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章 家父是皇帝
第1章 家父是皇帝
一场秋雨一场寒。
景宁六十一年秋的江宁城,雨格外得多,尤其是自九月以来,二十日中竟有十余日在下雨,有时大雨倾盆,有时细雨如织,让江宁城的这个秋季显得潮湿且寒凉。
九月二十三,这日江宁城倒是没落雨,却云低天暗,秋风呼啸,风吹叶落,内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落地的枯叶,一派萧瑟之景。
两江总督衙门外,则人潮涌动,摩肩接踵,一派热闹之况。
众人围观着一张今日刚贴出的告示,议论纷纷,如沸如羹。
“圣上竟要禅位做太上皇了!”
“明年正月初一就要行禅位大典了!”
“新帝不是十四皇子,竟是四皇子!”
“是四皇子并不奇怪,早现端倪的,圣上近年来对四皇子可是器重有加!”
“……”
人群之中,挤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容貌虽非俊秀之辈,然在中平之上,身材则长得健壮。
按他自己的想法:“长得不算帅,跟我的前世差不多,但这身体素质可比前世的我要好多了。”
此刻他的心情挺激动。
就在几天前,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穿到了一个名叫姜念的少年身上。
他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目今他所处的乃是一个叫大庆的朝代。
这个世界,明末之前的历史,跟他的前世一致,而在明末时,一位姓袁的汉人武将,镇守辽东之时,反叛了大明,征服了女真各部,又覆灭了大明,建立了大庆。
他更感奇异的是,大庆分明由汉人创立,诸多事物却类似他前世的清朝,也有诸多事物与清朝不同,譬如,男人的发型不是辫子……
这也是红楼世界,曹公著作的《红楼梦》融入其间。
当今大庆的景宁帝,类似汉人版的康熙帝。
大庆之前在上演“九子夺嫡”的戏码。
现在,据两江总督衙门外贴出的新告示,四皇子夺嫡成功了。
在他的前世,康熙帝崩后,四阿哥胤禛登基为雍正帝。
而这个世界,景宁帝未崩,便要禅位于四皇子。
“如此看来,我这辈子的父亲果然类似前世的雍正了!”
姜念思忖。
他穿越的这个身份,乃是当今四皇子的儿子!
不过,他是四皇子年轻时下江南与一民间女子所生。
他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庶子。
四皇子十四年来都没认他这个庶子。
他与母亲姜雪莲居住在远离北方都城的江宁城,由母亲抚养长大,这位母亲已于两年前病逝了。
……
……
在贺忠的贴身护卫下,姜念回到了家。
他的家距离两江总督衙门仅半里之遥。
家是一所不小的宅院,住着八口人,除了姜念,还有贺赟夫妇、贺忠、邱福夫妇、琪儿、琴儿。
贺赟是管家,妻子是孟氏,贺忠是贺赟夫妇的独子。
邱福夫妇是家里的奴仆。
琪儿、琴儿都是粗使丫鬟。
“大爷家来了。”
正在院中清扫落叶的贺赟,见姜念、贺忠进了院门,忙趋前对姜念恭声招呼。
贺赟虽是管家,却也是一名精通武艺的武夫,身躯魁梧,颇为雄壮,鼻梁挺直,口唇方正。
姜念道:“贺管家随我去书房,有事与你私议。”
贺赟“是”了一声,将扫帚递给儿子贺忠,吩咐贺忠清扫落叶,自己则随姜念步入书房。
书房三楹,既是姜念的读书之处,也是寝居之所。
粗使丫鬟琴儿正在书房里摆饭桌,姜念步入书房后对她道:“你且退避,我有事与贺管家私议。”
“是,大爷。”
琴儿避开后,姜念领着贺赟步入里间,他又站到窗畔,顾望窗外,以确认窗外无人窃听。
贺赟有所诧异。
究竟是何事,大爷要如此隐秘?
