈子! 他不再留手,开始变阵,进攻更加锋利。 翟以朝看到,立刻调整阵营,迎接对方强攻,一刻钟后,他翻身上马:“刀来!” 副将递上长柄**,他抄手夺过,驱马往前,一出手,就精准斩杀了对方一名副将! 不愧是老将,稳极,凶极! “今日我翟以朝在此,莫说凉州侯大军,但是所有诸侯大军齐聚,也别想越过此地分毫!” …… 据此十里地外,与翟以朝的兵互为犄角处,谢盘宽也在酣战。 他遇到的,是蕲州侯齐束。 与翟以朝不同,谢盘宽阵仗可算不得稳重,他一改往日懒散,亲持长矛入阵冲杀,明光甲映照星辉,战马长嘶为助,他整个人帅出了新高度,与战场所有人都不同,好像星空为他打了层柔光,清风对他都格外爱怜,一招一式透着清灵飘逸,窄腰长腿,舒展有力的手臂,每一次动作都有种特殊韵律,俊逸非凡。 他的兵也和他的人一样,讲究一个字,灵,灵活如游鱼入水,什么弯都能转,什么深浅都能玩;灵巧如长蛇,变长变短,疾速咬杀还是盘绕绞杀,甚至可以由对方选…… 他用兵诡谲,变幻莫测,每一个细小安排都让你意料不到,但你的心眼子,他全部能看穿,看透,你织的网,他永远都能精准找到缝隙,或穿过,或反拿捏。 战局瞬息万变又如何,他谢盘宽最擅长的,就是变!天色暗又如何,够暗,才能给他提供足够的掩护!往常想这么打仗,都没机会呢! 蕲州侯齐束冷眼旁观良久,才眯了眼,扬声高喊:“君身尊玉贵,何苦给萧无咎卖命?你可知他把你派到这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 他气沉丹田,语重心长:“即便你在这里打了胜仗,拦了本侯,又如何?你不会在丽都露脸,外面不知你功业,而以你之出身,本也是有机会坐到那个位置的!你究竟懂不懂,你在为他人做嫁衣!” “所以我说你们,才是真的蠢么。” 谢盘宽怜悯极了:“到底要坐到那个位置干什么?有天天睡懒觉来的痛快?坐到那张椅子上,便一日懒觉都睡不得,天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每天一睁眼,就是一堆折子等着,想偷个懒,折子加倍,还是你的事,你还得点灯熬油批,大好河山不能游览,美食美酒享用不了,连最喜欢的美人,都没时间哄,就这日子,你们还哭天抢地争呢? ” 一段话,把齐束干懵了:“你……你就这点追求?” 谢盘宽一笑,眉眼飞扬,洒脱优雅,一如当年的少年模样:“那我问你——齐侯,你是什么追求,到底想要什么?” 齐束:“自然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掌天下权,是想要至高无上的威严,对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而不是想要劳累,天天只能埋头批折子吧?醉卧美人膝,也得有时间,有精力吧?若想做千秋一帝,史书留名,能享受你说的这两样么?昏君倒是可以,只管任性就行了,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拽下去,史书只有骂名——” 谢盘宽笑眯了眼:“哪如我现在逍遥自在?我可以随便问我家主公要东西,想不干就不干,想偷懒就偷懒,哪怕外面洪水滔天,都有主公顶着,我不用操半点心,至于美人——只要我想,不管多远,他都得立刻跑过来伺候。你看,你想要的,我不是都有了?为何还要跟你们这群想不通的抢?” “你——” “所以齐侯,看开点,别那么急,别那么傲,今天这场仗多好玩,光线,时机,连天上的云都那么独一无二,过了今天,可能以后再没有了!”谢盘宽越来越兴奋,“来来,咱们畅快淋漓的打一场!” “比起冯侯那种一根筋,动不动就硬拼硬刚的汉子,我还挺喜欢你这种阴暗蔫坏,玩心眼子的,来别客气,今天谁输了谁是孙子,给对方磕头叫爷爷!” …… 与这两处战场拱立,呈三角态势的远处,吴宿的中军非常安静。 四方战况,战损几何,伤兵几何,物资耗费,军马兵器……所有细节调动,全部是吴宿安排,不止这些,他手下的后也得随时准备好,随时预备支持各处战场。 遂所有地方的情报,他这里是最齐的,斥侯,前探,甚至飞鸽,接连不断,主公的遭遇,丽都的状况,翟以朝仗怎么打的,甚至谢盘宽说过的话,他都第一时间知晓了。 喜欢玩心眼子的?谁?齐束? 报信亲兵看着自家将军,一直安静,一直没等到回音,有点提心吊胆。 他们底下所有人,其实真的,不怕任何前方战场有意外,反正他们随时都能支持,摘取凯旋胜果,但吴将军这里不能有任何意外,如果中州军的中军受创,遇到解不开的难题,那这场仗……真的就很难打,大概率要败了。 “将军……吴将军?” 亲兵大骇,这张纸上写的,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军情! “无事,”吴宿一如既往冷面冷眼,“前方持续关注,留意西边动静,另——” 他看着亲兵,直接下令:“你去送小乖。” 亲兵松了一口气,这应当是没发生什么掌控不了的意外?不过继续关注前方战场他懂,留意西边他也懂,外面还有个西平侯没动静呢,还有其它诸侯集结凑热闹的兵力,总不能让他们坏了事,得提防,但送小乖……送谁?到哪? “吼!” 白老虎突然跳了出来,慢条斯理,踩着优雅猫步,一步一步,越靠近,越威慑十足。 亲兵吓了一跳。 白老虎又冲他吼了一声。 它想主人了,特别特别想!帮谢盘宽办完事后,它就想跑了,奈何谢盘宽很会哄它,它才给面子多待了两天,可今天不对劲,天上的光不对劲,地上的草不对劲,连风里的味道都不对劲,它非常焦躁,老想往外边跑。 第113章 萧无咎和祝卿安解决了阎国师, 非常顺利。 