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恨战士生存指南》 第1章 “李双睫,你过来。” 张主任在门口招呼她。 李双睫动也不动: “凭什么我过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是你过来?” 张主任一愣,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他作为一个教导主任,把一个学生从班级里叫出来,天经地义的事。到李双睫这里就变成“凭什么我过去”。 凭什么? 就凭她是学生而他是老师! “我怎么进去?”他咬牙,又催促,“你快点出来!我有事要找你说!” “这是找我说事情的态度吗?” 李双睫巍然不动,眼睫也不抬。 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再磨蹭下去没完没了。张主任急得头疼,只好走进十一班,好在其余学生都很安静。 也是,除了李双睫这种无可救药的坏学生,谁会不把他张国栋放在眼里? 他走近,到她课桌前。 李双睫乜他:“说。” 张国栋组织语言。他作为人民教师,一大清早首先要挑一下学生的刺,这是他的职业精神,就算没毛病也要挑出些毛病。他扫视李双睫的桌面,下意识数落:“你课桌怎么这么乱?” 李双睫翻听写本的指尖停顿住。 她勾唇一笑,其余同学就知道。 她要骂人了。 “课桌就这么点大,装得了什么东西?学校扣扣搜搜的,每年那么多学费也不知道交到哪儿去了,课桌课桌是旧的,椅子椅子是坏的,食堂食堂是屎一样难吃!我看你办公室的桌子倒是挺大,搬过来给我!顺便给我一百万,我是学生,拿这笔钱有用!” “你……”张国栋指着她的鼻子。 李双睫一把拍开:“我没整过!” 班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有同学忍不住轻笑起来。 上课铃响,班主任周丽走了进来,看到李双睫又闹起来,也是头痛不已。 她先是让班上的纪律委员维持秩序,又把张国栋请出乌烟瘴气的十一班。 班上同学议论纷纷。 “你说张果冻没事惹班长干嘛?” “他不知道李双睫什么性格吗?” 李双睫。 十一班班长。 她的座右铭如下: 女的一巴掌,男的更是两巴掌。 生人勿近,熟人更是赶紧滚开。 班上叽叽喳喳的,纪律委员不得不维持秩序,拍着讲台喊了好几遍安静,她面子薄,手掌拍得通红也没人听。 “小嘴巴!!”李双睫一踹桌子。 所有人立刻闭了嘴,畏惧地看她。 班上终于清静了。 五分钟之后,班主任就进来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周的国旗下讲话,高二年级的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上台分享学习经验。文科第一是二班的裴初原,理科第一,正是李双睫。 周丽最不想李双睫考第一的一次。 偏偏李双睫有一副天赐的好脑子。 还有一张恶毒的嘴。 李双睫的精神有问题,爸妈带她去医院检查过,不反社会,但是有躁郁症。李双睫自己不认为,她就是纯恨。 在学校里恨老师,在家里就恨家长。 这种人不管在哪里,都是一座火山。 李双睫恰好很擅长爆发。 因为。 不在沉默中爆发。 就在沉默中灭亡。 与其内耗自己。 她要外耗他人。 就像现在,班主任周丽明显在她的外耗范围里。一整节语文课讲文言文,她讲得惴惴不安,直到快要下课,她特意留了五分钟的时间和李双睫说这件事:“你下周一记得备演讲稿。” “我不上台。”李双睫摇头。 周丽叹气:“别为难老师了。” “你个没用的女人!”李双睫气急败坏,“我为难你?明明是你为难我!学校屠杀我们,张国栋也要凑热闹,那就打!一个教导主任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我们手里的玩意儿吗?” 周丽傻眼了:“说什么呢?” “你!”李双睫说,“周丽老师,全年级语文组最受欢迎的老师,你完全可以把张国栋取而代之!等你坐到教导主任的位置,不就没人可以为难我了吗?归根结底还是你不够努力!” 周丽喃喃:“哪有这种道理?” 大课间音乐响起。要去做操了。 “朕上早朝。”她抬手,“再议。” 周丽无法,眼睁睁看着李双睫走远。 课间操,全世界最傻屌的发明。 除了毫无用处,简直毫无用处。 就是把一堆死高中生放置在一片空地上,消耗一些莫须有的热量,给学校维持可怜的体面。李双睫感觉不是自己在上学,是学校在上自己。 学生们如人机一样跳完操。 全部都往两边的楼道里涌。 李双睫想等到人少一点再上去,可不断有人把她往楼梯上挤,她说停停,别挤了,话音未落,就被人撞倒在地。她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撞她的还是个男生。 男生对此视若无睹。 她起身搡了他一把。 “操!”男生也恼了,“你干嘛!” 李双睫:“挤什么挤?赶着投胎?” “又不是我一个人挤,推我干嘛?” 朋友劝:“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李双睫气死了:“明明就是贱男!” 他莫名其妙:“又不是我挤的你!” “你一巴掌!他更是两巴掌!!” 语毕,李双睫立刻要言出法随。 这阵骚动很快引起老师的注意。 张国栋走过来,看到了李双睫。 “怎么又是你?” 他搞清楚了状况,对两个男生说,“你们先回去吧,没你们什么事。” 李双睫大惊失色:“为什么!果冻你凭什么偏袒他们?就因为他们是男的吗?该不会他们是你的私生子吧?” “你!”他气结,“瞎说什么!” “我瞎说?好!那就滴血验亲!” 其余人都沉默了。 主任晓之以理:“李双睫,不是我偏袒了谁,明明是你自己打算扇他们啊。” 李双睫:“那他们就更不能走了!” “为什么?!”两个男生异口同声。 “我扇你们,说谢谢了吗?” “你……你不还没扇呢吗?” “……” 最终,三人都被带到了教务处。 李双睫高一就是这里的常客了。 两男生局促地站在,李双睫才不跟他们客气,坐在招待领导用的沙发上。 她愤怒地左顾右盼。 张国栋:“你们两个,走路就好好走,干嘛非得挤人家女同学?被人家打了也是活该。人家是女生,你们多让着她一点。而且你们俩拿着篮球,咱们学校上午两节课有体育课吗?” 男生纷纷闭口不语了。 他们喜提检讨一千字。 其余人走了,张国栋才开始教育起李双睫:“不是我说你,一天到晚火气这么大,你这样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也坐不了多久。哪有好学生像你这样学的?你应该朝人家裴初原看齐。” 李双睫不回话。 一直愤怒地左顾右盼。 张国栋也坐不住了: “我在和你说话!” 李双睫一拍桌子:“张国栋!我上个星期来你办公室,你墙上还没挂那副山水画呢!你该不会贪污了吧!我早就知道你不对劲了,你是不是偷偷收了学生家长的礼了?我要检举你!” 张国栋沉声:“你不能血口喷人!” “哼!”李双睫说,“我血口喷人?你如今才四十出头吧,我记得你今年六月份才换了车,呵呵,你一个小小的教导主任,谁知道哪来的钱换车?又是不是通过正经的渠道赚来的?” 张国栋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不要在国旗下讲话!” “那你就不讲。”他扶额。 李双睫:“好,我没有别的事了。” 张国栋看着这孩子,事实上,要不是他和她爸是故交,绝对更难以管束。 “双睫,你爸那么个大作家,怎么就教出你这么粗俗的孩子?别的不说,你在学校里能不能配合叔叔一点?” 其实他已经十分偏袒李双睫了。 李双睫脸上的笑容却一瞬间僵住。 她双手插兜:“我不够配合吗?” “我已经很配合了好不好!”李双睫阴恻道,转而对来送值班日志的几位同学,“你们说,我没有配合吗?” 学生会长迟疑:“……配合了。” 李双睫满意地颔首,大步流星离开。 在她身后,会长垂落下清冷的柳眼。 “那个就是李双睫啊?”有人问。 “裴初原,你和她关系不错嘛?” 不,今天之前她从未和他说过话。 裴初原沉默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遥想高一军训的时候,他和李双睫分到一个连队。李双睫可能早就忘了,因为那时候裴初原不太打理头发,戴一副厚框眼镜,对于大嗓门的教官有天生的畏惧情绪。 教官总喜欢当众喊他左右转。 而他旁边的李双睫总打瞌睡。 她总打瞌睡,总是转错,裴初原往左她往右。两个人差点贴面,给他闹了个大红脸。教官说你俩四目相对干啥呢,李双睫大喊,报告教官,是六目相对哈,我旁边的男生戴眼镜呢。 众人哄然大笑。 教官把李双睫单独拎出来。 她的正步,走得像社会摇。 教官:“你这正步跟谁走的呢?” 李双睫凛然正气:“跟党走!!” 教官一愣,又问:“党在哪里?” 第2章 大课间快结束了,李双睫才大摇大摆回班。一进班门,她就发现了异样。 “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干嘛?” 她和前排的同学对上目光。 有人说:“你位置旁边的空位……” 瞥了一眼她的表情,话语戛然而止。 李双睫倏然沉了脸色。 她旁边一直是个空位。 “班长……”纪律委员来劝和。 李双睫抬手,示意她无需多言。 但凡本班人都知道,李双睫旁边是不坐人的。她的座位在第一排靠窗,按成绩分的话,这就是她应得的王座;按地缘来分,也不会有人愿意坐又偏又看不见黑板的地方;按班主任周丽来看,李双睫非常爱逃课,她特意给这位班长安排了个最难逃走的位置。 李双睫对这个位置颇有怨言。 当时和她做同桌的又是体委。 体委此人,首先是个男的不说,还特别风骚。乌漆嘛黑的脸不养护,倒是很爱养护他那一头凌乱的鸡毛,每次都要躲到男厕所里喷发胶,然后带着他的发型儿去操场上打球吸引靓妹。 那时候大家都刚分完班,李双睫也不是班长,没那么轻易爆发。但是有一天体育课,体委打完球大汗淋漓地进来,站在空调口的前面猛吹。 他一身骚鸡牛屎的哄臭,配上发胶那呕人的塑料味,真是让人受不了。有女生随口抱怨了两句,男生们反驳你们女生又没打球,又不流汗的,又不知道天气有多热。 不凑巧,李双睫就坐空调机边。 她平静地写完最后一道主观题。 放下笔。 她狠狠地拍打着桌子。 男生们正哄笑呢,突然听见啪啪声,讶问:“这是新中国,谁敢开枪?” 李双睫意味深长地威胁:“赵泽啊,下一次,我的巴掌打的就不是桌子了。” 体委赵泽渐渐止住笑容。 他是原住民,分班前后都在十一班。男同学都对他熟络,所以行事嚣张。除了皮肤黑一点,这人没别的缺点,人缘也不错,属于不缺维护的那种。 一男生站出来:“你没事吧大姐?” 李双睫笑了:“我生了你的大姐。” “什么意思?” “我是你妈。” 他气结:“不是,你有病吧李双睫?你犯病了?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就凭我是你们妈妈。”李双睫说,“没家教的东西,挤在空调前面干嘛呢?一身腥骚的臭味,还以为你们是风叶里的蟑螂呢。以为自己被风吹起的发型很骚拽?呵呵,在球场上打球以为能吸引到女同学,结果被投校园厕所吧避雷之前的最终幻想罢了。” 赵泽心思被戳穿,激情破防了: “别以为我是男的就要忍你!” “我才是忍你赵泽很久了!” 李双睫遇强则强,猛踹桌子。 赵泽的桌子很乱,她这大力一踢,桌洞里的书哗啦啦全部倒出来,几本黑白漫画赫然其上。李双睫随便指着一本:“每天就窝在桌子底下看黄漫,我是懒得说你,你就是一条淫虫!” 其实,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大多接触一些情色内容,看小黄漫还算低调的,有的直接看岛国杂志,更大胆的就看片。青少年时期,价值观形成的重要阶段,他们对女性的认识竟然来自这些作品,挺愚蠢的,就和女生对男性的认识来自偶像剧和现代言情小说,都是偏移了现实。 但李双睫有话直说。 她撕开这层遮羞布。 大部分女生都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很难想象,一个朝夕相处的同学,就在你动笔学习时,他竟然在看这样的东西,脑海里通通是不干净的事。 当然,这对赵泽来说也是社会性死亡,他颤抖着手,去收拾那些漫画。其余男生见形势不对,纷纷散开了。 这件事之后,赵泽就不和李双睫做同桌了。班上有三十一个人,再怎么排总得落单一个,之前是那个爱吃辣条不洗手的胖子,后来就变成李双睫。 按理说她为女生说话,大部分女生应该对她有好感,其实不然,她们私下说她不好相处,存心吸引异性注意。 这实在太高攀李双睫了。 她每天扇人都扇不过来。 而且男的,两个零一个一,有啥好稀罕的,几把难道是很伟大的东西吗?李双睫觉得子宫才伟大呢,看生物书的时候她总是细细品味,看到居居却顿觉丑陋,想一巴掌怒扇到北极去。 算了,本来就小。 热胀冷缩就更小了。 那是李双睫人缘最差的一段时间,男生远离她,女生更是不愿意接近她。她却悠然自得,并发现单人单座的诸多好处,以至于后来换座位,周丽想给她安排个新同桌,她说木有必要。 但下次月考,李双睫考了年级第一。 终于有个女生大着胆子搬到她旁边。 她原话是“坐后面看黑板看不清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学习委员,就是想偷李双睫的学习技巧。 李双睫就这样迎来她第二任同桌。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行我素。 很快那个女生又搬走了。 她说李双睫完全是瞎学。 上语文课写化学作业,上英语课写地理作业,只有数学才把笔一扔,插着兜,坐在那儿听。李双睫也很邪门,飞快地瞥过黑板,又把头低了下去。 只是,当她毫无缘故地把头抬起时,多半是数学老师讲错了。老师很快也发现了这点,于是频频赞扬李双睫。 学委十分嫉妒,她学不明白李双睫,反而被李双睫影响得学习频频下滑,她恨死李双睫了,于是悄悄搬走了。 李双睫没有同桌运,她这样安慰自己。其实她不讨厌学委的,因为学委是女的,长得漂亮。就在这时候有个更漂亮的搬过来了,叫夏雅,这女同学是真美啊。 李双睫看新同桌,看她棕褐色的卷翘睫毛,她明亮如秋波的眼睛,她挺而小的鼻梁,巴掌大的脸蛋。她不知道班花为何搬到她旁边,但她就是搬过来了,并且,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李双睫虽爱美人,但不兴骚扰那套,不会追着人家聊。而且她在女生里风评也不好,夏雅就完全相反,身边总是围着别的女生。两人交集不多,大部分是她让夏雅让一让,她要出去,夏雅就低头,把凳子翘起让她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李双睫的错觉。 夏雅经常朝她露出半截后颈。 但她最后还是让夏雅搬走了。 她说:“你和你闺蜜很吵人。” 其实夏雅一点也不吵,但是第一排靠窗的座位确实太偏了。夏雅连看黑板最左边都很吃力,那份吃力连李双睫都看出来了,她总抻着她雪白的颈。 李双睫怜惜美人,不想让她的颈椎受苦,于是故意这么说,想逼她搬走。 谁能料到,夏雅听闻后怔愣了片刻,竟流了两滴眼泪,默默收拾好离开。 她走了,李双睫没有感伤,疑惑更多一些。至此她还不明白夏雅为什么突然搬过来。要到了很久之后,裴初原的某句话才点醒她:夏雅和她之间,是悲伤的女同和坦荡的直女的故事。 夏雅走之后就没有人坐过来了。 李双睫享受了大半年独座时光。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 李双睫大步朝这人逼近。 她踹了一下凳子:“你谁啊你?” 那人感受到动静,摘下了帽檐。 他很白,不是中国人的那种白。而且他的头发也是灿金色的,不是中国人的发色。他的五官深邃优雅,也不是中国人的五官。废话!这他爹就不是中国人!这是一个……一个洋鬼子! 李双睫愣了一下:“洋人?八国联军撤华的时候,难道忘记带上你了?” 他很慌乱地扯住额发: “我、我是中国人。” 竟然还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有同学解释:“这是转校生。” “什么?”李双睫蹙眉,“转校生也不能当洋人啊,他忘记换人种了?” 周丽正好走进班,看她准备找新同学茬的样子:“这是新同学郑揽玉。” “来,郑同学,你上台做个介绍。”她把郑揽玉请上台,又拉过李双睫。 “郑揽玉作为国际生转到我们学校。他妈妈是美国人,爸爸是中国人,因为工作调动才搬回国内。别看他从小在加州长大,会讲中文话的。人家刚来十一班大家庭,你作为班长……” “烦不烦啊?”李双睫打断,“他是校园文男主?你就非得给他画面?” 周丽哑口无言。 她又说:“我不管什么加州国际生,我旁边不坐男的,让他赶紧搬走!” “咱们班三十一人,就你旁边是空的,他不坐你旁边,还能坐哪里?” “那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李双睫痛心疾首,“周丽啊周丽,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好,你还想挑战张果冻?” “我什么时候要挑战主任了?”周丽纳闷,“你也别老是喊人家绰号。” 交谈期间,郑揽玉做完了自我介绍。碍于李双睫的仇视,他不敢回座位,于是期期艾艾地道:“周老师……” 周丽苦思冥想,还真想出一个方法:“这样,先让郑同学和你坐半个月的同桌试试,就当是试用期了,如果你还是不满意,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这显然是最折中的。 李双睫仍然蹙着眉。 “一周。”她摆手,“赶紧换走。” 周丽松了一口气,示意新同学入座。 郑揽玉局促,直觉李双睫不喜欢他,虽然搞不明白国内高中的交友礼仪,但也知道不应该再打扰她。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冗杂的教材,又悄悄瞥了一眼李双睫的书桌。很乱,很糟糕。 第3章 她对郑揽玉不置可否,两节语文课都没有再抬一次头。但每每用余光瞥见这位国际生,他总是把背挺得笔直。 李双睫不随意评价相貌,除非是男的。该说不说,他长得像好莱坞电影里的男演员,金发碧眼,剑眉星目。 坐在这间不宽敞的教室里,像异类,或沥青路面上突然插进一根魔法杖。 总之是很突兀的存在。 李双睫打量着到这位混血儿棱角分明的颧骨、鼻梁,和血色单薄的脸颊。 她青涩敏感的心怦怦直跳。 她还没有扇过外国人的脸。 她得找个理由扇他。 但是,他没有犯错。 很快他就会犯错!李双睫心想,一个男的是不可能不惹到她的。很多男的只要是呼吸就让她恼火!于是她耐心地等待,可直到下课铃响,郑揽玉都维持着他那堪称完美的小学生坐姿。 周丽走过来问:“上课还适应吗?” 郑揽玉说:“文言文有一点吃力。” “那个是课外的内容,这本教材是补充的,很多文章都不要求掌握,记得那些常考的虚实词就可以了。” “好的。”郑揽玉似乎有话要说。 周丽问怎么了,他看了同桌一眼。 那神情像要告状,这个小洋鬼子,李双睫舔着干涩的嘴唇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过来。她没可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他怎么打她小报告。没想到,郑揽玉露出一个和煦而甜美的笑容。 “同桌和我相处得来,老师放心。” 李双睫哑口无言。 她错愕地盯着他。 直到周丽满意地离开教室,她仍然盯着郑揽玉:她骂了他装货,没想到他还真是个装货?他竟然是个体面人,即便被她打入冷宫也要体体面面的。 他是真的装,还是天真得有点傻? 她问:“你……你脑子有问题吗?” 郑揽玉委婉地说: “我成绩还可以。” “我问你是不是智力有缺陷!”李双睫沉下脸色,一巴掌拍在他的桌面,“你只管说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郑揽玉被她一凶:“……不是。” “那就好。”李双睫放下心来。 她怕误伤了,所以才问郑揽玉是不是智力方面有问题,郑揽玉说了不是。 那就好。 她可以奖励他了。 这时候班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人不吃中饭窝在座位上,看到此情此景,有点惊讶,但不多。 班上的男生都要做好被李双睫奖励的准备,有时就连女生也得做些准备。但因为郑揽玉容貌昳丽,又或许他是新来的,李双睫要为难他,还是有人多嘴问了一句: “他怎么了?” “这个外国佬非要和周丽讲话!讲讲讲个没完!没看到我出去不方便?”李双睫本来想扇,想了想,这理由太牵强了,只好作罢,“不知道食堂的饭很难抢吗?现在还来得及?都是他害的!我不打他,我打谁?” 她如果扇他,既可以抚摸到他英俊的脸,还可以借此提出不满意他,让他尽快搬走。一石二鸟,李双睫感慨自己的聪明才智,却没想到,郑揽玉委屈地低下了脑袋。 干嘛?她还没扇呢! 他不会……要哭吧。 她狐疑地瞧着这小外国佬,瞧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份便当盒,上供似的,小心翼翼地从桌子那端推到她面前。 “对不起。”郑揽玉很忐忑,“我不知道学校的食堂要抢饭,之前的学校不那样。这是我妈咪给我做的午饭便当,给你吃吧。妈咪说,不可以惹女孩子生气,要具备绅士风度才行。” 我。 操。 我操。 郑揽玉的话使他像地震源,以极高的振幅,向前后左右冲击。所到之处弥留一阵阵令人炫目的光芒!这还是男高中生吗?女生们只剩这一个想法,他怎么可以!三观正到这个地步?! 只有李双睫巍然不动。 呵。糖衣炮弹的话术。 当着众人的面做点假惺惺的好事,维持自己善良的形象?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有人在明知道被人讨厌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和颜悦色?他现在一定恨毒了她才对! 李双睫从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因为她笃定别人也会刻薄地审视她。 这想法没毛病。美好的善意里只要掺杂一点点仇恨,就会变得虚假,一个装善良的人,总是很容易人设崩塌。 但是一个人如果总是招别人恨,那么只要做出一件好事,就会被人夸赞。 听起来很不讲理,但这是事实。 所以李双睫义无反顾选择纯恨。 于是她恶狠狠地拍开他的饭盒: “你个装货!留着自己吃吧!” 郑揽玉没反应过来,饭盒一下子被拍落在地。那是妈咪为他准备的午饭,里面有照烧饭团、章鱼香肠和一些新鲜水果。饭盒有旋钮,开启方式有点复杂,所以他提前帮李双睫打开了。 此刻,开盖的饭盒轻易被掀翻在地。 小章鱼的腿贴在地上,缓慢地滑停。 李双睫没想到饭盒是打开的。她下意识看向小外国佬,他盯着散落一地的小章鱼和番茄果,目光似乎也随着它们,染上星星点点的灰尘。那双翠绿的眼,像《赎罪》里奈特莉的裙摆。 然而,他只是默默地蹲下。 一声不吭地收拾着这一切。 李双睫若有良心。 她会受到谴责的。 还好她没有。 郑揽玉这一回不可能装得下去了。 她这样想着,抬脚往教室外走去。 刚走到班门口,却听到一阵阵惊呼。 回头,看见郑揽玉捡起地上的饭团。 然后往自己的嘴里送。 不是,这人怎么回事? 李双睫被恶心得直眯眼。地板那么脏,就班上这环境,谁拉一坨都不知道。他装的太过了!这回又在立什么孝子人设?实在令人反胃,她咬着牙走过去,一掌拍开他手里的脏饭团。 “我服了你个高级装货!不就是摔了你饭盒吗?非要这样卖惨博同情?” 郑揽玉摇头:“不能浪费食物。” 这些是妈咪一大清早给他做的。 他的腮帮子还嚼着半块饭团,因此吐词有些含糊。看李双睫一脸嫌弃,他又说:“没事的,这个是饭盒里的,没有掉出去,没有弄脏。我不会吃掉到地上的东西啊,那样也不干净。” 李双睫右眼角抽搐了片刻。 她转身就走,躲什么一样。 这个人太会装了。 她还真骂不出口。 不过走到学校食堂的小卖部,碰见一堆穿篮球短衫,背后还垫着层止汗巾的一米九体育生,她立刻骂出口了: “一个水柜面前挑半天了,可乐还要分无糖的,没见你们体脂率低啊?” 男生们一听她声音,立刻让出道。 为首的队长宋恩丞替她打开柜门。 学校有文科班理科班,还有艺体班。但大多数体育生不会和李双睫起冲突,因为她妈妈李希是篮球运动员,国家级那种。是的,李双睫的爸爸是个作家,妈妈却是大名鼎鼎的国手。 所以李双睫的李是李希的李。 李双睫矫健的体魄来自妈妈。 妈妈把她生的这样好,李双睫有良好的反应力、完美的臂力,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方向,都能扇出最清脆响亮的巴掌。感谢妈妈,是妈妈的子宫让她百毒不侵,从小没得过什么病。 她拿水的空档,宋恩丞问:“双睫,什么时候再把阿姨请到学校给咱们做特训?上次大家忘了找她要签名。” 李双睫:“烦不烦?我怎么知道?李希最近很忙,她在考一级裁判证。” 宋恩丞再次开口,李双睫扬起巴掌。 他知道他这发小什么性格,闭了嘴。 看到她拿起一个牛肉饭团,宋恩丞又问:“你不是从不吃速热食品吗?” 他问:“是给别人带的?” 李双睫:“……我同桌。” “你什么时候有新同桌了?” “今天早上,第二节课后。” 李双睫面无表情地结账,想了想,又对宋恩丞说,“感觉他像垃圾袋。” “什么意思?” “太能装了。” 宋恩丞笑说:“那你还给他带?” “因为我把他的饭盒给扇飞了。” 好吧。 李双睫就不是好人。 “你为什么扇他饭盒啊?” “他非要我吃他的便当。” “为什么非要你吃?他喜欢你?” “你这性缘脑真是无敌了大哥。” 宋恩丞也不生气:“那是为什么?” “烦!”她用饭团袋子给了他一下。 “因为我扇了他!行吧!” 宋恩丞抬了抬轻佻的眉尾。 “哦,还以为他喜欢你呢。” 李双睫说:“你发情了吧?一天到晚喜欢来喜欢去,感觉像体育生跑速耐,瘫倒在操场上,以为有漂亮学妹给自己送水,结果零个人在意,渴死之前的幻想罢了!又没人喜欢你!” 这话其实靠不住。 宋恩丞很招桃花的。 但李双睫的嘴属管制刀具。 她舔舔嘴唇能把自己毒死。 宋恩丞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天不挨发小的骂就不舒服。 “别逼我扇你。”李双睫转身就走。 而另一侧结账台,有人听完了对话。 裴初原放在身侧的手攥紧成了拳头。 他抿了抿唇,抑住内心深处的想法。 . 李双睫回班,把饭团扔给郑揽玉。 他讶然的:“谢谢,你吃了吗?” “吃过了。”李双睫把手往兜里一插,瘫在书桌上,拿后脑勺背对他,“不要以为我是上了你的当,你这个装货!装得了一时你也装不了一辈子!一周之后立刻从我旁边搬走!” 第4章 这小外国佬! 冒昧的家伙! 李双睫真不愿意他说让人尴尬的话。他没点眼力见,看不出她很讨厌他?这种人不是没有遇到过,扇一巴掌就老实了。好吧,李双睫并不讨厌他,她只是讨厌跟绝大多数男生打交道。 因为他们大多只看外貌。 而只有女生会关注内在。 并非口说无凭,人的目光往往饱含了情感,不管正面还是负面,都是能感受到的。她也相信一种说法:如果你觉得某个人看你的眼神不舒服,别怀疑,就是对你有意见,是欠收拾了。 女生们看她。 她无波无澜。 但男的看她。 她浑身不适! 这不适源于什么。 李双睫心知肚明。 他们打量她的眼神。 男女之间受到的后天教育截然不同,人不是一下子变成男人的,也不是一下子变成女人的,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们什么。有人教这群带把的用下流无耻的目光打量女性,随时随地准备好评价她们、比较她们和物化她们。 在这基础上,李双睫受到的男凝要比别人多。因为她长得美。不是她自己吹,李希就是篮圈神颜,男女通杀。 李双睫小时候走在路上,常常被星探发掘,建议她去当童星。李爸爸对此厌烦至极,说放你的屁去!我家孩子的外貌是最渺小的优点,她还有矫健的身体,聪慧的头脑和攒劲的巴掌! 她曾问爸爸:“如何阐明女性?” 李爸是个文人:“人性的尊严。” 是的。 尊重女性,就是尊重最基本的人权。 贬低女性的人,也应该被剥夺尊严。 李双睫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怎么可能对遭受到的不公妥协?但即便如此她也心如明镜,她要做的不是挑拨人和人的对立。她的巴掌也不是煽风点火的诡计,而是惩恶扬善的正义。 所以,看在郑揽玉懂得征询她意见的份上,李双睫还是愿意放他一马。她把手从他嘴上挪开,继续趴下睡觉。 睡着的时候也没闲着。 李双睫每日三省吾身。 扇人了吗? 扇了几个? 扇得爽吗? 李双睫给自己设定了目标,每天至少扇五个巴掌。俗话说、一天一巴掌,心情特别爽;一天五巴掌,扇完床上躺。如果没扇够巴掌,她睡觉都会失眠。有几次她忘记扇了,气得大半夜睡不着,想给自己一巴掌。她赶紧把镜子拿到跟前,对准自己完美的脸。 乖乖啊。 真漂亮。 李双睫毕竟是女人。她太爱自己了。 最终,她只是轻抚一下自己的脸蛋。 只是,她不扇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上赶着给她扇。下午两节数学之后是班会,周丽进班问运动会报名的事项。 下周五就是运动会,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李双睫全都报了,她拥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继承了伟大的母亲,天生就应该在赛场上与人争名逐利。 “但李双睫一个人报也没有用啊。”体委赵泽拿着名单,阴阳怪气地瞪了一眼班上的女生,“平时也没见这么多身体不舒服的呀,一到运动会什么都来了,头痛肚子痛腰痛腿痛的。” 班上的女生确实没几个报名。 积极性不高,所以才找借口。 周丽看看大家悻悻然,只好做动员:“咱们十一班是一个团体,大家要有荣誉精神,还有没有愿意报名的?” 女生们只好稀稀拉拉地举手。 赵泽看名单:“还是不够啊!” 有人说:“你扮女的去跑呗!” 此话一出,笑声倒多了不少。 李双睫暗暗蹙眉。 眼见班上没人吱声,赵泽也拿出体委的架子:“这次我可记着了啊,都是下周来大姨妈吧?下次哪个女生再拿大姨妈当借口,我可不给批体育课和大课间的病假,你们自己看着办!” 狠话还没放完,有人痛呼一声。 不是别人,正是转校生郑揽玉。 他挡在李双睫的进攻轨迹上,被踹也是应该的。这就是李双睫不喜欢旁边坐人的原因,容易影响她发挥。因为这一声动静,赵泽也知道李双睫要来扇他了,赶紧撒起丫子往班门外跑。 只是,李双睫毕竟是女人。 强壮的女人。矫健的女人。 雌豹一样的女人,母鹰一样的女人。 祖国的大好山河孕育出的美丽女人。 她快如闪电地跨过同桌,跨过讲台,跨越艰难险阻,抓住赵泽,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上讲台,又抢过周丽手里的小蜜蜂对讲机,大声宣布: “这里是《问政班级》直播现场!” 她说,“我是十一班班长李双睫。” 把话筒对准留周丽:“您任班主任一职,就目前运动会展开在即,女生们普遍积极性不足有什么想法?您找到根本原因了吗?还是说您并不知情,只是草率地发动了一次动员而已?” 周丽被逼出几分紧张:“我很早就在班会上说了,让大家积极准备啊。” “好。”李双睫立即收回了话筒,“身为班主任,只发布、不落实!一点也不考虑咱们班级的实际情况!” 周丽哑口无言。 “我们再来远程连线一下组织委员。王鹏给我起来!你是怎么组织的?” 组织委员匆促地起身:“我、我不是啥都没做啊!我支了招的,我跟生活委员说让她用班费买点奖品啥的。学校给的那点本子啊笔啊,谁愿意因为这个参加运动会,您、您说对吧?” 李双睫沉吟片刻:“你,坐下。” 组织委员忙不迭地送出一口气。 李双睫缓缓放下话筒。 她以阴沉而威严的目光扫荡着班级的疆土,扫荡着噤若寒蝉的全班同学。 每个班干部都生怕点到自己。 这简直比阎王点卯还要恐怖! 李阎王要他们三更死。 谁敢留他们到五更? 谁料她突然摆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随机采访一位女生:“你报名了吗?” 女生回答:“我、我没报名……” “为什么?奖品不具备吸引力?” 她看了一眼生活委员,小声地抱怨:“那都是什么奖品啊?限量版篮球、运动手表和发带?一些小奖品也都是男生喜欢的卡牌桌游,谁愿意因为那个参加啊?累死累活吃力不讨好。” “哼!”李双睫冷笑连连,“不下沉到基层,哪能找到根本的病灶?!” 生活委员是女生,也就是所谓管班费的。女生总比男生要懂得自省一些,她倏然站起来解释:“我,我本来是打算多买点女生们也喜欢的小奖品,但、但是……男生们都说很无聊。” “无聊?”李双睫看向赵泽。 她眯起窜火的眼,“无聊吗?” 赵泽连连摇头:“不无聊不无聊!” 生活委员:“就你最先说的无聊!” 事关班费的用途,周丽也蹙起眉头:“那也不能一言堂啊,班费是大家一起筹集的,怎么用也应该征询大家的意见。赵泽他们代表不了全班同学,不能他们说买什么,你就买什么。” “现在这些马后炮都没用!”李双睫重新站回讲台上,“我就要一个解决方案!满朝文武有没有能一言者?” 几位被点名的班干部们面面相觑。 有人提议:“要不把赵泽打一顿?” 女生恍然大悟:“这个好!报名的可以把赵泽打一顿!得奖了打两顿!” “驳回!”李双睫并不认同。 赵泽一脸惊讶地望向李双睫。 “打赵泽就打,还需要挑日子?又不是大过年的,不要再哄抬猪价了!” “这样。”她是一班之长,果断地做下决策,“不要九九八,不要把八八八,女生只要报名运动会,就可以获得一次病假!拿到名次的,无论金银铜,都可以免半个学期的课间操!” 她指挥拿名单的赵泽: “三二一,上链接!” “八百米长跑谁参加!” 唰唰唰举起一排的手。 “短跑!铅球!跳绳!” 事情总是一件件解决。 直到最后,所有项目都报完了,还有女生因没抢到名额而唏嘘。李双睫拍了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该追责了!首先是班主任!你有什么想检讨?” 周丽作为一个老师,都不禁闹了个大红脸:“下次有活动,我会提前征询大家的意见,问问每个人的想法。” “组织委员,你呢?” “我、我也多上心。” “生活委员。”对女生,李双睫总宽容一点,“下次买女生们喜欢的。” “嗯,对不起,班长。” “你对不起的是人民!” 李双睫说一大堆,唯独没有提赵泽。他也感到不对劲:“班长,我……” “你?”她轻哼,“你被卸职了!” “啊?为什么?”赵泽冤枉极了。 “为什么?”李双睫重复他的话,脸色一变再变,一手刀对他劈下去。 “感情我刚才讲了那么多都白讲了?背公徇私该罚!挪用公款该罚!拉帮结派该罚!对不起人民!更是罚!” 她一脚把老虎踹下了讲台。 手指闪耀光辉,指向——— “郑揽玉!我命你为新任体委!” 所有人望向金发碧眼的转校生。 郑揽玉顿觉惶恐:“我……” “组织的信任胆敢违抗?!” “好、好的,我接任。” 他低下雪白沁红的脸庞。 “适当引进国外人才,有助于我班体育事业发展。”李双睫满意地颔首。 临到要下讲台,她又轻咳一声: “我那巴掌一样响亮的掌声呢?” 第5章 班会后就放学了。 李双睫活了过来。 回家。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小卧室过来,小手机过来,小床床过来,小猫猫更是过来中的过来。李双睫在世界上唯一喜欢的生物就是家猫,家猫是一只纯黑的小猫,名字叫家猫。 李双睫不是喜欢所有的猫,她对生物一视同仁,猫狗和人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家猫不一样。 第一次见到它,李双睫就知道它好特别。它和其他的流浪猫都不一样,它给她一种疏离感,很孤独的感觉,若即若离。李双睫一瞬间爱上了它,仿佛孤独的宇宙里找寻到同频的电波。 她看向家猫。 家猫也看她。 心电感应刹那,根本不需任何言语,家猫走了过来,走到李双睫的脚边。 它不是谄媚的,而是“今天天气不错,我的朋友我们回家吧”这么熟稔的方式,是突然降临到李双睫身边。 家猫就这样来到李双睫家。 可李双睫爸爸常年犯鼻炎。 矛盾就意味着行不通,需要做出一些改变。李希看着李双睫带回来的黑猫,这只猫有双和女儿一样漆黑而剔透的眼,像盛满墨水的玻璃珠。李双睫一蹲下,黑猫就跳进了她的怀里。 但李爸爸的鼻炎也很麻烦,一到换季就不停用药,有时候写作都不顺畅。 李希看着李双睫和她的猫,走近仔细打量,黑猫也歪着脑袋看她,她问这只猫取名字了吗,李双睫说还没取。 “取了名的小家伙,就有感情了。” 李希感慨,“既然这样,送走吧。” 李爸爸说:“双睫,也别太难过了,爸爸会联系对小猫负责任的人家。” 李希说:“我说的是送你走。” 一时间,家中寂静一瞬。 聆听李爸爸破防的声音。 李爸爸脸上挂不住:“我、我走?” “那不然呢?难道还让小猫走吗?” 李希淡淡的嗯了一声,从女儿的怀里抱起承认了身份的小猫:“回家了哦小猫,以后再也不用流浪街头了。” 小猫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幅度挥舞着爪子,不会伤害到李希。或者说伤害了也没关系,李希的身体经历了许多的伤痛,打狂犬疫苗就和打封闭针一样简单。她捏着幼崽那柔软的身体。 “太瘦了,要买点增肥的猫粮。” 李双睫说:“再买点化毛膏吧。” 李爸爸:“那我走?真让我走?” 他很受伤,作势回卧室收拾行李。 没有人拦着他,零个人在意。 李双睫和妈妈下单了猫零食。 两个女性躺在沙发上,很快第三个女性跳了上来。它左挑右选,最后还是选中李双睫怀里。小猫并不脏,或者说非常干净,李希猜测它是家养的,但又评价它有一双热爱自由的眼睛。 李爸爸拎着行李箱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二人一猫的温馨画面。他的家庭地位太低下,如今猫都能骑在他头上。 他干脆屈从了,过去和家人一起撸猫,李希问他鼻子不想要了是不是。 李爸爸哂笑两声:“我刚问了朋友,他说这种是短毛猫,不怎么掉毛,看看我的鼻子和它能不能和平共处。” “小鼻子出去!”李希说。 李爸爸说不出去,不出去。 李爸爸在沙发旁边绕圈,比猫更像宠物,一会儿嫉妒李双睫怀里的猫,一会儿抱怨李希因为猫就要把自己赶出家门。可当小猫跟着他在客厅里转圈时,他又要把小猫抱回沙发上放着。 “地上那么凉,把它脚给凉着了。” 小猫就这样一跃成为了一家之主。 李希:“你有文采,起个名字吧。” 李爸爸左思右想:“叫乌云啸铁。” 李双睫也是读书多的人,明白其中的典故:“因为是玄猫所以这么叫吧,铁寓意黑金,啸金会不会好听些?” 李希听了半天:“听不懂。” 她认为宠物取名越俗越好。 “叫它咪咪或者招财不行吗?” “哪有给家猫起这个名字的?” “家猫?这名好听。” 李希没读过多少书。 李双睫怒道:“家猫就是家里的猫的意思!没人会给家猫取名为家猫!” 除非这个人是李希。 女主人大手一挥决定:“这小玩意就叫家猫,听我的,起名随便一点才好养活!你看看它、就鼻嘎一点大小,你妈我一屁股坐死它都绰绰有余!” 确实,家猫太小只了。 后来它也总是吃不胖。 李爸给家猫称体重的时候也总抱怨,为什么吃那么多还是不长肉?家猫的两腮总是瘦瘦的。身材纤长而匀称,看来吃进肚里的猫粮都变成肌肉,就连这点也和家中两个女人如出一辙。 不过,必须承认李希是个糙人,她脑子里不沾墨水,所以对取名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当初给李双睫取名也是同理。李希是退役后怀孕的,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窝在家看现代言情小说。 夫人喜欢看,李爸爸也不说什么,有时候还跟着品鉴两篇。对一个拿笔杆子的人来说,文章不是越深晦越好,也不是越低俗越罢,人民喜闻乐见的就是好的文章,具备其探讨的意义。 但夫人想给女儿起名叫双洁。 李爸迟疑:“夫人这是何故?” “因为我爱看双洁文。”李希坦言。 李双睫问:“女非男c不行吗?” “也看。”李希什么都不挑,“只要男处就行了,但是我不太看评论区,总是有女德大婆说什么女主配不上男主。看到这些话我就来气,怀孕的人看不得这个,动了胎气可怎么办?” 好在李希生产完坐月子的时候,就有大把时间和这些大婆们键盘对线了。 大婆:“男主都是亿万总裁了怎么还这么纯情?女主明明喜欢别的男人还老钓着他,根本不配和他在一起!” 李希说:“男主都爱惨了没说什么,显你多嘴了,难道你是男主妈妈?” 大婆:“这女主一天到晚只知道装疯卖傻,饭也不做钱也不挣,菟丝花一样,不明白男主们为什么喜欢她。” 李希说:“有的人别太恨女人了,天真一点被你们说傻,精明能干的,你们又要说她歹毒。你们是不是没搞懂一件事,这些男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围绕着女主啊,没女主哪来的他们?” 李希被一群女德大婆骂晕了。 她喃喃:“给我干男频来了?” 确实是女性向读物啊。李双睫说妈,你这样不行,攻击力太弱了,让我来。她拿过李希的手机,开始吟唱: “你儿子会娶这样的女人。” 李希的私信直接被冲到99+。 李双睫把手机一扔,把家猫抱起猛吸:“看吧,婆婆妈最喜欢乖乖男宝了。女主明明很优秀,有主见还事业有成,绝对不会看上她们的垃圾儿子,但她们还是挑挑拣拣选儿媳妇,这种人咒她生不出儿子就老实了。” “我以为这是夸人的呢。” 李希还是太有素质了些。 李爸爸赶紧去厨房切了果盘端出来,让两人一猫都消消气。他说没必要和这种人较劲:“文学品鉴也是分年龄段的。年轻人比较容易接受新思潮,老一些的大多固守自己的舒适圈。” 李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双睫接上话头:“时代在进步。” 不愧是她生的,真懂她。李希满意地点点头,让李双睫继续说下去:“这两者是不妨碍的,掀起新思潮,就意味着旧浪拍在沙滩上,也许会拍死陈年的老贝壳,但新蚌会结出珍珠。” 李爸爸也满怀赞许地看着自家孩子。毫无疑问李双睫就是最好的,继承了李希的身体基因、性格底色,同时也继承了自己的文学素养。这样文体两开花的人,以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但李双睫还有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没叫李双洁?” 爸爸解释:“因为护士刚从产房里把你抱出来时,你是没有睫毛的。但是爸爸和妈妈的睫毛特别多,爸爸害怕你是妈妈和别的男人的孩子,起名双睫,是希望你多长一些睫毛出来。” “如果我没长出睫毛来呢?” “那我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李希说:“你爸有臆想症,特别喜欢幻想我出轨,或者根本就不爱他了,然后一个人哀怨地创作妒夫文学。” 作品的女主人公抱怨: “真不知道受众是谁!” 李双睫:“……受众是我。” 她确实很爱看爸爸写的书。 李爸爸很欣慰,虽然他在文坛已经成就不小了,但女儿的肯定还是给了他继续前进的动力。李双睫喜欢爸爸的儒雅,喜欢妈妈的粗犷,喜欢家里的家猫。她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 无论哪个家长都会说一句。 李双睫爸妈把她养的很好。 虽然李双睫在学校里是有些泼辣,但在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叔叔阿姨眼中,她是顶好的孩子。就连和李爸交好的教导主任张国栋,私底下也要探讨: “你是怎么养出李双睫这女儿的?” 不过,最喜欢李双睫的还属宋恩丞的父母。俩口子是做服装生意的,儿子却对此一窍不通,是个四肢发达的货色,好在运动方面很有天赋。宋母是某次合作时通过广告商结识了李希。 就儿子的篮球天赋方面攀谈一番,没想李希竟然愿意给恩丞做技术指导,两家人一来二去,就这么熟络起来。 宋母见到李双睫的第一眼,就心想: 天杀的,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媳妇! 她自己就是经商的,最喜欢李双睫这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脏话的嘴。 更别提李双睫长得是俏生生的,自家儿子一个惯收情书的主儿,竟然都不敌其半分风姿。用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做男做女都精彩,老一辈人看来好比贾宝玉,但有一张王熙凤的嘴。 第6章 家庭聚餐后,忙碌了一天的李师傅得以回到家中。不敢懈怠,她立刻拿出小书书进行温习。在学校里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的年级第一,是伪装。 她是童脸狼,表面不谙世事,实际对自己的成绩极其在意。她日防夜防,对身边每一个男学霸更是机关算尽。 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男生卷过她! 李双睫学习时称得上头悬梁锥刺股。 当家猫走进房间,跳上了书桌。 李双睫呵斥:“后宫不得干政!” 家猫灰溜溜地出去了。 李希走进房间,问她吃不吃水果。 李双睫摆手:“御膳房不得干政!” 李希端着果盘出去了。 爸爸走进房间,劝她早点休息。 李双睫斥:“小男人不得干政!” 唯唯诺诺的小男人出去了。 李双睫其实不喜欢读书,谁家好人会喜欢这玩意啊?她也想每天睡醒了就玩,玩累了就睡,但她毕竟是一个大女人,大女人生来就是要在学习上碾压小男人的。她现在挑灯苦读挣到的每一分,都是为了扇男人巴掌时底气多一分。没人会为了纯爱而学习,但多的是人为了恨而学下去。 李双睫还记得小学数学课上一道题没答对,被男老师嘲讽说女生学理就是不如男生。当时她还没进化到纯恨战士的完全形态,但也不愿忍气吞声。 她拍案而起,生气地说那就比比看好了,如果我这次月考数学拿第一了,你要怎么办。老师一愣,说拿一次第一有什么用,回回拿第一才是本事。 “你那个是自证陷阱!”李双睫说。 有同学问:“自证馅饼?能吃吗?” 李双睫看着问这话的宋恩丞,感到深深的绝望。她原本打算走体育这条路,李希对她的影响是巨大的,如今却迟疑了。张口馅饼闭口馅饼的发小使她醒悟———学体育救不了中国人。 她要弃体育从理! 后来她回回都拿第一,从小学一路拿到高中,让男老师刮目相看。不仅如此,每年教师节她都回小学探望这位恩师,刮风下雨雷打不动。站在讲台上,她声情并茂地道:“都是老师的功劳!要不是他重男轻女,总说女人学理不行,能有我如今的成绩吗?” 男老师明显脸都挂不住了。 却还得假笑着应和她的话。 演讲完后,男老师赶紧把李双睫拉到走廊上,恨不得跪下来求她:“姑奶奶,当年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你再这样搞下去,我在年级里名声都臭了!” 李双睫眯起眼:“你可知悔改?” 男老师作揖:“知道了知道了。” “好。”李双睫对他做服从性测试,“你现在立刻进班,以这层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十遍女人最适合学理。” 男老师依言照做,问这样总行了吧。 李双睫却阴鸷一笑,凑近低声恶语。 “明年我还来。” . 正如李双睫是因为恨才学下去的,如果不是那位该死的男老师,她不会把理科学得这么好。事实上,生活里很多事她都是带着恨意去做的,比如上学。周末过去了,新的周一到来了。 李双睫不想上学。 她赖在小床床里。 李爸好言相劝:“早朝要耽搁了。” 李双睫说:“不去。我东西丢了。” “什么东西?”李爸问,“作业本吗?没事,爸爸负责和老师解释。” “不是。”李双睫说,“是教程。” “什么教程?”李爸仍不明所以。 “求学校原地倒闭的教程。” “……” “行了!”李希说。 “大女人快快起床!” 李双睫大喝一声,掀开被窝就起了。 李爸瞠目结舌:“你怎么做到的?” 李希微微一笑,神秘地道: “小男人少管大女人的事。” 家猫也好奇地蹲在门边张望着。 李希把它抱起:“小猫也少管。” 李希开车送女儿去上学,路过宋恩丞家就顺带捎上他,两人后座在刷校园论坛。正常情况下,论坛十条帖子有九条都在谈论李双睫,李双睫又骂人了、李双睫又扇人了。但今天不同。 “诶,这条怎么回事?” 宋恩丞示意她看热帖。 【挂人:同班女海王勾引我男友】 李双睫:“哪个班这么倒霉啊?” “楼主说……是高二十一班。” “高二十一班?有点耳熟啊。” 她反应过来:“不是我们班吗?!” 这是家被偷了啊!李双睫大喊下车,快下车!来不及了!没等车子停稳,李双睫就跳了下去,宋恩丞只好在后面追。好在他是体育生,一点儿也不费劲,还顺带给李双睫做了个简述。 “总的来说,就是你们班的原主和二班某男生处对象,都处了大半年了,昨晚发现同班的女海王和男友背着她搞到一起。男友一被抓包就和原主断崖式分手,还和女海王换了情头!” “那原主挂女海王做什么?”李双睫万分不解,“出轨男呢?男的又美美隐身了?这难道不是他花心的错?” 宋恩丞看了一眼手机,脸色突变:“坏了!有人说两女生打起来了!” 李双睫驻足:“……看到了。” 两女一男在班门口拉拉扯扯。 “你去缠住张国栋,让他晚点来。” “遵命!”宋恩丞问,“那你呢?” 李双睫闷不作声撸起袖子。 她往事发现场悄悄靠过去。 原主:“我今天一定把你们两个的丑事揭发出去!我要让全校人都来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有多恶心!特别是你个小三!平时在班上看不出来啊,背地里怎么净做勾引男人的恶心事!” 女海王:“我勾引?真是好笑死了,知不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要不是他本来就腻味你了,会深更半夜来找我聊骚?你要不要看看我们的聊天记录,要看看他怎么说的你吗?” 男友:“你们……你们别吵了……” 原主:“就算他来找你聊骚,那你不回他不就行吗?明知道他有女朋友还找他聊,还装出善解人意的嘴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就是喜欢在别人男朋友身上找优越感呗!” 女海王:“我正常交友我心虚什么?大家都是好哥们,平时打打游戏聊聊天的。照你这说法有对象的都不要和异性讲话算了!他还老说你爱雌竞、管得严呢,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男友:“求求你们真的别吵了……” 原主和女海王终于同时注意到他。 她们异口同声:“说!你帮谁?!” 男生一时拿不准主意。 原主:“你要是敢选她你完了!” 女海王:“怎么?各凭本事呗?” “什么意思?”原主气得发抖,“你意思我不如你呗!你以为自己长得很好看?每天就卷你的破韩式刘海!” 她一把拽住对方精心打理过的刘海。女海王也不甘示弱,拿尖指甲抠对方的手臂。前任和现任顿时缠斗一处。 本应该是热血激昂的女女斗殴时刻,可围观群众们纷纷感受到一道极端阴沉肃杀的气息,像身处阎王殿之中。 不知谁喊了一声“李双睫来了!” 一时间,人人皆作鸟兽状散去。 这名字,光听到都需避让。 却仍然有人不知天高地厚。 正如此时。 她分别把这两人拉开。 “你。”首先是原主。 “男人就是男人,一个几把两个蛋,难道是什么九九成稀罕物?跟人跑就跟人跑了呗!还整这要死要活的戏码?你男朋友长那个丑样,还敢乱聊骚,流入市场也是劣币驱逐良币!” 又拉过女海王。 “学校里洁身自好的男人那么多,你竟然万花丛中过,找一个脏货!丢脸丢脸,实在丢脸!谁知道他背地里跟了多少人?你也不怕得病!这种男的放在我们村里都是娶不到老婆的!” 李双睫痛心疾首对着大伙: “寒心!这是真正的心寒!” “女人有难,怎么不帮?女人为什么要骂女人呢?不管女人犯下什么错,问题都出现在男人身上才对呀!要不是这男的风骚浪荡,能引诱得女人们为了他大打出手吗?你们是被这只丑狐狸精迷惑了!竟忘了我的教诲!” 她虔诚地把手举过额头,“我重申:全国无产阶级的妇女都联合起来!” 围观女生纷纷加入:“联合起来!” 夏雅小声道:“和双睫……联合。” “行了!”见两个女生都被骂回了理智,脸上满是愧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双睫也不和她们多废什么话。 左一拉,右一拉。把团结的姑娘们摁到一起。“抱一个,这事就当算了,女子娘大老婆的,没什么好计较!” 原主先低了头:“对不起,是我冲动了。其实我觉得你刘海挺好看的……一直想问你是在哪个理发店做的。” 女海王也满怀歉意:“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就没想着和他处,玩玩而已,他配不上你这么好的女孩。” “……等等!”她们突然意识到。 指着前男友,“为什么不骂他?” 终于。李双睫闻言,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对于女性思想的觉醒,她向来是鼓励和支持的,此刻更是要做好表率。她慢条斯理地抬起双手,众女生这才发现,她把袖子捋到了手肘处。 一般来说,李双睫不会这么做。 这就意味着她要开始动真格了。 第7章 张国栋虽迟但到。 他来的不巧,或者说来的正巧,正好看到李双睫抬手对他心爱的学生会长裴初原,这怎么行?他面色一沉就要喝止,那巴掌却到了郑揽玉的脸上。 太好了,起码得力干部保住了,他刚松一口气,转念一想———也不对啊,郑不是国际友人吗?人家来我们中国人的地盘,怎么能一个巴掌的给呢? “李双睫!住手!!” 他立刻护住郑揽玉。 “你平时欺负欺负本校的同学也就算了,人家可能有惹到你的地方,可郑同学是转校生,才刚来景高没几天,人生地不熟的,按理说和你都讲不到一块儿去,他又怎么惹到你了呢?” 李双睫感到莫名:“他没惹我啊。” “没惹你?那你大庭广众下扇他?” 李双睫和金发碧眼的同桌对视一眼。 她意识到:“是你喊来的张国栋?” 这实在是冤枉了郑揽玉,“不是我喊的。”他委屈巴巴,脸上泛红的巴掌印还未消,又朝着张主任解释,“您误会了,老师,李班长没有欺负我,这是我们俩之间……交往的方式。” 交往?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其中两位的面色,是变了又变。 一位是裴初原。 另一位是夏雅。 全因郑揽玉一句容易叫人误会的话,李双睫的裙下之臣们草木皆兵。裴初原温和雅致的面容扭曲了一瞬,贴着裤缝摆放的手暗暗攥紧;夏雅手里抱着的书本倏然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张国栋更像是听到鬼故事: “什么?你们?交、交往?” “对呀。”郑揽玉丝毫不觉得此话有什么不妥,“朋友之间交往的方式也不一样嘛。扇巴掌是李班长愿意和我交朋友的表现。班长是因为我善良才愿意打我巴掌,她欣赏我的品质。” 原来是朋友之间的交往。 虚惊一场。自己吓自己。 只有李双睫寻思:“这话我说过?” 她说他善,难道不是骂他蠢而无害? 算了,他愿意在张国栋面前替她说好话,算一条好汉。与此同时,裴初原也缓和了情绪,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行了。”张国栋说,“三个当事人来我办公室,其余人各自回班去。” 上课铃打响,该散的也散了。裴初原目送那个遥不可及之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不免酸涩,也不知下一次说上话是什么时候,又能否讨来一个香甜的巴掌?可下一秒,李双睫折返回来。 像一阵刚烈的冬风。 径直朝他奔涌袭来。 李双睫很直接的: “裴会长,是吧?” 裴初原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他的目光和李双睫的切过。 “先前只在月考成绩榜上打过交道。不过早听说会长是明事理的人,今天一接触果然名不虚传。”语速很快,不吝啬对同龄人的肯定,“刚才是我冲动了,不过,谢谢比道歉合适。” 李双睫难得肯定一个男人。 裴初原理应感到荣幸才对。 但他没有,只是沉默片刻问: “所以你才没有扇我,是吗?” 李双睫愣了愣,“……对。” “那我下次不会明事理了。” 这话把李双睫都给说住了。 她迟疑地望着他,思索着。 不懂,谁能懂呢。反正她不懂。 “随便你。那我谢谢这次的你。” 回班之后却不见周丽,原来也被叫到主任办公室训话去了。纪律委员上台维持秩序,几个男生偷溜出去打篮球,喊了半天还差一个人,在班里搜寻一圈,把视线放在了郑揽玉身上。 赵泽拍拍他肩膀:“嘿!现体委!” 郑揽玉停笔:“上课呢,什么事?” “这两节肯定是自习课了,走,去不去打篮球?”赵泽热情提议,“你们美国学生肯定很会打篮球吧!长这么高,该不会是那种校篮队里的风云人物吧?要不要来和我们切磋切磋?” 郑揽玉确实会打,但是: “不好吧,体育课再打。” “体育课就半小时的自由活动,哪里够啊?”见小洋官一副清高的样儿,赵泽把他一搂,“行了行了,你刚来的你不懂,前辈教教你。体育委员都是这样当的,不然别人不服你管!” 是这样么?郑揽玉不是很懂,想到李双睫说过“人一旦得势,身边朋友自然多了”,确实,自从当上了体委,赵泽他们对他都高看了两眼……但,真的要因为跟着他们打球就逃课吗? 他刚想求证于一班之主。 旁边的座位早没了人影。 他惊讶地问赵泽: ‘什么时候……” “李双睫是最会逃课的,你不知道吗?”赵泽哈哈大笑,“你以为呢?周丽为什么非得把她安排到离门最远的地方?安啦安啦,我都说了纪律委员不管,你看班长自己都逃课呢!” “好吧。”郑揽玉不再推辞了。 几个男生借着上厕所偷溜出去。 . 李双睫有不好的预感。 她的走珠笔不出墨了。 什么意思,正刷题呢!李双睫轻轻把笔一甩,正好她也有点心烦了。上个月的月考排名还让她有点不舒服的,虽然是年级第一,和理科第二名拉开二十分,但和裴初原竟然只差九分。 九分?这是什么概念? 一篇语文作文偏题与否的差别。 一道数学压轴题的第二三小问。 当然,文科和理科不能一概而论,四门副科的赋分情况也不尽相同,但李双睫不想让任何一个带把儿的生物压在她的前面!一味寻找外在因素,可以是低谷时期用以辩驳失利的手段,但不是一个女人气馁和偷懒的理由! 她起身去买圆珠笔。刚走到小卖部,却发现操场上有一道国际化的人影。 嘿,咱们学校的外国人还挺多啊。 不对啊,那不就是……郑揽玉么! 李双睫蹙了蹙眉,周一上午两节课,一直是学生会巡查校内的时候,他在这儿打什么篮球呐?果然,他很快就被一群黑制服的学生会人员逮住了。 纪律部部长徐珊走上前,朝他问话。 两分钟后。“翘课还敢这么嚣张?”她愠怒地质问,“你的意思是,你们班几个男生课都不上就出来打球?” 郑揽玉又说:“不是,不是。” 他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徐珊咄咄逼人,“你刚才还说在等人。” 郑揽玉无可辩驳,他确实在等人。虽说翘课来打篮球,可刚到球场他就没了底,说要回去,不打了。赵泽却立刻松口说可以:“但你走之前帮我们看一下篮球和衣服吧,我们先去买水,等我们回来,你就可以走了。” 可郑揽玉都快等到下课了。 还是没有一个人去而复返。 郑揽玉知道自己不可以说漏出去,班级荣誉是大家的,他一个人翘课总比一群人翘课影响小。于是他只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不是的,我刚刚撒谎了,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人翘课。” 徐珊:“那你跟我们去教务处吧。” 郑揽玉认罚,抬脚跟上,却听见。 “慢着。” 李双睫。 李班长。 你得承认有这样一个人。 她站在那儿就是话语权。 李双睫就不羁地斜靠在不远处的香樟树边。她说话了,但不着急走过来,那样反而给人一种要捞人的心虚感。等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才不紧不慢地踱近:“怎么一回事儿?” 有人说:“你们班的人?翘课了!” “废话!我是班长我能不知道他?” 李双睫一副“我要你来提醒吗”的表情,不看别人,只是问郑揽玉:“让你在小卖部等我,你怎么等到球场上来了?那么多东西要搬呢,你倒是好,两个人的活甩给我一个人做!” 徐珊质疑:“他真是在等人?” “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有人刚发话。 “怎么?我也是翘课的?” 她先声夺人,反倒搞得别人栽赃她一样。那男生只好挠头辩解:“不是,但他手里还拿着篮球呢,而且他在球场上待了有一会儿了。我们既然查到他翘课,肯定不能毫无依据的吧!” 李双睫自言自语地道: “郑揽玉确实是好人。” “什么意思?”那男生询问。 “好心收留无家可归的篮球。” “诶!”这话他不认同,“什么叫好心收留啊?篮球难道会自己跑到他的手上吗?肯定是他从教室里偷出来的啊!再说什么无家可归的篮球?这篮球我认识,限量版,就是赵泽的!” 李双睫:“篮球都没说话呢,你就替它说上话了?说不定它自愿到篮球场让郑揽玉玩呢?郑揽玉也没翘课啊,他是在小卖部门口等我搬东西的时候走丢了,被篮球场好心收留而已。” “李双睫!你!你这不是扯吗?!” 李双睫微笑:“随便你怎么想咯。” 最有话语权的徐珊却没有立刻发话。部长思索了片刻,最终却松了口:“你刚才说有东西要搬,是什么?” “运动会的道具。郑揽玉是体委的,他不帮我谁帮?你们帮我搬回去?” “你休想!”男生气急败坏。 “我们是干部,不是苦力!” “那就别耽误我。因为我确实要去教务处一趟。”李双睫说,“你冤枉我的体委,我得找张主任要个说法。” 男生被冷不丁扣了一顶帽子:“放屁!可没有人冤枉他,你别瞎说!” “开玩笑的。”李双睫大笑了一下,拍徐珊的肩,“国旗下讲话的事。” 第8章 李双睫走进主任办公室,里面人还真不少。张国栋见到她颇有些意外:“徐珊说喊得动你来做演讲,我以为她夸海口呢,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奇了怪了,上周五你不还誓死不从?” 李双睫转身:“那我走?” “别别!演讲稿在这儿。” 眼看她接过演讲稿,张国栋才确信她真的愿意上台,又问:“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你背不背得完?实在背不完就半脱稿……裴初原可以脱稿演讲,你就站在他旁边,什么都不用讲。” 李双睫抬手:“我耳朵不舒服。” “怎么了?”张国栋关切地问。 “听到屎了。” 她双手环在胸前:“你的意思是让我这年级第一当个站桩、当个吉祥物,把风头都让给另一个男的是吧?” 李双睫可以不争不抢,但,“我上台的时候,谁都别想抢走我的风头!” 张国栋怔住,哑口无言。 其余人也倒吸一口凉气。 此女太狂。 李双睫不再管其他人了,时间紧迫,她去走廊上背演讲稿。内容确实多,她命令郑揽玉老老实实地举着,她则一边欣赏混血儿那英俊深邃的脸庞,一边背,背烦了就顺手给他两耳光。 郑揽玉看了眼密密麻麻的段落。 “这么多,你会不会背不完啊?” 李双睫指自己的脑袋:“相信它。” 她嘴唇张张阖阖,像风翻动了信纸。 郑揽玉“哦”了一声,把视线从白纸黑字上挪开,挪到李双睫的脸上。李双睫有很长的睫毛,遮盖在漆黑通透的眼珠上,她的眼珠一帧帧地抖动,可以想象,数以百计的信息流淌其中。 她给人一种极致理性的美。 郑揽玉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直到下课铃打响。 李双睫倏然紧紧地闭上双眼。 她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背完了。” 她大步流星往操场去,风扬起校服的衣摆。郑揽玉跟在她身后。李双睫是无论何时都迈着阔步往前赶路的那种人,多数时候你只能跟在她身后,不过这就够了,多得是人抢着去追随她。 你甚至排不上名号。 郑揽玉看着她上台,看着她接过话筒,在裴初原之前开口。李双睫如她表现出的那样准备充分。从小到大,她习惯被各式各样的目光包围,一个优秀的女人,总是要承受许多非议。 可今天,出现了一道特别的目光──即便演讲已经到了尾声,郑揽玉依旧不放心,始终维持着高举纸张的姿势。事实上,队伍离国旗台太远了,即便站在第一排也无济于事。李双睫怎么可能看清楚?可她能看见,金发碧眼的纯情小伙儿为她而牵肠挂肚。 忠贞不渝。 过命的交情。 好吧,她心想,就算是装货,也是个高级装货、精装货。李双睫不知道的是,在她看向那一抹金色的身影时,也有一道缄默的视线长久注视着她。 来自身边不近人间烟火的学生会长。 裴初原表面不动声色。 心早已被危机感吞噬。 他自认了解李双睫,至少比别的同学了解。从高一刚入学开始他就默默监视……不,是关注,关注着李双睫,所以他怎么会不清楚李双睫的异样?她何时和宋恩丞以外的男生有互动? 可郑揽玉,转学不过短短一周,就成为李双睫的同桌兼巴掌享受者。无论哪一种身份,都足够让裴初原妒忌: 凭什么他坐在离李双睫最近的位置,上课或下课,一转头就能看见她漆黑的眼、纤长的睫、骨节明晰的手握着笔认真做题的模样?凭什么他都被扇爽了,还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要是他。 就舔李双睫的手了。 裴初原几乎被妒海淹没了。他维持体面的笑容,一板一眼的说辞下,是他想掐死郑揽玉的心。这只该死的小洋狐狸,美国狐狸!哼,国外的男人就稀奇吗?李双睫很快就会玩腻了他! 到那时候,郑揽玉只能被遗弃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再也无法享受到李双睫的任何一点目光!而他裴初原则既争又抢、趁虚而入,扮演起她最钟意的那一款?她喜欢乖的?还是蠢的? 无所谓,裴初原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演讲结束时,他竟然没忍住,嘴角勾勒起半分弧度,笃定地眯眼。 李双睫却以为是对她的嘲弄。 递还话筒时,她多看他一眼。 “你也别太得意了。” 她平静地对他宣战:“本来我没是打算说的,但既然都一起上台演讲了,干脆和你讲清楚好了。我向来不能忍受别的男生考得比我好。虽然目前你也没超越我吧,差个八九分,但我也敲响警钟,正式把你当作我的对手。下次期中考也请你认真对待,争取给我无聊的学习生涯增添一点乐趣。” 裴初原蹙着眉:“我……” 她抬手,不是对他的抱歉。 而是他还得多练。 裴初原注视心上人远去的背影,他很无措,他根本不想成为她的敌人啊,他想成为她的情人。他真是……真是媚眼抛给一个瞎子看。算了,起码李双睫注意到他了,她还对他说话呢。 她还正式把他当作对手。 这么在意。她心里有他。 裴初原又有理由暗爽了。 . 一个早晨,处理完郑揽玉逃课的烂摊子,又搞定国旗下讲话,李大班长万钟加身地回到班上,赵泽和他的小团体赶紧围上来阿谀奉承,说她的气场简直秒了裴初原,秒表一样的存在。 “是么?”她挑眉,“真的假的?” “包的啊!双睫双睫我们喜欢你!” 李双睫慢条斯理地睨着他: “可今早的事,还没完呢。” “什么事啊?”赵泽眼珠子一转,状若无意地提起,“上语文课的时候,我们本来翘课去打篮球,把你同桌也叫上了,结果买水的时候发现纪律部的人来了,没办法,只能跑路咯。” 他甚至笑嘻嘻地撞了郑揽玉的肩膀:“抱歉啊,让你替我们挨罚了。” “……你不会介意的吧?” 你不会介意吧。 我……介意啊。 郑揽玉抿了抿唇,竟百口莫辩。 “看吧。”李双睫歪着头笑了。 手指绕着耳畔的发丝,“看到了没?当时二话不说就跟他们去了,被坑了都不知道。我刚才说他们肯定是这个借口,你还不信,现在你信了没?” 郑揽玉说:“我当时以为……” “算了。”李双睫厌烦了蠢货。 “赵泽。”她伸手,隔着课桌揪住他衣领。她坐着,他站着,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胆敢俯视她。她把他拉到鼻尖同一高度,蛇一样盯紧他,才懒散开口,“你跟我的人耍心眼子是吧?” 她话音刚落下。 班上噤若寒蝉。 完了。 秋后算账。 威压!无比厚重的威压从李双睫身上爆发出。那是什么?十万年魂环吗?赵泽的肩膀止不住地战栗,这并非他能控制的,他感觉被一头凶猛的雌狮盯上,森冷的利齿,摩挲他的喉结。 不,他视线下移。 是李双睫的指尖。 “赵泽啊赵泽。”她不怒反笑,“你以为我只会骂你,不会真的弄你是吧?一天到晚集结后排几个男的,在班上搞歪风邪气……我把你职务撤了,你该恨死我了吧?” “没、没……不敢……” “那就是恨郑揽玉呗?” “我……” “你以为我是蠢货,什么都不知道是吧?你当时用这些手段都玩不过我,现在就能玩过了?”她压低声音,“这是在班上,我给你脸,这也是一次警告,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 “不不,我不会了,不会了。” 李双睫松开他,只听一声闷响。 赵泽竟然腿软到直接跌坐在地。 没骨气的东西。 李双睫轻蔑地移开视线。 上课铃打响,赵泽赶紧滚回了座位。这节是英语课,miss章要听写,李双睫刚从凌乱的课桌里拿出听写本,突然再也忍不住,砸向身旁的郑揽玉:“你别用水汪汪的眼神看我行吗!” 这实在不能怪李双睫。 郑揽玉感动得快哭了。 “班长……”他雪白的鼻尖泛着红晕,“谢谢你替我做主,你是第一个替我出头的人……”又狠狠地抹了把泪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郑揽玉最好最好的朋友了,我一定会……” “操!”李双睫急了眼。 “你小子别恩将仇报啊!” “谁想和你当朋友?你什么身份,我什么地位?我俩可是主狗关系!”她又一把夺回自己的听写本,飞快地翻开,自顾自写上日期,“早就说了我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你个洋鬼子不听写我还要听写呢!你别害我!” 两人的争执声引来了miss章的注意。年轻的英语老师最能整活儿,她大手一挥:“咱班不是有听写圣体么?”说的就是这位来自美国的转校生,“郑揽玉,你来上讲台报听写!” 郑揽玉受宠若惊,扭扭捏捏地上台,出了一番风头。一位女生发牢骚:“好爽!报听写的话就不用写了!” 另一女生回答:“他就算听写,不也和开外挂一样?本来就是美国人。” “对啊……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没听清,李双睫你听清了没?” 李双睫缓缓地回头: “我本来能听清的。” “……哎呀,别管啦!” 俩女生笑着吐了吐舌头。 好在郑揽玉回来了,他复述了最难的那段,周遭同学立刻低下头狂写。李双睫起身交听写本,郑揽玉却自觉地接过,帮周围一圈女生都交了上去。倒是有自知之明,李双睫缓和神色。 第9章 李双睫从小学到初中都是班长。 她天生就是一块当管理者的料。 领导者、决策者,这种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协调好各方的利益立场。 李双睫继承了李希说一不二的气场,要么不发话,要么就说出很有分量的话;同时她还继承了父亲的文化素养,她的口才不输秦末汉初的张良,蜀汉诸葛亮,唐初房玄龄,商周姜子牙……不,她才不想辅佐他人上位。 李双睫自己就是皇上。 她有天子之气,是众望所归,所有人都自发把票投给她。但凡接触过李双睫,立刻会被她的人格魅力俘获……是,原本是这样的,但上了高中,李双睫引以为傲的风评却惨遭滑铁卢。 “你又招惹了什么人?”宋恩丞问,“这两天校园论坛都在讨论你……” “讨论我什么?” 他迟疑着:“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李双睫一把抢过手机:“我看看。” 【没人觉得十一班那女的很讨厌?】 【匿名用户1】:谁啊?求解码! 【匿名用户2】:我知道是谁…… 【匿名用户3】:本班人也有同感。 【匿名用户1】:楼上的二位!当什么谜语人啊?赶紧解码啊!怎么人人都知道,就本宫不知?到底是谁啊?! 【匿名用户3】:呵呵,还能是谁啊,当然是我们的年级第一巨巨啦,高一谁不知道她?一天到晚狂得没边了。 【匿名用户2】:还真是她啊,早就听说她脾气很古怪,天天仗着自己成绩很好,和她班上的几个男生吵架呢。 【匿名用户3】:不止,哪里是吵架?她还是个暴力女呢,她特别爱扇人巴掌知道吗?这种人该送去精神病院。 【匿名用户11】:@【匿名用户3】有必要说话这么恶毒吗?该不会你就是被她扇的那个吧?就你这背后嘀咕人的德行,被扇也是应该的哈,你有本事咒别人,怎么没本事把匿名开了? 李双睫:“这谁啊?还帮我说话。” 点进主页,才发现是宋恩丞自己。 宋恩丞挠头:“我帮你控个评嘛。” 他把手机拿回来,“好了别看了。”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后来十一班的人现身说法,把李双睫扇赵泽巴掌的全部过程po出来,帖子就歪了。 下面的人都在争论男生看黄漫到底有没有错,众说纷纭,在女生看来简直有伤风化,在男生看来不过小事一桩,十七班男生的口径也相当一致: “看看而已,同年级的谁不看?” 更有甚者,以同样的方法回击: “再说你们女生不也看同人吗?” 女生们恼羞成怒:“起码我们不会在课上看那么露骨的东西啊!而且谁知道赵泽看的时候脑子里想些什么?保不准联想到什么呢!我们看同人都是磕一些……反正不会带入现实的!” “那男生看黄漫就一定要带入现实里的女生?你们未免有点太普信了吧,日漫里女生都腰细腿长,皮肤又白,脸上还不长痘,现实里哪有这种啊?都是喜欢纸片人分什么高低贵贱?” “你们……”女生们气到失语。 这时候,有人轻飘飘嗤笑一声。 “你说你们男生不带入现实?” 李双睫不紧不慢地盯着对方。 “有本事别硬啊。” 此言一出,其余男生都瞪大了眼。 “有本事别大晚上躲被窝里……” 她冷讽的。 “撸。啊。” 班上彻底安静了。 “哼,又没这个本事,还敢大言不惭说没带入现实?我看有些男的,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她轻而易举地,剖白了现实,“还是说你们人鸡分离了?心灵很高尚呢,勾子却很下流?” “……李双睫!”赵泽再也忍不住,“你别太过分!非要人身攻击吗?” “你赵泽就非要对号入坐吗?”李双睫绽放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有指名道姓说是你?还是说,你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人,所以才破防了?该不会你就是贴吧里骂我的那人?” “你、你少血口喷人!”赵泽慌乱了一瞬,还好周围都是他认识的男生,很快镇定下来,反咬李双睫一口。 “你是这样想的?一个教室里坐着,你们女生认为我们男生很下流吗?” 这话说得太绝对了。 女生们反驳:“那也不至于吧……” “那就是李双睫一个人这么想咯?” 李双睫很清楚赵泽玩的是什么把戏,不过是仗着目前在班上人缘不错,和好些女生打过交道,让她们替他说话,顺带把自己推到众人的对立面。 女生们没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可这不能怪她们,是赵泽太会伪装了……不,还不能够确定贴吧里骂她的那人就是赵泽。李双睫更应该谨言慎行。 但她没想到,会以二十票的差距输给赵泽──投给她的赞成票只有五张。 李双睫如此骄傲的人,竞选的职务向来是也只能是班长,这还是她第一次品尝到失败的滋味,简直烈火焚心! 李双睫当时确实天真了。 她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 那就是宋恩丞。 她的发小,从小和她在一个班上,小学部和初中部是直升关系,因此初中也在一个班。宋恩丞此人盘靓条顺,智商不高情商高,同性中眼缘极佳,能轻易俘获所有同年龄男生的芳心。 也可以说,李双睫的官途如此坦荡,离不开宋恩丞的大力支持,宋恩丞,就是传闻中“李双睫背后的男人”。 可高中的分班机制,让两人不在一个班,他的人格魅力也就没了效力。远水解不了近渴,尽管他尽力为李双睫拉票了,但不敌赵泽狡猾。赵泽不仅拉男生的票,他对象还拉女生的票。 是的。 赵泽这种货色都有对象。 他对象是从文科班转过来的,叫唐歆,也就是纪律委员。唐歆和李双睫交集不多,和夏雅关系不错,经常一起上厕所接水。唐歆帮男朋友拉票,却也知道夏雅偷偷把票投给李双睫。 她问:“你和李双睫很熟?” 夏雅摇头:“我不认识她。” “那你为什么投给她啊?”唐歆有些委屈,“我都打包票了,我身边的朋友肯定会给赵泽投票的,结果你还……”夏雅说李双睫人很好,“你开玩笑吧?她骂赵泽那么难听……” “你这么想,只是因为你和赵泽是情侣。”夏雅轻声说,“站在一个普通女生的角度,我觉得李双睫说的没有问题,就算她言辞偏激,也是在为了我们战斗,我们没理由去非议她。” “……好吧。”唐歆满不以为然。 因为男友,她对李双睫印象极差。 她不会想到,下一次班级大选时。 她会毅然决然地把票投给李双睫。 不过嘛,目前李双睫还是个小小的体委,如有虚名,没什么实权。并不是体委权利都很小的意思,只是她曾经是当班长的,上山的路总是很光彩的,下山却不免窘迫。且赵泽手握大权,多的是机会对付她。譬如第一次班干部开会,甚至没人告诉李双睫。 还是班主任事后问责她。 “你怎么没来开会呢?” 李双睫说自己不知道。 “我不是让班长通知下去了吗?”周丽蹙眉,“赵泽没有和你说过吗?其余的班委也没有?”她又说,“最近咱们班大课间出勤率很低,体育课也总有人逃课,都反映到我这里了。” 李双睫沉默了。 那帮人都是赵泽惯的,谁和他关系好,就可以不用去做操、不用上体育课。班长都这么纵容了,体委要是去班主任那里上眼药,就太得罪人了。 李双睫不能那样做。 她不能失了同学的心。 她还有一场翻身仗要打,一场漂亮的、帅气的、潇洒的翻身仗要打!她比任何人都想让赵泽下台,那是她的王位!本就是她的宝座!李双睫心平气和地接受批评,说自己会改进的。 事实上,她反其道而行之。 她对赵泽的徇私装聋作哑。 李双睫是恨赵泽,也觉得选他当班长的人都是瞎了眼,但不代表她是个蠢货。只有蠢货才因为开局劣势而选择摆烂,赵泽给她颜色,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放弃争夺一班之主的位置。 荒谬! 她怎么会被小小贱男打败? 李双睫的花语,是隐忍。 她重任班长之日。 诸逆臣皆当死去! 李双睫表面上就此作罢了,也是,她是年级第一,哪有那么多闲心思和赵泽掰扯。她安安静静当她的光杆司令,喊不动人下去做操她就不喊,体育课十几个人旷课她也不记。赵泽一个班长都不慌,她慌什么?这回不光是李双睫挨批,班主任周丽也意识到班子出了问题,一个个叫出去谈话。 卫生委员是最生气的:“赵泽!凭什么你犯了错,老师把我们几个一顿骂?每次轮到你们男生做值日,一个个就跑了精光!能不能别那么懒啊!周四的大扫除也是,临到要搬桌子,你们倒好,拉帮结派地出去打球!” 赵泽耸肩:“又不是没人搬。” “那也不能总是他们几个吧!” 赵泽自己倒是清闲,临到大扫除要么是去打球,要么是拉着对象唐歆去逛操场,每次都安排老老实实待在班上的男生去搬桌子。人家要是愿意也无可厚非,但一次次容忍就形成剥削。 “我这次不想搬了!”一男生撂脸。 另一男生:“凭什么每次都是我?” 赵泽顿时气急败坏:“你们俩……” “我来吧。”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第10章 赵泽被迫擦了一上午的屎。 这件事还惊动了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张国栋,为人严谨务实,在学生的素质教育方面向来说一不二。他对李双睫当然不陌生,除去她是新生中的佼佼者,她还是旧友的女儿,饭局上也要听旁人称赞一句这孩子。 张国栋最会教的就是大文科生,三番五次向李爸爸打包票,若是让李双睫来景高,三年后的文科状元就是她。 李双睫确实来了,却学了理。 还蝉联将近一年的全校第一。 女生学理。 也行吧。 当时他还很欣慰,并不知道。 李双睫是怎样一个旷世魔头。 此刻他正在楼内巡查: “四楼的厕所坏了吗?” 同学说不是,是十一班有人在拉屎。 拉屎?张国栋以为自己听到外国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怪不得李双睫,她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提出一个小小的猜想。被路过的人听了去,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传到张国栋耳中,已经变成“赵泽为寻求刺激夜闯教室拉屎”。 走廊上,还有几名同学在窃窃私语: “听说赵泽和他对象携手拉屎……” 唐歆也受不了了:“我没拉啊!!” “哦哦,那就是赵泽一个人拉的。” 张国栋说行了,不要再瞎传了。他去十一班了解情况,其余的同学已经被安置在阶梯教室了,只有赵泽一个人挨罚,如丧考妣地擦着地板上的屎。 张国栋问怎么回事,他一口咬定: “狡猾的年级第一把我给害惨了!” 他断定这件事就是李双睫做的,说出去却没人相信。毕竟谁会故意往班上抹屎,就为了残害一个男同学?正常人都不会有这种脑回路。张国栋又委婉提醒,如果身体真的有问题,没关系,说出来,这不是令人羞耻的事。 “我没有!”赵泽崩溃了。 “我没拉!我真的没拉!” “你的屎臭不臭,只有我们知道。” 李双睫和几位同学驻足在班门口。 “你拉没拉只有班上的监控知道!” “对啊!”卫生委员拖来一个水桶,“都怪你,死不承认自己没拉,害得班上的同学都要跟着被议论!唐歆自己澄清都跑断腿了,还求我们帮你一起擦屎。麻烦高抬贵屁股,谢谢!” “我没干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 有人重申:“查监控不就知道了?” 等等,查监控。 赵泽却犹豫了。 昨晚的值日,并不是他做的。 他也没管大扫除,约会去了。 更早的。 唐歆连着几周没去做操了。 他还和兄弟们逃过自习课。 再早一些。 赵泽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他倏然看向人群中的某个人。 “你是……”他说,“故意的吧?” 李双睫微笑着:“我故意什么了?” 赵泽没办法明说,因为下周就要重新选班干部了。班内的职务都是一学期选一次,这是周丽立下的,原话是“为了让更多同学参与班级管理”,实则是剔除办事不利的人。做得好,能连任,犯了众怒就会被炮轰下台。 这种节骨眼上,李双睫突然闹事。她想要的,到底是体育委员,还是……夺权篡位?细思极恐,粗思也恐,赵泽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没事的,他告诉自己,该打点的关系都打点好了,只要像上次一样,支持他的票数过半,他就能够继续连任。 赵泽最终还是选择忍气吞声,毕竟一查监控就完了。查监控,他可以摆脱在班上拉屎的嫌疑,但更多不符合班规的黑幕被抖出来,难免引起众怒。忌惮着这个,他黑着脸把班上的屎擦干净。他原本以为这事就完了。 不成想,是噩梦的开始。 李双睫处处和他唱反调。他开会她喝水,他讲话她咳嗽,他吃饭她转桌……他让她别记大课间缺席的人名,她却反手把那些他徇私过的人都标红,检举给周丽。 “李双睫!我看你是疯了吧!” 赵泽气得一拍李双睫的桌子。 他胆真大,还敢跟她叫上板了,忘了之前怎么被她扇巴掌了吗?李双睫轻蔑地抬眼睨他,以言行举止告诉他,并不是声量大的人才能取胜。她巍然在座位上:“我为什么不能汇报?” “不是说好的吗?” “你梦里的说好。” 两厢沉默对峙。 赵泽咬牙:“你要这样是吧?你以为我真的怕你?你也就这几天能嚣张一下了,跳梁小丑一样的家伙!行啊,硬气啊,那就看看下周班会后,你还能不能在这个位置上!……我可警告你,咱班想当体委的人多了去了!” 李双睫连睫毛都不颤。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接下来的几天,李双睫完全像变了个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从前的隐忍都是为了此刻更好的爆发!她也不怕得罪人,但凡缺勤者,一个也不放过,女的一巴掌,男的更是两巴掌;生人勿近,熟人更是赶紧滚开! 有一次,唐歆是真的生理期来了,趴在桌子上疼得不想动,但大课间不做操又怕李双睫记她,于是过去求她。 李双睫声色俱厉地回绝: “我才不管你来没来呢!” 声音太大,搞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赵泽只好和唐歆说,你忍一下吧,等这周过去就好了。唐歆咬着唇说我真的不舒服,以前都能不去的,为什么现在得看她李双睫的脸色? 赵泽说就是因为你以前总是搞特殊,被对方抓住了把柄,所以更不行了!唐歆想说,搞特殊的又不是我一个。 “算了,你忍一忍吧。” 唐歆见他没辙,只好扶着腰下楼。 只是,到楼道口时,夏雅拦住她。 “回班吧。”她递给她一颗布洛芬。 “不行,李双睫肯定要记我名的。” 夏雅说:“她当着赵泽的面才那么说的,其实她刚才去医务室给你拿布洛芬啦。她现在去领操,才让我给你送过来。她不会记你的名字,但你也不要到处说……我去给你打杯热水。” “……谢谢。”唐歆很意外。 她盯着手里橙黄色的小胶囊。 唐歆是大课间才去和她说的,那么她就是前两节课去的医务室。专门的,为了她吗?她还知道她的生理期?虽然她每次都是用这个理由请的假……说实话,被人关照不稀奇,被李双睫这样的人关照却受宠若惊。其实班上的女生对李双睫的感觉大多很复杂。 她太耀眼是一方面,有时候显得不近人情又是一方面,特别是──她太锋利了,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刺穿什么。 可,就着温水吞服下。 布洛芬有镇痛的效果。 痛意在缓慢地消逝,刺破小腹的刀被撤走了。她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之前,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作祟,她觉得李双睫多少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不然,为什么频频惹得赵泽和他的朋友们去议论她?……但她真的在意男生们的看法吗?李双睫记得她的生理期呢,赵泽都从来不记这个的。 是很复杂。唐歆披上外套,安静地趴在课桌上,回想起和男友相处的点点滴滴,后知后觉的,她意识到赵泽的身份可以被其他人轻易地替代:夏雅也可以给她接热水,陪她散步;李双睫就算和她不是朋友,必要的时候也会施以援手。并且,她不用时时刻刻提防女孩们突然之间腐烂、变质掉。 她突然想起。 她也恶心上课看黄漫的男生。 但她从来,没有和赵泽提过。 而且她从来不吃布洛芬,因为爸爸和她说过有副作用,赵泽也说这是男生运动受伤了才吃的,女生来月经根本不必要。原来吃了是这样的感觉,她意识到自己本不必忍受多余的痛苦。 所以锋利的究竟是谁? 究竟是为了刺穿什么? 还是。 保证自己不被刺痛。 . 这半个学期来,赵泽的班长之路走得太顺了,班级在他的管理下也没出过什么乱子。赵泽以为全是自己的功劳,直到李双睫不再配合,他才意识到,没了其余班干,他什么也不是。 “赵泽!这次大扫除你自己搞!” 他被塞了一块抹布,不明所以。 卫生委员说:“我不打算干了。” 赵泽傻眼了:“……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李双睫说的也对。”她沉吟,“你确实可以控票让我连任下去,但我一点也不想当卫生委员了,每天干不完的活儿,顶不完的包,明明是你们不搞卫生,我还要挨骂。” 学习委员:“我也觉得李双睫说的对,当学委吃力不讨好,收作业收不齐,每次都是你们几个不交,老师问起我只能打马虎眼,而且,自从你管班上之后,班级平均分都下降了。” 艺术委员:“每次班级黑板报都是我一个人忙活,李双睫偶尔还会来帮一次忙,你们像瞎了一样。我说的不只是同学,你们几个班干部也是,每次看我忙活一阵个晚自习,谁也不说上来帮忙,等我画完了又随口夸两句。特别是你,赵泽,上次没有拿到最高分,你背地里骂我又是几个意思?” 赵泽只抓住那个该死的人名:“你们都听李双睫的是吧?她在挑拨离间!你们没看出来吗?她就是想把我挤下去自己当班长!再说,我平时没给你们好处?忘了你们的票怎么来的?” “你们要是信她……”他撕破脸,“那我就告诉班主任当初的黑幕!” 第11章 如何使赵泽卸甲归田? 先撇去其掌握大权的班长。 再辅以体委这鸡肋的一职。 李双睫自己就是从体委爬上来的,很清楚这职位多么吃力不讨好。赵泽这懒货,让他干点儿正事都推三阻四的,每天喊人做操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且他毕竟不是李双睫,没有那股真龙之息萦绕在身,当班长的时候尚且不能服众,左迁之后,更是人微言轻。 宋恩丞:“你还是对他太仁慈了。” 他认为,连体委都不该施舍给赵泽。 “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李双睫毫不掩饰对发小的嫌弃,“一下子把他的权利全撤掉,那他不跟你急眼才怪了!他不跟你急,其余人也要和你急。班子里还有他的人在呢!那都是他一手扶植的,到时候人家留个心眼,故意给你使绊子怎么办?” “还能这样啊?可你不是班长吗?” “班长就高人一等了?宋同志,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呐,今天像你这样想,明天就会像赵泽一样,被赶下台!” 李双睫从他的餐盘里顺走一块糖醋排骨,“你不想一想,原有的机器里都是和赵泽勾结的人,我就算大刀阔斧地改,也要打扫干净屋子再迎客。” 宋恩丞对此一窍不通: “意思是搞一搞卫生?” “……”李双睫扶了一把额头。 “我真是和你尿不到一个壶里!” “好啦好啦。”宋恩丞不懂这个,他只知道李双睫喜欢吃肉,于是又打了一份回来,一股脑地倒给她。李双睫瞪大眼,看着面前叠成小山的排骨,骂了一句难听的,问他是在喂猪吗? “我心疼你啊。每天又要学习,又要和班上的男生勾心斗角的。”宋恩丞端详着她的脸蛋,“你看看你,最近是不是憋着气呢?巴掌没扇够,人都瘦了,不如放学之后我们偷偷……” “得了得了!恶心死了!” 李双睫早就不玩那个了。 宋恩丞愣了愣,十分难过地问:“为什么?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和我玩这种游戏吗?高兴了给我一个巴掌,不高兴就给我两个巴掌。你还记不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你说你心里不舒服,牵着我钻进小树林,我们就这样玩了一下午的游戏……你还说,只在扇我的时候才最有感觉了……” “别说了!恶俗啊!”李双睫简直想把他的嘴缝起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谁还没点黑历史了?再说那更是宋恩丞的黑历史吧,说出去人家都笑话他,偏偏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是不是……” 他蹙起锋利的眉。 “扇腻我了?” 有点雷人,李双睫心想。 这发小被她调成啥样了? “你想多了!我是费心班上的事!” “那就好。”他又问,“很费心?” “慢慢来吧,至暗时刻已经过去了。”李双睫擦了擦嘴,“给他一个体委过渡,既是一步缓棋,也是让他品尝品尝我当初落选的滋味,以前他对我干的事,我会百倍奉还给他!” 宋恩丞的心,猛烈地颤了一颤。 他生出一股自豪感,作为大房。 这!就是他的妻主! 他一定会好好辅佐她的!即便他的头脑不太聪明,但他的皮囊还算优越,且身体素质强。为了让妻主多多排解情绪,他会努力锻炼,争取挨上更多的巴掌……他最近还学着护肤呢!什么面膜啦,水乳啦,宋恩丞下单了一大堆,每天往自己脸上拍拍拍,就连体育课前半小时,也在涂抹防晒霜。 好哥们都问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金贵,宋恩丞说,男人要给自己增值。 “你们几个,一点儿也不注重自己的外貌,难怪不讨女生喜欢,不像我,在维持美貌上费尽了力气和手段。” 就是为了让李双睫。 扇他时,纵享丝滑。 . 李双睫说到做到,先是洒扫干净屋子。早在当体委的时候她就顺带考察过了: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哪些人需要敲打敲打再用。最初的蓝图,当然希望任职的全部都是女性。 但马克思说过,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教員在革命时期也提出“因地制宜”的思想。分班后的十一班是理科班,男生占了将近七成,这,就是实际。 为了保证改革落实到位,她需要借用他们的力量,或者说,拉拢。赵泽可以,若肯为她所用,必定一呼百应。 可他毕竟……太不听话。 她又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瞧瞧,她的好同桌,好洋人,一条好狗。初来乍到,对谁都不熟悉,蠢得只想找个朋友。他太倒霉,竟把主意打到李双睫头上,就别怪她利用他。 原本只是想着借他把赵泽赶下台,却发现这家伙意外地好用,尤其当她借着翘课一事试探他,他竟大义凛然,忍辱负重,把班级的利益放在首位。 这很好。 他还有女孩般的人品。 她需要的就是郑揽玉。 什么誓死追随她,这倒是次要的,李双睫对个人崇拜不感冒,她需要的是能够牺牲个人利益服从集体的人。一旦班级内部不团结,出现了动荡,这种人才是房梁、承重墙、是稳定器。 和发小共进完午餐,李双睫在操场上看到了郑揽玉。新晋的体育委员,搬着几大箱冰矿泉水,一看就是可怜的小苦力。这么热的天,势必会流汗。 少年清纯可人,高耸入云的鼻尖沁出几朵汗液,阳光的映照下显得珍美。 是她喊他中午搬水的,开幕式要做排演,大家下午会很累,要补充水分。 “去,搭把手。” 她和宋恩丞撸起袖子上前,一人分了两箱,郑揽玉的脸色明显轻松多了。 问他吃饭了没有,郑揽玉回答吃了,要搬东西就多吃了一些。又吃你妈咪的爱心便当?郑揽玉倏然红了脸颊,说不是,他跟妈咪说了要在食堂吃,大家都这样的,他要学会融入团体。 “你这不是蠢吗?”李双睫挑眉,“有家人做漂亮的饭给你吃,干嘛还要吃学校的屎?真把自己当狗了?” 郑揽玉说:“可是不合群呀……” 李双睫啧声:“净整些没用的!” 郑揽玉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摇头,意思是不认同她的说法。李双睫现在已经了然他的性格:他不是装货,他有女孩儿一般美好可爱的人品。这个小洋鬼子,还真是招人稀罕(扇)啊! 她又手痒痒了,很想扇他。 李双睫想扇一个人的表现很明显,她那漆黑明亮的眼绽放出光彩,双手也克制不住地蠢蠢欲动。这前摇,别人看不出来,宋恩丞可未必。他的心中十分不痛快,嫉妒的目光烙在小洋佬因出汗而闷得通红的脸颊。雪白中透着绯色,分明故意的!这死绿茶男! 宋恩丞只恨自己不够白,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他企图用两箱水把自己压出汗,可毕竟走的黑皮体育生风格,他表现出吃力,李双睫反而讶异地瞧他:“你刚才吃的饭没经过肚子?” 