姜念转身走到贺赟身前,低声道:“适才我逛街,过两江总督衙门,见衙门外有一张今日新贴的告示。”
贺赟凝神细听。
姜念道:“告示之上,载有一则至关紧要的新闻。”
贺赟愈益凝神。
姜念道:“今上竟要禅位当太上皇,禅位大典定于明年正月初一举行。”
素日行事稳沉持重的贺赟,闻此新闻,不禁罕见地瞠目结舌,亟亟问道:“竟有此事?今上要禅位于哪位皇子?”
姜念伸出四根手指,语声愈轻:“四皇子!”
贺赟神色一喜,口中轻声说了句“好啊”,心中则分外激动地感叹:“我就晓得!我就晓得四爷极有望嗣承大统的!只是未料到今上竟要禅位!”
贺赟乃是四皇子的心腹属下。
十多年前,四皇子密遣贺赟夫妇保护照顾姜雪莲母子,其实也是监视,与四皇子育下一子的女人,可不能与别的男子有染了。
贺赟久盼四皇子登基当皇帝,现在,这份期盼成真了。
此刻,贺赟面对姜念的态度愈增敬意。
四爷当了皇帝,念大爷岂不就是皇子了?
虽说是一位不被相认且见不得光的庶子,但四爷要当皇帝了,哪怕还不认姜念这个儿子,至少也会让这个儿子进京吧?
……
……
姜念与贺赟说完秘事,已是晚饭时间。
晚饭是邱福之妻烹饪,依时俗,邱福之妻称为“邱福家的”,她是厨娘。
贺赟是讲礼数之人,他虽不算姜念的奴仆,却视姜念为主子,除逢年过节等情况,他不与姜念同席吃饭,也要求家里的奴仆讲礼数。
因此,如往常一样,今日依然是姜念独先吃饭,待他吃完,才轮到贺赟夫妇及下人们。
姜念在书房明间用毕晚饭,进了里间,自斟一杯茶,坐在案侧,一面呷茶,一面沉思。
想的是几天前穿越时做的一场梦。
梦中,他的身前立着一座大石碑坊,上书八个大字,乃是“勉力奋进则有气运”。
对此八字,姜念已反复推敲。
据他推测,此八字的意思可能是指,只要他勉力奋进,就会有好运相伴。
若真如此,气运便是他这位穿越人士的金手指了。
可怎样算“勉力奋进”呢?
比如,勤奋读书习武,应该算吧?
再比如,从一个不被相认且见不得光的庶子,努力争取成为一位被父皇相认的大庆皇子,也应该算吧?
想到这里,姜念暂且收住心思,从案头拿起一本《周易》,潜心研读。
(本章完)
第2章 京中来人
第2章 京中来人
姜念家里,除了他自己,只有贺赟夫妇知道他的真实身世。
其他人皆不知,连贺赟夫妇的儿子贺忠都不知。
盖因此事极为机密,四皇子曾严令不可泄露。
这晚,当贺赟将禅位之事告诉妻子孟氏,孟氏也分外激动。
“四爷要做皇帝了,想必近日便会遣人来接念大爷进京,认了念大爷。”
孟氏说道,神色间满含期许,既是期许姜念得认皇子之身,也是期许丈夫与自己能飞黄腾达。
贺赟、孟氏悄悄保护照顾监视姜雪莲、姜念长达十多年,实乃对四皇子忠心效力了。
贺赟道:“四爷或会遣人接念大爷进京且相认,只是多半不会近日就遣人来,而是要等几个月,待四爷登基之后。”
孟氏道:“等几个月也无妨,咱们可是十几年都等过来了。”
……
……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倏忽已过了三月有余。
已是新岁的正月初一。
这日,大庆神京城的皇宫,上演着一件极大之事,那便是禅位大典。
八岁登基当了六十一年皇帝的景宁帝,在他七十岁这年的第一天禅位。
这也是大庆开国百余年来首次有皇帝禅位。
禅位大典于宫内太和殿举行。
太和殿内外,勋贵官员数百人毕集。
老皇帝景宁帝坐在太和殿中的宝座。
四皇子恭立于宝座前,率众勋贵官员行跪拜礼。
待大学士跪读了表文,四皇子从景宁帝手中郑重接过了皇帝玉玺。
意味着,从这一刻起,景宁帝已为太上皇,四皇子则成了皇帝。
也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大庆停用“景宁”年号,改用新年号“泰顺”。
四皇子就是泰顺帝!