这老东西的确有点本事,这么多年积累不是白活,养的虫子的确比知野强多了, 可祝卿安今天也不是普通的命师,他是收了师父师兄弟们礼物的小宝! 大师兄的符篆, 三师兄带来的五行属性玉石籽,四师兄悄悄积攒的, 从师父和大师兄那里’顺‘来的好东西,还有很擅长以毒攻毒的五师兄的礼物……完全够用好么! 什么破虫子,会飞的不会飞的,长的短的带壳的不带壳的, 无论有多少种, 无论多么多, 把这些宝贝一股脑砸出去,通通化为飞烟! 你还敢把这里做丽都大阵阵眼?一把给你炸平了! 阎国师死前的眼神简直了, 不甘, 愤怒,威胁, 怨毒…… 大部分情绪,都是冲着祝卿安来的。 祝卿安淡然处之, 这老头活着他都不怕, 难道死了会怕?他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自己方才和萧无咎配合的英姿,简直帅极酷极,可惜没有人看到。 “这尸体……” 祝卿安有点小烦恼,一点都不想管,他觉得自己不鞭尸都已经是大度, 非得管的话…… “要不一把火烧了?” 萧无咎却按住了他的手:“你刚才不是说,师父他老人家在帮忙破阵?丽都大阵是阎国师做的,肯定用足了心血,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坏招,他的尸身……或可有用?” “对哦!” 祝卿安想起来,自家师门肯定瞧不上这些邪门歪道,但阎国师这阴暗性子,真就没准,万一呢?万一他把自己身体也做成了机关一环呢? “那走吧,把尸体一块带过去。” “可能我去不了了,”萧无咎眼梢眯起,看了一眼天边,那边有新的信号弹,“阎国师死了,诸侯们可没死……卿卿和亲卫们一起回师父身边,好不好?” 祝卿安皱了眉:“我与你一起。” 他可没忘师父说过的话,不和萧无咎一起,萧无咎可能会有危险,至于阎国师尸体,他又没那么执着,让亲卫们送过去就是了。 萧无咎:“那——” “主公!我可找到你了! ”白子垣飞纵翻越宫墙墙头,直直冲过来,“外面街上有大热闹,阵法好像不用担心了,城外打的也凶,但好像有单骑横穿战场过来了——” 随他脚步往前的,还有一路飞奔的白老虎。 “吼!” 白老虎身子矫健,皮毛被风吹拂,颤动出水一样的波纹,可谓又野又美。 它嗷一嗓子就朝祝卿安扑过来——在他脚尖前顺利剎车,卸不掉的力气往侧,它干脆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又是贴贴又是蹭蹭,一个凶猛威武的大老虎,撒起娇来竟然粘粘乎乎,让人没眼看。 “小乖!”祝卿安使劲揉白老虎脖子,把手按进它毛毛里,感受许久不见的油光水滑,“我可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吼!” 白老虎含住他的手,不咬,也不松嘴,用吊睛圆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虎想死主人了!主人都不叫人来接!坏! “好了好了,我错啦——” 祝卿安又是道歉,又是贴贴揉揉,都不管用,干脆往下按它的圆脑袋:“那之后都由你来带我跑,好不好?” “吼!” 白老虎这下高兴了,头一顶,把祝卿安拱到背上,四爪焦躁挠着地,看向萧无咎,那意思—— 咱们跑去哪儿,你倒是给指下啊! 萧无咎:…… “你来的正好,把尸体带过去,同时保护解阵的师父和师兄弟,”他只能快速吩咐白子垣,同时转身跳上宫墙,“我去会会老朋友。” 白老虎一看他动作,仿佛听到了出征号角,立刻往那个方向冲—— 一人一虎,不,两人一虎迅速消失在视野,徒留白子垣风中凌乱。 啊这…… 来了,但来了个寂寞,跟不了主公,还得带个尸体回去,刚才的小伙伴小白也见异思迁,跟人跑了。 “这叫什么事啊!” 白子垣一跺脚,扛起尸体就往集市方向跑,再晚热闹都看不上新鲜的了! …… 萧无咎跟着信号弹指引,来到西门,果然,等到了冯留英。 冯留英是单骑来的,翟以朝在外面守着,他的大军过不来,但若集大军掩护,他只身穿过,倒是没问题,正低调暗潜,吭哧吭哧爬墙头呢,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 萧无咎坐在墙头上,很礼貌的伸手打招呼:“来了?” 冯留英:…… 这狗东西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冯留英默默翻上墙头,刚坐下,就看到墙根底下的祝卿安,骑着白老虎,白老虎警惕抬眼看他,虎视眈眈,好像他一动,它就要扑过来咬死他似的。 你们是不是太不讲究了点! 冯留英瞪向萧无咎。 萧无咎脸皮厚的很,根本不觉得有问题,还啧了一声:“冯侯怎么这么有空,自己一个人来了?” 冯留英:…… 讽刺我是吧,踩脸骂是吧! “别以为你这样就能赢了我,只要我——” “只要什么?”萧无咎话音慢条斯理,“没有兵,掌不到权,一切都会是空中楼阁,纵使冯侯一身孤勇,单枪匹马杀到皇城又如何,这般出风头,是想被谁杀了?齐侯,西平侯,还是——本侯?” 冯留英怎会不知?但也得进城努努力,反正不能在城外干看着,他知道自己或许已经输了,但不太想承认,他不想屈居人下,不想跪着讨生活,他才四十多,远远不到老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仗等着他打,还有那么多儿子要养,还有那么多那么多…… 他如何甘心? 萧无咎:“我这里有个建议,要不要听?” 