宋恩丞只好讷讷地:“不是!” 他会憋气,直到李双睫扇他。 结果就是一路憋着气到了排演室,李双睫还在和郑揽玉聊运动会的事儿,压根没注意到他。宋恩丞灰溜溜地放下水,正打算离开,李双睫随手拉住他:“你这几天晚上还做训练吗?” “练的。”他基本上每天都有晚训。 “一起。我要复健,备赛运动会。” “好的!”宋恩丞笑得露出小虎牙。 这回不灰溜溜了,他兴高采烈离开。 宋恩丞离开了。现在排演室还没多少同学,都在写作业或者聊天。郑揽玉问李双睫还需要做什么吗,当然有,去多媒体室搬个音响来。郑揽玉不认路,李双睫嘀咕,净拿我当导航使! 两人往多媒体教室走。 李双睫两眼一睁就是问:“你运动会的组织工作办得怎么样了?把同学们按照小组分一分,有的人比赛多,能拿名次,有的人就是混分而已,让他们负责写稿,加班级分的知道吗?” “知道了。”郑揽玉拿小本本记下。 李双睫注意到,“你还搞这个……” 话是这么说,但郑揽玉的办事态度深得她心。可以啊,这小子,虽然蠢装蠢装的,但领导就吃这么一套啊。她拿过小本本翻看,第一页写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嘿。这小子有点东西。 她说的话都放在心上呢。 她继续往后翻,全都是她的语录。她随口一提的“你切记”,有人会白纸黑字的记录下来。在校的时候要称职务,所以他一直毕恭毕敬地叫她班长;班长扇他是因为他善良、品行好;班长扇他的时候要说谢谢,不可以摆脸色;体制内的事要多琢磨, 「班长和我是主狗关系。」 “诶!”李双睫吓一大跳。 “这个就不用写上去了吧!” 要是被别人看到,保不准以为两人在玩什么字母游戏呢!李双睫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他里。还有前面那些,也没必要记下来吧。李双睫敛眉,干脆统统撕掉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啊!”郑揽玉惊呼一声。 抬手去拦,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他抬起碧波荡漾的眼眸。 微愠了,又咬住薄而红润的唇。 “你不知道吗?那些都是……” 我专门记下的。 他垂睫而止语。 李双睫愣住,没想到他还怄上气了,他不是脾气很好的人吗?想了想,估计他不明白其中的门道,于是解释:“你记录的行为没问题,放在赵泽那种人身上,肯定很喜欢。但我不吃这么一套。我又不是圣人,说的话没那么重要,也不用圣经一样去解读。” 第12章 李双睫也不是逮谁扇谁。 孰是孰非,她心中自有一套评判标准,早就说了,巴掌是为了伸张正义,而不是惹是生非。她分析裴初原的“揽责心切”,绝对不报以偏见,最后得出“这人也太善良”的结论。 竟然愿意替同班男生挨她的巴掌。 她以为:“他该不会救了你的命?” 裴初原顿时急躁:“我只是……” 想被您扇,被您的手狠狠赏耳光。 为什么还不扇我? 难道我不够坏吗? 是的,他甚至不要以“你”相称了,您,好想跪在地上求您,我要您扇我,一个巴掌就好。裴初原困顿而渴望地心诉,望着不明所以的李双睫,甚至于,忽略了一众围观的同学们。 他想跪下。 双膝颤了颤。 李双睫却大喝一声:“别碰瓷啊!别碰瓷!周围人都看着啊!我还没扇你,你就要装晕了!你一个学生会长不秉公执法,怎么还玩这种把戏?算了算了,反正排演室我们是不会让的!” 她怕他搞诬陷,毕竟裴初原在同年级声望了得,且他又没有哪里得罪她,有什么好扇的?之前那次也是如此,不知怎么的,她总感觉裴初原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好像是在……哀求她? 有点雷人。 李双睫索性不想了。 她把门大力地一关。 “来来来,女士们男士们!排练了!”浪费时间是大忌,很多时候,团体的热情就是被几个懒货一次次的拖沓消磨殆尽。她拍手,“咯咯哒咯咯哒,就当从鸡圈里出来消消食!” 必须承认,李双睫刻薄得十分幽默。 多数同学都被她哄鸡一样哄出了栏。 眼见人都到齐,她特意提到郑揽玉,亲热地不像话:“来!洋人朋友!让你看看我们大中华武术的魅力!” 音响一开,恢弘大气的交响乐,这次十一班的开幕式表演项目是军体拳。 做操或者诗朗诵,总是最省事儿的,理科班不比文科班的女生多。女生多的班级总是能创造出有新意的节目。 李爸爸曾写下: 女性是天生的创造者,她们的才华如群星般闪耀,在山谷里回荡着高歌。 大多数人知道这一句,却不知道完整的段落。李爸爸又写下:但,山谷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小偷混在人群中伺机而动。他们要盗取创造者的果实……那本是属于女性的果实。 左一剜、右一剌。 再佐以偷梁换柱。 果实被分割得皮不是皮,肉不是肉,被人嚼碎喂到嘴里,谁都忘记了是谁创造了它。李双睫是理科第一,可以是老师教的好,可以是学校管的好,却绝对不能是自己学的好。就像很多伟大的发明都源自女性,但被人提及时,大多数人都恍然:原来是女性! ……原来? 不。本该。 就像现在,整齐划一的军体拳,女生能拳拳生风,相反,男生却没吃饭一样绵软无力。以赵泽为首,摆个动作和旁边的嘻嘻哈哈不停……凭什么?男的什么都没做,就获得集体荣誉? 李双睫恨得咬牙切齿,本来已经开启前摇,余光瞥见郑揽玉却心生一计:“体委,你也别闲着,观摩三遍。” “啊?”郑揽玉说,“我吗?” “对,然后去做,你当领头。” “我?”他怯,“会不会有点……” “不情愿?你难道没有中国血统?” “……哦。”郑揽玉不是不愿意做武术操,是怕自己做的不好。他在心里小声嘀咕,本来就是中国人,只是混了一半西方的血,有事了就承认他的中国血统,没事了就天天把小老外挂在嘴边。他有自己的名字,郑揽玉。 上级都发话了,他就认认真真地学,三遍过后站在最前头领操。挺拔的身姿,倾国的容颜,郑揽玉以赏心悦目的美貌吸引了女生们的注意力,大家纷纷感叹他的拳打的真……真帅啊。 “哼!明明是脸帅吧!” 男生们不服气地抱怨。 女生们则唱反调:“有本事你们也像人家一样长这么帅,记忆力又好啊?郑揽玉看了三遍就记下来了,你们呢?长得就算了,打拳也那么算了,郑揽玉得谢谢你们这些同行衬托!” “诶,别……” 郑揽玉不希望有人因他吵架。 他想解释,却被李双睫摁住。 她以眼神示意他,继续做,别管其他的。果然,在郑揽玉这个装货的内卷之下,许多男生都不服气地开始认真打拳了。就是嘛,贱得慌,嘴上说着不在乎,搞一搞雄竞就立刻老实了。 一个下午就把军体拳排练好了,效率很高。李双睫总是这样,集权但不独断,可以和同学们一个个协商排练的时间,帮他们请好假;但涉及到集体利益,也是排练室之疆土寸步不让。 这也是第一个学期任期过后,支持李双睫的票数不降反升的原因。饶是小肚鸡肠如赵泽,都不得不承认,新干部的群众工作做得比他好太多了:在李双睫面前,他就像一个新兵蛋子。 身为一米八五的男人(他已成年),赵泽却从来不敢直视李双睫的眼睛,在她成为班长而他沦为一个小小的体育委员之后就更如此了。中式的班委关系,是君臣,是仇人,是情敌,是亲胞。身为嗲子,赵泽从来没有勇气和班长坐在一起喝一杯,他怕看到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李双睫的眼睛是男人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同样,李双睫的巴掌是男人最避之不及的东西。 唯独看李双睫,赵泽不觉得自己在看一个女生。比她的巴掌更先袭来的,是那天教室里昏天黑地的屎臭味,是一个人跪地怒擦上百块地砖的屈辱! 不,是一百又四分之一块,还有一块被踩碎的。他数的如此认真,一块块不能放过,否则,屎那么黑那么冷,每一坨,怎么熬过,他想都不敢想。 赵泽畏惧李双睫。 更畏惧。 被她单独留下。 排练结束后,她的一声“赵泽给我留下”更是让他汗毛倒竖。赵泽下意识站在原地,明明没有人摁他,他却觉得脚上仿佛顶千斤,一步也迈不动。他朝兄弟求助,用口型比“救我”。 却只得到他们“自求多福”的眼神。 是的,人人都不想被李双睫找麻烦。 裴初原除外。 可赵泽毕竟不是裴初原,被李双睫盯上,他知道她要算账了。他害郑揽玉那事还没完,赵泽心知肚明,李双睫绝无可能偏袒任何一个人,更遑论一个男人。她在乎的只是班级的荣誉。 私底下你赵泽怎么对付小洋鬼子不关我的事,但你要是损害集体利益…… 李双睫的眼神切出冰封一刃。 “我、我自己来……”赵泽说。 赵泽不敢怠慢,一下下扇自己耳光,当然,他没有扇得太用力,毕竟打开门还是要见人的,不能顶着一大片红巴掌印去球场上。他顾忌的力道很快引起李双睫的不满,她喊了声慢着。 “郑揽玉。”她抬了抬下巴。 赵泽这才注意到他没有离开。 “该你报仇的时候了。” 赵泽傻眼了,可没想到,郑揽玉比他更傻眼,楚楚可怜地瞪大了眼。郑揽玉不可以打人的,妈咪也说过一个男孩子的拳头不是用来伤害别人,而是用来保护别人的。 “班长……”他犹豫着,嗫嚅一声。 “心软?你忘了他坑你的时候了?” “还是说,你指望他改过自新?” 赵泽:“我会好好待揽玉兄的!” “闭嘴。显着你了?”李双睫冷蔑地略过赵泽,转而看向郑揽玉,“你可想好了,错过这次就没有下次了,我这人可没那么好心。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你觉得你大度饶过了他,他会对你感恩戴德吗?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敢饶他一次,他就敢第二次、第三次!” 就连赵泽也觉得郑揽玉太磨叽了: “来来来!都是男人!愿打愿挨!” 郑揽玉不依。 只一味摇头。 “……呵。”李双睫立刻生出了被冒犯的恶心,受害者竟然还替施暴者开脱?显得她一个施救者多管闲事了。 她深深地看了眼郑揽玉,嗤了一声“随便你”,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虚假的美国男人……亏她还以为,他和那些庸脂俗粉们不一样呢! 可,就在转身的后一秒。 耳边传来赵泽的痛呼声。 李双睫诧异地回头,只见向来温顺的金发碧眼少年,竟然以极具压迫感的气势把赵泽摁倒在地,抬手狠狠砸了两拳。他的眼睛依旧清澈碧绿,又是珠玉一样温润。以至于,常常让人忽略了那片湖水之下静谧地翻涌什么。他砸下第三拳,溅起一丝飞星的血。 他克制着轻紊的喘息,“妈妈说过,人犯错了,必须得到教训。但是妈妈也说过,不可以让女孩子看见血,不要在女孩子面前动粗。”他朝李双睫露出甜蜜的笑容,“会被吓到吧?” 李双睫确实被吓了一跳。 却是,因为晕倒的赵泽。 她沉默了几秒钟,缓缓走近: “赵泽晕血啊,你不知道吗?” “这……”郑揽玉实在没有想到。 理所当然,他挨了李双睫一巴掌。 “去,赶紧把人送医务室。” 李双睫不耐烦地背过身去。 摸了摸鼻子,心说: 确实,还有点小帅。 第13章 赵泽在校医务室醒来。 眼前是一片金色的圣光。 他对昏迷前的事记不得多少了,他晕血,鲜红温热的液体从眼眶坠落,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啊,原来是鼻子出血,自己吓自己,啊……等等,血,血血血血血!他的视线缓缓地上抬。 最后陷入灰暗。 赵泽睁开眼,金色,填满了黑点消散的视网膜,视线清晰的一瞬,他终于看清面前的景象:耶稣吗?如雕塑般完美的脸庞,高耸精致的眉弓,深邃而无端悲悯的眼窝,两点幽泛的绿,绽放出生命力的色彩。他是,苍白的雪肤,在稀薄的阳光下,宛若崩塌的雪山,微微回旋,苍鹰喙般的勾鼻。 赵泽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他最终还是……死了吗。 “你是上帝吗?”他问。 “我能够……上天堂吗?” 上帝不说话,只是悲天悯人地瞧着他,圣光落在他那轻阖的唇上,真理照耀其间。赵泽十分后悔,他八成是上不了天堂了,就他这秉性,三次扫黄四次有他,好吃懒做,又自私地迫害班上同学。想到这里,赵泽颤抖着流下了热泪,抓住了上帝的衣角:“忏悔!忏悔!我立刻忏悔!!” 不等上帝说话,他已然自顾自检讨起来:“我再也不看黄色漫画了!也不迫害同班同学了!我不会再在校园论坛上发李双睫的黑帖了!也不会坑新转校生了!饶了我吧!我都改了!” 可突然,眼前再次漆黑下去。 “不要啊!别让我下地狱!!” 李双睫冷着脸拉上了窗帘。 “起个床事怎么就这么多?” 阳光被遮去,赵泽紧张地打量着四周,原来是校医务室,面前的也不是上帝,而是郑揽玉。赵泽松了一口气,松开了紧攥的衣角,再抹掉脸上的泪:“唉,我以为我死掉了呢。” “差不多。“李双睫笑了起来。 她指了指一旁的十一班同学们。 “社死。” 赵泽两眼一翻。 又晕了过去。 . 赵泽一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李双睫其实也没有存心整他。甚至班上的同学们,或多或少都被他坑过,可得知了他突然晕倒的消息,还是一股脑跑到校医务室,于是才发生了这样一幕。 李双睫对此是满意的,一个班级需要有它的魂魄在,即便私底下发生小摩擦,但班魂在,就不害怕人心散掉。 任何同学作为班级的一份子,都有参与感、归属感,这才是集体的意义。 关于班级的赛事上。 这种精神尤为重要。 离运动会开幕式还有三四天时间,在李双睫的大力督促下,大家排练进度越来越多,完成度也提了上去。赵泽也改过自新,担当起男生方队的动作纠正员,很配合郑揽玉的领操工作。 他真诚地宣布:“我信教了。” “什么教?”李双睫掏耳朵。 赵泽缓缓执起郑揽玉的手,虔诚得离谱,把他的掌心放置在额头:“这就是我信的教,郑揽玉你是我的神!” 郑揽玉无所适从: “这不好吧……” “金毛教?”李双睫一如既往地刻薄,“我看你是被洋鬼子一拳打傻了吧!诶赵泽啊赵泽,我就不明白了,都是揍你这活儿,凭什么郑揽玉能当你的神,我就是论坛里的暴力女?” 赵泽说:“郑揽玉比你有亲和力。” 李双睫颔首:“金毛是比较亲人。” “这不是金毛!这不是金毛!这是今年心软的神!”赵泽忠心护主,“郑揽玉救赎了我,我不许你侮辱他!” “嘿!”李双睫来了兴致,随地大小妈,“你是真的分不清好人坏人啊!对班上的其余同学是一巴掌,对我更是两巴掌,怎么偏偏看上了郑揽玉?我可告诉你,郑揽玉这个货最装!” 郑揽玉一如往常地维和:“我又不是什么神,赵泽,我也是中国人,信奉马克思主义哲学,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加入了共产主义者协会。而且你是团员,更不要有宗教主义信仰了。” 赵泽只听郑揽玉的话。 “明白了!我的神!” “你中药忘喝了吧!”李双睫懒得和这个颠佬废话,“那你也从我座位上滚开明白没?上课铃响了听不到?” 赵泽离开之后,李双睫嫌弃地看着被坐过的椅子,久久不想落座。郑揽玉知道她讨厌赵泽,她讨厌一个人的态度总是很明显,而且狗本来就通晓主人的心意,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 垫在主人的椅子上。 “班长坐。”他说。 “我可不敢呢。”李双睫阴阳怪气,“你可是赵泽的神,我不能渎神!” 郑揽玉面子薄,被她一嘲,脸彻底红了,低声说了一句“不是”。李双睫喜欢俊美的男人做小伏低的样子,且赵泽把郑揽玉当成神,而郑揽玉只是她的好狗一条,这让她感觉赢很大。 李双睫又揶揄:“赵泽那么喜欢你,这几天都恨不得黏在我的座位上,我看,干脆你搬过去他当同桌得了。” 郑揽玉急了:“求你不要这样讲!” 他骤然拔高音量,连老师也注意到。 “怎么了?郑同学。”周丽询问。 “没、没什么。”李双睫摁住他。 老师继续讲课,她不爽地瞪着小洋鬼子,低声埋怨:“你有病是吧?吼那么大声做什么嘛!不就是让你和赵泽做同桌吗?我难道没说过?你只能和我坐一周同桌,之后就立马走人!” “周老师当时说的是考察……” “那考察没通过!总行了吧?” 郑揽玉一怔,随即立刻红了眼眶,这也是他为数不多忤逆李双睫的时刻:“你不能这样……周老师明明都和我们说好了,一周的试用期,等试用期结束后再决定……”他抿住了嘴唇。 她笑了:“你也知道是试用期啊。” 年轻人。 还是too young too simple 。 “小蛮夷,我今天破例再教你一课,你要是在国内工作,以后也会用上的。”李双睫拍了拍他的后背,“试用期如何定义,最终的解释权都在老板手里。我是老板,我只想要一个免费的劳动力,那么试用岗位就是如此,我可以付最少的薪酬,享受求职者最卖力的服务,何乐而不为呢?” “那你就不该给我希望……” 郑揽玉的下睫淌出颗颗晶莹。 “傻孩子,我不给你希望,你怎么会卖力地为我工作呢?”李双睫难得的没有对他发怒,她对会哭的男人很有耐心,前提是,必须长得漂亮。丑男人哭就不行,比起怜爱更多是反胃。 “所以你是这样想我的?”他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李双睫真想扇他。虽然符合法律,但不道德,就和试用期一样。郑揽玉在她的沉默中一点点失望,他别过脸去,深深吸一口气。 “不可以在女孩子面前掉眼泪……” 他喃喃道,把漂亮的脸颊抬高了些。 “不,你哭吧。”李双睫也不想伤害耶稣的心,她是彼拉多,也许吧,因为情感而受伤,小男人才总是这样,大女人不在乎,“你哭破喉咙,我也不会心疼的,下周你就给我搬走!” “破喉咙……”郑揽玉啜泣。 李双睫选择性地装聋作哑。 一个歇斯底里的男人,促使他如此的,必然是一个无动于衷的女人。不同的是,郑揽玉只有李双睫这一个“好朋友”,而李双睫的好朋友,不,或者说狗,她的狗实在太多了。 眼下就有一只。 放学后的校园里,两位体育健将正在为运动会做准备,宋恩丞突然察觉到:“那只洋鬼子怎么没跟着你?” “因为我们新中国独立了。” 宋恩丞不懂。他太笨了,脑电波不能总和李双睫对上,但他明白这位发小的性子。大多数时候,别人想接近李双睫没那么容易的,她的性格太强势是一方面,她整个人太完美是另一方面,人际交往里,李双睫很少求助于他人,多数时候她朝别人施以援手,事实上这种人最擅长在某一段感情里抽身。 要想和她维持某种关系。 首先,需要变得很笨蛋。 笨蛋也好,小狗也罢,发小不说,但她其实很吃这一套:宋恩丞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当初的贴吧事件,他通过自己的人际关系查出发帖人,却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背地里封禁了赵泽等人的账号。他可以为李双睫做些什么,但一个成功女人背后,需要一个尽力熄灭光芒去成全她的男人。 跟在她身后,这才是他该做的事,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小学时两人都是校篮球队的,李双睫还没有弃武从文,是队里最厉害的,领跑时总遥遥领先别人一大截,宋恩丞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 他对李双睫不怎么服气。 他问教练李希怎样才能跑过您女儿。 李希说:“你跟着她跑,就行了。” 李希是妈妈专门为他聘请的技术指导,虽然称呼教练,下了球场后也喊一声阿姨。宋恩丞不喜欢李希的女儿,只要她在球队里,他就只能排第二名,可他也好想争第一啊。 宋恩丞郁闷地反驳:“可是,跟着您女儿跑,我不永远都是第二名吗?” 李希理所当然地:“所有第一名,在成为第一名之前,都是第二名啊。”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第一?” “超过她,不就能拿第一了吗?” 好有道理的话。 行吧,宋恩丞跟着李双睫跑,就这么从一年级跑到五年级。性别在体能上的差异也显现出来———他渐渐能跟上李双睫的步伐了,然后是并肩而跑,再后来,他发现自己能再跨一步了。 第14章 匿名用户1:【又是一年秋季运动会,有哪位友友知道李双睫后援队还有名额吗?我花钱进!自带价四位数!】 匿名用户2:【楼上,你问得太迟了,早就满员了,今年春季运动会应援队就满员了,你去问问@李双睫的巴掌呀咪呀咪,这位是副团长,看看这次应援的人手够不够,会不会扩招?】 李双睫的巴掌呀咪呀咪:【谢谢大家的参与,目前没有满员,还缺两位拉横幅的小睫毛,有意愿请联系我。】 半分钟后。 李双睫的巴掌呀咪呀咪: 【已满员。请勿再私信。】 “我的天呐!”一名女生嘟囔一句,沮丧地放下手机,“这群人也太迅速了,好不容易能捡个漏,我就晚私信十几秒,后援队的名额就被别的小睫毛抢走了,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名额本来就很难抢啊。”另一名女生沾沾自喜地道,“不然你以为我前几天狂定闹钟是为了抢什么?” “我以为你抢爱豆的签售会呢!” “笑死!倒没有那么夸张啦……” 两名女生打打闹闹地离开了结账台。 后方排队的郑揽玉和赵泽听完全程。 “……后援队?”郑揽玉重复一遍。 “啊,你说那个。”赵泽习以为常。 “当然是李双睫后援团啊。”一男生将手机递给郑揽玉,“这个就是校园论坛,经常有人水帖或者拉帮结派,久而久之就有了话题,其中热度最高的当属李双睫后援团,其次是复习者联盟和食堂避雷吧,哦,今天糖醋排骨被避雷了,有人吃出优质蛋白。” 赵泽崩溃了,他刚才吃的那份饭就是糖醋排骨:“啊!真的假的啊?!” “还好,蟑螂而已,又不是老鼠。” 郑揽玉惊叹:“食堂这么重口?” “上次谁还吃出大妈的假发呢!” “扯远了,继续说回李双睫后援团。我记得是这么来的,李双睫蝉联一个学期的年级第一,复习者联盟有人贴她的成绩单,好多同学在那里拜她,说她是理科女王,很灵验什么的。” “对对,我也记得!”男生们插话,“我记得很清楚呢,就是分班之后的第一个学期,理科生你也是知道的,物理及格都烧香拜佛的那一次,李双睫竟然考了九十!简直像个伪人!” 赵泽挑眉问:“所以你拜了?” “呃……快期末了迷信一下。” 那男生反问:“难道你没拜么?” 赵泽心虚:“我拜的是数学……” “哎呀!打住打住!”赵泽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敌人的崇尚,“反正一开始就是大家都在拜,后来干脆单独开了一个话题,叫李双睫考前吧,后来论坛管理员说拒绝玄学,就给关了。” “再后来就是春季运动会了。” 赵泽说到这,畏惧地吞咽一口唾沫:“这家伙一举包揽了所有项目。除了女子铅球,她基本上全拿了金牌。” “那不能怪她,女子铅球夺冠的是一位一百四十多斤的女生,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人家都达到二级标准了。”一男生解释道,“总之,今年李双睫的目标似乎是大满贯,也就是……” 所有项目的金牌。 相当沉重的负压,郑揽玉心想。人都有慕强心理,李双睫如此优秀,难怪所有人都爱她,可他担心,担心主人会不会太累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屏幕上,论坛还在持续刷新帖子,他顺着往上爬,很快看到了一条热贴: 【李双睫历年运动会高光时刻】 点进去是一组组图片,主角无外乎那个强大到可怕的女人。穿着专业的运动服在跑道上挥洒汗水的抓拍、或者撑着杆越过线的仰跃风姿、在沙地上跳远时扬起一大片尘埃的修长双腿。 一连串的“女神”叠了几百层楼,不得不承认李双睫颜值惊人,可运动时的她比平时更有魅力,充满生命力。 或许和她母亲有关系。李希早年也凭借出色的容貌频频出圈,乌黑的短发和干净清爽的笑容,一张场边饮水的照片成为无数球迷珍藏多年的壁纸。 “李双睫的巴掌呀咪呀咪?” 郑揽玉第二次注意到这人。 许多李双睫的精彩抓拍均出自这位副团长之手,说是专业的站姐也不为过。有人猜测道:“应该是学生会摄影部的人,毕竟能拍出这么高清的照片,肯定需要用到更专业的设备啊。” “应该?……我以为你们知道呢。” “那不是,两位团长都挺神秘的。” “想想也要神秘吧!”赵泽挤眉弄眼的,“要是被李双睫发现了,那么刻薄的人,指不定指着你的鼻子笑你呢……诶郑揽玉!你可别把我期末拜她的事情告诉她,不然她乐死了!” “拜我?”一道清冷的嗤笑声。 “看不出来,赵泽你挺那个啊。” 回头一看。 话题的当事人! 赵泽窘得脸都红了,从郑揽玉手里一把夺过手机,吆喝兄弟们快跑。大难临头,他也没忘记解放他的神,奈何李双睫的恶魔之手已经摁在自家神明肩上:“慢着,我的狗给我留下。” 赵泽再表忠心:“我的神由我来守护!我来拖住她,郑揽玉你先逃!” 郑揽玉:“我和班长有话要说……” “好吧!您保重!”赵泽立即溜了。 看着赵泽和其余男生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双睫傲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的笑容。 “蟑螂一样乱爬的家伙。”她戏谑。 又看向他,“怎么不跟着他们跑?” 两相对视,气氛难免有些尴尬。李双睫倒不觉有什么,尴尬的是郑揽玉。 几天前他明白了李双睫有赶他走的意思,不免心灰意冷,觉得她就像一块石头,自己怎么也捂不热她的心。 想到这儿,郑揽玉露出勉强的笑容:“我是真的有话想对你说,只是刚才同学们都在,我不好意思。” 李双睫略感意外:“有事说事。” 郑揽玉四顾,为难之色溢于言表。 李双睫只好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 她说:“大大方方的啊,孩子。” “之前……同桌试用期那事……” “怎么了?该不会你又要求情?” “不是,我下周一就会搬走。” 不错,竟然听得懂人话。 她颔首道:“那很好了。” “我想……”他顿了顿。 一阵风袭来,树荫被打乱。 影影绰绰的斑驳落在深邃英俊的脸上。光斑的外圈是绽亮的,某种神秘的光环,落在金发碧眼的少年鼻尖。 李双睫的视线随着那道明媚而晃动,四周静谧得可爱……又可怕,郑揽玉的美丽对于她,几乎是满分的引诱。 四下无人。 这很危险。 她如果要扇他,他一定乖顺到不打算还手。让稀薄冷淡的阳光浸润少年被扇出红痕的削瘦侧颊,四周的绿,同他眼中的绿一样点燃欲火。大可以把他惹哭,就着他盈盈欲坠的眼泪,扇的同时他侧头,晶莹就这样顺势而下。扇到她的手掌心全是他的泪水,而他还清纯、懵懂而错愕地望着她。 可。 “我知道你喜欢扇人,特别喜欢扇我……如果我愿意一直给你扇呢?” “和你愿不愿意没关系。”李双睫说,“我想扇就扇,还需要你点头?扇之前还专门问一句‘你好,我可不可以扇你’?爱让我扇的人多了去了,你一只金毛特别不到哪里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那是不一样的,我搬走之前,我们还是好同桌、好朋友,你扇我的感觉,和疏远之后你再扇我的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对于我来说,你也变得不一样了,你不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你到时候再扇的我,也不是现在这个郑揽玉了。” “笑话!不是你还能是谁?” 他耐心地解释:“你看过《小王子》吗?你可以把我当作那只毛色火红的狐狸。是你驯服了我,让我从不愿意挨你的巴掌到愿意。创建关系,你可以在我这里体会到驯化的全过程。” 他至真至诚地说着话。 李双睫暂时不忍扇他。 “如果你没有和我做同桌,没有让我当上体育委员、交到朋友,没有教会我那么多的事情。我不可能认同你当那个只能欺负我的人。”原来他也是有点自尊的,看得出来,小金毛龇牙的时候也有点风范,“从我认同你的这一刻开始,你就和别人不一样了,你是特别的存在,而我……也是。” “你特别?”李双睫撇嘴。 “不是我说,你有点粘牙。” “不是吗?”他唯一肯定的是。 “扇我的时候你也有感觉吧?” “那倒是……” 无可否认。 “所以欺负我吧,没多少时间了。”他捉她的手,不含任何男女的私情,仅仅放在自己紧张得泛红的脸上,“既然你也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扇我会更高兴一些,从现在到下周一,随便你怎么扇我,我都不会撂脸色,就当……珍惜最后的这段时光吧。” 李双睫还真被打个措手不及。 “你这跟小情侣分手一样……” “小情侣?分手?”郑揽玉明显没想到这层,他迟疑地眨动着那双翠绿的眼,渐渐的,氤氲起一层害羞的水雾,“不是不是!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行啦行啦!没有就没有!”李双睫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国小男人也给我大大方方的啊,别整天扭捏作态,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俩在偷情呢!” 第15章 运动会如期举行。 这种集体活动的时候, 李双睫作为班长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组织委员带同学们去操场,体委叫几个男生去搬水,纪律委员过来, 我给你一张新的名册, 放学前要及时清点人数。” “周丽也别歇着。中午用班费点k记, 大家一起吃, 你负责去门卫处拿。” 学生擅自点外卖是不行的, 但老师坐镇就可以。此言一出,班上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大家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能吃上香香脆脆的炸鸡,谁还想吃食堂?更是有人直呼班费就该这么用! “大家要吃什么就和班主任说。” 吩咐完, 她拎着运动服出了班。 “双睫。”夏雅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也要去更衣室吗?我们一起吧, 我是校拉拉队的,要换体操服呢。” “好啊。”李双睫不觉有他, “就这个?一件裙子而已, 有点单薄啊。” “是吗?”夏雅鼻尖泛红。 “我还觉得……有点热呢。” “你紧张呗。”李双睫笑起来, 拍了拍她是肩膀, “再说你不是领跳吗?压力不要太大,我们会看着你的。” “……好呀。”夏雅软软回答。 两人到了体育场后方的更衣室。 更衣室人很多, 都是有表演的女生,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化妆。李双睫一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 相熟的女生过来聊天:“呀!李双睫你也来换衣服啊?比赛要加油啊!” “会的。”李双睫走进其中一间。 刚要脱衣服, 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双睫……”原来是夏雅。 她像小猫一样趴在门缝里。 “怎么了?”李双睫在脱卫衣。 “我的裙子的拉链……在后背。” “哦。等我一下,马上换好。” 李双睫加快了换衣服的速度。 “不用,你慢慢换。”夏雅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进来,关上房门, 落锁。 她还有这个习惯,李双睫心想,都是女生有什么好怕的。她多问了一句,夏雅说,不习惯换衣服时有别人在。 “我不算别人?”她边脱短袖边问。 夏雅不语,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腰间。 “双睫,其实……我好羡慕你……”她上前两步,馨香袭来,“你的身材好好,腰好细,背肌又好漂亮……” “因为我有锻炼啊。你身材也很好,就是太瘦了,因为要维持体重吗?” 夏雅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的劲腰:“我可以……摸一下你的马甲线吗?” 李双睫有些意外:“可以啊。” 夏雅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李双睫对待女人总是很慷慨的,她把身体锻炼得孔武精壮有力,为的就是造福和保护女性。可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瑟缩一下,因为夏雅的手,明明有点冷,是那种温柔而酥痒的冷。 “有青筋耶……”她越凑越近,呼吸喷洒下一片湿热,嘴唇仿佛要吻上。 “体脂低一点就会有……夏雅?” 李双睫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 夏雅突然把脸蛋埋在她的小腹。 “双睫……双睫……”她喃喃。 李双睫感到几分不对劲。 捉住对方的手,“夏雅?” 夏雅的脸颊潮红一片,猫儿一样而忽闪忽闪的眼,眼底有轻微的红血丝。她皮肤瓷一样白,使得任何红晕都明显得像水彩般荡漾开来:双颊是玫瑰色的,额头是浅粉山茶,鼻头是樱桃坨红。 “李双睫……”她开口裹挟着浅香,“好热……你给我喂了什么……” 李双睫眸光微沉,倏然抬起她的脸,凑近,夏雅感受到令人魂颤的快乐。 她的引诱。 成功了吗? 只不过,李双睫贴住的不是她的唇,而是……额头?她认真用手背测温,却惊呼了一声,因为温度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她果断套上跑步裤,二话不说把夏雅抱起,往外面奔去。 “来人!来人!”李双睫刚跑到外面,就看到了宋恩丞,立即把怀里的夏雅塞给他:“把她送去医务室!” 宋恩丞下意识接过,发现是女生,又烫手般接不住:“啊?她怎么了?” “发烧了!快快快动起来!” 她一脚踹在宋恩丞屁股上。 “好……好好好!”宋恩丞被她踹得眼神清澈起来,一撒腿就跑起来。只不过,跑到一半,夏雅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把自己放下。她看起来不像发烧,不过,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废话!能好看到哪里去! 夏雅气馁地挣脱了男生。 宋恩丞:“同学你不去医务室吗?” “……不去!”夏雅冷冷浑他一眼。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饶是夏雅也不禁如此感慨,早知道就不往脸颊上抹那么重的腮红了。她一大早就沐浴焚香,化了伪素颜纯欲天花板妆,又抹了事前香,原以为能勾引到李双睫。 没想到被误会发烧。 又被情敌如此羞辱。 可怜宋恩丞,并不知道自己的热心肠被当成了羞辱,他还耐心地劝说:“没事的同学,先去医务室看看吧,你脸这么红,跳到一半晕倒怎么办?我也不好和我们家双睫交差呀……” 夏雅倏然绷紧了唇角: “你、你们家……?” “是呀。”宋恩丞骄傲地捏了捏鼻子,“我和双睫有一个孩子……啊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双方父母关系也很好。我们两家订过娃娃亲呢,去年还商量,一到法定年龄就结婚……” 当然,是宋父宋母单方面的提议。 李希回绝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半夜,李爸爸却和李希吹着枕头风:“宝宝,我还是不喜欢宋家那小伙子,太糙了,又没正经读几年书,双睫将来不往体育方向发展,他能帮她多少?而且他真的没读几年书……” 李希不满意他对宋恩丞的偏见,毕竟那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好苗子:“他是体育生,你老强调读书干嘛?我也没读几年书,你意思我也头脑简单?” 李爸爸吓了一跳,赶紧抱住老婆:“宝宝呀宝宝,我不是那意思……” 李爸爸是个胆小窝囊的男人,一被老婆说两句就吓坏了。李希叹息一声,把他搂进怀里,耐下性子温声细语地哄:“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觉得双睫脾气比较直,需要一个体贴的男人,恩丞以后是运动员,和双睫聚少离多的。我都理解,我也不想孩子们像我们这样……” “对嘛,对嘛。”李爸爸撒娇道,“老婆,你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外征战,我多想你,孩子又多需要你……好吧,主要还是我想你,我想你想的睡不着,整晚整晚地给你写信……” “你就爱这样,爱搞一些妒夫文学。想我了为什么不打给我?嗯?” 李爸轻轻啄吻李希的脸颊: “我要品尝思念你的感觉。” 李希脱衣:“欠操的小男人!” 接下来的画面就非礼勿视了。 回到现在,夏雅不全然信了宋恩丞的鬼话,可,一旦谈论到结婚,确实是女同的痛症。她捏了把眉心,告诉自己要冷静,比起这些层出不穷的男人,她还有一个优点———她是女的。 “夏雅,要集合了!”队员喊她。 她将脸上腮红抹去:“……来了。” 操场一侧是校舞蹈队、拉拉队和校乐队,另一侧是各个班级的方阵队伍。夏雅抻着颈张望,没有看到心上人,却看到人群里十分显眼的一道金色。是郑揽玉,最近李双睫跟前的红人。 这个人,夏雅原来不放在心上,他在她这里的威胁甚至比不上宋恩丞。但最近几日,李双睫却对他有好脸色。这很反常,不对劲,临近换同桌了,可当初李双睫都是直接让她搬走的。 坐不住的人不止是她。 那位似乎也有了动作。 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夏雅眯了眯清冽的杏眼。 她必须得做些什么了。 . 郑揽玉感到后背被人盯上了。 好吧,他确实有一点点紧张。 还是头一次李双睫不在场的情况下,他作为领操带领整支方阵。领操是整个队伍的灵魂,必须严谨以待。郑揽玉扭扭捏捏,他都说了自己做不好,一个洋人领操,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李双睫却镇静地扶住他的肩膀,同时以目光鼓舞身边的同学,以一句“我们绝对能拿奖”安抚了大家的军心。 当然,也存在质疑的声音:“你怎么能肯定呢?二班和九班的节目都挺精彩的,排练的时间也比我们班久。” “咱不懂节目,还能不懂领导么?” 李双睫讳莫如深地招呼众人凑近。 她分析道:“很多时候,不一定越努力越幸运,朝着正确的方向也很重要。二班的诗朗诵,倒是有架可打,九班表演的是话剧舞,领导喜朴素,他们服饰精美,必然不会打高分。” “其次,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次开幕式的主题?展示学生军魂军貌。他们的诗朗诵虽然是革命主题,从头到尾出不了几张片,而军体拳就不一样了,又红又专,完全随便拍都能出片。” “啊!就是预制菜!”唐歆明白了。 “没错,我们做了一道精美的预制菜献给领导。”李双睫志在必得,“根据领导们的喜好,拿捏本次比赛的痛点。我们的节目就是最适合写进材料里的,不把奖评给我们还能给谁?” “所以,你们随意发挥就好。”她的指尖捏住郑揽玉的肩膀,轻声道。 “不用太有压力。” “……明白了。”郑揽玉颔首。 此刻,他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 明明是至关重要的时刻。 他突然想起了妈妈的话。 第16章 初赛对李双睫来说没有压力, 压力直接给到同组的选手。李双睫是去年的冠军,大家多少有些心理准备,更有甚者本来没想参赛, 但没抢到李双睫后援会的名额, 干脆来个曲线救国。 李双睫被趁乱偷亲了几下。 她脸颊上有两三个口红印。 后援组的成员赶紧站出来维持秩序:“烦请大家理智一些!谢谢配合!” 郑揽玉在最外围就挤不进去了, 这时候他总算知道李双睫魅力有多大了, 感情这些女生们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 一到应援的时候全发力了。 事实上,女粉的行动力总是比男粉强,男粉大多数是口头上说说,女粉不一样, 会真心实意地砸钱拼数据。 后援组自备横幅、摄影设备和场地申请报告, 可以在赛场内自由穿行, 但也不能妨碍赛程。李双睫挥手,示意这些热情的粉丝稍安勿躁, 后援组的成员们则安排大家去休息区领签名。 后援团这东西, 李双睫也是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的。她觉得太雷人, 因此和团长有过沟通, 仅限于网上。对方不愿意暴露马甲,让她专注于现实生活:“双睫放心飞, 睫毛永相随!” 好吧。 后来她才知道团长的战斗力有多惊人。就拿最近她和裴初原月考分数接近一事, 粉丝和黑粉在月考吧掐得昏天黑地, 其中还混入二班和十一班的人, 多方交战,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匿名用户1】:笑死了,这就是你们的理科天女,这个赛季和裴初原只差几分, 要怎么打?而且理科本来就好拿分,你们女神还拉不开差距,要是裴初原学理,早就虐爆你家女神了。 【匿名用户2】:楼上回家吧,孩子,以你的智商居然还能考上景高?你应该回家当一头猪。理科本来就偏难,你们文科地政人均赋分八十五以上,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什么裴初原学理,真来学理就老实了,连前十都进不了的糊咖,别来蹭我们理科生哈! 【匿名用户3】:吵什么吵?烦死了!我看李双睫是一巴掌,裴初原更是两巴掌,什么校园男神女神都给我滚! 【匿名用户4】:我去,吃屎了吧楼上,戾气这么大?赶紧去厕所涮涮! 【唯爱我女(拒同担)】:裴初原给我浅滚!端水党给我深滚!这些黑粉更是拉出去枪毙!什么货色也敢和我女用一个词条了?我女的答题卡你们都要泡水喝三年,蹭我女者四全价! 【匿名用户5】:坏了,是团长大人,你的回复我喜欢,你的私信记得关。话说都吵成这样了,这帖子恐怕…… 【该贴已被管理员禁言】 “还得是团长,攻击力也太强了。”一名粉丝收起手机,啧啧感叹道,“团长一出马,帖子就秒封!” “感觉像副团长干的,不是说副团是学生会宣传部的人吗?既然都学生会了,认识论坛的管理员也很正常。” “猜个大的,说不定是裴会长呢!” “你可拉倒吧,宿敌就是宿敌啊!” 确实,虽然李双睫和裴初原双方从未表过态,但每次月考竭尽全力的厮杀。两人同台也是火药味十足:裴初原不卑不亢的僵持,李双睫抬起又放下的巴掌,都被理解为对抗的信号。 双强总是当代人喜爱的产品。 但唯粉的攻击力也不容小觑。 比起团长与产品姐决一死战的态度,副团长就显得随和许多,有产品粉发现该号多次点赞了李裴拉郎的相关帖子,也许皮下磕双强也不一定。无论如何,大部分粉丝希望李双睫独美。 至于最近新出现的烫门小洋人,和之前就抗打的体育生发小,都属于小范围圈地自萌环节。俗话说得好,流水的俊男靓女,铁打的李双睫,比李双睫更铁打的,是她每次月考的排名。 总的来说,粉丝们还是不希望影响正主的事业,所以就算偏激也懂得见好就收,李双睫也就由着这些人来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跑完两百米与四百米的组赛,下午还有八百米和跳远。任务繁重,她冷着一张脸,修长而略绷的腿敞直,仰首,喝一瓶矿泉水。 一滴汗液从下巴坠落。 埋没弧度优美的颈线。 场外的粉丝频频闪动摄像头的光芒,一个个都抱着出神图的决心。女神轻轻扣爆了全世界,李双睫的汗水不应该滴落在地上,而是应该作为竞品拿去拍卖,落槌前必抬价抬到十位数。 “我要把昵称改成李双睫的汗珠!”一粉丝掏出手机,却大惊失色道,“该昵称已被占用,谁这么变态?” “……我。”身旁的女生举手。 一时间,粉丝们都陷入了沉默。 有人赶紧打圆场:“我们这些昵称还算正常了好吧?你们也不看看副团长起的那是什么名字,‘李双睫的巴掌呀咪呀咪’?我的天啊,感觉李双睫一个巴掌,人家都会凑上去舔她的手。”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笑开了怀。 笑得差不多了,才有人注意到: “……裴会长?” 裴初原的学生制服上携带会长徽章,在日光下闪着刺眼银光,与之相对的,是那温和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是应援团的成员吧?可以使用电子产品,但请关闭闪光灯,不要打扰到其余选手休息。” “还有。”修长的手指抵在薄唇边。 他目光巡向场馆内,“保持安静。”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位总是一骑绝尘的女生不肯懈怠分毫,拿出一本习题册开始做。无视外界的纷纷扰扰,完全沉浸在题海中,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打扰她,保准得到一巴掌。 …… 时间快到中午,李双睫从缠人的化学方程式抽身而出。休息区已经不剩多少人,粉丝们也都离开了,她收起习题册,神情肃穆,惦念着下次月考。 运动会这种活动,最容易混淆考试的紧迫感,月考就在之后一周,她还没忘记上次差点被裴初原超车的耻辱。 这次一定要。 “一雪前耻?” 李双睫抬头,和裴初原——— 身边的一位学生会成员对上。 对方扑哧一笑:“还真是啊?看不出来啊,李双睫,平时那么镇定自若的一个学神,难道要被我们会长逼下神坛了?不然为什么运动在这儿埋头苦学?我记得你报的项目可不少呢!” 李双睫同他对视,轻蔑一笑。 “我又没耻,一雪什么一雪?” “难说呢,保不准你已经是下山的人了。”那男生为人处事犀利,且早就看李双睫不顺眼,眼下会长坐镇更是有恃无恐。他忽略了李双睫活动着手腕的动作,“而我们会长可是……” 李双睫一个箭步上前。 裴初原果然出手阻拦。 “……李双睫。”他的眼神晦暗莫测,丝丝缕缕的黑雾有如实质,缠绕着她的手掌。与此同时,滚动的喉头出卖他此刻的内心,骄傲的学生会长,道貌岸然的皮囊下,全然是撕扯到极致的隐欲。 扇我。 扇我! 与其便宜别人。 干脆奖励了我! “你什么意思?”李双睫彻底失去了耐心,“第一次在二班门口,我忍了。第二次在排练厅,我也忍了。可事不过三,裴会长,麻烦你搞清楚,这里是运动会,不是你的学生会!” “……我并没有阻止你。”裴初原绅士地侧了侧身,“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可当李双睫再一次抬掌,他仍然阻挡了回去,“但,你要对他动粗,就必须……先……对我……” 裴初原以为这番话已经很直白了。 可李双睫依旧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她沉吟片刻:“意思是我想扇他,就必须得过你这一关是吧?很好,别以为你是学生会长,又是我亲口承认的对手,我就要一忍再忍,我告诉你,那不能够!你,裴初原,过来!!” 随着霸气如主宰的“过来”。 场上的气氛已经趋于白热化。 “不许碰我们会长!”先招惹的男生站出来,“李双睫!大庭广众之下,你要先动手吗?你就是仗着我们会长脾气太好了,你要是……真的敢扇会长,他绝对会给你一点颜色瞧瞧!” 不,我才不会给你颜色。 裴初原不声不响地否认。 只要你……您肯扇我。 我就会让您好好瞧瞧。 什么才是真正的m。 李双睫不可能被威胁到,“是么?”她冷笑,一把拽住儒雅的会长,紧接着,恐怖而香甜的掌风就那样袭来! 裴初原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等待真爱降临。 可。 无事发生。 “宣战。”清脆而冷淡的声音。 裴初原睁眼,眼前是一张白纸。 李双睫将纸拍在他的脸上。 上面赫然三个大字——— 宣战书。 宣,战,书。 裴初原怔楞地读着,甚至用口型去比划。可不管怎么读,都是再明显不过的意图:将他和他的所爱放在对立面。不敢睁开眼,希望是他的幻觉。他宁愿自己是文盲,看不懂中国字。 “从今天开始,你也是我李双睫的敌人!”李双睫对他怒目而视,“既然大家都对我和你的实力有质疑,都是爽快人,我就明人不说暗话,这是一封战书,下次月考咱俩决一胜负!” “会长。”手停留在半空。 “你是敢接,还是不敢接?” “会长!接啊!难道还怕她不成?” “对啊对啊!让她知道咱的厉害!” “不……”裴初原的回绝,随着他瞥见战书上的条款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最后一条:胜者有权要求败者做一件事。少年原本绝望而干涸的眼神骤然回春,涌现一阵阵奇异的光彩。 第17章 “班长!!我们来护驾了!!” “我的班长殿下!臣来迟了!” 战场上迎来新的转机。 是十一班的男同学们。 为首的赵泽一手拎着炸鸡的外卖袋子, 一手抓着一杯可乐,嘴里还叼着一只吮指原味鸡,一派忠心耿耿的架势:“班长!唔们外卖都到了, 发现你没有肥来, 谁料有刺客半路……” 视线落在一众学生会干部身上。 “呃……”他怯怯地闭上了嘴。 真是一群怂货、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李双睫扶住额头, 尴尬地闭眼, 且他们来的太晚———仗都打完了。 孩子死了才来奶, 尸体僵了才盖被,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一条会叫的狗。 正想着,一道身影径直挡在她身前。 金色。 骤然点亮沉寂的视野。 “……班长!”澄澈的嗓音。 挺拔的鼻尖被日光勾勒弧度。 “你没事吧?” 他回过头问。 李双睫怔愣了一瞬,当然不是因为感动———此狗来的也太迟了, 远远达不到护主的功效。但眼前的郑揽玉和以往大相径庭, 如流水般温和的笑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凶悍。 咬人的狗, 通常不会乱叫。少年单薄的短袖被风吹得轻颤, 手臂绷得很紧, 线条笔直, 蓄势待发。郑揽玉也报了不少项目,流了汗, 发梢湿漉, 耷拉在那雪白到近乎透明的眼睫上。 他凑近她, 声线被压得像低吼。 “主人……直接和他们动手吗?” 李双睫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她手指蜷紧, 吞咽一口唾沫。 真是一条。 漂亮的好狗。 郑揽玉不要再勾引她了。他和别的同学又不一样,一张深邃精致的异国脸孔,与之形成反差的忠诚与勇敢,像围着她脚边打转的小金马驹。他知不知道, 这样会让她的s属性大爆发? 郑揽玉,我更想对你动手。 还想让你离不开我的巴掌。 这想法把李双睫自己也吓一大跳,她什么时候涉猎字母圈了?算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她掩饰般笑了笑,拍了拍郑揽玉的肩膀:“没事,我就是跟裴初原下了一通战书,赌下次的月考成绩。” 她偏过头,重新看向自己的宿敌: “下月放榜之日,兑现承诺之时。” 裴初原眼神里烁着微光,眼神在她和郑揽玉之间逡巡。最后,落在她接触对方肩膀的手上。他最不愿意的局面莫过于现在,自己成了坏人,反而给这个死洋鬼子去谄媚心上人的契机。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他还可以放过郑揽玉一马,那么今天之后就彻底不可能了。因为他从李双睫眼中看出不同寻常的情感,她愿意和郑揽玉肢体接触,这也和她对待别的男生不同。 尤其当她对郑揽玉说“没事”。 没事?不!有事!非常有事! 她怎么可以、可以对别的男生露出笑容?她怎么可以欣赏除了他以外的人?她的笑和巴掌,都应该是他的才对!凭什么他裴初原总是让她生气,郑揽玉却每每把马屁拍到对的地方? 难道李双睫真对他动了心? 不!肯定是这贱人用了媚术! 是的!媚术!西洋传来的媚术!他肯定是和恶魔签订了契约,不然李双睫怎么会愿意对他笑?或者就是他拿到了李双睫的把柄,威胁她对他和颜悦色?裴初原急的团团转,该死的!这小洋邪祟!他恨死他了!如果不是周围还有人,他早就冲上去掐死他了! 最终,裴初原只是深吸一口气。 牙缝里挤出,“那我就恭候了。” 他带领学生会的人离开了。 赵泽一群男生这时才上前马后炮:“班长威武!比赛之余还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学生会龙头!小弟们膜拜膜拜膜拜你!”更有甚者,上来要给她捏肩捶背,这可把李双睫下一大跳。 她这理科天女的尊贵圣体。 岂是这群凡子可以触碰的? “放肆!!”立刻甩出几巴掌。 郑揽玉离得近,差点被攻击到。 几个男生挨了巴掌也不气恼,嘿嘿直笑。扇巴掌就意味着能够消气,要是巴掌都不扇,那才是真的得罪她了。 李双睫遣散其余人,问郑揽玉: “他们几个都是你叫过来的?” “是,我看对面人多势众……” “杀鸡焉用牛刀!”她摇摇头。 “不过,我说的牛刀,可不是赵泽他们这群没用的废物。”她顿了顿。 “是你,郑揽玉。” 郑揽玉眼中一亮。 这可是主人为数不多喊他名字的时候呢,郑揽玉诚惶诚恐,指着鼻子问: “我、我吗?” 李双睫盯着他眼中的绿。 鲜活的色彩,并不讨厌。 “是,就是你这个装货。” 她搡了一下他,笑骂道。 “以后动手之前要像今天这样问我,不可贸然行动。你是我最忠诚的狗,也要在最有用的时候用。”李双睫没有说的是,她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事,没有必要连累到初来乍到的郑揽玉。 郑揽玉竟然听懂了言外之意,更是两眼泪汪汪,哽咽着,牵住她的手:“主人,你罚我吧,我没能第一时间赶到你的身边保护你……你……你扇我吧!扇重一点,让我长个教训!” “真是一条傻狗。”李双睫慈爱地摸他的额头,“我爱怎么扇就怎么扇,爱什么时候扇就什么时候扇。你呢,只需要等我有兴致了来临幸你……还有,在外面的时候称职务,忘了?” “好的主……班长!”他及时改口,“我上午参加的项目都进决赛了!” “正常的,如果不是为我班体育事业的发展,我为什么要引进你这外国人才?”话虽如此,但奖优罚劣,上位者还是缓和了语气,“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品?运动会后我赏赐给你。” 郑揽玉垂眸思索了好一会儿。 “我———”尾调拖拽得很长。 他幽绿的眼眸似蒙了尘。 “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李双睫感到意外,他谦和到这个地步了吗?她说:“贵一点的也没事,我会赏给你,就当作你护主有功了……我记得你也打篮球吧,你喜欢签名款篮球?或者球鞋?我家里收藏……” “不想。”郑揽玉抿唇。 他竟然悄悄地红了眼眶。 “我就想……和你做同桌……” 李双睫难得陷入了沉默。 郑揽玉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 “开玩笑的,回班上吃外卖吧。” “好,但是你必须先松开我。” 李双睫盯着少年牵住她的手。 郑揽玉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他一直握着主人的手呢!她的手,皮肤冰冷干燥,手指纤长,并不小,指关节略粗。这是一双作为女人或男人都好看的手,优美的,让人想要同它产生些互动,无论是轻触、爱抚、重抵…… 或者只是一个简单而清脆的巴掌。 郑揽玉没有受虐倾向。 所以,仅仅只是不反感。 这么想着,他刚要松开主人的手。 远处传来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俗话说得好。 男女可以交往。 但不可以过度交往。 说出这句话的人正快步朝他们走来。原来是教导主任张国栋,他对此情形怒目而视:“你们俩怎么回事!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方才隔得远,没看清两人,看清后却是一愣。 “……李双睫?”他错愕道。 又看向眉清目秀小洋人一枚。 张国栋是很传统的教导主任,对学生早恋的行为向来是深恶痛绝,但,眼前这是什么神奇的组合?郑揽玉,外国高中生,也许沾染一些拈花惹草的习性,但李双睫,那可是李双睫啊! 所以张国栋并没有轻易断罪: “你们手牵手这是在……?” 郑揽玉窘迫得很,早已收回了手,又红着脸揪住衣角,一派做贼心虚的模样。瞧瞧他,明明很清白,却搞得偷情一样,上次也是。李双睫一念及此就满脸不耐烦:“训狗啊,不行?” 张国栋:“训、训狗……?” “对啊,教小狗狗握手啊。” 她说着,示意对方:“来,握手。” 郑揽玉顺而把手指递到她的掌心。 “好狗。”李双睫赞叹道。 她看向张国栋,“如何呢?” 张国栋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业几十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雷人的交往方式。当然,李双睫此人就已经足够雷人了,所以他不能从她这里下手,要把发力点转向目前正常的郑揽玉。 “同学。”他把郑揽玉拉到一旁,“告诉老师,李双睫有没有逼迫你?” “……什么逼迫?”郑揽玉眨巴眼。 张国栋恨铁不成钢,在他耳边低语。 片刻后,郑揽玉恍然大悟,急切地摆手:“不是不是!主任你误会了!班长没有欺负我,也没有校园霸凌我,更别提逼我和她成立不正当关系了!相反,她还教会我许多东西呢!” 这孩子,说悄悄话呢,怎么还那么大声?张国栋轻咳两声,忽略李双睫那饱含揶揄笑意的眉眼,继续盘问郑揽玉:“那你怎么愿意随便让女生扇巴掌、给人家当狗呢?这是……这是不正常的心理。” “不是随便一个女生。”郑揽玉郑重其事,“是李双睫。她是特别的。” 张国栋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算了算了,反正不是在谈。 再说,自从郑揽玉转来十一班,李双睫闹出的乱子明显少了。这样也好,他索性不去管了,放俩孩子去吃饭。 第18章 下午的比赛轻松许多, 是跳跃类和投掷类项目。跳跃类有跳高、跳远和三级跳,这时李双睫手长腿长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她继承了李希的强大基因,身高一米七四, 腕线轻松过裆。 原本就是国家的好苗子, 只不过弃体从理, 勤于锻炼的身体还是相当能打, 即便放在一堆体育生里也能大放异彩。上一届李双睫还差铅球一项就拿满金牌, 这次,真是天助她也,铅球第一的女生被省队选走,没参加运动会, 看来大满贯是势在必得了。 场内应援声仍然热烈, 比起上午有增无减。李双睫的每次登场都能带来女生们的阵阵尖叫。因为跳高时弄散了头发, 她只好咬着发绳重新扎起。 轻巧抬手,灿烂的日光穿透了黏腻着发丝的后颈, 汗水, 是拼搏的果实, 棱角分明的侧脸, 展露动人心魄的、磅礴的质感。逆光中的剪影被拍摄。 咔嚓。 在专业的远射变焦镜头之中。 选手李双睫成为唯一的主体。 这张照片很快会上传到论坛首页,连带许多令人咏叹的竞技照抓拍, 均出自一人之手。如果说镜头能表现爱意, 毫不怀疑摄像者是最狂热的那位粉丝, 瞧, 女神在镜头下发着光呢。 “辛苦了,休息一会儿。” 唐歆递来一瓶冰矿泉水。 李双睫道谢,接过水,喝了一小口润嗓子。唐歆问接下来还有什么项目。 个人项目是没有了, 决赛要等明天,剩下的都是团体项目。唐歆蹙着眉,说那也有很多啊,接力跑、拔河呢。 “你应付得过来吗?” “多大点事呢,接力跑我压轴就可以。”李双睫顿了顿,“拔河的话,体育课练过几次,名次应该不会太差。” 唐歆是管纪律的,负责清点人数,虽一直在观众席上,但也说不上太闲。 李双睫和她聊天,唐歆说:“那几个男生倒是没作妖,除了要比赛,就是组织篮球赛的事……也不远了嘛。” “啊,是。”李双睫揉了揉因疲劳而干涩的眼,“差点忘了,月考之后就是校篮球赛,那几个货又得亢奋了。不过要是他们上课不合纪律,你直接记名就行了,你的背后我在呢。” “那很好了!”唐歆咯咯直笑。 “话说眼药水用吗?”她低头翻包。 “滴一下吧。”李双睫接过小药瓶。 “这个很好用,针对用眼疲劳。戴了隐形眼镜也能用。”唐歆给她安利。 李双睫才注意到:“换眼镜了?” “嗯,从带框的换成隐形的了。” 她抿住樱红的唇:“上个月就换了,你没发现啊?我今天还化妆了呢。” “这我倒是发现了。” 李双睫不吝啬夸赞。 “很漂亮。” “是吧?”唐歆的脸颊更红一些,“我觉得我戴眼镜没有不戴好看呢,问了好多人,她们也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区别不大。”李双睫认真地端详着她,仔细回想一番,“区别真不大,都很漂亮。而且,戴隐形眼镜不舒服的话,就不要戴。难怪我看到你前段时间一直眨眼睛、揉眼睛。” “那我戴还是不戴?”唐歆很纠结。 “看你,你不管怎么样都很漂亮。” “你恭维我吧?” “没有的事。” 李双睫挥手:“过来,我给你滴。” 唐歆很大方地抬头:“好啊好啊。” 唐歆的眼睛很漂亮,桃花眼,平时一直藏在厚厚镜片后,难免有些失真。自打她改戴隐形眼镜后,总能收到别人的称赞。此刻她睁着眼,任由冰凉清润的液体,舒缓眼中长久的不适。 “好受多了。”她说,“今天一直在外面吹风呢,隐形眼镜都干掉了。” “要注意。”李双睫不给予评价,她擅长的是定论,“让你舒服的,展现最自然的状态的,就是最漂亮的。” 唐歆愣了一下。 “你说的没错。”她笑了起来。 “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你顺眼了。” “那你可要好好为我加油。”李双睫耍帅地一笑,“观众席隔得太远了,如果要让我听到,你要喊大声点。” “……真臭屁!”唐歆努嘴。 李双睫去参加其余的比赛了。 班级接力跑。三男三女,男生中赵泽开头,郑揽玉结尾,男女接力的方式跑完一千两百米。有李双睫作为压轴,班心非常稳固,外加不参赛的同学也在旁边应援,一时间热闹极了。 赵泽开了个好头。 其次是两轮交接。 接力棒在谁手中,大家就喊谁的名字,虽然稍微落后了隔壁班,但事关班级荣誉的一刻,没有谁能比十一班更团结。终于,接力棒来到了郑揽玉的眼前。他心跳很快,将手伸出去。 接力棒留有上名同学的余温。 他攥紧,稳住重心往前奔跑。 “郑揽玉!郑揽玉!郑揽玉!” 看,同学们也在喊他的名字。 在前两所学校,郑揽玉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不善言辞,温吞慢性不适应班级的氛围,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印象只有“学习很好的外国转校生”。并且国籍不相同,他总有独在异乡的感觉。归属感,妈妈说,回到祖国就会有,但他并没有萌生出这种情愫。 直到现在。 直到眼下。 无数人因为他的存在而欢呼。 他感到自己真正融入了这里。 谢谢他们。同时最要谢谢他正在奔赴的那个人。在赛道最后朝他伸出手的人。 谢谢主人抬爱他。 郑揽玉追平了先前其余人落后的距离,但李双睫能否跑出决胜一程?她今天任务太繁重,状态近乎疲软。 他将接力棒递给她。 指尖相触、他轻颤。 被李双睫牢牢抓在手里。 她回弹的闪电一般冲刺。 太好了。 他没出差错。 可郑揽玉非但没有歇下,心反而跳到嗓子眼。盯着她那双漆黑而富有生命力的眼睛,他仿佛忘却了一切,也想跟着她再一次狂奔。可不能了,因为李双睫实在太快、太快、越跑越快! 她的双腿迈动,仿佛连贯着地脉,每一寸她踏过的土地都给予她回弹。只有轻盈到极致的人才会奔跑出这样的效果。郑揽玉看过马拉松选手的比赛视频,越疲惫时,她们反而越轻盈。 压榨到极致的体能。 坚韧到恐怖的毅力。 灵魂拖拽起沉重的躯壳。 铸造出钢铁一样的女人。 终于,越过终点线。 李双睫喘出一口气。 她如释重负地往前跌了跌。 郑揽玉伸手去扶她。同样,太慢了,她已经跌入另一个男生的怀中。是宋恩丞,细心地替她擦试着额头的汗,又拿冰水去贴她潮红的脸颊。宋恩丞自己也刚比完拔河,脸蛋红扑扑的。 他很了解这位要强的发小: “都跟你说了,不要太拼。” “这种一次定成绩的,肯定要拿命去跑啊。”李双睫站稳了,用手背擦去了下巴的汗。宋恩丞让她拿着毛巾,弯下腰去给她系散掉的鞋带。李双睫自己擦完,很自然地替他也擦了擦。 “我脏。自己擦。”宋恩丞制止。 “算了算了,就当擦小土狗了。” 郑揽玉驻足在不远处。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莫名的,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席卷他的心灵,又像萌发了什么,因为汲取养分的需求而焦渴。他和主人,是上下级、同桌、他单方面认为的朋友。他和主人是朋友,这当然……很好…… 是这样吗? 还是…… 不够。 不够。 不太够呢。 想更进一步。 太贪心了。郑揽玉告诫自己,李双睫是李双睫,除去和他的羁绊,她仍然是耀眼的她自己。她没有义务为他的不满足而负责,也不是他央求她继续做同桌,她就必须承载起他的期待。 身后的广播传来班级获奖的通报。 高二十一班在接力赛中荣获第二名。 第一名是宋恩丞所在的艺体十六班,没什么悬念。团体第二名的名次已经可圈可点了,去年在赵泽的带领下,十一班课压根儿没有这么好的成绩。 此时此刻看,同学们都相互祝贺着,身为参赛者的郑揽玉也被几人搂住,高高兴兴地笑了一会儿,只是,阑珊的笑意并没有在他的嘴角停留太久。 他看着被人群拥住的李双睫。 那种酸涩,再度返潮了上来。 突然,面前停留一双洁白的运动鞋。 他抬头,是夏雅,温柔无害地求助。 “郑同学,我的水杯好像落在那里了。”她指向一片空旷无人的草地,尴尬地咬住下唇,“但是我……有点内急,现在要去厕所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拿一下,然后带回班上?” “没问题。”郑揽玉立刻起身。 夕阳西下,绸谬的暮色洒落草地,将原本鲜艳的色彩变得扭曲、虚幻。 夏雅的水杯静伫在一只三脚架的边上,郑揽玉弯腰捡起水杯,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三脚架的长筒摄像机上。 他不由得一愣。 屏幕上那张关于李双睫照片。 几分钟前,出现在校园论坛。 发布者是【李双睫的巴掌呀咪呀咪】 郑揽玉感到不对劲,这是副团长的摄像机吗?可……他左右看了看,除了几位学生会宣传部的干部,没有发现别人,难道副团长在这几位之中吗? 如此想着,他没能克制住好奇,又翻看相机内存里的照片:越来越多的、关于她的剪影,不只局限于运动会。 第19章 裴初原设想的结果是双赢。 概率论中各种情况叠加, 汇合成一个期望值为1的整体。裴初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和李双睫立下月考成绩的赌约,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幌子、得偿所愿的小把戏而已。 如果他侥幸赢得这个赌约, 当然要提出让李双睫扇他;如果他输了, 那么暂时不交出那两名男生, 让她误以为他要毁约。骄傲如李双睫, 怎么可能容忍被别人戏耍呢?她肯定会扇他。 这是其一。 裴初原的思考总是先于行动, 这也就是他仅仅一年就爬到学生会长这位置的原因。此时此刻,面对情敌,他也有自己的计策:就算郑揽玉真的向李双睫告密了他的马甲,她会觉得他是个恶心的变态, 巴掌自然吻了上来。 这是其二。 无论李双睫怎么选择。 她的巴掌都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吻在裴初原的脸上。 裴初原如此的足智多谋, 这都遗传了他的母亲———裴氏集团的董事长。 母亲是全城赫赫有名的商界大鳄, 家族一脉传承,到她这一代, 身价已精准到以秒为单位。父亲么?父亲却是一个普通人。公司里人人都说裴父秘书上位实在不雅, 能与裴黎长厮守, 不过因为像她那早逝的白月光罢了。 裴初原却很清楚, 若说母亲对父亲没有爱,又怎么会有他呢?裴黎在裴父之前虽有情人, 但从不会留种, 对裴父已经是例外, 让他得以父凭子贵。 裴黎是被权力熏陶过的女人, 男人对她而言不过万花丛,随手捻一朵,既能欣赏也能掐灭。她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当初还因为孩子的性别对裴父冷嘲热讽, 说他是生不出女儿的货色。 母亲对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 “你只是替身。注意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人是裴初原的母亲,可想而知他的童年过得多么水深火热。不仅得精于学业,还要懂得察言观色,更要应对数之不尽的家庭矛盾。这种环境下,裴初原就算心理扭曲也很正常。 在这样不正常的家庭里,他已经很正常了!毕竟他挑灯夜读的时候,家人在隔壁上演总裁虐恋强制爱的戏码! 裴黎工作繁重,在家的时候不多,除去和父亲尽那些应尽的义务,还要抽出时间教育孩子。她太强势,这导致裴初原比起同龄人要早熟许多:温良恭俭让,母亲说,只是伪装的手段。 裴家的家教是利己。 故裴初原现在对郑揽玉的所做所为,都是裴黎早年宅斗玩剩下的。当然,对付一个小小的转校生肯定够用了。 他理所当然地盘算。 他忽略了一件事。 郑揽玉并非不擅长使用暴力。 下一秒,衬衫领口被大力一拽。 郑揽玉几乎是粗暴地将他扯近。 “妈妈和我说过,公共场合最好不要对别人动手。”异国的转校生扯出一个生硬的微笑,“但是妈妈也说过,别人欺负到你头上,别忍气吞声。”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谦让不是美德,生气才是美德。”他的语速愈发轻快,从薄而淡色的唇间倾倒而出,“但是我现在真的好生气、好生气。因为你……要把我和班长分开。” “不可以的。”他的认知十分清楚,“班长是我来景高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的同桌、我的……主人。” “你也配叫她主人?!” 裴初原恨不得掐死他。 嫉妒早已让他扭曲发狂:“不过在她身边待了几天而已!论时长,你比不过她的发小宋恩丞,甚至比不过我,我好歹暗恋了她一年多!论利好呢?你觉得自己能给她带来什么?!” 郑揽玉争论道:“妈妈说过,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就可以了,不谈利好。既然班长和我交朋友,肯定是……” “是看你可怜好吗?” 他的神情在怜悯与嘲弄之间:“呵呵,小洋佬……初来乍到,光是维护人际关系都用尽了力气和手段吧?你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李双睫把你当朋友?凭你惹的那些麻烦?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那天你被纪律部抓包了,她也不会和我肩并肩国旗下讲话。” “这么看来,我倒恩将仇报了……” “什么恩将仇报?”李双睫问。 两人回头,正好和她对上视线。 “看什么看?”她是对郑揽玉说的,“你人哪儿去了?快散会了,班上都开始清点人数了,你给我添如乱是吧?”手略使力捏在他肩上,像拎着溜出窝的小狗,“走,跟我回去!” “班长……”郑揽玉不自然地嗫嚅。 她一出现,他就有好多的委屈想说。 但是不可以的,李双睫没有义务替他解决一切问题,那也不是郑揽玉想要的。他希望和主人保持纯粹美好的友情。他又想起裴初原的话,说主人和他交往是因为可怜,不,才不是呢! “怎么?”李双睫发觉他情绪低落。 郑揽玉摇头:“没什么,就是……” 裴初原以温和儒雅的笑容接上话:“就是一起聊会儿天。我觉得郑同学品学兼优,人际交往能力不错,适合加入学生会,想问他有没有意愿。” 李双睫多打量了郑揽玉几眼,心说算了吧,郑贵人愚蠢但实在美丽,入了学生会也是给人当枪使的货色。而且,郑揽玉可是她最勇猛的部下,裴初原这是什么意思?打算将军抽车? “就不劳您费心了。”她扯扯嘴角,“有空招兵买马,还不如赶紧备战月考,我可不想你到时输得太难看。” “我们走。”朝郑揽玉抬下巴。 郑揽玉眼巴巴地跟在主人身后。 “裴初原是找你麻烦了?”她问。 郑揽玉意外:“你……都听到了?” “我就听到恩将仇报那一段。”李双睫蹙眉,“你少听这个人放屁,他就是想挑拨我们主狗之间的关系。” 但说实话,她对裴初原的动机也琢磨不透,“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因为他暗恋你。 郑揽玉把话咽了下去。 各种复杂的原因和感情,让他没有对李双睫坦白。不过主人可真够敏锐,仅凭几句就看出裴初原的为人。她的眼就是一把尺。郑揽玉用崇拜的眼神恭维着她,直到李双睫也忍受不住。 轻轻的一巴掌。 “不许那样看我。” 郑揽玉悄悄红了脸,又问,“主人,你和会长的赌约,胜算有多少啊?” “那不是你一只小鸡毛应该操心的事。”李双睫耐心地道,“我既然敢赌,就有自信能胜他半子,还是说,你对你主人的实力就那么不信任?” “我信任的。”郑揽玉只是想。 如果他能帮上主人的忙就好了。 运动会的第二日完全是关于金银铜的角逐,也是李双睫发力的主场。只见场上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前线记者第一时间告捷:李双睫一百米夺得首金,其次是两百米、四百米。 八百米终点线处。 “两分三十一秒。” 李双睫扶着劲瘦的腰喘息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应援声。 “宋恩丞!宋恩丞!加油啊!!” 李双睫展眉,顺着声浪看过去。 一阵风穿梭过她的发梢,轻盈越上枝桠,再送到不远处的男生八百米终点线处。宋恩丞竭尽全力奔跑着,摆动的双臂,求索凉爽的秋风,同时也送去她无声的应援,他知道她在看他。 她在看他,她说过会一直注视着他的,他会把她的那一份也跑下去,他会跑得更快、更好,因为承接另一个人的希冀。迫近终点线时,他再一次看向前方那道稚嫩而明亮的身影。 那是。 小时候的李双睫。 永远的,每当他累到迈不动步子时,她就出现,永远领先他一小段距离。 而当宋恩丞越过终点线。 那道身影和另一道重叠。 是现在的李双睫,就那么环着臂静静盯着他。在人群中,如果不发出声音就没有人注意到,即便是那样光芒万丈的角色。宋恩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再揉揉眼,只看到她的背影。 下午颁奖仪式。颁奖台上。 李双睫当然是最高的那位。 第二名也是女生。宋恩丞参加的项目其实不多,但名次高,所以总积分也不错,排到第三。站在颁奖台上,他悄悄问李双睫:“我跑八百米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终点线等着我呢?” “你想多了,普信男,我路过而已。”李双睫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看你做什么?你人气还没我高。” 好吧,宋恩丞心想,发小是有一点毒舌和傲娇的。他配合着她的表演,又低声道:“我听说你和裴初原赌月考成绩的事了……我总觉得他是个假里假气的人,你还是别和他打交道了。” “你这外班的人都听到了?” “对啊,到处都有人在传。” 李双睫蹙了蹙眉,这下就有点难办了。不是输不起,而是最近论坛上的风太大了,无论到时候谁输谁赢,都免不了两班人马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宋恩丞看得懂她的坏脸色: “怎么了?怕闹得太大了?” “怕倒不至于,赌成绩而已,又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李双睫顿了顿,“你说裴初原假里假气,我反而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起码他这学生会长,当的是挺尽职尽责的。” 宋恩丞对接近李双睫的男生抱有恶意:“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兽心程咬金!说不定他早就想扳倒你了!” “扳倒我?”李双睫笑得愈发恣意。 她盯着右手食指,握笔生出的薄茧。 “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第20章 因为周四周五是运动会, 原定的大扫除和换座位统统取消,等下周月考完再换。这倒是给了可怜的金毛寻回犬一些喘息的时间。当然了,李双睫并不认为短短两天能让自己回心转意。 说到底, 美艳的洋人是个大麻烦。 男色只会成为学习路上的绊脚石。 整个周末, 李双睫都在头悬梁锥刺股地复习, 简直忘了黑天和白昼。李希有个综艺要拍摄, 爸爸去北京交一趟定稿, 顺便商议作品影视化的事宜。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家猫两个孩子。 家猫不喜欢李双睫复习。 它希望她来挠它的肚皮。 毛茸茸的小家伙,整天在她的面前翻着肚子,四只粉嫩嫩的小爪子抓奶,骚猫!太淫荡了!李双睫咬牙切齿, 翻了一页化学方程式的笔记, 隐忍地道:“月考结束之前, 我不碰你。” “一旦考完,我立刻要了你!” 一人一猫一屋檐, 相当和谐幸福的独居周末, 可惜幸福到一半被打断了。 周日一大清早, 宋母宋父携儿子前来串门, 见是李双睫来开的门,愣了一下:“李希和李老温都没在家吗?” 李老温就是李爸爸, 当然, 李爸爸不叫李老温。爸爸姓温名赫然, 非常小文青的名字。从前朋友们都老温老温的喊他, 那为什么又加了个李姓呢? 因为当初结婚时,李希提出希望孩子跟她姓,李爸爸说别说孩子了,我跟你姓都行。于是老温就变成李老温。 “出差。”李双睫招呼他们进来坐。 “哎呀, 我们也是马上要出差了。” 看向拎着行李箱和书包的宋恩丞,李双睫明白过来。这种时候不是没有,宋母宋父经常出国谈生意,家里只有宋恩丞一个小孩。李爸爸是常年在家照顾双睫的,想着一个孩子也是养,两个孩子也是养,就接过来一起养。 眼下李父不在家,宋母坐在沙发上,关切地问李双睫一个人住家里没事吗。李双睫说没事,都多大的人了。 宋父说你爸不在,你又不会做饭,李双睫说出去吃,想吃什么吃什么。 她起身:“我去给你们泡个茶。” “诶,麻烦麻烦,双睫真懂事。” 宋母又瞪着自家的小神兽。 “还不快去给人家打下手?” 宋恩丞撸起袖子跟上去。 客厅里只剩下宋母宋父。 “应该提前问问老温在不在家的,你倒好,二话不说就把恩丞带过来!” “哎,谁知道嘛,李老温一个常年家里蹲的,没想到也有版权吻上来。” “真是,还得把孩子弄回家一趟。” 俩口子本想着送完孩子直奔机场。 宋父眼珠一转:“诶,我有一计。” “怎么?该不会咱想一块儿去了?” 夫妻俩默契地对视一眼。 随即,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 宋父:“反正恩丞嘛……也是要……干脆提早适应适应嘛……再说俩孩子也不小了……恩丞再不努力的话……唉反正同一屋檐下嘛……家里又没有大人嘛……小年轻干柴烈火嘛……” 宋母轻咳一声,埋怨地瞪了他: “孟浪!瞎讲!小孩子家家的。” 宋父一愣,随即连连道是,小孩子家家的,短住几周又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一起长大的。于是,当李双睫和宋恩丞端着茶回来时,就看到夫妻俩迥异的神色,宋母严肃,宋父憋笑。 宋父一想到待会儿要说什么就想笑。 两个孩子倒是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双睫啊,叔叔和你商量个事。”他故作随意地道,“你也知道的,叔叔阿姨最近要出差,原本打算让恩丞在你家小住的,但你爸又不在,我们想呢,先让他住下,等你爸回来……” 李双睫根本不觉得这是事儿:“有什么关系?让他先住下呗,反正我爸下周就回来了。再说一个男人而已,不在又不会怎样,宋恩丞可以和我一起去外面吃呀,你们放心出差去吧!” “那就好,那就好。”宋母舒展了笑容,“而且你一个人在家,恩丞也是一个人在家,我们两家人肯定都不放心,干脆把恩丞送过来,这样也算有个照应,上学放学都是一道的呢!” 谈妥了,两位家长立刻起身告辞,连刚泡好的热茶都来不及喝几口。李双睫再三挽留,却只得到俩夫妻的背影。她愈发摸不着头脑了。宋恩丞心底门儿清,两人是生怕李双睫反悔。 是的。 为了让爱子成功入赘李家。 夫妻俩用尽了力气和手段。 宋母宋父一走,李双睫立刻转身回房,半点儿没有理会宋恩丞的意思。 她还有繁重的复习任务呢。 宋恩丞在客厅里和家猫玩了一会儿,家猫有点烦他,回窝睡觉了,他才敢去敲李双睫的门。门没锁,李双睫让他直接进来。宋恩丞一进房间就吓一大跳,床上被搬空了,什么也没有。 “床……床垫呢?”他不由得问。 “扔床底了。”李双睫低头写题。 “为、为什么呀?” “因为我想睡觉。” “那怎么行?睡饱才有精力复习。” 她否认:“没必要,太浪费时间。” “你要实在困了怎么办?” “就在书桌上眯一会儿。” 宋恩丞着急:“你不能这样,即便复习,也要……”话到一半就止住了。 他看到李双睫贴在书桌前的成绩单,是上一次月考的成绩,与此同时,醒目的是她标记在纸上的———数字9。 李双睫说:“这是耻辱,和裴初原竟然只差九分。”她说话时也不抬头,笔尖不做丝毫停顿。她平静地阐述,不带一丝一毫偏见。因为在她看来,裴初原本来就只配当她的手下败将。 宋恩丞再没有什么话能说。 他也拿出书本在她身旁复习。 小时候,李家客厅里常常放着两把儿童椅,李双睫和宋恩丞坐在一起拼拼图,看儿童读物。年幼的他天真地以为和她是同一种人,却没想到那就是两人智商最接近的时候。等上了初中,李双睫在学业上早已一骑绝尘。 他只能临摹她的背影。 宋恩丞不喜欢学习,浮躁的心智总让他被旁的事物吸引,也许青春期躁动的孩子都有这样的通病。但在李双睫身边,他能静下心来:发小的冷静和强大,无形之中成为牵引着他的缰绳,她就是他能遇的,最完美的人。 夕阳西下,房内黯淡下来。 书本的字迹逐渐变得模糊。 宋恩丞感到光线不足,正要问李双睫是否开灯,却发现她已经从腰背挺直的坐姿,变成趴在桌面的姿势。她累了?宋恩丞凑近,才发现她睡着了。 睡着的她也很强大,周身透露出“尔等贱民安敢扰朕沉眠”的王霸之气。 宋恩丞的视线轻颤了颤。 落在她被唾液渍润的唇。 真是僭越啊。 他摇了摇头。 但是,放任她就这么睡也是不行的。宋恩丞试探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就着这股劲儿将她打横抱起,安置在隔壁客房的床上。 虽说是客房,但一年到头只有宋恩丞在睡。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上被角。 李双睫嘟嚷:“朕还要学……” 宋恩丞把被单抚平,内心柔软。 “陛下还是好好休息吧。” 宋恩丞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就看到蹲在门口的家猫。黑色的小猫儿,眼睛是琥珀般的碧色,闪烁着些微光芒,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他蹲下身对它说:“不要打扰你家小主休息哦。” 家猫喵嗷嗷了两声。 引着他到了餐碗前。 “原来是饿了。”宋恩丞添猫粮。 哗啦啦,小猫跑到盆边埋头苦吃。 家猫吃完饭,在自己的领土巡视了几圈,就跳上了沙发,钻进宋恩丞的怀里。宋恩丞笑了几声,说你今天也睡沙发啊?家猫喵了一声,咕噜噜像个小发动机,一人一猫就这样睡着了。 次日清晨,宋恩丞被李双睫叫醒。 一偏头,家猫在阳光下舔着爪子。 宋恩丞看了会儿,突然傻笑起来。 李双睫抓了抓头发,问他笑什么。 他把家猫抱在怀里,又蹭了蹭,甜蜜地畅想:“我觉得这样好幸福啊,我们生活在一起,两个人,一只猫。” 李双睫以见鬼的眼神瞧着他。 宋恩丞问:“你不觉得吗?” 李双睫说不觉得,认真地辩驳:“明明是一个人、一只狗和一只猫。” “……” 八点差五分,李双睫走进十一班。 她的出现,伴随着同学们的关切。 看来大家都知道了她和学生会长的赌约,纷纷来问她复习得怎么样。 二班和十一班素来积怨已久,不光因为李双睫和裴初原之间的纠纷,还因为上一届的篮球赛,两班人发生了一些纠纷。到了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候,李双睫要代表的就不光是她自己了。 而是整个高二十一班的脸面。 “加油!李双睫!拉爆那个姓裴的!让二班人来给咱们班负荆请罪!!” “就是就是!女王秒了他们!!” 就连平时不给李双睫好脸色的赵泽一行人,也破天荒地前来慰问,还塞给她一袋子的核桃,说可以补补脑子。 李双睫受不了他那假烟假酒假朋友的虚伪,让他带着他的假温柔赶紧滚。 班上哄笑一片。 李双睫在众星拱月中回到座位,就看到郑揽玉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嘿,他怎么了?李双睫今天脾气不错的,才不打算和他计较,叫他赶紧让开。 郑揽玉说了声好,艰难撑坐了起来。 第21章 男人哭。 又要哭。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李双睫气得抓耳挠腮, 打开手机搜“小金毛爱哭怎么办”,搜索结果是盐吃多了。确实是盐吃多了,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这是他该担心的事吗? 月考期间, 全员戒备! 同学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 他倒好, 还有心思去何事秋风悲画扇?难怪说小男人就是小男人, 成不了大事! 她心急如焚,抬起巴掌威胁郑揽玉,叫他不要再哭了,他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同学们纷纷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这还用问吗?”赵泽不假思索地断言, “肯定是被李双睫欺负哭了!” 也有男生劝他放宽心:“咱们男人不就是这样的吗?唉,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摊上这么一个同桌, 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咽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一辈子很短, 忍一忍也凑合过了!” “不是, 有啥凑不凑和的?说的如同做了夫妻一般,”另一个人说, “明天不就换座位了?郑揽玉,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咱们班长, 到时候搬走不就行了?我看李双睫也盼着你走呢!” 谁料郑揽玉不仅没有被安慰到, 反而哭得更伤心了。真是添如乱!李双睫扶了扶额头。这时周丽进班开班会,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拨开人群走过去,是哭得梨花带雨的郑揽玉。 “怎么了这是?郑同学怎么哭了?” “他不想和班长坐了!”有人抢白。 周丽一愣, 疑惑地道:“可老师看你前几天还和班长坐得好好的啊?” 唐歆听话只听了一半:“老师,刚才好像听到同学们在说什么做夫妻。” “什么?!”周丽大惊,做同桌是做同桌,做夫妻是做夫妻,可不能一概而论,“郑同学,老师不知道美国那边的高中是什么规章制度,至少在我们景高,学生是绝不允许早恋的!” 眼看这谣言越传越离谱,李双睫终于忍不住出声:“行了行了!都散了!我和郑揽玉没有如同做了夫妻!” 班会才得以开始。 班会上,周丽发表不重要讲话。先就这次月考难度做了大致分析,又感慨语文作文半个考场的学生都偏题了。 有人问,老师,核心论点是什么。 后来这半节的班会就变成语文课。 直到下课铃打响,周丽已经快讲完了文言文,才发觉自己压根没讲到本次班会的主要内容:“下周校篮球赛就开始报名了,还是去年的赛制,每班五人,候补两人,不允许找外援。” 赵泽迫不及待地举手: “外国球员算外援吗?”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笑了起来,更是有人直呼这次稳了:“咱们有自由美利坚的血脉加成,白人球员郑揽玉在此,还怕打不过一个小小二班吗?” 于是班会后,男生们强行拉着郑揽玉去篮球场,势要决出实力最强的五个球员。李双睫却踢踢桌子,平静道: “不行。我和郑揽玉还有些事情要解决。他一会儿再去操场找你们。” 又瞥了一眼郑揽玉,“跟我走。”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郑揽玉刚要抬脚跟上去,赵泽连忙阻拦:“不行啊郑同学!你可长点儿心吧!李双睫那种人怎么可能跟你好好解决问题?你信她要解决问题还是信我是秦始皇?我说句难听的,恐怕她会直接越过问题,把你给解决了!” 此话一出,周围男生更是乱作一团,纷纷劝阻郑揽玉不要和李双睫出去,更有的直言:“咱们直接报警吧!” 不,太荒谬了,主人是不会害他的。郑揽玉心知肚明,同时疑惑,为什么这些男生只看到她暴力的一面呢? 显而易见,李双睫在学业素养还是身体素养上,都是令这群平庸的男人望尘莫及的存在……所以他们才用“暴力女”的标签去掩盖她的本质吗? 只有给杰出女性框定一个男凝化的、贬义性的标签,才让这个群体觉得安全、无害,才不会动摇男性的根本地位吗?一个性别的优性,需要去诋毁另一个性别去证明,需要通过操持舆论、混淆大众视野的手段去维系,本质上就说明这个性别已不存在优势。 把她的强大,归为男性的因果。 他们就不能正视女性的功勋吗? 他就是这个班最靠近李双睫的人,无论是同桌的地缘关系,还是主狗的亲缘关系,他很清楚主人的好,是他配不上获得主人的宠爱。哭也没用,捶胸顿足也没用,满怀着愤懑去哀求? 那和这些男生本质上没有区别。 郑揽玉避开他们,不愿意沾染。 他急匆匆地追上李双睫的脚步。 李双睫将他带到天台。 风很大、平层很空旷。 “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李双睫不耐地同他协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放弃和我做同桌的念头?” 郑揽玉道歉:“是我情绪有问题。” “你难道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吗?” “有时候……会这样。”他咬了咬唇,眼眶还是红红的,却露出释然的笑容,“就在刚才,我已经想清楚了。明天下午换座位,我会搬走,你……你不要讨厌我就好了……” 李双睫沉默地盯着他。 她感到一股子无名火。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装什么装? 有什么好装的? 都说李双睫愤怒条件下会甩出巴掌,但是极端愤怒的时候,她的身体却是束手无策的,只有脑海中的怒火烧成一片连云———但没关系,只要张嘴,刻薄的恶语就如吹瓶喷火一般迸发。 “真是抱歉了,我就讨厌你!” 她挤出同他截然相反的笑容。 事实上,她和郑揽玉完全是两类人。 极端的进攻主义和极端的保守主义。 她步步紧逼:“从见面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装,你自己没觉得吗?” 郑揽玉被她的气势所压倒。 无法克制、一步步往后退。 “凭什么我每次负责大发雷霆,你就可以扮演起老好人的角色?难道说,你需要拿我去衬托你的善良吗?” “你刚来班上、刚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说了要你别坐过来吧,我让你赶紧滚,我警告过你了吧?我甚至扇你巴掌,我没给过你好脸色吧?” “我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烦我?哦、这还不算,每次还要卖惨,摆出那副被欺负了很无辜的样子,你还敢道德绑架我是吧?你扪心自问,我帮过你没有?我让你做体委了吧?我带你交到新朋友了吧?你现在能够融入这个班级体,你以为是谁的功劳?可你呢?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拿自己的眼泪装腔作势?” “是不是我不发火就把我当成傻子啊!”李双睫越说越激动,揪住郑揽玉的衣领,“我看你好像没搞明白一件事,我不是什么校园文女主,我不承担起救赎任何人的义务!我对你施以援手,不过是希望班级的秩序不被破坏,我希望任何人在我的管理下,不会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是管理者,不是什么两滴眼泪就能收买的玛丽苏,别拿那种希冀的眼光看我!” 她咬牙切齿,因为他对她的刻板印象。他给了李双睫太多不符合她人品的期望,就好像一个合格的优秀女性必须要善良、要大度、要负责拯救比她弱小的人——实则不然,她可以是一个非常自私自利、不安分守己的人。 她现在!立刻!马上! 就要告诉郑揽玉她不是前者! “你哭了,你倒是爽了!”她掐住他雪白的脸颊,“我却得因为你的眼泪背负罪名!全世界都以为我欺负你!我欺负你了吗?我帮你了吧!你拿枪指着我,你怎么不对裴初原哭?!” “明明他才是威胁你的人吧!” 他愕然:“……你都听到了?” “我指望你告诉我。”李双睫深吸了一口气,“但你只会没用的哭泣,就和之前被人针对了一样,对一切都逆来顺受!我看到你揪住他的衣领,我以为你会对他动手呢,结果没有。” 她撇嘴哂一下:“你不是想和我做朋友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拒绝的原因。因为你没有信任我,我说过的,被人欺负了要懂得还手。我不希望和朋友被围殴的时候,我拼死抵抗,我的朋友却在一旁假扮圣母不作为,等我倒在地上的时候挤出两滴眼泪。这种人,宁愿成为敌人,也不要成为朋友。善良大度,美好品质,是奢侈品柜台的成衣,光鲜亮丽……可它保暖吗?” 她将手攥紧成拳头。 抵上他眼睫的泪珠。 “你要泪水,还是拳头?” 郑揽玉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我、我只是不想被你疏远……” “这不是关键所在。”李双睫严肃地摇头,“无论我疏远你与否,你都要做出这个选择,要泪水还是要拳头?不是你选择泪水,我就会疏远你;也不是你选择拳头,我就会留下你。”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泪水被天台的风吹干。 火焰却被越吹越旺盛。 拳头在发烫,不只是拳头,他明白当他做出反抗时,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变热了。他是一颗冰冷的火种,偶然被李双睫点燃了。她的言语没有承认,但她其实是火炬手,奔跑之余点燃了很多人……他当然要选择拳头。郑揽玉擦干泪水,把手用力地攥成拳头。 “但是,有两点我不认同。”他吸了吸鼻子,“当时没有对裴初原挥拳头,不是因为懦弱,我只是怕给你惹麻烦。我不会退让的,就算他是学生会长,就算他要让我退学,我也要和你做朋友。但你也说得对,哭只会给你带来麻烦,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第22章 怎么回事?