……
……
位于江南的江宁城,与神京城相隔二千里之遥,
正月初一,四皇子在神京城登基成为泰顺帝,他的四个儿子也随之成为皇子,在这日享受着身份的蜕变和尊贵的荣耀。
而姜念这个见不得光的庶子,被弃在二千里之外的江宁城,显得落寞。
距离姜念看到禅位告示已逾三月。
三个多月来,姜念一直在勤奋读书习武,觉得这种行为该算是“勉力奋进”。
若穿越时那场梦中的八个大字果真是金手指,那么,勤奋读书习武,便会有气运加身。
姜念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有气运这种金手指。
但他业已确定自己今生的记忆力非凡,说过目不忘,未免夸张,但他背书极快,实非常人可及,而且,他能清晰记起前世的诸多事物。
这惊人的记忆力,是金手指无疑,原主可没有这样的记忆力。
……
……
姜念每日早起,进行早读和功课温习,然后受业于西席,下午则有武教头教他习武。
西席名叫房庭训,是个年近四十的举人,曾三次考进士皆未中,重金请来教授姜念的。
武教头不是外人,乃是贺赟,这位管家武艺不凡,擅长弓马。
展眼又过了二十多天,已是泰顺元年正月下旬。
这日上午,姜念正在书房中背书,只见他闭着双眼,全神贯注,背的是《周易》:
“(火水未济)离上坎下。
《未济》: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
初六,濡其尾,吝。
九二,曳其轮,贞吉。
六三,未济,征凶。利涉大川。
九四,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
六五,贞吉,无悔。君子之光,有孚吉。
上九,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
背到这里,姜念睁开双眼,看向坐在一旁的西席房庭训:“先生,我已背完《周易》全篇。”
房庭训正在发愣,因过于惊奇。
大庆的文举考试,以四书五经为主,四书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五经是《周易》《尚书》《诗经》《春秋》《礼记》。
要求士子把“四书”背熟,“五经”至少要读熟。
原主自幼读书,读了十年,犹未能背熟“四书”,非不用功,是天赋所限,虽说“四书”加一起才几万字,却很难背熟。
作为“五经”之首的《周易》,则长达二万多字,且晦涩深奥,想把《周易》背熟就更难了。
而现在,姜念不仅把“四书”背熟了,竟是连《周易》都能自始至终背诵如流。
房庭训不禁赞叹:“念哥儿,自去秋以来,你读书增进飞快,尤擅长背书,为师甚是欣慰啊!”
姜念谦逊道:“先生谬赞了。”
房庭训端起茶杯轻啜了两口茶,继续赞叹:“若你能持之以恒,如此攻书,他日至少可中举人,或还能高中进士,荣耀显达。”
姜念微微一笑,心中暗想:“皇子还用考科举吗?不过,若我今生的皇帝父亲不认我这个皇子,或许我会考科举……”
这时,贺赟神色匆匆步入书房,对房庭训谢罪道:“房先生,恕打扰之罪!今日授业可否至此为止?有要事与我家大爷相商。”
房庭训好奇:“有何要事?”
贺赟道:“不便与先生明言的,我特为先生备了一瓶上好的茶叶,先生带回家尝尝。”
房庭训本有些不悦,因授业忽被打断,眼下听到有上好茶叶相送,便眉开眼笑:“贺管家费心了。”
说完他起身,随贺赟一同离开书房。
过了一会子,送完房庭训的贺赟,又神色匆匆返回书房。
贺赟见姜念正站在书案边练习书法,他趋前道:“大爷,今上遣人来了,传旨召你进京,只是……只是……”
语至半途,忽止。
姜念凝视着贺赟:“只是什么?”