冯留英心烦的很:“有屁放!” “边城再往西,有沙漠,也有无垠疆域,阔辽壮美,那里有无穷土地,无尽金银……”萧无咎点到为止,“若说距离,那里离冯侯更近,冯侯为何偏偏盯着此处不放?你有精力,有能力,比任何人都熟知境况,为何不开创一番伟业?” 冯留英愣住,对啊,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这个方向呢? 所有人都争抢的东西才香,所有人都觉得江南富庶,得咬一口,谁咬到了谁就是真英雄,所以他也必须得抢一抢,可若往西……也不是不行。 那边的情报,各部落,小国,谁和谁有恩怨,谁悄悄和谁结了盟,谁偷偷睡了谁老婆,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往日也不是没在那边搅弄过风雨,占占小便宜,可那边的人太野蛮,不通教化,他这个大老粗都嫌弃。 现在想想,那边资源虽然不如这边多,但地方大啊,穷的都是下层的奴隶,所有资源供养的贵族,可都是富的流油,他要是一不小心,打成了那边的王……底下所有部落进贡,他会穷才怪!他的儿子们也能个个有安排! 这怎么说不是另一种大好机会? 可若真这样去做,他就得投入全付身心精力,凉州都没办法认真经营沁润,相当于是抛弃了这边所有,要是他真的在西边发展的好,成了王,不能常回来,凉州这个封地也会名存实亡,渐渐回归这边的新朝。 冯留英目光复杂的看向萧无咎,这狗东西可真是黑心肠,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呢,就连这个都想好了? “我的确可以,可凭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帮你做嫁衣?” 冯留英目光微移,看墙下面,祝卿安一点都不觉得这边有危险,已经和白老虎玩起来了,白老虎也是,那么大一个子,那么凶的长相,那么矫健的肌肉骨骼,竟然跟个大猫似的,随便祝卿安玩,随便祝卿安撸。 真是越看越不甘心,如果这天命命师归了自己,如果当时先遇到祝卿安的是他…… 萧无咎很不喜欢他看向自家军师的眼神,声音凉下来:“你若不愿,只想打架,本侯奉陪,反正当时掳走我中州军师的帐账——本侯还未跟你清算。” 冯留英心弦一震。 他怎么忘了,萧狗心眼最小,睚眦必报!他们同为诸侯,能说得上话,性格里的确有相似的部分,但也的确,是结了仇的,萧狗没当上皇帝还好,当了,自己绝对没好日子过! 真打的话……怎么打得过!他那外面大军还被翟以朝拦着呢,拦的死死的,根本过不来! 到底凭什么啊!凭什么天底下所有好处,都让他萧无咎得了?凭这狗东西长得帅么! 不过好像也不是没有退路……比如之前那个赌约,他可以放出话去,说是自己守信用,敢赌,就敢接受结果,让萧狗去登基,这样里子面子全能保住,何乐而不为? 冯留英转着心眼子,很快有了决定,但决定是一回事,好处是一回事,他清咳两声,开口道:“我这人你知道的,向来大方仗义——” 同是诸侯,交道打了这么久,谁不知道谁?他一张嘴,萧无咎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阻了他的话:“好处没有,你且自己好好想想,考虑清楚了,就滚蛋。” 说完还转身就走,墙根底下的祝卿安和白老虎也是,都没跟他打个招呼,也没让他摸一下毛毛! 冯留英顾自坐在墙头生了半晌闷气,最后磨着牙道:“别以为你能得得了好!又不是我一个人来了,还有那么多人,你最好全赢了!” 他原本想跳下墙头往回走,手刚一动,又停了下来,站直转身,看向繁华的丽都城。 若真那样决定……这只怕是最后一眼了。 打是不想打了,热闹总能看看吧? 冯留英非但没走,还眼珠咕噜噜转,盯准一家食肆,跑过去偷了一坛酒,几包卤味,朝声音最响的方向走,寻了片最安静宽敞的屋顶高处,一边喝酒,一边看热闹。 丽都大阵太极点,大阵已经破的差不多了,对峙却没停。 原本百姓们已经被万元道长说服,没人再提异世之魂的事,但仍然有人抗拒他们的存在,抗拒他们解阎国师布下的大阵,吵闹的很。 “——我算是听明白了,没理也得硬搅和,怎么着,是怕以后骨器好处沾不着了,心里知道姓阎的是垃圾,也得护着?” 人群中,葭茀慢条斯理扬声:“可我怎么听说,姓阎的完蛋了,这链条以后再也没有了,你们便是再惋惜,再不服,也没用了呢?” “啪啪啪——” 有人鼓着掌走出来,雍容贵雅,长眉入鬓,正是郑夫人:“姑娘好一颗玲珑心,可不就是如此?” “原是真的啊,”葭茀捂唇笑,“我才来丽都,只是听闻,夫人这般笃定,可是有了证据?” “自然。”郑夫人直接拍出两张纸,“这是阎国师用来养骨器,就是诸位所知道的’极品骨器‘,用的方子——你们且看清楚!” 极品骨器养在哪里是秘密,本身的金贵却不是,阎国师指着这链条赚钱,稳住地位,早就有意发散,传的人尽皆知,其中甘枝玉露和红粟果泥尤为传的奇妙,是所有秘密的重中之重,多少人趋之若鹜,却打听不出一丁点线索,现在看到了,怎会不一哄而上? 上面写的药材,百姓们大多不知道,但百姓里有大夫,大夫们一看便知,这不就是个普通方子,还搭配的略奇怪,莫说治病,用来养生效果都差了点,方子里唯一特殊的,就是阎国师的血。 “……啊这,那阎国师要是死了,岂不是再也没血了……那骨器再也不会有了?” “阎国师私底下说过,普通的骨器没什么用,跟自己回家抱婆娘差不多,必须得是这极品骨器,两个方子养出来的才能益寿延……” “没准这味药是假的!是这女人故意混淆—— ” “哟,你这话说的,”葭茀话音讽刺,“你意思是根本用不着阎国师的血,用这方子上其它药材就能配出来?我看看,山楂红枣当归茯苓……就这东西,你们谁家没吃过用过?