郑揽玉一个小美国佬不应该很不擅长数学吗?不应该拿着手指在那里掰扯二位数内的加减法吗?不应该去超市找零钱都要先算半个小时吗?他怎么敢……怎么敢考这么好! 他明明学习很好! 他……骗了她!! 被宠物欺骗的愤怒, 一时间冲昏她的头脑,耳边嗡嗡一片,眼前只剩下郑揽玉的分数, 那漆黑而有力的——— 709分。 709分, 比700分多了九分, 比710分少了一分。好啦, 第二名就是第二名, 没有第三名裴初原那么丢脸,也没有第一名李双睫那么风光,但——— 郑揽玉学的是全理。 且,只比她少五分! 李双睫立刻往自家班上跑。 一进班门, 她就将郑揽玉的书桌踹翻在地, 怒不可遏地揪住洋人的衣领: “你敢耍朕?!” 郑揽玉在写题,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尊贵的主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李双睫瞪着那双锋利冷冽的眼, 眼是刀, 是利器, 割得郑揽玉脸颊生疼,也仿佛挨了巴掌。 主人好凶。 好喜欢。 所以, 尽管不明所以, 但李双睫踩在他的书本堆里, 他仍然温和地询问: “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杀人了!放火了!国家大门失守了!李双睫恨得满脸通红:她恨, 恨男人,恨女人,恨所有人!更恨自己如此竭尽全力,仍然差点让洋人攻破了国门! “说!”她一掌掐住郑揽玉的咽喉。 他被迫抬头, 楚楚可怜地低呻一声。 美貌,男人的诡计,争宠的武器。当她粗糙的虎口抵着他的下巴,明明没有用力,郑揽玉却做出一副不堪其扰的神态。李双睫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欺负了他,可笑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不许卖惨!”她疾言厉色。 郑揽玉垂眸:“没有卖惨。” 同学们对这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这俩口子安定下来,这样的情景一天上演个百八十回。一开始还有人同情郑揽玉,呼吁他反抗,可后来他们发现郑揽玉完全是块贱骨头,李双睫但凡给他一点好脸色看,他又眼巴巴凑上去讨好,看来洋人就是没血性! “今天怎么改玩掐脖了?”有人问。 “不懂。人俩口子办事,避着点!” 不过,今天确实事出有因。“说!你到底是哪个学校派来的间谍!竟敢打入我校内部,窃取革命果实!第二名!709分!”她把狗汉奸拎上讲台。 “你们可知这洋狗考了709分?!” 立刻有人提出异议:“这怎么可能?一个美国佬怎么可能用我们国家的理科卷考那么高分?要么是西方派来的间谍,要么就是盗窃了考题!不然……谁知道他的709分怎么来的!” “就是!就是!要求彻查!” “让这洋佬再做一次卷子!” 李双睫在讲台上缓缓踱步,一次又一次地擦着郑揽玉的肩而过,每一次,都是对他的试探。而郑揽玉虽失措,但并没有表现出心虚:“我、我没有盗题!我可以再考一次以证清白!” 学习委员:“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把答案背下来?早在当初你非要和李双睫坐同桌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你就是想要盗取我们年级第一的学习方法!你个臭不要脸的洋人!” 赵泽替他的神说话:“你怎么就断定他不安好心?该不会你当初非要和李双睫同桌,也是存着这个心思吧?” 学委气得满脸通红:“你!!” 李双睫见情形混乱,赶紧维持秩序: “好了!自班人不要起内讧了!!” 她终于在讲台前站定,两手撑着两侧边缘,冷静而不失威严地道:“现在的情况是,郑揽玉的分数存疑,虽然暂时没有办法证明他的清白,但是,我们也没有证据断定他成绩作假。” “所以……”她看向郑揽玉。 “你自己说,到底作没作弊?” 郑揽玉坚定了语气:“我没有。” “好,既然你说没有,我信你。” “班长!你不可能就这么轻信了他!”唐歆有些着急,“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个美国妖孽对你百般勾引,用尽了狐媚手段留在你身边,你……不能成为昏君啊!” 妖孽?李双睫迟疑了。 她端详着眼前的少年。 漂亮的、精美绝伦的。 浅金的短卷蓬松而干燥,服帖的发丝下,是一双波光粼粼的绿宝石。紧张、忐忑不安,绿池中蔓延开来的水汽,点缀了他的彷徨。雪白肤色,泛红的挺翘鼻尖,冷色与暖色的碰撞,给人既脆弱又坚强的灵魂。小可怜,她想起他说过,他会试着坚强起来。 这可是她的爱宠啊。 这一刻,就连世界上最秉公无私的大女人,恐怕也要斟酌量刑。只是看着郑揽玉的那张脸,哪怕只惊鸿一瞥,李双睫就生出了“即便爱妃居心叵测又如何,朕也愿意偏袒”的错觉。 李双睫一时间被蛊惑了心智: “妖孽?这明明是祥瑞……” 在这关头,班门连响三声。 “学生会。”裴初原进班。 他侧身,亮出左臂上那道醒目的会长徽章:“纪律部于今早收到匿名举报,高二十一班考生郑揽玉涉嫌考场作弊,请跟我们到教务处一趟。还有,我们要搜查他的书桌和书包。” 班上一阵哗然。 虽然大家都觉得郑揽玉考全年级第二很不可思议,但截至到学生会进班调查之前,大多数人还抱着开玩笑、看热闹的态度。眼看作弊一事似乎愈演愈烈,同学们脸上出现了惊慌之色。 “且慢。”李双睫站了出来,“哪有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搜我们班同学的书桌书包的道理?恐怕有失偏颇。” 学生会某干部说:“李双睫,就算你是年级第一,也不能妨碍我们学生会正常办事!你这么做完全是偏袒!” “是我偏袒,还是你们不按规章流程办事?”李双睫冷哼一声,“校规要求,收到举报时,教务处将第一时间核实是否属实,由学生会辅助调查。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直接搜他物品的权利!还有,那份匿名举报有证据吗?没证据怎么把人抓到教务处?” “对!”众人纷纷附和。 “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做!” 班级内以李双睫为核心,郑揽玉此等洋人当然要遭受到批判,但出了这个班,“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是人人都清楚的道理。此时此刻,看到维护他的同学们,郑揽玉也湿润了眼眶。 “我真的没有作弊。”他上前两步,站在李双睫身侧,“如果学校认为我在考场上作弊了,请拿出证据,我当然会配合调查。但没有证据就要搜我的东西,这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 裴初原打破僵局: “如果搜到了呢?” 作为学生会长,裴初原鲜少有不公允的时刻,以至于大多数人默认了他不会针对任何一方。但在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上,他的态度让李双睫蹊跷:他为什么如此笃定,一定能搜到什么? 李双睫不可能被他带偏,陷入自证陷阱:“事实就是不存在如果。会长,你说话不讲证据,你的假设只是主观意愿的叠加……如果搜到了呢?如果没搜到呢?如果如果,谁都能说。” 有人说:“心里没鬼怎么不让搜!” 有人反驳:“要把肠子都掏出来?” 夏雅突然开口:“你们学生会无理取闹,只因为一封匿名举报,污蔑我们班的同学作弊。郑同学平时学习很认真,成绩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就算你们搜他的课桌和书包,也会发现他是清清白白的,到时候你们呢?你们打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什么代价?” 裴初原:“我们会为此道歉。” “你们的道歉值几个钱?口头道歉还是物质赔偿?发公告吗?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吗?”李双睫冷笑一声。 “不过,既然要搜……”她看向郑揽玉,“亲爱的当事人,你觉得呢?” “搜吧,我没有意见。” 郑揽玉平视着裴初原。 “但,如果没有搜到你们所谓作弊的证据,我希望裴会长你也承担起相应的代价。”郑揽玉凑近他,以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当时你警告我的那句,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裴初原的眼中渐渐暗了下去。 “没有问题。”他勾了勾唇。 一声令下,学生会的人开始搜查书桌。一叠叠教材被垒起,郑揽玉的书崭新干净。书包被翻看,就连妈妈的便当盒也被打开。突然,搜查桌洞的人表情异样,喊了句“这是什么?” 一支通体漆黑的水笔。 拉开笔盖,藏着纸条。 “好啊!还说你没有作弊!”先前那名被反驳的学生会干部总算扬眉吐气了,“谁会用笔藏这种东西啊!你这分明就是作弊没被发现,以为万事大吉了,结果赃物都没来得及销毁!” 郑揽玉错愕了一瞬: “这不是我的东西!” “怎么可能不是你的东西!这就是从你的书桌里面搜出来的!”他将那张纸条交给裴初原,裴初原冷静地展开。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一眨不眨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人群中,夏雅的指尖轻颤。 很快,她用另一只手摁住。 纸条上并不是密密麻麻的小抄。 与之相反,大片空白,三段式。 你不是。 不懂还手的。 好朋友。 “你不是不懂还手的好朋友?” 有人嘟囔,“这算什么小抄?” 令人费解的短句,恐怕除了当事人,没有人能明白。郑揽玉也说了这不是他的物件。或许是旁人硬塞给他的,这内容更是证明他和作弊毫无干系。 第23章 模糊的光点。 下澈的日影。 落在素色的篮球鞋上。 裴初原目光缓缓抬起。 李双睫的身体藏在宽大校服里, 下巴搁在水洗蓝色的领口上,略显尖锐。 她平静而从容,出现在那里, 又说要找他。裴初原恍惚了一瞬,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又怕这一切是一场幻梦。 他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 一字一顿, 铿锵有力的。 真好, 真妙。真舒服的语调。裴初原还以为自己搞砸了一切,至少……他没想到李双睫会纡尊降贵来找他,在他班门口喊出他的名字。裴初原痛恨自己的名字太短,他的名字如果和圆周率一样长就好了。他想让她继续念下去, 他想听, 当然也是一种逃避。 他输掉了赌约。 如今又输掉一些。 李双睫是何等聪明的人, 能看不出他对郑揽玉有意见么?所以她来找他是因为这个?不一定,裴初原想起自己还没履行赌约, 原本是想先讨到她的巴掌, 再将那两个男生交出去。现在看来, 没有必要了。他的自作聪明已经毁了他在她心中尚且温良的印象, 她肯定以为他是个恶毒善妒的贱人。 谁会愿意和他这种人产生交集? 可他没有办法了。裴初原已经竭尽全力向所谓的真善美靠齐了,或者说, 世俗意义上的优秀。他原本不是擅长学习的人, 更不擅长和老师同学打交道, 但, 总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久而久之,他都忘记了自己真正的目的———他只是想更靠近李双睫而已。 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所以花费了很多心思在打扮上;想要让她对他侧目, 所以一个周末报了四五个培训班;想要和她产生更多交集,所以逼迫自己去社交逢迎,在学生会里节节攀升。 他忙的晕头转向、目不暇接,可有的人不是,李双睫不是。就算他再如何收拾自己,散发出的魅力也不及她的一个巴掌;就算他一天只睡五个小时地学习,还是被她狠狠地甩在身后;就算他成为了学生会长,可他并不风光,这个头衔讨不到李双睫的喜爱。 那么就毫无用处。 裴初原深吸一口气。 是啊,没用的东西。 舍弃就好了。 他收拾了心情,因为要见她,把衣领整理一下。对着身侧的窗户审视自己的脸,很好,不出差错。即便被李双睫打入了冷宫,他也会尽量维持着体面,这是他身为一个雄竞男的自觉。 随便那些男人怎么想吧,裴初原无所谓了。他能想象到郑揽玉得意的嘴脸,在龙榻上对李双睫邀宠,枕头边吹他的坏风;他能想象到宋恩丞傲慢的神情,狭路相逢一声嗤笑,说出“本宫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妾”。 妾?呵呵,他倒想。 可他已什么都不是了。 出班门时,他发现今天天气不错的。 这样好的阳光,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他走到李双睫身前,这次,脚步比任何一次都欢快,带着结束自己失败的高中暗恋的决心。此刻,裴初原终于不再是完美的、压抑着什么。他没有笑,如释重负地蹙眉,不掩饰情绪。 “你赢了。”没有恭喜,因为对他而言不是喜讯,“我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但那两个惹事的男生还没回班。放学之前,我会带着他们到十一班,向你和那些被波及的女同学赔罪。” “嗯,那很好。” “没别的事了?” “有。”李双睫说。 “我要约你。” 裴初原愣住了。 “啪”的一声轻响。 他给了自己一耳光。 扶住了门框,脚底仍然在晃,裴初原现在倒是很肯定自己在做梦了。他折身回班,趴在桌子上闭了眼,没几秒钟又起身走出班门。全班人都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裴会长失心疯了? 他看向李双睫:“你说什么?” “放学后,我约你,聊一聊。” 他喉间异常干涩:“聊什么?” 她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是他的原话。 裴初原有不好的预感,如果说今天之前李双睫提出要找他聊一聊,他会高兴得睡不着,一整晚都在搜索“和女神聊天的一百个小妙招”。但今天之后李双睫要找他聊,他只感到惶恐。 他就这么惴惴不安地等到放学。 李双睫如约再次出现在班门口。 “走吧。”她不在意周围人的视线,“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呢,会长。” “……去哪儿?”裴初原问。 “要不要喝点东西?我请你。” 饮品店,是学生们放学后的好去处。李双睫咬着吸管,一口一口地喝着无糖的冰柠檬红茶。周围的环境嘈杂,来来往往的都是同校学生。有人认识李双睫,上来打招呼,她大方回应。 裴初原双手握着奶茶的杯身,仍然觉得做梦一般。他是怎么和李双睫肩并肩走出那道校门,并且出现在这个只有朋友才会相约的消遣地方?他虽然暗恋她,但两人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裴初原有些坐立不安。李双睫察觉到了,原来他也有这种时候。她笑了一下:“不用紧张,我就是想问你一些事,就,熟人和熟人之间……反正咱俩应该也不算陌生人了,是吧?” “是。”裴初原缓了缓心神,“我猜你想问的是今早那封匿名举报吧?” “差不多。我想向你求证一件事,陷害郑揽玉的人是不是就在十一班?” 裴初原沉默,而后低声说: “我以为你会直接问是谁。” 李双睫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是。”他颔首,“而且她……” “行了。”她制止对方透露的意图,“剩下的,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么?” “不,我是太相信自己。” 李双睫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轮廓分明的眉骨,沉思时流露出理性的气质:“我相信自己胜过别人,就算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我潜意识里也不会相信。我不是没眼睛,我有自己思考的能力。我相信的是,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找出这人是谁。” 裴初原怔愣地瞧着她,终于明白这就是他永远不可能赢过她的原因。 论努力,他当然可以大言不惭说不输给任何人。可努力之外还有很多,努力只是一张入场券,事实就是,他再如何努力,无论思想深度,还是为人处事的方式,都不如他标榜的宿敌。 世界上最可笑的事莫过于: 你的对手不把你放在眼里。 他因她的话而羞愧,难以抑制自卑。他幻想过和李双睫像朋友那样说话,当然。也幻想过她扇他耳光。可真同她拉近距离时,首先感到的是压力,其次,永远无法同她比拟的绝望。 “那好吧。”他无奈道,“就算我不说,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 她坦然的:“谢谢会长的肯定。” “不用这么叫我。”裴初原说。 “我不打算当学生会长了。” “什么?”这回换李双睫愣住了。 “我下午已经向主任递交了辞呈。” 她才反应过来,皱眉:“为什么?” “我不适合这份工作,不能胜任。” 按道理说,这是裴初原的私事,轮不到她来置喙,但他既然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又让她做出合理联想:“该不会是因为郑揽玉吧?其实没必要,你的工作能力并不会因为你企图针对谁而受到影响。在其位、谋其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人总归有点私心。” 她替他开脱,这倒是他没想到的。聪明人之间交谈总是很容易的,见他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李双睫清浅地眨了眨眼:“反倒是因为你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我才想找你聊聊。” “我有很多行差踏错的时候。只是有时候被发现了,有时候没被发现。” “这不是坏事。”她啜一口柠檬汁,“你已经很公允了,起码除你以外,我不觉得年级里还有谁能胜任。” 裴初原沉默片刻:“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胜任么?” “不,是不明白自己是否想任职。” 眼前的人太绚目,他揉揉眼睛。 他的眼是柳叶型,尾端略微吊稍,遗传了他的父亲。母亲曾不客气地评价:“还好只有这双眼睛遗传了你爸。” 是,还好,裴初原没有爸爸那么懦弱、优柔寡断。性格方面,上了高中的裴初原更像精明的母亲。他更愿意成为母亲,干脆的风格,犀利尖锐的观点,即便没有道理,也很有底气。 他干脆坦诚自己的内心:“在成为学生会长之前,我很天真地以为,这份权利会达成自己的……某些心愿。但是当我真的走到这个位置,反而觉得没有之前松快。我其实知道原因,太多太多的规则定式把我给束缚住了,我用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的方法去规劝自己,但现在,这办法行不通了。” “说得那么官方干嘛?”李双睫咬着吸管,“没考赢我,所以怄气而已。” 裴初原承认:“有点。” “那很正常。”她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别说是你了,就算让我再考一次,都不一定有这次考的好。确实是我超常发挥了,而且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努力了?我周末两天根本没睡够八个小时,我说的是两天。” 她叹息,“我也会嫉妒的。比你想的要恶毒,我会偷偷视奸你的成绩。” “真的吗?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把你放在眼里?” 第24章 她竟然知道!裴初原顿感浑身过电, 电流从绷紧的脚底板窜至小腿,然后是腰腹、心脏、舌尖、最后抵达发顶。在剖白到几乎恐怖的地步下,千钧都在一发。这一切不幸的根源…… 只因为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 裴初原喜欢的就是李双睫。可他不能那么做。他们是旁人眼中的宿敌, 喜欢, 等同于屈从, 永远低人一等。他以后还如何佯装道貌岸然呢?他就只能变成李双睫的狗了! 可宿敌是不可以变成主狗的。 如果他变成李双睫的狗, 就不能在巡查时若无其事从她身边路过了,就不能每次月考和她明争暗斗了;如果他变成李双睫的狗,就只能钻进李双睫的运动裤里,再钻进爱和欲望的温床了, 就只能跪在地上吻李双睫的脚, 就只能可怜巴巴地乞讨李双睫的巴掌……所以他就只能是李双睫的狗!哦不……他是说……所以李双睫只能是他的主人……抱歉……他是说…… 不, 等等,先冷静下来!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很重要。她从哪个地方知道的?又知道多少?她知道他是单纯喜欢她而已, 还是痴迷到要她的巴掌?裴初原要知道, 才能采取应对措施。他盯着李双睫, 汗湿的指尖在膝盖上跳跃。 李双睫也静默地看着他。 在她的视线下, 裴初原感觉到自己不堪、下流的灵魂无所遁形。其实他是个很笨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没有那么多出奇制胜的招数, 能做的, 只有不停的观察、思考、制定策略。 但眼下。 他突然不想那样了。 “喜欢你……”他喃喃自语, 随即很快确认了想说的话,爽快地承认。 “对,我喜欢你。” 显然不是适合表白的时机。 一时间,双方都陷入沉默。 “所以你才针对郑揽玉。” “对。”既然她都知道。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李双睫难得被整无语了。 “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吗?”他问。 隽秀温雅的眉眼间, 平静的疯感。 李双睫也深吸一口气: “平心而论……有点。” 既然话语权掌握在手里,李双睫干脆挑明:“我就直说了。之前运动会的时候,我听到你和郑揽玉的谈话。” “……全部吗?” “不是全部。我没听清你们之间为什么发生冲突,只看到郑揽玉差点对你动手。一开始,我还真有点儿疑惑,不明白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看他可怜?什么叫恩将仇报?……我以为你就是想和我做朋友而已。” 她顿住,玩味地勾起唇,“后来我仔细想想,你应该是喜欢上我了吧?” “虽然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耸耸肩,“我也没兴趣去了解。” 傲慢的、理所当然的。在李双睫的视角下,她是皇帝,臣民的喜爱对她而言就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她享受被人爱戴的乐趣,裴初原无非手下败将,爱她也是大势所趋、无可避免。 就算站在现实的角度,李双睫在学校里也有数以千计的追随者,那么多人爱她,她难道还要一个个去计较吗?她能记得裴初原这个人,已经算他好福气了,更别提她还专门约他聊一聊。 “既然你喜欢我,那很多事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三番五次借着职权和我产生交集、引起我的注意,为什么应下赌约。”她整理了思路,难得委婉,“但这不是你给我带来困扰的理由。你可以去对付任何人,你喜欢我,或者嫉妒别人,那是你的事。但涉及班级声望,那就是我的事了。我不可能看着郑揽玉被冤枉。一,他是我的部下,二,这也是我们班级的荣誉。” 裴初原细细品味着,惊觉她从头到尾没有谴责过他什么,无论是爱慕、嫉妒,还是其他。这是不是也说明…… 她又否认:“但不可能的。就算这次月考赌约你赢了,我也不可能答应和你在一起。我对你没意思,仅仅觉得你配当我的对手而已。不过好在你没有赢,不然,还真有点麻烦呢。” “不会麻烦了。”裴初原倏然起身,“以后你都不会再麻烦了。就在今天早上,我和郑揽玉也打了一个赌,我赌输了,他要我离你离得远远的。” 他并不窘迫,反而自嘲地挑眉:“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没想着……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李双睫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在裴初原心碎的这一刻,她似乎有点……有点心动于他了。柔顺的黑发贴在额前,细碎的刘海像夜雨,冷而剔透,伴随着他如植物般缄默而温顺的眼。 尽管知道他绝不像表现出的那般人畜无害。裴初原根本不是寻常的草木,他是藤类,在人看来无害,却会用繁枝去绞杀周遭的同类,想想郑揽玉,想想裴初原对郑揽玉犯的那些恶行。 ……这很可怕。 并不值得同情。 李双睫心底涌起异样的情绪。 裴初原见她无话,转身离开。 李双睫想了想,从身后追上他: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问你。” 街角日落绚烂。 夜幕已经降临。 错过放学时间,又超出同学交往的范畴,这时候叫住他,显得有些似是而非。他在人流交织里侧过身,露出一道点缀在眉骨的霓虹。还有什么问题,他问。表情有味道,并不冰冷。 被揭穿心意,不像别人那样露怯,反而大方承认。就算明确回绝,他也绝对不表现出扭捏。他的家教一定不错,心态也很强大。最重要的是,即便失败了,他的眼中也充盈着野心。 这很好。 她喜欢这个。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 “会。”裴初原径直打断她。 他太迅速了,毫不迟疑,仿佛不这样就会违背什么原则。李双睫窒住呼吸,迟疑地打量他,直到问出为什么。而他仍然平静无澜:“因为我喜欢你,我嫉妒啊,我没做错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 震惊地重复一遍。 “我没有错,唯一错在让你发现。”他恶声说,“郑揽玉,我讨厌他嫉妒他!如果不是你三番插手,他早已经因逃课和作弊被教务处勒令退学了!你没制止我,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变相的默许。以后,我还会继续对付他,只要不波及到你,不影响你和你们班的利益,你就无所谓吧?不是么?” 李双睫感到被挑衅。他并不明白。 “我有没有说过郑揽玉是我朋友?” “我有没有说过他是我的情敌?” 他以同样义愤填膺的语气回敬。 嘿,裴初原。 裴,初,原。 真是小看他了,牙尖嘴利!李双睫气极反笑,她反手揪住这位追求者的衣领:“那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你现在这个态度?我原以为你是个洒脱的,拿得起放得下,所以才想着找你谈谈,没想到你堂堂一个学生会长这么小肚鸡肠!你不可笑吗?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 “什么身份,都要靠自己争取才行。”裴初原恶劣道,“你以为我一步步走到你面前,靠的是温良恭俭让那一套?我告诉你,你以为我害过的只有郑揽玉一个?你太天真了……” 李双睫盛怒:“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是吧!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 “我不是贱人啊,我只是喜欢你,你又不看我,我有什么错?”衣领被狠拽,紧束着咽喉,呼吸变得困难,裴初原脸颊上有缺氧后的潮红,在夜光下宛若残凋的玫瑰,毁灭般的美感。 他哽咽道:“你如果喜欢我,就没有那么多事了。我又没有要求很多,只是希望你能正眼看我一下。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和你产生交集,我就要被你排除在外?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神经病吧!”李双睫更不能理解了,“你要和我产生交集你就说啊,你又不说,在那里八百个小动作搔首弄姿,谁能看见啊?再说你没让我喜欢上,难道不是你自己没本事吗?” “哼。”裴初原自说自话,“我可以把所有人赶走,让你身边只我一个,只有我的话,你想不喜欢我也难!” “我想不弄死你也难!” “来啊!你敢弄死我?” “我有什么不敢?”李双睫左看右看,正好有一条没监控的小巷,她二话不说就把他拽了进去。裴初原踉踉跄跄,羸弱的玉面书生根本不是王的对手。他被摔在斑驳破旧的墙面上。 “咳……咳咳!”剧烈咳嗽。 他沿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 “说!”李双睫暴戾地揪住他的额发,“说你不敢再陷害我的人!说你后悔污蔑了郑揽玉!向我保证,以后离我们十一班远远的,管好自己的手和脚,不要奢望那些不该奢望的!” 他艰难地吐息和抵抗: “不……可……能!” “你的辞呈已经递上去了。”李双睫不明白他还有何底气,“你很快就不再是学生会长了,而且你的成绩也不如我,在学校里的人气更是和我差远了去,你就不怕我到时候报复你?” “那证明……你心里有我呢。” “不要脸的东西!”她抬拳。 可,望向那双漆黑而有生命力的眼,李双睫宿命般的,一再而再迟疑了。 他没做错什么。他说的没错。为什么她面对裴初原总是温柔呢?这该死的温柔!她每每下不去手,因为什么? 如果是同情心作祟,那郑揽玉明显更值得同情吧,他才是真正没做错什么却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人。裴初原呢?他这个毒夫!反而是加害的那一方! 第25章 无论如何。 家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裴初原的笔尖停顿片刻。 他面不改色地画上句号。 这样, 一篇中考作文就完成了。本次题目是《家》,要求以大家与小家的区别与联系进行发散。这命题,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裴初原足足思考了二十分钟, 眼看时间告罄, 只好咬牙动笔。 裴初原其实并不喜欢撒谎, 尽管后来他会习惯, 但当下,这篇作文足够他反胃个两三天了。中考结束的下午,母亲裴黎专程来接他,他仍然有些呕吐症状, 于是终点从餐厅转到医院。 裴初原在打吊瓶。 父亲姗姗来迟。 他一身革履的西装, 摘下眼镜, 鼻尖上淌着汗液。快步到裴初原的面前,蹲下, 手探在儿子的额头上, 问感冒了吗?裴初原说不是, 裴黎却不耐地道:“早说了让你在家里看孩子!” “最近天寒降温, 我想着儿子身体不好,昨天还给他冲泡了感冒灵喝。”裴父神情很紧张。 “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裴黎嗤。 裴父呼吸一滞, 缓缓垂下英俊的脸。 “抱歉。”他低声说。 裴黎冷艳的眼浑过来, 掠过那一颗刺眼的小痣, 却是冷笑一声, 踩着细长的高跟迅速逼近。一个身处权利中心的女人,仿佛脚底匍匐着漆黑漩涡,无时无刻不释放出令人折跪的威压。 她挑起男人消瘦的下颚。 “别装可怜,你不是他。” 来了。 又来了。 膝盖上的双手一再攥紧。 针头在紧绷皮肤间刺蠕。 冰冷的液体, 从一个容器流淌进另一个容器。医学,现代的伟大科技,有用,但没那么有用———可以治他的病,为什么治不了他家里人的病呢? 没错。 他的家人有疾病。 妈妈和爸爸都是。 两个病人,很难讲谁病得更重。上初中之前,裴初原深以为妈妈病得更重:妈妈不可理喻,总是对爸爸疾言厉色,不肯讲半句好话,动辄“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个替身而已”。 上了初中,同学们和裴初原聊起家庭,他才明白,不是每个母亲都会把父亲推倒在沙发上,掰正他的脸说“哭!你哭起来的样子最像他”,也没有哪个父亲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仍然期盼着母亲的爱,百般委屈求全,甚至舍弃自己苦苦打拼的事业。 他问父亲为什么如此。 “……因为我爱她。” 父亲眼角淌下泪珠。 你爱个毛线啊。 裴初原震撼极了,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父亲缓缓佝弯了脊背,将脸埋在掌心里抽泣。这一刻他深刻的明白,不只是母亲有病,父亲也有病,父亲病得更重,病得更加无可理喻。 该不会……父亲被洗脑了?深思熟虑后,他决定咨询一下班上的万事通。万事通是个开朗的女同学,初中三年寒窗苦读,百草园读到三味书屋,可喜可贺,她终于从绿江读到废文网。 “我勒个深情虐恋啊!”万事通一手捂着眼,一手比了个ok的手势,“你爸是性转版虐文女主吧!不管男主如何拿她当替身,依旧坚韧可怜小白花一朵,下定决心用爱感化男主!” 裴初原不明所以: “我爸是男的。” “所以是性转版啊!性别转换的意思。”万事通将草稿纸卷成话筒,递给他,“来!讲出你的故事!” 在了解裴父是秘书上位,替身转正,先孕后爱之后,万事通的眼已经亮得能发光了。特别当是裴黎那句“借着孩子上位不是正合你意吗?你应该养好这个孩子,才能继续讨我欢心”,万事通更是笑得一脸花痴:“哎呀!这味儿太正了!那叫一个地道啊!” “什么地道?” “地道的替身做恨文学呀!”万事通津津乐道,“诶,是不是你妈还经常对你爸说‘记住,你只是一个替身而已,不要奢求那些不该奢求的’‘你连他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过’?” 细思极恐。 粗思也恐。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警惕道。 万事通也不废话,甩他一堆资源。 “少年郎,把这些文章熟读。”她高深莫测地背过手去,仿佛世外高人,“我保证你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思绪回到现在。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裴黎无暇再顾及黯然神伤的丈夫。她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今晚刻意空出了两个小时陪儿子吃这顿庆功宴,却不想泡汤了。 严谨细致的时间表被打乱,她又得重新做安排。裴初原清楚裴黎的性子,她答应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裴家人从不失约,话语比金子的分量更重。 “饭局改到周末。” 这话是对裴初原说的,她又吩咐裴父,“打完吊瓶,你带儿子回家。” “不用。” 裴初原平静地抚平手背的输液贴:“你们各忙各的,我自己回家。” “初原……”裴父抬手做挽留。 裴初原却拎起书包,转身离去。 读完了那些深情虐恋的替身文学,裴初原非但不理解男女主的精神状态,反而更想报警了。这种文的受众到底是谁?怎么会有人喜欢看虐身虐心的情节?他都替文中的女主而感到憋屈。 多解释一句会死么? 一被冤枉就哑巴一样。 男主也是彻头彻尾的人格分裂。 非要等到女主离开才幡然醒悟。 神经病。 要么爱到不舍得人家受一点委屈,要么就恨到冤枉人家到底,不要做什么仰卧起坐的蠢事!上一秒还在“这个贱人就是会卖惨”,下一秒就“原来是我错怪她了,我爱的人就是她,我现在就去挽回她”。裴初原看完像吃了大便一样难受。他把阅读器递还给万事通,对方问他看完后作何感想。 裴初原唯一的感想就是: 他懒得掺合这些破事!! 小时候不懂,父母一吵架就左右为难,现在他明白了,夹在中间只能成为这俩货的情趣工具。不要再来烦他了!又不是要离婚了,等离婚了再到他跟前吵行不行?当然,这话他是没胆量说的,能做的也就是忍。忍一忍吧,能怎么办?这个家里就三个人,已经病两个了,他可千万不能病了。 他要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一定要成为一个正常人! 尽管这不太容易,因为父母常年争吵,他也不擅长人际交往。母亲又对他条条设禁令,强大的掌控欲让他几近窒息。裴初原只得苦研功课,眼镜越戴越厚,身边的朋友却越来越少。 等裴初原回过神来: 他已经一个人很久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可以做很多事,没必要让别人融入他的生活。很麻烦,而且没必要,任何人靠近了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人和人的纷争,难道没有一种简洁明了的方式解决吗?非要你拉我扯,纠缠不清,像一块嚼烂的口香糖粘牙粘脚? 咔嚓。 树枝被踩断。 裴初原倏然停下了脚步。 路灯下,鼻梁横过光束。 他沉默了几秒钟,猫科动物般,耳朵动了动,似乎为了辨别那个声音从哪里来。光束从笔直而略带驼峰的鼻梁穿过,落在根根分明的黑睫。他下意识缩紧瞳孔,意识到声源来自脚下。 他抬起脚、再落下,咔嚓咔嚓。 渐渐的,愈发用力,歇斯底里。 裴初原很起劲,重复踩树枝的动作,这太幼稚了,这太有趣了!他不停地这样做,好像听到回声就意味着成功。其实不是的,他只是喜欢干脆利落的人和事,他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 裴初原踩的太起劲了。 他的脚踩到树枝堆外。 “喂!”紧接着,一道暴怒的喝声。 “你小子找死!踩我新买的球鞋!” 裴初原被推了一把,失重感将他包围。刚刚因为运动而头脑充血,还晕乎乎的,这一下直接摔到护栏另一头———真是四仰八叉的姿势,他茫然,仰着脑袋,眼镜狼狈地滑落到鼻尖。 一道清冽的女声。 “碰瓷呢?我就碰了他一下,怎么还讹上我了?我还没找他算球鞋的帐呢!” “冷静。”另一道男声,“你看他弱不禁风的,估计真被你推摔倒了?” “切……那怎么办?” “先把人扶起来吧。” 动荡的视线里。 一道人影逼近。 裴初原必须眯眼才能看清楚。这个突如其来的生物,有一张白净而英气的脸,剑眉斜入鬓,那双澄澈如盏火、如明星的眼眸中,半点儿没有推搡了人的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得要命。 “你看毛。”她朝他伸手。 “自己起来,还是我请你?” 裴初原攀住这个生物的胳膊,不瘦弱,反而很有力,硬邦邦的。她一勾手肘就把他带起来,冷笑一声,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衣摆。裴初原刚站稳,就被睨一眼。她不言语,转身就走。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李双睫!” 裴初原戴上眼镜,只看到她的背影。 “真晦气!本来想着考完庆祝庆祝,刚买的新鞋,从店里穿出来还没热乎呢,就被人踩一脚,莫名其妙呢!” “消消气消消气。话说你志愿怎么填的?听阿姨说第一志愿填的景高?” “志愿那玩意儿没用的,我肯定是高分保护啊。”还真是个张狂的家伙。 “不过,我确实打算上景高。” “嗯!我也申请的景高!如果顺利的话,到时候咱们还在一个高中呢!” “那很坏了。” “实则不然!” 第26章 命运, 就是如此滑稽。如果当初裴初原转过身来,让李双睫看清他的脸,那么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会非常不错。 虽然戴着死板的黑框眼镜、厚厚一层刘海被雨水浸湿, 狼狈地搭在额前, 但, 李双睫会记住他:一个愿意脱下最后一件衣服去维持他人体面的人。 是个仗义的人。 值得她去交往。 也是命运使然, 李双睫来归还衣服, 裴初原正好不在班上。原本想问问这好心人的名字,但新学期谁都不认识谁,更别提裴初原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后来他倒名声大噪了,做手术摘掉眼镜, 理发店走一遭, 摇身一变学生会长, 上演现实版的男神降临。 却和女神印象里的四眼仔渐行渐远。 当然,这也是李双睫的视角。裴初原从没有放弃给她留下印象。只可惜, 努力型选手毕竟比不过天赋型选手。 郑揽玉第一天就做到的事。 裴初原足足努力了一年多。 筹谋精妙的开场、等待恰当的时机, 一次又一次, 可她永远是敬而远之。李双睫不会知道, 当时她在楼道里扇那两男生,裴初原就在不远处看着。 他黯然神伤。 指甲掐进掌心里。 他对李双睫的感情。 已经到更深的程度。 很难讲清楚, 当李双睫挥拳时他是什么感受, 当李双睫扇人时他又是什么感受。裴初原从没见过那么干脆的人, 能动手绝不多废话。她就这样, 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只要惹到她,十步之外脏话快, 十步之内巴掌快。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 她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一位侠肝义胆的剑客,她的巴掌是武器。说句糙话,他简直想把李双睫绑回家去!看,这是我有病的妈,看,这是我有病的爸,你能不能一人给一巴掌? 他不敢,所以更钦佩她,如果能像她一样勇敢,对水深火热的家庭说“不”,不敢想象他的童年会有多么快乐,他会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小孩。 只可惜裴初原没那个胆量,光是靠近她,就已经用尽全部的力气和手段。 他人生里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因她改了志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 尽管李双睫从不看向他。 但他没后悔做这个决定。 因为在学校里,裴初原是最快乐的,可以逃避病态霸道的母亲和懦弱窝囊的父亲。同时,他也学会了融入校园生活。这一切都承李双睫的福。不是她,他不会从封闭的心房里走出来。 但爱慕是把双刃剑。李双睫改变了他,使他从籍籍无名到出类拔萃,却不接受她改变的他。她否认他,等于肯定他否认的自己。难道她更喜欢他从前书呆子的愚钝模样?可笑他费尽心机,最后发现李双睫喜欢的竟然是郑揽玉、宋恩丞那款的笨蛋美人?! 荒谬! 可笑! 从这一刻开始,裴初原常常听到一道细细的嘲笑声,明明感觉近在耳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发了疯一样寻找,最终发现,发出这道声音的竟是从前的自己———那个笨拙寡言的他。 “真蠢,你也得不到她的喜爱!” 裴初原一瞬间气红了眼眶。 他想,既然不能让她喜欢。 让她厌恶也是极好的! 有道理极了,李双睫的喜爱么,他不在乎了。是单给他一个人的,还是别的男人都有?哼,如果别的男人都有的,他可就不要了!他要最特别的,他要风,要雨,要李双睫的暴戾! 她打他、踹他、扇他巴掌,这样也比苍鹰一样从他头顶掠过好。她的利爪如果不能落在他的肩头,干脆就抓花他的脸!裴初原没有意识到,在这个过程中,他也病了,比父母更病态。 也许这是裴家人的宿命。 他终究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是李双睫的狗。 他渴望她的巴掌,惶惶不可终日。他被崇拜的感情折磨得太痛苦,她又不看向他,怎么办?只好逼迫她恨着他,以巴掌惩罚他吧!无论任何高尚或下作的形式,裴初原都甘之如饴! 可他没想到。 这样的巴掌。 李双睫一下就赏了他五个。 当眼前的女人愤然抬起右手时,首先飘过来的,是她身上清冽芬芳的薄荷香,其次才是利落的巴掌。香气充盈在裴初原干涩的鼻腔的那一瞬间,脸上火辣辣的,已经不是疼的感觉了。 是爽。 像缺水多日的艰苦旅人。 突然被扔进充盈的湖泊。 像穷得满大街乞讨的人。 突然被关进一辆钞票车。 第一个巴掌落下,裴初原还能回味,可接踵而来的第二个、第三个巴掌,完全冲垮他幸福的阈值。脸蛋在麻木到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接受第四个和第五个巴掌。裴初原感到灵魂从躯体里飘出来,囫囵吞枣地享受着快乐。 死脸!别疼了! 快多感受一下啊! 他着急得要哭了。 也可能是爽哭了。 总之,裴初原真的流下了眼泪。温热的液体划过脆弱泛红的脸颊,带动一连串细密、酥麻的疼痛,好像不同频率的电流在皮肤和皮层下流窜着。那种新奇的感觉使他茫然,脑子短路。他痴痴地看着李双睫,漆黑的眼里盛满水光,星痕一道道流淌,破碎的梦终于被重构完整,是的,他圆梦了。 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李双睫根本不会明白。 李双睫确实不明白。她在气头上,见裴初原被几个巴掌哭了,这才烦躁地拽住他的衣领:“这会儿知道哭了?!刚才那死贱死贱的劲儿呢?好话听不懂,非要一顿好打的给呢?” 裴初原在她的怒骂中回了神。 扩散的双瞳,渐渐有了焦距。 “李双睫。”他艰难地笑了一下,“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如果是我赢了这次月考的赌约,会提出什么要求?” 李双睫凑近:“什么要求?” 他轻笑:“你已经兑现了。” 信息量太过丰富。李双睫沉吟,最后望向自己的巴掌:“你是说这个?” “对,就是这个。” “为什么?”她完全不能理解,“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想要我的巴掌?如果是为了成绩,那也没用啊,手是用来握笔写字的,我比你聪明的地方在脑子,你要我的巴掌有什么用?” “……我不是为了成绩!” 裴初原的脸色难看几分。 “那是为了什么?” “就是……喜欢。” 喜欢,她不明白么?他喜欢她,连人,带巴掌,带拳头带飞踢,全部都喜欢!他喜欢她,也喜欢她扇他!更喜欢她往死里扇他!李双睫逐渐从他的眼中读到一些东西。她退后两步。 “你喜欢我扇你?” 裴初原干脆破罐子破摔: “是个人都应该喜欢吧。” “脑子有病?”李双睫有话直说,“你是看郑揽玉一天到晚被我扇,以为被扇很好玩是吧?我扇他是因为他犯错了,他坑我啊!那个不叫爱,没有什么爱的巴掌,我是在教训他!” “那你怎么不扇别人,只扇他呢?”裴初原不依不饶地诘问。眼眶里的泪水堪堪滚落,却还要殚精竭虑于她。 “你恐怕……扇着扇着就爱上他了!到时候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李双睫蹙眉:“什么情情爱爱的?你理智一点好不好?难怪总考不过我,满脑子都是这种桃色废料!第一,你可别造谣我,我对郑揽玉那就是主狗之情,第二,你现在不许再哭了!” “为什么?郑揽玉那个贱人卖惨就可以,我卖惨就不行?你真是偏心!” “我偏心?”李双睫不给他留面子。 “你就这么边哭边硬!你不恶心?” 一时间。 鸦雀无声。 裴初原僵硬着,不敢再喘息,目光缓缓下移,又飞快地掠走。他诚恳地说对不起,李双睫的脸色也很难看,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要不是怕你又爽了,我真想抽死你,你知不知道?” “拿、拿皮带吗?”他受宠若惊。 李双睫大惊失色:“你玩得太花!” 魔法能打败魔法,他这一闹腾,李双睫还真不敢再动粗了,该不会他是怕挨揍才出此下策?她在原地徘徊了两步,还是朝他伸出手:“起来!惯会碰瓷的家伙!难道还要我请你吗?” “你再扇我一巴掌,我就起来。” “贱货!你还和我敲上竹杠了!” 李双睫刚要抽回手,裴初原识时务地搭上,借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他一站稳,她就松开,这次总不冷漠了,而是一种难言的复杂。她打量他,最终叹息一声:“你别再暗恋我了。” “因为我不够格么?” “不是。”李双睫抱着双臂,“因为你暗恋我的时候太雷人了,总是要害人,让我不舒服。你干脆明恋我吧。你要我的巴掌,直接跟我说就行了,我一天要扇那么多人,顺手的事。” “李双睫!你干脆就不要扇别人!”裴初原急了,“干嘛奖励他们啊?” “闭嘴吧!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变态?”李双睫气得要吐血,刚扬起巴掌,不行,她今天已经给了他五个巴掌。“为了本女王的手腕健康,以后每天只给你三个巴掌,多的没有!” “才三个?”裴初原静默几秒,“李双睫,你是想我死吗?我今天要是没有被你连扇五个巴掌,一天一个巴掌我都知足了。可我已经开过荤了,你一天只给我三个巴掌?你干脆……憋死我算了!” “再吵一个都没有!” 裴初原立刻收了声。 李双睫头疼得要命,捏了一把眉心:“行了行了,给你点颜色别蹬鼻子上脸了!那么善妒,像个泼夫一样!以后别再因为我去陷害别人了!要是被我发现了,扣二十个巴掌起步!” 第27章 正值饭点, 满街都是能吃饭的地方。人流熙攘,两个景高学生结伴而行,蓝白的校服彰显着祖国花朵的身份, 当然算不上特别, 但如果是年级第一和昔日年级第二, 恐怕有些威慑力。 “诶, 那不是隔壁景高的李双睫吗?真人比照片还美!旁边那个是谁啊?我听说她的新男宠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啊……难道被甩了?那也是, 别让外国人太嚣张,华流才是顶流!” “什么啊!你再仔细看看!那个可是裴初原啊!和李双睫一贯不对付的!两家唯粉可是掐个昏天黑地啊!这两人怎么勾搭到一块儿了?怎么还进店坐下了?别看了!小心被发现了!” 李双睫认真地看着菜单。 “我吃这个,你吃……” 话音未落,一声突兀的快门声。 四周的偷拍者尴尬地收起手机。 竟然还不在少数, 裴初原吃了一惊, 赶忙去看李双睫的脸色, 却见对方的神色如常,只是继续询问他吃什么。 反倒是李双睫注意到他似乎很紧张:“怎么?学生会长还不习惯被拍?” “不是。”裴初原不是不习惯, 他是暗爽过了头。作为李双睫粉丝后援团最大的站哥, 有朝一日竟然能和自己的偶像私联并同框上镜。要不是偶像还在面前, 裴初原一声令下就疯狂买通稿, 不过一小时,李双睫和他夜约学校附近餐馆的绯闻就会传遍论坛! 到时那些人哪里还记得郑揽玉?哪里还记得宋恩丞?旧爱柏梁台, 新宠昭阳殿。他裴初原如今能上桌吃饭, 就一定会把饭桌上两位旧人给踹下桌! 遥想几个小时之前, 他还因被睫皇打如冷宫而心如死灰, 几个小时之后,他已历经千辛万苦,从甘露寺归来! 第一章,回宫。 裴初原满怀雄心壮志, 势要夺回自己这一年失去的一切!李双睫却怜悯地瞧着他,这傻子,被她拽到小巷子里揍得跟一只小狸花猫似的,就算同台上镜又如何?只有被她艳压的份儿。 吃完晚饭,裴初原提出送她回家。 李双睫说不用,小花猫立刻急眼。 “凭什么宋恩丞能和你一起上下学,我不可以?我看你分明就是偏心!” “那人家不是和我顺路吗?”李双睫拧眉,“你看看你,又急,怎么一吃起醋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你现在怎么变了?变得那么不懂事了呢?” “我都……喜欢你了!你刚才不是还说过,喜欢人要有喜欢人的态度,我送喜欢的人回家不是理所当然么?” 这倒很有道理。李双睫认同地点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喜欢一个人就要拿出应有的态度。现在的社会太浮躁,大多数年轻人仅仅浮于言表,两三句什么也不是的情话,几晚不切实际的意淫,妄想获得和付出不对等的报酬,像裴初原这样的已经很少了。 但,该拒绝还是拒绝。 “我看你还是没明白。” “今晚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我没有必要对你的感情负责。你愿意送我回家,当然谢谢你,但这样的话就太近了,我不适应。因为在你看来,你认识我有一年多,但在我看来,我从今晚才开始真正认识你。你一会儿提郑揽玉,一会儿提宋恩丞,我和他们交心的时间都比你早吧?而你呢?我才认识你一晚,我又不是非得照顾你的情绪。” “要不是看你这家伙清纯养眼……”李双睫撇嘴,“我才懒得搭理你!” 裴初原承认,自己太心急了,这是实话,他也清楚。人就是越来越贪心,既要又要的:本质上,他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他擅长掌握主动权,这一点也随了他那性格强势的母亲。 但这在李双睫身上行不通。 无论如何,她有她的法则。 你必须遵循。 你别无他法。 “对不起。”裴初原抿了抿唇,“是我太着急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李双睫淡淡嗯了一声,说没事,下次注意。戒备的神态有一瞬间的松懈,从中流露出疲惫的温柔。这实在不可思议,裴初原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微妙的表情持续了三四秒之久。 她的目光在夜风中四处逡巡。 倏然,抬起手,提高音量喊。 “……这儿!” 裴初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宋恩丞在不远处,焦急地捏着手机左顾右盼。 隔着川流不息的人海,隔着纷乱晃眼的夜霓,李双睫却能轻易辨别出他。 宋恩丞快步走过来,看见她,洋溢起甜蜜的笑容,看到她身边的裴初原,又沉了脸色,迅速地挡在两人之间。 “你要对我们家双睫做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先龇牙再说,“考不过就气急败坏了?你这恬不知耻的家伙!别以为你是学生会长我就不敢对付你!”他说着,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李双睫一惊,赶紧把人拉回来: “他今天已经挨过我一顿揍了!” 宋恩丞冷静下来,打量着眼前衣衫凌乱的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他脸上的异样:别人不知道,他这个挨巴掌专业户未尝不清楚,裴初原分明就是挨了好几道巴掌,还有轻微的红痕未消。 李双睫说:“从今天起,裴初原已经被我收服了,你别对他抱有敌意。” “啊?为什么?”宋恩丞心直口快,“我不早和你说了吗?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惯会装的,你可千万不能和他深交啊!你看他这双蛇一样的眼睛?你看他这副阴险狡诈的狐狸样儿!” “我不是狐狸。”裴初原必须反驳,“郑揽玉才是勾引人的美国狐狸!” “对!郑揽玉也是狐狸!”宋恩丞不假思索地道,“你们都不是啥好人,老大不要笑老二!双睫,我们走!赶紧回家!特别是离这个学术狐狸远一点,他肯定怀揣某种龌龊的心思!” 那到是实话,裴初原心虚地咽了一口唾沫。但李双睫并没有揭穿他的打算,而是随意地引开话题:“你这提的什么呢,满满一大袋子,不是说去夜跑吗?结果跑到隔壁超市去了?” “一些日用品啊。沐浴露,洗发水,家里不是快没了?哦,还有果酒。” 他发出邀请:“小酌一杯,今晚?” “可以啊。”考完理应放松一下。 裴初原却是警铃大作: “你们……住在一起?” “那不然呢?”宋恩丞抢白,“我们一直在同居啊,你不知道吗?我个人现在是正在筹谋和双睫结婚当中,虽然让她家人同意还有一点困难,但是我不会放弃,我会慢慢慢慢努力的!” 裴初原问:“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实话实说:“目前住在一起。” 裴初原如遭五雷轰顶。 复宠的窃喜此刻早已消散如烟。原以为是快人一步,没成想是刚刚起步。 他这边才努力挨上巴掌。 人家都快进到同一屋檐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必须遵循她的法则。他感到喉咙被束缚住,明明没有被严格勒令,但她的话语被爱意附加了权利,套在他颈上,变成一道进不能、退又不甘不愿的项圈。 但坐以待毙,毕竟不是他的风格。 又争又抢,才是小三上位的手段。 “好吧。”他咬着唇。 “那我们……明天见?” “嗯,明天见。”李双睫舒了一口气,因他识大体。她知道裴初原有多善妒,眼下他忍得十分拙劣,但也算肯为她花心思,她走近些,低声问,“之前我踹了你一脚,伤没伤到?” “估计会留下淤青。”裴初原顿住,瞥了一眼宋恩丞,故意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等到李双睫凑近,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在她耳边嗳语。 “伤到了,但也爽到了。” 骚货。 李双睫险些脱口而出。 他简直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这倒是……倒是十分新奇。 清纯不自知的见过,愚蠢但实在美丽的也有,裴初原这妖妃倒是头一次领略。外室的做派,勾栏的手段,饶是李双睫自认能接受的尺度大,此刻,还是被他的几口热气整得红了耳根。 宋恩丞见气氛不对:“在聊什么?” “……没什么。”李双睫若无其事。 “走吧。” 偷情般的刺激,是裴初原带来的新的滋味,当着全然不知情的发小的面。 宋恩丞没有发现,她和裴初原有了下流的秘密。也许是三个巴掌,也许某个人在渴望更多,谁也掰扯不明白。 裴初原似乎也知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的,当李双睫回头看他时,他还在原地,学着流浪的、找不着家的、求收养的小狸花猫,用那双含混诱惑的柳眼对她抛出一个媚眼。 可怜可爱极了。 . 回到了家,把低度数的果酒放进冰箱里,两个人分别去洗澡,换上睡衣,坐在院子里聊天,吹着夜风小酌。 这是李爸爸带给两个孩子的习惯。 深夜写作,没什么灵感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灌醉。两个孩子有样学样,陪着这位文人在院子跟前摇头晃脑。 但真正喝酒,还是俩孩子成年之后。 那一天,李爸爸特意买了很多酒,摆放在两个孩子面前,告诉他们尽管喝,但要记住到底能喝多少,醉到哪里就必须得停下:“这样你们心里就会有个底,酒桌上懂得保护自己。” 结果是。 李双睫把两个男人喝趴下。 喝酒确实能放松心情,但李双睫喝的很少。酒精可以是调剂生活的手段,但不能是逃避现实的工具。月考告一段落,赢了赌约,又成功劝降了学生会长,值得庆祝,她和宋恩丞碰杯。 第28章 两人喝到尽兴, 宋恩丞醉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时间来到深夜十二点,李双睫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手机, 发现有人给她发了许多消息。是郑揽玉, 这家伙还在挑选校篮球赛的队服。 “班长, 选哪一套好?”他问。 李双睫粗略看了一眼:“都丑。” “这些都是队员们选出来的, 我也觉得配色一般, 班长有什么建议吗?” 三言两语,确实说不明白。 李双睫直接打了语音电话。 “花花绿绿的,很奇怪的审美。”她褒贬了这些奇葩的队服,又吩咐道, “还是让班上女生也参与进来吧, 毕竟花的是班费, 要让大家都听个响,没道理选丑衣服来碍观众们的眼。” “而且, 要准备两色的队服。” “啊?为什么要多准备一套?” “少问为什么, 多想怎么做。” “好吧, 我知道了, ”郑揽玉又问,“班长, 你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声音有点哑, 学习也要注意身体啊。” “偷偷学的人是你吧?”李双睫冷笑一声, “我没在学, 在喝酒。你别考那么好,我自然不用殚精竭虑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嘴上这么说,那边却传来清晰的翻页声,内卷的另有其人, “我以后少学点。” “装货!”李双睫气得牙痒痒。 有更痒的地方在躁动,她低头。 手掌正在蠢蠢欲动。 她今天还没有扇他。 截止到目前,郑揽玉还是李双睫最想扇、也最喜欢扇的人,没有之一。就像小孩喜欢精美的外国玩具或小洋娃娃,金发碧眼的美国狗,李双睫对他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实在疼爱得很。 “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郑揽玉想了想:“忘记什么了?” 李双睫在那端的严厉:“你再想。” 让郑揽玉惶然:“我真不知道……” “看你的脸。”她给出提示。 几秒后,对面弹来视频电话。 李双睫错愕了一瞬,还是接起视频。下一刻,屏幕亮起来,柔和的暖光溢出屏幕,英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窝,那双翠绿如赞比亚祖母绿宝石的眼眸,在暖融融的光泽下显得珍贵而奢美。郑揽玉的皮肤过分干净,白瓷一般的即视感,与身后欧洲宫庭式的装潢风格融为一体。 像北欧童话书里走出的角色。 忽略掉他一头湿漉漉的卷发。 小狗刚洗完澡,还没吹头呢。 “嗨。主人。晚上好。” 比面对面要亲热一些。 李双睫眯了眯半醉的眼。 喉头一滚:“刚洗完澡?” “嗯。”郑揽玉可高兴了,他还没有和朋友打过视频电话呢。李双睫问他为什么不吹头发,他说自己发质很怪,吹了再去睡觉,第二天的发型就翘得特别过,要拿兜帽去压才可以。 “主人。”郑揽玉观察着她。 “你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有么?”李双睫朝镜头笑了一下,恣意风流。喝过果酒,脸是红润的,眼神却是清冷的。高位者一以贯之的自持感正在雪山般消融,此刻的主人,眼神别样意味深长,太不正经。 “哪里不一样?嗯?”她轻声。 “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就……” “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她的话,轻飘飘,棉花般填塞耳蜗。 郑揽玉只感觉心尖酥酥麻麻了一阵。 不对劲诶。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还有一分特别不对劲。 主人被替换了? 还是不清醒了? 清醒的主人不会这么温柔。 李双睫从来……只会凶他。 想到这里,他落寞地垂下眼睫。 “主人,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有么?”李双睫眯了眯眼,不愿承认自己也有喝醉的时候,扯开话题:“我说———你今天忘记了一件事。” 啊。好可爱的主人。 郑揽玉吞了口唾液。 “到、到底是什———么事?” 他也忍不住学她拖沓的语调。 “贱狗!别学我!”李双睫恼了,换了一只手握手机,镜头稍远离,露出那一截青筋毕露的小臂。在郑揽玉的视角,仿佛被那只手臂掐住了脖颈。 “你忘记挨我的扇了。”她说。 ……好吧,原来就是这个事呀。 郑揽玉不免有些委屈,算是他自作多情了:“你刚才说看我的脸,我还以为是想我了,原来只是想扇我了。” “想你和想扇你,有区别吗?” “有啊……”他把脸埋在臂弯。 “有区别的。”金色眼睫眨动,忽闪忽闪。他这可怜的模样,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扮的,都让李双睫一股子无名火,一团在手掌,一团在小腹。她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体内的欲望。 “有什么区别?”她仰躺着,睨他。 那眼神,欲望无法餮足,更显危险。 郑揽玉浑然不觉危机正在临近,还一板一眼地回答:“主人和我是朋友,但朋友的关系都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如果主人对我和颜悦色只是为了扇我,那我会觉得有一点点……” “一点点什么?不满?”她不耐地侧过脸去,清晰的下颚线锋利如钢笔笔身。不看他的主人似乎更有压迫感。郑揽玉意识到她生气了,却不知为什么。直到她嗤笑一声,“不扇你。” “难道要上你么?” 郑揽玉一怔,随即,浑身的热血都往脸和小腹上涌。他惊慌失措,险些拿不稳手机,低声:“主人,你是真醉了吧!你在说什么呀?”脸埋得更低,耳尖红得滴血,“别这样……” “别怎么样?”她的诘问使他魂颤,“一天到晚这幅装样!不就是想给我扇、给我上么?嗯?刚洗完澡就敢开视频勾引我?你想我把住的,不是手机吧?郑揽玉,你敢低头看看么?” 低头? 糟糕! “啊!”郑揽玉惊呼一声。 涣散的眼神渐渐又有焦距。 “有什么区别?我问你呢!”李双睫还在屏幕那一端,只是,眼神怎么也称不上有侵略性,只是单纯不解,“怎么还发上呆了?行了,我就是告知你一下,明天记得提醒我扇你。” 唉。是幻想啊。 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主人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可郑揽玉非但没有窃喜,反而……失望极了。挂断了电话,身体的反应却还厉害,他再也无心学习。熄灯,把身体藏进沉甸甸的被絮里。 【不就是想给我上么?】 不是的,主人。 我没有那么坏。 【你想我把住的是什么?】 没有!我没那么想! 它也……没那么硬。 郑揽玉不知该怎么办,也不知该怎么说。他太过分了,看到主人醉酒的脸颊就想入非非。关于主人,李双睫,许多事情涌上心头,从一开始的畏惧,到适应,再到发自内心的崇拜。 她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她是他的第一任主人。 她是他第一个。 性幻想的对象。 妈妈说过,这种幻想很正常,人人皆有,不必羞耻。郑揽玉受到过良好、开明的性教育,可以做到坦然面对,可过分的坦然反而让他无法察觉到男女之情,因此没有对谁产生过幻想。 而且……而且这种幻想不应该是在梦里吗……为什么他还清醒着就幻想起来了啊!这让郑揽玉更无法逃避了! 他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碧色的眼里因欲色而氤氲水汽。已然成年的身体,即将步入“成年”的心灵。好吧,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郑揽玉没有自己深以为的羞耻,有的只是……愧疚。 主人只把他当一条狗。 他却对主人,发了情。 这很坏了。 郑揽玉索性蒙起被子睡大觉。经历了今晚的视频一事,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梦到些有的没的,但天光大亮,他睁开眼时,却只能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发呆,他竟然……竟然什么也没梦到! 为什么?!! 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烦闷感甚至比昨晚更胜一筹。怎么又是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他都已经做好了……在梦里被主人非礼的准备了! 可她竟然什么都没做?! 郑揽玉一手盖住眉骨,抿着薄而干涩的唇,困扰地站在卫生间里。一晚上他都……涨得慌,因为主人,因为她那句上他。尽管她只想扇他,郑揽玉心知肚明,主人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他也许不应该这样。 这太冒犯一个女生。 是的,主人不光是主人、班长、朋友,不能忽略她还是个女生,他怎么能做和她有关的情梦?那样一点也不尊重她!于是,早自习时,他选择向李双睫摊明: “主人,我必须要向你道歉。” “你又坑我了?”李双睫大惊失色。 “不!是……因为和你有关的梦。” 眼神四处乱窜,犯错的小狗不敢和主人对视。李双睫一想就明白了:“怎么?做春梦?做就做了,还要来给我打汇报?行,那你倒是说说,我在梦里和你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了?” “不……”说到这里,郑揽玉也有些委屈了,不知不觉,语气一软再软,从愧疚变成哀怨的控诉,“我没有做和你有关的梦……你压根没有在我梦里出现!” 她问:“我没有出现在你梦里?” “对,你根本有出现在我梦里!” 更好笑了:“那为什么给我道歉?” 他支支吾吾道:“那我问问你……” “你还问上我了?好,那你问吧。” 第29章 “什么非礼不非礼?” 李双睫的心陡然一沉。 “该不会……你要勾引我谈恋爱?”她大手一拍桌子, 怒不可遏,“我就知道你个洋佬没安好心!谁家好人一转校非要和我做同桌,旁人好说歹说都没用?我早该猜到你居心叵测!” 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那个意思啊。郑揽玉百口莫辩, 又被李双睫一手端着下巴, 仔仔细细地审视: “用这张妖孽般的脸让我放松警惕, 让我耽于享受扇你的乐趣, 从而弯道超车, 月考一下子考个全年级第二?我还没和你算这笔账呢,扮猪吃老虎?可以啊,可以,你这个功高盖主的贱货!” “主人!我绝无二心……” “都说了在校内称职务!” 这一吼着实把郑揽玉威慑住了, 脑海中那些旖旎情景也烟消云散。他像突然被人打醒, 不, 是李双睫酒醒了,她眼神里全然对学术的热爱和追求, 哪里还有半夜视频里和他眉来眼去的影子?说是耽于情色, 但沉溺其中的只有自己, 李双睫可分得清清楚楚。 喜欢他。 和喜欢扇他。 当然是后者。 “这么吧, 我也不和你多废话。”她决绝地撇过头去,兀自翻开书本, 再也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爱读就读, 不爱读就滚, 不要妨碍我学习!下次再给我情啊爱啊,直接搬走!” 其实李双睫已经很够意思了。她可是一班之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更别提这个人还不是一个中国人! 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始终不相信貌美的小洋货心思能那么单纯。 若他很狡猾,擅长一切伪装呢?若他其实是美国学校派来的小洋间谍呢? 李双睫的心凉下去半截。 她竟然从没怀疑过郑揽玉是敌特! “为了避免误会,我问几个中国人都知道的问题,答不上来你就搬走!” “我真的是中国人……” 没人听郑揽玉的辩解,或者说,十一班的同学们在李双睫的统领下,已经变得太有生活了。总之,后排的几位男生把他摁在座位上,李双睫则走到黑板前,用粉笔写下标准的正楷体。 【一坐到底】 这时候有人就要问了: “是一‘站’到底吧?” “站不了一点!”一位从头听到尾的同学解释,“班长大人怀疑郑揽玉是别国派来的间谍,让他答题,答不上来就要立刻搬走!只有答对了才能坐同桌到最后,这不是一坐到底么?” “哦哦,那很有节目了。” “请肃静!选手郑揽玉请听题!” 李双睫有模有样地抽出答题卡。 “第一题,宫庭玉液酒的价格。” 底下立刻有知道的同学窃窃私语。 李双睫只好整顿纪律:“不许给狗汉奸报答案!否则一律当通敌处理!” 郑揽玉看过,他松了一口气: “宫庭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第二题,黄大锤砸墙怎么算?” “小锤……”立刻有人要抢答。 身边的人眼疾手快,赶紧捂他的嘴。 郑揽玉:“小锤四十,大锤八十。” “第三题,点头yes,摇头no。” “来是come,去是go。”他答。 “这个也能答对……不对啊!”有人质疑,“郑揽玉不是之前一直在国外念书么?他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反侦察!这家伙一定背过题库!” “对对,我才不信他答得这么快!” “我真的知道!”郑揽玉委屈极了,“虽然在国外念书,但是妈咪从小和我用中文交流的,我从来没忘记过自己从哪儿来。而且,我过年也是和大家一样,蹲在电视机前看春晚的。” “可以啊,身是洋人身,但心是中国心!我总得郑揽玉应该不是……” “对啊对啊,哪有外国人数学能考这么好啊,他包有中国基因的……而且,郑揽玉的普通话可比咱标准多了。” 李双睫环视四周:“你们都信他?” 赵泽:“当然了!郑揽玉可是神!” “屁!明明是蛊惑圣上的狐狸精!” “乱讲!建国以后就不许成精了。” “好。”李双睫颔首,“既然如此,那么我再宣布一件事:今日起,设郑揽玉为副班长,兼体育委员一职。” “副班长?”这实在是不同寻常,“咱们班啥时候有副班长一职了?” “那就从现在开始!”李双睫从来是说一不二,“同时在班上设立学习小组,由我和郑揽玉负责。周考之前我会分好小组,每组五人,小组组长以一对四的形式,对组员进行帮扶。” 李双睫也有自己的想法,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从前班上只有她一个人学有余力,如今郑揽玉学习方面大放异彩,自然要拿来好好利用。 毕竟人民学得好。 那才是真的学得好。 “啊?”这下以赵泽为首的几个可不乐意了,“搞这个学习小组干嘛啊?不会要抢占下课的打球时间吧?” “这就要看看你的成绩了。”李双睫从讲台上翻出月考成绩单,直接公开处刑,“赵泽,总分559,语文110,数学99,英语122……班级排名掉了五名,全年级排名更是掉了四十名!” 班上顿时哄堂大笑。 赵泽窘得满地找洞。 “有的人还那里笑别人,肖池西,你考得比人家好吗?人赵泽五百多分,笑一笑也算了,你个四百多分的有什么笑头?人家一笑你就跟着笑是吧?一整天哈哈,哈哈———等于自杀。” 叫肖池西的男生立刻苦了脸。不过笑容是不会消失的,只会从一个同学脸上转移到许多同学的脸上。李双睫又可汗大点兵了几个人,都是最近成绩下滑得厉害的,借此发表重要讲话: “高二可是你们学习生涯里最重要的一年!现在正是弯道超车的好时候!都给我沟帮子夹紧的学!听到没?” “听———到———了!” 周丽夹着教案走进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大清早的,怎么都和打了鸡血一样?她怕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糊了眼,揉了揉眼睛,见李双睫还在讲台上愤慨激昂,不禁又抹了一把额头。 “……她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 学习小组需要提上议程,校篮球赛却是迫在眉睫,班会被数学老师占了,大家只好趁着中午午休选篮球队服。 大屏幕上投票,女生们选了一套扎染蓝渐变的,男生们选的是黑底迷彩紫边的。大家似乎都很认同订两套球衣的做法,但其他班分明只订一套啊。 郑揽玉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体育课上,他问了赵泽,赵泽也很惊讶,来了一句“你竟然不知道么?” 随后他才想起来,“哦,你当时还没转到我们学校呢,你不知道,就是去年,高一上学期,刚分班那会儿。” “就是班长还没有当班长的时候?” “是的,她是高一下学期才当的。” “那时候也搞篮球赛嘛,她不是体育委员,我也不是班长,由班主任负责订篮球队服。”说起那段往事,赵泽也有点不忿,“说实话,成也队服,败也队服,但从没人怪过李双睫。” “什么?怪班长?”实在想不到什么情况下会把错误归咎到李双睫头上。 对于班上大多数人来说,李双睫完全充当一个领导者的身份,她太完美,以至于她自己制造的错处才是错处。 谈论到她,别说自己人,就连外人也是,要么说她性格太差,要么说她名气太大,但从没人敢质疑她的能力。 “就是咱们订的队服,一开始没有算好时间,第一轮比赛还没做好,当时又正好要有一个班轮空,就直接让给我们了。”赵泽耸耸肩膀,“不然一开始对上艺体十六班,没一点胜算。” “但说败,其实也和李双睫关系不大,或者说,如果没她,咱班早就一轮游了,压根没可能撑到半决赛。” “原来班长也上场了么?我以为班长不会打篮球的啊,没人跟我说……” 赵泽瞪眼:“拜托!她可是李希的女儿啊,怎么可能不会打?她摸篮球的时候我们还在满地乱爬呢!她当时可是队内首发,反正我们在场下再怎么对她有意见,到了场上也只有瞻仰的份儿。只能说运动是看天赋的,一个她,一个宋恩丞,像开了挂一样!” “哎呀,扯远了。”他摆了摆手,“反正当时就靠着她和小爷我打进半决赛了,结果半决赛遇到了二班。” “二班和我们班可不对付啊。” “就是这事过后才不对付的!” “所以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赵泽表情凝重几分:“当时……” 当时。 “中场休息!” 赵泽停下了奔跑,抬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液。从未如此拼尽全力,或者说每一场比赛都是如此。只有在这一刻,才能感受到队内的团结,想赢的心切愈发强烈,竟然不分往昔恩仇。 “最后一场比赛了……可能就止步在这里了。”肖池西真不愿意说丧气话,可11:19的大比分落后就是事实。 “说什么丧气话呢!”另一名男生拍了拍他肩膀,“追回来就是分分钟的事,来来来,大家都加油打个气!” 四只手,交叠在一处。 他们望向唯一缺席的人。 李双睫的手不叠过来,而是摁捏着一只空塑料水瓶。伴随有节奏的声响,她突然摇了摇头,说这样下去不行。 她把四个人拉到一处,厉声道:“你们跟我去厕所,现在,立刻马上!” 第30章 “还以为十一班会赢呢, 中场休息搞的神神秘秘的,回来的时候打了鸡血一样,结果不还是输给咱们班了?” “就是, 还有那个11号李双睫, 太蠢了吧, 进个三分球很了不起?在那里耀武扬威的, 最烦的就是她, 不过是学习好了点,每天拿鼻孔看人!哦,她不看人,所以才传错, 哈哈哈!” “有完没完了!”肖池西搡了两人一把, “你们二班怎么赢的心里没点数是吧?临了五分钟才换替补换球衣, 关键非得换成和我们班一个色的,什么心思?简直呼之欲出了好吧?!” 对方球员也不认账:“少血口喷人!输了就是输了,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球品不行难道人品也不行么?” “陈浩!你今天存心找打是吧?” “来啊赵泽, 来打啊!谁怕谁!” 刚下球场, 各班横冲直撞的劲儿还没消下去, 寥寥几句,又被重新点燃。 赵泽暗骂一句, 揪起对方球员的衣领就要动手。一时间, 该打架的打架, 该劝架的劝架, 场下乱成了一锅粥。 此刻,李双睫在裁判处。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平静地盯着裁判:“双方球员衣服撞色了。我们的队服从初赛到现在都是荧光绿配色,对面才是中途换的,明显不符合比赛规定。可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制止?为什么不做出惩罚?” “就球服的颜色而已, 撞了就撞了呗,这又不是什么正规比赛,有必要那么咬文嚼字吗?”裁判表现出不耐,“再说了,你是传错了才在这里斤斤计较,如果当时赢的是你们班,我不信你们还有这么多事儿好吧?” “就算赢的是我们班,我也有权提出质询吧。”李双睫蹙眉,字句清晰地争辩,“这和我传没传错没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没关系。”裁判举起双手,“我没有惹到你吧,二班要换球服也不是我指示的吧,你有问题就去找学生会体育部好吧?他们负责管这些,下了场我可就不负责了。” 李双睫心烦气躁地离开。 次日一早她就找到学生会去,当时执政的还是上一任会长,听闻李双睫的诉求,一脸敷衍地指了指体育部办公室。李双睫进去,没看到人,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她写信给学生会邮箱。 一周没有动静。 李双睫最后找到教务处,学生解决不了的就让老师来解决。她大马金刀坐在张国栋的沙发上,指骨在沙发敲两下,不卑不吭开口:“叔叔,我要一个结果,我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 张国栋说:“你的事我已经听过了,但是校篮球赛办都办完了,结果就是那样,人二班也没赢啊,不是输给艺体十六班了吗?十六班是恩丞他们班吧?你看,恩丞也算为你报仇了。” “两码事。”李双睫不动摇,“他们班赢是他们班的事,我们班和二班队服同色还没解决。你说篮球赛都办完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从比赛后就一直找学生会的人处理,但结果呢?” 张国栋顾左右而言他:“双睫啊,你这个孩子从小就这样,太较真了。” “和我较真有什么关系?” 张国栋四顾,先去关了门,再回来时脸上的谨慎少了几分,坐在李双睫的对面,给她倒茶,动作和神态都是慢悠悠的,“没必要揪着结果不放啊。你看,这篮球赛也就这样,赢了也没什么奖励,输了更没什么惩罚,顶多是名声难听一点。老管这个事,不费心吗?你也费心,学生会也费心。” 他苦口婆心:“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面。你见过哪个学习成绩特别优异的孩子去管班级的事?这些课外活动都是次要的,是用来给学生们放松用的。” “来,喝茶。” 一杯热腾腾的茶摆在她面前。 雾汽散开,呼吸都变得潮湿。 李双睫凝重地端起,隔着雾汽看这位教导主任。爸爸的挚友,要叫叔叔,小的时候也抱过她,现在却要直面对方的工作范畴———当然有差别,做长辈和做老师,那压根儿不是一回事。 一个优秀的长辈。 一个合格的老师。 仅仅只是合格而已。 眉头重重抑下,对长辈的尊重不复存在,这些天不得结果的愤怒倾轧过。张国栋还在讲所谓的实情:“要不是学生们吵着嚷着,本来是不想办的。这不,一办就办出这么多事,要我说就不该搞这么多课外活动,学习重心都牵走了,学生还是要以学业……” 咚! 李双睫把茶杯重搁在案前。 “说完了没?”她倏然起身,“说来说去还是要我算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讲这些大道理!什么校方什么学生会?什么难做不难做?我就想要一个结果!我今天!就想要一个结果!” “你看,小孩子,又急。”张国栋赶紧抬手拦下,“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啊,叔叔有说不给你结果吗?” 李双睫这才和缓了脸色,张国栋让她喝茶,小孩子、火气大,喝点铁观音降降火。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很惊讶的,两个人拌嘴了这么久,茶倒是刚好放凉了些,喝起来一点也不烫口。 李双睫的心重新覆上阴霾。 太被动、太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自己这些天的焦头烂额好像是个笑话,发了那么多封邮件,找了学生会那么多部门,无济于事。她什么都做不了。 而张国栋的一句话却能尘埃落定。 这对吗? 这和父母教给她的不太一样。 李希常常说,努力才是捷径。 可关系。 似乎就是比努力更重要。 李双睫陷入了迷茫。 说到底,她还是太年轻太无知,以为按程序办事就可以,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也不懂得办一件事需要走动哪些关系。当然了,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后来李双睫会栽更多跟头:她没竞选上班长、被赵泽那一伙人针对,那才是高中的至暗时刻。 眼下,她摩挲着棱角圆润的茶杯边缘,直到张国栋让她放下,再倒了一杯茶。李双睫整理着思绪,再开口时,情绪接近平和:“如果你不是我叔叔,不会帮我办这件事,对么?” “……话不是这样说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但这样说的大多是实话。理论上可以等于实际上不行,理论上不行又等于实际上可以。 李双睫所气馁的是,如果她没有张国栋这么个当教导主任的叔叔,她这冤根本就没处伸,她是胜在有关系了,那些没有关系的人呢?遇到了这种事就只能自认倒霉,最后不了了之吗? “学生会就是个摆设!”她低声骂。 张国栋:“话又不是这么说的了。” “你去找人家要说法,人家也很难办,输了就是输了,不管怎么判都有意见。如果当时判你们赢呢?二班也要闹了,说规则没有写不能穿同色队服,国际公认又算不了什么,没写在规则里就该你们背时,再说人家换的时候就敢打包票你一定传错吗?” 李双睫抿住唇,不言语了。 “你看吧,也是概率问题。” “但他们有这个嫌疑。”她生硬的。 “没证据,天大的嫌疑只是嫌疑。” 李双睫报以沉默。 “行了,我和会长说一趟。体育部那几个确实办事不得力。不过,判你们班赢是不可能的,最多也是把你传错让二班得的那一分取消,搞个平局。这件事我这么处理,你看行不行?” 李双睫依旧不说话。 “这么处理还不好?”他耐心问。 她坚硬得像一根刺:“没说不好。” “只是。我在想,如果我今天没有来找你,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张国栋明白了:“意思是绕开我?” 她倒是给他出了一道申论题呵。 “有啊,办法当然是比困难多啊。但都是当时实施,现在肯定来不及了,叔叔最多告诉你当时应该怎么做。” “我应该怎么做?” “事发后,首先和直系领导进行沟通,也就是负责比赛场地的夏老师,你是怎么做的?找裁判?裁判也是同学,就当作你的同事,工作上出现了纰漏,同事在推诿,你上不上报?” “我上报了啊!”李双睫愤懑不平,“我直接找去了学生会,但他们都敷衍我,不办事,踢皮球一样踢我!” “他们是不是强调了时效性,说这个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就算犯规也没办法事后追究?让你去问裁判?” 李双睫抿唇:“他们是这样说的。” “那就证明你找他们是行不通的。” “我当时没有想过找夏老师,我觉得这是学生之间的事,能内部解决。” “很多时候,学生内部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人和人之间具备差异性。” 张国栋说得很隐晦。 “多为他人着想才能解决问题。” 李双睫眼睛一亮:“你是说……” 一通电话终止了谈话,张国栋说有事要忙,让李双睫自便。她仍坐在原处,若有所思,又抬手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他: “如果……找老师也不管用呢?” “所以你才坐在这啊。”他笑说。 李双睫愣了一瞬。 “所以我才坐在这……”她喃喃道。因为有同学和老师都解决不了的事,所以她才会坐在教务处的沙发上。 她方才还笃定地对他说,如果不是和她爹有交情,他不会在意她的诉求。 如果不是呢? 她也先入为主了,把张国栋想象成那种不负责任的老师。李双睫懊恼地揉着眼,心急如焚,端起茶喝一口,发现太烫,又赶紧放下。还不成火候,她对自己说,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第31章 亲爱的? 不能亲。 不能爱。 也不能是亲爱的!李双睫头皮发麻, 实在不明白裴初原怎么能说出如此肉麻的话,还搞出这一副阴湿男鬼似的死出。拜托啊会长,我们这里是学校, 不是淫窟。 “你个没脸没皮的!”她低声怒骂, “我看你真是饿疯了, 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发疯!隔壁那么多人, 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但凡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看到我俩这勾当,得吓晕!” “我不管谁被吓晕。我只知道,你再不扇我, 我就要不舒服晕过去了。” “那也不能在这儿啊, 会长大人。” “这里很安全, 在装修,没监控。” 李双睫一时间竟无语。 办公室。上下级。调教。巴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在干啥呢。 “你说的跟我们要避开监控做坏事一样!”李双睫抓了抓额发, “倒也没有那么违反校规!再说了, 为什么前两天不来找我讨巴掌, 今天突然来?你想着集齐九个能再送一个是吧!” 裴初原面露希冀:“……可以吗?” “不可以!”李双睫和他讲不明白。 别浪费时间了, 直接开始吧。九个巴掌的任务很艰巨,李双睫活动着手腕, 裴初原却提出了个别致的要求。 他指着办公室一侧的桌椅:“能不能让我坐着挨扇, 你站着, 我坐就行。” 李双睫剑眉一竖:“你想得了美了!懒死你了!你还坐着挨扇了?你怎么不干脆躺着呢?你给我跪着挨扇!” 裴初原想说什么, 但欲言又止,话语不好表达,他干脆当着李双睫的面,双腿分开, 跪下。他一跪,李双睫反而吓了一大跳。她是言语刻薄了些,但不至于真让他跪下吧。她的目光从他那张欲求不满的脸,到宽大校服,再到略微绷直的校裤,布料呈浅色。反应的轮廓明晰。 李双睫毕竟不是个高尚的人。 这时候不看这个的人是这个。 “……就是这样。”裴初原咬住下唇,又可怜地松开,脸上薄薄一层的肌肤烧成玫瑰色,“反坐在椅子上的话,椅背可以稍微挡一挡,你不会看见,但跪下的动作就没办法遮……” 拙劣的欲拒还迎。 李双睫一眼就看透了:“别装了骚货,要是真的不想我看,跪得那么干脆干嘛?还把腿分得那么开,我都懒得喷你。六百六十六,演都不演了是吧?赶紧起来,自己乖乖坐过去!” 裴初原心思被拆穿也不害羞,起身,还想牵李双睫的手,被对方避开。 “拎清楚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她的无语已经到了一种境界,“我对你没兴趣,别做挨扇以外的多余的事!” “……好。”裴初原低声应下。 他知道的。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不平等。 不正常。 从前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一再的忍让母亲,是什么促使他变成那样?什么能消磨一个人的尊严?现在他或许明白了,如果是李双睫的话,没什么不行,他渴望那种人生还来不及呢。 坐在椅子上,椅背挡住了反应。午后的阳光透过薄薄一层窗帘,迷雾一样探进,室内没有开灯,变成阴暗狡黠的洞穴。裴初原渴求地抬起头,柳叶般纤柔的眼微眯起,更显情难自禁。 “真要我扇十个?”李双睫把手落在他的下巴上,抬起,顾忌的却是,“把你这张清纯的脸扇毁容了怎么办?” “清纯?随便收拾收拾而已。”裴初原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几分自信,“本来就是要给你扇,才刻意弄成你喜欢的样子……你若不把它扇毁容,反而对不起我每天晚上敷的面膜。” “哼,你倒是不在乎了,你染上我的巴掌,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但其他人看到你脸上的巴掌印呢?问起来,你怎么说?应付不好我俩都得完蛋!” “没事!我戴口罩!”裴初原急道,“妻子的巴掌,丈夫的荣耀……” “谁要跟你做夫妻?!” 第一个巴掌甩了过来。 初秋的日光不温暖,冰冷地覆盖在鼻尖上,脸颊却是火辣辣的疼。她的手劲有多大,裴初原早就领略过,知道她已经是收着力度———她到底害怕他受伤。但李双睫不会知道,裴初原受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李双睫不再注视他。他太急了,他太想进步了。 不惜付出一切,像一个寻求机会的、籍籍无名的演员,她是决定他生死的制片人,他为了博取她的爱而表演。 尽情表演。 “不够啊。”贴上她的手。 他蹭了又蹭,“……再来。” 这家伙!给他一个巴掌都怕他舔她! 李双睫眼睑抽搐几下,既嫌恶、又带了些被讨好的新奇,她好奇裴初原还能有什么反应,于是连续几个巴掌,雨点一样落在他左脸颊,红在加深。 痛得醒目。 “等、等下。”他突然出声制止。 “怎么?”李双睫勾唇,“疼了?” “我手劲就这样,受不了可以滚。” “不是。”偏过脸的动作小心翼翼。 “右边……也要。” 骚,骚没边了,李双睫咬牙,最后几个巴掌落在另一边。裴初原的反应做得太好,没有对疼痛的恐惧,全然是对奖励的期待,被她扇脸就是天大的荣耀,哪怕他心底并不是这样认为,他的演绎也足够骗过去———裴初原的确不这么认为,被扇脸才不是荣耀。 被扇那里才是呢。 扇完了,李双睫的手腕也有些酸了,刚要撤回去,却被裴初原一把握住。 他依依不舍地道:“不是说好了能送一个巴掌吗?”挽留的话放低了姿态,眼中的贪婪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谁跟你说好了?”好气又好笑。 他引诱:“现在说好也不迟呀。”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李双睫端详着他布满红痕的脸,一股施暴欲涌上心头,她当然也扇他扇得很爽,因为裴初原表现出痛快。他是真心实意地享受这个行为,他不像郑揽玉,郑揽玉被扇的时候还会害怕地闭眼,不理解,但甘愿忍受。裴初原完全不。 他崇尚她的暴力。 两个男人。 两种不同的滋味。 她贪心地都想尝尝。 这难道有错吗? 会长,她也是个女人。女人就是会被各种各样的狡猾的男人吸引,这不能怪女人,都怪男人太勾人,他们才是天生的狐狸精。女人又是贪心的,白月光想握住,朱砂痣也想把玩一番。 “我该怎么求你?” “还需要我教么?” 当然不用,裴初原知道要争要抢,现在他已经把握住,千万不能让机会白白溜走。他要像鬣狗一样死嗅着她,用尽一切力气和手段———正如当下,他端起李双睫的手,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掌心,望向她,“我的双睫,我的女王,女王宝宝,宠宠我……” 李双睫终于鬼迷心窍地抬手。 