贺赟窘然:“圣上只是召大爷进京,未打算认大爷为皇子,且严令咱们务必继续保密大爷的真身。”
姜念淡然点头:“晓得了。”
贺赟见姜念如此淡定,稍宽心怀,继续道:“圣上此次遣来的依然是任辟疆,他已非王府护卫,擢为御前二等侍卫,任大人要代圣上传密旨于你。”
姜念再次点头,然后低头,继续书写还没写完的唐代诗人杜荀鹤的一首诗,只见写的是:
《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本章完)
第3章 御前侍卫
第3章 御前侍卫
姜念、贺赟步入大厅。
厅内仅有一人,三十岁出头,身材魁梧,气宇轩昂。
正是泰顺帝遣来的御前侍卫任辟疆。
大庆的皇宫侍卫,共有五百七十个名额。
其中,一等侍卫六十人,秩正三品;二等侍卫一百五十人,秩正四品;三等侍卫二百七十人,秩正五品;四等侍卫九十人,秩正六品。
任辟疆是正四品的二等侍卫,且是御前侍卫,是内廷近御之臣,职在护驾,有时也奉旨办差。
这样的人自有其不凡的来历。
任辟疆是泰顺帝的亲信武官,是泰顺帝藩邸时的王府护卫,随着泰顺帝的登基,他被擢为御前二等侍卫。
任辟疆为王府护卫时,就不止一次奉命秘密来江宁见姜雪莲、姜念、贺赟夫妇,此次又是他奉命来江宁,且奉的已是皇命。
任辟疆正坐在堂屋的一张楠木雕椅上,见姜念、贺赟走进,他站起身对贺赟道:“我要传圣上密旨,请确保厅内外无他人。”
贺赟会意,忙仔细检查起了厅内外,确认了无他人。
任辟疆肃然凝视姜念:“圣上有密旨传达,姜念跪听!”
说完他走到厅内正中,南面而立。
姜念会意,趋至任辟疆跟前,行大礼,跪拜道:“草民姜念恭请圣安!”
“圣躬安!”任辟疆肃然答应,随即传旨,“尔可赴都中,然朕不欲认尔为子,务须秘尔真身,若擅泄,朕必严惩不贷!”
姜念恭声道:“草民遵旨谢恩!”
任辟疆移步一侧,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对姜念拱手作揖,恭声道:“卑职拜见念大爷。”
姜念也拱手恭声道:“大人请落座。”
任辟疆心中嘉许,觉得这位不被相认的皇子,年纪不大,却已颇识分寸,适才接旨时自称“草民”,眼下又尊称他为“大人”。
任辟疆重新落座后,与姜念、贺赟商议了一番姜念进京之事,然后将一套五品龙禁尉的官服、执照、腰牌,给了贺赟。
意味着,贺赟已经是五品龙禁尉了。
大庆有一种武官为龙禁尉。
龙禁尉共三百员,类似于皇宫侍卫,不同的是,皇宫侍卫是实职,龙禁尉则是虚职,无须当值。
贺赟大喜。
姜念也欣然而喜,贺赟得此身份,益能为其所用。
……
……
姜念折返书房。
他坐在书案边,一面呷茶,一面想着心思……
他非但没感到失望,反而感到庆幸。
据他所知,他今生的父亲之所以一直不与他这个儿子相认,主要是顾虑到景宁帝。
当年景宁帝遣四皇子下江南办重要皇差,四皇子却在江宁与姜雪莲这一民间女子相恋,还生了儿子。
四皇子认为,此事若被景宁帝得知,景宁帝会不满,若将这对母子带回都中,景宁帝会更不满。
四皇子为人刻薄,为不影响自己在景宁帝心中的形象,于是将姜雪莲、姜念母子弃在江宁。
但他并未对母子不管不问,保障了母子的物质需求,且秘遣了贺赟夫妇保护照顾监督。
虽说如今他已做了皇帝,但景宁帝未崩,做了太上皇。
这种情况下,他依然不认姜念这个皇子,依然要保密姜念的真实身份,并不奇怪。
姜念庆幸的是,这位父皇已愿意让他进京了。
对他而言,这便是一次很大的进步。
“莫非我真有气运这种金手指?”