这东西能养成骨器,那岂不是天底下人人都是骨器了?你们都是?” “我才不是!” “你哪来的,别乱说话!” 这下带节奏的人是真的慌了,而且,普通百姓开始看他们笑话了。 “你们有时间在这闹事,不如赶紧去找到阎国师,把他抓起来,好饭好菜伺候着,天天给你放血,只要他活着,你们不就有骨器了?” “去呀,快去!就是得小心些,别让人给弄死了!” “怎么不动?是害怕了?刚才对别人是不是硬气着呢么?” “可别怪我们没提醒,阎国师可老了,活不了几天了,再不去找,没准这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哦。” “已经没有了!” 白子垣正好赶到,把扛着的尸体往下一扔—— 尸体砸在地上,激起灰尘。 阎国师的脸,丽都百姓都认识,往日总是高高在上,倨傲,冷漠,疏离,好像世外高人都该是这样子,遂大家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这人这样老了? 头发花白干枯,脸上沟壑丛生,眼底青黑,整个人丑的没法看。 这就是他们过往一直追捧着的国师,一线可登天的仙人?就这样子,能说服得了谁? 这不就是……普通人?跟他们一样,会老会死的普通人?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要怕你,敬畏你,真正该尊敬的,好像不应该是谁的本事,而是谁的善良,本事这种事,想学谁都能有,善良去未必。 ——就比如现在最后破解阵法的那个老头。 人家也是须发皆白,但人家的白发亮如银丝,光泽闪耀,人家脸上也不是没有皱纹,可人家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有光,人家还被卷进这破事里,认都不认识丽都的人,看到大杀阵不对劲,就热心肠过来帮忙。 里里外外一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死的好!” “这老东西早该死了!” 第一句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句,第三句,声讨阎国师的声音成为浪潮,有那不同意的,也瞬间被怼回去了。 女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百姓群里,有以素娘为首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去信那飘渺无形,哪日就会崩塌的劳什子教?自己双手挣来的日子不是最踏实么?到底什么才是生活,是三餐四季,亲人在侧,平安和乐,还是不知哪天会消失的不劳而获,损人利己,享受攀比?” 商人堆里,有关芨为首的质问:“这样丧良心的钱,挣得真的爽么?为商者,锱铢必较,谈判争利,难道不是这个完成生意的过程爽?我们开商路,闯名声,为天南地北的百姓带来新鲜商品,为国家创造巨大财富,扬国名,立人威,这样得到的赞誉,这样得到的尊敬名声,难道不爽?” “没错!我们走过的路,谈下的生意,最终成就的是自己,搞什么骨器,玩这种阴私东西,好意思抬头跟人说自己是干什么的么?有本事的人,根本没必要这般折辱自己!” 丽都大商商家,商言也站出来帮腔,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偷偷看含霜,眼睛亮亮,小狗似的,想要姐姐看他一眼,夸夸他。 也有基层小吏,比如暮行云和他的朋友们:“我等寒窗苦读,孜孜以求的,是报效家国,为百姓谋福祉,为家国盛世永昌,立不世之功,留青史之名,腐朽糟污的东西,怎配我等效力!” 一声声,一句句,所有声音凝成浪潮,击打拍岸,从百姓到读书人,从商者,到有识之士,最后拧成了一个声音——骨器邪道,该当要灭! 不是没人想反对,可不知为什么,家里的女人们突然挺直了腰,变得特别狠,敢说一句,她们真敢揍过来!往常也不是这样的啊…… 大势已去,不如就……从了。 所有人里里外外的经营,年年月月的浸润,在此刻,成果全部显现,一堆一堆的人,站到葭茀身后,关芨身后,郑夫人身后,素娘身后,形成人墙,形成更大的势—— 骨器便从今日绝迹,这世道也该变了! 天上的人……你们看到没有,你们的叮嘱,你们的期盼,你们的牺牲……全都没有白费! 我们可以做到,我们做到了! 几个世家家主看着眼前一切,心弦颤动。 时移世易,有些糟粕,好像是斩断的时候了……这就是……天命所归么? “虫,虫子!” “诈,诈尸了!” 有人突然惊悚尖叫,阎国师的尸体动了! 再一看,并不是人诈尸,活过来了,而是他的身体化成了虫子,除了衣服,头发,皮肤,骨血,全部变成了虫子,从衣服里钻出来,瞬间炸开,数量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萧无咎还真没看错,阎国师心思阴毒,死也要拉人陪葬,他的尸身,就是最后手段,倘若敌不过,大阵要被破了,就会化为万千毒虫,对旁边人群进行无差别攻击,死谁都行,皇亲国戚可以,世家贵人可以,寻常百姓也可以! 但是没关系,万事有师父在! 万元道长当然要替自家小宝兜住:“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给我过来——” 师父一声号令,众人齐聚,指尖结印,法器扔出—— 天地气息陡变,天边惊雷如灵蛇划过,阵中阴阳鱼首尾衔接,旋转不停,雾气不知从何汇聚,瞬间壮阔,凝成各种动物形象,扑跃而来…… 区区虫子,安敢放肆! 