就在这时,门把手传来响动。 像是一道净化技能,把她从裴初原的魅惑攻击里拉扯回来。她的眼神一下子清明了,刚才她是怎么了?怎么会不受控制地想扇他?这违背了她的原则!她愤怒地朝他的肩头推搡一把。 “别忘了你的身份!” 裴初原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这一幕似曾相识,谁对谁说过类似的话,谁又年少天真得发出嘲笑……可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却是愤然地瞪着门的方向。只差一点点!差一点就能魅惑圣上,究竟谁在这时候坏他的好事! 在他如刀般血淋的目光中。 李双睫去开门。是郑揽玉。 他是来找李双睫的,班上转悠一圈都没看到人,一路打听到政教处,有人说看见她进了隔壁的办公室,才敲门询问。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搅了局:“班长,我正找你呢,篮球赛……” 郑揽玉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裴初原……的脸上。被人揍了,明显是被人用巴掌揍过,如此醒目的巴掌印还不止一个。他看看镇静自若的李双睫,又看向愠怒的会长,一个离奇的想法逐渐在脑海里形成。 “裴会长被人打了?”他问出口时,身后,学生会大批干部也正好经过。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会长!”立刻有忠心的部下闯进来,看到他们尊贵的会长脸上数道巴掌印,一时间竟然失了声,“会长……这是怎么一回事?”走近,那巴掌印更显狰狞,像是无声的示威。 “谁伤了您?!”部下捶胸顿足。 “王法!学校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学生会长都能被人揍,谁胆子这么大啊,这还是在教务处隔壁呢……” 部下将裴初原从椅上扶起,义愤填膺地问:“会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凶手是谁?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 在场的人的人面面相觑。 只有李双睫的嫌疑最大。 “李双睫!肯定是你!你和咱们会长一贯不对付!就是你!”部下猩红着眼,“之前一直追着咱们部长打赌,赢了之后就小人心切,羞辱我们会长!现在更过分,还直接动手?!” 郑揽玉瞬间被激发护主本能:“根本不是主……班长做的!是她来给我们开的门呢!如果是她做的,为什么要开门?等裴会长脸上的巴掌印消了再开门啊!说不定是裴会长自己扇了自己,污蔑给班长呢?上一次也是,明明我没作弊,裴会长却误以为……” “你一个洋佬也配污蔑我们会长?” “明明你就有嫌疑!你那支笔……” “安静。” 裴初原打断了众人。 第32章 宋恩丞发现。 发小已经很久没有扇他了。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 证明李双睫最近心情不错的。成绩?不是主要的原因,李双睫这种人,考得好不会沾沾自喜, 但考得不好了绝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半夜都能把人揪起来给个巴掌。那就是……交到新朋友了?虽然李双睫不常与人交际, 但很有可能, 宋恩丞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张招恨的洋面孔。 他当然很高兴李双睫有新朋友, 因为身居高位的人,往往交心的人很少,并且李双睫有些话不是对谁都说的。 但她和这位新朋友的相处方式实在不对劲,太腻歪, 甚至腻歪得过了头。 “喂。”宋恩丞放下筷, 眉宇间明藏不悦, “明明和李双睫共进午餐是我的权利,为什么郑揽玉横插一脚?” 李双睫说:“你让让他呗, 他一个人在教室吃他那小破便当, 怪可怜的, 而且哪有国内的高中生不体验一下食堂的?我必须让他吃上学校的大便, 让他见识食堂大妈的大勺有多抖!” “没有啊,食堂大妈给他添的可多。”宋恩丞煞有其事, “说他是尊贵的外国友人, 必须要好好款待。” “凭什么?”李双睫火气噌的上来, 一脚踹向郑揽玉, “洋人给我滚!” 郑揽玉委屈地痛呼一声,不明白李双睫为什么发火。宋恩丞哈哈大笑,小样,对付你甚至不需要动半根手指。 他对李双睫太了解, 知道她的逆鳞在哪里,她绝不忍受别的男人被优待。 宋恩丞继续吹枕边风:“不止食堂大妈,郑揽玉最近可招了好多人稀罕,你不想想,他可是全年级第二啊,就比你差五分,肯定有很多人可劲儿巴结他,有老师想让他转到别班呢!” “休想!”她对郑揽玉怒目而视,“才上岸就忘本是吧?想都别想!” “不会的,主人!”郑揽玉被吓到,“本狗真是百口莫辩!请主人相信本狗绝无二心!本狗不会转到别班!本狗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奉献给主……呃不,奉献给十一班的建设大业!” 李双睫慎而重之地审视他,最终收回那道危险的视线,摆摆手:“罢了,下次朕用膳的时候你不必伺候了。” “陛下……”郑揽玉难过极了。 他又看了一眼始作俑者宋恩丞。 郑揽玉并非不懂得反击,金毛此狗,对人类友善,对同类可没那么亲近:“这么说的话,陛下更应该警惕宋将军才是,都说非我班类、其心必异,正值篮球赛,十六班可是热门的冠军人选,是我班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很难保证他不会暗中窥探我班战术。” 此话也颇有道理。 李双睫敲响警钟。 “你们两个。”她发出指令。 “起立,向后转,起步走!!” 话音刚落,两只小狗顺从地起身离座。宋恩丞走出半米远才反应过来: “啊?!我也不能伺候啊?!” “至少在篮球赛结束之前,朕都不会传唤你们用午膳了。”李双睫义正严辞,“文官武官,都在惦记朕的社稷江山,看来真是惟小男人和狗难养也!朕独自用膳,你二位请回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食堂,宋恩丞还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自己竟然也有被离间的一天,他可是堂堂护睫大将军!如此多年宠冠朝堂,怎受得了? 他恨不得把郑揽玉抓起来打一顿! “你个臭洋货!”他怒不可遏,“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没想到你竟然直接弄到我的头上?你知不知道我和李双睫是什么关系?我们在同居!你算哪根葱,敢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和主人同居?”郑揽玉很冷静。 “对!”宋恩丞理直气壮地杵在那。 “抱歉,我不知道啊。”郑揽玉无辜地蹙眉,“主人半夜和我视频的时候,我没看到你啊,真是很奇怪。” “混账!你半夜和她视频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主人说想看看我了。” “骗人!”他自己都没有这个待遇。 “我没有必要骗你呀。”郑揽玉说。 “主人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如果她不想,我打视频她也不会接的吧。哦对了,她还说想扇我巴掌。” 他顿住,语调里明晃晃的疑惑,“你说你在主人家里,可她不扇你吗?” 对了,是了,这正是宋恩丞这些天忧愁烦闷的事。郑揽玉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他的话却飞镖般戳在宋恩丞的心靶上,血溅涌而出。宋恩丞心碎的就是这个———李双睫不扇他。 他以为她心情好,扇人的瘾才小了一些,原来……原来是在外面吃饱了! 宋恩丞悲痛欲绝,小三小三小三!这个男小三!这群男小三!他恨!恨自己不争气,恨死这群爬床的货色了! “你暧昧!你俗气!” 他刚朝郑揽玉动手。 却听见两道谈话声。 “看呐,李双睫和裴会长坐一起!” “难道两极格局终于要结束了吗?” 小狗们诧异地回头一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知何时,裴初原已经坐到李双睫的对面。这还是头一次,公共场合两人有了交谈,其震撼程度不亚于一九七二年美国访华。 一举动,全校的格局都发生改变! 后来的学子称这场外交为: 一场轰动全校的破冰行动。 破冰午餐整整持续了二十分钟,双方洽谈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学生会组织今后的发展、学校下半学期的各项重大活动、各班级内部的学习小组计划。李双睫提出十一班作为试点班级,将努力配合学校及学生会的具体纲领,同时对学生会提出合理建议。 裴初原则表示了极大的认同。 双方领导以握手结束了洽谈。 宋恩丞和郑揽玉面面相觑,赶忙上前接驾领导。宋恩丞问:“怎么了?裴初原那货又给你使什么绊子?”郑揽玉也忧心忡忡:“主人,你要是被学生会那帮人威胁了,你就点点头。” “没有的事。现在裴初原以及学生会都是我们班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 “和裴初原有什么好合作的?”宋恩丞反对,“他那种蛇蝎心肠的男人,一天八百个心眼地算计你,你忘了之前他包庇二班那两个男生的事了?总之我不信他能突然和你握手言和!” 在对付这条大坏狐狸时,两条狗反而迎来了最团结的时刻。郑揽玉也蹙着眉头,揪住李双睫的衣袖轻轻摇晃:“对啊主人!你可别忘了他是二班人!我们班和二班在去年的篮球赛上那么多的恩怨,他们利用规则换队服!现在篮球赛召开在即,他突然讲和,说不定受了他们班人的指使!” “不。”李双睫摇头,“讲和的人是我。我这次能成功进裁判组,裴初原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将来有的是要和学生会打交道的时候,和裴交好,对我们班来说没有一点坏处。” 她看向郑揽玉:“还是说你喜欢每次月考都被谁动一点手脚,然后诬陷你考试作弊?如果和学生会交好,虽然不能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但至少可以保证发生时,学生会不为难你。” 郑揽玉想说什么,可话像棉花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主人说的也没错,和学生会交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只是,他还是不能忘记曾经这群人是怎么污蔑的李双睫和他。 难道这些事都可以当作没发生? 郑揽玉做不到,他现在仍然…… 仍然害怕被人误解,被那种区别于他人的疏离眼神对待。郑揽玉对疼痛过分敏感,他的内心远比外表更纯净澄澈,受到伤害时便很容易缩成一团。 在“软弱”这一词面前,他甚至都不敢抬起头,更软弱于面对它,他也曾唾弃过自己,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为什么这么怕别人对他有意见呢? 妈咪却教导他,这和一米九没关系,和大男人也没关系,男人不大,女人也并非是小女人。人的心灵坚强或脆弱,和自己生来经受的教育个经历有关,和性别、体型、相貌统统无关。 “可我怎么变得坚强?”问出这句话时,郑揽玉面临第二次转学。他觉得自己麻烦得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为什么就不能在新环境好好生活下去、交一两个可以谈心的好朋友? “你觉得自己坚强吗?”妈咪问。 郑揽玉嗫嚅:“我一点也不坚强。” “在我看来,我们的jasper已经足够坚强了不是么?因为妈咪,你一个人从加利福尼亚来到中国,又努力融入这边的学习环境,还不够勇敢吗?” 妈咪把他搂进怀里,尽管比他矮许多:“就算没有交到朋友,jasper也不害怕和别人交流。敢于被拒绝的勇气,也是一种伟大而光荣的勇气。” “勇气,就能让我交到新朋友吗?” “勇气可以让你更好的保护自己。” “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可以是不害怕被孤立的勇气。” 【不要为了所谓的合群,放弃自己的天赋和优势。我从来没有那么做过,太蠢了,实在是蠢毙了,黑羊生来就知道自己要跳出围墙,不会放弃自己的毛色去苟同。】 “可以是不畏惧穷途末路的勇气。” 【就当这一局已经输了,比分还是落后很多,没拉回来。但还是要打,怎么打?当成输了一次再去打,当成老天给我们第二次机会去打。再一次走进球场,就是崭新的一局。】 “可以是敢于展露真我的勇气。” 【是不是我不发火就把我当成傻子啊!我看你好像没搞明白一件事,我不是什么校园文女主,我不承担起救赎任何人的义务!我对你施以援手,不过是希望班级的秩序不被破坏,我希望任何人在我的管理下,不会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第33章 篮球赛召开在即。 李双睫虽不参赛, 但不妨碍她给选手们做训练。其实这种临时性的比赛,一是队员的质量参差不齐,二是团队间的磨合性欠佳, 前者短时间内难以弥补, 后者倒可以赶工一番。很多时候团队的作用远比个人更大, 节奏、配合, 这些才奠定一场比赛的基调。 郑揽玉的出现, 给本就配置不差的球队带来新的转机。他和李双睫的风格相近,都是快攻突出的速度型选手,抓机会、抓防守薄弱点都特别在行。 且郑揽玉身高有一米九,投篮上也有先天优势。所以, 前期比赛中, 李双睫决定先隐藏他进攻手以外的优势。 赵泽能打, 能攻能防,两者之间的互传、与团队的配合也愈发默契。肖池西跑动能力不强, 但体格健壮, 两个人不一定防得住他, 公牛一样横冲直撞, 能迅速打乱对方的节奏和阵型。 剩下两名队员负责中场接应和长传,对他们的体能要求更高, 毕竟一跑动就是一整个测场。不要小看无球能力, 一些球员以高超的跑位而闻名, 进攻性不足的劣势下仍能力挽狂澜。 譬如李希。 如果以李双睫的能力为六边形, 那么球队成员或多或少有劣势,即便是球性最好的郑揽玉,在内线的影响力也不如她。李双睫在体型上不占优势,但突破能力使她无需单独对抗, 而郑揽玉不行,细节上的缺陷无法弥补。 李双睫毕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他们这群业余的,和她没法比。 “能持球突破,就不要运球突破。”李双睫说话很直白,“能做到不丢球吗?你对自己的带球能力很自信?” 郑揽玉放下球:“知道了,主人。” “我说了多少次,在外要称职务!” 英俊的外籍球员抿了抿唇: “嗯,知道了……李指导。” 李指导,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异常软糯温柔的语调。郑揽玉就是有这种本领,能把一切昵称都叫得像撒娇,让李双睫不忍心训斥。可这样不行,孩子,这是溺爱,球场上没人溺爱你。 “陪你练三威胁,阅读我的防守。” 她将球传给他,语气却不自主软化。 “注意……用心些。” 三威胁,接球后最常见的进攻姿势,然而想要完美发挥其作用,还需要不断演练各种情况。李双睫让其他训练的球员也过来看。从防守方的视角演绎,郑揽玉的进攻无疑被庖丁解牛。 “交叉步运球,要想不被对方断球,向下扫球的姿势一定要有。”在郑揽玉的身后站定,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向下划动半圈,“同时,压低重心,方便后续驱动,创造移动的惯性。” 清冷舒适的气息,但无色无味。李双睫很少涂抹有香味的东西,小猫不喜欢闻,唯一的,洗衣凝珠的山茶花香,被风吹散后也没有味道,很难被鼻腔捕获。真的没有味道么?郑揽玉忍不住凑近,轻微扇动鼻翼,他总觉得主人身上应该有香味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始终没有?郑揽玉入了迷,在她的臂弯里细致地嗅了半天,才发现其余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李双睫也发觉不对劲。 “还没到饭点呢!”她捏他的耳朵,“好好学!在我身上乱闻做什么?” “诶哟诶哟……”郑揽玉惨叫连连,“李指导!小狗的耳朵不能揪啊!” 李双睫没好气地放开他,去指导别人了。若是别的女男同学这般打情骂俏,多半要被张国栋叫去喝茶,但李双睫么,看郑揽玉被揪得直掉眼泪,其余人只担心他会不会被班长整死。 毕竟班长的手劲可不是开玩笑的,鹰爪子一样,卡车一样的力气有的呢,单手抓球两分钟,地上球没有的呢。 而郑揽玉呢,水灵灵一个洋货。 外国制造也不知道质量好不好。 肖池西劝说:“班长,你还是对郑揽玉好一点吧,咱队就这一个外援。” 赵泽以生命捍卫:“李双睫!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如果你再揪郑揽玉的耳朵,你,也是我赵泽的敌人!” “放狠话就放狠话,有本事在我跟前放啊,离我那么远算什么本事?” 赵泽马步下蹲:“你……过来啊!” 李双睫刚抬脚,吓得他一窜五米远。 “跑什么,你的神也不要了?”李双睫揽过郑揽玉的肩膀,假笑一下,“看看你的信徒,就是那副德行!” 郑揽玉却理解为:“主人你放心,我绝不是那种至你安危于不顾之人,遇到危险我会保护好你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还顶着那只被她揪红的耳朵,脸上却露出忠诚而真诚的笑容。 这还真是没话说。 小小装货小小洋货,如此可口如此松软,只怕咬在嘴里都会一口即化。 不过,小洋货虽松软,上了战场却是骁勇得很。高二年级一共十六个班,分八组,十六进八,基本上能够淘汰掉无心输赢的班级。八进四,郑揽玉的好手气为他们抽到战力最弱的班,赢得很轻松。 等到半决赛,四支队伍分别是二班,五班,十一班和去年的冠军十六班。 也就是宋恩丞所在的班级。 “你希望抽到二班还是十六班?” 裁判席上,裴初原看向李双睫。 “那就要看郑揽玉手气如何了。”李双睫并不害怕接下来的对手,无论是二班还是十六班,她都已经做好针对性的反制打法。反倒是裴初原,“你呢?你希望你们二班这次抽到谁?” “我没什么班级荣誉感。”裴初原垂下眼,眼中翻涌的是情欲,“我现在满脑子是放学后要去哪里挨巴掌。” “……公共场合,你注意影响!” “怕什么?我们现在私交很好呢。” “好到求我的巴掌?”李双睫偏头,借着棚下的日光尽情打量他。身穿学生会制度的少年,斯文而优雅,嘴角噙着愉悦难掩的笑容。“怎么突然戴起眼镜了?还有刘海也梳下来了。” “我以为你会对这个装扮有印象的。军训的时候,我就这样站你旁边。” 李双睫的目光落在他被镜面掩藏锋芒的柳眼上,略一思索,却是摇头: “我真的没有印象了。” 深吸一口气,裴初原再一提醒。 “军训最后一天,我脱了上衣。” 李双睫立刻回想起来,“原来是你啊。怎么不早说?当时我还拿衣服去你们班找你呢,想当面找你道谢,结果也没见到你这么一号人。在那之后,我在学校里都会留意戴黑框眼镜的人。” “但那之后,我做了手术摘掉眼镜。”他很抱憾,“我并不知道你留意到我,有一天我还专门去图书馆找你搭话,我在想……”戛然而止,随即轻快地掠过,“没什么,你不认识我了。” “我很抱歉。” 她的歉意仅仅维持几秒,“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回到这个扮相了?” 裴初原闻言,笑容却是愈发神秘了,俯身凑近她耳畔,俏皮而不失引诱: “……猜猜?” “这还用猜?”李双睫不假思索道,“害怕今天我们班抽到二班呗,企图利用我没认出你的愧疚让我放水?不可能的裴初原,我李双睫再怎么色令智昏,也不可能做出这种糊涂事。” 他反问:“承认我色令您昏了?” 李双睫瞪他,“有本事别暗爽!” “没有本事。”裴初原顿了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要故意引起你的愧疚的意思。”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眶眼镜,“我是想着,今天扇巴掌的时候,要不要玩点新鲜的东西?” “玩什么?”李双睫注视着抽签处。 “戴着眼镜挨扇,真的很有意思。” “手劲小一点,会把眼镜扇偏,手劲大一点就会直接扇掉呢,挂在我的下巴上,想看吗?”裴初原不动声色勾她的手指,“又或者……宝宝带着眼镜扇我呢?喜欢女王学霸宝宝……” 李双睫却是倏然抽开手。 她目不转睛看抽签结果。 抽签结果就在郑揽玉手中,看不清楚,但能从身旁的赵泽嘴里得知。音节是单调的,二,班,二班。她感到浑身松快了一瞬,终于。是她想要的对手,她从没忘记过球场上那羞耻的时刻,每一分,每一秒,她都铭记。 裴初原从她的身后走过来,心上人的背影缓缓转至侧身,那是笑容,愈发狂躁而狠戾的笑容!也是在抽签结果出来的一瞬间,无论是十一班人还是二班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李双睫。 前者处于紧张。 后者处于恐惧。 李双睫,她,早不是当初那个籍籍无名的11号。如今她站在裁判席上,冰冷而浑厚的眼神,如寒芒一样扫了过来。她争权的欲望、被愤怒浸淫和沉淀一年的怒火犹如实质般围绕周身。 复仇女王的光环。 “这可真是……” 她呵出一口冷气。 狭路相逢呀。 狭路相逢,仇人相见,两种情况的叠加,使得十一班人异常亢奋。然而,不同于十一班的嚣张气焰,二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虽然走了个李双睫,但是多了个郑揽玉,而且他们能感受到,自从去年输给了二班,李双睫时常阴测测地站在篮球场边揣摩他们。 像是一只心有不甘的厉鬼。 若是让赵泽听到,他只会说把“像”去掉。半决赛前,李双睫专门给五位球员开会,把二班每一位球员的长短板和风格都分析透彻,甚至连替补也不放过。如今,赵泽再对去年的老熟人,恐怕也要点一点眉心说哈利路亚。祈祷吧,祈祷你们能输得不那么惨。 第34章 他伫在那儿, 一股忧郁恍惚的感觉转瞬即逝。像每晚都走的夜路,两人行至爆闪而过的车辆,疾驰的轮体质感坚硬, 慢镜头下擦出的浑浊的烟尘, 很莫测, 被亮得刺眼的远光灯湮灭。 李双睫只感到不悦。 宋恩丞散发出这样的气息。 他有心事, 并没有知会她, 这让李双睫觉得事态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如果他生气。 为什么不说呢? 宋恩丞和别的人又不一样。 李双睫想,他如果生气,好吧,他生气了, 因为郑揽玉或是?即便宋恩丞说了, 她也不可能因此就和郑揽玉闹掰, 她不会为了一个朋友去找另一个朋友的不痛快,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但她起码会照顾宋恩丞的情绪吧, 大家都好了这么多年, 有什么不能直截了当?怎么了?为什么撂脸?她需要一个明确的理由, 就像裴初原憎恶郑揽玉是因为喜欢她, 他不说她怎么知道?真是拧巴!她不喜欢这样!她想去问他,可宋恩丞被朋友们拦下来。 他们交谈了什么, 往教学楼走去, 宋恩丞露出笑容, 看起来他也有事情要庆祝。李双睫想起他们班对阵五班, 毫无疑问地大获全胜,两场比赛先后开始,但他仍等到十一班比赛结束。 李双睫不愿意自作多情,她想他留在这儿是为了观摩下一场比赛的对手。 但如果也是为了她呢? 夜幕渐暗, 路灯骤然亮起。不太适应强光,李双睫的眼被刺痛一瞬,等她缓过神来,宋恩丞已经走出去很远。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来个欲言又止的拧巴情节,但李双睫毕竟是李双睫。 “宋恩丞!”她中气十足地喊住他。 他脚步一滞,回头看她,表情无恙。 “要不要一起回家,今晚?”她发出邀约。之前因为备赛,她和宋恩丞的放学时间总错开,因此没有约着一起回家。今天比赛消耗量太大,没人有心思加训,她想宋恩丞那边也一样。 宋恩丞欲开口,他身边的一名男生却抢先答:“不太行诶,咱们班今天要开庆功宴,双睫姐,你一起来吗?” 李双睫被激起斗志:“还没和十一班打就敢开庆功宴,谁给你的胆子?” 男生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真不能怪他,十六班是艺体班,体育生扎堆的,单说比武简直无人能敌。就说你十一班和二班打得不相上下,去年二班可是14:31输给十六班,还是在宋恩丞下半场没上的情况下。总之,他们认为李双睫的口气未免太大了。 但李双睫和宋恩丞关系很好,且篮圈女神是她妈,他们对她的态度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不然也不会邀请她来庆功宴,还是在双方要打决赛的关头。 但这话李双睫可不爱听,她不认为十一班没胜算,不争取怎么知道没有?更别提,她手里还捏着一张隐藏牌。 李双睫以凌厉的视线,在这些傲慢的家伙脸上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宋恩丞身上,问他到底什么打算。 宋恩丞摇了摇头,却是对其余人,又说他不去吃了,他们去吃就好。男生们纷纷抱怨扫兴,再三挽留无果,又求起李双睫:“唉,双睫姐,好姐姐,你让宋恩丞跟我们去吃了呗!” “我不去……”宋恩丞的话被打断。 “你去呗!”李双睫扬起恣意的笑。 她又不是什么很小气的人,好吧,就算小气也没必要对宋恩丞小气。两班马上要成为对手,宋恩丞又是十六班主力,两人所处的立场暂时不同,可以理解。且宋恩丞又不只有她这一个朋友,就像她有时也把重心放在成绩或班级上,宋恩丞有他的朋友圈子。 并非她的所有物。 “……”宋恩丞呼吸停滞,垂脸呼出一口浊气,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摆出一个促狭的笑意,说好,那我去了。 总是这样的。 他总是听李双睫的话,从小到大,无一例外,并且带着满足的服从,深知这样不会出错。旁人都说她情绪难以猜测,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她,不明白她的好,她从不把朋友放在难堪的位置,不逼迫他站她的队,因为敌人众多。李双睫处理事请从不麻烦他。 比如现在。 他在和她交互,越来越依赖她,从没有想过戒断。可他又很清楚,李双睫不依赖他,她在没有他的环境下也能生活下去。可宋恩丞做不到啊,他不能想象没有李双睫在身边的日子,害怕独自行走,尽管知道这是必然的。 她高考,他进国家队。 再不可以耽误了前程。 那时候该怎么办? 必须戒断,不可以再拖了,宋恩丞告诫自己。车灯来回横扫,宋恩丞生气,乃至无奈的是,他和李双睫站在马路的对面,不同的方向到来。以后他不能再陪同她回家的路,而是别的、更幸运的男生。也许是裴初原,他看向李双睫的眼神渴望到了极点,又或许郑揽玉?他们关系趋于亲近。 “等等。”李双睫追上半步。 “吃完定位给我,我去接你。” 宋恩丞错愕地问:“……什么?” “去接你啊。”李双睫理所当然。 去、接、你、啊。 一句话。四个字。 扫去他心中一半的阴郁。 去接你,去接你。她那么自然地说出来,好像在说“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毫不怀疑,如果宋恩丞问为什么,她肯定会疑惑地瞪他一眼:回家就是回家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大大方方是友谊,小心翼翼才是爱情,于是更确信她对他没那个意思。 太可笑了宋恩丞,明明借着醉酒那晚就试探清楚了,为什么还庸人自扰? 承认李双睫对你只是友情。 这很难吗? “好!到时我给你发定位。” 宋恩丞说完,立刻转过身。 脸颊在发烫,非常的明显,身体也被迫升温。即便知道这反应不该存在,现在感到温暖,寒冬又该如何度过?可即便如此,还是贪恋她的温柔,尽管深谙她的世界里自己没那么重要。 但。 还是好喜欢她啊。 . 晚自习讲一节课做一节课卷子,化学老师留下试卷就离开。李双睫迅速将课本和作业打包,窸窸窣窣的动静,班上的同学们就知道班长要逃课了,目的地大概率是自习教室或图书馆。 唐歆在讲台上管纪律,见李双睫有逃课趋势,只好睁零只眼闭两只眼,紧贴着讲台,为她腾出一条逃课通道。 “班上就交给你了!” 李双睫拍了拍唐歆的肩,委以重任,“千万别让赵泽那伙学混子跑了!” 唐歆说:“我的眼睛就是尺!” 得此贤班干部,班长何求? 李双睫单肩背包走出班级。 顺着楼梯而下,她脚步比平时要匆促一些,也许因为今天逃课的目的地既不是图书馆,也不是自习室,而是校外。她有一场约要赴,逃课校外也是第一次,逃课对象在教学楼外等候。 是绝对不会有逃课嫌疑的人。学生会长怎么会逃晚自习呢?看他,一身笔挺的墨水色制服,内衬的白衬衫规整无暇,衬得更肌白胜雪,高贵冷傲。 乌色的发,漆黑而有书卷气的眉眼,更别提今天的他太过正经,一副厚框眼镜囚禁住了衣冠禽兽的灵魂。他是好学生,此刻以纯良的姿态做坏事。 翘课。 他才是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不像始作俑者,反而是李双睫得避开一楼巡逻的学生会。她来的不巧,刚下楼梯就撞见执勤的徐珊。 其实被发现也没事,她和徐珊交情不错,但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还是急刹住脚步。可先前制造出的声响没办法撤回,徐珊听到动静。 立刻转身望去——— 楼道空无一人。 “我明明听到了啊。”徐珊嘀咕。 “听到什么了?”一名下属询问。 “怎么感觉……”徐珊往楼梯走去。 有人叫住她:“徐珊,过来一下。” 是会长。 “刚有几个人从侧门那边出去了,不知道是学生还是老师,你去看一下。” “好的。”徐珊立刻被支开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楼再往下,是一间极狭窄的清洁储物间。容纳一人已经不容易了,更别提现在两个成年人挤在里面。李双睫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存在,面对面,那道温热的呼吸铺洒在她的颈间。 “好险。”他说,“差点被抓。” 她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儿?” 一抬头,距离更近,这让郑揽玉也没有想到。李双睫跟人说话必须直视对方,能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这时候好习惯也变成坏习惯,她的鼻尖擦过郑揽玉的下巴。这触感让纯情的洋货顿然失措,浑身电流直窜,小声地惊呼一声,啊,或者唔,从喉间滚出。 小狗才这样叫呢。 太近了,近到主人的吐息扣在喉结处,像一道打开阀门的钥匙,又像一条扼制欲望的项圈,现实不是梦境,或者说,就算在梦里他都不敢僭越。郑揽玉被这份未知吓得动都不敢动。 “我问你话呢!现在是晚自习时间,你不在教室呆着,跑这儿做什么?” “我听后排的人说你翘课走了……”漆黑中,少年碧绿的眼睛熠熠生辉,“班长,我也想跟你一起去自习!” “……我不是去自习!再说你怎么好的不学学坏的?谁教你翘课的啊?” 郑揽玉一愣,委屈地道:“主人……对不起,我就是想跟你待在一起,每次你逃课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守着你空荡荡的位置。我想和你肩并肩坐在一起,不想在没有你的班上……” “那也不行!” 第35章 开人家玩笑, 结果自己先急眼了,李双睫无所谓裴初原就这样轻易的破防,他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裴初原一言不发地瞪着她, 那目光, 落在湖水里的火星子, 既烫又冷冽。 “看什么看?我今天就教训你!” “……哼, 教训?明明是奖励!” 他爹的, 差点忘了这家伙是个变态! 李双睫因为教训不了他急得团团转。 即使她打他,他只会爽到,既然知道裴初原是这个属性,她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一个鬼点子, 她作势还要扇他。 裴初原屏住呼吸。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裴初原终于忍不住:“在等什么?” 李双睫手停在半空, 好整以暇的。 “我不扇你, 你不就炸了吗?” 果然,这永远是挟制裴初原的利器。不过数秒, 少年的眼眶就因隐忍而泛红, 他烦躁地抓住她的手, 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行了!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快扇吧, 我是一个好宝宝。” “好宝宝不会存心气他的情敌, 好宝宝也不会嫉妒心那么重。”李双睫克制地轻拍他眼尾, “好宝宝只会安分守己, 做好我命令你做的事就足够了,其余的,好宝宝不应该奢望。” “好个屁!”裴初原的假面戴不住三秒钟,“郑揽玉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和你待在一个杂物间?还敢摸你的手蹭你的头发?我明天就给校园管理处写报告, 让他们把杂物间锁了!” “妒夫!!”李双睫咬牙切齿。 第二道巴掌,眼镜被堪堪打落。 镜框狼狈地压在下巴,像他所说的那样。已经被扇爽了,眼神迷离涣散,失去焦距,胸膛也不由自主地剧烈起伏。此刻的学生会长,衣衫狼狈,头发凌乱,象征理性与学识渊博的眼镜,从他那双柳叶般的蛇眼上摘去。 骇人锋芒铎出,李双睫从中看到居高临下的自己,干脆夺过来他的眼镜。 戴在鼻梁上,没有模糊感。 这是一副无度数的助情物。 可以想象它买来就是为了什么,如此存心,如此刻意,当裴初原走进一家眼镜店,他的脑海里已经想象着极尽下流的东西。他以绝对正派的姿态买下这幅没有度数的眼镜,当店员问他是否需要配度数时,他嗓音略微沙哑,说不用,手指摩挲着坚硬冰冷的银制框架,想象爱的人戴上的模样。 真闷骚。 此刻,李双睫真将它戴在脸上时,裴初原脑海中的遐想反而被打了个烟消云散。他的女王,女王宝宝,圣洁无瑕的脸上是苛刻理性的钢制品,凌厉的光,从那双阅览知识的眼中透露。 裴初原不由自主地跪下。 阴暗的窄巷里,无人的角落里,他虔诚地跪在李双睫的面前,眷恋地扯住她的衣摆。最后一个,他乞求,叫她给今夜的美梦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李双睫却叹息一声,随手摘下眼镜。 “好累!”她坐在他面前的台阶上,“懒得搞了,陪你玩字母游戏。” 裴初原一下子慌了神:“为什么?” “我有点不行。”李双睫撑着下巴。 “为什么不行?”裴初原跪爬过来,攥住她的手,为她挽尊道,“不能说不行!女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李双睫,最后得出结论:“你是不是今天太累了?心情不太好?没事的,咱们今天不行明天再来。”又温柔地揉她的手腕,“宝宝,我哄哄它就可以了,对不对?” “唉!我都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李双睫的纯阴圣体岂是他一个中国狐狸可以碰的,抬起脚把他踹开,“我烦得很呢,我这个大女人心里藏着事儿呢,你一个小男人是不会懂的!” “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说?” 李双睫欲言又止,最后坦白。 “我有一个朋友,从小就在一起玩的,我俩关系很好,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但是我们俩未来的方向可能不太一样,或者说工作性质不同吧,就是没办法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下去了。” 李双睫顿了顿,“其实吧,我能感觉他喜欢我,但是他不说,也没什么暗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他喜出望外:“宋恩丞终于滚了?” “你盼点好行不行!”李双睫揍他。 挨了李双睫两个火热的拳头,裴初原依旧笑得春风得意,他坐在李双睫的身旁,眼神亮的像盛进一把月光。两个人打闹了好一会儿,裴初原才圈住她的手腕,大胆地放在自己的胸膛。 “你能和我说你的事,我很高兴。” “但你也要体谅我,我毕竟是喜欢你的男生。”裴初原有清晰的认知,对自己,“我是一个会嫉妒、会吃醋,会因你而开心、因你而难过的男生,但是我也愿意发自真心为你着想。” 李双睫说:“我只想听听你的意见,在感情上,你比其他人要拎得清,很容易明白自己的心里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你有喜欢人的经验,我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到委婉地回绝。” “你不希望宋恩丞因此受到伤害?” “这不是废话吗!”李双睫蹙眉。 “真残忍呀,我们的李双睫女士。”裴初原勾唇,莫名有些落寞,“在拒绝我的时候,几乎没见你心软过。” “一是因为我和你本来就不熟,我不在乎你,又何必心软?”李双睫若无其事地抽回手,“二是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这个秉性,被拒绝了你会难过吗?我看你没脸没皮的时候更多。” “因为在乎,所以用最不伤害他的方式。”裴初原垂眸,“因为我不怕伤害,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装货!你不也乐在其中?” “别那么快就拆穿我嘛……” 他端正了态度:“我觉得,既然他已经喜欢上你,就是把决定的权利赋予你的手中,无论你以何种直接或委婉的方式,终究还是会使他受到伤害,这是他该承担的,你不必可怜他。” “你说的也对,但是我不想……不想把关系搞得那么僵。”李双睫形容着此刻的想法,从来果断的人却有些拖泥带水,感情的事可真黏牙啊!“爱情诚可贵,但我觉得友情价更高。” “那么你就保持着现在的态度。无论他前进或后退,你都守在朋友的本分上,一点不动摇。你那么会把握主导的地位,我不相信你完全不懂这个。这样做,虽然不能保证他不受到伤害,但装傻充愣,起码可以让你保有这一段还未经过爱情摧残的友情。” “毕竟有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的话语。 随着夜风飘散到灯火朦胧处。 “你的意思是,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他接上话。 在阅读上的重合,让李双睫对他的话发生了共振。她忍不住又问:“那你呢?当初和我表白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被我一脚踹得远远的吗?即便连最基本的关系都赔进去,也要……” 裴初原摇头,缓慢而坚定地道:“你又忘了?我说过的,对于一切已经做出的事或者决定,我没有后悔过。” “你一点也不害怕么?” “我只怕和你同校三年,你却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剖白着内心,“你不看向我,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或者我换一种说法,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不害怕失去。在朝你迈出第一步、或许也是最后一步的时候,我已经处于最坏的状态,但宋恩丞不是。所以他百般犹豫,我也可以理解。” 李双睫听得入了神。裴初原在感情上有着独到的见解,以一个完全的暗恋者视角。她终于明白他身上常有的那股神秘的吸引力从哪里来,他像爸爸书中的角色,有一切取悦女人的预感。 这预感就像他对她抬起手,她也绝对不认为他会伤害她。在暗恋她这件小事上,裴初原几乎默默无闻地坚持了一年多,最重要的一步还是李双睫迈出的。如果那天下午她没有出现在他的班门口,估计这小子现在还延续着难宣于口的暗恋。所以,与其说他破釜沉舟,不如说是李双睫成全了他。 “你能理解他?”李双睫若有所思,“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他,我不会消停太久。很快会做出行动,大概率更进一步。” “你怎么确定?”她不认为,“我反而觉得他会止步于此,他也很在乎和我之间的友情,不会轻易破坏掉。” “我不相信有人能够忍住。” “忍住什么?”她不禁问。 “忍住只和你做朋友。” “对!”李双睫为自己的魅力而满意,又为他的夸赞而欢愉,她喜欢被人奉承的感觉,突如其来的奉承更轻易让人得意。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笑得那般潇洒时,裴初原最着迷于她。 “现在你高兴点了吗?”他提醒,“别忘了,我们还剩一个巴掌呢。” 原来一直惦记这事。 李双睫望向自己的右手,“真这么喜欢?被人扇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 裴初原说:“你不明白。” “那你让我明白明白。”李双睫来了兴致,纡尊降贵地递上脸,“来,给你个机会,最后一个巴掌换你来。” “你确定么?虽然我非常喜欢你,但是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知道的。” “再说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呼吸突然变得很缓、很轻柔。 “我不觉得宝宝会喜欢呢。” “废话!被人扇巴掌哪有喜欢的?” “那为什么想尝试?你很好奇吗?” 第36章 “主人……”郑揽玉哽咽的哭声埋在她的胸膛处, 如同穿透了她的心脏。这一刻,她仍然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输了。 为什么?怎么会这么猝不及防?甚至连专门针对宋恩丞的策略都没来得及用上。仿佛对方也洞悉她的思想,从开局就压着郑揽玉打, 使他几乎拿不到球权, 更别提后半场投三分挽局的可能性。宋恩丞的针对太过明显, 即便前半场不在场上, 但作为队长兼总指挥, 他的策略即整支队伍的策略。 李双睫也是太天真了。这么多年,同一个师傅底下的学徒,她和他都一脉相承了李希的思路和打法,彼此都太了解, 她能看出宋恩丞的缺点, 宋恩丞未必不会拿对她的认知去压制她。 比赛结束, 心灰意冷的郑揽玉再忍不住,一见到主人, 小炮弹一样撞进她怀里。金毛扑人怎么办?立刻送进狗狗学校!算了算了, 比赛到现在, 骁勇的小狗还没体验过失败的滋味呢。 “我对不起你!”郑揽玉没脸见她。 所以只好把脸埋进主人宽阔的胸膛。 好思路。 赵泽他们同样没脸见李指导, 但没有一个人敢把脸埋在她的胸膛。废话!人不可能找死吧!谁叫他们不是英俊貌美的小洋货呢?只见李双睫并未发怒,而是疼惜地摸着郑揽玉的额头。 “革命仍未成功, 同志仍需努力。” 痛失冠军, 李双睫并没有旁人想象得不甘和愤懑, 反观上一年的比赛, 她几乎为了一个名次据理力争到了极点。事实上,李双睫对因实力不济而输掉的实情没什么好计较,很多时候,她要的不过是公平二字。尊重比赛的人首先要崇尚公平, 如果为了所谓输赢,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篡改比赛规则,那恐怕和某国的棋手没有区别,人至少不该做这种畜生事。 虽然败,但败得光荣。 好过拙劣的胜之不武。 故李双睫回到班上,看众人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唐歆更是扑在夏雅怀里哭得喘不过气,赵泽等一众男生也是泪洒厕所,更是不能理解:“好了好了,反正大家都尽力了不是吗?” “我们心疼你!”一女生哽咽着抱住她,“班长!你每天训练他们训练得那么辛苦,结果也没有拿到冠军!” “你们心疼我,我知道!”李双睫叹息一声,猛地一拍桌子,“大江大海江大海,侧愣身子么转着环,不会打歌么学打歌……等等,不是!女人流泪,我何尝不心疼?快不要再哭!” 众人仍旧流泪。 李双睫只要好严肃地环臂: “queen never cry !!” 一瞬间,所有的女生都止住了泪水,坚强而倔强地学着李双睫环起手臂。 眼中迸射出骄傲的荣光。 李双睫就这么大变魔术,从书包里拿出一大沓试卷:“各位女王和男仆请肃静!期中考寒潮即将来临!如何度过这一天灾,还需要我们一起努力!这是我前几天连夜整理的押题卷。” “稍后。”她拍拍手,周丽正好拎着各科目的卷子进班,“来,把这些试卷也发一发,都是朝廷的救济粮。” 底下的同学们忙碌地分发精神食粮,李双睫又宣布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为庆祝我班在校篮球赛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已经给miss章说了,今天晚自习不用上,我来安排庆功宴。” “好耶!!”又是一阵阵欢呼。 周丽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一会儿还要去开组会,这样吧,今晚的餐费我包了,同学们只管吃得尽兴。” 就这么,虽然输了比赛,但是大家也没有难过到哪里去。一大群人拿着班主任开好的假条,浩浩荡荡地往学校外走去,那场面风光极了。其实吃一顿晚饭当然算不上什么天大的喜事。 但只要和学校沾边,多少有点禁忌之恋的意思,聚众逃课,人生里能有几次?这次同学聚餐变得格外有意义。 对于郑揽玉,则更有意义了。 他还是第一次和同学们出游。 一路上他都很忐忑,生怕自己融入不了集体,想着上了餐桌该怎么说话。 中国人的饭桌文化可是很讲究的!郑揽玉为此做过许多功课,比如人家说话的时候该怎么接,酒又该怎么喝。 以防万一,他还是在上桌前特意向李双睫请教:“主人,一会儿大家吃饭的时候,我应该注意一些什么啊?” 李双睫只说一字箴言:“吃!” “啊?吃?”郑揽玉不明白。 “菜一上桌,你呢,什么也不要管,先吃。”李双睫的神情晦暗不明。 “一定要吃!” 等菜上了桌,郑揽玉就全明白了。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一日三餐都不够吃,更别提在学校里饿久了,一个个都两眼放光。别说郑揽玉了,就连李双睫这个一班之主,下筷慢一点也是没吃上几肉。 他确实熟读许多饭桌礼仪,但他不知道,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讲究什么呢?没有经过社会这个大染缸的荼毒,眼神里流露出的都是对食物的渴望。本来就该这样,饭桌就是吃饭的地方。 点的不够吃,赵泽等人一把抢过菜单,刷刷一顿勾。服务员拿过菜单: “加这些菜?” “不是。”赵泽邪魅一笑。 “这些不要,其他全都要!” 也有人觉得点太多,却是怕班主任的钱包消受不起,李双睫让大家放开了吃。周丽先前就叮嘱过,叫大家一定吃个尽兴,更通俗一点:就十一班上次月考的成绩,她奖金都拿到手软。 吃到中途,不知是谁说要喝酒,一群学生兴冲冲地提了两大扎啤酒进来。赵泽先起头:“之前郑揽玉转来咱们班上,都没有为他接风洗尘过,揽玉哥,你是我的神,我先你敬一杯!” 郑揽玉就被人塞了酒杯。 大家都起哄,要他喝酒。 郑揽玉一个洋佬,压根不懂得推拒,基本上谁让他喝他就喝。国产大乌苏,半小时认输,他喝个七荤八素,实在不行了,才求助于主人。李双睫直接拎起杯挨个碰一遍,也没有喝。 她把酒液往地上一撒。 “这一杯祭没斩获的冠军之位!”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唏嘘不已。 郑揽玉则惊呆了:“还能这样?” “小子。”她笑,“学着点吧!” 郑揽玉点头,刚要说话,却是急忙捂住嘴,往卫生间的方向冲去。李双睫叹了一口气,抽了两张餐巾纸,信步闲庭地跟了上去。等到郑揽玉在洗手台吐了个底朝天,她也适时递上纸。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让我多吃。”郑揽玉泪眼朦胧,整个人红成小虾子,“因为酒喝多就撑了,吃不呕……” 话音未落,他又把头埋下去。 “你酒量怎么会这么差!”李双睫忍不住斥责,“你可是我的副班长啊,以后还有的是应酬的时候,难道指望每次都靠领导解围吗?山上有十朵莲花,现在只剩一朵,你猜为什么?” 郑揽玉问:“为、为什么?” “采九朵莲(菜就多练)!” 郑揽玉整张帅脸上还有哭干的泪痕:“对不起嘛,我以后一定多练……” 唉,自家的毛孩子,闭一闭眼就宠了。郑揽玉固然酒量差劲,但那些灌他的人就没有错吗?李双睫让他洗一把脸,体体面面地回去,她则喝了一瓶牛奶打底,回去就力战八方群雄。 不出意外,李双睫永远是最能喝的那个。饭局到最后,灌郑揽玉的那几个人已经趴下了,也算给家犬报仇了。 大家打车回家,顺路的就一块儿走,李双睫拿着周丽的卡在前台结账。 郑揽玉乖乖跟在她身后: “主人,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李双睫下意识拒绝,这时候宋恩丞会来接她的。但她才想起来,自从比赛结束之后,她就没有和宋恩丞说话了。也不是闹别扭,李双睫回想起她身为裁判吹哨时的场景。 宋恩丞撞开郑揽玉的肩膀。 那是一柄漆黑的利剑,当他蛰伏得够久,就没有人忘记他是如何锋芒毕露。宋恩丞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什么叫做真正的隐藏实力。他是未来的国手,李希看中的人,和这些打打闹闹的高中生不是一回事,校服拘束了他的天赋,把他困在她身边,但现在,他不愿意再被喜欢的人看轻了去。 三步上篮,球在身下绕了两圈,可怖的弹跳力是他的引擎,定格的瞬间。 夺冠者的剪影。 惊呼声压倒性袭来。 铁哨从她嘴上脱落。 李双睫太惊讶了,那是李希最经典的一次花式,如今重现在宋恩丞身上。 他以示威的方式结束了赛程,然后,平静望向她。越过无数鲜花和掌声。 宋恩丞的目光却透出无法的歉疚。 对不起。 他的口型是这个。 毁了你的冠军梦。 不,没必要道歉,李双睫的眉越蹙越深。她最不想看到这种情况的出现,比赛是比赛,本来就不应该夹带私人感情,她不希望宋恩丞放一丁点水,他不明白是不是?他为什么不懂她? 这时候她最不理解宋恩丞了,之前也是,明明让他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却不忍于他的优柔寡断。有什么能比前途更重要呢?如果是李双睫,绝对做不出为了友情或爱情就放弃前程的蠢事。她不知道裴初原就是这样的蠢人,后来她也会大肆耻笑他的愚蠢。 真的很蠢。 总是听说过这种事,高中的情侣彼此许下誓言,一起上某所大学,不然就复读一年,或者你要出国,我就当你的陪读。承诺当然轻而易举,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最深能到什么地步呢? 第37章 “李双睫。” 宋恩丞喊她的语调过于熟悉。 只有他这么喊她, 不是李班长,不是李同学、李指导……而抛出那些冗杂琐碎的称谓,她是李双睫自身, 从小玩到大的挚友。他从八岁的时候就这样喊她了, 一直到十八岁也是如此。 此时, 李双睫接过郑揽玉递来的冰水, 上了安缇娜的轿车, 却听到宋恩丞的声音。她停下,朝他望去,夜灯下少年的身影颀长朦胧,一手插着卫衣的兜, 一手自然垂落, 握住手机。 雪白亮光像手持的利剑。 他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到车边, 他抬起手,以为是要敲车窗, 不想是直接开门。他平静而居高临下, 漆黑而明熠的眼盯着郑揽玉。 话是对李双睫说的。 “我来接你了。” 对一个人说话, 却看着另一个人。 如非意有所指的影射, 便是示威。 李双睫:“我似乎没让你来接我。” “但我依旧来了。”宋恩丞抻着门。 “我喊了车,马上就到了, 一起回去吧。”他把一件外套递给了她, “今晚降温, 从你衣柜拿的, 先穿上。” 李双睫下车,接过外套穿上,礼貌地对郑揽玉和安缇娜道谢。这对年轻人之间流窜着令人不安的气氛,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安缇娜看了一眼黯然神伤的儿子, 又望向渐远的两人。 “我们的jasper有心事哦?” “呃,妈咪,我只是……” 郑揽玉话到嘴边,无从谈起,方才宋恩丞看他的眼神,料峭森寒,一把钢刀般利落。肩膀上被抵撞的疼痛犹在,生根发芽一样,痛感随着对方的出现蔓延。这个人和李双睫的关系。 是更隐性的慢痛。 “没有必要太着急哦。”安缇娜踩着油门上路,“一开始陪在身边的人,未必是最后的那个,这句话不只是说给别人听的,也要讲给你听。有时候,同路的选择比努力更为重要。” “妈咪,我不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 此时的街角,冷风依然萧瑟,李双睫烦躁地裹紧身上的厚外套。宋恩丞一言不发,低头看手机上的打车定位。 他不说话,不提她刻意忽略他的短讯和来电,这也让李双睫感到不畅快。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吃饭?” “我问了你们班的肖池西。” 确实,两人都是校篮队的。李双睫又说:“但我已经走出来这么远了。” “骑着单车沿路找。”他说。 “但是你根本没必要沿路找!” 李双睫发了火,不自觉拔高音量,胸口像被湿漉漉的厚乌云罩住一样烦闷。她想踹宋恩丞,想了想,又去踹路边的铁栏杆,踹了两脚还是觉得不舒服,重新折回来踹了宋恩丞一脚。 “我发现你最近拧巴得很!怎么了?电视剧看多了?某手某音刷爽了?以为自己是深情专一体育生?我告诉你!有话就说!再在这里给我摆一副死爹脸,你的脸上我的飞踢在呢!” 正理论着,车来了。宋恩丞给她开车门,才发现他的手背泛着青红。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一件单薄卫衣满大街乱跑,却知道来给她送外套。柔情似水,不可能不让坚硬的大女人动容。 将外套脱下扔给他。 “自己把手捂好了。” “你穿着。”宋恩丞欲将外套展开,重新披在她的肩头,被李双睫一个恐怖的眼神瞪回来。屈从的本性使他止步,知道再这样下去李双睫要彻底地发飙了,那时候她将再也不理会他。 “对不起。”他再次放低姿态。 李双睫望向车外:“回去再说。” 回到家,今天也是宋恩丞在家里的最后一夜。李双睫躺在沙发上醒神,使她头脑混乱的不是今夜的酒精,而是宋恩丞的反常,和对她的……感情。 在她休息的这段时间,宋恩丞去厨房冲了一杯热牛奶,端到她的面前。 李双睫听着玻璃杯底和桌面碰撞的声音,眼睫轻颤动,却逞强地不睁眼。 宋恩丞做完这些就要回房去。 “躲什么?”她不得不出声。 “过来,坐,和我好好聊一聊。” 他坐在沙发的对面,无波无澜。 李双睫按捺下怒意,以尽量平和的态度:“我不知道你这两天是怎么了,也许因为篮球赛,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在。但赛场上无朋友,你也知道,我是一个把输赢看得很重的人。” “我明白。”他说,“我没放水。” “那很好。你也不需要对我道歉。”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生气?” “生气?”她蹙眉,“我没生气。” “但你没让我来接。”他盯着手机,“给你发消息,你也……没看到。” “把话讲明白点,我们之间又不需要藏着掖着。”李双睫主动承认,“我是故意不理你的,我觉得,在你想明白你以后的道路之前,我最好还是不要干涉你了,这样对你不是很好。” 宋恩丞明白她在说什么,无非是那件事,那天喝酒他们就有聊过的。李双睫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是那样,希望他赶紧往赛场上走,李希这趟出差忙的就是这件事,宋恩丞很快会进省队。 进省队,专业化的训练。 稀缺的资源和发展机会。 而不是一直在李希这儿蓄势。 他想:“起码让我陪你读完。” “关键就是不行!晚一年入队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又会错过多少机会?谁来替你担保?这边引荐名额也不多,今年李希负责这个项目,明年呢?她也不是一直在景城这边啊。” “那我进入省队之后呢?”宋恩丞颤抖着声,“再就是比赛,就是选拔,进国家队,之后就全球各地比赛……我在景城的时候能有多少?而你上了大学,我们见面的机会又有多少?” “总能找机会见面!” “但……不一样的。” “有哪里不一样?”李双睫气得站起来,“我都说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不管过了三五年,五年十年,你宋恩丞都是我的朋友!我说没说过你对我很重要?!” 牛奶被打翻了。 玻璃杯碎了一地。 宋恩丞起身收拾,李双睫去拿拖把,争执的火焰就这样被中途掐灭。捡玻璃的时候,李双睫注视着他的指尖,突然涌上一股不舒服的刺痛,她一把推开他,用拖把将玻璃渣都拖走了。 “你不知道你的手很重要?!” 他抬头:“你的手也很重要。” 他看到李双睫眼中闪烁红光。 危险。危险。不安全的信号。 “你的手比你自己以为的要重要!你知道吗?”她蹲在他面前,从俯瞰变成平视,叫宋恩丞看清楚她狰狞的怒色,“我们以前怎么说的?你替我继续跑下去,你要毁了我的篮球梦?” 宋恩丞怔愣地望着她。 “你以为你的身体是你一个人的?你的成就是你一个人的?”李双睫痛快地咒骂,攥住他的手腕,“如果你耽误自己,和耽误了我有什么区别?你以为……你的梦想是你一个人的?”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宋恩丞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永远松不出这口气。他的心绪被痛苦哽住,但声线却很清晰。“我已经和爸妈说好了。”他说,“明年读完高二,我给学校递休学申请,引荐进省队。” “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 李双睫却是真正地松了口气。 “你不早说。”她把玻璃渣用塑料袋装起来,轻快又如释重负,“既然已经做下决定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本来要说的,你这两天事情太多了。”宋恩丞接过袋子,“我拿去厨房扔了,顺便再给你冲一杯牛奶。” “不用。”她摆手,“我不想喝了,很困很困非常困,赶紧洗洗睡吧。” 两人到了各自的房门口。 李双睫又把他喊住:“诶,我今脾气有点差了,抱歉啊,没踹疼你吧?” “怎么会?我厚实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你哪次弄伤过我?” “那就好。”李双睫也笑了。 “早点睡哦,明天喊我上学。” “嗯,就想到你可能会起不来。” 至此,仍然是一次和平的洽淡。 是的。 本该如此。 可坏就坏在,宋恩丞多说了一句。 “李双睫。”他捏着门把手望她。 “还是选择装作不知道吗?” 我对你的感情。 你当真全然不知。 全然不晓么? 他说出这句话,为了抒发这些天以来苦闷的内心。至此,宋恩丞也算此身明了,无论接下来李双睫会如何对待他,矢口否认或是恼怒斥责,他都接受。可她最终只是沉默着关上房门。 她居然选择了回避。 宋恩丞呼吸都停滞。 这可真不李双睫。 印象里,李双睫就没有不当场把问题给解决干净的时候,如果有,那就不是李双睫了。受点窝囊气对她来说比死了还难受,她这人能有隔夜仇吗?也许有人会对别人的意见无动于衷。 可千不该万不该是李双睫。 她到底怎么看待他?如果真是她所说的,坦坦荡荡的朋友,又为什么回避呢?好吧,可笑她居然选择了叛逃,没有立刻给他一张处决书,所以她还是有点在意他的吧,至少此时此刻。 宋恩丞关上房门,坐在这张她家的床上,想着今天是独居的最后一夜,又想到父母对他那“殷切期盼”的眼神,怎么?想借机上位?不容易的。 没有被李双睫拒之门外就够不错了。 他告白,算是很明显了,以为自己会因此翻来覆去没睡意,结果不是。家猫在他的床头柜睡得呼噜呼噜,听着那发动机般的声音,他居然也就这么睡着了,她的家总是这样温馨美好。 第38章 大胆宋恩丞, 竟敢偷袭她的嘴巴!李双睫气得要跳起来,不依不饶地舔了回去。宋恩丞没想到发小如此生猛,一时间只有唇舌纠缠的渍声。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 被李双睫反扣住。 “你敢偷我的口水!”李双睫嫉恶如仇, “我本来嘴就干, 你还要抢我的口水, 你存的什么心思?”她又对着宋恩丞的唇咬了半天, 咬到他直呼痛得慌,才松开,擦着湿漉漉的嘴角。 “你给我记住!以后再偷吃我的嘴!我就把你的嘴咬烂!”李双睫指着他鼻子警告,这还不算完, 又捧住他的脸颊狠狠嗦了一口。宋恩丞被亲得晕晕乎乎, 哪里还有刚才的威风劲儿? “你今晚还睡得着吗?”她问。 宋恩丞随着她的视线缓缓下移。 他吞了唾沫:“睡、睡不着了……” “那就好!”李双睫大摇大摆出屋。 她就那么得意洋洋, 打了胜仗的将军,独留满地烂摊子给败将宋恩丞。 别说睡不睡得着, 他现在冷静下来都是问题。心脏扑通扑通跳, 好像要疯掉:谁知道大半夜要经历这么一遭? 李双睫, 她很好, 秋夜深得落叶都没有声响,宋恩丞的听觉又太敏锐, 能听到隔壁房间她爬上床的动静, 不过两三分钟, 就是清晰的呼吸声。她就这样睡着了, 而他今夜却注定无眠。 宋恩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小腹的灼热感也挥之不去。她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么?还那样亲他,大家都是成年人, 擦枪走火怎么办?压在她身上的时候,宋恩丞甚至能感受到,单薄的布料下那散发热汽的身体,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真香,当他的掌根贴住她的脉搏,她生命的质量,烫的他鼓胀。 指尖滑进温柔的掌心。 像一滴沸水划进冰面。 贴住她,下一秒,什么都忘记了,迎上她贴住的唇,那一片地方,开始不能称之为嘴唇了,而是火烧的冰川地狱。奋然的撕咬和惩罚他,是李双睫的想法,而她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 他想喊她亲爱的朋友。 快快些,把嘴张开些。 让我进来。 把心打开些。 “让我进来……” 宋恩丞握住门把手。 低头一看,不是客房的门,而是李双睫房间的门。手放在冰冷的物件上,烫得快要化开了。宋恩丞一个哆嗦,惊出一身冷汗,左手攥住右手的手腕,强硬的移开,明知道他不可以像她那样肆无忌惮的行动。因为,一旦他动起来,就很难停下,非得剧烈的折腾……情况就没有那么好应付了。 他差点犯错。 宋恩丞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闷但掷地有声。惩罚自己的时候,他也不希望她知道,转身去了卫生间。 先是水声,然后是喘息,最后是叹息,宋恩丞望着镜中情迷意乱的他。 少年拥有小麦棕的健康肤色,肩宽腰窄,水珠顺着明晰的下颚线划落到锁骨,珠串子般淌垂,游移在饱满的胸肌间,再是轻微起伏的腹部。他望着自己,眼底深不见底的漆黑和餮足感交相而辉映,不敢相信这是宋恩丞,像是另一个陌生的男人。直到最后一丝余韵也散尽,眼尾的红褪个干净。 他才从雾气缭绕的浴室走出。 在客厅等头发晾干,去叫她。 “李双睫。”轻叩房门。 房内传来模糊的应付声。 知道她爱赖床,宋恩丞径直推开门,走到她的床边。只见李双睫拿厚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刺猬。他拍了拍刺猬,喊它起床。 刺猬在被子里咕甬两下,不情不愿。 “怎么了?”宋恩丞耐心地问。 “我有点舒服,就不去学校了。” 宋恩丞感到好笑,纠正了她的说法:“是有点不舒服吧。你昨晚喝了那么多,又吹了冷风,也难怪……如果实在起不来床,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请假就好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李双睫伸出手,比了个ok的手势。 请完了假,宋恩丞折回房间瞧她。 李双睫已经醒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额发是乱蓬蓬的,整张脸只传递出一种情绪,那就是断片的情绪。宋恩丞心中咯噔一跳,走到床边蹲下,问李双睫还记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我记得你来接我回家。” “嗯。” “然后我们吵了一架。” “嗯。” “你说明年六月就进队。” “嗯。” “然后我们就谈完了。” “嗯。” 李双睫说到这儿,沉默住。 宋恩丞小心翼翼看她脸色。 她好像不记得了?昨晚的后续,他怯怯地垂下波光未尽的眼眸,下巴上隐隐的刺痛还未散,嘴唇的余痕若隐若现,那种感觉像心的平原上被新生的小刺猬滚过一遭,毛刺刺的酥麻感。 怎么不记得了呀? 李双睫怎么可以不记得呢?真是坏,坏到极点的坏!宋恩丞憋住呼吸,像受了气的小丈夫,敢怒却不敢言,明明是她昨晚强爬了他的床,又稀里糊涂地啃他?怎么可以……不负责呢? 就在他急的眼眶泛泪时,又听见她说:“但是大半夜的时候,有人偷吃我的嘴子被我发现,然后我就……” 戛然而止。 脸上淌过一阵阵的热流,宋恩丞下意识捂住她的嘴,李双睫则不明所以地瞪着他。等他把手松开,她急促地喘一口气,又继续大骂:“就是你!宋恩丞!还要抢我的口水!你个……” 宋恩丞无法,只好再捂。 这时候,房门被人推开。 只见李希、李爸爸,宋妈妈和宋爸爸都站在房门口,而推开房门的李爸爸满脸惊讶———只见自家闺女的床边跪坐着一个没文化的宋恩丞,满脸通红地捂住闺女的嘴,而闺女丝毫不见恼怒,眼中透露出揶揄的笑意。两个人凑的近极了,小脑袋对在一处,两只脸蛋子都是红扑扑的,像两块炭火。 李爸爸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看错,轻轻咳嗽一声,一手搂住宋爸爸,一手搂住宋妈妈,说我去客厅给你们刷茶、啊不、泡牙……三个人兵荒马乱地走了,李希也抱着家猫撤离战场。 “你们继续,继续。”她关上房门。 人走后,宋恩丞窘得不知说什么,把脸埋在李双睫的被窝里直叹气。李双睫更是又晕又困,就这这股劲儿又躺下了。直到李爸爸来叫吃早饭,李双睫仍然起不来床,众人才发现异样。 三十八度六。 “怎么了这是?”李爸爸十分紧张,探着李双睫的额头,“常年不生病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发起烧来了?” 宋妈妈忧心忡忡:“可能是昨晚大降温吧,双睫一个不小心就受凉了。” 宋爸爸遇事不决先责备儿子:“你小子怎么回事啊?我们把你放在这儿,是让你好好照顾双睫的,你倒好,自己睡得死牛一样,让双睫挨冻了?你不知道进房间帮人家掖个被角吗?” 此言一出,宋恩丞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昨晚李双睫如何霸道,破他房门而入,掐着他的脖子凶他。两人糊里糊涂吻过一遭后,睡不着的是他,不敢进她房间的也是他。 他倒是差点儿进了她的房间,那可就完蛋了,那今早两家父母看到的就不是捂嘴巴了,而是两人床上衣衫不整的奸情……等等,为什么是奸情?李双睫与他是名正言顺、明媒正礼…… “好了,好了。”李希端着感冒药进房,拉着宋爸爸劝和,“这和恩丞有什么关系?孩子睡得熟是好事啊。” 宋妈妈说:“要不给恩丞也煮一杯药吧,这俩孩子刚才隔得这么呢……” 宋爸爸觉得大题小作了:“没事!恩丞的身体抗造呢!再说了,只是肢体接触,又不是亲嘴,怎么会传染?” 他看向李爸爸,“对吧?” 李爸爸望向了沉默的两人。 宋恩丞的脸色极其不自然,嘴角轻微地抽搐片刻,自觉难以掩盖心虚,于是干脆别过头去。他恐怕藏不住,嘴巴和下巴都是咬痕。李双睫则正常许多,垂眸思索了片刻,对李希轻声。 “还是给他煮一杯吧。” 这一句话,默认了什么,一时间两家人面面相觑。宋恩丞背过身去面壁思过,李双睫一口口啜着药液,如此镇定如此自若,仿佛事后。足足持续了十几秒的静默,四位家长都炸了锅。 宋妈妈最先藏不住心思,狠狠地拍了一把桌子!宋爸爸立刻唱道,大江大海江大海,等等,串台了。挨了老婆一记眼刀,他才调对频道:“李希!李老温!你们得给我们个说法!” 李爸爸慌了神:“怎、怎么了?” “我们家恩丞还这么小,送到你们家里,原本是想着俩孩子一起上下学有个照应,没想到如今发生了这种事!”宋爸爸唏嘘不已,“来之前还是个黄草大闺男,现在却已经……” “对啊!”宋妈妈涕泪涟涟,攥住李希的手,“咱们大女人说句母道话,虽然恩丞这小子是长得有点俊俏,有点水性扬草了,但这么多年来,他对双睫一心一意,我们也都知道。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谁都想看到……啊不,谁都不想看到,但既然木已成舟了,不如两家就这样订下来吧!” “对!对!”宋爸爸连声附和,“今天就订下来,我马上就去草拟订婚宴的名单!咱们赶紧先把婚订了,等孩子们到了法定年龄就结婚!婚房你们就不用担心,我们家先出十套……” “什么我们家你们家的?”宋妈妈发了狠,一把推开胡言乱语的丈夫,“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从今天开始,咱们所有资产都转到亲家的账上,一分也不能少!!” 第39章 周六的上午, 李双睫没来学校。 郑揽玉直到上早自习才察觉异样。 班长虽不把学校的课程放在眼里,但怎么也不是迟到的人,这可是关乎班级评优的分数啊。他关上课本, 左顾右盼, 却只盼来了拿着教案的周丽:“班长今天请假, 课代表带早读。” 此言一出, 班上顿起喧闹。 李双睫请假?离奇啊!那可是从高一开学到现在从来没请过假的人啊! 不只郑揽玉慌了神, 班上大多数人都问:“老师,班长为什么请假啊?” “身体不适,发烧了。”周丽解释,“最近降温比较严重, 大家也要注意保暖, 早晚的出勤都要穿厚一点。” “还有, 班长不在的这段时间,由副班长暂理班上相关事宜。”周丽饱含鼓励地对郑揽玉, “不用太紧张, 班长怎么做的, 你学着做就行, 遇到困难或者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小洋人,我们可怜的洋人, 头一次尝到手握大权的滋味, 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对他来说, 昨晚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班长回家之后到底和宋恩丞发生了什么?又怎么会突然感冒呢? 于是早自习之后,十六班门前就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异国美少年,金发碧眼,五官深邃迷人。和初来乍到不同的是, 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李双睫的掌上新爱宠,更有好事者朝他搭话: “哟!这不是李双睫家的小金毛吗?我的乖乖,洋狗不认路啊?走错班了,这儿是十六班,不是十一班。” 郑揽玉:“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 “宋恩丞。” 那人回班看一眼:“宋恩丞不在。” 有人回答:“宋恩丞不是请假了?” “他也请?”郑揽玉感到不对劲。 “说是家里有人生病了要照顾。” 真相大白,郑揽玉失魂落魄地回班。 唐歆把班级日志送给他过目,以前这些都是李双睫要做的事,如今轮到他主管。一个上午过去,郑揽玉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可没人告诉他班长的任务这么重啊,班上的什么事都要管,并且哪个班干管不了的事都要他管。 就像现在,他得应付学生会的例行卫生检查,卫生委员哄了半天,让大家把桌子边纸屑收一收,可效果甚微。 “麻烦……把桌子对齐。” 郑揽玉一排排挨个检查。 好说歹说,同学们总算动了起来,还抱怨着有多麻烦。郑揽玉知道,自己空有一个副班长的头衔,实则没有多少人服他的管。到了夏雅跟前,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暗光翻涌。 实际上,郑揽玉对夏雅的印象还停留在运动会时对方请求自己去拿水杯,从而发现了裴会长的秘密。当时不觉有他,现在他早就不是那个天真的小洋伙子了,知道她的用意绝非单纯。 只是,她又怎么知道裴副团长的身份呢?莫非他们之间关系非同寻常? 太多疑云尚有不解,上次被冤枉作弊,始作俑者也没有头绪……陷害一事必有里应外通者,外通者裴初原,里应者和其关系必然不差,如此,他想到夏雅,和她那浮于表面的笑容。 “你们班怎么回事?”检察的人问,“班上的卫生做,包干区就不做?” 郑揽玉赶紧出班门一看,只见几分钟前还干净的包干区域,沿着墙缝却出现一团团的纸屑。谁做的这等损事? 郑揽玉急得满脸通红,却无从辩解,视线再往上,正对的是班级内窗。 夏雅的位置。 腾的一下火气上来,郑揽玉返回班上,却见到夏雅拦着扣分的执勤员苦苦哀求,叫对方网开一面,不要扣班上的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可能徇私?干部们统一口径说不行。 眼看这么下去真要扣分,郑揽玉彻底慌了神,怕班级荣誉受损,也怕主人知道后责罚自己。到底是太年轻,这种场合还是第一次应付,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自己,赋予千万吨重压,其中包含着无数不信任、质疑、失望的眼神,如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头。 “我、我……”他摁住颤抖的嗓音。 “对不起,这次能不能先通融……” “打扰一下。” 班门被敲响,沉闷三声,间隔规律恰当,掷地有声地夺走所有人的注意。 裴初原。一身干净利落的墨色制服,标志般醒目。权利的游戏,金字塔顶端的孩子,是上届的优胜者。此时此刻,和有求于人的郑揽玉相比,显得既高贵又不缺道理,戏谑瞥他一眼。 “发生什么事了?”会长问。 立刻有人上报包干区的情况。 “我记得,包干区的检查是周二上午,今天不是周六么?”裴初原微笑着翻看学生会守则,“虽说是顺带检查,但临近期中考试大家都忙着复习,包干区的纸屑似乎太苛刻了。” “啊,会长说的对。”值日生忙道。 裴初原抿唇一笑,来到郑揽玉面前。 “下不为例,副班长可要注意了。” 郑揽玉谨慎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到了走廊上,郑揽玉看着将守则放入制服口袋的裴初原,终究没忍住: “你为什么帮我?” “我是在帮你么?”裴初原抚平袖口褶皱,好整以暇地道,“似乎,我并没有为你的无能而找补的义务吧?” 看这只蠢笨的爱宠仍然不解,裴初原嫌恶地蹙起眉,真想不到李双睫会把信任给这么一个愚钝的家伙,郑揽玉有什么好?貌美无脑的金发碧眼洋小伙,笨蛋美男的路线到底走够了没? 一想到就是这么个男的和自己争女神,关键是裴初原还争不过他,气得他想一枪毙了自己!不行!一把手枪总共有六发子弹,首先把郑揽玉宋恩丞这些好色之徒统统枪毙!夏雅这个阴险毒辣的女同也要枪毙!给天一发给地一发,最后给自己胸口来一发,然后———他死也死在李双睫的怀里! 死在李双睫的怀里,感受这个女人的温暖气息,她也许会恨他,用沾血的手愤怒地给他一巴掌,这就是最后的晚餐;也许她会心疼他,把耳朵放在他的胸口处,听他逐渐微弱的心跳,说他真傻,何必为了她去殉情呢? 这时候,他就会用最后一口气说: 你去我的会长办公室找一封遗书。 对,裴初原给她留了一封遗书、一封情书———这是一封———一封陌生男人的来信。这是他在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她搭话之前就写的一封信,关乎他的本心,他索求或即将乞讨的一切。 在信中对她示爱,写何时何地第一次遇见她、窸窸窣窣的落叶、孤单而衬映强壮的路灯,写她的面容,十六岁的十七岁的十八岁的,写他如何彻夜思念她———他看过那一篇短篇小说,只恨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不能为爱人生下一个和她眉眼相似的小女孩子。 除此之外。 没有区别。 他既然这样热烈地爱着她,活着和死去都没有分别,他可以分出一发子弹抵在她的脑门上,声嘶力竭地问她到底有没有在意过他,对,不是爱,他清楚地明白她不会爱几面之缘的人。 后来他更痛苦,真像书中撰笔的女主角那般,她不记得他了!甚至一个被她威胁着脱下最后一件上衣的男人,她不认得了!如果眼泪能收集,裴初原的手背能抹出一整片咸腥的海洋。但即便眼泪汇成海啸,他也不舍得拿枪抵在她的脑门上,他放两声空枪。 最后一发递给她。 说心爱的。 你来决定我的生死吧。 这些他都不敢说,写进信里吧,他的信整夜不停工,越写越多,原以为这些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最后却被李双睫的父亲发现了,作家热情地煽动自己的眼泪,说他简直像另一个他。 就这样,他得到岳父的喜爱。 当然,这也是后话的后话了。 眼下,裴初原既然还没死,就得拼尽全力守护好李双睫的一切,包括她的班级。这才是他帮郑揽玉的原因。 “我帮的是李双睫,不是你,别自作多情。”他低声,“今天怎么回事?她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 低级错误,郑揽玉简直是无地自容,他懊恼地抹了一把泛红的鼻尖: “主人今天请假了。” “请假了?她吗?”从不请假的人。 “是,她感冒了,请假在家休息。” 剩下一件事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他,但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眼下,他和裴初原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守好李双睫的江山,那就可以合作。 他说:“还有,宋恩丞也请假了。” 裴初原问:“和李双睫有关系?” “嗯,昨晚他和主人一起回家。” “你不许叫她主人!”裴初原对这个称谓应激,“不过,我知道最近她在和宋恩丞同居,确实,关系不差。” “为什么不让我叫主人?我就叫!主人都承认了和我是主狗关系!”吵架也不忘记正经事,“主人和我说过,她的妈妈经常出差,宋的家里也是一样,估计因为这个才暂住在一起。” “也有道理。”裴初原沉思片刻,“算了,请假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之,管好她的十一班,别再出什么乱子!我不希望她回来之后还要收拾一堆烂摊子!因为你这个废物点心!” “我、我才不是废物点心!” 裴初原装作惊叹地端详他。 “是么?瞧瞧,应该让大家都来瞧瞧,这儿有一块废物点心,觉得自己不是废物点心呢!”不等郑揽玉反应,他轻笑一声,乜他一眼,说了一声“无趣至极”,自顾自地离开了。 第40章 俗话说得好。 三个男人一台戏。 这不, 在车上就演起来了。 临到李双睫家,裴初原却声称还有些事,让其余二人先去, 他晚点再来汇合。郑揽玉不解,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李双睫更重要?不知这中国狐狸存的什么心思。总之, 宋恩丞先抬手敲门。 “来了。”是李爸爸开的门。 看向宋恩丞, 然后是郑揽玉。 “嘿, 你这小黑伙子可以啊!”他爽朗一笑,拍了拍宋恩丞的背,“领了个洋媳妇回家……你不和咱们双睫好了,也不说一声, 真是的!”随即脸色大变, 喊了一声“臭渣男”, 把门一关。 “诶!温叔叔!不是这样的!”宋恩丞冤枉极了,连忙拍门道, “这不是洋媳妇!是一只狡猾的美国狐狸!” “还不是洋媳妇?”李爸爸不假思索, 隔着门愤怒地指责, “你看看她长得, 金发碧眼的,对!尤其是那双眼睛!跟昆仑山上的池水一样漂亮!老宋知道你找了这么个小洋老婆?” “你笨鸡蛋啊!”另一道怒喝声, 既洪亮又利落, “哪有洋老婆一米九啊!赶紧把人外国帅哥给放进来!” 原来是李希。 门再次被打开, 这回洋媳妇终于见分晓了, 原来是来探望女儿的异国同学。还是个温婉的,被误会成外国女人,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一双美到令人窒息的碧波眼颤了颤, 垂了下来。 “阿姨好,叔叔好。”他委屈地道,“我不是宋恩丞媳妇,我是主人……呃,主任派来探望班长的同学,我叫郑揽玉。郑州的郑,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揽,玉……玉是美人如玉的玉。” “啊,好名字,好名字。”李爸爸恍然,“真是对不住,小玉老妹……啊不是,老弟,快快请进吧。”他正要将两个少年请进屋里,却见到第三个少年伫立在家门口,抬眸与他相望。 怎么形容温赫然当时的感觉呢? 共鸣。 那是一双被女人伤害过的眼。温赫然绝无可能认错,因为,被女人伤害过的男人,和没有被女人伤害过的,完全是两种男人。没有为情所伤的男人身上绝无可能流露出那种脆弱、凄楚和坚韧的气息。因为没有受过伤害,所以不畏惧,天真得想当然,像宋家的臭小子,还有那只小玉老妹狐狸。 而裴初原就不一样,当他站在萧瑟的院墙前,整个世界的色调都暗沉下来,唯独他身上熨烫服帖的墨色制服温和醒目。低敛着眉目,不出声,也不争不抢,宛若一朵盛放的白山茶。 清秀国色,乌墨两笔点入眼眶,漆黑得深水明谭,克制的东方美学。眼尾微微上挑,因天寒地冻而沁出朱红,像狐狸眼尾的悠扬。暧昧、脆弱而轻佻。他就那么、只消得往那里一站。 就是一整个南国风骨。 于是,李老温不语。 只是一味同他共鸣。 像是被老丈人的眼神承接住,少年学子上前两步,微微躬身,躬出了高干世家极好的涵养。双手递上提前备好的礼品,朝着李希和李爸爸轻声道:“伯母伯父好,我是双睫的朋友。” “嘿!裴初原你!” 宋恩丞眼睛都瞪直了,没成想这小子提前开溜是在准备登门造访的礼物。 比他更羞愧的人该是郑揽玉,这洋小子不懂中国风俗,因此两手空空就登门的,实在不雅。这就好比什么?同样进京面圣,你小子规规矩矩答题,对面却提前还皇帝一家上好了眼药。 论会做人,还是裴初原这小子会啊,送礼不是小事,一时间,李希和李父都唏嘘不已,这孩子,可真懂事啊! “……礼送到就行,人不必来了。” 先闻其声者,永远只有李双睫一人。 从里屋走出来,脚步略带些拖沓,穿着家居服的李双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瘦了,首先是瘦了,以往饱满光洁的面容消瘦了,清澈的眼下浮出淤青,不过,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今天是她退烧的第一天,却不是复习的第一天。要知道李双睫在医院打着吊瓶都不离书本,临近期中,作为年级第一的保持者,要知道保持比超越更不容易,因为要超越过去的自己。 裴初原还没见过她如此模样,像是收敛了周身锋芒,只留一缕剑魂护体。她定是很疲倦的,女王啊,被病痛折磨的女王宝宝,让他的心愈发痛了,恨不得化作一瓶供她营养的葡萄糖。 而郑揽玉的情绪更外放,他无视她冰冷的眼神,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急得眼泪啪嗒直掉:“主人!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呀?你在网上和我说只是小病,我就……没想着这么严重……” “诶诶诶!怎么回事!”李爸爸不高兴了,急忙上前拎开他,“谁是你家主人了?别对我家闺女动手动脚!” “别碰。” 李双睫从他手里抽出手,她的神情也让他陌生。郑揽玉茫然地怔在原地。 李双睫已经回屋去了。 李希一看,郑揽玉难过得又要哭了,赶紧解释:“诶,大家别见怪,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中考那会儿也是,病得嗓子都哑了,还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想生病的样子给别人看到呗!大家先进屋吧,外面这么冷的,裴同学也是太客气,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还带了礼物!” 三位少年被迎进屋,李爸爸去烧水泡茶,李希从冰箱拿了一盒中式糕点,让孩子们分着吃。宋恩丞在控体吃不了,郑揽玉好奇地拿了一块枣糕尝,裴初原则显得像中国式小孩多了。 先是像模像样地推拒两回,看李希实在想让他品尝,这才捻起一块最边上的,拿纸巾包好,斯文地小口吃。李父远远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孩子忒拘谨,在家里不知道受了多少的苦头。 李希看郑揽玉这个小洋男孩吃得高兴极了,连眼泪都止住了,温和地问:“你在国外的时候吃过这个吗?我这次出差从北京带回来的,好小孩,吃慢点儿,好吃的话带一盒回去吧。” “谢谢阿姨!我没有吃过!”郑揽玉乖乖地回答,“我来国内有两年了,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枣泥酥呢!” “那太好了。”李希笑得眉眼弯弯,她可真喜欢郑揽玉啊,哭哭笑笑的,像个小男女孩儿。不是说女孩就该娇滴滴哭,李希喜欢会哭的孩子,可惜她养不出,只养出钢铁般的李双睫。 郑揽玉说:“我去拿给主人吃!” “不用,双睫她可不爱吃这些。” 李希所好奇的:“你喊双睫主人?” “唔,因为主人说我是一条好狗。” 好吧。 以自家女儿的性格,倒是很有可能。 李爸爸泡好了茶,李希赶紧给郑揽玉盛一杯,怕这爱哭鬼噎住。郑揽玉端起茶喝一口,太烫了!烫得他捂住了嘴,嘶嘶地小口喘气。李希又怜爱地给他倒凉水,心想还真是一条小狗。 笨笨的也很可爱了。 李爸爸倒是对裴初原更感兴趣一些,两人啜着茶,聊了些裴初原的家世。听到对方的外公是景大的文学系教授,更是两眼一亮。追问一番,得知裴初原也学文,他的眼神愈发慈蔼。 “可曾读过一些书?”他问。 裴初原微微一笑,十足的窈窕淑男,羞赧地低眉而答:“自然是读过一些书。读了《男诫》和《男德》,只不过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罢了。” “甚好。”李爸爸频频颔首,“我们男子汉小丈夫,自然也是要读书,大字不识几个的话,该如何辅佐大妻子呢?旁人都说男孩子不要读太多书,男子无才便是德,我看也不见得。” 此言一出,文化分不高的宋恩丞就被贬了一头,身为洋人且读理科的郑揽玉更是沾不上光,惟有裴初原是真真切切地被抬高一等。他了然于心,自己在老丈人的心目中多了几分份量。 于是趁热打铁,将携来的见面礼一一奉上:“早就听闻伯父是握笔杆子的,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带了一支施耐德的钢笔;伯母近日奔波于外地,天气寒冷,怕您旧疾复发,这两贴活血化瘀的膏药是我家中常备,您试试;哦,双睫是一贯坐在书桌前的,我也给她准备了一副颈椎按摩仪。” 李希忙不迭收下:“你有心了。” “都是很好的朋友了,应该的。” “谁和你很好了?”宋恩丞忍不住戳破他的假面,“撒谎也不打草稿,李双睫她自个儿知道和你关系好吗?” 裴初原立刻露出十分受伤的神情:“是么?我不知道双睫那样想我。” 他泫然欲泣:“她说过我坏话吗?” “那倒……”坏话都是宋恩丞说的。 又问郑揽玉:“双睫她讨厌我么?” 不中听的话,李双睫当然说过,但她对谁都是那个坏态度,也说不上讨厌。且郑揽玉的家教不允许他背地里说别人坏话,更遑论玩什么心眼子,于是只老实地摇头:“应该不是。” 宋恩丞“啧”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郑揽玉:你傻啊老弟?你俩不是同期的竞争对手么?你帮他说什么好话啊? 李希赶紧打圆场:“哎呀,哪里有什么讨不讨厌的?大家都是好同学好朋友的,来来,赶紧喝茶吃点心……” 李希的话被极大的摔门声盖住。 那力度,说是地震了也不为过。 “谁把家猫放在我床上的?”李双睫怒气冲冲出来,高举着软条条喵喵叫的小黑猫,简直要跳脚,“这是谁给我弄进屋的,赶紧撒愣的给我弄走!我门口安了摄像头的!我刚调到中央几天,现在查贪污查腐败查的这么紧,你们是在考验干部吗?想要我进去?这特殊时期你们要害死我啊!” 第41章 家猫没见过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好奇地绕着他转来转去,咕噜咕噜的,想要狡猾地引诱这个同瞳色的人类来摸它。郑揽玉在吃饭, 又要同李希说话, 简直无暇顾及这个黑色的小恶魔。 李双睫看在眼底, 气在心里。家猫虽不惧怕生人, 但还没有第一次见面就如此热情的情况。想当初宋恩丞第一次抱它, 荣获两道抓痕和四口牙印,还是通过长期相处才渐渐俘获信任。 “哼!谁知道往身上抹了什么!” 吃完饭,少年们坐回沙发上,家猫更肆无忌惮了, 踩过宋恩丞的手臂, 踩过裴初原的肩膀, 直直扑到郑揽玉的怀里,一顿蹭蹭喵喵叫, 还翻着肚皮踩奶。李希也笑问家猫今天怎么了。 “巫术!”宋恩丞嫉妒极了, 这小外国佬!一定是用了西方巫术!惹得李双睫鬼迷心窍喜欢他不说, 现在李家的猫也这么喜欢他, 凭什么呀?他起了疑心,揪住郑揽玉的领子便搜身。 李双睫也添如乱:“谁知道这个狡猾的家伙往身上抹了什么?猫薄荷吧!宋将军给我搜!” “啊!”郑揽玉柔弱地惊呼。 在宋恩丞的手碰上他的一瞬。 他看向李希, 泪眼汪汪。 “别、好、好凉啊……” 李希一怔, 随即像被美貌刺客蛊惑的韩国君主, 于心不忍地喊停了:“算了!别为难他!” 李双睫说:“母上, 你可别被这洋人蛊惑了去!此异邦人心思甚毒,竟敢诱惑一家之主!” 郑揽玉委屈地说我没有啊,我只是多看了它两眼。李双睫阴阳怪气地效仿:“没有啊我只是多看了它两眼~” 随即脸色一黑,怒骂他装货, 让宋恩丞扒他的裤子仔细搜。家猫急得上蹿下跳,喵喵反驳,十分热闹。而不远处的厨房倒是一派和谐景象,李爸爸在洗碗,裴初原贤惠地给他打下手。 裴初原问:“一家之主是?” 李爸爸:“啊,就是家猫。” 李爸爸向的女婿阐明家中局势:“目前,地位最高的人是家猫,其次是李姓的两个大女人,我们是小男人,又是外姓的,赘出去的男人泼出去的水,地位最底,要看女人眼色行事。” 裴初原说:“我明白了。” 李爸爸看他洗碗的手法实在生疏,又问:“看你这双手,你在家里应该是不做家务的吧?” “一般是佣人做家务。” “小裴啊,我把你当自己人,所以才跟你说句母道话,男人还是勤快些好。”李爸爸劝说,“如果凡事都要佣人做,那双睫还赘男人回家干嘛?男人要体现自己的价值,肯定得在家里下功夫。人家都怎么说的?男人要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要会做饭,抓住女人的胃。” 裴初原思索一番,颔首:“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下厨也是一件技术活,我还得慢慢学。” “孺子可教!”李爸爸越看越欢喜。 裴初原迟疑片刻,却是凑近试探。 “但我想,除了抓住双睫的胃,还有没有什么办法……”点到为止,是中国男人的含蓄美。 李爸爸蹙眉:“何必这样着急?” “您有所不知……我不急不行!” 裴初原抛出这句话,却是不肯再继续往下说,而是露出一副愁容。这可急坏了李爸爸,催促他快说啊。裴初原迟疑,那我说了,您可千万别觉得我小家子气,李爸爸说你就赶紧讲吧! “就那位美国的。”他下巴轻抬,“我看他那装乖犯蠢的样儿心里就不舒服,你看,伯母被他哄得团团转。而且他之前都在美国读书,美国那么开放的地方,谁知道他还是不是……” 此言一出。 两位男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细思极恐。 粗思更恐。 “你这话……”李爸爸越想越有可能,“那还真有可能,那些西方的小伙子,还没成年就把事儿都做完了,私生活乱得很!不过我看他好像不像那种风流人啊,看他对双睫也是……” 裴初原把手放在他耳边:“伯父,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你是不知道外面的那些男人,越是玩得浪荡,越是爱装作贞洁烈男。要我说,还是我们中国男人好,含蓄,内敛,有羞耻心。” “对!我就不爱看那些男人打扮得草枝招展的!”这话可算是说到咱们李爸爸心头上了。 “而且双睫这么单纯,她懂得分辨什么是坏男人么?被骗了可就晚了,到时候捡个二手货回家……” “什么?!二手货!”李爸爸闻之色变,“绝对不能够!这些脏黄瓜烂黄瓜怎么能进我们李家的门呢?”他是越想越气,“现在的小男生也太自轻自贱了!根本就配不上我家的宝贝闺女!” 裴初原拍了拍他的背:“伯父,你别生气,我也是为双睫着想。”他顿了顿,脸上浮出两朵玫瑰云,“但我不一样的,伯父,我自小家教严厉,自珍自爱,从来不和女生有过多接触,就连亵渎自己……也不曾有过!我的处男带还在,如果您不信……可以带我去医院检查。” 李爸爸一时既感慨又庆幸,还好他慧眼如炬,挑中这么个万里无一的女婿!男人的初夜可是千金不换啊!如此,他真挚地鼓励着裴初原,“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伯父会帮你的!” “谢谢伯父。”裴初原洗净最后一只碟子,放回碗柜里,又顺手给另一个情敌上眼药,“不过我还真佩服宋恩丞。” 李爸爸接茬:“此话怎讲?” 裴初原这次却是很直接地露出嫌弃之色:“看看他,皮肤那黑的,说话那粗犷的,哪有一点男孩子家家的模样?再说他胸无点墨的,一天到晚就和那些不学好的男人厮混在球场……” 嘿! 这可心人儿。 李爸爸发现了,裴初原这孩子都不是把话说在他的心上了,是直接踩着他的心巴跳恰恰舞!要不是年龄差距太大,他都想和他拜把子当兄弟了!转念一想,当不了兄弟,也能当翁婿。 李爸爸把心底话都讲出来:“你是不知道,我看到这个宋恩丞就是一股无名火啊!皮相倒是看得过去,就是一天到晚也不护理自己,不知道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吗?他还非得去当什么运动员呀?那些大女人的职业他瞎掺合什么?抛头露面的!