“此次泰顺帝让我进京,已是气运在发挥作用?”
姜念心想。
他看向书案上的《小松》诗稿,轻声念道:“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他觉得这首诗很好地写出了他如今的志向。
……
……
这日,贺赟摆酒席款待任辟疆,姜念也特意入席,觉得有必要交好任辟疆这位御前侍卫。
酒席结束后,贺赟又来到姜念的书房,一同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孟氏。
贺赟对姜念请示道:“大爷将迁居都中,咱们的这所宅院,不知您是要留着,或是卖了?”
姜念看着贺赟、孟氏,反问:“你们有何想头?”
孟氏抢先道:“我觉得还是留着为好,咱们不缺钱财,这所宅院是大爷出生长大的地方,是太太与大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卖了倒是怪可惜的,留着既是念想,日后大爷回江宁,也可在此住宿。”
姜念微笑:“我也如此作想,那便留着。”
孟氏道:“可让邱福两口子留在江宁看守宅院,只是,咱们本就缺奴仆使唤的,少了邱福两口子就更缺了,该买几个奴仆了。”
姜念点头:“可。”
孟氏继续道:“另外,我寻思着,大爷的身份已今非昔比,纵然还未与圣上父子相认,好歹是圣上的龙子,大爷今年又已十五,大户人家如大爷这般年纪的哥儿,哪个房里没有大丫鬟服侍的?咱们也该为大爷买个大丫鬟,好服侍寝食起居的。”
这里所谓的大丫鬟,不是指年纪大的丫鬟,是指贴身服侍主子寝食起居的丫鬟,年龄可大也可小,要求姿色出众。
姜念家中只有琪儿、琴儿两个丫鬟,这两人都是粗使丫鬟,容貌不美,做洒扫、浆洗之类粗活的。
姜雪莲爱子心切,却素持不可惯养的原则,以至于儿子长到十几岁了,都没配大丫鬟。
现在姜雪莲已去世两年多,姜念的父亲则做了皇帝,孟氏遂以为,理当趁着此次买奴仆的机会,为姜念配个大丫鬟了。
姜念再次点头:“可。”
贺赟又请示道:“若去人市买奴仆,仓促间难买到好的。我意欲找王典,让他挑几个好的。”
姜念还是点头:“可。”
心中想到了原著的一位金钗。
那便是香菱。
原著里,香菱幼时,于元宵看社火灯之际,被拐子拐走,带到金陵。拐子将她养大后,先卖给江宁公子冯渊,又偷卖给薛蟠,意欲卷了两家银子逃往他省,没能走脱,被两家拿住暴打一顿。薛蟠为争夺香菱,又喝令手下人打冯渊,将冯渊打死。香菱因而成了薛家的丫鬟,后做了薛蟠的小妾。
眼下贺赟夫妇要为姜念买个大丫鬟,姜念不由想到了香菱。
只是,人海茫茫,他一时间上哪去找那拐子和香菱?
他也不知,现在香菱是否已为薛蟠所得。
(本章完)
第4章 牙行
第4章 牙行
翌日一早,贺赟送任辟疆离开,随即去找王典。
王典是江宁的一位富商,主要做牙行生意,也是个人牙子。
贺赟与王典是老相识,姜念家的邱福夫妇、琪儿、琴儿,都是贺赟找王典买来的,事实证明这几个奴仆都不坏。
王典住在江宁城外城的玄武湖畔,距离姜念在内城的家不远。
贺赟来至玄武湖畔,走到一所宅院的院门口。
看守院门的两个奴仆,正坐在石阶上聊天,二人见贺赟到来,忙不约而同站起身,趋前恭声招呼。
一仆道:“贺老爷来了。”
另一仆道:“小的给贺老爷请安。”
贺赟道:“我找你们家老爷,未知他目下是否在家?”