虫雾被驱赶,被吞噬,一只都飞不出来,也莫妄想伤一个百姓。 此一幕,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聪明人也看出来了,万元道长根本没怎么使力,他破阵都举重若轻,何况几只虫子?他故意把徒弟们叫到身边,并不是想偷懒,而是想让几个徒弟被看到。 他们的优秀,他们的善良,他们的功德…… 他们帮的人,是祝卿安和萧无咎! 冯留英手里的鸡腿都掉了,这……他怎么觉得有点熟悉?莫非是五峰山! 这个山头,他不算熟,但他的父辈,祖辈,但凡信一点命,信一点天道的,都知道,什么阎国师,搞的那个什么献祭教,一点都不正派,真正的正统道教,怎么可能是那种肮脏玩意?五峰山,才是千年传承的峰头,避世而居,寻常人根本没机缘见得到…… 原来祝卿安是从这里出来的,怪不得是天命命师! …… 祝卿安和萧无咎和没找到齐束,更没找到西平侯,两个人去哪儿了? “我来算算……” 祝卿安一边掐算卜卦,一边指点方向,分别该往哪里:“小乖快,右边!” “吼!” 白老虎带着他跑,穿越城中街道小巷,萧无咎在墙头屋顶运轻功跟着,很快,找到了西平侯。 “哦,找到我了,又怎么样呢?”西平侯冷笑,“看到我这些兵没?你们所有诸侯加在一起,进来丽都的兵,都不如我多!你单个人,武功再厉害又怎样,双拳难敌四手,你既然过来找死,就和齐束一起死在这里吧!” 祝卿安立刻警惕:“你杀了齐束?” 萧无咎却摇头,拆穿了西平假:“他杀不了,齐束再拉,也不至于死在他手下。” “是没死,但也离死差不多了!”西平侯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不甘,又有几分得意,“你说他怎么那么想不开,大好的机会,他不去找你打架,反而要来对付我,怕是成天吃那些家乡菜吃傻了!注定下场凄惨,无人送终……和你一样!” 萧无咎:“你、找、死!” 二话不说,拎起长戟上去就干。 西平侯的话,祝卿安只信一小半,照他的卦象看,齐束也的确与这个人有过纠缠,以齐束性格,应该会想和萧无咎打架,他这一年多看得很清楚,齐束,冯留英,萧无咎,他们三个才是彼此看得上的对手。 在齐束眼里,最终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只能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西平侯还不配,他却非得找过去……是不想争这个天下了? 为什么? 祝卿安认真回想,想起了萧无咎跟他说过的话,齐束的成长环境,家族背景,狠心的养母,养蛊似的兄弟们……或许在齐束眼里,这些人也不配,他不想夺下天下后,又和这群人继续窝里斗? 可齐束自来傲气,心眼又多,应该不怕这些斗争才是,那就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条路已然看到了尽头? 祝卿安看着远处刀光剑影,又觉得有点不对劲,西平侯的人的确多,但好像有点拉,西平侯本人也很怂,武器都没拿,根本没打算和同是诸侯的萧无咎打一场,就这个样子,怎么提升士气,让底下的兵信自己能赢。 他哪里知道,二师兄今天干了个大事,去给西平侯下了药。 自打上次琴会意外,元参知道是西平侯干的,就琢磨着得报个仇,准备良久,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一大早就出了门,实施计划,不然怎么祝卿安和萧无咎回院子没见着他,连师父师兄弟们进城,找他都用了很长的时间? 西平侯好歹是诸侯,身边防卫严格,对于毒物,警惕性很敏锐,但二师兄下的不是剧毒,而是让人亢奋又萎靡,各种效果混合一体的东西,比如会让人很兴奋,很想找女人做色色的事,又坚持不了太久,还没真刀真枪干事,就会一泄如注,同时会憋不住,很想拉肚子,立刻就要去茅房…… 总之,这几个时辰下来,可把西平侯折腾的不轻,也所以,他在接到阎国师信的时候,异常愤怒,时至如今,他都还拿不起刀! 祝卿安没有怜悯众生的想法:“主公打死他!” 这狗东西,早就和阎老狗勾搭上了,不然前番怎么会有那么多便利,他那个仇还没报呢! 萧无咎正有此意,招式更加锋利铿锵。 连白老虎都大声助威:“吼!” 你行不行,不行虎上!欺负主人的狗东西,都得死! 到处换位置角度看热闹的冯留英:…… 齐束好像伟大了一把,不想坐那个位置,还想以己身清除道路,西平侯没力气瞎使,萧无咎也没干正事,先前对付阎国师去了,就他好像是个大冤种,傻子似的,真心在打仗夺天下呢! 西平侯很不想被萧无咎咬住,奈何运气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没能暗度陈仓成功,只能命令手下大开杀戒,务必要让萧无咎丧身于此! 他现在有点疯,过往已经不可追,那便抢一抢传国玉玺吧,谁拿到它,谁就是名正言顺,反正所有人都在打,为什么最后这个赢的不能是自己! 双方打的激烈无比,一路从边墙,打到了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快看!白老虎!” “白虎啊啊啊啊!西方战神!”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白老虎,它还让人骑!” 很快,有人看到了祝卿安。 祝卿安也看到了师父师兄们,以及冲过来的白子垣。 师父师兄们很好,没一个人受伤,大阵也破的很顺利,百姓们都很安全,就是白子垣……这孩子好像有点应激,上来就挡在了自己身前? 