有那个时间,还不如……” “不如在家服侍妻子!” 裴初原忙不迭地接上。 “你是不知道,我说两句还说不得了,说了你伯母还要和我翻脸呢!说我瞧不起运动员这个职业!我冤枉啊,你伯母每天日理万机,就知道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说什么男人要独立,要我发展自己的事业……咱们双睫可千万不能那样,要让她过丈夫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伯母也真是的!”裴初原说,“不过伯父您也别伤心,大女人就是那样,不懂咱们小男人的千千心结。伯母在外面工作多累啊,压力多大啊,就算这样都没有出轨,伯父就知足吧!你不看看现在这个世道,好多女人背着丈夫在外面偷吃呢!那些丈夫才是水深火热呢……” 一想到李希的职业,身边那么多皮肉鲜美的小男人,李爸爸就气得牙痒痒,说话也不自觉得尖酸刻薄起来:“哼,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女人固然花心,那些男小三难道就没错?” “对啊,破坏有夫之妇的家庭,他们也不害臊,臭不要脸儿呢!”裴初原倨傲地呸了一声。 李爸爸也跟着呸了一声。 两人呸了半天,直到李希都疑惑催促:“一老一少在里面干嘛呢?洗个盘子还吐上痰了?” 裴初原正攥住李爸爸哭哭哀求:“所以伯父,我是真不想双睫在外面找那些野男人!”他瞪着客厅的两位情敌,“你可得好好帮我!咱们小丈夫要团结,一起抵御不要脸的二手货!” “要团结!”李爸爸万般赞同。 两人同仇敌忾地走出厨房,李双睫也奇怪:“裴初原,你和我爸窝在厨房嘀嘀咕咕啥呢?” 李爸爸傲娇地撩了一把衣摆坐下:“咱们小男人说一些体己话,你们这些大女人少打听!” “嘿!这还真是稀奇!”李双睫也顾不上搜郑揽玉的身了,凑到裴初原身边,拿胳膊捅他。 “诶诶,你和我爸说了什么啊?” 裴初原笑得别有深意:“秘密。” “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给我听的?”李双睫低声威胁,“快说!不然我就不赏你巴掌了!” 一提这个,裴初原就委屈:“你还好意思说,你不在学校的这些天欠了我多少巴掌,难道还要我数给你听?我知道你在备战期中,来你家都不提这件事,你倒好,变本加厉欺负我!” 最后一句,他的音量骤然拔高。 “别瞎说啊!”李双睫捂他嘴。 已经晚了,被李希听到,她一看清秀温婉的裴初原,又看向自家横行霸道的女儿,不假思索地责备起李双睫:“你怎么能欺负人裴同学呢?人家好心来探望你,又带了那么多礼物。” “妈我没有……”李双睫说。 “伯母,你也不要怪双睫了。”裴初原咬唇,“这是我们的……那个事,也是急不得的。” 李希一怔,随即诧异地打量着这少年。李双睫心说不好,他又把挨巴掌的事说得这么暧昧!赶紧拿胳膊架住他:“妈你别听他瞎讲啊!我们就是……就是放学之后的……小调剂……” 唉!直接说扇巴掌肯定不行!妈妈都叮嘱过她在学校里别欺负同学了。但越描越黑是怎么一回事?只见李希的脸色是越来越复杂,而李爸爸却是喜上眉梢,感叹着小女婿竟如此争气。 郑揽玉这时却插话:“阿姨你不用太担心,这不是什么欺负。主人对裴初原做的事情对我也做过,只是我还不太熟练,接受得不太好,我现在也在苦练技术,争取承更多的雨露……” 第42章 “所以, 你是说你只抽了他们耳光,没和他们发展成……那种关系?” “不然呢?”李双睫瘪了瘪嘴,“再不解释, 你们俩得误会成啥样了。” 李希还是严厉训斥她:“双睫, 我对你很失望。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在学校里不要随便对人家动粗?从小我就教育你不要这样, 熟悉的人知道你性格不坏, 但那些第一次见你的人呢?” 温赫然说:“对啊, 爸爸也对你很失望,大失所望!你怎么就没和他们发展成那种关系呢?不谈那个外国佬,小裴至少一表人材吧?爸爸替你把过关了,他绝对是处……好男人……” 李希一拳把他打翻在床。 “别管他, 我们继续谈。” 李双睫往左脸颊一下下鼓气, 沉默了片刻:“我知道啊, 我知道,这话你都说了几百遍了。不就说我是暴力女, 说我霸凌别人, 说我是太妹吗?那我怎么办, 我就是这个性格呗。” 李希闻言一愣, 随即泄了一身的火气,心疼地问:“学校里的同学……都这么说你吗?他们还说什么了?” “说我脑子有病, 说我很爱装, 什么性转版的龙傲天, 说我是什么……” 李双睫并不想提起那个词。 温赫然追问:“说你什么?” 李双睫把脸别过去, 不语。 李希走到女儿面前,把她的脸轻轻摁在肩窝上,放平了语气,尽量不使表露出坏情绪:“那些人怎么说你?” “……说我是超雄。” 温赫然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怎么能那么说?超雄!那些人以为这是什么好词?我们双睫千万不要那么认为!你是什么样子, 女生就是什么样子!以后少听那些人讲的什么狗屁话!” 李双睫说:“我知道啊,我根本没有当一回事,我还是想骂人就骂,想打人就打。别人怎么想对我来说不重要。如果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本来也不是我的受众,不是我的朋友。” “但是还好。”李双睫对李希笑了一下,“以前被说得多,现在大家挺喜欢我的,学校里还有人成立我的粉丝后援会呢!我现在,很受很受欢迎,多得是人上赶着求我扇巴掌呢!” 李希说:“算了,妈妈也只是给你一个小建议,你没辜负人家男生的感情就好了。剩下的,你也是个大人了,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人际关系,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也别让别人受伤。” 温赫然补充:“首先不让自己受到伤害,保证前者之后,再考虑后者。” “……我知道的。” 李双睫被教育了一顿,虽然我们都知道教育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用,但好歹父母是教育过了。教育,说到底是一件长期性的战略工作,有些父母却总想着一蹴而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就连李希和温赫然这种开明到过分的家庭,也不敢打包票说擅长教育。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父母都像他们一样有自知之明,如今尚存很多父母,认为自己的教育工作完全没问题。 孩子会给出一份答卷。 李双睫回房间复习了。这孩子,学习总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事儿。李希坐在床头,作思考状,温赫然作势去搂她,又挨了一个拳头。“怎么了?”他问,“双睫她都不在乎这件事。” 李希摇头:“不光是这件事,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太忙于工作,没有照顾到双睫的感受?你看她现在有事都不和我们讲了,估计刚才来我们家的那三个男生,都比我们了解她的近况。” 温赫然说:“她有自己的想法,从小就是这样。你也知道她有事不和我们讲,那你不说我们以前能给她建议,现在能帮助到她吗?我也不想她对我们三缄其口,但我理解她的做法。” “理解当然是能理解。” 李希自己都有这种时候。 “但身为父母,总想着为孩子多做些什么,不然我们在孩子心目中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她愈发成熟,总在长大,隔一段时间就是崭新样貌。我却愈发毫无用途,帮不了她什么。” 李希在感伤,温赫然却落了泪。年过四十的男人,哭起来竟然还是那么有韵味,眉目温柔,眼角的细纹藏着敏感。他心疼,这个顶天立地的女人,他的妻子。他又心疼起坚强的女儿。 他总在心疼。 “好了好了,你这个小男人呀,又在哭什么呢?”李希将丈夫抱在怀中。 “你说,双睫明白我们的想法吗?” 温赫然的眼神落在卧室的门。 门缝处,遮挡的光挪动几分。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会明白的。” . “喂,你们都听说隔壁华高给咱们校下战书的事了吗?我看他们是忘本了,直接点名道姓要班长应战呢!” “岂止!还喊话裴初原和郑揽玉呢!真是可怕,怎么一下子就三足鼎立了?如今各大高中是人才济济,外来强敌不可小觑,我校学子群龙争霸,我看这景城的天啊,是彻底变了!” “你们说,咱们这次能赢吗?” “废话!班长什么时候输过?” “我看未必。”也有人唱反调,“最近课外活动那么多,又是运动会又是篮球赛的,班长她来得及复习吗?更别提她还生了一周的病,如今乃实力大削之际,若是被人钻了空子……” “不是还有裴初原和郑揽玉么?虽然和咱们班长没法比,一个万年老二,另一个也不知道发挥稳不稳定……” 临到为难关头,众人才发现李双睫此人是多么的可靠:起码你永远不用担心她考试失利。她考第一,所有人只会觉得是寻常事,她若没考到第一,却有铺天盖地的指责声浪朝她袭来。 仔细想想,李双睫虽然没有走她母亲李希的路,却和李希差不了多少———肩负的压力不比一个国家运动员少。 所以。 李双睫哪来的精力考虑儿女情长? “诶!是班长!班长回来了!” 这个女人曙光般出现在班门口。 “哟,怎么了?” 还是那副战无不胜的口吻,“谁在说我的丧气话?怎么不当着我面讲?” 说时迟,那时快。 她的出现,伴随着无数的惊呼声和尖叫声。随后,同学们纷纷吻了上来。 “班长班长!你可算终于回来了!真是等死俺们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周,俺们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李双睫诧异地问:“怎么了?” “你不在,学生会的干部都不把俺们当人啦!差点扣光俺们的分!”一同学差点哭了出来,“各路的任课老师也是的,疯狂霸占俺们的体育课!简直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霸王!” “而且班长你不管事,班上完全乱了套了!郑揽玉又管不好,同学哪里听一个外国人的话?让我们说中文!” “还有还有!二班又来挑衅咱们了!说你这次联考绝对不可能拿第一!” 众人七嘴八舌,绕着我们的睫皇抱怨个没完,你一言我一语,实在把她搞乱乎了!她干脆站上讲台,大声喊: “小嘴巴!!” 一时间,班上寂静如斯。 “看看你们,啊?看看你们这幅吊样!”李双睫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右手背拍打左手心,发出响亮啪啪声,“本王只是不在了几天,你们就和被狗穷追了两亩地一样失魂落魄的!” “一天天的只知道抱怨,等着我来想办法,指望班长指望一辈子是吧?你们还会些什么啊?靠门的那个,对,就你,愣着干嘛?赶紧把班门关上!很喜欢别个班来看我们班的笑话?” 众人被训得大气不敢喘。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那一日,人们重新回忆起被李双睫支配的恐惧! 关上门,就应该说一些体己话了。李双睫大病初愈龙体欠安,郑揽玉连忙把椅子搬上讲台以便主人坐着休息。 李双睫也不跟他客气,坐上了龙椅,又接过他递来的热水,才缓缓开口。 “一件一件地禀上来。” 卫生委员:“这几天,特别是学生会来检查班级卫生的时候,班上总是莫名其妙多了垃圾。郑副班长和我也做了很多次卫生了,可临到检查时还是出了问题,好几次都差点被扣分!” “差点?”李双睫想也知道。 “所以是裴初原给拦下来了?” “是,会长帮我们说了好话。” 李双睫想,又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李双睫早就知道了班级有内鬼,立刻停止交易!呃,不,是稍后再议。她咳了两声,暂时揭了过去:“总之没有扣分就好。占课的情况我会和周丽反应,期中后补给大家。” “班长英明!!” “还得是班长!” 她问:“二班又是什么情况?” “二班那些人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赵泽气得直拍桌,“篮球赛之后他们还说我们亚军有水分,说郑揽玉是咱们为比赛特意请来的外援,笑话!哪有一考就全校第二的外援?” 全校第二?李双睫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郑揽玉,吓得小金毛立刻自谦: “我也是运气好而已!” “可别。”李双睫抬手,淡然道,“外敌当前,就别说这种有损士气的话了。此战事关我校声誉,不光成败于我和郑揽玉、裴会长,更成败于大家,所以,众爱卿务必全力以赴。” “是!!” “臣遵旨!” 李双睫一来,班上的主心骨就有了,众人学习也就更有干劲了。一晃到了中午,郑揽玉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便当盒,将一盒递给李双睫:“我妈咪特意做的爱心便当,主人,请享用。” 第43章 联考的考试安排就比月考合理多了, 周四到周六,考三天。李双睫是周一返校的,还有两天的备考时间。她全力以赴冲刺考试大关, 日夜兼程不得停歇, 由年级第二郑揽玉替她护法。 有人来报:“班长, 裴初原求见!” 郑揽玉:“班长正在闭关, 不见。” “但裴初原说是十万火急之事!” 郑揽玉思索片刻:“让他进来。” 裴初原在门口等了有半分钟, 这半分钟里,身穿制服的学生会长被各个路过的学生打量着。什么情况?这个裴初原是反了天了不成?竟敢孤身一人深入十一班,也不怕被李双睫拖进去殴打! 以前的十一班,暂且可以算做一堆落魄的草寇, 班级的成绩说不上多好, 也没有拿到多少荣誉, 可如今在李皇的统治下,已经是一个国泰民安的绝世好班了, 并且, 人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李皇指哪儿他们就打哪儿。 景高风起云涌, 九成都是李家的疆土———天上掉下个试卷都是李家的。 裴初原被一众十一班的同学“迎”了进去,说是迎, 其实就是押送。体委赵泽立在他身侧, 满面肃容, 手指紧握着一只圆规:他有必死的决心, 裴初原胆敢行刺,他就和他同归于尽! 郑揽玉问:“什么事十万火急?” 裴初原的目光落在他的座位上。 嫉妒、愤恨、凄楚……无数情绪最终隐入漆黑的眸底。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他恨,恨自己拼尽全力去接近李双睫, 到头来却发现郑揽玉已经在终点了,他的人生简直易如反掌啊! 他就坐在李双睫的旁边!一转头就可以看到她的侧颜!一呼吸就能闻到她的味道!人怎么能过得那么好呢?! 郑揽玉偷走了他的人生! 不只是郑揽玉,宋恩丞也偷走了他的人生,不然每天和李双睫一起上下学的就是他裴初原,和李双睫同居的也是他裴初原!想一想那样幸福的人生,每天从双睫女王的大床上醒来,为女王准备早餐后,轻柔地叫她起床。想一想,如果李双睫赖床,他该用什么方式叫醒她呢? 想想就涨了。 叫完他的女王宝宝起床,裴初原会看她一口口吃完早饭,再送她去上班,他呢,就做做家务,伺候好丈母娘,再和老丈人探讨一番小男人的价值、斗倒外面那些野男人的技巧。天黑了,他去接她下班,一定要打扮得草枝招展,别让她职场里的那些野屌笑话了去,丈夫嘛,就是妻子的脸面。 裴初原就是这样的男人,就是要李双睫恨不得时刻把他揣进兜里去显摆,因为他是同龄人中脸蛋漂亮身材火辣还气质百变的那种男人,工作还出挑,还很能控场。将来他就算三十岁、四十岁了,二胎六岁的女儿还能一脸羡慕地对他说:爸爸,你的身材真火辣,你是小辣椒! 陪李双睫去见上位者的时候,他就打扮得乖巧宜家,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可劲儿夸她可靠守信有感恩的心会办事;去见合作伙伴,就是贵夫模样,气场强大,态度亲切,认真倾听,尽量少开口,一副小男人的姿态。去见双睫的朋友么,就魅力四射,偏偏眼里全部是老婆。 见完朋友回来就到了半夜,寂寞的要命,可女王大人还在睡觉。裴初原一时间情绪上来了,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等李双睫醒了看到他泪眼朦胧的模样,像极了三月沾染露水的花苞。这样娇艳的美色李双睫该如何抵挡呢?喉结滚动几番,便是让他在床上狠狠绽放! “问你话呢!什么事十万火急?!” 赵泽的催促打断了裴初原的旖念。 回过神来,已经在李双睫平静的注视之中。不知何时,她结束了闭关,合上厚厚的订错本,然后看向他。裴初原还沉浸在绽放的美好想象中,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揉了揉红透的耳尖。 “何事之有?” 冷漠的女王。 “主任刚下指示,让我和你……还有郑揽玉,晚自习去小教室写卷子。” “写什么卷子?”李双睫蹙眉。 她可不想被人打乱复习的进度。 “是高三出题组的老师临时出的,根据今年高考大致方向。”他顿了顿,“只印了三份。”这话说的隐晦,只印三份,意思是高三的学生都没有。 想来学校极为重视他们三人。 “有意思。”她说,“去看看吧。” 郑揽玉应声,拎好她的书包和水杯。 三人到了小教室,逼仄的房间,斑驳旧渍的墙壁,灯管自上而下曝出强惨光,将那三张仅存的桌椅映得像审讯装置。审讯他们的是高难度的试题。 讲台上站着一只圆滚滚的张国栋。 “晚自习一共有两个小时,完成这张数学考卷。”他老谋深算地转过身,“明天和后天,等待着你们的还有语文、英语和三门副科,为了减轻你们的压力,会采取考完即讲的方式。” “也就是说,接下来两天我们都会待在这间小教室,直到周四上考场?” “对。”张国栋微微一笑。 “哇!”郑揽玉很新奇,“这是什么特殊的训练方法?就像主人闭关?” “不一样。”李双睫摇头,“我那是看错题本查漏补缺,考试前我一般就不怎么刷题了。”她环扫一眼这糟糕的环境,“不能带着卷子去图书馆做吗?我可不喜欢这种密闭的地方。” 张国栋说:“那恐怕来不及,时间比较紧迫,考完之后老师就进来讲。” 李双睫视线落在试卷上,思索片刻,没立刻答应,问郑揽玉是什么想法。 小洋狗当然满心满眼都是主人。 “主人!you jump,i jump!” “……那就写吧。” 这边是泰坦尼克号频道,裴初原那方却已经落座,全因他走的宫斗路线。 只见钮钴禄小裴早已坐上了最中间的位置。此男就是这么有心机!张国栋将这一切纳入眼底,不禁如此感叹。 如此一来,无论李双睫和郑揽玉怎么选,都只能选到他两侧的位置。这样他不仅能和李双睫挨着坐,还能杜绝郑揽玉和李双睫同桌的可能性……那么,郑揽玉这小子又会如何破局呢? 这就是张国栋的小私心:谁也不想成天面对一群死气沉沉的学生。如今有这等校园修罗场可以看,怎能错过?说句坏的,一天到晚给挚友女儿擦屁股,是时候让李双睫娱乐娱乐他了。 温赫然那边他是打听过了,说最中意的那个就是裴初原,还有,挚友强调了一件事∶绝不让洋鬼子赘进家门! 果然,这郑揽玉就开始耍小招数了。 “班长。”他问,“我们分开坐?” 李双睫没有太大的意见,她喜欢靠窗,无窗户的情况下坐哪儿都一样。 这可苦了郑揽玉,他不想隔着一个裴初原看主人啊,可给小金毛急得团团转。最直接的方式,当然就是——— “裴同学,能麻烦换个位置吗?” 嘿!居然敢打直球! 张国栋是目不转睛。 “抱歉,我觉得这里光线好。” 迂回战术,字字不谈李双睫。 张国栋目光又转向郑揽玉。 “我习惯和班长挨着学习。” “座位不都是隔开的?”裴初原招牌式的清风霁月,“哪来挨着一说?” 好防! “班长大病初愈,我是想着隔近一些能照顾到她,打水什么的也方便。” 好攻! “大家都是同学,顺手帮一把的事。我想,如果李双睫需要的话,我也很乐易施以援手。”裴初原又瞥了眼张国栋,“还是说,郑同学觉得,你和李双睫的关系并非同学那么简单?” 张国栋心领神会,立刻接上话茬:“学校三令五申,禁止过度交往!” 郑揽玉不是裴初原的对手,把求助的目光投给李双睫,“班长你看……” 裴初原反而交出决定权:“当然,如果李双睫要求换座位,我没问题。” 一时间,三人都看向李双睫。 李双睫捏着笔,缓缓站起身。 她很镇静,带着这样临危不乱的表情,飞快朝二人奔来。只见下一秒,郑揽玉的身体便飞了出去,直直撞在墙上,残影无法用肉眼捕获。紧接着,就是刚打算幸灾乐祸的裴初原。 “你们还学不学?还考不考了?”李双睫要被他们吵死了!手中的圆珠笔被她捏得发出了恐怖而刺耳的异响。 “就知道争个破座位,一想到你们跟我在同一个高度,被别人拿来相提并论,我就想吐!你们有对知识一点点的尊敬吗?不考试就给我滚出去!” 说罢,她阴沉着脸色走向张国栋。 “李、李双睫、我可是你叔……” 危难关头,张国栋也顾不上隐藏这层叔侄身份。他只知道李双睫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在他怀里拳打脚踢也没事的小婴儿。李双睫现在全力一脚,可以干碎一个成年男人的胸骨。 更何况他已经不年轻了。 “你不能虐待老人……” 话音落下,李双睫却是错着他的身子经过,伸手拿了讲台上一张草稿纸,看也没看他一眼,回去继续写卷子。 郑揽玉和裴初原也是被她踹老实了,再也不敢造次,灰溜溜地回到座位。 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此起彼伏的书写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选择,多选,填空。第一道大题之后,翻页。李双睫手指翻动试卷,清脆悦耳的声音。 无论裴初原偷看了她多少次,无论郑揽玉龇牙咧嘴地揉着被踹疼的小腹。 沉浸在题海里,她甚至来不及喘口气,这套题的难度真不小。更激发征服者的斗志。总之,等李双睫写完压轴题,回过头去检查的时候,发现只剩三十五分钟了,刚好够检查一遍。 第44章 潮湿的浴室, 迷离的热雾。 视线被晃眼的灿金色填满。 当他的吻落在眼角、眉梢,仍然分不清是雾重还是他的吻重,直到苍翠欲滴的绿刺穿迷雾, 落在她的睫尾。烛火光芒驱散了黑暗, 少年苍白得仿佛会随夜消散。脸颊被他的手背摩挲。 反复的。 珍重的。 “主人你。”他喃喃道。 “难道一点也不害怕么?”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这要从我们的张国栋说起了。 期中联考从考完到成绩公布, 整整一周的时间, 我们的年级主任都提心吊胆, 害怕这三剑客中谁发挥失常。直到成绩出来之后,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虽然没有李双睫那么一骑绝尘,但成绩也不差,都在市内前一百名。 孩子们也才高二, 就有如此的战绩, 使得景高在全省高中界都名声大噪。 也是因为过分优秀, 京大招生办专门同景高联系,教授们都希望见一面这三个孩子, 好吧, 主要是李双睫, 其余两人只是沾她的光。张国栋把三个小神兽叫到办公室, 说明了这件事。 李双睫冷笑:“我们去京大?” 张国栋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凭什么是我们过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是京大的招生办过来?” 果然,李双睫还是那个李双睫。张国栋耐心地解释:“京大是目前国内最顶尖的学府之一, 人家和咱们学校谈, 也许是增加保送名额、也许有直升专业的项目, 咱们肯定要去啊。” “这是找我们学校谈事的态度吗?” 李双睫摆手, “我可是全省第一!” 也是,除了本次联考全省第一总分712的李双睫,谁会不把京大放在眼里? “那为了回馈学校……” “学校?”李双睫像听到笑话。 她勾唇一笑,其余三人就知道。 她要骂人了。 “回馈学校?说得和我是学校的重点发展项目一样!学校给我啥好处了?学校生我养我了?我是每年没给学校交学费吗?我就把话放在这了, 这联考我要是不在景高,在其他学校考,你景高能拿个蛋的保送名额啊!学校就是个瘪佬仔,脖子上喜欢挂奖牌,官话供台上摆,全靠学生们自成才,局里领导拜三拜,拨款才能多几百,易的是贪污款,难的是平帐台!” 如果说,和之前有所不同的。 那就是李双睫攻击力更强了。 “你……”张国栋指着她的鼻子。 “指什么指?你这个果冻喜之郎!” 张国栋彻底被降伏。 “叔就求你这一次。” “一码归一码,社会上你是我叔叔,我是你侄儿,可是在学校里,你是个小小的教导主任,得给我称职务!” 张国栋瞠目结舌:“你有啥职务?” 一旁的郑揽玉说:“班长?主人?” 还有亲亲女王宝宝。 裴初原在心里补充。 李双睫吼:“我乃国家之栋梁、祖国花朵、新中国的主人翁———群众!” 一时,众人都陷入沉默。 李双睫说:“我是群众!” “没听到吗?我说我是群众。” “hello?i am the masses。” “好好好,你是群众,你是主人翁,那听一下其余两位群众的意见吗?” 他朝裴初原和郑揽玉使眼色。 郑揽玉铁面无私:“我听主人的!” “我……”裴初原一时把握不准。 若是平时,咱们的会长肯定以张国栋的意思为准,可女王宝宝的意思他捉摸不透。领导之间意见有分歧,这时候下属的反应就尤为重要了。社交的手腕识人术,他抿唇,飞快地思索。 “不如走访一趟。”他望向李双睫,“以我们全校第一的实力,别说是在景高,就算放在全国也是一流的。” 褒之后,自然是贬,“但我就怕,怕招生办那些人看低了您的实力啊。” “他们也敢?”李双睫剑眉一竖。 “陛下有所不知,华北学府以衡水教育为主,且精兵众多,其中不乏出类拔萃者。”裴初原在她的身侧进谏,“我国臣民自然认为陛下无懈可击,但若是那些个不长眼的北番人……” “岂有此理!!” 李双睫气得拍案,把张国栋的名贵茶具拍得抖三抖,主任的心也抖三抖。 “陛下息怒!”裴初原道,“臣等愿随陛下御驾亲征,扬我大李国威!” “妙哉!”李双睫欣然同意。 “备马,备粮草,立刻出发!” “是什么意思?”张国栋问裴初原。 “陛下的意思是让你赶紧定机票。” “……” 却说这师徒四人出发时间赶巧,正好错过下次月考,倒是不急着复习。卸下了学习的重任,学子们终于变成了孩子,一个个快乐地打包行李,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踏上进京征程。 “哇!北北北京!” 郑揽玉高兴极了。 “怎么,很喜欢北京?美国佬与狗可不得入内啊!”李双睫揶揄道,“你这种洋人放在以前是不许乱走的,只能在洋租界内活动,现在不一样了,新中国解放了,北京还算欢迎你。” 郑揽玉撅嘴:“我是中国人!” 谁料李双睫脸色一变:“那你非要去北京干嘛?北京到底有谁在啊?!” “双睫!不得无理,好好说话!” 是李希,携家夫来为孩子送行。 校门口,温赫然对整装待发的小李皇帝极尽叮嘱,北京冷啊北京冻,一定要记得多添衣物。讲到李双睫上次感冒,更是泪眼朦胧唏嘘不已,痛斥张国栋这个危害学生健康的邪恶主任,敢让大病初愈的侄女来回奔波,完全是把侄女当摇钱树,早知道就不听他的建议,把双睫送进景高了,真是叫人心寒又根寒。说这话时,张国栋正好在挚友身后,递烟的手默默收回。 怎么才能假装不认识温赫然? 他从大学时就有这个想法了。 “知道了。”李双睫眉宇透出不耐,却还是任由父后为自己系上围巾,拎着行李箱对李希行礼,“母皇,儿臣此番御驾亲征,三五日不得归,还请您保重,照顾好咱们家一家老小。” 张国栋问:“你家还有比你小的?” 温赫然白了他一眼:“……家猫!” 得。 这家子人呐。 本次行程的所有费用由学校报销,所以,去机场么是有校车接送的,机票么得是商务舱的,酒店么得是五星级的。军饷充足,这让我们的李双睫很是满意,在飞机上怒吃两份飞机餐。 商务舱两左两右,又是一道单选题。还好张国栋吸取上次的教训,一碗水尽可能端平,把自己和李双睫排在一起,让郑揽玉和裴初原坐在后排———这样谁也争不到李双睫身边的位置。 皇帝呢,吃完就犯困。 把椅子放平呼呼大睡。 只剩下郑揽玉和裴初原碧眼瞪墨眼。 相看两厌。 干脆升上隔板。 到首都机场,自然有校方的人来接,张国栋与其他领导负责虚与委蛇,三位同学只负责露个脸充当吉祥物。到了京大,由几位热情的学长学姐带着逛了校园,大致意思还是推荐自家。 李双睫不急着选择,目前她并没有感兴趣的专业。李希对高等学府知之甚少,温赫然则希望她在隔壁的大学就读,那是他的母校。温赫然读的是汉语言,张国栋读的是法学,俩院之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相熟的人都猜测他俩不是通过正经渠道认识的。 实则不然,当时举办校内辩论赛,温赫然是四辩,张国栋是一辩。比赛打输了之后,张国栋把温赫然打了一顿,说你四辩总结的是个什么玩意,温赫然说你高贵,照着稿念都结巴。 那俩人是怎么交上朋友呢? 其实还和李希有一定关系。 讲到这儿,张国栋接了个电话,就去探望隔壁母校了。三个孩子继续在京大里乱逛,其中,金发碧眼的郑揽玉吸引了学生的注意。有人过来用英语同他交流,郑揽玉说让我们说中文。 李双睫笑话:“被拿去刷经验了!” 裴初原附和:“洋相还得洋人出。” 郑揽玉好不容易应付完缠人的大学生,转头一看,怎么叫裴初原这笑面虎和主人勾搭上了?还一起笑话他!郑揽玉赶紧用肩膀挤开情敌,开了个话题:“主人你有理想的院校吗?” “目前还没有……你呢?” “我当然是和主人一起!” 裴初原虚伪地劝诫:“我建议郑同学平时还是有点自己的主见,不要人云亦云,李双睫选什么你就选什么。” “我、我才没有人云亦云!” “所以我说了,只是建议。” “……班长你看他!” “好了!再吵滚蛋!” 到了傍晚,张国栋带着孩子们解决温饱问题,就把他们送到酒店去了。现实不是小说,没有那种男女主独处一室的契机。三个单人间天南地北,根本不在同一层,杜绝任何早恋可能。 不过。 总会有意外。 停电了。 李双睫还在洗澡的时候就停电了,还好停电不是停水,她愤怒地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摸着黑洗完,又潦草地穿好睡衣,一看手机———郑揽玉给她打了三个电话。 “喂,你那边也停电了?”她问。 “对、主人……刚才好吓人……” “刚才怎么了?” “打、打雷了。” “难怪,我还打算打给前台呢,看来是整栋楼都停电了。”她还不知道。 “外面下雨了?” 轰———隆——— “好吧,听到雷声了。” 第45章 不是做梦, 谁也没喝醉,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郑揽玉因害怕和情动吻了她,他不想挨打, 恰好很喜欢她。在填满她唇齿的缝隙时, 他的唇瓣还在轻微哆嗦, 像一片颤抖的索尔顿湖。 他生涩的亲近, 一触即离。 好笑的是李双睫不是第一次和异性接吻, 但两次都是莫名其妙的情况。宋恩丞咬她,她咬回去,两人啃得像小小的、牙尖嘴利的豹子。那甚至算不上吻啊,如果李双睫并不承认, 那么眼前总算是吧, 也算吗?他亲得畏畏缩缩, 好像她下一秒就会上手打他。 乖啦,她不会打他的, 他都用这样的方式求她了。李双睫仔细审视着他的反应, 为什么亲吻的时候要把眼睛闭上?他金色的眼睫, 在幽微烛火下根根分明, 她更想观赏他情动的眼波。 “把眼睛睁开。”她说。 郑揽玉说:“不要不要!” “为什么?” “我害羞。” “那你为什么亲我?”李双睫的手仍然停在他的脸颊,指骨落在颧骨上, 轻飘, 一蹭一蹭, 语气是漫不经心, “该不会……你是觉得喜欢我,或让我认为你喜欢我,我就不扇你了?” “我、我没那么想过……” “我看你分明是这么想!” 她不假思索:“我警告你,别对我动什么小心思, 别以为献吻就可以躲我的巴掌!我该扇你还是扇你,与其费尽心思讨好本殿,还不如趁早放弃抵抗,你已经被我的巴掌给包围了!” 哇,被包围啦,该怎么办呐?郑揽玉的脑袋晕晕乎乎,既无助又犯难。他不知道,若听到这话的是裴初原,早就幸福得敲锣打鼓了,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让他赘给李双睫他也愿意! “说!”李双睫抬起他的下巴,暧昧的神色一闪而逝,只剩下无限冷漠。 “你到底是何居心?” 郑揽玉坦白从宽:“我就是觉得主人……很好亲,想、想和你接吻。” “荒谬!小金毛会想着和主人接吻吗?”李双睫义正严辞地反驳他,“而且,你这个根本就不叫接吻!” 郑揽玉刚想开口反驳,就被李双睫反摁在潮湿坚硬的瓷砖璧上,她一掌扣住他的额头,撩起淌着水的额发,那双恍若绿野的眸子终于被看清。是非常清澈、让人不可能不心动的眼睛。 眼睛,也是支点,是沟通灵魂的桥梁,李双睫珍重地抚过他的眼尾,深重一片,洇过的泪痕像水中的航线。追逐那条航线,落在他勇敢的嘴唇,“让主人教教你,什么叫做接吻。” 这次换她。 实践者。初次的。尝试。李双睫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没有什么是她学不会的,偏过头,含住黑暗中那片柔软,细致地吮吻。听到郑揽玉沉重急促的喘息,将掌根放在他的胸口,研究着实验对象心跳的速率:这才叫亲吻,他那算什么?不如她的规范。 啾。 “唔。”又在叫唤了。 非常叫人烦躁的叫声。 堵住就好了。 吻了一会,李双睫松开他。郑揽玉现在脑子里装满了浆糊,搅一搅,愈发浓稠。主人和他,现在算是在做什么?学习?学习什么?困惑地思索,来不及应付李双睫的下一波攻势。 李双睫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吻他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不是没跑么?没跑不就是乐意被她吻吗?再说了,他长得那么漂亮,又袒胸露腹地闯进她房间,不就是专程来勾引她的吗?都这样了,不亲小玉妹妹的人是这个。 她是那个。 “嗯、唔。”郑揽玉又被强亲一遭,在雷暴再次交响之际。慢慢的,他感觉到不对劲了,主人是不打他了,但主人亲得他好难受啊,又害怕又难受,她桎梏他下巴的手掌好用力啊,又趁着打雷的空档逼迫他乖乖张嘴,主人在趁他之危!他不情愿地挣扎。 “……怎么了?”李双睫蹙眉。 “主人根本就不是要教我接吻!” “那我是在做什么?” “你在、占我便宜。” 被他发现了呀。 李双睫轻笑一声,不羞也不臊,慢条斯理地道:“对啊,我是就占你便宜,怎么了?” 郑揽玉也不能怎么。 而且他还挺喜欢呢。 但是,“妈咪说过了,男孩子不能让别人乱占便宜,出门在外更要保护好自己,小心那些心怀不轨的坏人。” “我是坏人吗?”李双睫舔了舔湿润的嘴唇,还回味着方才的感受,“我不是你的主人吗?主人是坏人吗?” “但主人刚才一直在强吻我!” 她反问:“那你说谢谢了吗?” 郑揽玉的思路卡了壳,主人亲了他,还亲了那么久,他还没有说谢谢呢。李双睫又开始发扬自己的理念:“你想一想,其实我刚才是救了你啊!狗亲吻人,本来就是僭越了,我不仅没有扇你巴掌,还好心收留你的小嘴巴,试想一下,如果我扇你一巴掌,你的小嘴巴肯定就被我给打歪了!” 谁知,郑揽玉却不吭声。 几秒后,他才缓缓开口。 “主人,我是脑子有点笨,不是很会说话……但你不能把我当傻子啊!” 嘿!这家伙怎么突然智商上线了?李双睫心想,金毛在狗狗里面的智商排名进不了前三啊。她眼睛一转,又是一招:“我说我是在救你,你还不信!你刚才是不是特别害怕打雷?” 郑揽玉说:“是呀。” “那你现在还觉得害怕吗?” 他想了一会儿:“还好了。” “我就说嘛!”李双睫加大了药量,“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嘴唇热乎乎的,心脏跳的特别快,浑身都特别的……温暖舒服?这就是我的祖传疗法!小伙子,为师方才是有意传授于你!” “真的吗?”郑揽玉大为震撼。 “废话!”李双睫给自己说生气了,一把甩开他的手臂,“谁知你竟然不懂得为师的好,我都说了是在教你,你还那样构陷为师!为师怎么会趁人之危,亲你这只湿漉漉的小狗呢?” 郑揽玉自责地从背后抱她:“对不起,师尊,是徒儿不懂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知错就好。”李双睫假模假样,“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异发异瞳之人,在我们修仙界是多么不详的征兆!你忘了吗?刚来我们景宗,其余师门的弟子都是怎么嘲笑你的?就算是我们十一宗内,当时也有不少人捉弄、取乐你,若不是本宗主看你可怜,收留你,又给你无数机缘……” 话到这儿,郑揽玉已经又掉下泪来,这孩子,泪点咋就这么低呢,“师尊教训的是,徒儿应当懂得知遇之恩,以报答师尊提携我的一番恩情!” 李双睫的眼危险一眯: “你当如何报答我呢?” “我、我也可以给师尊疗愈。” “如何疗愈法?”循循善诱。 李双睫没有告诉他,其实她觉得接吻感觉不错的,她喜欢和郑揽玉亲近。好吧,也许她是有一点点欺负他了,趁着他闭眼的时候,恰好来电了,灯亮了却被她摁灭。郑揽玉以为是闪电,但闪电不会钻进李双睫的浴室。 可当他含住主人的唇,确实有细碎的电流传递,一路酥酥麻麻直达心底。 李双睫的手落在他的后颈。 他感到痒,令人舒服的痒。 主人刚才何其霸道,何其潇洒,直接把他摁在墙壁上强吻。郑揽玉暗暗发誓,他一定要耍上那么一回帅!可轮到他把握主动权时,却窝囊地不敢翻身,双腿止不住地发软———光是用舌尖去撬开她的唇,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这一次疗程结束后,他变成声娇体柔,一推就倒的玩意儿。 李双睫轻易把他推坐在地。 后背在冷壁上,磨出湿痕。 他好无助,身体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无力地下坠。烛火已经烧尽了,浴室里陷入了混浊朦胧的暗色,无边的黑夜中,李双睫的眼神却在发亮,冻萃了钢铁的锋芒,刚好可以止火。 他胡乱去抓,企图让下沉的趋势终止,但李双睫始终高高在上俯瞰他。眼神是温柔、残忍的。这样对待他。 “这不太对……”郑揽玉阖上双眼,细密地喘,“主人、主人,你骗我,你压根儿没有教我正确的疗法。” 他叫都叫错了,要么是主人和亲吻,要不是师尊和疗法。可怜的笨狗,角色扮演都扮不好。他知道什么?不过是抓稳她的手,贴着她的手臂蹭来蹭去,用嘴唇贴吻她一突一突的青筋。 “我怎么没叫你正确的疗法?” “因为、因为你没有变热啊。” “……那是因为你太热了。” 郑揽玉绝望地擦把眼泪:“完了,我一定是施法被反噬了,我要死了!” 没想到还会自我pua。 这可是珍稀物种啊! 李双睫忍俊不禁:“怎么了?我有这么厉害么?跟我接个吻你就死了?” “师傅功力太强大,我只能认栽……说不定我马上就要爆体而亡了……” “太可怕了!”李双睫跪坐下来,强硬地摁住他的胸口,“别怕,为师来救你!” 郑揽玉有点慌乱了,全因师傅再往后坐半分,就会触碰到。李双睫却无视他的抵抗,或者说抵抗也没用,她早就想摸这白玉剔透的饱满胸肌了,特别是他的——— 比寻常男人颜色更淡。 “主人……”捏得他嘤嘤求饶,“不要玩,先救我,我要死啦……” 李双睫饿狼般吞咽着唾沫: “乖玉儿,为师这就……” 咚咚咚。 什么声响? “师傅,我听到有人在敲门……” 她急色:“别管那些有的没的!” 咚咚咚! “真的有人敲门……” “都说了让你别管!” 第46章 人都会贪心, 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就渴望更多。裴初原听到她的那句“应该感到抱歉的人是你”,反倒松了一口气。确实, 她的清醒反而共振了他的。他需要为自己的贪心奉上歉意。 “对不起。”他说。 李双睫脚步顿了顿。 原本是要离开的。裴初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她停下脚步, 回到他的身侧, 看着她伸手拿过他手边的桌上的外套, 看着她利落地穿上,看着她重新走到门口,抽出房卡。直到她的右脚已经踏出门外,裴初原才确信, 她并不把他的道歉当一回事。这不管用了, 以往是可以的, 如今不行了。 她冰冷地撂下一句话: “去把应急房卡还了。” “好。”他说。他没有理由问她要去哪里。他不是郑揽玉,没有在她怀里撒娇的那个殊荣;他也不是宋恩丞, 不能以发小和亲人的名义去管着她。 说到底, 他什么也不是。 裴初原又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为了那个问题———当时他问李双睫, 如果是郑揽玉,她还会那么粗暴地对待吗? 答案是不会的。 答案是她会先安抚他的情绪, 用浴巾包裹住他, 让他离开。答案就是她不愿让郑揽玉多想, 却厌烦于向他解释她和别的男生的关系。答案, 狰狞地铺摆在面前,是试卷上刺目的分数。 并不是裴初原分数不够高。 都是比较惹的祸。他认为。 如果不和李双睫比较,裴初原在学业上已经足够优秀了,对得起他这一年半载的努力。可和李双睫一比, 他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了,永远是旁人口中的万年第二。如果不和郑揽玉比较,他其实很满足了,毕竟每天都能讨到李双睫的巴掌,不是吗?可谁叫他那么贪心,谁叫他非要比、非要较? 最后什么都没了。 颓废地坐在床边。很难过,因为是追求者里地位最低下的那个。很难过,因为她刚才差点儿和一个不是他的男人发生关系。很难过,裴初原放平自己,在她的床上,眉骨在隐隐刺痛。 刚停电的时候太着急找她,所以不小心撞到额头了。其实他也打了好多通电话,她没接,他才下楼拿应急房卡。比李双睫想的还要尴尬些,敲门前他就打开了房门。当时他不知道郑揽玉先他一步。某种意义上那才是当然的,会哭的孩子总是有奶吃,勤勤恳恳、按部就班的孩子却落后一步。 总之,当他听到浴室内两人的谈话声,已经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了,什么促使他继续站在那儿听呢?又是什么促使他敲门打断两人?后知后觉摸着眉骨,一抹鲜艳的红,流血了。 他大可以凭这个找她哭诉。 但裴初原下意识地擦去它。 他不会那样做。 事实就是,他不会那样做。不是选择上的“不会”,而是不擅长的“不会”。裴初原不擅长哭泣和卖惨,裴黎教他的手段里不包括这个。裴黎告诉他要去争、要去抢,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野心不能够充盈的。因为她不如此,所以她的孩子也不可能如此,裴初原永远以不会受伤的形象去示人。 即便哭泣可以讨得糖果和香吻,即便他就明明白白告诉她,看到她和郑揽玉亲热太难过了,他也要用冷漠而轻描淡写的语气去说。他是不要脸面,但他的爱不是,不能那么摇尾乞怜! 沉默的爱她,更艰苦。裴初原把自己埋进带有她的味道的被絮里。其实李双睫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味道,他只能闻到眉骨上冒出的血腥味,他不好说呀,一直在等待她来挖掘他,就像她第一次来找他,如果她不问,他也就不坦明他的爱。快来问呀,李双睫。 其实我可以容忍。 我错了,我刚才真的错了,我不该打扰你们。我现在知道错了,我能容忍你和他做下去的。我只是……我只是没那么甘心罢了,我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来晚了,否则说不定就是我了。 他在李双睫的床上,用被子把沉重的身体裹起来,和以往任何一次因她而受情伤一样,告诉自己,五分钟,他就当作没事了。这之后他还是照常面对她,微笑,温和,去讨她的巴掌。 只是。 有点痛啊。 会痛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怎么会不痛呢? “……懒货!” 一声怒骂如同惊雷。 裴初原倏地睁开眼。 李双睫重新出现在门口,满脸不耐:“我说让你跟我下去把应急房卡还了,你倒好,在我的床上倒头就睡!还挺自觉的,被子都给自己盖上了,怎么了?捉奸还给你捉累了是吧?” “我……” 裴初原也有尴尬的时候,“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让我自己去……” “那不是你这个宦官在朕的龙榻上睡觉的理由!”李双睫拍手催促着他,“快快快,起来!跟朕走跟朕走!” 见他还怔在原地,李双睫直接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她还骂骂咧咧的:“我都到电梯口了,扭头一看你人呢?本来等一班电梯就不容易,都怪你,还要等下一班!” 裴初原只得干涩地:“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你到底要说多少遍对不起?我又要听多少遍对不起?!” 裴初原不说话了。 到了电梯里,李双睫脸色依然很臭,自顾自地看着手机。裴初原手里捏着房卡,对她此刻的情绪没有一点底。 到了大堂,还完房卡,前台对裴初原印象很深刻,又对李双睫笑说:“你男朋友很担心你哦,刚停电就来前台要房卡,说害怕你一个人在房间里,我看他自己够呛,额头都弄得……” 裴初原用眼神截停她的话。 “抱歉。你太久没回电话,正好我们是一起登记入住的,我就谎称……” 李双睫抬手摁住他眉骨处的伤: “刚才看了一下,附近有药店。” “走吧。”她说,“去处理一下。” 裴初原错愕地躲过:“小伤而已。” 李双睫没说什么,插着兜往外走。首都的深秋,干冽的风扫荡在大街,裴初原不觉得寒冷。他走在她身边,并肩,等她在红绿灯前停下脚步,才试探性地问:“你……不生气了吗?” “说实话,本来不生气了,现在又有一点。”李双睫直截了当地道,“你在那种时候打搅我,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吧。但事后想一想也很合理,你喜欢我,阻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但是后来,我因为你的话而生气。撞见了就是撞见了,非要躲在门外受气干嘛啊?你怎么不直接把门撞开,指着郑揽玉的鼻子骂他一顿?你就应该那么做才对啊。你以为自己是大度地忍让,其实根本零个人知道,一个人在那里演苦情戏,这让我不舒服,搞得像我是什么很花心的人一样!” “我没有觉得你很花心的意思。” “但你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没有,就不要把责任都推给我一个人。你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意思是我做错了吗?是我让你听我和郑揽玉的墙角吗?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一厢情愿,没想到给我带来负担!”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那是你的事,不要把问题抛给我!你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啊,也可以去争去抢,不是很早就告诉你,只要别影响到我,怎么着都行吗?难道你们宫斗还要我来指挥啊?”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像郑揽玉一样光着身子跑进你的房间?像他那样恬不知耻地往你怀里蹭?恐怕你下一秒就把我赶出房间了吧!你又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我做什么都没用。” 李双睫气笑了:“我要是真不喜欢你,我还在乎你的感受?我有个毛线负担啊!我就让你在浴室外听个没完没了!我说把门关上之后就继续和郑揽玉亲,你说郑揽玉能不愿意吗?” 裴初原一时竟滞住呼吸。 “别把我想象成什么道德感太高的人。”她浑了他一眼,“反复试探我很好玩吗?我是喜欢你,你有地方值得我喜欢,至少这张脸蛋,我不希望它出现伤口,和一些糟糕的情绪!” 她的谴责让他又想说抱歉。 “把你无用的道歉收起来。” 药店是有,但是关门了。李双睫懊恼地抹了一把额头,为什么今夜裴初原让她这么心烦呢?因为今夜让她心烦的岂止是裴初原?欲望消退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儿。 她把郑揽玉给强吻了,如果说一开始没有推开是因为太仓促,那么接下来又算什么?难道她是随随便便就被男色引诱的肤浅女人吗?宋恩丞那一回已经够她受的,她现在都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呢!结果又来了一个郑揽玉,这是要干嘛?开后宫吗?李希可告诉过她,不要随便玩弄男生的感情啊! 好在附近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能买到碘伏棉签,起码的消毒工作可以做。店里开了暖气,两人坐在橱窗的台边,李双睫拆开棉签,折出碘伏,往他脸上涂。裴初原抬手拦住了她。 “我自己来。”他坚持如此。 “你看得清楚么?就自己来。” “有玻璃可以照。”裴初原对着玻璃的倒影处理伤口,碘酒擦过皮肉绽开的地方,他的眉梢不抬。李双睫想,有的人生来畏惧疼痛,也有人完全不把疼痛当一回事儿,裴初原是后者。 “你怕黑吗?”她问。 裴初原回答:“不怕。” “从小就不怕吗?” “对。”笃定的。 “那打雷呢?” “没有感觉。” 截然相反的人。 和自己却很像。 第47章 至此, 李双睫就亲过了三个男人了。如果说一个是误会,两个是意外,三个呢?真可怕, 她该不会有什么接吻狂候群症吧?老天奶啊, 她敢保证, 过去的十八年从她没这个倾向! 大晚上她焦虑地辗转反侧, 只好起身刷两套化学选择题。一套提神醒脑, 两套永不疲劳,三套长生不老……刷到第三套时,李双睫困得眼皮子打架,再无心理会今晚亲了几次嘴。 睡觉。 次日一大早, 众人在酒店大堂集合。张国栋带三只小神兽吃过了早饭, 李双睫问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他说有应酬,让她带着两位同学在城内到处玩玩:“郑揽玉不是没来过北京么?” “啊、是。”郑揽玉还有点不自在。 “那正好, 就让李双睫带你逛逛。” 郑揽玉闻言, 望向打哈欠的李双睫。 他现在, 一看到主人就脸红心跳呢。 “裴初原呢, 来北京玩过吗?” “……也没有。”他抿了抿唇。 “你们这是怎么了?”他看向李双睫,左看右看, 除了倦怠的神色没看到别的, “你们昨晚上哪儿玩去了?怎么一个两个这么没精神的样子?话说, 昨晚酒店是不是停电过一段时间?” 一时间, 三人都沉默了。 这窘迫的气氛持续到张国栋离开。李双睫和郑揽玉、裴初原面面相觑,去哪儿?怎么逛?故宫天安门,八达岭长城,国博馆, 颐和园……颐和园!李双睫突然对郑揽玉怒目而视。 “你还敢提颐和园?”她揪住他的领子,“八国联军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你这个臭洋人!国恨家仇不得忘!朕今天就将你满负荆条,押去东宫门游街!让你千人踩万人骂!” “主人!主人我冤枉啊!”郑揽玉迷迷糊糊地叫嚷。昨晚从李双睫的房间出去之后,他就感觉自己像喝醉了,整个人晕乎乎走不动道,那是被主人吻到腿根发软、被狠狠霸占的感觉。 李双睫蹙眉:“你的脸怎么了?” 郑揽玉问:“我、我怎么啦?” “你的脸天安门城墙一样红的呢!” 他支支吾吾∶“那……那很坏啦。” “行了!小爷们嘎嘎的,不和你计较!”李双睫逗完他了,开始认真计划今日的行程。裴初原立刻拿出平板,不知何时还带上半边蓝牙耳机,看着是在讲电话的样子,简短嗯了两声。 注意到李双睫的目光,他立刻走到她身侧,展示着平板上的ppt:“领导,这是学生会策划部临时赶工做出的北京一日游方案。一共有两个路线方案,还有一个饮食方案,请您过目。” 李双睫讶异接过,粗略过目一番:“这工作都是你们部门?真不错!就采纳第一个方案了!” 裴初原自信一笑:“领导此番前来莅临,我部当然做好接受检验和考察的准备。我已建立好专门用以联络的工作群,还望领导将个人资料发在群里,用于购买景点门票所需的信息。” “你。”她迟疑,“这么会办事?” “脚踏实地罢了。”裴初原顿了顿。 接着拿回平板的契机,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背擦过,非常故意的、却又暗戳戳的力度。不光如此,还轻轻与她咬耳朵,“领导宝宝,我表现得这么好,因为我实在……太想进步了……” 饶是李双睫,也不禁美脸一红: “大胆……还不赶紧给朕起驾?!” “嗟——”裴初原恭敬地躬身。 郑揽玉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打车去颐和园东宫门的意思。” 郑揽玉又问:“你什么时候偷偷做了那么多工作啊?还有,为什么你总能明白主人的话啊?” 裴初原看他一眼,挪开视线,又看他一眼,本不打算搭理,思索片刻,抬手招呼他凑近。 郑揽玉将耳朵凑过去仔细听。 裴初原说:“因为你是蠢人。” 郑揽玉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他气得跳了起来,又想到昨天被裴初原撞见那等尴尬的糗事。一时羞得满地转圈儿,就差嗷嗷叫起来。李双睫问怎么了,他立刻控诉:“裴初原骂我!!” “骂你什么了?”她漫不经心问。 “他骂我是蠢人!主人你看他!” “哎呀!裴初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李双睫状似责备地摇头,“郑揽玉可不是什么蠢人呐!” 就是! 郑揽玉还没来得及附和。 就听她说:“明明是蠢狗!” “……主人!!” 李双睫直到上了出租车都在哈哈大笑,她多喜欢逗郑揽玉,只有这洋狗会急得面红耳躁,可爱极了!她没注意到,当她和郑揽玉打闹时,裴初原那黯淡而隐忍的眼神。临到中午,这个男人终于无法再忍耐!趁着郑揽玉去服务中心上厕所,他拉过李双睫,说你跟我来。 李双睫说:“洋狗还在放如尿……” “你先跟我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想了想,李双睫觉得他是要讨巴掌了。也是,这两天的巴掌都没给他呢。没想到,裴初原左拐右拐,把她拉到一处逼仄墙内,却是低头在她的左脸嘬一下,嘬嘬,右脸更是两下。 “……喂!”李双睫后知后觉。 她见了鬼一样打量眼前的人。 良久才问:“你疯了?” 清隽的少年低声否认。 “……没有。” “那你突然嘬我干嘛?!” “我嘬你,你有冲动吗?” “有个瘪佬仔的冲动啊!我有个来财的冲动啊!你气得本女子金山银山全都有了你知道吗?”李双睫一边擦着微红的脸,一边怒骂:“你除了能弄我一脸的口水,你还能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李双睫却并没有要揍他的意思。事实上,自从昨晚相互敞开心扉之后,他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这变化绝非以前那么简单了,裴初原很清楚。 因为是李双睫吻的他。 不一样的。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李双睫和郑揽玉接吻,那是出于情色,那种低级亲密他不稀罕……因为他稀罕不来!他要追求的是更高的境界,他要和李双睫在灵魂上接吻! “这就是你嘬我的原因?” 李双睫听完,扶额瞧他。 裴初原微笑:“我这是在考验陛下,如果陛下因为微臣嘬你两口就有了冲动,就证明陛下是一个容易被美色撩拨的昏君。陛下要成为烽火戏诸侯的纣王么?臣……这是在以身进谏!” “你……”李双睫欲争辩,然而这两天,以及之前跑去宋恩丞房间里互啃,也让她无法辩驳。她确实应该约束好自己了,为什么那么容易被美色撩拨呢?为什么小嘴巴就是吃不够呢? “你说的有道理。”不得不承认。 “此臣所以嘬您而劝您之职分。” 李双睫也不擅长被人指正,说到底,她还是一个有点骄傲的大女人,骨子里有老一辈人的观念:“但是,要不是你们一个个打扮的草枝招展,又水性杨草的,我能忍不住亲你们吗?” “陛下有所不知,漂亮的男人都是有毒的。”裴初原牵住她的手,缓慢移到自己的唇边,“你瞧,方才臣嘬你之前,特意在嘴中纳了一颗柠檬糖,陛下竟然毫无察觉,可真是天真呢。” “……竟有此事?!!” 李双睫抬起他的下巴。 裴初原顺从地张嘴,雪白的贝齿整齐排着,殷红小舌半吐不吐。他微微眯起那双狐狸眼,许是因为舌尖托着冰晶糖块,不方便呼吸,眼底窒出氤氲暧昧的水汽,下眼框浸出碎泪。 李双睫一瞬间就看直了眼。 这……这哪里是臣子?这分明是一只向她邀宠的小狐狸。她越看越觉得混淆,阳光从红墙跌落而下,落在少年那漆黑的发尾,竟像大自然为他铎上一层鲜红金灿的皮毛。冷得结霜的天气是他的魔法,化作唇腔里一团团淡白雾气,经不起细闻,是薄荷柠檬的清润甜香。 是仙气。 鼻尖被他索去,心绪也被他索去,他舌尖还要往外递,邀请她去享受他嘴里那块柠檬糖。李双睫想要的仅仅是那块糖吗?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想要少年被吻得托不住那块糖。 她想要他端庄的外衣被褪下,再度露出昨天那样可怜孤单的模样,绝望而满怀爱意地接受她的临幸。她要像纣王,让他像绝媚的妖物辗转在身下,她要他不只是臣子,还是妃子。 李双睫,一位杀伐果断的女人,如今却完全昏了头,再也无法忍受诱惑,使劲掐住他的脖颈,去啃吃他嘴里那诱惑的果实。却见裴初原“唔”了一声,极轻而快地闭上那张甜美的嘴。 “陛下自重!”他闭眼,神色清冷,“若今天臣嘴里藏的是毒呢?陛下刚才早就死过一次了。” “我管你口蜜腹剑……我管你温柔一刀……”李双睫色令智昏了,她追吻着那股糖果的香风,始终不肯放弃,“裴相,朕今天不想管其他了,朕只知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被她扼得艰难,却偏要激她:“那郑揽玉呢?他说不定正在寻我们呢,撞见了怎么办?” “管不得他!”她掰正他的脸,手指一遍遍抚过他的下唇,“好裴相,乖狐狸,快快张嘴。” “唔……我不。”裴初原有意钓她,嗔怒地扭过头去,“陛下就是这样哄郑揽玉的吧?如今又拿这种手段来哄我?我辈书香门第,不是那种搔首弄姿的异邦男宠,学不来那狐媚手段!” “乖乖,我的小乖乖。”李双睫贴着他的脸颊哄,“我何曾要你像别的男人一样搔首弄姿了?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你昨晚那副模样?我喜欢的就是你躺我的床,攥着我被子的模样……” 第48章 李双睫确实得戒色了, 色字当头一把刀,温柔刀杀人刀,反正这些男人都可怕的很, 要么是觊觎她的社稷江山, 要么是贪图她的至纯阴体, 想尽办法爬上她的床。她现在已经很清醒了, 她看破红尘、望穿因果, 她可不是在小情小爱上耽误日子的那种人。 她可是女士啊。 博士硕士不如女士,女子娘大老婆不创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反而一天到晚因男色而萎靡,说出去都招人笑话! 李双睫不能这样, 她决心真正的戒色!她在课桌一角崭新的日历写下: 【戒色第一天】 “主人, 早上好。”郑揽玉的到来。 立刻让李双睫生出迫切的危机感。 “停!” 郑揽玉下意识停了脚步, 可他生理性的亲近主人是拦不住的,不免局促: “怎、怎么啦?” “从今天开始, 所有的男人, 带把儿生物, 需要和我保持安全社交距离, 也就是说,不得低于五十厘米!” “啊?为什么?!之前在北京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要保持社交距离啦?” 我们可怜的小金毛, 满怀担忧地瞧着主人, 伸手去触摸。李双睫一把拍开他关切的爪子———他还好意思说!就是这货一手闯出的祸事!李双睫悲痛欲绝, 愤恨捂脸,一手指天大声道:“我就!败在!这个家伙身上!你个傻屌!你把我害死了你知道吗?!” 此言一出,引起班上轩然大波。 “郑揽玉!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唐歆一拍桌子,“看看, 我早就说过这家伙不是好人,自从他到我们班上,惹出了多少事情!你们还不信,现在班长也揪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更多人是疑惑,这是怎么啦?小俩口子怎么突然吵架了?后排俩女生拉住郑揽玉的衣袖,苦口婆心地劝告: “男人还是安分一点好,不要成天惹老婆不快,李双睫再怎么宠你,她可是一班之主啊,得罪了她有你好果子吃吗?乖,识相点儿,给咱当家的道个歉,小俩口还是把日子好好过!” 赵泽则是从人群中冲出来,死死护在郑揽玉身前:“李双睫你不要欺人太甚!郑揽玉平时为班上干了多少活?你生病的那段时间他替你管了多少事,你一点也没看在眼里吗?我看你是拿了个全市第一就忘本了,要给家里的糟糠丈夫猛灌热乎乎的面汤了!” “这、这万万使不得啊……” “班长不要虐待外国人啊!” 李双睫见众人都为此狗说话,也只好冷哼一声,抱臂说:“我话就放在这儿,从今天开始,所有男人都和我保持半米距离,自己心里有点数,别到时候挨了巴掌还不知道错在哪儿!” 郑揽玉还想为自己争取一番: “可我不是人,我是狗啊……” “那也不行!”她恶狠狠地威胁,“你这只小狗更是不行!再不听我的话,立刻发到园区去吃火龙果!” “好、好吧。”郑揽玉不想吃飞棍。 他的课桌椅通通被移到半米开外。 很快上课了,周丽走进来,一眼就注意到李双睫这边的异常。见郑揽玉座位搬的那么远,还以为他是和李双睫闹脾气了。其实她不想管的,李双睫心里又有数,一般不会太过分。 再者,郑揽玉这孩子性子太软了,刚来的时候比现在还畏手畏脚,跟在李双睫身边,反而开朗了许多。若是不被李双睫欺负,保不准也被别人欺负……那还不如被李双睫欺负呢。 她一开始这样以为,但看郑揽玉整整一节课都魂不守舍地看着李双睫,偶尔还伸出手去,却又隐忍地收回。半米的间隔好像银河,隔开相爱的人。 好吧,多半是郑揽玉一厢情愿。 周丽最终还是没忍住八卦,课间走到两人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你们怎么分开坐了?” 她不说话,郑揽玉本来还能假装坚强,她一说呢,他简直要哭了。不,主人说过,不喜欢他在别人面前哭。 男儿有泪也不要轻弹,要弹就在主人怀里,被主人极其霸道地吻着弹。 呵,主人。 那一夜的主人。郑揽玉愈发悲伤,不明白主人为何如此善变。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捧着他的脸亲的也是主人,把他搞得乱七八糟的是主人,温柔地用浴巾替他裹起身子也是主人。 可如今,阻止他继续靠近的也是主人,要把他打包送园区的也是主人。 郑揽玉没有怨恨。他永远不会怨恨主人的,即便她总是凶他。小狗才不会因为主人在他呼呼大睡时给他一巴掌就生气,他只知道,他醒过来,早上一睁开眼,就要赶紧去陪伴主人啦! 除非、除非…… 主人不需要他了。 呜呜呜。 郑揽玉在内心上演主狗情深的戏码,殊不知,在周丽的眼中,他这强行隐忍住泪水的模样,脆弱坚韧,反而更让长辈动容。她最终还是于心不忍,把郑揽玉和李双睫双双带回办公室。 办公室的老师们在嗑瓜子聊天,大早上的都犯困,不过看到李双睫一下子就精神了,再一看,跟在她身后的是金发碧眼的小泪人儿。怎么了这是?有老师问,周丽回答俩孩子吵架了。 “没吵架。”郑揽玉解释,“我不懂事,没保持距离,惹班长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保持距离的呢?”周丽不乏耐心,将两人拉到一处,“老师相信,你们俩有朋友之间的分寸。” 不,我们没有。 郑揽玉心虚地想,没有朋友会学着和对方接吻,还捏、捏得那么用力。 郑揽玉面子太薄,想象力又丰沛,光是想到回忆起昏暗浴室中那旖旎的一幕: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安慰,说乖宝宝没事的,一边小幅度地搓磨着,搓到浑身发软,搓到红晕扩绽,搓到他低头,就能看到被凌辱过的、颤巍巍的瑟缩。 唔。好不舒服。 都快要破皮了。 不,是已经破皮了,微妙的刺痛,让郑揽玉苦不堪言地仰起下巴,竭尽全力去呼吸。这时候窗外的雷暴已经消停了,可他的脑海中,理智的防线却不断被滚雷轧过,被轧成声嘶力竭的一条直线,就快要断裂。不明白为什么愈发的肿,愈发的干痒了,分辨不出,那是破皮带来的副作用,还是主人的捏法太过凌厉。 他甚至在想——— 求求主人了。 给它一点温柔吧。 不要那么粗暴呀。 她给的,刺激,弥散在身体内、在记忆中,但被她欺负过的那端,破皮却是真真切切的。以至于他穿衣、起身,或只是不留神的摩擦,那害羞的刺痛都在挑逗着他每根神经。 现在也是。 郑揽玉咬住下唇,听着李双睫用无限冷漠的声音说,异性同学之间本来就应该保持距离。她当时可不是这么作为的,她分明……分明都……他都能感受到她鼻端喷洒而出的热息。 可戛然而止。 如此的冷漠,她当时哄骗似的热情,极端的反差让他如坠谷底。郑揽玉有所不知的的是,被迫隔开距离的何止是他,还有刚刚初尝滋味的裴初原。只不过,后者显然更了解李双睫。 “你能坚持过三天么?”他问。 李双睫气极:“瞧不起谁呢?” “亲爱的,我不是瞧不起你。三天,我已经很高估你了,要我说实话么?我觉得……你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你个……” 他无奈地摊开手:“看吧。” “就算没有男色引诱你,别的男生随便激你两下,你也气得要揍人家,这样还怎么保持距离?”他耐心地将她按坐在柔软的办公位上,她仍饱含被冒犯的怒火,发泄力气一样扯拽着他衣领。 “这不算……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揍呢?我是用拳头给人家按摩面部!” “可是现在。”就着她揪他衣领的动作,紧握住她的双手,裴初原的鼻尖堪堪抵到她的,“我都快要吻到你了。看看我们之间的距离,亲爱的,就别说五十厘米,五厘米,有么?” “你疯了!这是在你的办公室!”李双睫的视线却无法从他的芳唇上移开,“大傻原,你要干什么……” “几厘米?”他轻声问。 又凑近些,“现在呢?” 眼看马上就要到零厘米、乃至负距离,李双睫一脚将他踹开!好险,差点就被诱惑到了!这个裴妲己不讲武德!偷偷对她用魅惑!还好她意志坚定如百炼钢,抵挡住他的绕指柔。 裴初原狼狈地跪坐在桌边,明明衣衫褶皱,却丝毫不见窘状。他微微一笑,就着这下位者的跪姿,将扫落桌底的文件一一捡起。墨色的制服剪裁精妙,修衬出他骨感修长的肩部,那条薄而硬质的制服西裤,更是性感。布料紧紧箍住他那纤美劲瘦的腰肢,翘起的臀、克制着力度的大腿线条。 特别是。 李双睫正坐在他的办公位上。 将他下属级的性感尽收眼底。 “……不要保持距离好不好?” 他膝盖蹭着地板,一寸寸接近,直到匍匐在她的脚边。李双睫暗自咬住舌尖,告诉自己真的得戒了,再不戒要被关进戒色所了。却不敌他将脸贴住她裤腿,小猫一样哼哼,蹭了又蹭,将引以为傲的脸颊蹭出玫瑰色薄汗。 “不如与我同修……永享极乐……” 李双睫拼尽全力抵抗,对,她真的尽力了。但有什么能比尊贵的学生会长,在正经的办公场所,双膝杵地在她的脚边,将自己的权力尽数奉献给她更有诱惑力呢?她从前不觉得会长这个职位比别人风光在哪里,如今实打实地坐上这位置,方有些实质———外面那些忙碌的脚步只服务于她。 原来裴初原品尝的是这样的滋味。 她问:“这位子,让我坐久一些?” 第49章 宋恩丞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动手。 一开始是华高的学生, 可前几日,突然来了一批看起来就不像学生的社会人士,在校门口打听李双睫的行踪。宋恩丞直觉不对劲, 拉上兄弟们寻去西门, 又撞见这几人正准备翻校门。 宋恩丞不是含糊的, 举起拳头威胁一番, 几人一见情形不对, 立马落荒而逃了。宋恩丞原本想着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于是没有上报给学校。就没想到隔天这几个不要脸的货色又来了,还缺德的喊来一大帮人马,宋恩丞一方只寥寥几人迎战, 寡不敌众, 别说还手, 挨打都挨得难以抽身了。 事实上,他没觉得有什么, 为李双睫打架, 理所当然, 他更不希望这些货色影响到她。她和他是不一样的, 她要专心读书,要管理班级, 肩负起很重的担子, 不可以再为旁的事分心。 拳头落在他身上, 他抡回去, 他们就要惨叫。他不会叫,宋恩丞骄傲着呢,他不会被任何人看扁。他担当着守护李双睫的重任,如果不够成熟、沉稳、可靠, 那连他都瞧不起自己。 砰。 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砰。 他会好好守护李双睫。 砰。 其次,才是他的理想。 一声闷响,不是拳头与肢体相撞的声音。宋恩丞首先没有感觉到痛,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手持钢棍的男人。 那男人也阴狠地盯着他,直到他视线挪到那钢棍的末端,血迹鲜艳醒目。 受伤的标志。 警戒的标志。 宋恩丞的脑海中红灯闪烁,第一时间,他没有去摸自己的额头,而是想到……如果是李双睫遭受了这样恐怖的袭击呢?她那么好,谁会想伤害她呢?光是想到她被别人用言语为难,他都气得喘不过气。他不能忍受,试图从那男人手中夺过钢棍,却被人从身后踹倒在地。拳头雨点一样落下。 血水浸润他那浑浊的双眼。 这就是宋恩丞最后的意识。 等他醒来时。 嗒。嗒。 雨水从屋檐落下的声音,宋恩丞一开始这样认为,但这声音比他以为的更近,以至于那些惨叫声都显得不狰狞。他身处屋檐底下,稀疏的日光落在颧骨上,不是雨水,也不是拳头。 这当然很奇怪了,缓缓睁开眼,视线被雨水冲刷得清晰,一抹冷的钢色。 棍身满是红色斑驳。 都是干涸了的鲜血!宋恩丞惊得一哆嗦,就要爬起来,但,那根钢棍又轻轻地将他抵了回去。 “躺好。”她严肃道。 “不知道伤到骨头没。” 宋恩丞松了口气:“……没事吧?” “没事,都是怼着轻伤程度打的。” “……我是问你。” “我?”李双睫笑。 “我当然没事了!”她语速很轻盈,雨后,落在电线杆上的小鸟一样,“我怎么会有事呢?我可是李双睫,李双睫是不会有事的。”一口气说完,她沉默片刻,“我给你叫了救护车。” “我伤得有这么严重么?” “……废话。”她又轻笑。 这时候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宋恩丞很清楚李双睫的性子,以至于,太清楚了,知道她云淡风轻的伪装下,隐藏不住的盛怒。像暴雨没有落下,但藏雨的厚密乌云早已不堪重负。 千钧一发。 “还在生气吗?”他朝她伸手。 “我不是说过了叫你别动么?” 话是这么说,李双睫还是稳稳地接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握了一会儿。地上不算很凉,李双睫拿自己的校服垫在他的身下,他能闻到她的味道。她的手也不冷,比宋恩丞的要温暖一些。 他问她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我有一万种方法知道。李双睫的目光越过肿伤的指骨,落在他战争后的脸上。 “被揍成狗熊咯!”笑话他。 随后,她再一次冷下脸色。 “我没有不和你说。”宋恩丞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们上一次来根本没带多少人,而且都是华高的,我以为他们不会动手,没想到这次还叫了社会人士。” “嗯,我知道。”李双睫轻声。 “其他的兄弟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在做笔录。” “那就好。” 李双睫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因此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说不定是因为那群小混混都来揍你了,所以他们反而没受多重的伤,应该感谢你啊!以一人之力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火力!” 随便她气他好了,宋恩丞乐在其中。她终于肯骂他,这也比不搭理他好。 自从上次借宿一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想必李双睫也是,两人对视时,总是有一人心虚地别过,有时是他,有时也是她。生涩的、鲜血淋漓,被剥开的鲜橙,咬起来当然是满口的酸涩,从舌尖直直蹿到心梢上。 这就是初恋。 她对他也有感觉吧,所以没有那么坚定地推开他。知道他的心意很滚烫,依旧用手牢牢地把握。宋恩丞这样想着,理所当然地窃喜,遍身的疼痛消失了———看见她那张天赐的脸孔时,已经起到镇痛的作用。现在的是爱情。牵过她的手,手背上轻吻了吻。 “总是乱动做什么?”她平静的。 “你去北京这几天,我很想你。” “有多想我?” “想你想的……”他形容着,“早上要在床上多躺三十秒,一想到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伤心得不能起床了。训练没劲,吃饭也不专心,有个词语说吃饭像吃蜡烛,我就是那种感觉。” “那个叫作味同嚼蜡。” “嗯,就是味同嚼蜡。” “你没文化。” “我没文化。” 李双睫被他晃着手,抿着唇思索着,突然扭过头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话:“让全世界的人瞧瞧这个可怜的家伙吧。他只是离开我几天就受不了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是啊。 该怎么办呢。 宋恩丞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想到要和她分别,不是三五天这么简单,到时候各奔前程,就是动辄三五月,半年一年的。如果思念得抓心挠肝怎么办?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个,可她偏偏要他去面对,甚至于……逼迫他去分开她,这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她难道就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思念吗? 她也。 会像他思念着她。 一样思念着他吗? 小心眼的想法。他也想让李双睫尝尝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尽管不太可能。 李双睫比他更习惯分别,犹记得很小的时候,两人谈起李希经常出差,李双睫只是支着下巴说,这样是常态。 他做不到那么大度,妈妈不在家时,小小的宋恩丞总会郁郁寡欢一番。 李双睫也不安慰他,安慰人不是她擅长的,她擅长带他到处乱跑。有时候在街角的书店,有时候在隔街的公园,那时候他们好亲热的,头对着头数树叶下的蚂蚁,手和手牵在一起。 她会思念他吗? 最好是了。有他惦念她的一半就好了,十分之一也好了。不要过了半年一年,像对陌生人一样对待他,或者是有了比他还要亲密的男性朋友,那他恐怕嫉妒得发狂。现在已经如此了,想想她身边,群兽环伺,又是中国狐狸又是美国狗的,这让他更担忧……他对她的思念还带着占有欲。 但她不动心,宋恩丞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一段爱情,李双睫把这累赘的东西放在最末尾,不能影响她的学业,她的生活,她一切的一切。既纯粹又干脆,也许这更容易吸引渴爱的人。 她不会思念他。 事实就是这样,不会向他给出一切的爱,并且不停变换着脚步,让人难以追逐。能让她牵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让她为他心疼,仅仅是这一瞬间,已是幸运中的幸运,中大奖的程度了。 “救护车来了。”李双睫说。 宋恩丞痴缠的思绪被打断。 有人抬着平板担架过来,宋恩丞被搬了上去。李双睫握住他的手松开了。 掌心的空落落,他仍然回味着那充实的触感,蜷起开始泛疼的指骨。她注意到了,拍了拍担架的边缘:“外面有民警,一会儿要做伤情鉴定,我也有笔录要做……忙完了我去找你。” 宋恩丞又问:“你没受伤吧?” “我都说了。”她略微不耐了。 “我是不会受伤的。” . 裴初原看到的情形并非如此。 他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李双睫跑得太快了,矫健得像一只雌豹,他没法儿跟她比。我们的短跑冠军,现在把教学楼当成她的跑道,然后是操场,这时候裴初原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远的,他看到李双睫一跃而起,以极不科学的轨迹蹿上围墙。 等——— 他的话卡在喉咙。 而她一手撑墙,潇洒翻身,动作不带一丝停顿,从三米的围墙一跃而下。 徒留他站在墙内。 太危险了。他这样想着,试图学着她翻过围墙,却发现连第一步都学不明白。路过的学生疑惑地瞧着他。呃,真丢人……裴初原只好绕道后门出校,李双睫的身影正好从街角闪过。 小巷内。 宋恩丞倒下的下一瞬,始作俑者也倒下了。他手里的钢棍,不,不在他手上,在他身后的人手里。李双睫甩了甩钢棍上的血住,没有犹豫,冲向踹倒宋恩丞的那人,提着头发拎起他的头颅,死摁在灰败的墙面上,抬拳,砸下,那人立刻瘫软了身子倒在地上。 她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右手抬起钢棍,对着剩下的人说:“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打他算什么本事?” 第50章 我家里有背景。 我家里有关系。 聪明人不会这么说, 这么说的人往往非常不聪明。李双睫不会四处说自己的母亲是李希,自己的父亲是作家,裴初原极少谈及家事, 大多数人不会把他同姓裴的首富联想到一处。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四处树敌, 必遭报复。却说一个月后这位x副厅被曝出巨额行贿, 并且为亲戚谋取利益,又被控诉行为作风不端,一时间,全市哗然。 他其中一个私生子, 听说得罪了什么人, 本想着花点钱把事情压下来, 却不想对方不解受调解,眼看事态愈闹愈烈, x副厅急了, 几番打听背后推波助澜的人究竟是谁, 只得到一句“你根本惹不起, 不该惹,也不该再惹”的警告, 便知此番难以全身而退了。 “他本人是正在被纪委组调查, 自顾不暇。他儿子被关在里面十几天了, 家里人去捞, 当然了,捞不出来。” “便宜他了!”李双睫冷哼一声。 裴初原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有后续我第一时间和你说。” “嗯。”李双睫接过,咔嚓咬一口,“可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份上。” “我说过的, 这件事交给我们家来解决,准没错。”裴初原露出恰如其分、不让人感受到任何负担的微笑,“一个刚上任的副厅的私生子,这么嚣张,得罪了人,被报复也正常。” “都说民不与商斗,钱不与权斗。”李双睫认真地提醒他,“你家世代经商,应该最明白这个道理,知道一个地方指标不合格,首先就是你们这些个民营开涮,远洋捕捞都有可能。” “照你这个说法,干脆不斗了?”裴初原说,“不可能的,就算你不盘算人家,人家也会盘算到你的头上,既然如此,为何不趁着有底的时候去作为?反正临到头来都有这么一劫。” “你这么认为?”李双睫眼睛一亮。 “我母亲告诉我,人要顺势而为。” 他抽了一张纸,擦拭着水果刀上丰沛的汁水,刀身如明镜反射出隽美面容。裴初原与自己对视,眼波轻颤沸腾,出卖了他佯装的镇静。只希望李双睫不会发现,最好永远都不要。 “人要顺势而为。”他的母亲似笑非笑地道,下一句话却是,“但顺的势会给我怎样的回报?看起来我为我儿子解决了一件大难事,这也是他第二次求我办事,当然了,我很欣慰。” 裴初原:“我会用成绩来回馈您。” “你最近成绩是很不错,我一直在关注。可,你的努力是为了回馈我,还是为了你自己?”裴黎的语速趋于缓慢,每个字,如重鞑,扣在裴初原心尖的琴弦上,“还是为了李双睫?” “……您知道?” “我为什么会不知道呢?”裴黎叹息一声,即便是叹息,其中的情绪也莫测,“我的儿子似乎不信任我,有什么事都不曾和我这个母亲说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如此、如此关注你。” 裴初原抿唇不语。 “因为我们是家人,我和你。家人之间是不需要讲究回报的,我帮助我的孩子,和顺势逆势没有关系,即便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我也尽力不让你失望,这是我身为一个家长的底气。” “但是,你应该和我说一说的。”她蹙起眉头,“当初你突然放弃出国的念头,转而去景高,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裴初原,你为了谁,做下了什么决定,我难道没有一点知情权么?” “……需要吗?”裴初原鼓起勇气同母亲对视,过去他无感,称不上对她有感情,现在却莫名觉得她很像谁,或者说谁很像她。只是,终究是不同的,“我不想让她被您百般评价。” 裴黎锋利的眉尾抬了抬。 对于这个不苟言笑的女人。 足以表示惊讶了。 “你认为我会怎么评价她?” 裴初原心道,还用我说么? 裴黎的犀利,自视甚高,傲慢刻薄,有她的道理,可对待亲人都是如此,更别提外人了。裴初原熟读那些京港粤高干,深知男主角们有一个共同特征———都有严苛的母亲,她们反对男主和身份地位低下的女主相爱,认为这些女主都是想要攀高枝的野麻雀。 尽管很无理,但裴初原认为错不在母亲们,在于那些废物不如的儿子。都说是位高权重的太子爷,日进斗金的总裁了,在外有说一不二的话语权,对内却连自己的婚事做主不了?这还配当什么男主角?裴初原不会像他们那样。即便家里人不同意,或者不满意李双睫,他也会坚定地站在李双睫这一边,他将忠于自己的爱情,即便天为被地为床也在所不惜! 裴初原就是这样的人,他算不上一个正统的好人,也不是一个顶有骨气的人,相反,前十六年,他对这个家妥协和忍让了太多。直到涉及李双睫,他不想、也不愿意再做出让步。 看起来是他帮了李双睫一把,可事实上恰恰相反,他要感谢李双睫。感谢她在北京陪他夜谈的那一晚。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了,一直想倾诉但无人可说,便成了打死的结。如今说了,反倒想明白了,愈发认定她就是他矢志不渝的人。即便她都觉得他傻气。 感谢她让他看清了自己,看清自己的渺小,立下更远大的目标。如果说以前他的努力,只是为了赚取她的目光,如今他更加的努力,为了托举她,为了将她高举到无人敢轻的位置。 裴黎将儿子的深情不渝看在眼里,低声轻笑,倒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和他父亲一个样。她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棒,慢条斯理地说:“看起来,我的儿子倒像被她一整个勾去心魄了?” 裴初原站起身:“您别这么说!!” “怎么?我说也说不得了?我裴家连女儿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被名字都没听说过的穷小妞拐走了?” “母亲!她才不是什么穷小妞!”情窦初开的少年,倔强地反驳,“她跟我保证过的,等她学成归来,就跟我一起料理家业!她父亲很支持我……我不管了,我就是想要赘给她!” “你……”裴黎一时没了声。 真像。 裴初原回房后,裴黎仍旧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思索一会儿,又摇头苦笑。原以为儿子是个木讷的,没成想他对爱情有这么大的决心。她本来没想着安排他什么,更没有阻挠他的想法。 裴父从不远处走过来,裴黎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她今天心情不错的。 裴父将妻子所需的文件放在茶几上,温和地问∶“你不是对那个孩子很满意吗?为什么还要和初原那么说?” “我没有那么说,他非要那么想。”裴黎拿过文件细细翻阅,“再说了,我难道要让他知道,我在背地里查他喜欢的女孩的事?那他指不定怎么想我,本身他对我的意见就不小了。” “你就是这样。如果你肯和初原好好讲话,你们也不会是现在的关系。” “我怎么样?”裴黎不以为然,“他爱怎么想我就怎么想我,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下贱的替身来对我指手画脚了?给我注意你的身份,不该管的事就别管!否则你和他就不像了……” 裴父说:“我在说正经事,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你不要再拿我打趣。” “我怎么拿你打趣?” 裴黎总是在用反问句,位高权重的人惯用的话术,不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卸回去,以激化对方的情绪。他和她谈不赢的,中学时期就是这样,为避让她,他不得不再次变得沉默寡言。 “江翊,说话。”裴黎的指尖轻划过咖啡杯的杯沿,简单的手势,却被她做出暗示性的意味,那是一句暗语。 他感到她的指尖不在杯沿,而在他的裤缝边缘划过。想到他的第一次,青涩的高中时代,在那间充斥着灰尘的杂物间里。他反抗不了她,他穷得一条穿了三年的校裤都要打补丁。 去年的运动会,他在短跑时校裤裂开。对于当时的江翊来说,他窘迫到恨不得消失在这个学校里。是裴黎救了他。她用校服围住他的腰间,带着那轻薄而恣意的笑容,对他说。 “……真有意思。” 没有人那样对待他。 所有人都嫌他穷,说他吃学校的补助金过活。江翊也不想这样,谁叫他父母双亡,家里也没有能照顾自己的亲人。夜里,他一个人坐在床头缝补自己的校裤,补完之后,甚至不敢和裴黎的校服放在一起洗。腼腆的少年,勤勤恳恳地将恩人的衣服手洗三遍。 甚至,他找邻居借了香薰洗衣液,将她的衣服洗得满是香味。他自己,别人说他身上总是有种廉价洗衣粉的味道。江翊从前我行我素,如今,他却不希望裴黎也嫌弃他洗过的衣服。 可当他站在她班门口时,却听到里面传来无情的耻笑声。裴黎的朋友,自然都是那个阶级的佼佼者,对他这种小镇做题家深恶痛绝:“裴黎,该不会你真对那个江什么有意思吧?当时你用校服给他解围,可把让那群追你的公子哥气坏了,都说你品味差!” “对啊,还有人说看到他今天拎着你的校服进校门了,我的天哪,那件校服你真的还要吗?一股子穷酸味儿啊!你不知道他们班的人都说他用那种一块钱一大包的廉价洗衣粉吗?” 裴黎轻描淡写的:“是么?” 她笑了,“那就不要了呗。” 江翊一瞬间愣住。 一股热流涌上面颊,尽管极力遮掩,但那一刻,江翊的自卑仍然如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就像他校裤的裆部,那块挑拣许久却始终浅了一块的布料,那是用他儿时的旧衣缝上的。 第51章 裴黎和江翊有过一段, 准确的说,他跟过她一段时间,在她们那个圈子是这个说法。能在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身边待过, 是全天下所有男人值得拿去吹嘘和炫耀的一段艳史。 并且, 还是在她最不懂情不懂爱的时候。他可以凭借她年少气盛的爱, 获取许多敲门砖, 趁着她还对他很好的时候。可愈接触这个于自己完全相反的世界, 江翊越知道,裴黎不会永远的认定一个男人。她的选择有太多,她太年轻,而比他优秀的男人还有成千上万个。 他什么也不是, 连同他的爱, 廉价、实用、可以饱腹, 但很难拿出手,毕竟谁都不会吹捧一个穷小子的爱。高考后他就产生了同她分开的想法, 当时她家里出了乱子, 他不懂豪门世家那些争权夺利, 但看裴黎愁眉不展, 彻夜站在窗前,江翊知道自己什么也帮不上她。 他离开了。 说是识趣也好, 说是叛逃也罢, 他把自己整个大一打工挣来的钱给她, 凑够了她资助他的学费和杂七杂八的费用, 说他们两清了。裴黎震怒,她把这些钱撒满了两人同居的公寓,指着他的鼻子叫他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叫他永远不要回到景城,他说好,就离开了。 君卧高台。 我栖春山。 他终于读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实就是她卧着她权利的高峰,而他追寻尘世的美好。现实就是此生不复相见,也许再相见,裴黎已是个功成名就的女人,而他在某个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公司工作,过着月薪五位数就很满足的普通人的生活。裴黎也许爱过他,她会记得自己和一个举目无亲的穷小子好过,也许日后嗤笑自己瞎了眼……又或许,她根本不记得他。 八年后。 再次踏足当年生活过的城市,这个依旧贫穷的小子感慨万千,对于曾经发生的一切。八年的时间,大学毕业,求职几番,如今辗转到高中同学的公司工作,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 当然听过裴黎的事,现在是景城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就算是老同学,见她一面都不容易。同学聚会上聊起裴黎,有人顺带提到他。江翊感到自惭形秽,低下了头说,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裴黎不是和你关系不错嘛?”某男生朝他挤眉弄眼,“大家都觉得你们好上了呢!” “没、没有。”江翊捏紧了酒杯。现在他已经和当初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年相去甚远,他学会了迎合他人,融入话题,终于和脱节已久的社会接上轨。他挠头道:“我怎么配得上人家呢?” 其余人轻笑:“那也是……你还不知道吧,裴黎现在可谓是情场老手啊,跟在她身边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听说她最喜欢的那个,皮肤很白,长得清秀,很有书生气呢。” “诶,江翊不就是这款吗?”有人来劲了,“要不你现在去试试?说不定还能勾搭上裴黎呢,我可告诉你,裴黎可不是一般人,你啊,做对了一个选择,可以少走几十年的弯路呢!” “……瞎说什么。”江翊移开视线。 这里待得他不舒服,拎起外套离开。 . 和裴黎重逢,在江翊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大家都在一个城市内,某个城投项目拢共就那么几家合作公司,裴氏占了大头。他和裴黎在招标会碰面,这是他能参加的资质最高的应酬,却只是她疲于应付的一场。他在人群中穿梭,寻求机会,她冰冷地扫视他。 江翊腰背挺得笔直,尽力忽视那道深不可测的目光。阔别八年,大家早不是当初的模样,他穿着不上档次的西装,而她衣着光鲜亮丽,身边的男伴年轻有为,甜蜜地挽着她的手。 同学说:“你看,那个就是裴黎,权利真是养人啊!人家现在和我们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不,养她的不是权利。江翊很清楚,裴黎就是权力本身。她的眼光,她的勇气,她陷入困境时表现出的果决,即便家族内斗最严重,她的户头全部被冻结,她也不曾表露出怯意。他对她的功绩,不只是听说,还有幸亲身参与。裴黎这样的女人,她做什么不能成功呢? 即便知道是云泥,但他还是忍不住去关注她、和她那位言笑晏晏的男伴。同学察觉到了:“你是想问她身边的那位是谁吧,环城风投的李老板的贵子,两人现在是订婚状态。” “她……订婚了?”江翊喃喃。 “那不然呢?”同学耸了耸肩,“总该收心了吧。裴黎这些年也玩过不少男人了,前两年媒体还拍了她带着两个当红男明星,在她三亚亚龙湾的私人别墅里……反正她玩得是挺花的。安啦,哪个大女人不是这样玩的?有钱又有权,她不乱玩男人才奇怪呢,这才是现实向!” 同学又朝那个男伴抬了抬下巴:“喏,也就是小李总赶上好时候了,裴黎正好被家里催婚,看他各方面还合适就凑合了呗。却说这小李总也追她很多年,可谓是自古深情富贵家啊。” 有钱。 年轻。 用情专一。 江翊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既为她高兴,又羡慕那位未婚夫。裴黎值得更好的,但和裴黎结婚的人,他显然够到了最好的。这对那位小李总而言,也是天大的喜事了吧。 “他们会幸福的。”他说。 同学摆手:“才不会呢!” 他的心挣扎了一瞬。 同学露出揶揄的笑意:“当然也是小道消息啦!裴黎和这位小李总看起来情投意合,实际上都是媒体炒出来的啦。有知情人士透露,裴黎心里一直有一位白月光,她找男人都是照着白月光去找的,上个月还有个替身被她甩了,理由就是他扮得不够像,他的话太多了……” “而且还很爱笑。” “对对对,裴黎那个白月光嘛,听说就是冷心冷肺的,很矜持,很少笑,所以她不喜欢她的男人太爱笑……” 同学的话戛然而止。 裴黎掂着酒杯站在两人身后,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他们,又移开视线。身边的小李总倒是面色阴沉,想必他也听到两人的对话,完全是羞辱他,并且,没想到裴黎就这么承认了。 “啊,抱歉抱歉!”同学吓个半死,“瞎说的瞎说的!裴总李总千万见谅,我、我自罚一杯!” 说完,他便拉着江翊自罚。 裴黎只应付地碰了碰杯沿。 “真对不住裴总,那些媒体人就这样,没事瞎写!”同学眼巴巴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和您都就读于景城一高,还是同年级的呢。诶,还有江翊,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 “很一般。”江翊慌乱地打断了他。 “裴总贵人多忘事,应该也忘了。” 裴黎眯了眯美艳锐利的眼,不置可否,转而对同学笑道:“都是多年的老同学,不必见怪。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要澄清一下。”她故作惋惜,“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一位白月光。” 此言一出。 全场惊诧。 小李总的面色更是难看到极点。 “不过……”她的目光从某个人的眼角擦过,那双柳叶眼,纤细柔弱,总带给人无穷的韵味。她曾经用最柔软的指腹抚摸过,用唇轻吻过,最情浓时,那双眼也淌着泪说好爱好爱她。 呵。 “他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啊,这……”同学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我们实在不应该重提旧事。” “没事。”裴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他知道我们在这里悼念他,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 她将“悼念”二字咬得轻佻,落在江翊的耳中,别有意图。裴黎悼念一个人,悼念她爱的人,无可厚非。她说他死,他确实该死,若她说的不是他,他此刻的慌乱也足够他羞愧致死。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在意她? 他能用什么身份去面对她? 他才是最不该旧事重提的人。 裴黎没有寒暄太久,就去别处了。同学拍着胸说好险,还好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过毕竟是年轻人,没过多久又八卦起来:“你看,这次来的男宾是不是一半都是那种细皮嫩肉小白脸的类型?你别看刚才小李总那个鬼脸色,其实他害怕呢!日防夜防狐狸精难防,毕竟有人就是用这种手段上位的。又是小道消息,裴黎会让秘书给像她白月光的男人偷塞房卡……” 江翊声线都颤抖:“谁的房卡?” “笨啊!当然是她酒店的房卡!” 江翊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要离开,可临走前却被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女人拦了下来。他对她有点印象,之前她跟在裴黎身后,毕恭毕敬的模样。他想到同学的那番话,不由得祈祷她不要拿出那样东西。 不。 别那样。 别再这样对待他了。 可。 “江翊先生。”她说,“你好,我是裴总的助理小周,这是裴总特意让我交给你的,房卡的背面有房间号。” 江翊怔住,尽管知道,尽管预料到,他的心还是克制不住地沉底。他在风中萧索,颤抖着手,颤抖着发丝,颤抖着自己所能抵抗的一切,分明像当年,她的表沉甸甸压在他身上。 逃不开。 躲不掉。 他是她裴黎的消遣,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就是她想,勾勾手就让他过去。 是么? 嘀嘀两声。 房卡打开房门。 江翊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去。 房间内无光,也空无一人。 他疲惫地放下公文包,踩下皮鞋,走到床边躺下。做了太多的心理斗争导致他身心俱疲,好在他最终是有一点理智的,或者说,良知。他不会去做那种下贱的事,在她的身边摇尾乞怜,并不是这个行为下贱,而是毁坏她的婚姻关系很下贱,他不能人为搅乱她的幸福。 第52章 在裴黎看来, 不过是和爱人的情趣。这个男人胆敢趁着她最落魄的时候离开她,那么她就惩罚他永生永世留在自己身边,用替身一职去狠狠地羞辱他!她还要用孩子把他永远囚禁在金丝笼中!她要让全世界都觉得他秘书上位, 拼了命爬上她的床!这对一个自尊心强, 面子薄的人来说无异于虐杀!她还整晚整晚的要他, 要得他求死不得, 身体被一榨再榨! 在江翊看来, 裴黎是世界上最高傲尊贵的女人,毫无疑问她对他有感情,只不过她的霸道又不允许她表露一丝丝爱意,于是只能用这种羞辱他的方式……他也喜欢的。几年取舍, 现在他终于对命运妥协, 小三也好, 娇夫也罢,他愿意或卑贱或高贵, 一辈子伺候裴黎。 她愿意要他。 这就够了。 只不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 裴黎还是热衷于羞辱他, 爱看他面红耳赤、眼眶含泪的窘态。她就是这么坏,当着全公司的人是如此, 在家里当着儿子的面也是不遮掩。她时而贬低他学得不像替身, 时而唾弃他老谋深算父凭子贵, 气得他都哭了才边操边哄。最过分的是, 她还不让他告诉儿子,她说那样很丢她的脸,也是,小丈夫本就应该为大妻子维持颜面。 只是, 每到夜深人静时,他也忧心忡忡问裴黎这样是否不太好,会不会给稚嫩的儿子造成心理阴影。裴黎则冷哼:“身为我裴黎的种,这么一点小挫折都承受不住,以后怎成大事?” 裴初原确实承受不住。 所以,当父亲万般无奈、既苦涩又甜蜜地告诉儿子,他不能离开母亲是出于所谓的,爱。是出于她年少时光芒般救赎了他,如今历遍美男又愿意选择那般普通的他。江翊觉得自己比偶像剧里的女主还幸运。对,裴黎还和他还有个孩子:裴初原是他与爱人珍贵的结晶。 裴初原吓得要背过气去,他感觉父亲太不正常,哪有人被当作替身还欢天喜地的?父亲被母亲下降头了,或者不是母亲,母亲哪有那么爱他?总之父亲需要咚咚锵了。他曾请高人来家里看过,高人说母亲是大富大贵相,说父亲则是一生劳碌命,八字命理还犯情劫…… 这不是废话吗! 总之高人说家里没有脏东西,也没人中邪,裴初原至此大彻大悟,深知中式魔法也救不了家里人,就像学医救不了中国人。他唯一的祈求就是这俩在家里搞破坏就行了,别搞到他学校去,不要让他在外头丢人,更别……让他心爱的李双睫瞧见行吗?否则他会社死的! 他这边忐忑得要命,偏偏李双睫还哪壶不开揭哪壶:“对了,你家里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妈和我爸都挺感激的,想请你们家吃顿饭,所以……我想问问阿姨叔叔这周有时间吗?” “……没有!”裴初原立刻否决。 “下周呢?” “也没有。” “那下下周……” “行了!”他打断。 “没时间就是没时间,他们都很忙的。”裴初原逃难般地道,“我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 “诶……”李双睫摸不着头脑。 算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裴初原前脚刚走,郑揽玉就赶来病房了。这个可爱的小洋家伙还不忘记买果篮,当然也是看在李双睫的面子上。并且,一进来就做和裴初原相同的事,那就是给李双睫削苹果吃。 宋恩丞最终忍无可忍: “似乎我才是病号吧!” 他对郑揽玉没有好脸色:“你一个,裴初原一个,你们两个还真是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能不能不要再打扰我和李双睫的独处时光了?另外,谁让你来了?我邀请你来探病了吗?我的意思是,谁允许你进我的病房了?在我和李双睫之中有零个人让你进来。我把所有想让你进我病房的人都请来party,到场的人数是0!谁让你来了?who asked?你滚出去!” “好了好了。”李双睫从郑揽玉的手里接过苹果,塞进了喋喋不休的宋恩丞的嘴里,“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补充补充水分吧。”又对郑揽玉,“现在不是在上晚自习吗?你来做什么?” “报告主人!”郑揽玉元气十足地立正、敬礼,“我携十一班全体同学,来探望宋恩丞同学!” 却说上次篮球赛,十一班虽惜败给十六班,良好的比赛氛围却为两班建交打下坚实基础,且李双睫和宋恩丞作为两班的领袖人物也有影响。总之,听闻宋将军为李皇捐躯未遂后,多数十一班臣民感慨将军忠义,乃当代关公(肤色也像),遂选出一位代表人物去慰问。 都说了是代表,代表的可是班级的脸面,应当挑选品学兼优且容貌出挑者。从成绩来看,副班长郑揽玉就是除了班长以外最拔尖的;论容貌呢,小洋人美得中西合璧,雅俗共赏,古今皆宜,称得上班级的门面;最后论品德,恐怕郑揽玉入学以来种种美德都让人钦佩,温和、有礼、谦让,以至于能在暴君李双睫的手底下讨生活,足以见得他脾气多么的好。 当然,这话同学们私底下说说就行了,可不好直接讲给李双睫听啊,若是让这枚皇帝听闻有比她品德还好的人,定会嫉妒得气急败坏,到时候我们小洋官的漂亮脸蛋可就不保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郑揽玉就是这么来了。 李双睫说:“既来之则安之,都快期末考了,老刘不是发了模拟卷吗?你就在这里写完吧。” “主人……”郑揽玉嘟囔道,“我今晚是来探病的,不是来学习的,我就不能和你聊聊天吗?” 宋恩丞说:“你滚出去。” 李双睫说:“聊天归聊天,你可是副班长,要注意影响,带头逃课,不写卷子,这样好吗?” “唔,可是最近期末了,又有学习小组的任务,主人真的好忙呀,我也好忙,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下课了你又总往医院去。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你聊两句,居然还逼我写题目……” 宋恩丞说:“你给我滚出去。” “我来医院不是要探望病号吗?乖,这段时间我确实有点忙,但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把班级管理好。你这种只顾着见我,不顾着班级纪律的行为是不对的,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我知道啦,以后一定乖乖听主人的话。还有,主人你什么时候看望完?我们一起回家吧!” 宋恩丞:“都说了让你滚出去……” 李双睫见他都要下病床揍人了,赶紧抬手拦了拦:“行了行了,你先回家去吧,不用管我。” “啊?”郑揽玉很不乐意,“为什么呀主人,你一个人大晚上的回家多危险啊,万一华高那群人又找你麻烦怎么办?我把这件事告诉妈咪了,妈咪也叮嘱我,一定要安全护送你到家!” “不行!”宋恩丞气得要拿苹果砸他,“护送李双睫上下学一直都是我的活儿!不许你来抢!” 郑揽玉对情敌可不客气,上下打量他:“你这样儿,石膏板都没拆呢,你怎么护送主人呀?” “……那也轮不到你这洋狗!” “怎么啦?起码我是健全狗!” “你、你等我出院了的!” “我等着呀。”郑揽玉眨巴着碧绿的大眼睛,“直到你出院之前,我都等着呀。我就这样一手牵着主人的衣角,一手拎着主人的包,护送着主人回家,我就等呀,就这么美美的等呀!” 李双睫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真没想到,向来吵不赢架的郑揽玉会这么说,有一种口齿伶俐的小笨蛋的美感。关键是真把宋恩丞给噎住了,他指着郑揽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行了,你先回吧。”她推了推郑揽玉的肩,“我今晚不会回家的,我要在这里陪着宋恩丞。” 宋恩丞说:“听到了没?” 郑揽玉立刻抿唇不语了。 这个坏家伙,他心想,不过是替主人挨了一顿揍,竟然能得到这么好的待遇!早知道他也去挨揍了,虽然怕疼,但让主人疼惜也值得了。他不知道主人对宋恩丞的疼惜另有缘由:她不舍得让宋恩丞受一点伤,不仅因为她们是两情相悦的发小,更因为她儿时的篮球梦,以他为载体,所以她不能让这家伙经历任何额外的磨损,毕竟运动员的身体是很宝贵的。 哦,还有一个原因。 李双睫不好意思说。 能让她不好意思的事情很少,但绝对不是没有。此刻,她坐在宋恩丞的病床边,耐心地看他一口口吃完苹果,又递过湿纸巾让他擦手。她难得如此温柔,一反往常的李双睫风格。 其实宋恩丞刚开始还是有些忐忑,他怕李双睫说他。以前也有这种时候,不小心磕磕碰碰进了医院,李双睫就会翻白眼,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笑话他活该,对他哪里有好脸色? 但这次,李双睫没有,她只是每天放学之后来看他,陪他聊天,然后在一旁静静地自习。她总是要把许多时光都交付给学业,以维持她的优秀,这和两人平时的相处也没有区别。 只是,宋恩丞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变化,或者说,回不去了。她和他都心知肚明,一切源于那个露水深重的夜,那个互相撕扯的吻,牙齿抵到汁水充沛的唇肉,却又觉得无比焦渴,他是这种感觉,她也是。之后的日子里默契地按下暂停键,但不能重新读档,没法回头。 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他所茫然的,一是离开李双睫以后的人生、所谓远大前途;二是他和李双睫之间的关系,他该怎么和她相处?如果要更进一步。一个学期从指缝溜走,留给他的只有高二下学期,要拿这些时间怎么办才好?确定一个稳固的新关系似乎很困难,但就这样离开也不甘心。 啪。 一个响指叫他回神。 “在想什么?”李双睫不知何时已经停笔了,“叫了你几遍了,听不到一样,你是不是困了?” 第53章 夜逃医院比想象中的简单, 临近跨年,多得是病人想和亲人团聚,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李双睫一样神通广大, 能搞到一幅灵活的轮椅。宋恩丞就这样被推着路过护士站, 偏偏李双睫还爱玩刺激, 故意在执勤护士面前停下, 递出一只笔:“我刚刚在地上捡到的, 是你的吗?” “谢谢啊!”护士感激地道,“真是的,一天到晚找不到,不是被顺了就是不知道丢哪去了。” 还能这么玩?宋恩丞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进了电梯才问:“这支黑笔好像是你自己的吧?” “对啊。”李双睫摊了摊手, “但医院这种地方就这样, 医护人员都要带着笔到处填表单的,你没有听说过吗:一百块掉在地上, 医生不会捡起, 但一支笔掉在地上, 医生一定捡。” “还有这种说法。”宋恩丞恍然。 李双睫颔首:“白衣天使也不容易, 咱们深夜出逃算是扰乱了医院秩序,理论上不占理, 送支笔意思意思。” 出了医院, 外头银装素裹, 今年雪下得比往年要早。宋恩丞还不大习惯坐轮椅被推着走, 他表现出拘谨,紧紧抓住两侧扶手。李双睫以为他是怕冷,拿出夹层里的毛毯给他盖上。 “我不是冷。”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漾开,“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害怕。” “为什么?”李双睫不以为然,“逃医威龙和逃学威龙,有什么区别?” “……还是不一样的。”他看向那只打着石膏的左腿,“如果你一会儿遇见危险了,别管我,撒开轮椅跑。” “哦?你是说什么样的危险?” 宋恩丞蹙眉:“我是认真的。” “大半夜出来,我就要负责你的安全啊,无论如何我有保护你的义务。” 下着小雪,李双睫戴上卫衣的兜帽,随手拈走宋恩丞鼻尖上的一粒雪渍:“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们。” “我们?我和谁?” “所有的男生吧。” “好像,男性生来就肩负起保护女性的责任和义务,无论在哪个国度的教育体系中,教育者都向被教育者灌输着这样一种观念。会不会这样反而有坏处呢?我的意思是,让男性认为女性需要被保护,那不就相当于默认女性生来是脆弱的、容易被伤害的?” “我没有否认这个观念是利于女性的,但这份默认同时也让女性更容易被伤害了。”李双睫拿自己做比方,“我很弱吗?人们对弱女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我需要以女性的身份承担可能被伤害和必须被保护的风险吗?” 她并不弱,宋恩丞忽然想起。 李双睫无论何时都强悍极了。 “我不喜欢人为标榜女性的弱小,即便她们确实遭遇了难以抵抗的困境,她们的弱,也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难道可以说男生就很强大吗?如果我是一个男生,你或郑揽玉或裴初原还会说出送我回家这话吗?我想一个男生是不会对另一个男生说这种话的,一个女生也很少对一个男生说,那,为什么男生就经常对女生说呢?他生出保护我的念头,会不会是把我当成一件易碎的占有物在对待?” “我、我没有想着占有你。” “是吗?”李双睫似笑非笑。 李双睫以左手推着轮椅,右手在他的耳朵上揉了揉。这是一个带些占有欲的动作,足以表达她现在的态度:“真的吗?我不信。我就想过占有你,把你变成我的小跟班、我的小工具。难道我是男生而你是女生吗?” 宋恩丞感觉耳朵都烧起来了:“我不是……我没说不行,但是我从小到大都是你的跟班啊。”他努力领会她想表达的意思,“我懂了,和男女没关系,只是因为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临到中心广场,人流开始拥挤了,四周被嘈杂如潮水的人声覆盖,比偶然的细雪更壮观。李双睫需要凑到宋恩丞的脸边:“你比我更不应该受到伤害,因为你是一个预备役运动员。” 宋恩丞的眼神闪烁。 “我、我首先是一个喜欢你的人。”他强调,“如果我没办法让你不受到伤害,那我也不想当什么运动员了。如果我明知道你有被堵的可能,我还无动于衷,那我就不配喜欢你了。” “我也是一个女人。”李双睫贴着他的耳朵,不免咬牙切齿,“如果没办法让我最在意的人避免伤痛,那我也会难受……但最重要的,即便他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剥夺他为我受伤的权利。保护,并非弱小者的专权,你保护我可以是因为你喜欢我,也可以因为你喜欢被我保护……喜欢这种感觉吗?我正在履行保护你的义务。” 原来是这样。 她是在保护他。 一手为他扫去额发上的风雪,一手稳稳地扶住轮椅,她在保护他;在他倒下时及时赶到,因为他受伤而愤怒报复那些始作俑者,她在保护他;原来他在保护她的同时,她也在保护他。 真好,真幸福,宋恩丞鼻腔涌上来一股酸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语言无法形容,双向奔赴的温暖是从心头升腾起来的,篝火燃烧得噼里啪啦,呛到了冷风刮过的眼睛。他一直不知道他也是需要被保护的,李双睫比他以为得要在乎他的多。他想起,她总是会注意到他那些细枝末节的情绪。 更重要的是。 她接受到他的心意。 并且传了一封回信。 现在,宋恩丞就接受到这样一封初雪回信,信中告诉他不必逞强,不必非当保护的那方。他喜欢的人正在保护她,李双睫在说“我在保护我的东西”时,把“在”咬得很重,告诉他这是进行时。她不是说说而已,今夜的行程由她来筹谋,他是公主,她是……她是他的骑士。 李双睫一边同他说话,一边移动轮椅。她没有在广场上停留太久,她有更好的去处。附近的居民楼的楼顶。这里不必拼尽全力抬头,就可以看到绚烂的烟花和一团团放飞的气球,不必担心谁踩踏到他,谁的胳膊肘碰到了他。他的骑士,她以细致的心把他保护的很好。 他被温暖的毛毯照顾着,她却冒着风霜,肩上披着雪白的银河,眼角眉梢都夹杂着细碎的雪粒。这份上天馈赠的礼物使她美得更不真实。她若是披星戴月的骑士,为保护他而来。 宋恩丞何德何能被她保护? 他都嫉妒自己的这份殊荣。 雪夜寂静,远离人群的空旷显得孤单,年轻的人得以蛰伏一处。望着广场上缤纷的色彩,李双睫出了神,片刻后问:“当时怎么想的?因为我而挨揍,真出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她果然还是要问责的。“……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宋恩丞坦白了,“好吧好吧,可能我真的有点冲动了,我也对你有占有欲吧!不管怎么样,我不希望我家的李双睫被别人找麻烦。” “我是你家的?”李双睫反驳,“你是我家的才对吧,你妈和你爸都说了几百遍了,要把你赘到我家里来,你更是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到底谁是谁家的?今天咱们就把这件事扯清楚!” “好好好,我是你家的。”宋恩丞举起手投降,“你说我吧,你骂我吧,像刚才那样就很好。我还是不习惯你对我太温柔,自从我挂了彩,到现在,你甚至没有给过我一个巴掌了!” “因为我舍不得。”李双睫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你只有一个学期了,待在我身边的时间,我舍不得;我不想那么对待你,我也不能那么对待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里她提到分别,宋恩丞的眼泪掉了下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很迅速地用手背抹去了。这是分别之人提出的分别啊,这是第一次如此直面的分别啊,他像畏惧灾难一样畏惧它。 李双睫不会发现不了他流泪的。她看到了,低头,过分主动地挪到了他的面前。至此她又做出一件出乎宋恩丞的意料的举动———今晚她出人意料的地方太多了,多到让人害怕。 宋恩丞终于忍不下去,他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像雪一样不停。他哽咽着声音,压抑的情绪得到缓释。他攥住李双睫搭在他膝盖上的手,要她起来。他不要她低于他的视线去交谈。 她对他好的太过了,他也很惶恐,他就是这么一个对不起太多爱的人。从小到大的李双睫都是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没有见过她为了谁弯下膝盖,以这样低伏的姿态。他就希望她那样,永远目无一切那样,不希望她为谁改变,即便是宋恩丞自己,也不行。 “你就不应该对我太好。”他悲哀地说,“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或者为你做了什么,你就和从前一样对待我好了。你对我越好,我越觉得你是因为分别才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以后都不想产生交集才对我那么好,还有一个学期啊,一个学期的时间,我不要在……不在……” 他因为哽咽,没办法说清楚了。 李双睫趴在他膝盖上,耐心等。 “我不要在这种和你分别的情绪里,度过这一个学期,我不可以的,那太漫长了……我们就高高兴兴的不好吗?我现在后悔了,就当没有我亲你这件事,我们就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不是你刚才说的‘和以前不一样的关系’,就算以后你上大学,我去打比赛,也是好朋友。” “晚了。”李双睫说,“事实就是,你已经亲过我了,我们也超过朋友的界限了。”她因为他的怯懦而不满,“你的底气呢?你的担当呢?你刚才说对我有占有欲,这就是你的占有欲吗?” “我……”他咬住唇,“难道我要那么自私,说什么我去打比赛的这些年,你不要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吗?郑揽玉、裴初原……你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什么时候又蹦出一个谁怎么办?” 第54章 这还是第一次。 李双睫把选择权交给别人。 这感觉对她来说新奇极了, 其实她同样有个试验要做,这和那难以启齿的事情相关。她想试试,如果是和宋恩丞待在一起, 是否可以克制那古怪的色瘾——— 她戒色有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 只要身处宋恩丞的病房, 让他待在她的视线之内, 李双睫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一明白他受了伤, 她的心就软乎下来,只剩下一个念头: 希望他快快好起来。 这念头帮助她渡过难关,帮助她拒绝郑揽玉时不时的卖萌撒娇,裴初原明里暗里的勾引。她义正严辞回绝两人:小子们, 我没心情和你们情情爱爱, 我一下课就要去看望宋恩丞! 后人(主要是裴初原)评价宋皇后一生功绩, 总是绕不开华高一战。此战可谓险中求胜,以命搏宠, 好在他也是该死的奸计得逞, 重新赢得李皇的宠爱(疑似夹杂个人恩怨)。 目前为止, 宋恩丞当然也是她最喜欢, 也最应该喜欢的人。墙头马上摇一下香菇就知道,李双睫最爱的男人是谁。是的, 她当然可以在外面乱玩, 寂寞时找几个姿色尚佳的凯子, 但宋恩丞, 他是家。女人再怎么流浪都是要回家的,家里,有热热的炕,有美美的老公。 那很温馨了。 此时此刻, 李双睫轻轻地扬起脸,宋恩丞却对她束手无策。因为在真正的权力面前,无论怎么做都显得像被支配。好像他可以亲她、抱她,或者更过分,但都在她允许的范围内。他该怎么做呢?宋恩丞想,他现在最最最想做的就是———擦去李双睫肩头厚厚的积雪。 他就这样做了。 李双睫很意外,问:“就这样啊?” “……呼。”宋恩丞抵住她的额头。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少年忍耐着、闭上双眼,用滚烫的鼻尖贴住她的,蹭了又蹭,“要么就先停一停,要么就……算了,我们都应该等一等,李双睫,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李双睫深吸一口气。 是的,她十分清楚。 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他忍住了,那么她也可以。李双睫注视着他紧紧抿住的唇,视线在彼此的诉爱中切割,分裂、再重构完整。但不太容易,有一瞬间她预感宋恩丞快要吻上来,就像小动物因为饥饿而靠近储存过冬的食物,可还没有到真正的冬天,不可以提前食用。 太喜欢了,所以分不清嘴唇应该先吻住,还是含住、咬下去。也是因为太喜欢了,宋恩丞嗅闻着她的气味,有一瞬间他想要吃一口她,把她藏进他舌头下,有热度的口腔裹藏住她。 有这么一瞬间。 李双睫也是。 但。 忍吧,有什么办法?色字头上一把刀,插在心上就是忍。两人相互依偎着取暖,等到广场上的人散尽才下楼。被李双睫推着在雪地里行走,宋恩丞甜蜜极了,他都有点不想好了,就这么在轮椅上被她推着走一辈子也行……想了想,还是算了,残疾小将军必须站起来! 因为他不会那么多姿势。 回了病房,须得挨上一顿护士的骂,不过就算再选一百次,这趟跨年也是非出去不可的。时间也很晚了,病人该睡觉了,李双睫给宋恩丞掖上被角,开了一盏小夜灯,学到天亮。 天刚蒙蒙亮,李双睫感觉灵魂要飞升了,赶紧起身让自己清醒一下。在走廊里吹了一会儿冷风,回病房收拾好书本,背上书包。宋恩丞还在睡觉,这家伙,什么动静都吵不醒他。李双睫走到门前,脚步一顿,又急匆匆地折回去,偷偷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转身离开了。 医院离学校不远,走个十五分钟就能到,李双睫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杯美式,带上耳机,一边听英文听力一边喝。到校门口,远远就瞥见那方漆黑的挺拔身型,竟是熟人。 “会长,早。”她先朝他打了招呼。 有外人在,裴初原很克制地回应。 李双睫摘下耳机,感到非常新奇:“怎么了这是,会长大人今天亲自来站岗?高级干部也要下基层啊?” “做做面子工程。”裴初原轻咳一声,朝她挪近一些,才低声说,“今天有教育局来视察,主任安排的。” “都期末了,有个毛线好视察?” “不知道,主任通知得很仓促。” 看她一口口啜着咖啡,不时习惯性捏眉心,裴初原问:“昨晚没睡好?” 这不废话吗!都期末了。 千年的狐狸装什么聊斋。 李双睫眉也不抬,只是试探道: “哟!看你这样,一晚上没睡?”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裴初原煞有其事,“这可不行,再怎么学也不能这样啊,你的身体怎么办?” 还在装。 “那你睡了多久?” 裴初原不说话了。 两位常年霸榜的顶级学霸对视一眼。 李双睫叹息:“正经人谁熬夜啊?” 裴初原说:“是啊。” 她又问:“你考试前会熬夜学吗?” 他连连摇头:“我不学,你学吗?” “谁大晚上学习啊,效率多低!” “晚上学的那还是正经知识吗?” 两人碰了碰拳头:“下贱!!” 僵持了片刻,裴初原决定说实话了:“我真的好困,看地理看到四点钟,我实在熬不住了,睡了两个小时。” “我知道,我看到你眼底的红血丝了。”李双睫沧桑得就要点根烟,“我昨晚根本没睡,学到天亮了。” “怎么做到的?我已经把所有能试的办法都用过了,还是犯困……我甚至把风油精泡在水里喝了下去!” “喝东西没用!”李双睫老练地摆手,“你要睡,神农尝百草都没用,你那破办法我早八百年就试过了。” “那你是怎么熬到天亮的?” 李双睫的答案:“意志力。” “你切记,身体扛不住的时候,意志力会带你杀出重围。”她说,“每一次,我都会把和你、还有郑揽玉的总分差张贴在书桌上,床头柜前,卫生间的镜面,所有我能看到的地方!” “有好几次我就快撑不住、快睡着了,可一想到下次考试会输给你们这些烂货,比做噩梦还可怕!”她至今仍然害怕那种危在旦夕的紧迫感,“我要和你们拉开差距,才能睡得安稳!” 裴初原释然了:“难怪,我怎么考得过神呢……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俩一个年级第一,一个万年老二,现在估计是老三,明明成绩很好,却在这里讨论熬夜大法,有点悲哀啊。” 李双睫可算找到了知心人,痛批当代教育体系的弊端:“天天都在考试,都在排名,不是你焦虑就是我焦虑,要我说,这么在乎这个分数体系干什么啊?它会把人的付出给异化掉!懂吗?打个比方啊,你学三个小时考五百分,我学十个小时考七百分,完了月底一结算,哎呀,我全年级第一!一看人家天天都在玩考五百分,可我真的比考五百分的人高兴吗?” 她苦笑:“那也未必吧。” 裴初原说:“但真让你天天玩,考个五百多分,连个一本线都要费力去够,你也不愿意吧?躺又躺不平,爬也爬不起,这才是当代学生最大的弊端,说到底还是和个人选择有关系。” 一直在旁边偷听的徐珊终于忍无可忍:“你们够了,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第二,能不能关心一下我们这种真考五百多分,连一本线都摸不着的普通高中生啊?一帮子low货一帮子装货!天赋型学神勿近,努力型学霸更是滚开!理科神女一巴掌,咱们会长更是两巴掌!” 李双睫指着不远处金发碧眼转校生: “这个最装!纯纯的精装小洋货!” 郑揽玉对此毫无察觉,这可怜的洋玩意昨晚也熬了个大的,现在看世界都是黑雾沉沉的,仿佛要和仙家对上话了。早餐时安缇娜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在地铁上千万不要坐过站了,郑揽玉说好的爸爸,安缇娜说你这孩子,我是妈妈,郑揽玉就眯着眼说爷爷我要出门了。 安缇娜说:“孩子,你没换睡裤。” 总之,有惊无险地,郑揽玉成功抵达学校大门,并且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看到了唯一发光的存在———主人。 主人? 主人! 眨巴眨巴我们的小绿狗狗眼,郑揽玉生怕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是水灵灵的主人嗷!竟然在校门口遇到!太好啦!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好什么,但能遇到主人就是太好啦! “主……咳,班长。” 怎么回事,校门口怎么这么多学生会的人?郑揽玉吐吐舌头,又看到主人身旁的裴初原。这可大事不妙了!立刻开启一级戒备状态!他朝着坏人汪汪叫起来:“就知道骚扰主……” 李双睫一把捞过笨蛋小金毛,手动为其闭麦。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实在是太扰民了!梆梆敲了两下脑袋,小狗的眼神一下子清澈了。他望着李双睫,露出超可爱笑容:“早上好!!” 早上好个屁啊,这个世界到底谁在好了?李双睫本来要骂狗了,看他眼下明显的黑眼圈,一时也没了脾气,她心中顿然涌出一股无处宣泄的怜悯:主狗二人是多么、多么命苦啊! “你这小笨狗,快过来吧……”她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瞧瞧你这熊猫眼,你昨晚睡了个啥啊?” 郑揽玉说:“主人,我睡的是床。” “完了。”她扶额。 “又学废了一个!” 第55章 张国栋一时说不出话。 要是别的学生说出这种不知好歹的话, 他好歹得教育教育,可说这话的是李双睫。挚友的女儿就是这样的人,当初放弃体育转而学理科, 就因为别人的一句女生是学不好理科的。现在, 她又二话不说放弃了保送名额, 只因为……只因为要给自己的人生增添一点难度。 更出乎他的意料, 另一个人果断地站了出来:“主任, 既然李双睫放弃,那我也放弃吧。” 是裴初原。 张国栋苦口婆心:“人家李双睫胡搞是因为她怎么考都考得好啊,你见她考差过一次吗?就她这样的,到哪儿都有退路啊。裴初原你呢?你能保证和她一样发挥稳定吗?我记得上回联考你的成绩并不理想吧, 你就跟着她瞎胡搞……这次保送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你明白吗?你是文科生, 能选到自己心仪的院校和感兴趣的专业, 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裴初原欲言又止:“主任,我……” 郑揽玉却紧随其后:“我也放弃!” “主人。”他忠贞不二地看向李双睫, “我说过, 我会誓死追随你, 天南海北我都跟着你去!” “你们这……”张国栋示意李双睫, 想让她帮着劝两句。李双睫才懒得管别人什么想法,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 他们放弃与否和她没半毛钱的关系。她该学习了, 她二话不说往外走。 她这一走, 其余两位的魂也跟着她走了, 只剩两具没有思考能力的躯体坐在那儿。张国栋叹息一声,嘴里嘀咕不着急不着急,说让孩子们先好好准备期末考,考完再给答复也行。 郑揽玉虽然不喜欢裴初原, 但对他放弃保送的决定意外极了。饶是这个迟钝的,也看得出裴初原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这个家伙做什么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连说出口的话也是。 “为什么?”他问,“为了主人?” 裴初原起身:“我不是你这笨蛋。” 郑揽玉追上他:“你怎么这样……” 裴初原冷淡道:“我不是为了她。” “不是为了主人?”郑揽玉才不信。 “因为她和为了她,是两个概念。” 裴初原说:“我也奉劝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前途不是儿戏,不要为了谁而随意做下决定。我要参加高考,是因为我觉得我一定能做到。你也许仍然抱着追随她的想法,但是,我。” “我一直抱着打败她的想法。” 他没回头,声音铿锵有力。 “真可怜,你不知道,这也正常。”他残酷地勾起唇角,“我和李双睫,是朋友,也是有始有终的宿敌。我和她的关系,才不是你这种儿戏的主狗关系……别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简单。” 郑揽玉不明白,他确实听不懂裴初原话里话外的意思。笨蛋小金毛暂时想不明白这些事,他只知道,主人不抛弃他,他就会一直跟着主人,他没听懂情敌嗤笑他过分的……愚忠。 总之,郑揽玉回到班上的时候,李双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神秘而强大的主人,临近考试就是这样,会把自己藏起来闭关修炼。可怜的小狗揽玉又得一个人孤零零地上课了。 【我和她的关系】 【才不是你这种儿戏的主狗关系】 下课铃打响,郑揽玉仍望着窗外发呆,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哎呀!下课啦!得赶紧找到主人才行!他发动小狗鼻子,图书馆里嗅闻了一圈,自习室嗅闻了一圈,一无所获。 主人到底在哪里呢? 最后,郑揽玉在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主人———上次三人秘密特训的小教室里。这间教室里也承载了一些回忆,两天一夜,一套套试题,还有红黑笔反复勾勒出的希望。 李双睫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不看书也不写题,就这样面对写满了板书的黑板,一言不发。唉,主人肯定是在思考学习的意义,郑揽玉钦佩地走过去,就看到李双睫的头缓慢下沉。 就快要砸到桌上。 他赶紧上前接住。 原来是犯困了呀。 主人的脸被托在掌心,脸颊一侧的肉被挤压,显得另一侧更蓬松。大抵是因为他接的动作太轻柔,李双睫并没有醒,只是他手上需要支撑的力量更多,一点点的、再多一点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李双睫已经把脑袋的重量全然交付给他,显然是把他当成桌子一样使了。郑揽玉大气都不敢喘,他可不能辜负主人此刻的信任呀。于是,右手托累了换左手来托,左手托累了再换,就这么循环往复。直到两条手臂都酸得沉甸甸了,他还不忍心叫醒她。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也尽情地观察主人:熟睡的主人。被他的身躯遮盖住阳光的、阴影之中的主人,她那饱满而可爱的脸颊,平静无澜的眉眼,她纤长漆黑的睫毛,根根分明。 他可以数她的眼睫以消磨时间,也可以观察她浅眠时呼吸的频率,她在他的掌心,像一片沉甸甸的羽毛,既轻又重,让他棘手地应对。少年的情窦初开,一发不可收拾,他身上的校服像一张海蓝的情书,日晕刻印在她眼窝里,映出的是蓝色的光棱,像一条小小丝带。 他的心在动,非常痒,那是什么感觉呢?他把拇指刮了刮她的眼窝,然后是鼻梁、漂亮的鼻尖。他不禁想,其实睡着的主人就像一只骄傲的小猫,也好想把她抱进怀里亲一亲啊。 我们的小金毛有了这个想法,然后他就立刻开始行动!先是挪到主人旁边的座位上,然后一手撑住主人的双腿,一手依旧托住主人的脸。他克制着喘息,费了好大的力,终于把她抱到怀里……主人醒过来之后会生气吗?郑揽玉只知道,如果他现在亲她,她保准生气。 可是他真的好想亲她啊。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如果不经过主人的允许就亲她,到时候她发现了,他的小脸蛋肯定要被扇红,他也会被扇哭的,那可不好呢!也许是熬夜熬成了,我们的郑揽玉灵机一动,他想起主人说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和她讲,也就是打报告。郑揽玉赶紧打一份报告就好了! “您好,主人。”他在草稿纸写下,“我是郑揽玉,您最忠诚的小金毛寻回犬。刚才我进来,看到您的脸蛋要和桌子亲嘴了,这可太坏了!桌子那么坚硬,你的脸蛋肯定会被亲坏的。但是,我的嘴可是软乎乎的,绝对不会伤害到主人,所以我特此申请,代替桌子亲主人!” 申请人:郑揽玉 写完了申请,也不管主人同意不同意,郑揽玉赶紧放下笔,托起主人的小脸蛋嘬了一口。 哇!这声音可真响啊!郑揽玉吓了一大跳,做贼心虚,左右看了看,再若无其事地低头。李双睫没有醒,放松地靠在他的身上,他俯瞰的视角,能看到她轻轻往外呼气的下唇瓣。 主人在睡觉,因此她的嘴没有说很伤狗的话,郑揽玉喜欢主人睡觉的嘴啦,他要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他把主人的嘴亲得湿漉漉。太喜欢啦真受不了!他要啃,啃啃啃啃啃。 “……唔。”李双睫蹙起眉头。 郑揽玉没有意识到危险正悄无声息来临,他只看到主人轻呻时张开的唇齿,还有抵在齿内的一小截舌。深红的,被唾液浸淫得潮热。很温暖的感觉。冬天来啦,小狗也需要找温暖的地方过冬,主人的口腔似乎是不错的去处,郑揽玉想,有比那里更潮热舒服的地方吗? 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主人也在他的嘴巴里过冬,那时候主人可没给他打报告啊!但主人是上级,他原谅她啦,现在他也要在主人嘴巴里吃饭啦,也请主人千万不要怪罪他。 郑揽玉从托住她的脸。 到摁住她温热的脖颈。 再到扣住她的后脑。 还不可以,还不够,不够温暖怎么过冬?可愈往主人的嘴巴里面挤,愈觉得永远不能够。他轻轻一捏主人的下颚,主人就敞开了任他索取,这样才好,这样才是慷慨的好主人呀。 尽情地享吻,松开黏腻的银丝。 “主人……”他喃,“亲不够呢。” 说罢,又要俯首去亲。 亲到的却是她的下巴。 李双睫躲开了,与此同时她也醒了。躲开是下意识的举动,她的眼中充斥着十足的戒备,却在看见眼前金灿灿的卷发时,变成了纵容与无奈。郑揽玉知道自己做了错饭,很愧疚。 她清冽的眼中,红血丝比清晨时少了些,却仍然止不住的疲惫。她明明应该好好休息的,她难得睡一个好觉,他却硬要把她亲醒———他完全可以轻一点的,但他、他忍不住嘛。 “你怎么找到这里了?” 她闭了眼,揉着眉心。 “我想主人啦。”不由自主撒娇。 她没说什么,往他肩头靠了靠。 “我睡了多久?”她问。 “没有很久,几分钟。” “说谎。”李双睫笑了笑,“我上次看黑板上,时钟还是十二点,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哎呀主人……我们才睡了两个小时的主人……”郑揽玉太心疼她了,“你多休息一会儿吧!” “是,很困。我正打算再休息一会儿,但我有一件事必须要问明白。”李双睫话锋一转,“我是怎么从座椅上睡到你的腿上呢?又是怎么把自己的嘴巴睡到你这只小狗的嘴巴上面呢?” 郑揽玉狡辩:“我打了申请的……” 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向那张报告。 “你管这个叫报告啊?我看过了吗?我同意了吗?”她用力地刮他鼻子,“这属于先斩后奏了,你知道吗?” 第56章 自尉, 不是什么羞耻的话题,李双睫又不是没干过。但郑揽玉,这可是郑揽玉啊, 亲个嘴就红温, 被咬两口小咪咪就嗷嗷叫的家伙, 他真干过吗?小洋人自尉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她不咬他了, 兴致盎然地问: “说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郑揽玉先是委屈巴巴地把校服放了下来,布料擦过的感觉,既疼又痒,让他沙哑着嗓子, 讨论这种事也让他有点羞涩, “就是……之前半夜跟你打视频的时候……我……我幻想……” 等等, 那是什么时候,李双睫没有印象, 依稀想起来是她和宋恩丞喝酒的那一夜, 她喝了不少, 接了他打过来的视频电话。我们的郑揽玉那时候还没有爱上李双睫, 只是存着和她做朋友的心思,可突如其来的幻想, 让他意识到自己对主人的心思并非朋友的那般纯洁。 那一夜他辗转反侧, 抱着被子翻来覆去, 感觉身上到处都点起火苗, 把整张床烧起来了!他的身体已然成年,心灵却还有一段距离要走,要说一个青少年到成人的距离,有人用了很多年, 而我们的郑揽玉只用了一晚。这一晚,他从愧疚羞涩、到逃避不得,最终接受。 这一晚,注定不同寻常的一晚。他渴望在梦里和主人翻云覆雨,可现实就是他无法入睡,睡着之后也什么都梦不到!那种得不到的感觉反而更抓心挠肝,因为幻想应该是潜意识的行为,也就是说他不费力气就能完成。如今他得主动去想,这和被动之举由又不太一样。 在卫生间里,他注视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想象主人的手,或者唇,落在上面的感受。他主动地想起她,在日光出现时。明明已经熬过一整个苦难的夜,却最终溃败给了清晨。 太阳升起来了,郑揽玉从卫生间到房间里。他苦苦地坐在床的中央,一半肩盛满了阳光,另一半肩却始终躲匿在黑暗里。他咬住嘴唇,心想究竟该不该,究竟这样能否被被允许? 想着主人。 自我安慰。 to be or not to be 生存,还是死亡 that is the question 这是一个问题 是维护平稳的朋友关系的情感,还是堕入更深、更亲密也更危险的爱情?爱情都是危险、不安稳的。在这之前,郑揽玉没有想过,不知道主人也可以是爱人,在这之后他却了然。 主人可以是: 霸道地把住,轻声在他耳边询问喜不喜欢。也可以是扣住他的肩头,吮咬他喉结侧边的青筋。主人也可以在他耳边喊他乖宝宝,温柔地吮去他眼角的泪水,逼迫他释放在她掌心。 嗯呃。 主人。 “……主人!” 情迷意乱到了顶峰,他慌乱地喊,至此再也无法欺瞒自己,因为不是别人而正是她。原来他已经喜欢她到了这个程度,他仰慕到要把自己的第一次交付给她,即便是在幻想之中。他的手也不是他的了,不能擅作主张了,那是主人的手,是主人在操纵着他。 不,不要,不可以再弄了。含羞带怯,嘴唇被咬出淡淡的血腥味,克制和放纵来回拉扯,最终全部落在郑揽玉的掌心。他错乱于自己的灵魂,他看到的不是□□,而是肮脏的欲望。 真可耻,真不堪……他怎么能做这种事呢?郑揽玉拼命告诉自己,他不是淫放纵欲的人,他受到过良好的性教育,知道这就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女生和男生都可以拥有。可是……可是……还是好羞愧,感觉像什么东西被剥落,像赤肤裸身站在阳光中,一切无所遁形。 他怎么可以幻想主人操他呢? 嗯,唔,还觉得,那么舒服。 所以,这才是那个早晨他向李双睫道歉的根本原因。他还是有所隐瞒,只说了很小一部分,对自我安慰则闭口不谈。如今他自乱阵脚说了出来,怎么办?只能让主人看笑话了。 李双睫又问:“那是什么感觉?” “那时候已经很困了,但很舒服。” 郑揽玉抿了抿唇,又问:“你呢?” “我什么?”李双睫惬意地抱着他。 “主人……也偷偷自尉吗?” “那不然呢?”她不假思索。 “还有,什么叫偷偷了?自尉就是自尉,还用遮遮掩掩的?说的和很见不得人一样!”只是,她似乎忘记什么时候第一次了,只记得学习烦闷或者感觉来了,比较有几率做手艺活儿。 “你也不用感到羞愧。”李双睫说,“虽说男生不比女生,男生要更注重名誉、贞洁、检点,但性冲动乃人之常情,谁会都有,自己的身体自己做主,只要别把家伙事儿弄坏了就好。” “主人放心!”郑揽玉立刻担保。 “我的家伙事儿非常坏不了的!” “真的?”她坏笑着抬起手。 “吃一吃小巴掌也坏不了?” “这……”郑揽玉有点犯难了,他只知道他的家伙事儿非常有活力,特别是遇见主人的时候,但吃小巴掌嘛……会不会太痛呀?小巴掌扇到脸上都疼,扇到家伙事儿上会疼晕过去吧。 “那应该很坏了。”他可怜巴巴。 顺着他的视线,李双睫低头,随他一起看向它。布料被撑得轮廓分明,明明是被遮挡的,却给人无所遁形的感觉。郑揽玉实在不愿意承认,主人的目光,似乎……有点太好色了。 李双睫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是突然想起来: 她没见识过洋货。 虽然之前说过洋屌也没什么值得吹捧的,但郑揽玉可是她的同学啊,同学可是你最亲最近的人!怎么能不见识见识呢?再说了,小洋男人这浑身上下都是白白嫩嫩粉粉的,想必,就连那里也不例外吧。这对吗?你一个普通臣民,居然在裤兜子里藏这种九九成稀罕物! 你应该上供给天子才对啊! 这么想着,李双睫让他别废话,赶紧掏出来看看。这可把郑揽玉吓一跳,这可是学校啊!他开始阻挠她扒他裤子的魔爪:“别别,主人,饶了我吧,我们还是……还是学生呢……” “你是学生?”李双睫冷笑一声,“我还是皇帝呢!废话少说,是好是坏,我一试便知———” 下一秒,两人同时噤声。 李双睫没想着这么直接。 但打斗时她的手确实误碰了。郑揽玉吓得脸都白了,不知道主人要干什么,只知道再这么下去会有坏事发生:这不是可以随便让人碰的东西,他要留给未来老婆的! “你……你……” 郑揽玉难过极了。 “我怎么了?你自己不也是这样玩的吗?”她抬眼,却看到郑揽玉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姿态看着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问。郑揽玉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掉眼泪,他抬手去擦,眼泪越掉越多,最后变成小小的河流。 “嘿!”李双睫立刻松开,“好了好了,我不碰了!……你怎么胆子这么小?碰一下也不行?” “妈咪告诉我……不要随便让别人碰……再亲的人也不行!”郑揽玉抽抽噎噎,“你还乱玩我,呜呜呜……” “我是别人吗?”李双睫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困糊涂了是吧?我可是你最亲最近的主人啊!” “主人也不行!主人又不是老婆!”郑揽玉始终坚守底线,“我是一只检点的狗,我的那里只让老婆摸……” 李双睫既好气又好笑,而郑揽玉哭哭啼啼的,说坚决反对婚前性行为。李双睫说别装了,你的小嘴都被我给亲烂了,小豆豆都被我咬得红翘翘的,你自己看,搂起衣服看个仔细,是不是还是肿的?你浑身上下都被我玩烂了,你自尉的时候都想着我,你不让我摸让谁摸? “要先结婚的……”他连连摇头。 李双睫吼:“还没到法定年龄!” “那、那就不能玩我……” “可我现在就要玩到你!” “呜呜呜……主人真坏……” “好了好了!一天到晚哭哭哭!咱们班的福气都被你哭没了!”李双睫没好气地为他抹眼泪,“我就是要玩到你,这一点没得商量!但是你也可以想个办法让自己心甘情愿地被我玩!” 郑揽玉啜着泪思索了片刻,最后低下头,抿住樱红的薄唇,小心翼翼地说:“可以我来吗?” “什么意思?”李双睫立刻变如脸,“演都不演了是吧?自己爽就让我在一边看着,死贱货!” “呜呜……不要骂我……”郑揽玉一边哭一边解释,“我还没说完呢……你把你的手给我……” 李双睫问:“左手右手?” “都可以……就右手吧。” 李双睫伸出右手,郑揽玉用她的手裹住自己的。李双睫的手虽然比起同性要大一些,比起郑揽玉确实是小一些,但覆盖着指骨也是没问题的。这是一个握势,李双睫很快就明白了他想要做的。完成了这些,他轻轻地释出一口气,说:“可以这样玩,但只能玩几下哦……” “还几下?”李双睫说,“你的镶金戴银了是吧?”嘴上这样说着,却就着他的手玩弄了起来。隔着一层布料,又隔着他的手,她不太能看到它的反应,因此只能去观察郑揽玉的反应。 郑揽玉紧紧咬住下唇,害羞紧张更甚,他尝不出什么滋味儿。李双睫上手快极了,很快就找到让青涩少年舒适的频率。郑揽玉见她十分用心,只好把脸埋在她的肩上,一声不吭。 “怎么不叫啊?”李双睫很疑惑。 “我自己弄的时候也没有叫啊。” “那怎么也不喘啊?” “还没到那个时候。” 第57章 赵泽说:“在这个不平凡的日子, 我们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来参加李双睫班长的追思会。我们一齐怀念李班长,因为她在十一班的日子是光辉的, 更是丰功伟绩、含辛茹苦的。” “我们亲爱的、敬爱的、可爱的李班长, 时刻闪烁着智慧、卓尔不凡的光辉。如今, 她虽然从我们班离开, 但她的精神却如日出的第一抹曙光, 永恒照耀在我们每一位同学的心间!” “在她任职期间,我们遵从她的每一道指令,而在她离开之后,我, 赵泽, 仍然肩负起管理班级的责任。借着这次追思会, 我也将宣布一件事:从今往后,由我, 重任班长一职。” 一时间, 班上只剩低泣声。 “喂!”李双睫大力地敲门。 “我还没死呢?这是作甚?” 赵泽说:“李双睫, 你什么也不用讲了, 我们已经知道你和郑揽玉即将保送清北,你就安心的去吧!去赴你的远大前程吧!不要因为我们拖累了步伐!我会替你守护好这片净土的!” 其余同学也忍着悲痛:“班长, 即便你已经保送了, 但在我们眼里你仍然是最好的班长!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巴掌、殷勤教诲, 你的每一句话我们都会铭记于心!” “不对呀!”郑揽玉插入同学之中解释, “班长和我都放弃了这次保送名额,我们谁也不会离开十一班的!” “什么?”唐歆问,“你们不走?” 李双睫:“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 “可是,你, 郑揽玉,还有裴初原,你们三个不是都拿到保送名额了吗?这件事在全校范围内都传遍了!” “嘿,传得这么快啊!”李双睫挑眉,“不过你们开追思会的速度也是够快啊!”她瞥向惴惴不安的赵泽,“怎么,我走了你很激动?哦不,是积极啊,这么快就想着篡我位了?” 赵泽:“睫帝我再也不敢了……” “那还不赶紧从讲台上滚下来!” 把赵泽像过街老鼠一样捻下了讲台,李双睫又蹙起眉,轻咳了一声。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郑揽玉已经快步上前,关停了这奇葩的悼念曲,再擦掉黑板上那可笑的【李双睫追思会】。 不错,很有眼力见。 等懂事的副班长把讲台清理干净,她才信步闲庭地走上去。同学们仍在窃窃私语,她指骨在桌面敲两下,示意大家肃静:“临近期末,大家学习之余放松和八卦一下,我都能理解。” “但我也要在此澄清,我李双睫,从来没接受过所谓的保送名额,也不会在明年的六月份之前,提前离校。” 她侧过身,看向【我们的班长】这五个字,嘴角勾起笑容:“你们对我的不舍,我已经收到了,很高兴你们为我流的眼泪。”又倏然正色,“但是很抱歉,你们目前还没能摆脱我。” “我仍然是十一班的班长,仍然要监督你们的学业,归正你们的失格。” “……当然。”她顿了顿。 “谁有异议,就提出来。” “我!”肖池西突然举起手。 李双睫顺而看向他:“说。” “这追思会开的我想上厕所……” “去去去!”她扶额,又是摆手。 赵泽这家伙,开了两节课的追思会,浪费大家的复习时间不说,开到最后还给自己升职!周丽自然是批评了他一顿,又趁着班会,把期末考试之后的寒假安排说了:要补半个月的课。 “啊……”班上顿时哀嚎遍野。 “不推荐补课……推荐放假!” 郑揽玉身处一片悲伤的海洋中,心里却升起一块小小的陆地。陆地上有一只小狗蹦蹦哒哒,心说太好啦,只要多上一天课就可以多见到主人一天,他多希望上课!希望周末也要上课! 但不能说,说了肯定要被别人翻白眼了,毕竟哪有学生希望天天上课呢?郑揽玉就在心里呀,偷偷的说,说我的好主人,喜欢喜欢喜欢你,喜欢上学因为喜欢你,喜欢全世界也因为: 我喜欢你! 毫不疑问他太高兴了,他现在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儿!郑揽玉嘴角都压不下来,身后小尾巴摇得螺旋桨一样欢快。李双睫看到了,她想也知道是为什么,这小傻狗,什么也藏不住! 饶是如此,仍要装傻充愣逗一逗他: “多上半个月的学这么让你开心?” 郑揽玉:“我就是特别特别开心!” 身后两女生异口同声:“这怪咖!” 周丽讲完了,就该李双睫上场动员了。考前动员这活儿她不擅长,擅长的肯定是班级的灵魂人物,这个人要能服众,有煽动力,硬件是自己成绩就要拔尖,除了李双睫还有别人? 李双睫重新站上讲台,缓缓地摊平了手掌,郑揽玉作为贤内助立刻递上粉笔。只见,主人用那只刚刚同他欢爱过的右手,捏住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苍劲遒道的———考前动员大会。 “在这里,我想先不说期末考试。” 她转过身,双手撑在黑板上,以平静而不失沉重的语气说,“我想和在座各位聊一聊,一年前的这时候,高一上学期的期末前,我们在做什么?” 郑揽玉不明白其中的由来,其余同学却是再清楚不过。高一上学期,也就是赵泽统领下的十一班,那时班级的管理层本身就混乱,外加刚分科,大多数人还没找到提分的方法,于是学习之风异常衰败。最差的一次,也就是期末,十一班考得史无前例的差。 年级倒数第一。 这不光让班上每一位同学脸上无光,更是丢尽了任课老师们的颜面。最尴尬的当属周丽,这是她作为班主任带的第一个班,没有经验,也不懂如何管理,开会时被张主任狠批一顿。 当然了,开会批评是表面的,私底下,张主任还专门去了十一班一趟,本想劝学。然而他巡视一圈,却见前排学习的寥寥无几,而后排一大堆睡觉或开小差的,空位上不知道是逃课还是去干嘛,环境是又脏又乱又臭,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怎么学的下去。 差班年年有,除了十一班还能数出几个,但凭良心讲,若不是挚友的女儿李双睫也在这个班,他还真不想管。 可他私底下问李双睫要不要换个好班,想给她换到当时成绩最好的理科九班,李双睫也是这样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她说不要,张国栋问为什么。 李双睫却倔强地不肯说。 “还是想当班长?”他从李爸爸那儿得知了她竞选失败的事,委婉地道,“换个班,叔叔可以给你想办法。” “五张赞成票。”她说。 张国栋:“……什么?” “当时竞选班长,有五个人给我投了赞成票。”李双睫认真地看向他,“虽然投票是匿名的,我并不知道这五个人是谁,但我知道他们现在正坐在这个班上,指望有人做些什么。” 他不理解:“就为了五张票?” “是那五张票背后的五个人。” 左看右看,他把小侄女拉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在意那五个人做什么?老实和你说,一个班的成绩越差,老师越不可能对这个班上心,因为回报不大。老师们都想拿奖金,都想带学霸,都想自己的名声好听,谁愿意带一个烂苗子扎堆的班呐?” 她摇头:“十一班没有那么不堪。” 张国栋明白了:“反正你不换班?” “对,我不换班。” 当时,关于李双睫会换班,张国栋提前给周丽提了醒,却没想到李双睫没换成,或者说,她坚持留班的结果。 周丽当时只觉得这孩子确实还讲点班级义气,却不知后来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怎么概括她这个事事都得力的好班长呢?如果只能用一件事举例: 应该是第二次班级大选的前一天,准确的说,是前一天的傍晚。周丽准备收拾东西下班了,却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人,是李双睫。她靠在门口,很明确的,这孩子有话想和她说。 “怎么啦?”周丽停下收拾的动作。 “老师,我想让你明天给我投票。” 班主任在班级大选中也享有投票权,一票算作学生的三票,只是她没想到李双睫这么直截了当地要求,倒是很符合这个要强的孩子的风格。她理了理衣领:“好吧,你说说看理由。” 我的成绩很好,我会为班级做事的,如果你选我的话,我会做的很好……她以为李双睫会说这些,但她没有。 这个孩子拿起她桌上的成绩表: “上学期,我们班是倒数第一。” 她举起纸面,周丽看到上面有自己做的标记,是一些她觉得能谈一谈心、拉回正轨的同学,还有一些别的,是从其他任课老师那里打听到的班级学习情况。李双睫也细致地看了一遍。 “半个学期。”她说。 “你给我半个学期。” “半个学期之后,我会让我们班脱离倒数的行列。”她放下表单,“再给我半个学期,我会让我们班排进年级前十。再给我一个学期,高二上结束,我还你一个年级前五的好班。” 笨拙的人举荐自己。 聪明的人寻求共赢。 当然,周丽并没有把她夸下的海口当一回事。虽然这个孩子是很会读书,并且有让人信服的口气,或许还有本领,但她喜欢她只因为她是这样一个愿意为班级做事的好孩子,光是这一点,就比现任班长赵泽要好许多。 她微笑着,说她口气不小: “……那我们就试试看吧。” 这一试就试到如今。 “从昔日年级倒数第一到摆脱倒数,我们花了半个学期!”李双睫还在讲台上愤慨激昂地回忆,“从籍籍无名到跻身年级前十,打败了年级一半的班级,我们也用了半个学期!大家还记得当初张国栋是怎么说的吗?他说我们这样的班怎么学的下去?他说我们班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息!” 第58章 没有人知道夏雅即将要离开的事实。她确实很沉默, 当她不说话的时候,鲜少有人会注意到她。李双睫在欢呼声中,瞥见夏雅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她的目光略微停顿, 不做他想。 她的确没办法兼顾到每个人。 她要忙的事, 实在是太多了。 班会课后, 她把所有的学习小组组长留下来, 交流了最近组内的学习情况。郑副班在一旁认真细致地记录会议内容, 把重点帮扶对象一一圈定。 他如今已是一个合格的联络员了。 小洋人电话手表。 嘀嘀嘀嘀嘀嘀。 他就这样“嘀嘀”地把电报送到办公室,正好撞见裴初原从教务处出来,手上拿着一沓卷子。狭路相逢勇者胜,郑揽玉戒备地瞪着他, 裴初原却率先开口:“李双睫还在班上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郑揽玉说。 “复习卷。”他扬起手上的试卷。 “给我, 帮你转交。”郑揽玉伸手。 裴初原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用。” 他追上来, “你!你少这副嘴脸!” “我什么嘴脸?”裴初原目不斜视。 “一副要死死缠着李双睫的嘴脸!”郑揽玉叫嚣着,“我们家主人可是很忙的, 没空搭理你这只学术狐狸!” “是么?”裴初原懒得和他计较。这种蠢得挂相的男人, 李双睫身边竟然还有两个:一个是他郑揽玉, 另一个是宋恩丞, 充其量就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这两个人蠢的可以进博物馆。 郑揽玉见好说歹说不管用,气得也够呛,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炫耀似的拉开了校服衣领。你看这是什么?他歪着脑袋, 让对方看清他胸膛的咬痕。 衣领拉得低。 那晃眼的一抹红。 裴初原的脸色倏然变了。 “你别一天到晚把歪心思打到主人身上!她早就和我好上了, 她还答应要对我负责哩!我们已经订婚了!”郑揽玉沾沾自喜,“主人说她不碰我是因为我小,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什么?不安的潮水涌向裴初原想来坚固的心,他贴着裤缝的手颤了颤。自从宋恩丞一事, 李双睫确实和他保持了一些距离,但他以为那是暂时的。 眼下,却有别的狐狸精勾引得手了。 让他承认他不如郑揽玉,是怎么都不可能的,裴初原尚且骄傲的性子不允许!将平静无恙的表象维持到底,两人并肩走到十一班,郑揽玉先进门,他突然很想把郑揽玉夹死在门缝里! 这个贱货这个贱货这个贱货。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裴初原的脸色实在太阴沉了,郑揽玉这个蠢萌的家伙仍未察觉,李双睫却敏锐地观察到了。她接过卷子,问他怎么了。裴初原不好回答。怎么了? 她要结婚了。 怎么也不和他说一声? 是怕他故意去砸场子吗? 他不会的。即便他再爱她,也要顾及一个大女人的颜面,不可以当众让她难堪。只是,私底下他仍然要质问她,郑揽玉算什么,我又算你的什么?难道我就要当见不得人的情人? 另一道灵魂深处的声音却在嘲弄他: 即便这样,你也甘之如饴,不是吗? 男小三男小三,他那么恨男小三,最终他自己却成了男小三。是裴初原自己不够努力吗?他每天都花费时间保养睾芄,粉嫩嫩亮堂堂的,为的就是新婚夜洞房那一夜大放异彩,李双睫若是熄了灯来亲近他,保准揉眼:“怎么有两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可恶!可恶!一想到新婚夜上她床的是郑揽玉,而他只能揣着夜明珠在门缝外,他就气得要一刀捅死郑揽玉。 最好是拿这个洋畜生的血来温温床,让他和李双睫能舒舒服服的洞房! 这么想着,他勾起唇角,邪佞而无声地笑。李双睫以为他学得精神分裂了———这家伙早上不还是挺正常的吗? 从他手上拿过被捏得皱巴巴的卷子,李双睫蹙眉,只好用书本压一会儿。 “裴初原又怎么了?”她问郑揽玉。 他说:“我告诉他我要订婚的事!” “谁要订婚?” “我啊。” “你要和谁订婚?” “当然是主人你啊!” “你要和我做什么?” “和主人订婚啊!” “……”李双睫无话可说。 难怪了,瞧裴黛玉一副似喜似悲的样子,仿佛中了癔症。他竟然拿起自己那份卷子,一缕一缕的撕碎,低头找地方葬,过了会儿又满身摸打火机,最后干脆把这些纸片都天女散花,然后坐在教室中央,撑着下巴痴痴笑,仿佛冷宫里深居多年而发疯的妃子。 郑揽玉还不明所以,他毕竟不懂得这些典故。李双睫却是知道的,因为她的爸爸就是这么一个奇葩的怨夫。这是遗传了谁啊,裴初原该不会是她爸的私生子吧?她赶紧把他拎了起来。 啪啪两巴掌让他冷静。 “给我把垃圾打扫了!” 裴初原清醒过来,望着满地的碎纸屑,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仿佛情死鬼上了身。李双睫把扫把甩给他,看他实在魂不守舍,偷偷拍了拍他的手,意思是待会儿再给他解释。 郑揽玉没看到,还以为自己打赢了胜仗,乐颠颠地观赏撕了卷子的裴初原。谁料下一秒,李双睫便把自己的试卷递给郑揽玉,让他趁着办公室的老师没走,赶紧再去打印一份卷子。 郑揽玉不情不愿地接过:“凭什么呀?他撕了卷子为什么要我去打印?我才不想他和主人共处一室呢……” “他就是这种人,你难道不知道啊?你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说那样的话,他能撒癔症吗?……还不快去?!” 眼见郑揽玉撅着嘴,哼哼唧唧地离开,她才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说老实话,处理内宅事并非她擅长的。 他们都喜欢她,但就不能私底下协调好么?为什么非得把麻烦扔给她呢? 该找一个能管家的……对,找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神通广大管得了内宅的,可,谁呢?目前她身边的三条狗都还缺点味道。原本她最看好裴初原,毕竟他心思最细腻成熟。 看着裴初原认真地扫地,就连桌缝的灰尘都打扫了一番,还真是一个贤惠的。李双睫微微叹息,夺过他手中的笤帚,放在一边,拿了把椅子坐下。 “来陪我说会儿话,会长先生。” 裴初原闷闷地走过去,李双睫拍拍大腿,他不解其意。她也懒得废话,大手一搂他纤细的腰肢,把他摁在她的腿上。裴初原假模假样地挣扎了一番,最后,满是娇嗔地瞪了她一眼。 想起去李双睫家那天同李父的探讨,裴初原提醒自己应该内敛、羞涩,不能李双睫对他好一点,他就不知廉耻、淫重下流地对她摇尾巴。于是他轻轻推拒她,埋怨道:“你干嘛呀,羞死人了!” 李双睫果然十分吃这一套。都说男人再清高也得把握一个分寸,进了就有点不识抬举,退了又显得没有情调,裴初原就把握得很好,这欲拒还迎的小姿态,真真是叫她喜欢的不得了。 “怎么?”她霸道地把他往怀里揉,“摸都摸过了,亲都亲过了,你一个小屌仔,还在这里立什么牌坊?” 说到这个他就生气,含羞带愤的:“是,摸都摸过了,亲都亲过了,你这个贼人,竟然让我上你家做小!” 李双睫慌了神,连忙抱紧了他:“小美人莫恼,我何时说过让你做小呢?你可是全景城闻名的大家闺秀啊!” “你还要提,你还要说?”裴初原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你给那洋佬许下明媒正娶,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了?早知你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当时就不该……就不该被你强要了去……” “倒也没有强要吧……”这可冤枉了李双睫,她细细思索一番,“咱俩做得最过的,不也是亲一下小嘴吗?” “你的意思是要都不要我了?!” “好了,好了。”李双睫赶紧哄。 “我不会赘他进门的。” 他瞧着她:“当真么?” “当然啦。”李双睫心想,虽然小洋人如今颇得圣眷,但赘男人肯定还要看家人的意见,爸爸是坚决的裴党,而李希呢,虽说挺喜欢郑揽玉,毕竟比不上家生子,她还是更倾向于从小伴着女儿长大的宋恩丞,且职业上,她也更倾向于自己信赖的得意门生。 所以,如果她真要迎娶郑揽玉进门,阻力也不小。当然也不一定轮得上裴初原了,宋恩丞早就和她定下娃娃亲,要赘也是先赘他回家。只不过,中华狐狸和美国狗又该何去何从呢? 难道真让他们没名没份地跟着她吗?现在是还小,可以蒙混蒙混过关,可是以后呢?郑揽玉的母亲安缇娜倒是十分好说话的,可裴初原的母亲呢? 传闻那可是一位不容小觑的大人物。 算了,生前哪管身后事?还是先怜惜怜惜眼前的美人吧。李双睫端起裴初原那张小隽脸,山盟海誓都到了嘴边。正思索着是先说还是先吻下去,却听到班外的脚步声,只好将他放下,又仓促地吻他的嘴角:“乖啦,最近有点忙,忙完了再来抚慰你。” 裴初原不依不饶地回吻了她: “哼,你可要好好抚慰奴家!” 可结果就是,直到期末考试之后,李双睫也没来得及好好抚慰我们的裴娇娘。补课要紧,又赶上宋恩丞出院,李双睫可有一阵子忙的。好在期末考的成绩很理想,她照常是年级第一。 另一个喜讯:十一班考进了年级前五。虽说只超年级第六1.5分,但也是重大进步,值得表扬。李双睫也成功向周丽兑现了诺言,现在的十一班可是名副其实的好班,不仅学习成绩拔尖,班级荣誉也不少。尽管大多数人一提到十一班,想起的还是李双睫。 第59章 【篮王李双睫将重出江湖】 这可是景高近一个月以来最大的新闻了。期末大关, 人人自危,大家都学得脱了一层皮,补课正是乏味的时候, 没想到这个李双睫还有节目整, 一时间关于两班约战的话题热度趋高。 这件事还惊动了校方, 不过是“好”的惊动。本来几个学生之间约着打比赛, 是不受到校领导支持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在教室里搞搞学习!可加上一个李双睫, 情况就大不同了。 年级第一,省优秀学生,母亲是当今的知名篮球运动员,还积极投身体育运动, 李双睫这么多的光环, 只要稍加运作, 到时候再请一些媒体,这场比赛一定能为景高提高知名度。 于是, 校方一反常态, 慷慨批准体育馆的场地申请, 其配合程度让裴初原都纳罕:他本来只想借个露天球场, 没想到体育馆都为他们敞开了大门。 说是体育馆,其实只有两侧的礼堂在用, 不到迎接高规格来宾也不开放, 足以见得这次学校是下足了血本。 却说李双睫当时只是被小洋人的美色所蛊惑, 不明白发生了这么大的连锁效应。本想低调, 奈何打退堂鼓也是不被允许的,于是只好咬牙硬上了。 次日两班交流参赛名单,十六班讶异于李双睫的首发,而李双睫也讶异于宋恩丞竟然也参赛了, 他不要命啦? 他才刚出院没一周呢! “你真没问题么?”她严肃地问。 宋恩丞说:“我又不是没复健。” “行。”她干脆利落地点头,“提前说清楚了,事关班级荣誉,就算你身上还有旧伤,我也是不会放水的。” “你哪一次放水了?”宋恩丞挑眉。 那倒也是。李双睫不驯地笑了笑。 “诶,我发现你最近心情不错的。”李双睫撞了撞他的肩膀,“怎么?住院住得太无聊,爱上学校生活啦?” “姑且算是吧。一旦确定了目标,这半年在学校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当然是享受着过呀,毕竟高中时光可是很宝贵的。你又不担心学业。” “……那倒也是。”他顿了顿,“我听李教练说,你拒绝了清北的保送。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备战高考吗?” “啊,说是这样说,我想尽量往满分靠。”李双睫追求的不过是分数,“目前离满分还有距离,不是么?” “那之后呢?上大学之后呢?” “哦,原来你说的是职业啊!” 她摇了摇头,“我没想好。” 宋恩丞感到诧异。如果是别人说没想好,那是很正常的。但李双睫这样的人,她居然会不规划自己以后的职业生涯吗?见他表露出讶异,李双睫反而很悠哉:“怕什么,还远着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天生我材必有用!”她肯定地,当然也不失乐观,“说不定填志愿的时候就知道了!” 好吧,这才是李双睫。他的发小,做决定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契机,有时只因为某个人的贬低,有时又因为某些人的支持。你不能说她的决定是错的。因为迄今为止,李双睫还没有哪一件事做错过。宋恩丞认为前途无量这一词,简直像为她量身定做。 “李班长,裴会长找你!” 她起身:“好,马上来。” “等等。”宋恩丞叫住她,耳尖泛了一簇红,“我还是想知道,你答应参加这次比赛,除了因为郑揽玉……” “当然还因为你啦。”李双睫从不遮掩,“一起站在球场上,和你一起,机会才不多吧。如果说我之前是因为想和他搭一次,知道你也上场之后,我更期待和你一起在场上出汗呢。” “……哪怕是以对手的身份。” 她偏过脸,挑衅似的瞧着他。 宋恩丞的心躁动起来: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同样的话还给你。”李双睫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推门之前,撂下一句。 “拭目以待,我们的大球星!” 裴初原侧靠在班门口,他的手里总是拿着一叠资料,要么是文件,要么是报表、学生会的日志。李双睫一出来就看到他戴着眼镜在填表。假正经,她想,故意摆这么风流倜傥的造型。 “你的笔拿反了。”她提醒。 裴初原一怔,看向手里的笔。 李双睫哈哈大笑:“我骗你的!” 看到她笑,裴初原也轻轻地笑起来。不得不承认,逗他的李双睫帅极了,他就喜欢被她调情,冠冕堂皇、日光之下的调情。先前揣着李双睫宿敌的身份,他忍让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羡慕别的男生有同她一起说笑的资格,却没想到如今他成了幸运儿。 瞧瞧,他这一身会长制服,肩上金光闪闪的徽章,他多么配得上她啊。 这就是他的嫁妆。 我们的裴会长,前几天才发誓:不能李双睫一勾手指,他就摇着尾巴追上去任她玩弄,那太掉价,男人要矜持些。可只是和他的女王宝宝走在一起,他就忍不住做着夜明珠的美梦。 “你说张国栋找我?”李双睫问。 裴初原从幻想回过神来:“是。” “找我什么事?又要说保送的事?” “不是,估计和这次期末考有关。” “有什么好找?我哪次没考第一?” “你们班这次考得好,他想问……” 原来是要取经。李双睫这会儿不高兴了。她就立刻止步,不肯再往前走了:“刘备请诸葛亮出山都要三顾茅庐,西游记师徒四人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到真经,他张国栋倒是个脸大的,就派你一个小小的部下,妄想请本大师出山?他的诚意呢?他的……” 李双睫比出一个money的手势。 裴初原意会:“他说见面再商讨。” 行吧,鉴于这次比赛场地的手续办理得十分顺利,李双睫愿意给裴初原一个面子。她大驾光临政教处,路过的同学都纳罕:李双睫这回又闹了什么事,竟然要学生会长亲自来押送? “所以我就不乐意来这么一趟!”李双睫摊手,“你看看,我多么一个正派的好人啊,人人都恶意揣测我!” 那可未必,裴初原在心底犯起了嘀咕,你从前犯的事儿也不少了,四处找人扇巴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要么是我帮你压下来,要么是张主任。 当然,可不能让这话冲撞了圣上。 裴初原也见不得自家女王宝宝的声誉受损,赶紧帮她解释。谁料到这群人知道原委之后,反而以更惊恐的眼神看向李双睫:她对裴初原做了什么?学生会长终究也屈服于巴掌了吗? “我是那么暴力的人吗?!” 李双睫气得就扬起巴掌。 巴掌一起,人人自危,皆四散而去。李双睫得意地哼了一声,走进政教处。裴初原心想,目前挽回女王大人的形象是有些困难,好在现在她已经不乱奖励……啊不,扇别人巴掌了。 “小小果冻,见到本王还不跪下?” 一进门,李皇自然显露王者气势。 张国栋早就见怪不怪,示意裴初原把门关上,又把亲爱的侄女拉到沙发坐下:“叔叔这回可要好好请教你。” 李双睫抬手:“在外面称职务!” “何必呢、这不是自家人关上门说自家话吗?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啊?主任的话我不明白。” 李双睫翘着二郎腿,有意拿乔。 还在装。张国栋知道李双睫想听的:“说说吧,李班长,你是怎么英勇神武地带领十一班考进年级前五的?” “有多英勇?”意思是要加大力度。 “简直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哈哈!那是自然!”李双睫大喝一声,“天底下哪有我李家带不好的兵?当初是谁说让我别在十一班?” 她又不屑地捏住大拇指和食指,“哼!夫男之见!这么一点点小!” 张国栋被她说的是面红耳赤,想到当初劝她换班,如今回旋镖却是砸在自己身上了。本来他是不愿意说,可谁叫十一班这次考的这么好呢?从去年到今年,整整一年,平均分提了五十分!这李双睫究竟是用了什么巧思?如果能把这兵法用在其他班上…… 校方还愁什么教学指标啊? 坐等明年招生办收钱就行了! “是,是,叔叔我是夫男之见。” “现在知道承认了?晚了晚了!” “行了,小侄女!”张国栋被折磨得受不了了,“赶紧透个底,这还有外人在呢,别拿叔叔的面子开涮了!” 李双睫也不为难他了,“其实也没那么难,归根结底,就是四个大字。” “奖励机制。” 她让一旁的裴初原也参与进来:“你妈妈不就是开公司的吗?说说看,一个正规企业的奖励机制都有哪些?” 裴初原说:“除去最基本的薪酬机制,还有股权机制,股票期权……” “对。”李双睫说,“就拿老师这职业举例,除去工资,学生们考得好,老师也有奖金,反之,学生闯了祸则要罚钱。这也是激励老师治理班级的必要机制之一,也就是荣辱与共。” “什么算一个好的企业?”她问,又自答,“企业,说到底就是集体。” “一个好的集体,必须要有最基本的制度,班规班风要正,然后是集体精神,必须树立班级共同体的意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考得好,班上的人也有面子,班级考得好,我作为班长也更有底气。明白这一点,也就明白了奖励机制中的精神激励。” 说着说着,李双睫已经坐在了张国栋的办公桌前:“培养集体意识,树立班级主人翁形象,这就必须组织和参与集体活动,在其中获得班级的认同感,自发维护班级的方方面面面。” 第60章 比赛于下午五点在体育馆举行。 整个白天, 大伙儿都奔走相告。 论坛上风起云涌。 匿名用户1:【这次十一班打十六班,大家伙儿怎么说?李双睫都首发了,这不得最终篇决战紫禁之巅啊?】 匿名用户2:【哪有那么夸张?我还是偏向于十六班赢, 上次校篮球赛十六班就是冠军啊, 都蝉联两届了。】 匿名用户3:【切, 那不是因为李双睫没上吗?让李双睫上一个试试呢?】 匿名用户4:【废话少说, 开盘吧!】 中国速度, 立刻有人开了盘,虽说论坛内禁止赌博,但管理员也是学生,读书人的事儿能叫赌吗?于是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管理员忘记切小号就去下注, 这可闹了大笑话! 双方下注的都不少, 一时平分秋色。 赵泽痛彻心扉:“有眼不识泰山!” “咱们这次肯定赢定了好吗?李篮神下凡, 定打得他们———有去无回!” “话不要放太早。”唐歆毕竟谨慎,“你这么招摇过市, 半路就开香槟, 要是真输了, 也是给我们班丢脸。” “对。”李双睫赞同她的观点, “我们还真不一定稳操胜券,毕竟都交过几次手了, 我们了解对方, 对方未必不钻研我们。再说上次虽然输得不难看, 也是因为郑揽玉藏拙到决赛。” 郑揽玉听明白了:“主人的意思是, 他们已经对我有了戒备,要想当然地用上次的战术得分,可不容易了。” “洋队员说的不错!”李双睫赞美。 郑揽玉受夸,身后小尾巴大大的摇。 “但通过这几日的磨合, 我们主狗二人之间的默契也暗自发生着变化!” 郑揽玉学她:“暗自发生着变化!” 李双睫爱惜地揉了揉他的小狗脑袋。 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没能逃过周丽的眼睛。她远远看着,这才意识到正班长和副班长,同时也是年级里的第一名和第二名,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啊。 虽说李双睫早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把成绩看得比命还重的人,会在学习和班级以外的事上浪费精力吗? 所以她只把郑揽玉叫到办公室。 金发碧眼的同学敲门: “老师,听说你找我?” 周丽先礼后兵,表扬了一番他学业上的进步,等郑揽玉被夸得脸颊微微发红发烫,才旁敲侧击地问:“但我听班上的同学说,最近你和班长的关系很不错……是有一点太不错了吧?” 郑揽玉虽情商不高,那是对同龄人,长辈的话他未必听不出深意。但其实周丽也撒了个小谎,班上的同学并没有这么说。她是问过几个,可众说纷纭,有人说李班长和郑副班长其实是仇人,郑揽玉屈居于班长淫威之下,卧薪尝胆,有朝一日会重振旗鼓! 这么认为的人是赵泽。 也有人说,郑揽玉和李双睫如同做了夫妻一般,夫妻双双把班还。这可把周丽下一大跳,怎么还扯上结婚了呢?后排的两个女生解释,是她们特别磕李双睫和郑揽玉的姐狗组合。 唐歆:“他们不是正常的同事吗?” 好吧,也有这种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周丽没法儿立刻做出判断,她只好问到正主头上。却没想到郑揽玉信誓旦旦地担保:“老师你就放心吧,我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我和班长虽然两情相悦,但绝对不会影响到学习!” ……不是。周丽心想你恐怕误会了。 她暗示道:“你们真是两情相悦?” 郑揽玉真不明白了:“不是吗?” “李双睫同学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和一个男生两情相悦呢?” 周丽的“你配吗?”到了嘴边,却堪堪咽了下去,说到底郑揽玉就是个小黄毛,怎么配得上她优秀的班长呢? 郑揽玉:“但是班长对我可好了。” “李双睫对谁不好?”周丽说,“人家毕竟是班长,帮你一把,是情分,不帮你那是本分。她对你,和对班上的其他同学有区别吗?还是说,你觉得李双睫对你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郑揽玉居然被说住了。 他迟疑,飞速思考着。 一开始他执意要和李双睫做同桌,李双睫不肯;后来他执意和她当朋友,李双睫也说不行……再后来呢,虽然主人帮了他许多,但到底因为他们是同学、朋友才帮他,还是因为对他也有感觉?仔细想来,他对李双睫说了许多喜欢,可李双睫从没有回应过。 是,也许她是说了喜欢,但,是喜欢扇他的小脸蛋,喜欢吃他的小嘴巴,那她到底是喜欢这些行为,还是喜欢身为主体的他?周丽说到“特别”二字,郑揽玉就想证明他是特别的。 但好像没有什么能证明。 主人亲的第一个是他吗? 主人玩的第一个是他吗? 主人对他说的那些情话。 也会……说给别人听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纠结过,因为他默认了,他以为主人在他前面没有亲过别的小狗……可如果她亲过呢?如果主人也像吻他一样吻宋恩丞、裴初原,她像玩弄他一样,玩弄他们呢? 他不知道。 他不清楚。 郑揽玉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办公室,正巧撞上迎面而来的李双睫。主人……他有一百万句话想要问她,李双睫却率先拽住他的胳膊:“都要去试球服了,你人呢?我们找你半天了都!” 她身后,赵泽抱着球服,一副不情愿但任劳任怨的模样。郑揽玉看着看着突然警铃大作,会不会赵泽也和主人有点什么?他再细细一看,又嫌弃地撅了撅嘴,主人的品味还没那么差! “唔……让开。我来。”郑揽玉抢过球服抱着,亦步亦趋跟在主人身后。 “怎么了?”李双睫很纳罕,“几件球服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还抢着拿?你们还是留着力气抢篮板吧!” “就拿!”郑揽玉小脾气在呢,“我就要拿我就要拿!除了我谁也不能拿!全世界只有我这只小狗能拿!” “这蠢狗。”李双睫惊叹。 “……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试了球服,白色的,大家穿得都很合身。比赛前半个小时,先到球场上做了拉练,然后是战术复习。这时候十六班也都到齐了,两班人默契非常,一白对一黑,球服颜色都十分干练。 赛前当然是两方的放话环节。 队长李双睫和队长宋恩丞对上。 李双睫走上前去,率先撂了狠话:“小心你和你那双刚康复的腿脚,我可不想把你打得重新坐回轮椅上!” 宋恩丞平静地道:“刚康复也没事,对付你们班那几个货色绰绰有余了,可别让小洋佬像上次一样哭鼻子。” 郑揽玉的脸刷的一红。 想起上次比赛比输了,他难过地趴在主人的肩头哭泣,也是害羞地够呛。 比赛开始。 球从裁判的手里抛出,郑揽玉和宋恩丞同时跃起,后者抢到篮板。不久前才康复的宋恩丞也是丝毫不显劣势,单刀赴会冲入线内,撞开肖池西的肩膀,三步上篮,李双睫没能盖下来。 下一球由十一班进攻。 只见郑揽玉运球到三分线交界处———人人都知道他是远投的一把好手,时刻提防他的投球。却没想到,郑揽玉传给线内的赵泽,赵泽进攻僵持后,立刻回传李双睫……对了!李双睫! 李双睫如幽灵般出现在她该出现的位置,任谁都要感慨她的意识和及时。 哐。 扳平。 再是十六班进攻,这次运气不佳,被郑揽玉盖了下来。小金毛一个漂亮的长传,曲线直直跃向李双睫,明显是打过配合的战术,熟悉和信任得没有迟疑。李双睫一跃接起,再跃跳投。 三分。 “yes!”李双睫对郑揽玉出拳。 郑揽玉也高兴极了:“汪汪!!” 整个上半场,十一班都势如破竹,在胶着的战况中险胜一筹。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吹响时,宋恩丞上篮的动作没有犹豫,一分。目前两班的比分20:17分,而观众们大多数都喊哑了嗓子。 “水。”唐歆递了过来。 李双睫喝得慢极了,尽管她的汗流得厉害。运动的效果总是滞后的,越是静止,李双睫的汗越疯狂地往外冒着,她走到观众席边上,拿过止汗巾擦拭着身体,周围的欢呼如同海啸。 在她剧烈跳动的心跳中,一切却又静止了下去。李双睫突然感到不安,这份不安来源于顺利……太顺利了,仿佛有什么坏事要发生。她知道十六班的风格,害怕下半场会被狠狠扳回。 她沉着地看向比分板,仍然是20:17,另一道目光也在比分板上,交错了。 是宋恩丞的视线,两人因为相同目标而交视,他也流了一些汗,汗落在短促而坚硬的睫毛上,如剔透的晶体。 短暂休息。 下半场刚开打的时候,李双睫就感到不对劲了,节奏的失控感。宋恩丞不是和她各打各的了,他开始有意识地盯梢她,要么是轮换的两人,再次被抢走球权,李双睫意识到这样不行。 比分又被追平了,令人心乱的感觉。她对郑揽玉说:“我被盯了,最多能拖住宋恩丞,你放弃策略改长投。” “赵泽呢?”郑揽玉抹着汗问。 “内场肖池西一个人顶不住的。” 快速分配好角色,对方也攻了过来。宋恩丞是愈战愈勇猛,追平给他更大的肯定的能量,那股子士气往往能决定一场进攻是否得逞。果然,肖池西放漏了他,他如鱼从水中龙门跃起。 ———扣篮! 第61章 十一班喊了暂停。 节奏不对, 当时李双睫是这样想的,她对队员们重新进行了战术安排,把赵泽调到前场去, 他和郑揽玉两人还是可以打配合的。至于后场, 她始终不太放心, 她得亲自盯防宋恩丞。 宋恩丞:“你觉得能防得住我么?” 李双睫笑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是万金油, 在哪里都能使得, 宋恩丞那套丝滑连招晃,得倒别人,可晃不倒她李双睫,一个不留神, 她截断了他的球传给赵泽, 赵泽立刻跳投, 没进。郑揽玉抢到篮板,这次进了。 “好样的!”李双睫为他欢呼。 宋恩丞醋意十足:“好样的。” “诶诶, 比赛啊, 别夹带私人感情。”李双睫顿了顿, 又露出轻佻狡黠的笑容, 洁白的小虎牙亮了出来,“当然啦, 你要是太喜欢我, 那就手下留情, 让我两个球也没问题啦。” “让你两个球, 又骂我不认真打。” 宋恩丞又接到球,双方停止闲谈。 李双睫认真地做起防守,两人僵持片刻,宋恩丞脚步后撤让她以为他要跳投, 判断失误。他落地又突了过去。 还真是男人三分醉,晃到你流泪。 李双睫这回真被这家伙骗了过去。 “……狡猾!”她评价。 “李队长也不遑多让。” 时间来到吹哨前的一分半钟,十六班始终领先四分,就在郑揽玉好不容易扳过三分时,意外发生了。赵泽两分线内打手被裁判吹哨罚了,按规定,两分线内要罚两球,由宋恩丞来罚。 李双睫站在罚球区,看着宋恩丞罚进第一个球,心中揪紧了起来。他准星一直很好,两球都罚进的话,距离就彻底开完了。好在第二个球没罚进。 李双睫抢到篮板,三分线,投。 没进。 她刚懊恼了一瞬,郑揽玉就抢到篮板后撤,两分线给赵泽,赵泽投进了。 “漂亮!!” 好歹是扳了两分回来。带着这两分的分差,吹哨前一分钟,这时候十六班已经开始采取拖延时间的战术。 郑揽玉必须抢过球权进攻。他心急了,救球的一瞬间跌出场外,正好跌在裁判席边,整个人摔得七荤八素。 就在脑袋往桌角砸过去时。 一只手及时地扯了他一把。 看清楚救他的人,郑揽玉诧异,他迟疑了一秒,才就着宋恩丞的手起身。 他愣神,小声说:“谢谢。” “不用客气。”宋恩丞摇头。 “赛场上没有那么多礼数。” 李双睫也赶过来:“没事吧?” “没事。”郑揽玉揉了揉胳膊。 那迟疑的一秒钟,郑揽玉犯嘀咕,宋恩丞会是这么好心的人吗?他该把他这个情敌撕碎才对,又怎么会帮他? 但李双睫知道宋恩丞不是那种人,他对比赛精神的追求使他不会看到对手受伤而坐视不管,就算不是郑揽玉而是别人,宋恩丞也照样会施以援手。 “没受伤就继续吧。” 宋恩丞对裁判颔首。 还剩下三十五秒。 三十四秒,三十三秒,十六班进攻,在两分线处被李双睫抢断,郑揽玉和赵泽配合进球,追回一分。十七秒,十六秒,十六班再度发起进攻,宋恩丞跳投没进,另外一队员抢到篮板。 进了。 34:37 还剩十秒。 球到李双睫手上。 宋恩丞盯防着她。 九,八,七。 李双睫敛眸。 只有三分能追回来,所有人都清楚,李双睫的前路被挡死了,三分线处郑揽玉在呼应,但不能,传不到他手上,传到了也不一定能……六,五,四,李双睫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把身型往后撤。 ……不是吧?其余球员狐疑地看着她。不可能。李双睫在想什么?或者说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包括宋恩丞,他也心知肚明李双睫打算做什么———跨越四分之三个全场去远投。 几乎是。 盲投。 那可能吗? 馆内的欢呼声一瞬间停滞了。 可能吗? 四分之三个全场。 二十米的超远距离。 投篮框在肉眼中都是一个极小的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可能吗?压着哨声的前一秒,三分差距犹如通麦天险,而球脱手了。可能吗?粗糙的球面飞离指尖的那一刻,李双睫不再质疑是否可能了,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即刻盖棺定论。 李双睫投完的下一秒,哨声响了。 这场酣畅淋漓的比赛终于结束了。 真尽兴,所以她没有去看究竟投进了没有,结果对她已经不重要了。这是和宋恩丞打得最认真的一场,是他的,也是她高中时代参与的最后一场,无论如何,很圆满,没有遗憾。 这就够了。 她没有回头去看,身后仍然是一片寂静,哨声响之后一切仿佛按下暂停。李双睫也没有看观众席上的人,她只是去场边喝水。可拧开瓶盖时,耳边突然翱翔而过一道道欢呼和尖叫声。 一开始很渺小。 后来变得巨大。 与此同时,她被谁给扑到了地上。准确的说是从后面被抱住,那股冲击力无异于一枚小型导弹。她一开始被击中,后来又被抬升了、失衡了。水瓶脱了手,她的双脚也脱离了地面。 她惊呼出声,可没有人听到。 双腿之间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是郑揽玉,他怎么把她给驾到肩膀上了?李双睫无暇顾及其他,她不得不扶稳他的脑袋,这像是一个金灿灿、热烘烘的把手。她这时候回过头去看投出那的球。 篮球静静地躺在地上。 到底投进了没有?她骑在郑揽玉的肩上,就看到正在轻微喘息的宋恩丞。 宋恩丞也抬头看她,她一手抓稳了小金毛的脑袋,俯身去问宋恩丞,我投进了吗?宋恩丞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投进了!”他干涩而紧绷。 进了。四周太吵了,李双睫只能从口型分辨,不过她也看到不远处的比分板,最终停留在37:37。 投进了啊,她松了一口气,可还没来得及感受这胜利的喜悦,郑揽玉倏然抓紧她的双腿。 “主人!”他宣布。 “我们要绕场啦!!”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飞奔起来。 历来威严的皇帝变成了一个标志性的吉祥物。郑揽玉驼着她,绕着场地乱跑。身后还跟着赵泽、肖池西等一众队员。这像话吗?李双睫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人人都从观众席内伸出手和她击掌。一个个击回去,他们脸上都是笑容,精神振奋的、尽兴的笑容。 从稳输到平局,短短十秒钟的惊天动地,更是那奇迹的一球达到的效果。群体比赛的感染力就在于此,任何人都要为这份机缘巧合的浪漫而惊叹,即便是对面球员,也是怅然的笑意。 与其说大家高兴的是扳回一程,不如说是那种临到败局也不服输的精神。 当李双睫代表着这样的精神出现,她难免被奉上神坛。这对她自己来说也很意外,她是受人追捧,但到这种程度吗?人人都来握住她的手,为她欢呼,她的脸颊也热滚滚、烫乎乎的。 郑揽玉高举她:“李双睫万岁!” 群众们欢呼:“万岁!万万岁!” 乱了套了,就因为这样一个三分球,李双睫心想。这时候她已经骑着郑揽玉到了裁判团的跟前,学生会成员也伸手和她击掌,裴初原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无声地鼓掌,对上她的目光。 她不知道。裴初原一直注视着她,自始至终,直到她投球之后果决地转身。她走向场外,被抬起,绕场。她和很多观众击过掌后,手上红扑扑的,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所以他没有和她击掌。那是观众们会做的事情,他是她的。他只是站在很遥远的地方看她,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并不认识他的时候。