一仆道:“咱们老爷在家,贺老爷来得正好。”
另一仆道:“请贺老爷先入内稍候,小的这便去禀报咱们老爷。”
贺赟步入院门,稍候了一会子,见王典亲自趋至。
王典已年过五十,体不魁梧,个子也不高,戴着一副眼镜,蓄着两绺八字髭须,头戴六合一统帽,穿一身长袍,脚蹬千层底布鞋,看上去不像做牙行生意的,倒像个教书先生。
王典对贺赟拱手笑道:“贺兄稀客,久候了。”
王典的年纪比贺赟要大,却尊称贺赟为“兄”。
贺赟道:“是我叨扰了。”
王典笑道;“贺兄莅临,岂有叨扰之说?快请随我去书房吃茶。”
两人一起走向书房,途中贺赟听到一阵阵叽叽喳喳的鸟雀声。
盖因王典好蓄鸟,书房外的游廊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进了书房,王典命丫鬟为贺赟斟上一杯好茶,才开口问道:“未知贺兄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王典知道贺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
贺赟开门见山:“今日我来,是欲向王老爷买六个奴仆,须有厨娘,亦须有年富力壮的,还须有一个标致的丫头,给我家念大爷做大丫鬟的。六个奴仆,皆须品行端正,且都愿随去都中,大丫鬟还须是调理过的。”
这是生意找上门了,王典自然乐意,笑道:“我家牙行,奴仆多矣,然满足贺兄这般要求的,倒是要费工夫。若旁人来买,我或会敷衍了事,既是贺兄来买,我是一点子不敢怠慢的。贺兄宽限五日,五日后必给贺兄送去称心如意的六个奴仆。”
贺赟摇了摇头:“等不及了,最好今日或明日送来,盖因大后日我便要奉陪念大爷迁居都中。”
王典讶然:“竟这般急的?斗胆一问,念大爷、贺兄素居江宁,何以遽然迁往都中?”
贺赟道:“有缘由在,然请包涵,不便言明。”
王典颔首笑道:“是我冒昧了。”
其实,王典知道,姜雪莲、姜念及管家贺赟都神秘。
姜雪莲生了个儿子,外人却不知其父何人,连她的娘家人都不知。
姜雪莲的娘家并不富裕,姜雪莲、姜念母子又无地亩产业,这对母子却生活颇丰。
管家贺赟颇有能耐,才兼文武,且拥有惊人的人脉。
九年前,江宁甄家的爷们看中了姜雪莲,欲强占,贺赟竟请动了当时的江宁节度使方克逊,从而化解了这场危急。
方克逊六年前调离,唐吉纳接任了江宁节度使,贺赟竟与唐吉纳也相识,继方克逊之后,唐吉纳又成了贺赟的靠山。
王典猜测,姜念很可能是某位大贵人的私生子。
是以,王典对贺赟格外恭敬。
此刻,王典恭声道:“好,既是贺兄所急,我便以贺兄所托之事为头等大事,尽力在今明二日就给贺兄送去称心如意的奴仆。”
心内暗思:“我将此事办得甚好,可与姜念、贺赟再结善缘,我的嫡长子贞儿,今于都中任职,可让贞儿与他们亲厚相交。”
贺赟颔首,告辞离去。
……
……
上午,王典正在书房玩弄一只彩羽缤纷、眸光灵动、姿态翩翩的鹦鹉,跟前站着一个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只是容貌不俊的公子哥,这公子哥是王典的儿子王茂安。
王典育有六子,死了三个,剩下三个。
在世的三个儿子之中,王典最喜爱的是嫡长子王茂贞。
王茂贞体魄雄健,自幼读书习武,通过武举考中了三甲武进士,先在都中通州营担任正六品营千总,如今则已是通州营的一名正五品守备了。
王茂安是王典的三儿子,也是正妻所出,与王茂贞为胞兄弟,此子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在打理家里牙行的生意。
王茂安对王典恭声道:“父亲,除了蒙雄,儿子已精心挑了四个奴仆,乃一家四口,皆品行不坏,愿随去都中的。”
王茂安详细介绍了这一家四口,然后道:“只是,咱们家的牙行一时间拿不出上好的丫头,虽有两个标致的,一个年纪大了点,已十六了,另一个怯弱多病的,父亲要挑哪个给贺老爷送去?”