你家主公,萧无咎,他可是一个人在往前冲,打西平侯所有兵呢!别说本身职责了,哪怕人情世故呢,你是一点都不在乎啊! “小白。” 祝卿安叹气:“我这没事,你去帮主公吧。” 白子垣愤愤回头:“我才不受你的骗!” 他还记得上次在白沙岛,被小漂亮骗的多惨,这次他坚决不会听他的话!管小漂亮怎么说,他就不走,就守在他身边! 祝卿安:……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那若我拿你的绣球……同你换呢?”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那颗红绣球,也不是故意去拿的,是刚才正好路过,又心念一动,感觉会用得着,现在果然。 白子垣登时气的跳脚:“我就说我的绣球怎么找不到了!原是被你偷走了!那我上回找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是不是就看着我着急呢! ” 祝卿安摸了下鼻子,目光躲闪。 白子垣更气:“我告诉你不行!换不了!只一个绣球哪里够,除非你叫爹! ” 祝卿安干脆极了:“义父。” 白子垣:…… 祝卿安低声哄:“去吧,快点的,我这回是真没事,你看,小白虎在呢,我师父和师兄们都在,我能出什么意外?” 白子垣狠狠瞪着他:“看好我的绣球!” 高处屋顶,冯留英抄着手,看着小白龙一骑绝尘,冲向敌人,忍不住叹气。 同是在命师手上吃过亏的人,他真的很懂白子垣心情,就像当初,祝卿安不也成功骗过了他和齐束?命师的事,只要命师自己不愿意,谁说什么都没用。 不过小白龙有点急了,你的观察呢,哪边有危险,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啊! “铮——” 忽有琵琶响,琴弦抡指扫过,琴音明亮高亢,描述的是沙场对阵,从列营点将,倒走队埋伏…… 是了,这琴曲,正是《十面埋伏》! 阁楼之上,有一女子抱着琵琶,低眉垂首,轻捻慢拢,正是桃娘。 白子垣听到琴声,心间一动,看到桃娘,战意更胜! 桃娘答应给他弹曲子听,而今听到了,他又怎会辜负她的提醒! 要战,漂亮的打,小心的打,赢的好看,也不可以受伤! 他与萧无咎在战场不知配合过多少次,根本不必说话,有时甚至连眼神都不用有,只看对方冲出去的方向,接下来的动作,就知道该怎样做。 他们也的确在赢,一步一步赢,西平侯的人越来越少,速度也越来越慢,西平侯也被萧无咎伤到了,马上就能擒住! 可西平侯,竟也有阎国师的虫子。 千钧一发之际,萧无咎撞上那些虫子的时候,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撞开了萧无咎,手中刀刃扎进了西平侯胸膛—— “敢伤我的人,我必手刃之!” 西平侯登时口吐鲜血,但濒死之际,他手里的刀,同时也扎进了齐束小腹:“你觉得,你就赢了么?” 齐束当然没赢,他也倒在了地上。 萧无咎紧紧按住他伤处:“你这是……何苦。” 齐束声音虚弱,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不是……为了你。” 萧无咎没说话。 “先前我胸口的伤……没人知道,只你知……”齐束笑了,“你知道,我活不了的……我这条烂命……没什么紧要,我那个家族,你也最好都杀了,以后……统一天下,繁荣永昌,你也算对得起我。” 他眉间终年挤成川字,今日突然舒展,想要释然一切。 “给我找处坟茔吧,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蕲州。” 他闭上了眼睛。 一切发生的太快,祝卿安都没看清,他跑过来时,齐束已经没了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种了母子蛊,”萧无咎把齐束放平,大手拂过他的眼睛,“血祭凶绝,最无可解的那种,好像是十一二岁被种上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直到去年受伤才发现,已积重难返,无方可救。” 去年,受伤…… 祝卿安想起来,那是他刚刚到定城的时候,齐束掳过他一回,那时这人身上就有隐伤,原来是那个时候发现的? 母子蛊,最残忍凶戾,是他的养母,一直在控制他么? 他不想被控制了,也看到了死期,所以这一年多越来越疯,越爱搅弄风云,可胸中豪情又放不下,遂一直倍受折磨,今日做这个选择……是看不惯西平侯的虫子,还是……早就认可了萧无咎? 远处屋顶,冯留英放下酒肉,擦手起身,为以往的对手,也是伙伴,默哀。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发生,今天的丽都,发生了很多事。 有人慈悲温暖,有人慷慨激昂,有人悍勇无畏,有人视死如归…… 可所有一切,都在推着中州侯往前走,他是所有人认可的主公,所有人都愿意为他赴死,为他倾尽心力,乃至性命。 连蕲州侯,这个一直以来的对手都是。 中州…… 丽都百姓这一年来,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所有地方都很苦,唯有中州似方沃土,在那里的人,不管百姓还是流民,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心往一处聚,劲往一处使,有人说定城如今,比丽都都还要热闹繁华……这简直是奇迹。 