他要确保的,是当她随时随地看向他时,他都在。 绕过裁判团,就是教师构成的评委席。老师明显沉稳许多,只是平静地伸出手同她击掌。也有些年轻老师,看到我们的年级第一骑着金发碧眼的年级第二,实在憋不住笑,但被张国栋看了一眼也能及时收敛笑意。直到一主一狗走远,主任也忍不住笑了。 李老温啊。 你这女儿还真是了不得。 在击掌的过程中,无数的闪光灯也响起,记录下这电影般的一幕。实在是太传奇了,比起节目还有效果,也许只有我们的李双睫能够做到。这种全校规模的轰动,别说和她同一届的学生会记一辈子,恐怕很多老师在她毕业后还会传颂:你们的学姐李双睫当年是多么的光芒万丈、受人敬仰。 李双睫。李双睫。李双睫。 到处都是人在喊她的名字。 “你听到了吗,主人?”郑揽玉问。 李双睫:“一百万个人在喊我呢!” 她高兴极了,因为受到追捧,因为受到爱戴。我们的李双睫就是为了这种时刻而奋斗着。也许有一个人生来就该夺走所有人的关注、讨论、喜爱,她有任何人都夺不走的人物高光。 因为她是李双睫。 这场球赛在欢呼中落下帷幕。 赛后,球员们在更衣室换下队服,仍旧讨论着方才精彩的球赛。有人问宋恩丞什么感受,他说什么什么感受。 那人就挤眉弄眼地道:“输给自己的老婆和老婆的姘头,什么感受呀?” “想把你们的头拧下来的感觉。”宋恩丞乜了众人一眼,“赶紧换衣服,别磨磨蹭蹭的,待会儿还要聚餐。” 第62章 江山遍地修罗场。 李双睫并不知道。 这句话今晚就会应验了。 聚餐地点选在一个篝火露营风格的餐厅, 包含了许多娱乐项目,有烧烤台和小厨房可以用。年轻人就喜欢这种地方,比起用美味的食物填饱肚子, 大家更倾向于玩乐。今夜尽情社交。 这会儿不用李双睫来分工了, 人人为烹饪而大展身手。想吃烧烤的同学点串点调料, 想吃火锅的也下单鸳鸯锅底和速冻食品, 有个同学大吼一声, 我要做蛋炒饭,谁敢吃?没想到大家都举手。也有人笑说蛋炒饭不是哪都能吃到吗?当然,这家伙举手最快。 李双睫懒散地靠在调酒吧台边,欣赏漫天的绚烂日落。最近她没什么烦心事, 很惬意, 但一个人觉得自己过得顺的时候, 往往她的厄运就到来了。她不知道她马上会惹上最麻烦的事。 眼下,宋恩丞递给她一瓶低度数的气泡果酒, 刚买的, 瓶身都散着冷气。 他也起了一瓶, 走近, 同她碰杯:“恭喜,我们的李皇终于登基了。” “那要感谢群众支持我呗。”李双睫轻笑了一声, 又说, “我喜欢这种感觉, 给一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宋恩丞啜了口酒:“听你这话, 这是我们高中时代最后的同台竞技了?” “怎么,不尽兴啊?” “……当然尽兴了。” 当然尽兴了,可他的尽兴和她的不太一样。亲眼看李双睫带领了胜利、受众人敬仰,这比他自己的尽兴更加尽兴。说一句不太善良的真心话, 他有一瞬间竟然不希望她进那最后一球,他更期盼她刻骨铭心于这次败局,因为李双睫记住失败总比成功更容易。 他还不想。 她觉得他那么容易搞定呢。 可事实就是他尽力了,也没办法———有些鸟儿注定是关不住的,因为她的每片羽毛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当她彻底奔赴她的远大前程,你会知道,将她留在身边都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宋恩丞默默喝酒,其实不是他要离开,离开的人是李双睫。往后的每分每秒,是她在大步往前走,他怕自己竭尽全力也跟不上她的步伐,怕将来,君卧高台,而他只能栖在春山。 学业上,家世上,他当然不比她身边的郑揽玉和裴初原,职业赛场上的前景也有待考证。目前大家都是学生,可以哄骗自己不去考虑将来,但以后呢?她以后遇到的男生只会更优秀。 他没法儿安稳地赶路。 他必须快些奔跑起来。 叮。清脆的碰杯声。 这回是李双睫敬他。 “不要愁眉不展。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把烦心事暂时抛到脑后吧。” “……好。”宋恩丞将酒一饮而尽。 有人想搭帐篷,宋恩丞撸起袖子去帮忙了。李双睫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听到烧烤炉传来异响。紧接着,一只金灿灿的小金毛跑了过来,他额头上落了一块碳灰,大喊不好啦不好啦。 “怎么了?”李双睫问。 “烧烤架着火啦!!” 李双睫拎了一瓶气泡酒过去,烧烤架确实火势不小,有个糊涂蛋不小心把油刷掉进去了。李双睫把碳酸酒水摇晃了两下,叫同学们把烤到一半的串拿开,用二氧化碳的原理扑灭了火。 这时候,掌火的新疆同学也跑回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是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闯祸了。旁人讲明缘由,她一拍脑袋道:“架子上火有的时候油没有呢,炭子多多的翻呢!” 糊涂蛋:“我犯错呼吸一样的呢!” 其余人唉声叹气:“那很笨蛋啦!” 小问题,不影响烧烤继续,郑揽玉的心却是热辣辣的:主人也太可靠了,这才是真正的大主人!他绕着主人转圈,问她怎么可以做到这么果断,李双睫说遥想当初她爸也是厨房杀手。 “叔叔也有厨房杀手的时候?”郑揽玉很讶异,“可是上次去你家吃饭是叔叔下厨吧?他做的饭很好吃呀!” “你是赶上好时候了!”李家荒唐事,一把辛酸泪,李双睫感慨万千,“我爸原本也不会做饭,因为照顾我才学着做,刚下厨的时候,厨房里有什么烧什么,做出来的猫都不吃!” 不光如此,李老温自己还尝不出个咸淡,他倒是吃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这可苦了李双睫,孩子一到放假就开始期盼着上学,幼儿园的饭比家里好吃,直到李老温发现女儿越来越瘦。 他很慌张,于是问老师:“我家小宝是不是在学校里受欺负了?怎么一天天面黄肌瘦,在家里还没有胃口?” 老师也很疑惑∶“没有啊,李爸爸。只有你家孩子欺负别人的份儿,不过她一到饭点就乐呵,手舞足蹈的。” “她不是一到饭点就愁眉苦脸吗?” 如此就破案了,李双睫不喜欢吃他做的饭。那时候李双睫还是个很暖心的孩子,爸爸做的饭虽然难吃,但看他每天在厨房忙里忙外,李双睫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每次把饭往马桶里冲。 李老温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的饭多么难吃。厕所里哗啦啦的水声,李老温在门外难过地流下眼泪。李双睫倒完饭出来了,撞见这个老厨子,很是心虚,李老温却是抹去眼泪,下定决心要好好精进厨艺。他报班去学,才发现自己把酱油和老抽弄混了。 好在真到了李双睫长身体时,李老温的厨艺也已经炉火纯青了,顿顿做饭顿顿香。李双睫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她的嘴开始无与伦比的挑,学校的伙食也从国宴变成了大便。 无所谓。 温赫然会溺爱。 说完了这些,主狗两人的肚子也在咕咕叫了。新疆同学的烧烤已经出炉了,一人一手肉串,吃得满嘴流油。蛋炒饭也出锅了,虽然煮糊但不影响味道,大家也很捧场,一粒米没剩。 吃完饭,有人提议去小包间唱k消遣。李双睫高兴地说,该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郑揽玉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跟着大伙儿一块傻乐。宋恩丞的神色却是变了又变,他委婉地提醒大家。 “李双睫唱歌挺有个人特色的。” “那不是挺好么?”赵泽不假思索。 郑揽玉:“肯定如听仙乐耳暂明!” 宋恩丞没说什么,只是拒绝进包厢。 大家都很奇怪,这家伙平时舔李双睫舔得最欢了,怎么一提到唱歌就望而却步了?不过开麦后就知道原因了。 李班长的一首苹果香唱得众人失去任何力气和手段。她自己则颈上的青筋都爆出来。肖池西离得近,喃喃道:“听一首这个,什么我都招了……” “有这么难听吗?” 李双睫自信极了。 郑揽玉昧着良心: “主人是百灵鸟!” 肖池西说:“那你坐你主人身边?” “呃,算了吧……距离产生美……” 李双睫又点首歌,拿起小喇叭开机:“有一座城市它让人难以割舍,有一种怀念叫它叫做曾经来过……我西安人的城墙下是西安人的火车,西安人不管到哪儿都不能不吃泡馍……” 李双睫在“这是西安人的歌”中被赶出了包厢。污染了别人的耳朵,她还很生气呢,“这群没品的家伙!”摸了摸鼻子,虽然心虚,但自信的女人最美丽,“我唱的有那么难听么?” “不啊,很好听。” 少年在夜风中朝她侧目。 “我一直在外面听着呢。” “啊,是你啊。”李双睫走了过去,碰了碰裴初原的肩膀,“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上哪儿去啦?” “去换了一身衣服。”裴初原回答。不知何时,他身上板正的学生会制服不见了,而是简单的针织衫和长裤。 他的笑意挂在嘴边,比平时要真挚,“我怕我太严肃,让大家放不开。” 李双睫打量着他,频频点头:“确实很少看见你穿制服以外的衣服……比起你在学校里的时候,顺眼多了。” “你喜欢就好。”裴初原说。 “不过你哪来的衣服换啊?” “刚刚去旁边的商场买的。” “嘿!还真是中国速度!”她更在意的是,“你真觉得我唱歌很好听?” “我这人,最不爱说的就是谎话。”裴初原认真地望着她,“如果不是你唱的好,我会一直站在外面听吗?” 实则不然。 他这人没事就爱撒点小谎。 李双睫倒没觉得裴初原在撒谎,因为她也认为自己唱得宛若天籁之音,她投入了多么海量的情感啊!没有技巧全是情感了,不好听才奇了怪了呢! 裴初原微微一笑,附以赞同,又说隔壁还有一间唱歌房,你可以唱给我一个人听。李双睫高兴地说便宜你了,今晚就让裴少的耳朵被我好好呵护。 一进包厢,她就迫不及待地点歌,把刚刚没唱爽的歌全都唱了一遍。裴初原偷偷地把麦的声音往低了调,不然李双睫的歌声太销魂了,别说他了,恐怕隔壁房的人都会听得神魂俱灭。 直到四十分钟之后,李双睫唱得嗓子彻底哑火,裴初原这才关停了音乐,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让她润润嗓子。 李双睫一边喝水,一边回味着自己刚刚那个可以把全世界都灭掉的高音。 “话说,怎么一直是我在唱呀?”她热情地把麦克风递给他,“我一个人爽也不好,来,让你也爽一爽吧!” 裴初原推脱了一番,说自己不是很会唱,李双睫摆了摆手说多大点事。 “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 如此,裴初原便不再谦虚了。 第63章 郑揽玉如行尸走肉般站在门口。他想说话, 也许是想说一些话的,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人为了保护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不可思议的机制吗? 他的灵魂抽离了身体, 独自抽泣。 他是想说什么的, 可有什么好说呢?主人对待他不是最特别的。他早该知道, 她这样完美的人身边不可能只有他一条小狗。那他算什么呀?他想起周丽的那番话, 她凭什么喜欢他呀? 郑揽玉看向主人, 主人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她的双腿仍然落在裴初原的腰身上,手从他衣摆下方缓缓抽出。这一切已经很慢了,可在郑揽玉眼中慢得更加折磨人,慢得他能看到, 裴初原那余韵未了的喘息、轻颤, 和李双睫整张还未褪下情潮的天使脸蛋。 上帝啊, 为什么这样折磨他? 郑揽玉任由泪珠一颗颗滚落。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行为,他颓然地跪坐在地。他看到的是李双睫也转过身去, 侧脸是不忍、怜悯、挣扎的。一时间郑揽玉疑心是自己的错, 如果、如果他没有推开这扇门, 会不会一切都好些?如果他像一只小蠢狗那样装傻, 是不是会比现在好受些? 主人,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我不可怜的, 不是你和别的男人欢好几天, 我就变成没人要的小狗了对不对?主人告诉我, 你告诉我…… 李双睫!你现在就要好好的告诉我! “李双睫。”他堪堪站起身。 朝着她, 一步步的,很坚定。 “你不会丢下我吧?”他紧张地,“不会因为谁而放弃一条乖狗吧?” 李双睫问:“……什么?” “主人,他、他只是一个男人啊。” 郑揽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就丢掉我呢?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 我是小狗,我会……一辈子忠诚于你的。” “你在说什么?”李双睫察觉异样。 “郑揽玉你听我说,事情不是……” 她的下半句话,不仅苍白、俗套,连作为镇定剂的功效也不足够。特别是她的双腿还未从别的男人腰上放下。 郑揽玉却没空去顾虑那些,他焦急地捧起她的面庞,流着泪要吻上她。 “郑揽玉!”李双睫给了他一巴掌。 她的脸在黑暗中抽搐,“做什么?” 郑揽玉捏住她的手,感受到上面有谁留下的余温。他的灵魂都因为痛苦、嫉妒,而把犬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却依然哭泣着嚷:“我能做的,主人,裴初原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啊……” 不。 这不是李双睫想看到的。 有人受伤。 无论是谁。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她斥责他,“你冷静一点……我告诉你我没那么想,我喝醉了……我是不小心……” 话音未落,郑揽玉痛呼一声。 他被倏然甩到一旁的沙发上。 谁?裴初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浑厚的力道迎头痛击,同时也把李双睫从他身上扒了下来。这个浑身陷入漆黑的男人,粗重地喘息,掐住他的颈:“你这个勾引李双睫的畜生!” 他出声的一瞬间,李双睫就知道他是谁了。宋恩丞。他真的生气了,而他生起气来是真的会动手的。宋恩丞不是裴初原,惯用那些背后使阴招的伎俩,他也不是郑揽玉,爱自怨自艾。 宋恩丞就是宋恩丞。 他的行为逻辑更直接。 他看到了,就要驱逐。 不允许任何男人接近她。 但他遇见的是裴初原,裴初原是什么人?最不怕痛、最不怕死的人,任何男人都最不该跟他比疯、比占有欲。 他就着宋恩丞扼住的力道。轻笑起来,告诉他,也告诉他,还告诉她。 他裴初原怕什么呀? 他怕争个头破血流吗? 他怕的唯独是她不看向他。 只这一条,就足够他去死。 “我是……第一个么?”他戏谑地,嘲笑面前因愤怒而扭曲的少年,“我就爱看……你这种蠢货上头……你怕是不知道……我们都郑揽玉被骗了……他才是第一个勾引的人……” “什么?!”宋恩丞额间爆出青筋。 “他郑揽玉……北京那一晚……” “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裴初原以微弱的,口型。 那两个字,仿佛魔咒。 宋恩丞怔然地松开他。 良久地沉默、沉默,直到反应过来,他朝着仍未缓过劲的郑揽玉走过去。拎起他的领口,抬手砸一拳,郑揽玉也含着泪不甘示弱地打回去,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靠近主人为什么不被允许?那一刻他甚至忘却最害怕的疼痛,他同宋恩丞死死撕扯一处。 没错,就是要这样。 裴初原毁灭般的想。 他好不了,别人也别想好,他既然在李双睫这里烂透了,那他们也别想独善其身!要撕咬,要流脓,要被她以麻烦的弊端去厌恶。现在他们谁都讨不着好了,这也比他一个人守寡好! 只有郑揽玉还沉浸在他的美梦里。 他一边同宋恩丞打斗,一边宣布。 “我就要勾引主人!我就要!那天晚上,我就是和主人亲啦,抱啦!主人才不喜欢你们呢!不然为什么让我亲上了?你们怎么不勾引呢?还不是主人不喜欢!不喜欢做什么都没用!” 宋恩丞:“你懂什么你个洋畜生!你了解她吗?你知不知道李双睫只把你当一个玩具?她只是没玩腻你而已!!你除了这副皮囊还有什么?她不过是贪玩,否则还瞧得上你?!” “放屁!主人才不那样想我呢!”郑揽玉气得泪眼朦胧,“你是坏人,裴初原也是坏人!你们才是勾引主人的贱货!我配得上主人!我就和主人好!谁也不能阻止我和主人好!!” 裴初原杀人诛心地反击:“你配什么啊?凭你既蠢又爱闯祸的脑子?李双睫除非是恋蠢癖,否则能看上你?” “不许你说我蠢!!”郑揽玉突然涌上来一股力量,他搡开宋恩丞,朝裴初原飞扑过去,“我才不蠢!除了妈咪和主人,没有人可以说我蠢!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蠢!我、我才不……” 【郑揽玉真的很蠢啊。】 不,他不蠢的,他才不是蠢货呢。为了摆脱这个头衔,他日以继夜地用功,读那些陌生而方正的文字。他学着措辞、学着社交,按照妈咪的话,赤忱待人,最后却得到“只有学习好的蠢货”的评价。在他转学之前,几乎每天都受尽了这样的羞辱和谩骂。 他曾怀疑,怀疑友善究竟有没有错,如果没有错,为什么那些人那般嘲弄他?在还没转学的时候,郑揽玉曾看见一位女生裤子上沾了血迹,想起妈妈的话,他立刻去超市帮她买了卫生巾。他没想那么多,当时正在上课,他只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递给她。 可班上的男生却说他很蠢。 “你这洋蠢货的情商也太低了!”其中一名男生耸肩,“你真的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吗?那么多男生看着呢!” 郑揽玉不解:“什么?” “人家都来……那个了啊。”几个男生耻于说出那个词,仿佛是粗口,仿佛是禁忌,不正常的。“你怎么还光明正大地递卫生巾给她啊?你又不是她男朋友,难道你对她有意思啊?” 郑揽玉感到不舒服,他自发地辩驳:“来月经就是来月经。她需要帮助,我帮了她,这就是对她有意思么?” “对对……”他们挤眉弄眼的。 “那你可真真真、真善良啊!” 说罢,他们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太刺耳,那种粗鲁、满怀着偏见的声音,无时无刻都在挑拨他,也在刺穿那攥着卫生巾一言不发的女生。他们又笑话她,别自作多情了,郑揽玉根本对你没意思呢!那女生无法忍受,她看郑揽玉的眼神同他们一样冰冷。 不。 别这么看他。 他从来没那么想过! 可主人出现之后,这些刺耳的论调就消失了。是主人拯救了他,给了他一个正常而温馨的班级。在十一班,大家都接纳他,他对这里也有归属感。 郑揽玉发誓自己不会再当逃兵,不会因为谁的威胁而退缩。他就这样跟定了李双睫,是恩人、主人也是爱人。 他以尊严起过誓。 这一次。 他不会再松手了。 他贴近裴初原的鼻尖,从未有过的,他亮出了利剑般地恶意,一字一顿。 “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说罢,一头撞在他额头上,咚!惊人的痛楚钻进脑袋深处,世界在旋转。裴初原没想到这家伙搞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他一手掩住血流不止的额头,一手去肘他。宋恩丞则不声不响地加入战场。不出半刻钟,三人打得不可开交,惨烈异常。 渐渐,拳头挥不动,腿也抬不动了。 包厢里,只剩下三道极压抑的喘息。 三角形反而是最稳固的,谁都不想挨打,于是占据三个制高点以制衡对方,只要有人企图动手,另外两个人就将他逼回去。对于年轻气盛的少年来说,肾上腺素分泌得旺盛,也代谢得容易。三个为情所斗的傻瓜都冷静下来,他们发现李双睫早已不见了。 也就是这时候,紧闭的门再度被打开。李双睫就在靠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听到屋内彻底没了动静,她才平静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声音也是冷的。 浸润了苍白的月色。 “你们打完了没有?” 宋恩丞最先说:“……打完了。” 第64章 新学期。 新征程。 清晨的第一抹日光踏进偌大的客厅里, 裴黎端起冰咖啡啜了一口,翻看了两页财经报纸。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她感慨。 儿子正在进食的动作略一停顿。 他的额头上冒出冷汗。 母亲上次这么说的时候,父亲三天都没能下床。裴初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仅有的父子情谊, 让他在心里为父亲点了一支蜡烛。他闷不作声地吃完盘中的吐司, 仓促起身。 “这么急啊?”裴黎单手撑着下巴, 意味深长地道, “别的孩子都不喜欢开学呢,你怎么这么反常呢?”随着裴初原紧张地吞咽唾沫的“咕咚”声,她将这个英俊的儿子仔细打量了一番。 “还是新领带?”她挑了挑眉。 “……前几天买的。”他回答。 以为裴黎会有意刁难他,可她最终只是摇头笑了笑, 也没说什么, 跟一旁的佣人轻声交谈了几句。几分钟后, 佣人端上来一盒各式各样的领带,裴黎将指尖从每一条轻轻地划过, 她选配饰的目光向来老辣, 最终选了一条藏青佩斯利图案的拉夫劳伦领带, 让儿子系上。 “去见喜欢的人, 就要有拼尽全力精心打扮的觉悟。”她满意地颔首,“这才是我裴黎的种。” 裴初原默默地换上了领带。 她又对一旁静候已久的司机吩咐, “开新买的那辆, 对于, 昨晚停进地库b区的那辆宾利。” 裴初原说:“不用那么高调……” “你代表的是我们裴家的脸面。” 裴初原不说话了, 站在原地表示抗争。这在裴黎那儿可不管用,她冷笑道:“听着,我作为母亲总得替你做些什么。一个寒假了,你每天对着镜子看, 消肿的药膏一天要抹十几次,不就想赶紧养好脸上的伤么?如今伤也养好了,又收拾得这么精致,你不是奔着那个……” “知道了!”裴初原被侃得面红耳赤,拎起书包,“我、我出门了!” 是的,我们的裴初原始终是最有心机的那个。年前的那一次斗殴门,其余两人都打得不遗余力,只有他知道保护好自己那张清纯可人的小脸蛋。脸在,江山在,李皇的宠爱也在。这不,他脸上的伤好得快极了,如今又是一个水灵灵的制服美少年,静候开学这日花开。 放寒假的这三周,二十一天,截止目前就是二十一天零七个小时。李双睫总该消气了吧,他想,她总不会把一件事记得那么久。到时他再卖个乖卖个惨,顺着她给的台阶滚下来。 滚到她的脚边。 再讨两个巴掌。 嘿嘿。 那很美啦。 他算计得好极了,他的脸伤得最轻,如今又养得是肤白貌美的,健身也是小有成效。相比那个还鼻青脸肿的小洋货,他无疑是最值得李皇宠爱的……他倒要看看,没了脸,郑揽玉还拿什么跟他斗?拿他那愚笨的脑子?哼,博物馆中的尤物,给他颁个蠢货奖还差不多! 他信心满满地掐着李双睫进校的点,从那辆油光水滑的豪车下来。司机也识时务,把车停在离校门口近的地方。可惹得众人议论纷纷,谁人如此高调?只见一只锃亮的皮鞋先踏出车门,然后是光风霁月的制服少年,若不是熟悉的脸孔,还以为是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呢。 “裴、裴会长?”徐珊惊讶极了。 何止她,学生会的部下都惊呆了。 裴初原风度翩翩地来到部下们面前,露出他在镜子前练习过无数次的、温和动人的笑容,对大家说辛苦了。感受到无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静静地期待,不远处李双睫的反应。 却见她目不斜视,双手插在校服兜里,径直走进校门。裴初原从一开始的期待,到疑惑,再到慌乱……这怎么可能呢?校门就那么大点地方,她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过去了。可是。 可是她看都没有看他。 怎么了? 怎么回事? 她还没消气?还是故作冷漠?她到底在想什么?李双睫。裴初原顿感头晕目眩,今天天气是很好,阳光刺得他灵魂都灼热起来。她没注意到他,他精心打扮的一切,他的开场白。 裴初原仿佛回到那些被女神漠视的日子,那段痛苦如地狱的日子!不!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不看向他?即便他过去犯下了最严重的错,哪怕她发现他陷害郑揽玉,也不会对他一句话也不说。她说啊,说话啊,李双睫,像往常那样拍他的肩,笑着侃他两句啊。 她应该说“今天穿得这么正式呢”或者“你这车真风光啊”,惯用她那轻佻而目无一切的态度,哪怕恶意地贬他两句也好?她不说话,他的心却揪起来,人活着,其实走了又一会儿了。 他不得不追上去:“李双睫!” 她因他急促的呼唤而停顿住。 但她不说话,只是注视着他。 只是面临女神清冷倨傲的审视,裴初原就彻底缴械投降:“对不起,年前那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算计他们。这个寒假我已经好好反省了,你、你原谅我吧,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李双睫眉宇间夹杂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手指勾绕耳边发丝,“可以啊。” 裴初原刚松了一口气。 就听见她疑惑地问。 “但你是谁?” 可以啊。 但你是谁。 你是谁。 是谁。 谁。 女神的声音在耳畔无限回响。命运,命运啊,这让裴初原的春心被一棍子敲碎了,这还是一记闷棍,时隔一年的call back 。裴初原怀疑这已经不是现实了,而是一场恐怖的噩梦。 对,一定是梦,他闭上眼,告诉自己赶紧起床了。他今天还要打扮得美美嘟去见女神呢!就算是梦中的女神也不可以这么蛮横无理啦,不过他会溺爱她的,真调皮,快醒过来吧。 …… 无事发生。 裴初原睁开了眼。 李双睫依旧望着他。 “问你话呢,你是谁啊?” 裴初原两眼一翻。 直接晕了过去。 就在我们可怜的会长即将倒地时,李双睫终于是把他扶住了。“这家伙。”她惊叹道,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她无奈地自言自语,“不就是吓唬他一下,胆子这么小吗?” 医务室。裴初原悠悠转醒时,李双睫已经不在了,徐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书。一见会长醒了,其余的部下们也一股脑的围上来:“会长!会长你终于醒了!你可把我们担心死了!” 裴初原打量着苍白的天花板。 他问:“我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呀,您本来在校门口和李双睫聊天,可不知怎么,突然晕了过去!这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啊,就赶紧把您送到医务室了,值班老师说没事,您只是短时间内心情波动太大了。” “对……校门口……”他捂着脑袋。 他想起来了,李双睫不记得他了。 她问他是谁,她还问了两遍。裴初原想到这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又晕了过去。部下们连忙来给他喂水,拍他的背,安慰说没事的。他们都知道李双睫年前一挑三的战绩,输给李双睫又不丢人,会长学文的,本就柔弱些,李双睫又哪是等闲之辈,打不过也很正常。 裴初原却是无力地倚在床头,魔怔般呢喃着:“她不认得我了……她一点儿也不认得我了……她竟然……” 喃喃着,他那清丽而上扬的柳叶眼的眼尾,淌下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美人碎了心肺又碎肝肠,眼中再也没了焦距。这真是看的人心疼死了,只怕裴会长下一秒就要香消玉殒了。 “会长!”徐珊痛心疾首。 “您今天到底是怎么啦?” 裴初原掩着桃花面而泣: “李双睫不要我了……” 什么?!! 原来会长。 对李双睫。 不是宿敌之情。 而是思慕之情。 这。 那。 这对吗? 一时间,每个人都承受了巨大的信息冲击,拼尽全力去思考,仍然无法相信裴会长会爱上李双睫那种人。他们对李双睫的印象大多数还停留在那个掀起腥风血雨的十一班女魔头。 部下感觉自家的白菜都被猪拱了:“会长!你怎么能喜欢上李双睫啊,她,她那种家伙……” “不!”裴初原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不允许别人忤逆她,“不许你们骂我的女神……” 眼看裴初原已然是病入膏肓,什么劝都听不进去,大家都急得团团转。徐珊明白心病只能心药来医,她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会长你说李双睫不要你了,可她刚才还在医务室里呢。” 裴初原一瞬间止住了哭。 他迫切求证:“真的吗?” “真、真的啊。”立刻有人接上话茬,“会长你晕倒了,都是李双睫扶的你呀。你刚才说她不记得你了,这怎么可能呢?她还跟着我们一起把你送到医务室,听老师说你没事才走的。” “对对,她还说什么你太不禁吓。” “就是就是,她肯定还记得你的。” 裴初原舒然平静了下来。 对自己说:“她还要我。” 她还要我,她要是要我的。他重复了两遍,突然什么力气都有了。喝水的力气有了,下床的力气也有了,他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喊了一声“她还要我的!”,穿上鞋,就往外面走去。 “诶,会长!”其余人赶紧拦他。 却见裴初原自己快步走了回来。 他在镜子面前站定,审视着自己的容貌,又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还是美的,肩上的会长制服徽章还是金灿灿的,在太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对啊,他又美,又这么位高权重,李双睫怎么会不要他呢?他高兴地笑出声,又立刻转身往医务室外跑,他要去找李双睫! 第65章 这不是赵泽想听的回答。他是想让李双睫幡然醒悟, 善待郑揽玉,同时不要坐到他旁边。而不是如今这个惨痛的离婚事实。他又劝和道:“就算是离婚,也有三十天的冷静期吧。” “那玩意不是害人吗?”李双睫据理力争, “我不想和郑揽玉好了, 我离婚, 这是我的自由, 三十天都够我找下一条狗了, 这不是限制人吗?到底是谁发明的这玩意,净耽误事儿!” 郑揽玉哭喊:“主人,我有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嘛!你不要、不要和我离婚好不好?” 他要上前, 却被其他同学拦住了。大家也是很懂得看一班之主的脸色, 知道这时候郑揽玉讨不着什么好了。用封建的话术来说, 就是他被打入冷宫了,他现在已经是弃妃一枚了。 真可怜, 大伙儿纷纷唏嘘, 看上学期这洋贵妃得宠的势头, 还以为他可以一举夺得皇后之位呢, 没想到这十一班的水土不养人,终究叫他香消玉殒了。可谓是自古薄情帝王家啊。 赵泽见李双睫意已决, 也不好再阻拦, 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开座位让她进去。没过一会儿, 周丽也进班了, 早读开始了,郑揽玉只得不甘心地回到座位。可不能够,一整节早自习,他都像望妻石一样望着李双睫, 那柔情似水、欲说还休的眼神,就连赵泽也不能不动容。 “李大班长。”他问,“到底是怎么了嘛,妻夫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闹到这一步!” 李双睫冰冷地剜了他一眼。 得,赵泽立刻识趣地闭嘴。 豹豹猫猫离婚了,这对整个十一班来说都是噩耗。正班长和副班长若是两极分化,同学们该跟谁才好?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李双睫,但他们也不希望单纯善良的洋货因此被排挤。 周丽也察觉到了异样。原因无他,她上了两节早课,郑揽玉就在第三组看了一个半小时的李双睫。特别是后半节课的时候班上有一半人都趴下了,郑揽玉挺直的身影就显得愈发突兀。 终于,周丽敲了敲他的桌子:“郑揽玉,笔记在黑板上,你在看哪儿?” 郑揽玉“哦”了一声,乖乖地看向黑板,可没过一会儿,目光又滑翔到第一组的中后排。周丽觉得好笑,但不打算明说。她也觉得这为爱情牵肠挂肚的孩子可爱极了:“你老看赵泽做什么?” “我、我没有……”郑揽玉挠着头。 “你一节课看了三十分钟的赵泽。” 这时候,往往就有好事的同学插嘴了:“人家看得哪里是赵泽啊?人家看的是赵泽的同桌!” “赵泽的同桌?”周丽仿佛才发现李双睫在那儿,“咦,班长怎么坐在这儿,咱班不是还没换座位吗?” 唐歆说:“不是的,他俩离婚啦!”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睡觉的人也爬起来了。 眼见全班都因为这个小插曲而集中了注意力,周丽赶紧趁机多讲了两个考点。下课铃打响,她看郑揽玉还魂不守舍地望着李双睫,知道这是失恋了,微微一笑,抱上教案出班。 郑揽玉被冷落了两节课,心中有点数了。他想起主人那一晚说的“没得玩了”,她要和他划清界限。看来她不喜欢争强好胜的小狗,郑揽玉忧郁极了,他整个寒假已经反省了自己呀! 每天早上起床,他都要从床上跳起来,大喊一声“爱主人”,穿好衣服去晨跑的时候也在心里默念“爱主人”,吃早饭他口齿不清地说“爱主人”,学习的间隙里,他也写好几遍“爱主人”。只有每晚入睡之前,他静静地想,爱主人,不要打架,不要凶,不要龇牙,好了,盖被子睡觉! 他不是没有再打架了吗? 为什么主人还是不理他? 为什么捏? 他疑惑极了,想要复婚的念头比任何一种念头都强烈。下课铃打响,他反应过来,要冲到李双睫面前求复合,却被其余同学挤着往外走———大课间做操,他又和她搭不上话了。 大课间过后,又是两节难捱的数学课。终于到了中午,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他高举便当,兴致冲冲地朝她喊开饭啦,却见李双睫看也不看她,拿起饭卡去食堂吃了。 郑揽玉彻底傻眼了。 与此同时,论坛上也风起云涌。 匿名用户1:【号外号外,十一班的李双睫和郑揽玉分了!听他们班的人说已经离婚了!】 匿名用户2:【真的假的啊?我以为郑揽玉能挺久一点呢,到头来还是一个学期就分了。】 匿名用户3:【楼上,谨慎一点,是半个学期。不过这对李双睫来说也很久了。竟然能在她的淫威下坚持这么长的时间,这个郑揽玉抗压能力也是够强的,这前夫哥确实有东西。】 匿名用户4:【哈哈哈哈哈前夫哥,三楼咋这么有才?那李双睫下一个男宠打算找谁啊?】 匿名用户1:【说不定是裴会长?我看他今天晕倒的时候,李双睫英雌救帅把他扶住了。】 匿名用户3:【那不可能的。本人坐标十六班,在线辟谣。上学期和十一班搞了联谊派对,结果李双睫天神下凡一挑三,把裴会长,小洋狗和咱们宋哥全部都打趴了,那嚣张啊。】 匿名用户4:【我的爹啊,以为是爱情片,没想到是动作片,想想是李双睫也不奇怪了。】 匿名用户2:【对啊,李双睫这种人,就算跳到校长头上给他两巴掌,我也觉得很正常。】 匿名用户4:【毕竟是纯恨战士嘛。】 李双睫咬着吐司片,一条条往下刷。 春天到了,风吹在脸上都裹挟花香。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漠温柔的樱花香味划过鼻腔。即便是在盛放期,花香也不会喧宾夺主。这片樱花林是独自享用午餐的好地方,她坐在长椅上,膝盖落了两片缤纷的花瓣。 一个人消磨时间的地方,她还知道很多,在这个学校里。图书馆、实验室、机房、礼堂,有些和郑揽玉一起待过,承载了两人的回忆,就像那间复习的小教室,她现在不能去了。 因为会想起。 断舍离总是不容易的,事实上,李双睫也不适应和郑揽玉分开。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养狗好麻烦、好吵闹,把狗丢了又觉得身边太过空旷。可没办法,李双睫生来就要忍受孤独。 这是成为女人的必经之路。 从女生成为女人,一个独立的女人,必须要经历许多分别的时刻,有些人可能再无后续。李双睫不后悔,感谢他们的出现,过去的往事就如烟,在眼前什么都不欠……别再唱了,一天到晚唱唱唱很有意思吗?上一次唱歌惹出了多少祸端?李双睫决定暂时性退出歌坛。 论坛还在不断刷新,吧友们从四人的爱恨情仇,聊到最近没什么动静的李双睫应援团,有一位小睫毛提起:“好久没看到团长发言了,最近应援团内全部都是副团长在管事耶。” “对啊,以团长的冲浪强度,和她拒同担的态度,现在已经早就放礼炮庆祝才对,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倒是副团长【李双睫的巴掌呀咪呀咪】,这家伙怎么把头像换成纯黑的了?” “不知道,应该不是要脱粉吧?” “别呀,正副团长要双双脱粉?” 于是,新的热搜很快冲上论坛首页。 【震惊!李双睫最大站姐/哥脱粉!】 亲眼见证了一条热搜的诞生,李双睫无语凝噎。评论区里更是谜雾风云,有人说站姐脱粉肯定是知道李双睫塌房了,但是不忍心放实锤出来,是想给正主最大的体面,好聚而好散。 然而,澄清总是比打脸来得要快,后援团的副团长很快站出来发声,此人解释,正团长因私人原因而无法管理账号,并非什么塌房,还说请大家继续支持李双睫,请多多关心吧。 好吧。 无事发生。 “……这辟谣速度可真够快的啊。”李双睫感慨道,“这么会说话,可以去做明星公关了。” 但,实在是想多了,别说塌房,她都没和站姐私下联系过,不知道她们皮下都是什么人。可正团长是什么私人原因呢?该不会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吧?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她回头,看到来人之后又松了口气,总的来说,裴初原还是比郑揽玉好应付些。 “怎么了,裴会长?”她干脆就拿以前的态度对待他,“我以为你现在还在医务室里躺着呢……醒的真快。” 裴初原依旧笑得温和,比起那条蠢笨的寻回犬,他更懂得揣摩李双睫的心思,明白她现在在想什么。“你总是这样的。”他半是苦笑、半是叹息,“就知道拿我找乐子,真坏。” “少来,别用这种语气。”李双睫偏过头去,“年前就说了,我会和你们都断掉,一个不留。” “那多残忍啊。”裴初原轻声道,“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一个人走路……不会寂寞吗?” “你会寂寞吗?”李双睫反讽他。 “会啊。”裴初原很坦荡地承认。 “灵魂上还是身体上?” “如果我说,都有呢?” “那就……”李双睫接不上话,“那就很没用啊,那是你的人生,你爱怎么寂寞我懒得管你。” 裴初原保持着安全距离,正如她提倡的那样,必要的时候,他确实是收放自如的好狐狸。 他朝她展露春天的微笑,语气温和而真挚,袒露的秘密却很压抑:“我就是一个很容易寂寞的人啊,从小到大,生活在什么感情也给不了我的家庭,没有人理解我,我当然寂寞了。” “那你就试着自救啊,总是等别人给你感情有什么用?人不能总是期待天上落下馅饼吧。” 第66章 竟然是夏雅。 李双睫猜测了许多人, 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关于夏雅这个人,李双睫的印象其实不多,自从入学以来也交谈过, 她认为她们是普通朋友, 有事肯定会互相帮一帮的那种。但要说有哪里奇怪, 李双睫感觉她太无害了, 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行为动机, 她好比一杯白水。 她也是唯一一个李双睫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人。说认识得很久么,夏雅也许是当初那五张选票中的一张,她能感受到她的好感,只是, 应援团团长这种狂热程度的好感吗?她从没明确表露过。如果不是裴初原无意间说起, 她永远不知道团长的真实身份是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 难得的, 李双睫脑子有点运转过速了,她写卷子的时候都很少出现这种情况。算了, 先忙手上的事。 新学期新起点, 学习小组也要设立新的目标了, 她连续两三天都把班干部留下来开会, 郑揽玉也在场,但李双睫公事公办, 以领导的态度和他打交道, 倒也无事发生。 男人就是这样的, 闹腾几天就消停了。郑揽玉现在已经从望妻石演化成基督山伯爵, 坚持认为是赵泽夺走了他的梅尔赛苔丝,赵泽现在就是他的仇人!赵泽十分惶恐,他无意与神抗争,然而神单方面要把他当做敌人, 他勒令他从李双睫的身边滚开:“不许你和主人坐!” 赵泽说:“我根本不想和李双睫坐!你知道和她坐同桌心理压力多大吗?我每天抠鼻屎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她给我一个大巴掌。她昨天说什么了,你听见吗?她说要把我揍出劳动人民的本色,就因为我想用班费给班上的男生们买两个篮球,你说她怎么能这么凶狠呢?” 郑揽玉对主人的坏话充耳不闻:“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坐在主人旁边!不然我要生你的气!” 赵泽也没办法,干脆地道:“那你生我的气吧!你打我吧!你有所不知,惹了你,最起码我还能活,惹了李双睫,我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全景高掉下一张卷子都是她们李家的!” 这倒是实话。 自打上个学期李双睫在全市联考一战成名,又涨了一大波粉,篮球赛上那一手绝地反击更是女男通吃。现在整个学校里都是她的迷妹迷弟,树叶掉一片下来都能砸到一个小睫毛。 现在可没人敢惹李双睫了,若是再有哪个不长眼的男生在楼梯上推她,只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景高也正式迎来了李皇时代,该时代最主要是搞一些李双睫个人崇拜主义。 李双睫无论走到哪,都有人跟她打招呼。这些人都以和李双睫打过招呼为荣,其中又有人以认识李双睫、有她的联系方式为荣,如此攀比作风,大家都开始羡慕十一班的同学们,因为他们每天都能和李双睫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看到李双睫,呼吸李双睫呼吸过的空气。 有人曾高价售卖李双睫的白袜。 谁也不知道这家伙从哪儿弄来的,听说是上个学期篮球赛时李双睫弄丢的。据她本人说,她确实丢失过一双耐牌白短筒袜,于是这双白袜价格水涨船高,最后被一个小学妹拍走。 可第二日,学生会就以“学校内不允许私自拍卖贵重物品”为由,没收了这双袜子,现在呢,有人说这双白袜还被扣留在学生会,还有人说亲眼看过这双白袜出现在会长办公室,就在那张红木长桌上,还有人说看到会长趁着四下无人把脸埋进袜子,足足吸了三分钟之久。 这些谣言半真半假。 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把我的袜子还给我。”李双睫说。 裴初原在办公桌前,双手撑住下巴。 “什么袜子?” 他故意拿乔,李双睫额角的青筋暴动,克制住把这一颗小装货从办公椅上踹下去的冲动,忍辱负重道:“谢谢学生会长帮我拿回我的袜子,但是现在,我想这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他微笑:“我有说不物归原主吗?” 她拍案而起:“那你现在就还我!” “急什么?”裴初原抬手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倒了一杯温开水给她,满是温柔地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事不听你的?只是,想和你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也太不容易了。” 李双睫不放心,警惕地坐下:“我警告你,见面就见面,说话就说话,别耍那些阴谋诡计!” “怎么会呢?我是那种人吗?” “哈?你不是吗?”理直气壮。 这倒是让裴初原无法反驳:“好吧,虽然我就是,但这次不是的。我是真的有事要找你。” “有事说事!”李双睫喝着温水。 “是下周一国旗下讲话的安排。” 李双睫瞬间了然:“你是替张国栋来劝我参加国旗下讲话的?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忠心。” “也有私人原因吧。”他的指尖在桌子边沿划过,“我会放过任何一个和你同台的机会吗?” 那是,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和李双睫站在一起都是荣耀的象征,她毫不怀疑他的动机。她沉思片刻,先不着急回答,而是问:“我上次让你帮我问的事,张国栋给过答复没有?” 她摇头:“校方还在考虑。” “是么?需要考虑这么久?” 对于心上人,裴初原无需隐瞒什么:“主任已经尽力为我们争取了,但目前的情况就是五个副校长中,两个都不是很同意,他们认为没有必要举办这种活动,学生的安全无法保障。” “是无法保障,还是根本不想担风险?”李双睫向来犀利,“这是站在学生的利益上考虑么?” 裴初原叹息:“总是有阻力的。” 李双睫问:“你有什么想法么?” “两手打算。”不愧是学生会长,处理思维是极其老辣的,“一手进,一手退。激进一点的,我先放出一些风声,到时候再煽动同学抗议,校方总归不会坐视不管的。事若不成,还能拿我学生会长的职务威胁,鱼死网破,倒也能博一个好的名声……总会叫你的事办成的。” “用得着你去自毁前程么?” “前程?我不让这么认为。” 裴初原说:“一个学生会长而已,我不觉得能给自身带来多大的好处,上学期我就想辞了,如果不是你要我继续当着,我根本不会续任。如果是为了你卸任,也算是不枉此职了。” 李双睫毫不犹豫地否定:“不行!你有为我牺牲的精神,也要考虑我是否有让你牺牲的意愿。你是我的棋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单独行动。我养你千日,不是为了你暴露这一时。” “但我不出手,这事又该怎么……” 她利落地打断他,“我自有办法!” 裴初原沉默一瞬,虽然不知道李双睫有什么办法,但她要做的事,至今还没有做不成的。 “那好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回归主题,“对了,下周一的国旗下讲话,你打不打算上台?” “参加啊,为什么不参加?” “好,这是我拟的演讲稿。” “帮我拟的?”李双睫惊讶地接过,细细看过,感叹道,“你这文笔,不进体制真是可惜了!” “我一开始写不明白,也是一点点锻炼起来的。”裴初原总是很谦虚,“开会的时候要写,有时候主任演讲也会让我代笔。所以我说,学生会长也就是一个助理,给人打下手而已……” 他的话随着清脆的撕纸声戛然而止。 李双睫认真的,将演讲稿撕成纸条。 “这份稿子很好,但这次不需要。” 她把纸条扔进垃圾桶,转而看向他。 “这次演讲,你按照我说的做。” . 下周一,景高发生了两件大事。 这两件大事同时又在十一班发生。 什么?你说郑揽玉那件事算得上大事?也许是啦,这家伙当了几天的埃德蒙-唐泰斯,最终小发雷霆了一把,当然,之所以是小发雷霆,因为他向李双睫提出,既然他不能和她坐,那赵泽也不能和她坐。“你想咋的?”李双睫问。郑揽玉说:“我要和赵泽坐,你回原位吧!” 都说爱是成全,于是一切回到起点。 李双睫又开始单人单座的美好日子。 好了好了,我们来说说第一件大事。 周一的国旗下讲话,李双睫准备好上台了。她选择上台,在公众面前露面,这可不常见,如果说上次是为了给我们的小金毛擦屁股,那这次呢?班上的同学都是一头雾水,李班长虽然爱出风头,但她不爱出这么俗套的风头,她要出的风头一定是最壮观、出其不意的。 难道李班长也不能免俗了吗? 只有张国栋觉得此事绝非那么简单。李双睫何许人也?他这个小侄女可是为了不登台演讲而大闹政教处的人,说她是孙悟空,可她头上还没有唐僧的紧箍咒呢!她能乖乖答应吗? 张国栋: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李双睫上台没拿演讲稿。 张国栋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问裴初原怎么回事,你没给她准备演讲稿吗?却见裴初原也是双手空空如也。两人都上台了,张国栋看到李双睫脸上的迷之微笑,看到她拿起话筒。 “老师们同学们,早上好。我是高二十一班的发言人兼班长,李双睫。” 然后是会长接过话筒: “高二二班,裴初原。” “由我们进行本次国旗下讲话。” 好吧,张国栋心想。 目前为止还很正常。 李双睫开头:“三月早春,草长莺飞,是适合出游的季节,裴同学这个假期去了哪些地方?” 第67章 「亲爱的lee: 原谅我这么称呼你, 冠以你的姓氏。我本来打算写下你的名字,但不能再加深它在我脑海里的印象了。这些天我都在想你,总是想起你, 尽管知道这不能够, 因为到了我尚存的最后。 我的字迹你肯定辨认得出来, 也只有你这么细心, 我知道你看过班上每一位同学的卷面, 你总是那么细心,记录下每一个人学业上的进步或缺点。你是一位好的班长、好领导者,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如果硬要抱怨什么, 你太粗略得注意到我了, 没有发现我别样的存在。当然, 这不能怪你,你是一个大步流星的孤客, 不能注意到脚边每一朵悄然盛开的鲜花。 我不辞而别了, 因为某些原因, 或许你已知道我另一层身份。其实我很想带着这个身份继续下去, 在这里学习、生活,在这个班上, 和你一起。我看着你一步步走到如今, 为你高兴了许多许多次, 我怎么想分别呢?我真想留下, 至少在这个有你的校园。 但不能够,现实的因素,那么多那么多的纷扰。我明白即便留下,也不会和你发生些什么。你身边总是有许多新鲜的人或事, 在你的身边,一切都是多么精彩啊。我时常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幻想你走向我,在这封信之前……直到今天,我明白不该再等。 在等,等一个不会有额外感情的注视、一段不该诉求的关系。那不礼貌。太逾矩。一旦我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回不到从前。我是奇怪的人吗?对你来说,你究竟怎么看待我?你会谴责我从前做的那些事、对你不正常的心绪吗?现在你知道了,你又是怎么想的我呢?总之你看到这封信,就销毁她吧,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告诉你。 告诉你。 落款人: 」 那是一段空白。 此处,书写者觉得不必再赘述姓名,因为双方从一开头就知晓。这是一场开门见山的告白。尽管通篇没有提到喜欢、爱等字眼,但含蓄的美感比直接更细密,是针扎般的春季的阵痛。 这阵痛流淌在夏雅的指尖。 划伤了。 流连在锋利的信纸边缘,难免有这样的坏下场。但是,无伤大雅。夏雅最后阅读了一遍信件,将它封存在黑色信封里。班上空无一人,夏雅走到李双睫的桌前,这里也曾是她的座位。 没有人会用黑色的信封装载一封情书。偶尔也有例外。夏雅的目光落在指尖那一抹鲜红的血渍上。人总是脆弱的,即便这样也能继续书写下去。她在信的封口处,摁下两枚血指印。 正好是爱心的形状。 她无声地轻笑起来。 放下信封,转身离去。 直到这封信被再一起拿起。 李双睫留意到。她打开它。 一封漆黑信笺,谁也不会认为它是情书。大家都以为这是哪个班的人留下的宣战书,毕竟李双睫得罪的人总是比喜欢她的人要冲动。但李双睫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却是下意识阖上信。 无关内容,那是一种直觉,像光年以前发射的信号,如今才被接收到。 她说:“散开,没什么好看的。” 等到众人各自去做事,她才再次打开那封信。这回她留意到了,封口处两枚爱心的指印,似血的颜色,附着在纯黑的纸张上,显得有些诡异,当然也浪漫极了。真不像印象中夏雅的风格,但想到她隐藏的身份……好吧,她所知道的有关夏雅的事,太少了。 实在是太少了。 少到李双睫看完信纸上的所有内容,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空白。 空白,完全的空白。 和最后的落款一样。 偏偏不停地在提醒她。 是夏雅。 是夏雅,那五张选举票中的一张,最初就站在她身边的人。是夏雅,班上沉默中的一位,却在对她恶贯满盈的贴吧中暗自维护她。是夏雅,那个暗中挑拨裴初原和郑揽玉的关系,栽赃、嫁祸、陷害,甚至对班级不利的人。也是夏雅,她鼓起勇气将脸埋在她的腰间时。 李双睫在想什么呢? 说实话,她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的。和熟悉的朋友当然可以这么亲密无间。如果是唐歆那种爱撒娇的性格,就算突然亲她一口也不奇怪。但夏雅,那不一样,尽管都是女生,但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同。她当时说不出来,也忽略了那一丝微妙的水流,如今再度回忆起来,却无法那么平静。夏雅对她。是,李双睫有许多追求者,她总不能每一个都去关心备至。 那也不是她的风格。 但她是关心夏雅的,她当时以为她是生病了,还特意让宋恩丞送她去医务室。现在想起来未免太可笑。李双睫的双手依旧捏着信封,心想,比起裴初原,夏雅才是藏的最好的那个暗恋者:夏雅从来没有在眼神上、肢体上、行事上,给自己一点点被暗恋到的蛛丝马迹。 但她能苛责夏雅吗?说她因为嫉妒郑或裴而做的那些事,那些甚至都算不上坏事、算不上错误,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她也诠释地最好,自始至终,她小心翼翼没有影响到她。 她究竟怎样想她? 这份茫然加重了她心中夏雅的筹码。从以前一个缥缈而空白的角色,变得鲜活起来。记忆在一点点复苏,想起自己胜任班长的那一天,夏雅那微红的脸,和拍得通红的双手;想起她慷慨激昂地发表讲话时,她在人群中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如果说她是极端的躁动,那么夏雅则是极端的安静。可这不代表她的喜欢也是,现在李双睫感受到了,振聋发聩,这让她的头脑发昏。 她浑身都在发烫。 她把信折好,放进校服口袋里,然后把脸埋在臂弯里。她心里在想着事儿,想着这个人。李双睫究竟在想什么呢?这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完全不反感这段感情,相反她想找夏雅好好地说明白。说明白什么呢?那一层纱雾般的。 是什么? 为什么不正常? 为什么不可以? 她……没想着拒绝呀。 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叫人难受。如果说夏雅是因为李双睫忽视了她的暗恋,所以临走之际才想起这么一个法子来报复她。那么她成功了,李双睫的确因为她难宣于口的情感而坐立不安。但偏偏她知道夏雅不是这样的人,知道她的沉默,她并非要以任何伤害她为代价。 她和她,是同一种身份,拥有相同的身体,所以情感才更互通吗?还是说她的喜欢终究和那三个男生不一样的,李双睫不能同类而论。她现在感觉到心被打开,这是无论郑揽玉、宋恩丞还是裴初原都不能带给她的。尽管有些感情很动人,但不具备独一无二的同类性。 李双睫幡然醒悟: 她也是一个会爱女人的女人啊。 那种陌生的情愫,不光是夏雅,李双睫自己也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她太宽容,不知道应该责备自己还是隐瞒的她。只是,她想要告诉她,她应该告诉她,不必以为这是无疾而终的暗恋。就算是句号也好,就算是开始也罢,她想告诉她,她没有在等一封不可能的回信。 是的。是了。 李双睫倏然站起身。 是她李双睫要告诉她夏雅。 不是她告诉她,是她告诉她! 她也想要她的回应。李双睫没有犹豫,台上的老师还在讲课,她却一撑课桌,飞跃过瞠目结舌的赵泽,往外狂奔去。夏雅的暗语藏在告白中,聪明人能看明白,每个段落的结尾。 后。 花。 园。 等。 你。 李双睫知道的,那一片盛放已久,还未迎来凋零的樱花树下,是学校的后花园。她选择在那里见面,小情侣们经常去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李双睫你敢不敢应约?你敢不敢去? 敢。 我敢。 我很敢,李双睫用实际行为去证明。教学楼外春光灿烂,春风张扬地亲吻在脸上,是逐渐升温的微醺感,错过了就不会再拥有。她跑得从未有过的怦然,樱花林也,近了。近了。 “……我到了!”她大声地说。 环顾四周,樱花瓣纷纷坠落。 李双睫心想,也许是自己来得太早了。她本来就跑得很快。或许夏雅去买水了,别的事。她会在这儿等她的。等的时候,李双睫平复着杂乱的心跳,她其实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也许见了面之后才有话说。她还是等待,耐心地等待,直到日光从骨节分明的枝头偏移。 李双睫仍未察觉。 直到下课铃把她唤醒。 是中午的下课铃声,教学楼那边传来阵阵喧嚣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等了很久了。双腿因许久未挪动而发麻,李双睫摁住的却是心脏。那里更需要安慰,她很失落,余震的痛。 是她想多了吗? 还是夏雅没有等待下去。 ———她来迟了吗? 直到午休时,其余的情侣们偷偷牵着手来到这片樱花林里,李双睫一个人似乎有些尴尬,她也知道夏雅不会来了,她不是那种会让别人围观着谈论重要的事的性格,李双睫也是。 只是。 只是。 李双睫这么想着,脚步拖沓地往回走。突然,一阵香风袭过来,满枝的樱花雨点般砸下,落在李双睫的头顶,脸上,肩上。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视线模糊,恍觉树下是有人的。 可当她再次去看。 又是空无一人了。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脸上黏了什么东西,摘下一看,是两片淡粉的花瓣。她想起夏雅的腮红也许是这个颜色。只是,为什么一直黏在自己脸上没有落下呢?李双睫的泪沾湿它。 第68章 夏雅走了, 散落一地的爱,原以为没人要,却被李双睫捡了起来。于是这几天她都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状态, 茶饭不思, 心绪不宁, 就连晚自习考试的时候, 也罕见地出了神。 李考神会开小差吗? 赵泽:“夭寿啦!!” “怎么了这是?”后座的肖池西问。 赵泽眼神示意他:“你看李双睫。” 只见李双睫一手撑着脸, 一手转着手里的笔,不看试卷,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黑板。赵泽同肖池西面面相觑,后者说:“说不定她是在想题呢?学神的思维是我等能揣摩的吗?” 话音刚落, 啪嗒一声, 李双睫的笔从指尖坠落, 砸在空白的卷面上,而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这么持续了足足三分钟, 肖池西终于相信了:“好吧, 李双睫好像真的在开小差!” “真是吓人!她该不会被鬼上身了吧?”赵泽害怕得发抖, “光天化日之下撞鬼, 会折寿的!” 肖池西不信这些有的没的,他想了想, 直接拍了李双睫的肩膀:“班长, 你手里的笔掉了。” “……啊。”李双睫才反应过来。 她低头, 打量空白一片的答题卡。 “离收卷还有多少时间?”她问。 “啊?老师说这张卷子不收啊。” 赵泽像撞了鬼:“到底怎么了?” 李双睫深吸一口气:“没什么。” 肖池西忧国忧君:“班长, 如果是身体或者心理出了问题,你可要说呀。你现在不仅是咱们班的主心骨,往大了说,整个年级都靠你, 你可不能逞强,有什么事我和赵泽能帮上忙?” 他这一片好意让李双睫不好辜负,可她并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李双睫揉了揉发酸的眼窝。 “我好像失恋了。”她深沉的。 一时间,四周都陷入了沉默。 郑揽玉从座位跳起来:“什汪?!”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她面前。 “主人!!”这只小狗变得吵吵的,“你怎么失恋了?你失了谁的恋呀?我不正在小狗一样地恋着你吗!” “滚开!”李双睫对他没有好脸色。 男人们,他们都是单线条,不懂她。 李双睫如此怅然,她干脆放下笔,抬脚走出教室。郑揽玉还不可置信地举着她那张空白的答题卡,左看右看,问她的现任同桌赵泽:“主人怎么啦?是不是被你丑得没办法下笔啦?” 赵泽苦涩地说:“又是我的错?” “可主人和我同桌时从没这样!” 郑揽玉敌意满满,对于本就不是好兄弟的赵泽。可怜赵泽把他视作神明,现在却得天天接受他的羞辱。郑揽玉说他丑,说他学习差,说他哪里都不如他,为什么李双睫和他同桌? 赵泽:“你以为我想吗?!” 两人时常吵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候班上的人就出来拉偏架了,好了好了,大家都说句母道话,小男人之间算什么事,抱一个就过去了。老郑最近离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他扯什么?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李双睫走出班门。 早春还是有些寒冷,校服落在暖气充盈的教室里,她单穿一件卫衣出没。正在夜巡的学生会长幸运地捕获到她。当然要徇私,但他也必须问清楚:“现在是晚自习,你打算去哪里?” 李双睫怅然若失地答: “不知道!我失恋啦!” “……你失恋了?” 把重点放在主语。 怪事,十足的怪事。我们的女王宝宝,她知道失恋这俩字怎么写吗?不过同样的情况下,裴初原总是比郑揽玉更镇静、心思也更细腻。他耐心开解她:“或许你可以试着描述一下现在的感受?” “唉,唉!”李双睫唉声叹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心里好不高兴,我觉得很没意思!” “为什么?又因为谁?” “一个……一个骗子。” 李双睫无力去描述,心想可不是么?夏雅就是一个十足的骗子。一个逃兵。她现在有些怨恨她了,她怎么可以把情书扔给她就转身跑路呢?怎么可以在她真正看向她时,叛逃呢? 平心而论,李双睫还是太自大了。 她不能接受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 即便是夏雅,和她的感情,李双睫也必须要捏在手里。夏雅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狡猾的小天使也有私心,希望能留下些铭心的痕迹。她也做到了,李双睫现在就因为她而不痛快。 “算了,不用管我。”李双睫让他继续去夜巡。她则坐在操场的长椅上,静静地思考着人生。 操场上有正在夜训的学生。 她看到了跑道上的宋恩丞。 少年未觉心上人的存在,他前倾着宽阔厚实的双肩,腰间绑着绷直的弹力带,做着爆发力的训练。他喘息着,从身体的线条起伏可以看出来。纯黑的训练服也沁满了汗水,夜色中性感有型的胸肌和腹部,李双睫看了很久,久到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一点世俗的欲望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她对男色可是毫无抵抗力的。 什么时候,她能够毫无波澜地拒绝诱惑了?那些诱惑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她能及时抽身离开?可现在她为什么又深陷失恋漩涡?她感到空虚,是因为夏雅点醒了她。 她那不是爱他们。 甚至谈不上喜欢。 真正的喜欢,是克制,是不敢轻举妄动,是她最大胆的行径,也就是将脸靠在她的小腹。那是李双睫只感觉到她乖巧,像只唇红齿白的小兔子,她不知道她离开时要蹬伤她的心。 那纯粹的爱恋。 决定了,也坚定了。李双睫要给自己多一点考虑的时间。她不能轻易说自己喜欢谁,喜欢什么事物,她不能由于某个临时的动因去选择自己未来的路。因为真正的喜欢是漫长的。 她要先明白自己想做什么。 想明白这些,李双睫回到家里,抱着家猫睡了一顿饱觉。第二天到了学校,她已经变成了活力满满的李皇。早自习刚下,救命五分钟,班上顿时睡下了一片,李双睫大力拍黑板。 “起来!起来!这像什么样子?”她痛斥,“一个两个的,昨晚干什么去了,黑眼圈这么重?” 唐歆趴在桌上:“不只咱们班,放眼全年级都是这样的。自从您国旗下的那一番讲话,现在整个高二年级都卯足了劲学,甚至有人为了劝学吓唬别人:不学就要吃李双睫的小巴掌。” “胡说!我从来没这么说过!”李双睫很懊恼,“我虽暴政,绝不会因为谁不学习就扇人的!” 郑揽玉永远是主人最忠诚的拥趸:“对!主人只会用手轻轻抚摸你的脸颊,带起一片红霞!” “那也不会!”李双睫无力辩解。 如今她的暴戾已是深入民心了。 眼看各位同学依旧萎靡不振,李双睫只好大义凛然道:“我将用我曼妙的歌喉来唤醒你们!” 说罢,她就用白板点了一首激昂的强军战歌:“战士们!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 李双睫一唱歌,阎王殿里那位都要抖三抖,听她的歌,这已经不是要不要钱的事了,搞不好是要闹出人命的! 有人问:“可不可以安静一点点?” 李双睫:“有品位,一下点三首!” 好在周丽及时替大家解了围。李双睫下了台,还在回味自己的美妙歌喉,一个女人怎么能如此完美?她正这样想着,大摇大摆回到座位,听见前座的同学们正商量着如何将她毒哑。 李双睫痛心疾首。 嫉妒! 真是红果果的嫉妒! 郑揽玉却从一众嫌弃的同学中脱颖而出:“主人!你就捂着耳朵往前跑吧!走你的花路!” 其余人:“这两个怪咖!!” 高二的下学期,一些科目已经开始了一轮复习,提分的关键时期。两次月考都有人跟进,也有人掉队。 李双睫作为第一梯队的佼佼者,她维持得不费力气,甚至能分出精力帮班上的同学稳住节奏。渐渐的,别班的同学遇到学习上的问题也会请教她。 李双睫来者不拒。 互助互爱的风气在高二年级传播开,渐渐的,张国栋发现走廊上探讨问题的人多了起来,自习室里常常有不同的学习小组光顾。无论好班还是坏班,桌上的课余书都少了,教辅和习题册却与日俱增。 当他发现李双睫时,这家伙正站在班门口,同学们排着队给她看教材。 “这本金考卷不要做,题出得太杂、太偏了。”她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先拿下去吧,沉淀沉淀再上来。” “好的。”一同学答。 “主播主播,我这套卷子怎么样?” “先看我的!我是排在你前面的!” “别着急,咱们一个一个来。”李双睫又拿起一本,“你这本重难点嘛……东西是老的,但没什么用。” “等等!”她眼尖地发现,“这本步步高可以,东西很开门,近一点,翻过来,让我看看……宝贝是哪里弄过来的?” “就校门口的书店啊。” “现在还传递不传递?” “老板说高二的没几本存货了。” 李双睫颔首:“可以,抓紧买。” 等品鉴完教材,李双睫才发现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张国栋。她问又发生什么事了,张国栋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你能来找我?李双睫蹙眉,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典狱长和罪犯的关系。 “那是什么话!”张国栋哈哈大笑,拍她肩膀,“你现在可是咱们学校的大功臣!精神领袖!” “少来!”李双睫警惕非常,“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你这只果冻喜之狼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我不做什么。”眼见她防鬼子一样防着他,张国栋只好无奈地解释,“我是想说你这半个学期表现得挺好,不是快到你的生日了吗?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叔叔买给你。” 第69章 期中考放榜。 李双睫走到公告栏前。 群狮的首领, 她的第一名是当之无愧的,任谁都不会产生质疑。李双睫的目光顺着自己的名次往下,看到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最终, 她看向年级平均分, 五百三十二点四。 进步了五个百分点。 离目标还差三个百分点。 其余人也在算, 也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无疑是一次重大的进步, 不用李双睫说, 鼓舞人心的气氛蔓延在人群中。不枉这半个学期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学,他们等待李双睫说些什么。 “做得很好。”李双睫满意地道,“但是,还不够好。这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只有终点才能见分晓。” “我们会继续努力的!”某班长说。 “不, 我反而希望大家放慢脚步。” 她转过身, 正面着大家:“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学的很辛苦,我也知道, 成效也告诉了大家。但是, 越是这种关键时候, 越不能急功近利主义。今天的晚自习我已经帮大家请好假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特权, 建立在服务于人民的基础上。李双睫给大家放了个假,如今她的话语权也很大了。裴初原甚至是在同学们之后才知道这件事。他让卫生部的人留下来, 今天例行卫生检查。 “就不能通融一下么?” 李双睫侧靠在门边。 “那恐怕没办法。”裴初原和风细雨地迎上她, “每周一次的检查, 旨在维持良好的校容校貌, 非做不可。” “让高二的先回去。”李双睫说。 “可以吗?”几位下属受宠若惊。 李双睫都放话了,还有什么不可以,裴初原点头,让他们把表单给其余年级的检查人员。李双睫自然地接过一份, 走到检察队伍里:“赶走劳动力也有点说不过去,我也来帮忙吧!” 其余人都很惶恐。李双睫的手可是写试卷的手,李双睫的脚可是踩国旗台的脚。他们能让皇帝随军下乡吗?纷纷说使不得。李双睫却觉得没什么:“我还没体验过学生会的官威呢!” 裴初原走近,把她带到队伍里面: “那就让我们的第一名体验体验。” 事实上,比起巡逻人员,李双睫更像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吉祥物。她很少串班,大家近距离见她的时候可不多。前有高一的大批迷妹迷弟围着她要签名,把整个走廊堵得水泄不通,后有高三的学长学姐争着握她的手,说要沾一沾学神的光,一个月后惊艳整个高考考场。 俗话说,小考小迷信,大考大迷信,甚至有一位学长对着李双睫跪下去,当众朝拜起她。这可把李双睫下了一大跳,她赶紧把他扶起来,做什么?人民的膝盖骨是万万弯不得了! 这也不能怪学长,离高考只有三十多天了,黑板上都明晃晃的写着。其实,大多数高三生已经学不下去什么了,这时候静下心看看错题本就不错了。大家热情地把李双睫请上台,问老大老大,你在学习方面到底有什么诀窍?当前版本有没有什么比较强势的复习方法? 李双睫说:“就刷题啊。” 有人说:“主播主播,你的刷题确实很强,但太吃操作了,有没有什么简单又强势的方法?” “有的,学姐学长们,有的。”李双睫慷慨地分享,“这么强的复习方法当然是不止一个了。一共有七个,都是当前版本比较强势的复习方法,掌握一到两个方法,六百分没问题的。如果能像主播一样,七种复习方法全部拉满的话,那么就可以直接高考,挑战清华北大了。” “主播快说!是哪七种办法?” 李双睫问:“知道七宗罪吗?” “知道啊。”一位信教的同学回答,“天主教中提出七宗罪,分别是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和淫欲。” “好,我们一个个来说。” 李双睫站在了讲台上。 傲慢。 “我就要考年级第一怎么了?” 嫉妒。 “这个人凭什么考的比我好?” 愤怒。 “这题我就狗日的做不出来!” 懒惰。 “考什么呀?我指定是好官。” 贪婪。 “今天写三十页不是问题吧?” 暴食。 “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学习?” 淫欲。 “小骚卷子,看我不写死你!” 立刻有学姐开悟了,一把夺过卷子,狂写不止:“你这个小骚卷,出得这么难,是想和我欲擒故纵吗?喜不喜欢主人的大答案?把你的小答题卡填得满满的,装都装不下,好不好?” 李双睫见效果达到了,满意地点点头。今日份的演讲也让她口干舌燥,转眼一看,裴初原已经把其余班都巡查完了,在班门外等她。李双睫走出去,只看到他一人,问其他人呢? “先去政教处交表单了。”裴初原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说了这么久也渴了吧,润一润嗓子。” 李双睫对他恰到好处的殷勤非常适用,她接过水,啜饮了几口,扬起头,喉结轻微滚动。 仅仅是这样,都像是在引诱。裴初原脸上的笑意僵硬了片刻,他垂下眸,压抑住那股欲。 至少现在。 不可以。 “嘿,你了解……”李双睫拧紧瓶盖,煞有其事地问,“西方政治体系中的总统竞选环节吗?” “啊,也就是大选。”裴初原是文科生,他当然了解,“那很有趣,当然了,我们不搞这些。” 李双睫点点头:“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我在到处演讲拉选票,你就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chief of staff。”裴初原很容易地跟上她的思路,“应该说是幕僚长吗?替你做事的那种。” “对!你就是我最足智的部下!” “可我更想当你最心爱的部下。” “你替我出谋划策,这不就够了?”李双睫不懂其中的分别,“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是任贤不任亲!” “是么?”裴初原不这么认为,“那郑揽玉聪明到哪儿去,让你把他从体育委员升到副班长?” “那你又不懂了。”李双睫摇了摇头,“我是给他一个副班长,但我并没有给他任何实权啊,班上的同学也不可能被他拉拢。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最稳妥的,有时候也并非任人唯贤。” 这可出乎裴初原的意料:“我以为你把他培养成二把手,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私情在里面的。” “二把手?还私情?”李双睫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话哪个了,“首先,郑揽玉算得上二把手么?之前我生病的那段日子,你也看到了,他的办事能力基本为零,还不是靠你替他擦屁股?再说私情,你以为谁都是你啊,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人和人之间只有利益是最牢靠的。” 裴初原蹙眉:“你的意思是?” “郑揽玉是不可能背叛我的。”她冷静地,脱离一切冗杂的感情。“是我帮他在班上、在学校里建立起关系的,这些关系的主导者都是我。也就是说,一旦他背叛了我,那么他就无法在这个学校里存活下去。这是绝对的忠诚,不得已的忠诚,而我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这一层,裴初原竟然从来没想到过。在他看来,郑揽玉喜欢李双睫,李双睫也不反感他,两个人是两情相悦了一段时间。他没想到李双睫是带着算计的,这是不是也说明——— “对啊。” 李双睫看向他:“对你也是。” “难道你觉得我也会背叛你?” 李双睫侧目想了一会儿,露出狡黠的笑容:“你没有理由那么做啊。我给你的好处够多了,自从我们俩开始合作,学习小组不是大有成效吗?现在你在同学口中的风评也更好了哦~” “并且,你不是会四处树敌的性格,如果对你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她看向他,轻声说。 “我说的对吧?” 一点儿也没错,裴初原心想。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李双睫能把公事和私事分得那么清楚。他以为他们之间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很多次,他都对她表明忠心,他没要求过什么回报。 “不要露出这么伤心的神色哦,会长。”她歪头观察着他的脸色,“这是好事不是么?如果掺杂了太多感情,关系反而变得很复杂、不纯粹了。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很好、很坚固了啊。” “现在是这样。”裴初原别过身去,一语道破,“那是因为我对你还有些用处吧,那以后呢?我高三卸任会长了呢?高中毕业了呢?难道在这之后,你就不打算和我有一点交集了么?” “那怎么可能?”李双睫不假思索地道,“你之前不还帮了我吗?斗殴那事,我说过我会……” “但我不需要!”裴初原头一次如此言辞激烈地打断,“我说过了,你的互惠互利我不需要!” 李双睫吼:“你他爹不要就不要!” 她被他莫名其妙的态度也搞得火大。 “莫名其妙!我真是搞不懂给你们!闹什么脾气啊?一个两个都要和我吵架是吧?”李双睫的声音被他甩在身后。裴初原往反方向的脚步停顿一瞬,他继续走,把李双睫甩进黑暗里。 惯的他!李双睫才不会哄呢。她愤然地转身回班,一本书一本书收拾着。她心里也带着苦闷的烈焰,不愿意承认自己处理不好一点关系。包括夏雅。那件事也让她无处宣泄。收东西的动作非常粗暴,单肩挎上书包,猛地一关电闸,李双睫终于爆发!她狠狠地踹了一下门。 咚! 沉闷的声响在无边暗色中。 回响。 第70章 裴初原在门外听着这些动静, 内心像一面旷野上的鼓,咚咚咚响个不停。李双睫砸在墙上的每一拳,都透过单薄的墙面震颤着他的脊骨, 无可抵挡, 女性那强大到恐怖的爆发力。 他才意识到, 李双睫平时打他的力道已经算够轻的了。他需要撤回前言。对曾经“李双睫的巴掌打过来的时候, 首先飘过来的是女人的香气, 然后才是爽”的想法,他必须予以纠正。 其实他早该纠正了。李双睫是什么人物?她能单枪匹马打趴下四五个成年的男人,还能把钢棍塞进对方首领的嘴里,说出那一番令他都胆寒的话。 可当时的裴初原毕竟来迟了, 没有看到李双睫打斗的场景, 只是那战后的惨状, 也足够他在心里敲响警钟了。 那是人对危险最本能的畏惧。 如果李双睫真用上现在砸墙的力气去扇他,别说用尽全力了, 就算只用了五成的力道———裴初原首先面临的不是她身上清爽的薄荷香气, 而是耳膜破裂的剧痛, 紧接着丧失对这个世界的声音。痛感蔓延到脸颊, 眼睛也会被扇肿成一条缝,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那才是真正的、女性的愤怒。 于是, 当他看到神色躁郁、头发凌乱的李双睫推门而出时, 第一时间竟然是……是害怕。这甚至更胜于他对她的爱, 他不是因此不喜欢她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喜欢份量这么重。 她打他可没有使这么大的力气。 她还是疼他的,不然就打死他了。 他温柔地上前,李双睫看不出来,以为他是心理足够镇定、足够强大。她都这样发疯了, 他竟然还不当一回事儿,要是别的同学,早就吓得匍匐倒地了,毕竟她是一枚人形武器。 她不知道的是,裴初原现在心跳得愈发厉害了,对她感激涕零,同时更暗爽了。李双睫,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我是有爱的。他于是心中更甜蜜,用手背拂去她额头上的墙灰。 “……别碰我。”李双睫谨记着。 裴初原说好,从书包里拿出纸巾。 “擦擦。”他的手连同纸悬在半空。 李双睫平复了喘息,这才接过纸巾。 “最近是压力很大吧?”他安抚着她,“聊聊吧,和我?就像以前,我们俩趁着晚自习偷偷出校门一样。”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警告你,别以为你看见我在教室里……” “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保证。” 李双睫需要听到的就是这个。 裴初原了解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很残忍,对于李双睫来说,一份可靠的允诺比什么情话都动听。他可以叫她一万句女王宝宝,可不如给她切实的权力。那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得到了他的保证,李双睫也冷静了下来,仔细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胡话。裴初原见她实在懊恼:“你放心,我也不会拿这个去威胁你,如果不愿意和我聊,我现在就离开。” 进一步,退一步。 他懂得拿捏分寸。 果然,就在他转身欲走时,李双睫拦住他,她烦躁地说:“……聊聊。” “好。”裴初原会心一笑。 如今两人已不再履行每日巴掌的约定了,无需再趁着晚自习偷偷溜出校门。谈起那时候,裴初原难掩怀念,李双睫问为什么,他看着远处的保安亭,说:“偶尔需要寻找些刺激。” 把扇巴掌说得像是在偷情。 只有裴初原有这样的本事。 出了校门,不用逃课的二人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李双睫问:“你平时有没有那种……解压的方式?” 裴初原挑眉:“你说的哪一种?” “就是……排解心情的活动啊。” 两人对视了足足五六秒。果然,这只中华黄狐狸想当然地误会了。他挂着波澜不惊的微笑,眼神却很微妙,最终轻轻地咳了两声,以手掩唇。 “很抱歉,但是我不做手艺活。” “谁问你这个了!”李双睫气得想打他,“我是说正经的,就是释放学业压力的消遣啊,比如打游戏、看小说,或者去哪儿玩,总之就是你除了学习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事可干?” “那可太多了。”裴初原说,“我要护肤、健身、练形体……不在学校和补习班的时候,我都泡在健身房。” “那算是放松的方式么……” “当然,也看你照片发呆。” “那还是算了!”李双睫连连摆手。 他说:“但我知道现在该去哪儿。” 两人来到了大药房。 碘酒。棉签。纱布。 李双睫:“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当然像了,在北京电闪雷鸣的那一夜,是她为裴初原处理的伤口。如今……她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因为砸墙,指骨处破了皮、流了血,已经风干结痂了。裴初原这是要给她上药。 在便利店的吧台边坐下,都是这种至亲至疏的关系,李双睫也不推脱什么,随他。裴初原拆开棉签,沾了碘酒擦在她手上,他上药的动作可比她细致多了,这让李双睫几乎没有感到不适。他提醒她不要看流血的伤口,她笑说没那么胆小,真正的勇士…… “真正的勇士可不拿拳头砸墙。”他扯了些纱布,包裹她的手,“勇士的身体很宝贵,是拿来对抗恶龙的。” “所以。”他说,“保护好自己。” 李双睫不耐地嘟囔一句,知道了。 包扎的过程很快就完成了,裴初原很擅长做照顾人的活儿,尽管他没有格外亲近的朋友。因为不能注视伤口,李双睫只能盯着他的脸看,渐渐的,她注意到裴初原的眼睛非常耐看。眼角眼尾都是斜线的走势,像一缕墨画的柳叶,这双眼睛很容易传达情绪。 裴初原问:“喜欢我的眼睛么?” “至少不难看。”她轻声地承认。 “你很擅长照顾别人吗?”她问。 他摇头:“我连宠物都不敢养。” “很小的时候,因为孤单,没有朋友,想养一只宠物,母亲却不允许,她说没人有心力去照看一只牲畜。” “怎么会?你家不是很多佣人吗?” “我当时也这么反驳的。”他苦笑。 “但是她说,小猫或者小狗,顶多有十几年的寿命,她要我考虑清楚,要对这种小生物付出多少感情,又指望它们陪伴多少?然后她给我钱,让我去宠物店挑一只自己喜欢的宠物。” “你没有选小猫或小狗?” “……是它没有选择我。” 裴初原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我走进一家宠物店。其实这家宠物店我早就知道了,就在放学的路上。每次司机接送我上下学时,我都会趴在窗户上去看。早晨七点多的时候,橱窗里还是暗的,玻璃柜台里的小猫小狗在睡觉,下午五六点,我只能透过顾客的缝隙去看它。” “它?你当时有心水的小家伙?” “对,是一只陨石色的小边牧。” “我记得这条路,很熟了。母亲允许我,我顺着这条每天张望了无数次的街道,我踏进这间梦想了无数次的宠物店。天知道我多熟悉,我甚至能幻想我如何风光地推开大门,门口挂着两只风铃,风一过就有清脆的声响。我就对店员,指着那只小狗说,我要把它带回家。” “然后呢?”李双睫听得入神。 裴初原的眉头渐渐蹙紧,“然后,那天进店,我并没有看到那只小狗。” 她问:“被别人买走了吗?” “不,不是。”他摇着头说。 “它当时已经病重了。” “但我不知道。”他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我不知道。当我透过橱窗看着它,飞掠的一景,我只知道它如何可爱,它的鼻尖一定是湿漉漉的,它的小黑爪子一定不停地扒拉着柜门。我不会想到它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我心系着它,却对它吐血、吐药物的惨状一无所知。” “这……”李双睫一时无言。 “当时我知道了。我攥着钱,求店员带我去看看它。店员就把我带到二楼,我看见那只小狗虚弱地躺在隔离箱里。它浑身都是脏的,是自己的呕吐物,还有粪便,毛发都打着乱结。它的眼睛也变得很浑浊了,不像我第一次看见它,黑亮亮的瞳孔,像两颗饱满的荔枝核。” 想到家猫。 李双睫不希望他再说下去。 “我于是问自己,我试问,如果一开始看到的不是毛发顺亮,乖巧可爱的它,而是现在这个脏兮兮地躺在小箱子里的它,我还会那么喜欢它,天天趴在车窗边看,想把它买回家吗?” 他会吗? “我会的。”裴初原笃定的,“我还是要把它买回家,经历一次次治疗的过程。如果不幸运,药物无法救治它,我还是要面临它食欲不振、失禁、哀叫,一次次治疗,最终迎来死亡。” “很残忍的过程。”李双睫不忍。 “是的。所以我才想起母亲最开始告诫我的那句话。她问我是否有必要,又要对这只小宠物付出多少感情?我甚至没有把它买回家,看到它病恹恹的样子,都一直一直为它流眼泪。” “但我最终还是把它买下了。”裴初原说,“我把它带回家,然后亲手埋葬了它,否则它就会被扔到垃圾桶里。它生前那么光鲜,曾经在橱柜里最显眼的位置,死后却只值一个纸箱。” “这之后你不会养宠物了?” “经历这种事,我怎么养?” “该养还是养啊。难道因为怕小狗死就不养了吗?你值得拥有一只小狗,这只小狗也值得被你拥有,它收获了许多占有的目光,但是只有你把它买回家,你是它的主人。小狗的命不好,是命运不好,不是小狗不好,小狗这只萌物生来就是要被人养的。” 第71章 期末考试在即。 高二的下半个学年就这么眨眨眼过去了, 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更让郑揽玉这条好狗不可思议。上学期末,主人在他身上睡觉的甜蜜还历历在目。 而眼下, 他们已经离婚半年了。 小狗痛苦, 小狗不解, 小狗翻来覆去, 主人就在教室另一个角落, 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他怪那天宋恩丞和裴初原非要拉他打架,怪赵泽,怪天怪地,最后小狗只能反思自己了。 他决定了:“我要追人!” 赵泽喜出望外:“太好了, 我的神, 你可终于擦亮眼睛了!来!今天就让我赵泽教你把妹的一百个小巧思!” 郑揽玉心说我想追的还是主人。但他现在可不能对赵泽掏心窝子了, 因为他和主人老婆离婚了,任何一个带把儿的都是隐藏的竞争对手(可怜的洋货还不知道夏雅也是个人物)。 “好吧, 那你说说。”他勉强努嘴。 “第一, 一定要保证自己的硬件过关!”赵泽风骚地撩了一把刘海, “就像小爷我, 如此英俊倜傥,走路上投个篮都有十个女生回头看我, 只有长得够帅才叫追人, 长得丑叫性骚扰!” 女生们听不下去了:“你拉倒吧, 校厕都把你排烂了, 偷拍你都要加上#鬼图打码#的标签。郑揽玉和你站一起,人家以为二三次元壁裂开了!啊不,你是二次元的,你不哥布林吗?” 班上女生的攻击力向来强悍。 “诶!行了行了!伤自尊了!”赵泽飞快揭过, “第二,一定要做西格玛男人,只有孤芳自赏的男人对女人的吸引力是最强的,你越舔对方,对方肯定越觉得你廉价,越不想搭理你!” “稠男又开始给自己偷偷抬咖了,还什么西格玛男人。”一女生不留情面地指出,“当初是谁被唐歆甩了,为了求复合,在人家楼下连哭带嚎了半个月?懒得喷,你别教坏郑揽玉了!” 赵泽气得跳脚:“这……这是我的来时路!总之先让我说完!第三,一定要有自己的小巧思,要让对方觉得,哇,你这个男人好特别,你好该死的甜美,你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郑揽玉不懂:“是怎么个甜美法?” 一男生插嘴:“你听巧思哥乱讲?” “巧思哥?”郑揽玉没听过这外号。 “对啊,追人百分百被拒巧思哥。” “别说赵泽自己追不到女生,他就是帮人追,也从没成功过,之前帮那谁追七班一个女生,结果被拉黑了。” 赵泽吹胡子瞪眼:“什么话!什么话!是那个女生本来性格就有问题!她自己爱端着,和我没关系吧?!” 肖池西一语道破:“人家女生说自己拎水,你问人家是不是很要强,人家说是,你就说以后不用再要强了,你的强来了。幸好人家把你拉黑了,你害那个男生背上了光头强的绰号!” 当事人现身说法:“不止!当时她们班的女生都喊我超人强、蟑螂强……对了,还有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哈哈哈!六爆了!!” “能被人笑话一辈子!” 一时间,班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行了。”一道清冷女声打断对话。 “中国山东蓝翔先生,请你安静。” 李双睫站在门口,手里是一沓卷子。夏天到了,我们的女王大人穿了一件纯黑棉质的运动背心,露出肌肉分明、锋利劲寸的手臂线条,把头发扎起,长长的发尾像马鞭甩在脑后,让人有想被它抽打的欲望。如此穿搭,如此性感,不禁让人怀疑多少女生被她勾去心魂。 每年夏天,李双睫的女粉都会大张旗鼓地吻上来,因为李双睫经常穿篮球服或紧身短袖。试想,那张女男通吃的天使脸蛋,再配上健美迷人的好身材,仿佛人形的高纯度荷尔蒙。 去年夏天就有一篇关于李双睫的梦女同人文爆火,设定在九十年代的香港,李双睫是警方卧底,为潜伏进组织去当黑拳手,性感糙姐流血流汗又流泪的那种,至今还是镇圈之作。 李双睫有幸看过,虽然对“乖乖,不舒服了就咬住我的拳套”这种情节大为震撼,但还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去读完了。她觉得写得挺好,情节紧促,张弛有度,绝对是写文的一把好手。 确实。 夏雅写情书也相当在行。 ……扯远了。 “都安静写卷子!”她蹙着眉,靠在门口训话,“我在走廊上就听见你们的笑声,整个年级就咱们班最吵!好意思么?”她手指了指几个吵闹的男生,指尖从赵泽,挪到了郑揽玉脸上。 “你。”她毫不顾忌昔日旧情人,如今前夫哥的面子,“你现在是搞邪了是吧?你和赵泽混到一块去了?他会把你害死你知道吗?你跟着他混,三天玩九顿,最后连个大学都考不上!” “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吧!”赵泽不甘心地辩驳,“上次月考,我都快上六百了,少说也有个211上!” “你这种癞蛤蟆,上了211也是白上,我倒是想看看,哪所211那么倒霉被你给上了?赶紧请个高人驱驱邪吧!” “你!!”赵泽急得站了起来。 “你什么你?我哪里说错了?” 李双睫,常年七百分选手,她分高说什么都有理。况且现在整个十一班是李双睫的天下,他也不好跟她对着干,只得忿忿地咬牙坐下,李双睫吩咐别人发卷子,又数落起几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男性:“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班级的学习氛围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搞废的!” 只不过这次,我们的小洋货也赫然在列:“还有副班长,都快期末了心思还不放在学习上,不帮忙维持好班上的纪律,反而在这里听赵泽讲垃圾话,怎么?你干脆认赵泽当主子?” “我……”郑揽玉正欲辩驳。 赵泽在桌子下扯了他一把。 “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不能她说什么你就认什么吧!你的聪明才智呢?我刚才教你的巧思,你赶紧用上啊!” “你怎么知道我要追的是主人?” 郑揽玉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废话!我赵泽是瞎子吗,我看不见李双睫往那门口一站,你小子被迷得一副七荤八素、找不到北的样子?” 郑揽玉犹豫:“你的巧思靠谱吗?” “包的!三连招无伤速通李双睫!” 这时候,李双睫也环着臂走了过来:“嘀嘀咕咕什么呢,郑揽玉,我让你别和赵泽讲话,你听不到怎么的?” ……算了!郑揽玉没空质疑了。 病急乱投医,死马也当活马医。 “主……李双睫!”他宣战一般。 