中州侯从来不曾标榜自己什么,可这么多人,都愿意追随他,投奔他,辅佐他—— 日出东方,灿烂耀金,萧无咎眉眼沐着旭日金光,威严湟湟。 “吼——” 白虎仰天长啸,似为其增威。 或许这……就是天命所归? 他们苦了太久太久了,就盼着有朝一日明主出现,带领大家重新走向盛世安平,繁荣昌盛。 人群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请中州侯入主皇城!” “请我主入主皇城!” “请我主入主皇城!” 一声出,声声众,所有人簇拥着萧无咎,往皇城方向走。 郑夫人看着这一幕,泪如雨下。 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萧无咎是桑姐姐的儿子。 自十五岁那年别后,她再未见过姐姐,只知她模样,不知她去处,那人心竟那么狠,从未捎过只言半语,只在数年前,她收到一封由商队掌柜寄来的陈年旧信,才知她已不在人世。 她连她是否有家,有没有寻个好男人嫁了,可有一男半女承欢膝下,过得开不开心,坟茔何处,所有一切,都不知道,连香烛拜祭都寻不到方向,只能在寺里点一盏长明灯。 原来她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和她当年一样出色。 姐姐,这世间一切,终归会如你我所愿,山河壮美,海晏河清,人人的家都很温暖,孩子们会好好长大,连山风都会温柔,一如当年,你替我拭过眼泪的手。 所有人簇拥着萧无咎往前走,所有未尽之事,都有人替他办好,清出道路也好,料理各方人员尸体也好,维持秩序也好,总之萧无咎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往前走。 祝卿安当然骑着白虎跟着。 白虎没那么稳当,时不时就要跑一阵,祝卿安也没喝止它,还随时指点它方向,就当帮忙维护人群秩序了。 也还好他仔细,很快发现人群里有个小孩,不知怎么突然被挤了出来—— “危险——” 祝卿安一拍白老虎,白老虎当即改了方向,冲祝卿安指示的位置冲了过去,看到是个小崽子,白老虎大嘴一叼,咬住人后脖领,往后一扔—— 正正好被祝卿安接到了怀里。 “小黎?”他意外极了,“怎么是你?” 小黎遭遇这番惊险,竟然没害怕,吓得哭出来,还兴奋摸白老虎的毛毛,有一点点心虚,不敢看祝哥哥眼睛:“我就……突然睡醒了,娘亲不在,护卫哥哥说不用怕,有人跟着娘亲保护呢,我缠着护卫哥哥抱我出来看一眼,我看到大白虎,好喜欢,就跑了过来……” “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看到祝哥哥了,祝哥哥身边也有很多眼熟的护卫哥哥,我跑过来肯定没事,这才……” 祝卿安拍了下他的小屁股:“以后不许了,知道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么多人,这么危险,哪有绝对的安全没事?” “我知道了……我稍后也会同娘亲认错的,可是白老虎太漂亮了,好厉害!” “吼!”白老虎似是知道人在夸它,骄傲极了,跑得更快,根本没发现跑到萧无咎这个主公前面了。 人情事故那些东西,虎不懂,虎只管开心! 然后两人一虎,就这么直直冲到了皇宫门前。 门口站着的,是容无涯。 白老虎一个急剎,祝卿安一把没捞住,怀里小孩打着滚飞了出去—— 容无涯稳稳接住。 这…… 祝卿安往后看,瞪向才走过来的萧无咎,你怎么也不帮个忙! 萧无咎回了个眼神,那意思:容无涯不是在?他敢不接?亲爹都护不住儿子,要来何用? 容无涯哪里敢不接,手里温温软软的小崽子,是他的儿子,一双眼睛清澈又明亮,一半像她,一半像自己。 他知道,这是萧无咎给的机会,让他和儿子亲近。 这种人性细节都能察觉体恤……天下之主,这个人的确堪配。 容无涯一点不带犹豫,抱着孩子就跪了下去—— “奉太后懿旨,迎新帝入宫!” 所有人无比震惊,怎么太后也…… 容无涯扬声道:“太后自知己身不堪用,愿替子禅位,将江山托付中州侯萧无咎,自此退守皇家寺庙,了度余生——” 随着他的话,宫门打开,是卸去钗环,素面静婉的太后。 祝卿安顿时明白,怎么这一夜刀光剑影,这么关键的时候,这位总管太监不在,原来是去干别的去了? 昨日应当是阎国师趁着容无涯这个总管太监不在,闯宫挟持了小皇帝,容无涯回来,皇城已经不能进,但容无涯作为太监头子,怎么可能一点杀手锏都没留,遂他应该是接到了太后,以情理劝之,以利益诱之,让她更知晓当下境况怎么选……好让萧无咎这个登顶过程变得更加名正言顺? 祝卿安猜,大概不久前巷战,容无涯也有功劳。 这可真是……送了份大礼啊。 容无涯不管别人有没有猜到,阎国师背着他搞什么鬼,他都不怕,他们本就不是同盟,互相留着一手,他暗中培养的势力,足够他接出太后,在这个最合适的时间,献上最完美的结果。 太后低眉,满面哀痛:“国舅被毒死,密不发丧,我儿被杀,皆是阎国师所为,这个畜生眼里无君父,无天下,无百姓,人人得以诛之!” 百姓们一愣,原来如此,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原来都是阎国师所为!他们之前还真是瞎了眼! 太后眼睛微红:“哀家替亡夫,替列祖列宗,谢过中州侯,中州侯之勇武善战,治下之能,仁德之功,天下诸侯无人能及,江山社稷交给你,哀家信得过!” “请我主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哪!” “请我主登基——” “请我主登基——” 街道上,百姓齐跪,声声呼喊。 