突然喊她名字,李双睫吓一跳。 赵泽又教唆他干啥了? “干嘛?”她黑着脸问。 郑揽玉紧张地回想。 巧思一,硬件过关。 我们貌美的小洋人,无论到哪儿,他的容貌都是最不值得忧心的。他那碧绿如湖的眼波,他那古希腊雕塑般的眉弓和鼻梁骨,他那刀削般锋利的下颚线,这没得喷,这是真硬帅。 他问:“你、你觉得我帅不帅?” 这一瞬间,全班同学都沉默了。 李双睫也不懂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她镇定地,自上而下扫过他的脸,“帅有个鸡毛用?” 帅对于小鸡毛来说确实没用。 因为它只是一条可爱的小狗。 好,第一招有用,郑揽玉心想,起码李双睫没有否认他的硬件。接下来就是巧思二,需要表现出他不在意李双睫,不能被对方牵着走。他说:“凭什么你不让我讲话,我就不讲?” 这话一出。 班上顿时哗然。 一旁的赵泽也傻眼了。 他不是这么教的啊。 他是教郑揽玉追人。 可不是教他送死啊! 天菩萨!瞧瞧这不怕死的小洋人刚刚说了什么话,他竟然忤逆李双睫呀!现在赵泽是保不住他了,赵泽自身难保。他一边默默远离神,一边在心里为神点上一盏灯。可以想象下一秒,李双睫的巴掌就扇得这洋人跨越整个太平洋回到美国,这下好了,连飞机票都省了。 李双睫果然震怒:“你说什么?!” 郑揽玉其实也慌得手心都是汗,但是不能退缩,都到最后一步———巧思三,特立独行,让李双睫感受到他那该死的甜美!郑揽玉鼓起勇气:“怎、怎么?爱上我了吧,女、女人?你喜欢我现在的欲擒故纵吗?” 李双睫紧盯着他。 手背上青筋暴跳。 “我、是不是很甜美?” 郑揽玉满怀期待地问。 “甜美。”李双睫眯起眼,重复了一遍,揽过郑揽玉的肩膀,把他往班外带,“你跟我出来。” 砰的一声,班门被大力关上。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李双睫的怒吼,“甜不甜美?嗯?你再给我甜美一个试试?来来来,很甜美是吧?还甜不甜美?啊?还敢不敢甜美了?” 郑揽玉嗷嗷地大哭:“不敢啦!不敢啦!我再也不敢甜美了!呜呜呜!我错啦!不甜美啦!” 过了一会儿,班门再次被打开,郑揽玉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抽抽噎噎、受了气的小丈夫一样走了进来。李双睫则大摇大摆地关上门,缓慢地环视四周:“还有谁想被我甜美一下?” 同学们大气都不敢喘。 李双睫说:“赵泽很想,是吧?” 赵泽快吓哭了:“我没说话啊!” 李双睫才不管他说没说话,她说他想,他就得想!一把将他卷了出去,又是噼里啪啦一顿动静,半分钟后,赵泽捂着屁股,踉踉跄跄地跌进来,扶着门哇哇大叫:“饶命!饶命啊!” 第72章 景城郊。绿寺山。山脚下。 校车开到这里就进不去了。 民宿的工作人员开了几辆三轮车下来, 让同学们先把行李放进去。三天两夜,大家带的东西都不多,行李先上山, 人在后面徒步赶。就当爬山了, 张国栋说, 没走两步气喘吁吁。 “这个果冻就是逊啦!”李双睫说。 一时间, 队伍里都是快活的气氛。 张国栋不堪其辱, 搭上最后一辆三轮车离开了。这个可怜见的,我们的山风吹拂着他本就不多的疏发,若隐若现的秃头,真是叫人怜爱。李双睫心想, 四十出头的男人像六十岁。 不像李老温懂得保养, 四十了还像三十出头, 那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让李希爱不释手。是否男人的花期都很短暂?不是的,懂事的男人自会延长花期, 她对经过的裴初原这样说。 裴初原微微一笑, 表以赞同。他心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十八岁就开始保养自己的睾芄, 为的就是新婚夜……算了,不说了。裴初原揣着两颗夜明珠, 目光落在李双睫的身后。 郑揽玉抿着唇, 盯着他们。 裴初原反而故意慢下脚步。 他就俯身同李双睫说悄悄话: “你和郑揽玉是不是也……” “没吵架。”李双睫说, “算不上, 就是单方面保持距离了。他不是你,狗又听不懂人说话。” 裴初原勾起一抹浅笑。 “就当是……夸我了?” 李双睫说:“看吧,说你听得懂。” 两人隔得近,在外人看来略亲密。 在郑揽玉看来简直像亲上去一般。 裴初原!郑揽玉警铃大作。 他怎么忘记了这个坏家伙? 明明同时被李双睫断联, 为什么他还能和她谈笑风生,而自己只要多和她讲两句,就要被警告“注意分寸”?这个狡猾的学生会长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郑揽玉自己倒是使出浑身解数,可惜因为太过甜美,最后只讨到一顿好打。揉着刚消下去的掌印,郑揽玉郁闷得要滴水。 不是没有请教过妈咪,可妈咪说让他不要操之过急,要慢慢地、耐心地让主人感受到他的爱意:“我们的jasper可以的,你又活泼,又帅气,谁会讨厌你呢?谁会忍住不和你亲近?” “可主人就是忍得住!”郑揽玉喊。 安缇娜∶“是么?她一定很辛苦。” “为什么呀?我才更辛苦呢!” “因为她在忍耐啊,傻孩子。” 安缇娜温柔地道:“多么不容易啊,她。她将要抵挡的是一只小狗的爱、赤忱的、毫无保留的爱。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拒绝一份少男心,还是抵御住最容易沉溺的诱惑。” “我、我没有诱惑她……”他辩解。 “不。”安缇娜拨开他额前的金发。 “我看到的,是一个通过过去的亲密关系,而不断阻碍她未来发展的郑揽玉。在你的话里,你只看到了她是如何拒绝你,你没有看到她这个学期做多少事,在班级里,在学校里。” “jasper。”安缇娜倏然正色,“你想通过把李双睫塑造成一个情感上的高位者、不回应者,从而忽视她在自己以及他人的价值上作出的贡献吗?这样的话,你是不是不够尊重她呢?” “噢……不……”郑揽玉无心如此。 他眼角泛起泪花:“我不该这样!” “好了,乖孩子。”安缇娜把他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你应该试着体谅他人……特别是你最亲爱的人,这样才能让你们的关系维持得更久一些。经营一段关系,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要做到换位思考,要把目光放得更大、长远些。” 部下从前方走过来:“……会长。” 裴初原知道自己该去清点人数了。 “先去忙吧。”李双睫朝他抬下巴。 裴初原说好,踩过斑驳的林影往前。 白衬衫,褐色长裤,皮带收束住瘦而纤美的腰身。少年窈窕得像是隐于林间的一只小鹿,看着裴初原优雅知性的背影,又回忆起他那时跪坐在办公桌下,顶着这幅禁欲迷人的身体掰开她双腿的情形,那种反差曾令她心痒、令她澎湃,一旦思绪松懈下来就容易被侵扰。 诱惑。 无处不在。 但现在,李双睫已经很清楚自己不会被轻易蛊惑心智。这半年来,她失恋了,也变强了。她有了更多要做的事,就是带领整个年级走向最终的胜利。在高考前,她不会耽于情色。 “主人。”从身后把李双睫喊住。 也只有他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喊她。 “都说了在学校里……”想到这是在学校以外的地方,李双睫止了话。刚考完试,她也不想再摆出学校里那副严厉的架子,出来玩就应该尽兴一些,于是她难得的没有凶他,“怎么了?” “有我能帮上忙的吗?”他问。 这倒是让李双睫感到十分意外。 虽然郑揽玉勤快肯干,但大多数时候,没有她的命令或吩咐,他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事的。如今他主动来问,还真是讨喜。李双睫想了一会儿:“到了山顶会分配住宿房间,你把咱们班所有同学的房间号都统计一下,到时候方便集合或者叫人。还有,你左边的鞋带散了。” “哦哦!”郑揽玉连忙蹲下来系。 李双睫说:“不要挡别人的路。” 郑揽玉挪到边上去,他系鞋带,不知道李双睫站在旁边等他。慢吞吞的,系完一边又发现另一边散了,于是又得系。李双睫等得不耐烦了,在他的耳边打了一个响指:“都掉队了!” 郑揽玉抬头一看,掉队老远了。 “抱歉主人!”他赶紧站起身。 看他这冒冒失失的样子,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蠢萌小金毛。这半年来,其实大家都在变,每个人都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只有郑揽玉。想到这里,她又说:“不着急跟上,慢慢走吧。” “嗯。”两人走散在别班队伍里。 李双睫先开口:“期末考的不错。” “我吗?”郑揽玉受宠若惊,“没有啦主人,其实我也就是平常发挥,和你差了二十分呢……” “你和我比么?”李双睫笑着问。 “好吧。”小狗也不该不自量力。 因为在校外,气氛显得略微融洽,李双睫又问:“期末周,我因为赵泽在班上凶你,你会不会有一点怨我?” 郑揽玉连连摆手:“怎么会呢?主人是为了班级考虑,而且是我犯蠢了,我本就不该相信赵泽的鬼话……” 赵泽说什么鬼话啦?李双睫问。郑揽玉就复述了那三个小巧思。李双睫听不下去了,让他以后别和赵泽走得太近,这种污秽之物很快就会把他带坏。郑揽玉说他现在不理赵泽了。 “算了,你听信谗言,也有我的问题。”李双睫为难地扶了一把额头,“是我最近太忙,没空关注你……” “才不是呢!”郑揽玉着急了,“千万别这么说!主人已经对我很好了,是我不好……我老给你添堵……” 这份迟来的懂事反而让李双睫更愧疚。她因为该死的甜美揍了郑揽玉,但她其实也知道,他一条笨狗懂什么呀?若不是歹人教唆,他有那个胆子犯蠢吗?即便这样也被打得嗷嗷叫。 他有多怕疼。 她比旁人更清楚。 “你……”李双睫隐晦的,“如果改好了,下学期就换回来跟我坐吧。” 郑揽玉:“好啊,谢谢主人。” 不过。“我已经完全改过了。” “完全改过了?”李双睫望向他。 少年笑得露出两侧可爱的小犬齿。 “我不会再喜欢主人了。” 李双睫沉默了。而他解释:“因为这样不好呀。妈咪已经教育过我了,如果喜欢不建立在遵循对方意愿的基础上,就会成为负担。我不想那样,主人已经很累了,不要再为我费神。” “……是么?” “对啊!”郑揽玉说,“我已经想好啦,如果可以和主人坐回同桌,就这样度过整个高三,我们不做别的事,一起好好学习,我帮主人管好最后一年的班级,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啦!” 李双睫轻巧地垂下眼。 “随你啊。”她也笑了。 真不爽。 不舒服。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李双睫。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算了。”她迈大了步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郑揽玉催促,“我看我们还是跟上队伍比较好。” 原本落在十八班后头,继续往前走,就是十七班,十六班。宋恩丞在十六班领头的位置,李双睫从他身边擦过去,他当然看到了她,和郑揽玉。 同时她也看到他。 视线猝然交错。 【你不能这样。】 【既和我接吻,又和郑揽玉接吻,又和裴初原接吻……不能这样。】 【要么选我,跟他们断干净,要么你继续和他们交往,我退出。】 借口。 花心。 …… “生日快乐。” 纷乱无序的,他的声音,一遍遍在李双睫的耳畔回响。已经不能称之为普通的过节,更像一种应激反应。一看到他,不,一想到他,脸或者声音,李双睫就会烦躁、愤怒、不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违背了规则,一个承诺。李双睫几乎是不食言的人,所以是几乎,她还是食言了。她在跨年夜承诺过他,会陪他再跨很多个年,可现在双方关系降至冰点。 她终究没有兑现诺言。 好在他也不打算追究。 宋恩丞像没看到她一样,不打招呼,不以注意,最简单的,眼神,也不施予。他不允许身边的人再提起李双睫,谁说都立马冷下脸色。她和宋恩丞才是闹得最僵的,而不是别人。 第73章 深山。雷暴。雨夜。 李双睫丢了一只狗。 这是一只金毛寻回犬, 毛色比较浅,大概十八周岁了,什么?老狗?也没有很老吧, 能吃能喝能蹦能跳的。李双睫向民宿老板描述, 老板说没见过这样一只狗, 但看到一个外国同学。 “对!就是一只洋货!” 老板心说现在的高中生性癖真怪:“哦, 刚才还没下雨的时候, 看到他往栈桥那边走了,还举着手机呢。” 对了,郑揽玉当时可能是在和他妈妈打视频,这个也对上了。李双睫重新戴上雨衣帽子, 又掏出手机给裴初原打电话:“跟他们说不用在民宿里找了, 郑揽玉在外面, 打听到了。” 裴初原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找人。”李双睫踩着雨水。 “我来找你。”他重复,“哪里?” 李双睫话音落下, “……找到了!” 淅沥的雨声戛然而止。 裴初原盯着屏幕沉默。 找到了, 是好事。当然。 裴初原不会为此高兴的。 “郑揽玉!”她的呼唤混进雷暴里。 桥洞下传来微弱的:“主人……” 李双睫松了一口气。 他藏在这里, 是安全的地方, 避雨。还知道避雨,真是一条好狗。李双睫现在什么也不想了, 她收了伞, 摘下雨衣的帽子, 雨水沁湿她漆黑浓密的眼睫。手机上散出的光将暗雾驱散。 郑揽玉躲在桥洞下瑟瑟发抖。 太可怜, 浑身都沾满了雨水,薄薄一层短袖也被打湿,贴在前胸后背,沉甸甸的。他蜷缩在靠近角落位置, 但不敢靠得太近,因为石壁太过冰凉,冻得他直哆嗦。他散步到这儿,无处可避雨,雷劈下,脑袋一下断了线,告诉自己冷静,他已经是成年狗了。 可他发现自己叫出的第一声。 不是妈咪,而是“……主人!” 主人。 这让他自己都疑惑,比雷暴更甚。闪烁的白光在身后追逐,丛林里仿佛藏着幽微的鬼火,他不想,可嗓子里卡出一声声的“主人”,不是他的意志在呼唤她,而是灵魂,他需要她。 他已经真正爱上她了。郑揽玉心想,原本他都下定决心不要再喜欢她了,就把她当成普通主人来对待。可事实就是他骗不了自己,一遇到危险,他就想到她。想到北京的那一夜,主人就像天降的救星,她就像每一次他遇到困难,束手无策时,那样出现了。 是主人拯救了他。 所以怎么可能不依靠,怎么可能不去期待?怎么可能不去幻想主人在雨夜中走到他身前,以强大而可靠的姿态抱住他。郑揽玉瑟缩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抽泣,勇敢在很遥远的地方。 勇敢不在他的身上。 只在于主人的身边。 没有主人,他什么也不是,抵御不了讨厌的下雨天和雷暴。他想起李双睫生病不来学校的那一周,也是时常下雨,地面总不能干,草木是潮湿腐朽的味道。好讨厌,真的好讨厌,主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好讨厌。主人凶他的时候,冷落他的每个瞬间,那味道就折返回来,像是潜伏在林中的恶鬼。 好讨厌。 真的好讨厌。 不被主人喜欢、不被主人接纳,郑揽玉不喜欢那样的时候。为什么他不能像一只小狗一样被她捡回家养起来呢?好讨厌,为什么要他经历这些?主人也讨厌!冷漠的主人最讨厌! 要他别喜欢她的主人。 最最最、最讨厌了。 所以。 “我讨厌你!!” 郑揽玉抽抽噎噎,泪水顺着暗金的睫毛往下流淌。上眼睫,下眼睫,根根分明,哪里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心里也是,永远被失恋的雷雨重挞。 这感觉如何呀?抓心挠肝、痛彻心扉。在她还没出现时,郑揽玉希望她赶紧出现,可现在她就站在面前,郑揽玉却希望主人一辈子都别出现了! “你说什么?”李双睫收着伞走来。 “我说我讨厌你!我讨厌主人!!” 李双睫蹙了眉:“这大半夜的,你闹什么脾气?赶紧过来!再在这儿待下去要感冒了,附近没有宠物医院!” “不要!我不要!”郑揽玉边哭,边抱住楚楚可怜的自己,“我讨厌你,你不要过来!……你不要靠近我!” 不是。 他要说的话不是这个。 他喜欢她,需要她现在就过来。 靠近他,抱住他,好想好想的。 “别闹了,快起来。”她伸出手。 “我没有闹……就是讨厌你……” “好。你讨厌我。”李双睫蹲下来。 蹲在他面前。昏暗的雨幕落在她的身后,凄楚的雷电落在她的身后,世界都落在她的身后。传闻说遇见真爱的那一瞬,人会感到世界被摁下暂停。 郑揽玉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主人的脸,主人的气息,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郑揽玉从来没有和李双睫说过,他喜欢她的脸。小狗也会对好看的人心生向往,当时他刚转学,在新班级忐忑不安地做自我介绍,台下都是窃窃私语,他看到空座位,就坐下了,整个教室里突然寂静了一瞬。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起那个名字。 陌生的。但是。郑揽玉不反感。 当他们讨论的那个人,故事的主角,走进班上。推开班门的是一只骨节纤长的手,然后是耳畔边的几缕碎发,然后是主人锐利的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冷漠,坚定,充斥着倨傲。 他想起恒星,离地球的坐标很遥远,因为太遥远,可以看作是恒定不变的,同时拥有巨大的能量。李双睫给他的感觉是恒星,他是地球,在太阳面前太过渺小,是引力在指引着他。 “为什么?”恒星耐心地问。 “说,我哪里值得你讨厌了?” 郑揽玉擦着泪,可眼泪还是扑簌簌地往下淌,声音是示弱的:“我讨厌你不看我……讨厌你冷落我……讨厌你明明知道我在意你,还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为什么总是在伤我的心呢?” 李双睫心平气和:“因为你喜欢我,郑揽玉,你但凡喜欢我一天,你就要遭这样的罪。你要忍受我的若即若离,忍受我的毫不在意,忍受在所有的事务里,你是排在最末端的那个。” “那很讨厌!我不想那样……” “这个世界不是按你的想法来的。” “那难道就是按照你的想法来吗?”郑揽玉吸着鼻子,“你、你什么事都要做主,和好或者冷落我,都不和我商量一下!你就有这么自大吗?我讨厌你那么霸道,不考虑我的想法!” “但是没办法。”李双睫残忍地俯视他,“就是这样的。因为你喜欢我,你活该被我安排,有本事你就不要喜欢我啊,有本事你离我离得远远的,没本事的人才会只是在嘴上说说。” “拿出点真材实料啊?嗯?光说讨厌我讨厌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 她嗤笑,“谁信呐?” 郑揽玉沉默了。 “说你讨厌我。”李双睫盯住他,用那双疲惫、充满血丝而璀璨的眼,“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郑揽玉死死地咬住下唇。 “说不出来么?没关系,那我替你说。我郑揽玉最讨厌李双睫了,这个自私自大的女人,这个花心的女人。凭什么一边跟我好,一边跟其他两个男人好?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这么风流浪迹?我真后悔碰见李双睫啊,我恨她,不希望她出现在这里,我要她现在离开,从此滚得远远的……” “不!”郑揽玉打断,“我没有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就算主人不理我、把我丢下,主人不来找我,我也不会这么想!我没有讨厌主人!我只是不喜欢不喜欢我的主人……” 李双睫深叹了一口气。 朝他张开双臂,“过来。” 郑揽玉不想就这样认输。 他的手扣住身后的墙壁。 “jasper,come here。” 她用英语再重复了一遍。 命令。对待不懂事的小狗,需要同时使用小巴掌和小糖果。李双睫是天生的主人,可以调教好每一只不听话的坏狗狗,郑揽玉深信不疑。在她的威严下,他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郑揽玉试探性的、慢慢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李双睫立刻给他反馈。 “good dog。” “到主人身边来。”标准的英腔。 黯淡的洞穴里,爱意是她的奴仆。 操控他,一点点地朝她爬过去。 李双睫终于伸出手,抱住了他。 半年了,郑揽玉心想,这拥抱的感觉甚至有些陌生。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像揪住心脏,又想缓慢地松开。像服下一颗镇痛药,被她在意的幸福是布洛芬分子,涌向流着血的伤口。 郑揽玉把脸埋在她的臂弯里,想说什么,话到口边又变成被娇惯的抱怨。 “主人太坏了。”闷在她气息的潮热里,“就这样养的我,把我养的这么差,别人家的小狗没有我这么惨!” “你是这么想的吗?”李双睫问。 “不是的。”郑揽玉又说,“我知道主人的,这半年来你太忙了,你要处理很多事。而且,主人也不能把心思全部放在我身上。没关系的,给我一点点温柔,我就会把自己哄好的。” “乖狗狗。”她抚摸着他的额发,“一直以来,你都是最乖、最讨我喜欢的,不会不让我省心的,对吗?” “对。”郑揽玉固执地攥住她衣角, 哄自己。 “jasper就是最乖的小狗。” “刚才害怕吗?我没来的时候。” 第74章 雨停了。 李双睫撑着伞, 把郑揽玉送回旁边的男生民宿。解决了一桩烦心事,她的心情还不错的,这不是把关系处理得很好么?她不是像宋恩丞说的那样。 她当下不就拒绝了一份诱惑吗? 她把雨伞归还给前台, 前台说有个男生在那边等你很久了, 她指向一旁的休息区。玩乐的同学们已经散尽了, 热闹的派对后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坚毅内敛的少年, 平静地坐在一把木椅上。听到她的脚步声, 宋恩丞起身望过来,他浑身上下也湿得一塌糊涂。 “……你也淋雨了?”李双睫问。 他只是问:“为什么不回电话?” “没回吗?”李双睫看了一眼手机,几通未接来电,“抱歉, 雨太大了, 我和郑揽玉只好先找地方避雨……” 宋恩丞说:“不用和我解释。” 他拎起伞, 头也不回地离开。 “什么啊?我不是在和你解释,我只是在告诉你……”李双睫意识到, “等等, 你刚才是出去找我了?” 宋恩丞停下脚步。 他没有转过身, 致使李双睫看不到他此刻的脸色, 但凭着经验,她猜测他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宋恩丞的衣摆看起来沉甸甸的, 雨水顺着夹克衫, 往下, 落在沾满草屑和污泥的鞋上。 “你去找我了, 是么?”她又追问。 “是与不是,我也不用和你解释。” 嘿。 犟什么? “确实,你不用和我解释。”李双睫顿住,扯出一个讽刺而傲慢的笑容, “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为了确保你平安。”宋恩丞说,“这个答案,你接受么?感冒颗粒,我交给你室友了,你记得找她拿。” “你直接给我不就……”她止了话。 她想到什么,这也是他最不痛快的。 “方便你把它扔得远远的么?” 他的语气很轻、晚风一样淡。 李双睫抿唇不语。 宋恩丞对她的了解,当然,他知道她不会拉下脸面去求和。她给台阶让他下,超过一次就被视作不识好歹。李双睫就是这样一个人,多么骄傲啊,多么得体,永远要让他向她先低头。 如果低头就可以解决问题的话,宋恩丞当然愿意了,他乐意至极。其实他也纠结过,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没有尊严的人,李双睫和别的男人好,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像被踩在脚下作践。当年级里的人对她的私生活津津乐道时,他希望他们全部都把嘴闭上。他不希望从她口中听到那两人的名字。 可问题就是。 低头也无济于事。 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没有破局之匕首、解围之桥梁。宋恩丞非常明白,以至于太过明白了,所以他不可能像郑揽玉那样愚蠢,眼巴巴怀揣希望,等待某一天李双睫能赏他一点甜头。 他也不能像裴初原那样厚颜无耻,那样伪装、使劲讨巧的事他做不来。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回到没有这些恼人的男人的日子。他和李双睫,两个人,无论何时都相互依靠,两小而无猜。 只可惜。 他亲手毁了这份坚固的关系。 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也没有悔意。可事后反思,他突然感到害怕和绝望:他让李双睫做出选择,可如果李双睫没有选择他呢? 如果她真同他结束,那么他就什么也没有了。作为友人的明媚的她,作为爱人的甜蜜的她,什么也不属于他。 可怎么办呢?他解决不了问题,就只能解决产生问题的人。可李双睫拦着他,训斥他,不让他解决那两个男人。她甚至……惩罚他。他宋恩丞和李双睫认识了多久啊?十九年,如今她就因为那两个认识不到一年的妖艳贱货同他翻脸。她把他当做什么了?永远只会乖乖跟在她身后的玩物吗? 可以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但是,唯独宋恩丞不想。 有必要让李双睫意识到他不是那么好拿捏和攻克的角色。她想要驯化他,就像驯化其余两个该死的男犬一样?没那么容易,李双睫,初雪的情话,你给的承诺?我不要所谓糖衣炮弹。 我要你的真心。 我只要你的真心。 原以为李双睫不会再挽留,没想到她最终还是拦住他。她将手摁在他的肩上,隔着一层布料。微微颤抖,略显冰冷。淋了雨,风一吹就受冻,她因为一个别的男人受了这样的苦难呵。 “我不会再扔你给我的东西了。” 她用那双被红血丝浸染的眼说。 多么疲惫,多么无奈,好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像她做了不得已的妥协。如果有人因为这么两句敷衍的、甚至都算不上低头的话就开始欣喜,那么他也是一个没有底线的蠢货了。 宋恩丞抽搐着眼睑,牙关绷紧。 ……没错,他就是这么个蠢货。 他就是这么个蠢货,即便她没有低头,她只是抬起手指勾一勾他、挠一挠他,他就想放弃一切,缴械投降。李双睫就是这样的女生,不,已经是一个女人……一个让他上瘾的女人。 可以想象如果现在妥协,宋恩丞将来会过着怎样的人生。愈陷愈深,无法自拔,要和别的男人争夺她的宠爱,困在那小小一方花园里。他就会丧失自我,变成一个唯她爱为食的困兽。 那太可怕了。 不是么? “说够了么?”牙缝里挤出。 侧肩,躲开她的手,他终于。 踏出这痛苦的一步。 “说够了我就走了。” 李双睫愕然。 三秒。只留给自己三秒反应的时间。 超过三秒,指向门口:“给我滚。” 宋恩丞走到门口,撑起伞。手中的伞骨是漆黑的,伞身是漆黑的,一切都是漆黑的。步入黑暗,漆黑的山林便将他包裹,野兽一样吞噬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一切的一切。 身和心。 李双睫的身体绷成一条直线。 她不舒服。宋恩丞,全因他。 “没长进。还是只会说这几句。” 少年的唇畔勾勒起恶意的弧度。 不可置信。李双睫颤抖起来。直到宋恩丞已经走远了,她还是在颤抖。现在,她很想掐住他的脖颈,撕开他的伪装……她还没有被这样的忤逆过,无论是谁,都没资格这样对待她! 她还是太小瞧宋恩丞了,不知道他还是这样有魄力的狠角色。淋浴间里,热汽无边无际,李双睫还想着他那句低沉的没长进。在说“没”这个字时,他的嗓子里流淌出轻颤的笑声。 “操!”李双睫一拳砸在瓷砖上。 唐歆听到动静,敲门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抬掌撩起额发。 深吸一口气,抬起脸,迎着水流。 清澈的水液顺着少女的眉骨,往下,紧闭着的双眼,带着驼峰的鼻梁骨,挺翘的鼻尖,饱满的嘴唇。再往下,深邃凹陷的锁骨,弧线迷人的胸膛。紧致的小腹,绷直而性感的马甲线。 最后落入丛林与花蕊间。 李双睫体会着那种无端的躁动,澎湃的、嗜恶的,试图把一切都泯灭。做完这些,她把掌根粘稠冲刷干净。关停了水,叫嚣的火焰也随之熄灭。擦干了身体,像对待一件精密的仪器。 这样或许能使她睡个好觉。 . 次日一早,李双睫从被窝里坐起。旁边的床上,唐歆还在呼呼大睡,喊了两遍都没动静。这家伙昨晚熬夜看剧凌晨五点,李双睫不可能叫得醒她,帮她在群里请了假,她出去晨跑。 “早上好。”裴初原站在门口。 他一身干练的白色,清新淡雅。 山麓上的温差还是有点大的,他对李双睫只穿运动背心和短裤的行为感到诧异,赶紧把自己的衬衣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肩上。李双睫抬手说不用,她要去晨跑,又问他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裴初原笑说。 “本来想约个早饭呢。” “你就断定我是这个点起来?” 李双睫才不信,“等多久了?” “也不久。”他说,“我刚跑完。” 她扎起头发:“那就加练三公里。” 竟然邀请他。 “荣幸至极。” 山间的空气很清新,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林荫,稀疏落在地上。在这种深山老林跑步,身心都得到放松。李双睫跑得不算快,正好让裴初原跟上。 两人边跑边聊天,说起昨晚的事。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他。”裴初原意味深长,“又那么凑巧,正好下着雨打着雷,正好他还让你挂念。” “没人和你一样心机。”李双睫知道他想说什么,“人家是真怕打雷。” “有点心机又何妨?”裴初原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别这么对待我,起码我昨天晚上还帮你找人了呢。” “所以,现在我不是在奖励你吗?”李双睫乜了他一眼,“我可不是为了迁就某个男生就跑慢点的好心人。” 裴初原微微一笑,见好就收。 跑完步,一身汗,李双睫找了个露天的水龙头清洗。这时候,大部分人也起来了,组织着继续游玩景点或者其他安排。十一班投票决定烧烤野餐,点了一些食材,只能送到山下,抽签决定谁去拿。郑揽玉抽中了,李双睫没有,小洋货可怜兮兮地撒娇,要她陪他一起拿。李双睫说撒娇也没用。 赵泽讶异道:“你们和好了呀?” 是,也不是。李双睫并未辩解。 但她也不打算下山去拿食材,体谅她刚跑完步。李双睫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咬了一口奶砖雪糕,看到不远处十六班的人,三三两两抬着帐篷,看起来是要去野营。宋恩丞也在其中。 第75章 捉鬼游戏, 分为正反方两个阵营。 正方为人类和救世主,反方为鬼。 鬼通过可洗的红色染料来猎杀人类,人类没有其他异能, 从路线的起点到终点只能逃亡, 是被救世主保护的那一方。而救世主通过符咒去牵制鬼, 每一名救世主能领取到三张定身符, 撕掉符咒就能让鬼原地静止一分钟。 说是捉鬼游戏, 其实是鬼捉人。如果到达终点的幸存者有三分之一以上,则为正方获胜,反之则反方获胜。最有意思的是,身份信息不公开:游戏结束之前你不会知道鬼是谁。 每班将分别进入小黑屋抽签, 决出一名救世主保护人类, 一名鬼来淘汰人类。由于参加的人数太多, 因此只好自行组队,一组最多只能有五人, 但小组和小组之间可以选择结盟。 郑揽玉抽完签出来, 就看到李双睫被班上的女生们拉着组队。作为最高战力和最强大脑, 即便李双睫不是救世主, 来寻求庇护的人也不在少数。郑揽玉哒哒哒地跑上前,他可是很有竞争力的。在主人耳边轻声说:“主人!我是救世主!你跟我组队吧, 我可以保护好你!” “好, 那你来吧。” “这样一来, 最后一个人也齐了。”李双睫清点了一圈, “我,你,唐歆,徐珊和肖池西。” “什么啊?”赵泽如同被背刺, “一开始不都说好了吗?我和肖池西,我俩是捆绑销售的啊!” “谁和你说好了?”李双睫嫌弃地道,“一开始我只答应让肖池西进队啊,人家能跑能跳的,那么大的个子往那一杵,厚得跟一堵墙似的。你呢?竹竿子一样,风一吹地上没有的呢。” “话怎么能这么说!”赵泽干脆耍赖,“我不管,反正你得把我塞进队伍,我就跟定你们了!” 李双睫佯装为难:“啊呀呀,这可怎么办才好?一个组最多只能有五个人呢。”她干脆把烫手山芋扔给郑揽玉,“你问问我们的救世主呗?问问他愿不愿意自行退出,把位置腾给你?” 郑揽玉一口回绝:“想都别想!!” 赵泽急得在地上打滚:“我不管!” “好啦好啦。”肖池西一向是劝和的,“咱们去看看其他还没满员的队伍,去和人家结盟,把你打包进去不就行了?这样的话咱们人多有优势,郑揽玉作为救世主也能保护更多的人。” 李双睫舒眉:“这倒是个好主意。” 有人说:“我们队伍还差一个人。” 是熟人,之前一起打过篮球赛的十六班的男生。李双睫似有所感,朝他们队伍里望过去,就看到一言不发的宋恩丞。他戴着一顶纯黑的鸭舌帽,也许是耍酷,也许是心情不太好。 或许是为了遮住。 那双通红的眼眶。 他没睡好,没睡好的时候会这样。 李双睫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一看是认识的人,肖池西和赵泽也很高兴:“太好了,那就组队吧,咱们这儿有救世主呢!包平安抵达的!” “诶,是李双睫吗?” “不是,是郑揽玉。” 有人笑着打趣:“很形象啊,救世主就是耶稣的形象啊,让一个洋人来扮演再合适不过了。”又用胳膊捅了捅身侧的宋恩丞,“怎么说,队长?有个救世主在,这盟必须结啊……”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们也没底。近来宋恩丞和李双睫可闹得有点僵,瞧他,紧绷着脸色,看也不看李双睫一眼。队里又有人说:“哎呀,游戏而已,宋哥就别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了。” “计较?”李双睫突然出声。 抱着臂,揶揄地看向宋恩丞。 “……没有。”宋恩丞深吸一口气。 他平静地,“可以。那就结盟吧。” 两方队长都答应了,这盟也算结成了。有了救世主就算有了自保能力,大家松了一口气。距离游戏开始还有一些时间,赵泽先找了个话题:“话说,你们觉得咱们班的鬼会是谁呢?” 徐珊说:“不知道,不过你们不用怀疑我,我是因为不想和我们班的人待在一起才过来的。如果我是鬼,去和我们班的人组队才更为合适吧,他们对我又没戒备,这样更容易杀人。” “对啊。”肖池西反应过来,“这么说来,为了完成指标,鬼更容易在熟悉的人之间产生吧?” “所以,永远保持警戒。” 李双睫把玩着一枚硬币,突然抛起,用手背承住,手挪开,正面是花色。 “我们断后。”她对十六班的人说。 “可花色朝上不是我们组断后吗?” “是啊。”李双睫轻描淡写地收起了硬币,“但是我不信任你们,你们之中……要是有鬼呢?” “不是吧,我们组有鬼吗?” “别说动摇团结的话啊……” 宋恩丞蹙眉:“难道你们之中就不可能有鬼?都结盟了还猜忌来猜忌去的,有这个必要么?” “首先就可以排除我们组了。”李双睫干脆利落地否认,“已知我们队是有救世主的,鬼如果加入我们,反而更不好动手吧?救世主就十几个,鬼难道不知道找没有救世主的小组吗?” “所以同样的话也送给你们。”宋恩丞检查着手中的手电筒,“我们组有鬼,还会选择结盟?” 这倒也是。 李双睫眯了眯清冽的眼。 行,很好,她轻笑起来。 “那就出发吧。” 路线一共途径四个比较有难度的地方,第一个就是民宿区不远处的乌木栈道。夜光幽艳,泼洒在浓密缠绕在两侧的藤蔓上,白天当然是避暑乘凉的好地方,晚上却不免有些悚然。 虽然争执得有些难看,但十六班还是愿意去前方探路,队形两列,李双睫和郑揽玉断后。我们的救世主,虽然手握三张符咒,可他的胆子相当小,只得老老实实贴着李双睫行进。 “主、主人。”郑揽玉不喜欢身后空无一人的感觉,“走慢一点……我的腿有一点软啊……” “再慢都要掉队了!”李双睫干脆一把架起他的胳膊,“你不知道这种地方最容易藏鬼了吗?说不定现在哪个鬼就藏身在遮挡视线的藤蔓后面,等着我们落单呢,越快走过去才越好!” 就在这时,前方的唐歆突然尖叫一声,只见一只鬼从藤蔓里跳了出来!他的手上沾染血红的涂料,只要被标记上,就代表被猎杀了。郑揽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口,手里的符咒就要亮出来,李双睫却一把拽住他,一手推了推唐歆:“先走!能别浪费符咒就不要浪费符咒!” 好在这只鬼跳出来的时机太晚了,他没能切断队形,只是落在队伍末尾,追了一阵就没有力气再追了。郑揽玉喘着粗气,拍着胸说好险好险。黑暗中,救世主碧绿的眼闪着水光。 “有那么吓人么?”李双睫笑。 “真的很可怕嘛……”他嗫嚅。 那一瞬间,李双睫想揉一揉他额前蓬松的碎发,给这只小金毛一点安慰。可她不能,有些距离是必须保持不可的。她只是把手伸给他:“牵着我的衣角吧,如果这样能帮到你的话。” “主人好。”郑揽玉说,“鬼坏。” “你们俩走快点儿!”唐歆催促。 临到廊道的尽头,却突然看到几个人往反方向跑过来,嘴里喊着“有鬼!有鬼啊!”。确实,在终点堵人是明智的选择,能和方才那只鬼产生围追堵截的效果。只不过郑揽玉有——— “定!!”他撕碎符咒。 那只鬼立刻定在原地,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她的眼中凶光毕露,贪婪地盯着从她面前走过的人类。滴答滴答,是她双手的血色染料往下坠落的声音,砸在木板上,含混逃生者粗重紊乱的呼吸声。还真是可怕,如果不注意辨别,大家只会以为这是个文静的女同学。 “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每个人经过时,她都轻声细语地警告,“你们可得……跑快点儿呀!” 众人纷纷汗毛倒竖。 过了木栈就是缓冲地段,这里也有其余的幸存者,可以稍作休整。方才跑过来的那些人是别的小组的,他们队已经有三个人遇害了,好在也有其余缺人的队伍将剩余两人收纳了。 “还好我们两队安然无恙。”李双睫认真分析着局势,“接下来还有三个危险地带,可救世主的定身符只剩下两张了,我们必须得节省些,不能一遇见鬼就用,那样是撑不到最后的。” “李双睫说的有道理。”徐珊点头道,“前路的危险只会更多,不可能一点牺牲都不做就走完全程。必要的时候,宁愿舍弃队伍里某个人,为大家争取到一线生机,这也是一种策略。” 肖池西不忍地道:“这样也太……” “如果你们觉得残忍,就舍弃我。” 徐珊的果断让大家心头震撼。李双睫摁住她的肩膀:“也可以舍弃我。” “我来吧,有危话让我冲在前面。” “那算什么?看我和鬼近身肉搏!” 这个小插曲不但没有动摇士气,反而让大家更团结。赵泽撸起袖子说来来来,大家都过来加油打气,于是别队的人也被喊过来。大家围成一圈,无数双手叠在一起,又重重压下。 “加油!!!” 下一个关卡是石滩,滩上流淌着一条小溪。春夏涨潮过后,最深的水位可以达到膝盖处,现在正是水势汹涌的时候。水声淙淙,河中似有暗流涌动。大家便决定手挽着手蹚过去。 “诶,会不会有人藏在水底啊?”有人问同伴,“就是那种等我们趟到河中央,突然出来……” 第76章 两人在密林中穿行。 “我确实不太明白你, 宋恩丞,”李双睫说,“就算处不成对象, 买卖不成仁义也在啊, 咱们从小长大的交情, 你也没必要翻脸不认人吧?这样, 都各退一步, 以后还是顶好的朋友。” 宋恩丞头也不回:“我没有翻脸不认人,只是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朋友的好处你也享了,对象的好处你也没落下,到头来一句轻飘飘的各退一步, 李双睫, 谁想和你各退一步啊?” 李双睫自知理亏:“……我想啊。” “那你想得很美了。”他嗤笑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 李双睫感到被挑衅。 “你玩我, 还要我给你好脸色吗?” “我怎么玩你了?”对于宋恩丞,李双睫是最问心无愧的, “你仔细想想, 唯一一次越界是谁造成的?那天晚上, 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我家, 是你先把一切摊明,不然我才不会半夜……” “我逼你了么?”宋恩丞停下脚步, “我逼你半夜偷偷跑进我客房里?我逼你坐在我的床上?还是我逼你双手掐着我的脖子了?到底是谁越界了?我没有逼你把我的嘴唇咬出血吧?” “但是你先亲的我!” “因为我是个男人。” “李双睫。”他偏了偏绷直的脸颊, 熄灭手电筒。月光印在他挺拔的鼻梁, 血色淡漠的唇上, 他的唇纹明显,因为干燥而舔舐了半圈,焦灼、饥渴,黑暗中蒸发。“你我都知道这后果。” “什么后果?”她问。 “擦枪走火的后果。” 李双睫不说话了。 宋恩丞倏然正色:“有动静。” 李双睫赶紧低下身:“在哪?”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灌木丛的那端出现了一道漆黑的人影。斗篷,兜帽,遮住那张脸。是方才那个被郑揽玉用符咒定住的鬼!没想到他竟然追到这儿,李双睫心想,非常棘手。 救世主不在,人类该如何自保? “怎么办?”她用口型问宋恩丞。 “先别轻举妄动。”他拨开树叶。 细细的一条缝,便于观察那只鬼。 兜帽鬼先是站在灌木丛之间,扫视了一圈,随即朝着两人的方向而来。就在李双睫以为被发现的时候,藏身于不远处的两个十六班男生倒是自乱阵脚,他们从灌木丛中跑了出来。 兜帽鬼动作极快,几乎是腾空而出,三两步就追上那两个男生。从背后狠戾一抓,冰冷的血迹蔓延在雪白的短袖上,随之是惨叫声。李双睫捂住嘴,压抑住喉间的惊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那只鬼望向别处,不是他们所在的方向,却是……郑揽玉他们藏身之处。 “往唐歆那边去了。”宋恩丞阐明。 李双睫欲起身:“我去引开他们!” 宋恩丞立刻攥住她的手腕:“你疯了?郑揽玉他们好歹有一张定身符用来自保!你有什么?” “我有我这双腿。”李双睫说,“我跑这么快,那只鬼未必追得上我,而郑揽玉只有唯一一张符了,如果现在用了,那下一关怎么办?我说了,越往后走,人越少,鬼只会越来越多!” “那也担心担心你自己好不好?!” 印象中,宋恩丞似乎从未如此朝她动怒,李双睫蹙着眉,透过幽微光线打量着身侧的他。少年浓郁的眉重重抑下,眉与眼的间距,压缩再压缩,其中蕴含着某些看不明切的情愫。 李双睫盯着他锋利迫人的视线,试图品尝他的愤怒,几秒钟之后,只是顽劣地勾勾唇。“这只是游戏而已。” “你那么在乎输赢做什么?” “还是说……其实你在乎的只有我?”李双睫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扣住。诡异的,宋恩丞并没有感到怦然,尽管他非常喜欢李双睫触碰他。可此时,此刻,他的身体深处突然涌出一股呕吐感,就像被人掐住咽喉,无力反抗。他像是被层层的枷锁捆绑住,吊起,悬高。 他知道那是什么。 她的,有恃无恐。 因为她明白他多喜欢她。他的爱把他变成下位者,无论他如何挥动武器、如何朝她叫嚣,他太弱小了,他的反抗对于李双睫来说好比调情。她没把他放在眼里,遑论他溢出的爱。 “对,我是在乎你。”他要说的是,“但我绝对不会任你摆布,李双睫,你别以为我怕———” 李双睫捂住了他的嘴。 “先别吵,鬼在走动!” 只见,那只兜帽鬼在猎杀了两名队员之后,竟然没有一点迟疑,径直朝郑揽玉那边走去!他发现了他们!郑揽玉率先起身,手中似乎攥着东西,不!这个蠢货!现在还轮不到他用仅剩的那张符!李双睫几欲起身,却看到郑揽玉将手里的东西掷出:不是符纸,是砂土。 浓厚的砂石弥漫在那只兜帽鬼脸上。 “快走!”郑揽玉朝着肖池西大喊。 肖池西不敢迟疑,背稳唐歆,撒腿就跑。郑揽玉断后,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那只兜帽鬼。因为视线受阻,他在原地停顿了几秒,黄土弄脏了他的脸,这也迫使他把兜帽摘了下来。 在场的人皆是呼吸一滞。 宽大的帽檐落下,入眼的是一张肤白胜雪、吹弹可破的狐狸脸。柳叶眼,远山眉,被强光映得微微泛红的鼻尖和薄唇,并不惹人怜爱,反而凭空透露出一股雌雄莫辨的志怪之感。 当然很美,但任何人只观摩过他一身工整制服的端庄之美,却没见过此刻他杀人不眨眼的残忍悖德之美。这是那个永远都温文尔雅、轻言细语的学生会长吗?还是说,是一只顶着他的皮囊作恶的孤魂野鬼?他缓缓绽放出诡媒妖冶的微笑,如同往生河岸那艳丽的罂粟。 “surprise~”他轻声说。 裴初原。他是二班的鬼。 李双睫警惕于场中那十步杀一人的少年,裴初原此人如何狡猾,心思比真正的鬼都深重。她深知郑揽玉逃不出太远,对宋恩丞吩咐:“我和你往不同方向跑,吸引裴的注意力……” “够了。”宋恩丞打断了她。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厌倦。 “我已经厌恶了被你安排,被你管理。”他咬牙切齿,“凭什么都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既然你热衷于当好人……” 他的大掌抵住李双睫的腰。 推出去。 “喂!!你!!”这背叛太突然,李双睫根本来不及反应,往前跌了几步,直接摔出灌木丛。这巨大声响果然吸引了裴初原的注意力,他不再去追逐郑揽玉,而是快步朝李双睫袭来! “主人!!” 郑揽玉也看到这惊魂一幕,他的心脏剧烈收缩,身体竟然快于意识,朝李双睫狂奔而去。好在徐珊和另一人及时出现,拦住了他:“别傻了郑揽玉,李双睫不会被淘汰的,快走!” “不!我要去保护主人!”郑揽玉理智全无,“我承诺过的……我会保护好主人……你们放开我!让我去!” 唐歆对徐珊报以怀疑:“你怎么就断定裴初原不会伤害咱们班长?他们俩以前可不对付……” “因为会长他暗恋李双睫!”徐珊不得已的挑明,“李双睫的一只白袜子他都能玩一个下午,你觉得这种人能伤害李双睫吗?恰恰相反,他在李双睫的旁边,反而增大她幸存的概率!” “快走吧。又有鬼追上来了!” 郑揽玉无心逃亡了,他往前走了十几步,立刻生出一股后悔之情:他应该回去救主人的!他是主人的狗,又不是这群人的狗,他有什么必要在乎他们呢?保护主人才是他该做的。 徐珊见这家伙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气得直接抢过他手里的符咒:“走啦!别拖我们后腿!” 郑揽玉没办法了,他只能祈祷着主人真的平安无事,可是,她不是和宋恩丞待在一起吗? 宋恩丞没有保护她吗? 穿梭林间,终于到了前方的空地,幸存者们在这里稍作休整。郑揽玉翘首以盼,希望发现主人的身影,可等到所有的幸存者都从树林里钻出来,开始清点人数,郑揽玉才意识到。 “主人……主人没出来!”他慌了。 徐珊也十分意外:“怎么会这样?” “不、不行!”郑揽玉从徐珊道手中抢回符咒,眼含热泪,心碎数瓣,“都怪你们!都怪你们骗我说主人没事,说什么裴初原不会伤害主人的!完全瞎扯!……我现在就回去找她!!” 另外一名队友劝道:“别啊,好不容易出来了,再去不是送命吗?再说……再说李双睫现在都没出来,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郑揽玉听不下去了,像真正的狗嗷呜一声:“呜呜呜……主人……我要和你葬在一块儿呀!” 这忠心的狗奴才现在什么也听不下去了,他只想随皇阿玛而去,任何人劝说也无济于事。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旁沉默的宋恩丞。对了,宋恩丞!郑揽玉面色狰狞地抓住他的衣襟。 “主人刚才是和你在一起的!”他恶声恶气,“你凭什么不保护好主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我没保护好她?”宋恩丞反拽回去,他不是李双睫,不会惯着这个除了美貌空无一物的外国蠢狗,“到底是谁没有藏好?要不是你这一头金毛被裴初原发现,她能为了就你而牺牲吗?” 郑揽玉傻眼了:“主人为我牺牲?” “不然呢?你以为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儿,裴初原捉你不是分分钟的事?还不是她解救了你?” 郑揽玉更受不了了,一边哭,一边捶打自己的脑袋。骂了几句,他又下决心回去救主人。 第77章 李双睫是鬼, 宋恩丞并不感到意外。 这一路上她的诸多反常也有了缘由。明明是极端厌恶肢体接触的人,她却借由帮助或催促,主动拍过许多人的肩背。李双睫的手上沾着颜料, 悄无声息完成猎杀, 没有人察觉。 “恐怕队伍里的人都被你杀光了吧?”宋恩丞冷冷地盯着她, “你还是那么喜欢拿人来捉弄。” 确实是捉弄。 被淘汰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淘汰, 躲藏了一路, 跋涉到终点,最终才发现背后的血迹。可笑她扮演得非常认真,完全沉溺于逃生者的角色里。宋恩丞猜测她有几个瞬间会忘记自己是鬼,和同伴们同仇敌忾。她沉溺于这样歹毒的乐趣, 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这么个人, 就是这么个聪明的、残忍的、无与伦比的天才。做什么都很拿手。别说是一场游戏了, 就算是现实中,谁能从她手底下讨得好处?宋恩丞自嘲, 他拿什么去和她斗呢? 李双睫:“我倒是很好奇你突如其来的背刺, 该不会你早就知道, 所以才把我推出去挡刀?” “我试一试你而已。”宋恩丞说, “如果你是鬼,那正好应证了我的猜想, 如果不是, 替团体牺牲也正合你意吧?只是我没想到你睚眦必报到这个份上, 都到最后了还要来找我算账。” “老实点!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叫板?”李双睫的指尖摩挲着他喉间脆弱的肌肤, 隔着薄薄一层皮肉,那冰刃似乎能刺进他正鲜活跳动、滚烫的血管之中,“你也不想现在被淘汰吧?” “……那你想怎样?” “我也不知道呢。”李双睫歪着头,眨巴着清冽的眼, 一副的为难的模样,“直接把你杀了,倒也不解恨,把你放了更是不可能。这样吧,鉴于你之前惹我生气了太多次,你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并且大喊“双睫大人,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就可以考虑考虑放了你。” “那你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我说的不是游戏,是生理意义上的,我死也不可能跪地求饶。” 李双睫冷哂,“那么有骨气?” “比你这种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有骨气。”宋恩丞顿了顿,嘲弄,“起码比你这种死不要脸纠缠的人有骨气!我说过,断了就是断了,你让我滚,我也滚了,现在何必为难我?” “我为难你?”李双睫双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反摁在坚硬的石壁上,疼痛从宋恩丞的背椎处炸裂开。李双睫像要和他打架,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心中积怨太久,总需要一个出口。 李双睫缓缓抬起拳头。 宋恩丞睁着眼看,毫不回避地看,他必须弄清楚李双睫发怒时的每一个表情。他要记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心地记住。同时他也要让李双睫记住,他做不了她最喜欢的那一个,还可以当她最厌恶的那个。他很懂如何让她束手无策,咬牙切齿。他是和她过分熟的人。 要么做愛。 要么做恨。 来吧,李双睫。 不能打炮的话。 起码我们还能打一架。 他持久地等待,可李双睫的拳头却并没有落下。于此同时,她也在思考着宋恩丞的想法。突然,她放下了拳头,而是笑着对他说:“你想知道,你把我推出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宋恩丞问。 李双睫微笑,不语,低头。 视线落在双腿之间。 宋恩丞的理智。 崩。 断了。 “……什么?”他反扣住她的肩膀,“李双睫,你最好是在开玩笑,你知道你在表达什么吗?” “怎么了?”她挑了挑眉,“真奇怪,某人不是说我死不要脸地纠缠么?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你……”宋恩丞额角青筋暴动。 她抬起下巴,月光下璀璨,幽艳。 鬼。 “和你有关系么?” 是他说过的话。 如今,却变成她刺向他的回马枪。宋恩丞浑身止不住颤抖,他想说什么,告诉她别这样。他不喜欢听,他害怕面对……难道就不能别让他知道吗? 干脆、干脆打他一顿就好了呀! “你们……做到哪一步了?” 他干涩的声音,如同枯井。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是你亲手把我推给他的啊。虽然都是鬼,但裴初原为了帮我保秘,肯定得求些什么吧。”李双睫把手放在自己的裤腰带上,“你就没发现它是松开的吗?” 宋恩丞转身就走。 李双睫从身后追了上来,厉声警告: “听我说完!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就因为这个过家家一样的破游戏么?”宋恩丞倏然转过身,“看来你很遵守它啊?李双睫,这个游戏的输赢就那么重要吗?你的胜负欲就这么重?重到非得和裴初原做些什么不成?” “完全不!”李双睫同他撕咬,“我和他做些什么,纯粹是因为我喜欢!别替我找借口了!!” 一时间,陷入沉寂。 “是喜欢他,还是喜欢那种感觉?”宋恩丞朝她走过来。他将青筋勃发的手伸进口袋里摸索,掏出三张符咒,“这东西,你熟悉么?喜欢吗?忘了告诉你,除了郑揽玉,我也是救世主。” “既然你这么喜欢遵守游戏规则。” 他将那三张定身符,一次性撕开。 “现在,该你别动了。” 他撕碎它们,像对待一些无用的纸张。李双睫蹙眉:“你也是救世主?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因为我不在乎。”宋恩丞抬起她的手,擦拭她指尖的红色颜料,用自己的衣摆,“我说了,我不在乎什么游戏,不在乎输赢。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个夏令营,我来,纯粹是因为你在。” “你知道我的。”他轻声说,“你一直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不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任由我一直跟在你的屁股后面。你习惯我老实的样子,你知道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但你知道我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宋恩丞用力地端起她那张脸,指腹碾压这只鬼干燥而柔软的唇,“我在想,是否我对你的好,最后只换得一个毫不在乎、懒得去珍惜的下场?” “我没对你好吗?”李双睫露出被冒犯的怒笑,“你以为我对谁都像对你一样?你不高兴了,我还来哄你。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你觉得我脾气很好?你知道么?你对我说的这些话,但凡郑揽玉或裴初原,其他任何一个人对我说,我早和他断交了!我还在这儿纵容你?!” “对,继续你的作风,继续你这样的甜言蜜语,哄骗我,作弄我,这就是你最擅长的事。” 李双睫崩溃了:“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了是吧?我认真的,我早就说过你是很重要的人!” “……好假啊。”宋恩丞别过头去。 清澈、苦涩的笑,从他喉间溢出。 “你要是真觉得我重要,就不会和郑揽玉眉来眼去,也不会和裴初原……”他深吸一口气,眼尾泛着脆弱的红,“之前你说没得玩了,我还真以为你改了,没想到只是玩家里不包括我。” “我真改了!”李双睫不乐意被诬陷,“我刚才骗你的,我没和裴初原瞎搞,我和郑揽玉虽然昨天刚和好,但是也约法三章了,不会乱来。整个高二下学期,我没和他们发生些什么!” “谎话连篇。” “宋恩丞!!”李双睫气得要打人。 “别动啊,你可是被我定住的鬼。” “你玩游戏玩傻了是吧?!” “是谁一开始非得较真呢?” 李双睫自知理亏。 “行。”她说,“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你最多能定住我三分钟,现在还剩多少时间?一分三十秒?珍惜你最后的时间吧,一分三十秒之后,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宋恩丞掰直她的脸。“我是应该好好珍惜啊。”他在她的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惹得李双睫惊呼一声,这家伙!这次根本没守着力度!她感到下唇刺痛的折磨,然后是被舔舐过的。 痒。 “你知道么?你真的是鬼。讨厌鬼,霸道鬼,一只不解风情的鬼。你干嘛老是来招惹我啊?既然不打算把整颗心都给我,为什么还来撩拨我、操控我?这是你这只鬼对我的折磨吗?” “你……”李双睫掩唇,几乎失声。 老天,她好不容易忍过一个学期! “裴初原碰过你哪里?”他吮吻着她的唇珠,留下彼此喘息和诘问的空间。手却落在她的短袖下摆,“这里,他碰过吗?”伸进,指尖触碰到渗着汗液的,紧绷而坚硬的小腹,“这里呢?” “没有!!”李双睫不堪其扰。 宋恩丞审视她的表情,他测谎。 最后却笑了起来。 “你这只小骗子。” 他轻咬着她的唇,裹挟着情色的吻。和上一次的含义不同了,两人的初吻,大多是较劲和试探,带着青少年的青涩的不娴熟。如今,宋恩丞有技巧地吮抿她,轻,撩拨一片情潮。 指腹是柔软的,修剪整短的指甲是粗糙、坚硬的。宋恩丞用那条分界线划过她的马甲线,惹得少女平坦的小腹剧烈起伏。他在催情么?落在她的胸衣上,李双睫脑海中空白一瞬。 “他碰过这里么?” 她不感到羞耻,她感到刺激。 她反问他:“你敢碰这里么?”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受控制了,至少,是不受李双睫的控制。他吻着她,聚拢、收紧,隔着胸衣感受那道柔软。李双睫也感受着他愈发急促的喘息,最终,她不可抑制,得意地笑。 第78章 李双睫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恩丞微微一笑, 并不回答,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鸭舌帽,扣在李双睫的脑袋上, 又留恋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走吧。”他说, “该结束了。” 李双睫似乎有点明白了。 然而, 还是不可置信的。 “……什么?” “这场无聊的探险游戏该结束了。”宋恩丞径直往前走了好几步, 才回过头说, “我们之间,也该结束了。”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扑通一声,沉如水底。冰冷的水纹荡漾开, 以失序的心跳为信号, 扩散。李双睫茫然地眨着眼, 首先是生理性的疼痛,在心脏蔓延开, 席卷全身。 一开始并不明显, 还能听到石壁被风刮过的呼啸声, 远处终点人流熙攘声, 踩在草地上松软的窸窣声。可随着耳边的噪音寂静下去,随着心沉入湖底, 她什么、什么也听不到了。 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噗通, 噗通, 噗通。 “你再说一遍?”她咬牙切齿。 “我们之间结束了, 李双睫。” “结束?”她死死攥住他的肩,“凭什么你说结束就结束?宋恩丞,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我告诉你,只有我有说结束的资格, 你不配!你想就这样轻易摆脱我?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放过我吧。”宋恩丞说,“我也放过你。以后我们不要再碰面了,也不要再有任何交集,就像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回去后我会把你的联系方式删了,也会和你父母说明情况。” “说明情况?你想说明什么情况?说你这一年来对我爱而不得,所以由爱生恨的情况?还是说那天在我家接吻,我把你吻硬了的情况?还是说刚才,你跪在我面前想吃我逼的情况?” “……李双睫。”宋恩丞用言语制止她,“再说就过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心里很有数。” “你有个屁的数!!”李双睫失控地掐住他的脖子,“你说你是因为我才来这次夏令营,你不知道我辛苦了一个学期,就是为了这次有你参加的夏令营!我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什么都不想地过完这个高二,给你的高中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好让你以后不会后悔!!” “你以为我想吗?你最后在我身边的半年,你以为我想对你那么冷漠吗?你不相信我爱你,但我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你!这份爱不是你想要的,你就否定我们这些年的所有情谊吗?” “凭什么?真正自私的人是你吧?真正的骗子是你宋恩丞吧?!是谁,信誓旦旦地和我说,以后每次跨年都会和我一起过?是谁告诉我不想分开?是谁说什么不甘心和我只是朋友?” 宋恩丞艰难地出声:“你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你把我的话当个屁放了……行么……”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李双睫双目猩红,犹如恶鬼,“你他爹的!你这辈子都别想……” 咒骂卡在喉间。 因为,她看见。 他夺眶而出的泪水。 一颗颗,滚了下来。 李双睫愣住了。从小到大她没见过宋恩丞哭的样子。如果说她幼年还有气哭的时候,那么宋恩丞是完全没有。某种程度上,宋恩丞比她要坚强,他也很少生气,像一块缄默而坚硬的糙石。她没想让他哭的,宋恩丞,她没想让他难过到流泪。她也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你就……”他闭了闭眼,任由滚烫的星河坠落。“你就放过我吧,李双睫。我知道你爱我,也许有一点,哪怕一点,那也是爱。可是就是这么一点点爱,让我过得好痛苦。我没有说我这半年来的每一天,都过得好痛苦,就因为你这么一点点的爱,不是全部,只是一点。”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想要和她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我当然是认真这么想了。可我发现好遥远啊,从朋友到恋人的距离,我以为很简单呢。我以为就像头顶上的篮筐,够一够就能碰到了。可不是的,为什么总是无法琢磨透呢?为什么不能像打球那么简单?” 李双睫哑口无言。 “你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你不知道我一开始讨厌你极了,因为你总是那么耀眼,夺走身边一切的注意力,就连……就连我,也不得不把视线放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得那么早,早到我第一次住在你家,你生理期来了,我以为你受伤,背你去医院。” “你不知道的,每次我走进你的家、你的卧室,多么希望我就属于这里,总有一天不是借宿而是作为男主人。我多希望你就和我好啊,都坚持着理想,相互扶持,就这么往未来去。” “但是不可以呢……”纯情的孩子,声音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像是在告诉童年的自己,“即便再喜欢也不可以呢,李双睫有她自己的人生,那是没有办法百分百都是宋恩丞的人生。” 李双睫蹙眉,抬手接住他的眼泪。他却摇头道:“但是,我不会因此就不喜欢你的。我还是会和以前喜欢着你、关注着你,只是我们不要见面了好不好?一见面,我的心就开始痛。我当然做不到恨你,但我也必须远离你,因为是你这个人,让我喜欢得……太过痛苦了。” 揩去他眼角的泪。李双睫哑声: “我让你痛苦到这个地步了么?” 宋恩丞垂泪不语。 夏夜在静谧地流淌,燥热的季风从领口划过,汗渍被风干,泪渍也会被风干,最后只留下薄薄一层盐分,舔一口发现,是咸的。是从亲吻到舔舐的距离,是从肚皮到心脏的距离。 遥远的。 令人心碎的距离。 沉默了良久,李双睫叹了口气。随着这一声雾霭般的叹息,宋恩丞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李双睫做出了妥协。他逃脱了名为她的牢笼,是她大发慈悲,分开指尖,让他虎口逃生。 “行了。”李双睫摘下鸭舌帽,反扣在他的脑袋上,又顺带着,把他的脸往自己的脸旁边靠。在他的耳边,她无奈道,“我放过你就是了。有必要哭得这么可怜吗?真是会惹我心疼。” “但是你要知道,宋恩丞。我李双睫没有再对一个人那么好的时候了。你,是你,我才愿意百般容忍。你惹怒我的那些行径,一桩桩,一件件,是你我才不去计较,我才一笔勾销。” “所以你不要后悔,千万不要说现在不喜欢我了,要和我一刀两断,几年后又上门跪舔我,那样太廉价了,廉价的男人我是不喜欢的。你要有骨气,把头抬起来,一辈子的,像今晚这样,就这么决绝的对待我。如果我再碰到了你,不,是你自己自讨苦吃,撞我的枪口。” “……我是真的会玩死你。” 她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每一记重音。都砸在宋恩丞的胸口上,像厉鬼踩在他的心尖上。这一瞬间他确信李双睫是魔鬼了,从她眼中迸发的恨意,唾手可得的爱欲,和……杀欲。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余下的路程,李双睫不再说一句话,宋恩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黑暗中,他预感到有什么正在悄然发生改变。他并不知道他的拒绝代表着什么,乃至于很多年后再回首这段往事,他都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正解。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宋恩丞打开了一只潘多拉的魔盒。 游戏结束了。终点处,充当裁判的同学正在清点幸存者们。所有的鬼都嬉笑着讨论战绩,炫耀自己杀了多少人,或追杀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裴初原心不在焉地张望着。 同样在张望的人还有我们的小金毛寻回犬,没保护好主人的愧疚充斥在他的心头,他想要对主人道歉,但必须先找到她。终于,他看到了石林里走出的两道人影。主人和宋恩丞。 “主……”他高兴地上前。 双脚却死死黏在地面上。 他看到李双睫对宋恩丞说了什么,随后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张嘴吻了下去。隔得很远,只能看到两张脸合在一处。郑揽玉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他感到脚底蔓延上来的一层层冰霜。奇怪,明明是在夏天,怎么这么冷。 裴初原脸上精致敷衍的笑容。 也在看到这一幕时,消散了。 乱了。 套了。 所有人都噤声。 隔得太远,只能看到是李双睫强行吻上的宋恩丞。很霸道,很狂放,让人迎接不暇的吻。宋恩丞倒退了两步,而李双睫前进了两步。唇齿厮磨,无尽缱绻,不顾明日的……疯狂。 可突然,宋恩丞开始剧烈挣扎,而李双睫也从扣住他的后脑勺,变成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即将发生什么。只见宋恩丞猛地推开李双睫,李双睫踉跄退后。 众人重新看清两人的脸。 李双睫绷得很紧,浑身都是,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利箭。而宋恩丞像承受到极致的一把弓,他沉默地站在那儿。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推开,因为李双睫不是在亲吻他,而是在撕咬他。 唇肉被咬得鲜血淋漓,源源不断的血流了下来。宋恩丞不可置信,用手掌摁住自己的嘴,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李双睫。李双睫也阴狠地回瞪他,那姿态像潜伏在幽林中的恶鬼,以人类的血肉为食。李双睫也满嘴是血,但她没有选择去擦拭,而是任由它缓缓淌下来。 鲜红。腥重。刺目。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 微笑。 她就这样。李双睫,这样的睚眦必报。面对伤害她的人,她会报以的数以百计的仇恨。宋恩丞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他哆嗦着嘴唇,脸色也是苍白的。四周都是目光,锐利地撕扯着他。 第79章 宋恩丞离开了。 离开的当天, 许多人来为他送行,唯独没有李双睫。宋恩丞的心情十分复杂,逃离这个地方、她的身边。可以称得上劫后余生, 高兴一点, 他理应为摆脱一段深陷囹圄的情感而庆幸。 嘴唇上的伤口, 结痂了, 丑陋的、不合时宜的摆在那儿, 像割裂山川的地缝。每次牵动它,张嘴,说话,或者仅仅只是呼吸, 都在隐隐作痛。那是李双睫留给他的, 印记, 或是报复。 他不清楚。 不清楚的事还有很多,到北京以后会如何, 他能获得出线机会吗?他能经得起全国赛场的考验吗?一切都是未知数。从前他是被李双睫推着走的, 如今却是他自己有了出走的决心。 “走吧。”李希拍了拍爱徒的肩膀, 看少年仍旧失落惘然, 低声安抚。 “其实双睫她……” “没事的,李教练, 我们走吧。” 李希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吧。” 今日万里无云。 适合出行的好日子。蔚蓝无际云域, 天高任鸟飞, 他即将踏上新的征程。 “……再见。”他轻声对这个城市。 轻声对过去的一切, 对他挚爱的人。 不愿惊动什么。 航站楼外,李双睫默默地靠在落地窗边,抬头看向启程的飞机,看向机翼抛出的灿烂的航迹云。耳机里播放着摇滚乐, 紧促的鼓点,狂放不羁的歌词,她努力适应那失去掌控的感觉。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洁白渺小的一点。李双睫才低下仰了许久的、酸痛的脖颈。她叹息了一声,在路边拦了一辆回学校的计程车。手机上,联系人里少了一个,和他的聊天记录停留在。 那几通未接来电。 李双睫顺着通话记录往上划,再往上是去年冬天,再是前年,大前年…… 删除,删除,删除。 直到聊天记录单调苍白一片。 她将指尖落在闪烁的光标上。 几秒后。 关上手机。 ……无聊。 高三的开学日。 “早啊,李双睫!!” “早上好啊李双睫。” “早。”李双睫抬了抬下巴。 一路走进校门,到处都是和她打招呼的同学。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无一例外的是人人都认识她。李双睫如今可是大名人了。短短一段路,硬是被她走出了天安门阅兵的架势。 “李陛下!我这个寒假可是一点儿也没懈怠呢!早上八点钟就起床学习,凌晨一点多才睡!” “我也是!上个学期的试卷我已经过目不忘了,现在随便拉出一道题来考我,我都错不了!” 李双睫频频颔首: “同志们辛苦了。” “回皇上,不辛苦!” “都是为成绩服务!” 还有两个传媒部的人员煞有其事采访她,一人肩上扛着摄像机,另一人则手上拿着话筒。他们把李双睫拦下:“打扰一下,李同学,您对于今天的开学典礼,有什么想要分享的?” 李双睫问:“和我有什么关系?” 记者愣住:“您不打算演讲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演讲了?” 那是冒进的年轻人们爱出的风头。 现在李双睫已经学着韬光养晦了。 “这样……”记者讷讷地放下话筒。 可这一路上,除了问候的,大多数同学都表示很期待她在开学典礼上的演讲,这让李双睫更纳闷了。她没说过要演讲啊,什么时候说了?谁说了?0个人说了,你好,是你说的吗? 一进教室,她看到养眼的金发美男。 清晨的阳光落在窗边,落在他鼻尖。 郑揽玉的鼻尖微微泛红。 “主人,good morning。” “morning,jasper。”李双睫注意到他的新变化。郑揽玉把刘海梳上去了,用发胶固定住,他光洁的额头露出来,眉骨轮廓精致,金色的眉像两把剑鞘,而幽绿的眼像出鞘的利刃。 硬帅啊。 “你过来。”李双睫招呼着他,郑揽玉立刻凑上前去。小尾巴在哪里?在屁股的后面摇着呢,大风车一样的速度有呢。主人想对他干什么呢?李双睫轻柔地用指尖挑开他眼尾的碎发。 “去讲台上站一会儿。”她吩咐他。 郑揽玉不明所以,乖乖站上讲台。 这一下,班上的女生和男生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连串的惊叹声。原因无他,我们的小洋人太俊俏了,如此顶尖美貌,竞选全球球草都是够格的。李双睫说同学们背书背累了可以看郑揽玉养养眼。那很懂得劳逸结合了。 赵泽羡慕嫉妒不已,明明他今天也喷了好多发胶,但是,没有一个女生赏给他好脸色,唐歆更是朝他翻白眼。 有人说,硬件不过关咋折腾都没用。 李双睫像是炫耀自己漂亮的小宠物,又拉着她从一班到十六班进行全年级巡站。所到之处无不掀起一阵阵赞叹,郑揽玉以中美混血儿的优良血统,统一了景高女男老少的审美。 就连张国栋也不禁驻足,看了他足足十几秒,心想还好这孩子的学习好。 不然以后做男模可怎么办? 还不把他老婆都给勾走了? 郑揽玉对此一无所知,他知道了也一定会坚决拒绝的!他的小脸蛋,从身到心,全部都是主人的,别人是不可以碰的。回班的路上,郑揽玉问:“主人你打算在开学典礼上讲什么?” “你们怎么都觉得我会在开学典礼上讲话?我可从来没说过要上台啊!” “唔,可是……”郑揽玉想了想,为难地道,“除了主人,我真的想不到还有谁能在开学典礼上讲话呀。” “不还有裴初原么?”李双睫说,“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会长了,但讲话还是够格的啊。” “真是太谬赞我了。” 裴初原笑着走过来。 卸下了庄重沉稳的学生会制服,裴初原展露出青涩美好的一面。水蓝色校服,挽到手腕处的宽松袖口,腕间不戴配饰,腕骨上隐隐浮动的青筋就成了最雅致的装饰。今天他戴一副木质框架的眼镜,那双狭长而轻佻的狐狸眼便显敦厚。只是,举手投足间仍有股骚劲儿。 李双睫能注意到他的异常,郑揽玉如何注意不到?哼,又在主人面前想尽办法争奇斗艳!小洋货撇了撇嘴。李双睫倒是温和地朝他打招呼:“这个假期在哪儿发财呢,会长大人?” “都换届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啦,不用那么称呼我。”裴初原笑说,“听起来,你好像并不想在开学典礼上讲话。只可惜主任都默认了,你如果不愿意,我现在去帮你说一说?” “也不是不愿意吧。”李双睫说。 “那就好,期待你的国旗下发言。” 官腔,打得可真漂亮。李双睫心想,说话也是一门艺术。瞧瞧这八面玲楼的话术,他这是又上哪进修啦?总之,因为没有准备,李双睫也不知道新学期能讲些什么,她拿起话筒: “共勉。” 其实也用不着什么演讲稿,高考倒计时三百多天,大家都知道此刻要说些打气的话,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共勉。 掌声雷动。 李双睫下了台,心想真不可思议。她有这么强的号召力,所有人都很认同她。她喜欢被人肯定、追捧的滋味儿,然而真如潮水般朝她涌来时,她却感到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把松散的神经压迫成一条钢丝。在钢丝上行走着,李双睫有时就为这种时刻活着。 她想,她看清了未来的路。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在学校的最后一年,李双睫依旧是那个李双睫,强得令人可怕,也酷得让人着迷。不少的学弟学妹都加入了李双睫后援会,新人在群里冒着泡,老家伙们则潜水,专心备战高考。 按照往年惯例,每年的十月份高三召开家长会,班主任会和家长们好好聊一聊孩子学习上的情况,未来的规划路径。最重要的,当然是填报志愿,有时候选择也远远大于努力的。 李希人在北京,参加家长会这一重担就落在李老温的肩上。事实上,女儿在学校里的事也是他这个当爸的多操心一点。李老温已经来得很迟了,可没想到还有家长比他来得更迟。 还有高手? 李老温刚蹑手蹑脚地从后方抵达女儿的座位上。李双睫给他泡了茶水,这好闺女,他坐下啜饮一口,后门又溜进来一个人。身高一米九,皮肤黝黑,肩臂上虬张肌肉险些撑爆t恤。 他像一头凶狠的棕熊,脸上也是不好惹的神情。单眼皮,直鼻,嘴唇有一道很长的旧疤。这也致使他不能像温赫然那样溜进来,因为温赫然像学生家长,他像来找谁麻烦的打手。 周丽喊住他:“请问您是……” “我是、郑、郑揽玉的爸爸。” 他似乎有口吃,又带着港地的口音,一开口,那浑厚粗嘎的气势就减弱了几分。温赫然的脑子转慢了一拍,等等……郑揽玉?不是那个不洁身自好的洋货吗?这家伙是他的爸爸? 温赫然正这么想着,郑爸爸已经悄咪咪地过来坐下了。他把双肘搁在桌上,手挠了挠短粗的寸头,很重地松了一口气。温赫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从兜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 郑爸爸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把纸巾捏成团,攥紧在掌心里。 李老温状若无意地问: “这是从哪儿过来啊?” “从、从我工作的地方……”郑爸爸敞了敞领口,说,“抱歉、天气太热了……加工厂里面……不透气……” “加工厂?”李老温不晓得他是做什么生意的,看他这浑身夸张的肌肉群,不是职业打拳的,估计就是做体力活的。不会是进厂打螺丝的那种吧,他心想,可不能让女儿如此下嫁啊。 第80章 李双睫颔首:“是我找您。” “有意思。”裴黎调整了坐姿, 骨节分明的手撑在眉骨处,时而轻点两下,“我倒是很好奇, 你怎么会主动找上我呢?你和我儿子的那些纠葛, 按理说应该是我找到你头上才对。” “听您这话, 应该是对我有些了解。正好省去我做自我介绍的功夫了。” “……何止是了解?”裴黎轻嗤。 “你可把我儿子迷得找不着北了。” “谬赞了。” 李双睫主动跳出这个对立的话题, “话说去年, 您帮了我好大的忙。” 裴黎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用不着谢我,是我那个蠢儿子上赶着替他的心上人排忧解难,我还能不帮吗?” 李双睫微笑:“那也谢谢您。其实在我得知是您出手相助之后, 一直存着登门拜访的想法, 只可惜裴初原似乎有些抵触。不过如今见上一面, 我也明白您不是那种拘于礼节的人。” 裴黎挑眉,等着她的下言。 “只不过, 上次我得罪的那个男生, 背景不太简单。”李双睫蹙眉, “我怕对方留有后手, 不利于我……” “有什么不利于你?”裴黎沉吟片刻,“树倒猢狲散, 唯独官场沉浮翻身最难。况且, 你又不打算……” 她倏然顿住, 眯了眯眼。 李双睫报以镇定的回视。 “如果我打算呢?” 裴黎是绝对的上位者, 所以必须是李双睫率先亮出筹码,“您帮我解决了那件事,必定动用了不少那方面的人脉。您有施恩于我的……实力,那么我想, 我也有报答您的……诚意。” “既然提了,干脆就把话说明白。”裴黎环住双臂,慵懒地轻靠在椅背上,语气是对待晚辈的严苛,“谈判时,最忌讳的就是有求于人还弯弯绕绕,先谈目的,再谈条件,这才是效益。” 她对上她,没有胜算。眼前的女人,无论是阅历、心计、手段,都不是尚且幼小、稚嫩的学生可以对抗的。也难怪裴初原惧怕她到如此地步。李双睫很清楚自己应该赌上一切了。 如果她全盘托出,裴黎不一定帮她,甚至会觉得她心机深沉;可如果她三缄其口,裴黎是绝对不可能帮她的。 今天的会谈不过是竹篮打水。 李双睫自己也用过类似的策略,一个人的目的一旦暴露了,被求者往往要承担答应或拒绝的风险,换而言之。 此人听从你发落。 裴黎不过是想听她亲口承认。 “对!”李双睫干脆地抬起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也想往高的地方爬!但是我的家庭不是那么能帮衬到我,所以我寻求您的庇护。既然您这儿有登云梯,何不借我一用?” “……很好。”裴黎赏识她。 谁会不喜欢有野心的女孩? “但是,我为什么要借你登云梯呢?”裴黎倏然正色,“李同学,我裴黎毕竟是个商人,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不是说你和我儿子或亲或疏,我就考虑帮你与否。我要看到你的价值。” “我的价值您很清楚。您了解过我,就应该不用我来赘述了。如果您觉得我没有一点价值,也不会坐在这儿,对么?我年轻,聪明,有手段,懂决策,有人格魅力,这些还不足够?” “足够。”裴黎不得不承认。 “甚至远超过我自己的孩子。” “裴初原么?”李双睫毫不遮掩自己的竞争心切,“聪明有余,城府也够深,那归功于您教的好……但仅仅挑不出错处就能成大事?您也看到了,开学典礼站在国旗台上的人,是我。” “学生们支持的人是我,那些洪亮的掌声都是献给我的,而不是给您的儿子;高二下学期,带领全年级的成绩提高八个百分点的人是我,而不是裴初原;如果没有我,裴初原他做得了什么?顶多是个无功无过的学生会长,任期一到,就卸任,再过两年,谁还会记得他?” “是我让他能够被同学们爱戴,是我有什么功劳都分他一份,是我……”李双睫深吸一口气,“是我让他有资格名垂校史。和我的名字摆在一起,是他的荣幸!以后您的儿子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了,因为我和他的差距只会越拉越远,我李双睫的前途,只会无可限量!” 无——可——限——量。 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响。 直到最后一丝余音也消散了,裴黎才停止回味。多么像她,年轻的她,李双睫啊李双睫,真不知怎么评价她才好。当着一位母亲的面说她儿子的坏话,偏偏还就让她,心服口服。 李双睫早已化被动为主动。随着一句接一句的犀利的剖白,她双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从一开始的仰视,到平视,再到俯视。“裴女士。”她如此称谓,“你是商人,最看重利益。” “和我合作,有益无害。” 如此,便是直白到极点。上一秒她这样教,下一秒她就学会了,知道提出要求的一方才占据主导权。若是换做自己那个笨蛋地主儿子……算了,人和人之间不同命,有什么好比? 裴黎抬头同她对峙,可气势上,李双睫仍感觉自己在被压制。权利的高位不在于谁站得更高,李双睫就算踩着桌子,头顶天花板也没用。权力不仅仅效忠于裴黎,她是权力本身。 “只有一点,你没说对。”她勾起气色丰盈的唇,“商人虽看重利益,但也要评估风险,所以有的钱是拿不得的,有些人是用不得的。不是因为胆子太小,而是承担不起翻船的代价。” 李双睫需要表明自己的忠心:“我不会背叛您。您知道我的家庭状况、朋友,我相信您早就把我一个学生调查个透彻了。这些把柄都在您的手上,只要我不听话,您随手掐掉一个。” “那不是真正的信任。” “如何让您信得过我?” 裴黎但笑不语。 李双睫直白地询问:“您要什么?” 裴黎起身,带着压迫感朝她走过来。 一瞬间,李双睫呼吸都凝滞。 有人能走出这样的气势,高贵,典雅,猫一样的脚步。她的肩上承载着千军万马,遮挡住窗外投进的日光。李双睫的脸有四分之三被她的阴影覆盖,四分之一的光亮凝聚在眼中。 “我要。”她端起李双睫的下巴。 让那张幼狮的脸,浸润在日光下。 “你。” 李双睫沉默。 裴黎有耐心,等待她深思熟虑完。李双睫思考了三十秒,她开口了。这比裴黎预想的快。李双睫的嘴唇在颤抖,肩膀也在颤抖,她摇了摇头:“您有家室,我恐怕不能那样……” 沉默。 裴黎像猫那样歪了歪头。 她眨眼,随后别过头去。 开怀、尽兴地大笑。 李双睫蹙眉,不明白她为何笑。 她摆手,“不是我,是我儿子。” 闹乌龙了。 李双睫也顿感尴尬,她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心,用余光去看裴黎,发现她并没有被冒犯到的神色。裴黎腰抵着桌沿,说:“和裴初原结婚,就这一个条件,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结婚?这是我们之间的合作,只关乎我和你,和你儿子有什么关系?” “就当我是个不正派的家长吧。你不懂我,也看不起我办事的这种手段。如果你想,威胁我,反正我儿子喜欢你,你以玩弄他为筹码来威胁我,哦,对,你太正派,做不出这种事。那么就换我来威胁你。”她教会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你刀柄不向着外人,最终只能划伤自己。” 李双睫抿唇:“……您不是外人。” “那我就和你说体己话。”裴黎说,“联姻一事,不光是为了成全裴初原的心思,也是……为了你的前途。” 李双睫坚决地否认:“我不是非要靠这个来博个前途。如果一定要借一把梯子,我希望借给我的人,是您。” “当然是我。”裴黎轻描淡写的,“婚姻不是对你的束缚。你和郑揽玉、和宋恩丞的那些事,我也略有耳闻。但是,你仔细想一想,谁能永永远远、光明正大的站在你的身边,站在聚光灯下?宋恩丞?那个篮球小子恐怕早就和你闹僵了吧?还是郑揽玉,你未来的路毕竟很特殊,他一个外国人,你和他结婚,反而会影响提拔。” “只有裴初原,懂事,贴心,在你的身边辅佐你。他也够格,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都够格站在你的身边。你以后打点关系,免不了交际场合,你需要这样一个标致、得体的丈夫。” “仅仅是作为我名义上的丈夫?”李双睫心想,这不是卖子求荣么,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对裴初原不负责任。裴黎说,“我只能帮他到这里。怎么转正,那是他该操心的。” 有些隐晦的话题。 只适合点到为止。 裴黎不会多问。 李双睫也不多说。 “好了。”她站直身子,看了一眼腕间的表,“我的时间很宝贵,既然谈妥了,那就先走了。出高考成绩时,我会来联系你。我会教你提前批该怎么填,也要带你去走动一些关系。” 李双睫说:“好,谢谢……伯母。” “裴黎,喊我的名字,这样就好。” 真的好吗? 李双睫迟疑片刻。 “裴黎。” “嗯。” 她离开了。 . 高考成绩公布的前一晚。 李双睫收到裴黎的消息。 “727分,恭喜。” 李双睫很诧异:“能提前查到吗?” 裴黎回复:“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好吧,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好好享受你为数不多的假期吧。” 她顿了顿,玩味地道,“小状元。” “因为上了大学会变得非常忙吗?” “你会很忙。但不光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代表要和过去的一切划分界限,你明白吗?” “……明白。” 李双睫因优异的高考成绩而发烫的心脏,随着裴黎的话渐渐冷却下来。她知道的,不同的环境认识不同的人,以后她结交的人只会越来越优秀。她在景高的这些事迹、言行举止,都会被有意地抹去一些,这也是对她名誉的保护。裴黎希望她别留任何遗憾。 她还有一些时间沉溺过去。 这高中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如玉石,如珍珠,用时间的细绳串联起来。李双睫一颗颗数着,从自己刚踏入这个校园,到真正融入十一班这个团体,到后来赢得大家的信任,成为班长,再到后来,齐心协力维护班级荣誉。在这个过程中,李双睫无可避免地爱上这个班级,这是她的班级。 就像首领带领着培养了数年的精兵夺得胜利。她怎么可能不爱惜她们,怎么可能忍心和她们分别呢?如今,断舍离却是迫在眉睫的事。于是这几天,李双睫参加了大大小小的同学聚会,玩得很尽兴。 她努力想留下些什么。 填志愿的那两天,阴雨连绵。深夜,有人冒雨前来,拍开李家的大门。李双睫打开门一看,是一只湿漉漉的小洋娃娃。郑揽玉淋了好多雨,湿金发像几丛海草黏在脸颊上,可怜极了。 在这之前,郑揽玉问了好几次她的志愿,她走的是提前批,当然也不太想告诉他。如果说了,骁勇的小金毛保不齐追随她。可,只有郑揽玉,天真无邪的郑揽玉,她不愿意将他的人生染指。李双睫试图和他讲道理,jasper,自己做选择,你总该成长。 “呜呜呜……我不要……我就要和主人一起……”郑揽玉抽抽噎噎,不依不饶,“我们……都约好了的……” 并没有。李双睫想说,谁和你约好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告诉你我的理想院校,我填什么样的志愿,我打算做什么。我连裴黎的儿子都没坦明,我对你说什么?你也太想当然了。 李双睫不能让他在门外干站着:“先进来避雨吧,我给你妈妈打电话。” 她翻通讯录,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车灯。抬眼望去,金发碧眼的女人,撑着一把宽大的伞,无奈地站在雨中。放下电话,知道再打也是无济于事了,安缇娜是支持郑揽玉的决定的。 为什么呢? 李双睫不明白。 为什么安缇娜愿意将郑揽玉交付给她?难道不知道她是一个狡猾、贪婪、野心勃勃的人吗?如果她伤害了郑揽玉呢?让小金毛耷拉着毛绒绒的脑袋,流出烫乎乎的眼泪呢?她不能保证。李双睫总是危险的,这份危险让她如履薄冰,也让爱她的男人们胆战心惊。 “主人……”郑揽玉哭得喘不过气。 他双膝下跪,小狗般抱住她的腿。 “求求你……不要把我踢开……我们就像从前那样不行吗……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让我跟着你吧……” 语无伦次。 词不达意。 李双睫蹙眉,把脚踝从他的手臂里挣脱出来,后退两步,竟然也跪下了。 郑揽玉一时间吓得连眼泪都停了,他失措地望着面前的人。眉目清冽,锋利魄人,却是带着这样的姿态去跪下。“现在,我也跪下了。”她说。 “郑揽玉。”她扯出笑容,“你以为敢下跪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么?” “你不要想着试图用道德来绑架我,既然你可以下跪,那我也可以。难道你觉得自己的膝盖比我的金贵吗?” “我才不是那么想的……” “好,你到底在想什么?” 郑揽玉抿了抿湿润的红唇,眼角泪痕顺着发尖的水滴下。落在浅色的地板上,豆大的点。郑揽玉盯着这些大大小小的雨点,嘴唇竟是张了又阖,阖了又张,千言万语化作四个字。 “想你疼我……” 李双睫说:“我会弄疼你。” “那、那也……没关系……” “我会把你的心打碎。”李双睫攥住他的双臂,“你一片片捡起、拼凑、用胶水粘好交给我,我就一遍遍地打碎它,脚踩它,碾碎它……到最后,拼都拼不起来,然后,我就扔掉它。” “这样也没关系吗?”她诘问。 他嗫嚅:“没、没关系……” 李双睫深吸了一口气。 如此,她便不再纠结。 把他抱在怀里,揉着他的脑袋,就这么安抚一会儿。又捧起他的脸蛋,在额头落下一吻。少年苍白的脸因动情而涌现出血色,像是被暴雨凋零过的洛神玫瑰,她的爱让他回春了。 “那么,如你所愿。” …… 「后来我们不被允许提及那个名字。我没有想到,整个漫长而庸常的高中时期,就是我们距离她最近的时候了。真是神奇,那样的大人物,和她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在同一片操场上升旗,在同一块篮球场打球,好像都是一种莫大的殊荣。当然,对于她如今的成功,我们没有任何质疑。」 「她太真实了,真实到即便现在只能电视上、新闻里看到她,我都觉得她就在我的身边。每年的同学聚会上,大家还讨论着她,高高竖起的马尾,满分的卷面,矫健强悍的身姿……」 「有小道消息传闻,她和当年咱们的学生会长要订婚了,真是想不到,昔日的宿敌如今却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不过也有小道消息传闻,当年高考结束,英俊柔情的美国转校生在她的家门口跪了一夜,后来随她一起去了北京念大学。还有人说……算了,关于她,此间总是流传许多的传闻。可因为她身份的特殊性,无法举证,无法辨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她不会在意的,对于高高在上的她来说,我只是年级里面一个最普通的同学,她也许不记得我的名字,也许依稀记得我的容貌。我却要感谢她,感谢她出现在我最无趣的高中时代,她的存在让我知道,女性之间可以不必再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男性而争吵,女性也可以争权夺利、位居榜首,女性可以愤怒、呐喊、发泄,女性可以是有特点、一部分缺陷的。」 「有她在的那一届,也是景高有史以来高考成绩最好的一届,此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届能超越,但我们却不被允许宣扬她了。她已经跑得太快,跑到了我们永远也追不上的地方。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望而却步。我们依旧拼尽全力跟随她的脚步。每一次,每一次,看到她出现在更高的地方时。」 「我们仍然像同窗时为她欢呼。」 「李双睫就是我们的女性主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