然而这还不够,天光似也想凑个热闹,正好丽都大阵整个破完,天边突然云蒸霞蔚,映出粼粼波光,山川龙脉历历在目,有青玄二龙腾云之上,与旭日缠绕相戏,金红辉光洒满天地,似有龙吟赫鸣…… “天哪……是龙……” “真龙保佑……” “这……这是祥瑞!天降祥瑞,求我主登基,赐万民福祉!” 所有人跪的整整齐齐,用渴盼的眼睛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却没立刻动作,而是看向自家军师:“两条龙……是什么意思?” 走过来的万元道长回答了他:“自然是双龙戏珠。” 双龙戏珠? 的确是有两条龙,但国不能二主,所以…… “天降祥瑞,恩爱美满,”万元道长拱手,“老道恭喜新君了。” 对啊,双龙不是两个主子,还可以是对夫妻! 所有人都知道,中州军里有个军师,就是祝卿安,萧无咎这个中州侯,和军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好像晚上都是睡一间屋子的,感情尤其好,原来他们早就是这种关系了? 所以这祥瑞的意思是,国将出男后? 可这未来传承…… 不,可不能想那么远呢,现在要是不认下,不支持,那这祥瑞没有了,太平盛世也别想要了,以后继续四处征战,烽火处处,民不聊生么? 那肯定不行!这个男后,必须得认下! 双龙祥瑞呢,只有一条龙,形单影只的,伤心难过了,不愿成事怎么办? 而且你现在看看,这位军师,就站在新君身侧,新君身边好像有意留了他的位置,而且军师也是命师啊,还不像阎国师那样作恶多端,他心地善良,平了很多事,连丽都大阵,都叫了师门过来帮忙,保下了所有百姓! 还有那白虎!战神白虎啊,这么凶的虎,竟然愿意做他的坐骑!这能是一般人么! “请我主携皇后入主皇城!” “请我主携皇后入主皇城!” “请我主携皇后入主皇城!” 这么厉害的人,当然要划拉到自己这边,丽都已经陈腐太久,丧失了活力,只要皇后愿意帮忙,这里就能和定城一样重新焕发,再次繁华! 祝卿安:…… 他有点傻眼,怎,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他什么都没干,就要做皇后了? 往侧边看,师父带着师兄们,正在悄悄朝他眨眼,傻小宝,快点答应啊! 原来他们早就料到了?还是有意推动……要送他这个礼物? 再看萧无咎,萧无咎已经微笑伸手:“吾之军师,正该伴吾左右,长长久久。” 祝卿安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放上去,萧无咎的确求过婚,但这个场景……多少让人有点害怕。 萧无咎已经抓住他的手,牢牢的,不给任何放开的机会:“前方路长,卿卿陪我,可好?” “别看他们了!” 白子垣抱着绣球,悄悄走近桃娘,小声问:“嫁给我,好不好?” 桃娘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绣球,又看了眼白子垣。 白子垣由她看,厚着脸皮盯着她,非要一个答案。 桃娘咬了唇,有点不知所措,看向郑夫人—— 郑夫人眼里噙着泪:“看我做甚?我早就说过,把你当亲女儿了,你的所有决定,我都支持。” 桃娘敛裙,郑重朝她行了个礼:“桃娘愿侍奉母亲左右,替母亲遮风挡雨。” 白子垣倒机灵,直接对姑娘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娘你就答应了吧!” 桃娘踹了他一脚:“瞎叫什么呢!” 郑夫人哈哈大笑:“好好,我便替我的女儿做主了,你既拿着绣球来,咱们马上就操办婚事!” 葭茀看着这一幕,大怀欣慰,拒绝桃娘回阁里来,就是想她以后好好过日子,她们以前所有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个?她的狠心,桃娘想是懂了。 她看到人群里,默默走过来的翟以朝,莞尔一笑,她的未来,不也在这里? 站在她身边的含霜,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她知道商言在哪里,但看都没回头看一眼,她知道他在想什么,终于回到了故乡,他一定在盘算着成亲怎么操办,用什么样的红灯笼,什么样的喜饼。 而关芨,则摸了摸怀里的信,王昂要来了……这里,此间,将会是她们新的开始。 二师兄元参悄悄离开师父师兄弟们,摸到暮行云身边,偷偷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藏了一块糖,他们山门独有,师父独门秘方,可甜可甜了。 容无涯,则把小黎还给了素娘。 素娘轻轻拍了下儿子的小屁股,低头垂睫时那一抹温柔,再次让容无涯无比心动。 他看着前方携手的两人,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未来,他还会继续正确下去。 所有人目光之下,萧无咎携着祝卿安,一路走到正殿,受百官朝拜,一路顺顺利利,通畅无比。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俊朗侧脸,看着高处往下的肃静阔澜,天空高远,飞鸟徘徊。 ——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萧无咎,愿你永远如今日,志向得展,豪情不负。 萧无咎牵着祝卿安的手,眸底温柔一如往昔。 愿我的卿卿,朝朝有伴,岁岁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