王典严肃着脸:“我分明交待了,此事紧要,务必办妥,要挑一个上好的丫头,年纪大了的,怯弱多病的,都是不成的。”
王茂安道:“倒是有个法子,顾跛子手下养了个丫头,极标致的,又知书达礼,咱们可将这丫头弄来,只是……”
语未竟而忽止。
王典逼视着王茂安:“只是什么?”
王茂安继续恭声道:“只是,这丫头被顾跛子视为珍宝,顾跛子指望着靠卖她发财的,开价甚高,要八百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就够普通人家几口人一年的销了。
王典做了很多年的牙行生意,卖过很多丫头,卖价达到八百两银子的凤毛麟角。
王典冷笑道:“好个狂妄的顾跛子,他一个拐子,不知从哪拐来的丫头,竟敢卖八百两银子。”
王茂安道:“父亲所言极是,但那丫头我已见过了,委实是个极标致的,乃是七年前顾跛子从苏州拐得,七年来顾跛子对其精心调理,也是个知书达礼的。”
王典顿了顿道:“你即刻将顾跛子传来,将那丫头带来,我亲眼瞧一瞧。”
(本章完)
第5章 拐子
第5章 拐子
顾跛子,四十岁,职业是拐子。
“顾跛子”显然是外号。
他年轻时,某次拐一女童被发现,挨了顿毒打,致一腿残废。
然其恶性难改,犹操旧业。
他最得意的事是,七年前的元宵节,于苏州拐得一出自当地乡宦甄家的女童,精心调理七年后,此女出挑得极标致,且知书达礼,哪怕开价八百两银子,也不愁没人买。
顾跛子却不甘心凭这丫头只挣八百两银子。
他已有阴谋,打算先将这丫头卖与一家,找个借口,先收银不交人,再将这丫头偷卖与另一家,如此,他便可卷了两家的银子逃往他省,能凭这丫头挣一千六百两银子了。
让顾跛子郁闷的是,今日,牙行的王茂安突然找上门,王茂安仔细瞧了瞧苏州丫头,又盘问了几句,说或许要将这丫头买下。
顾跛子可不敢对牙行王家弄鬼耍诈,对王家弄鬼耍诈也多半不成的。
顾跛子知道,王家虽是做牙行生意的,也是人牙子,却素重规矩,应不至强夺苏州丫头。
可若王家果真要买这丫头,他的阴谋岂不就泡汤了?岂不就只能凭这丫头挣八百两银子了?
思来想去,顾跛子决定,带着苏州丫头,逃往扬州,扬州的丫头买卖比江宁更兴盛,到了扬州也能凭这丫头挣到一千六百两银子。
于是,顾跛子雇了一辆骡车,正在赁屋中搬行李使物,门外却传来王茂安冷冷的声音:“顾跛子,你急忙急火地搬家,要去哪啊?”
顾跛子抬头看向王茂安,发现王茂安身后跟着两个年富力壮的侍从。
顾跛子不禁打了个激灵,暗自叫苦,王茂安半个时辰前才来察看苏州丫头的,这么快竟又上门了。
糟糕,想逃都逃不成了!
顾跛子挤着笑脸,对王茂安恭声道:“回王三爷,我在麒麟门内新赁了一所房舍,正要迁过去呢,王三爷再临有何贵干?”
“哦,是吗?”王茂安淡然一笑,却是笑里藏刀,“我还以为,你是见我王家要买你拐来的丫头,你不愿卖与我王家,要带着丫头逃离江宁呢。”
顾跛子心内惧怕,却依然陪笑道:“哪能呢,王三爷要买我的丫头,可是我行了大运,谁不知王老爷与王三爷是尊贵之人,又素重规矩的,八百两银子于王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既然逃不成了,顾跛子遂指望王家能以八百两银子来买苏州丫头,别砍价,更别强夺。
王茂安懒得与这厮废话,再次淡然一笑地说道:“我家老爷要见你,走吧,领着那丫头,这便随我去见。”
顾跛子再次暗自叫苦。
……
……
王典坐在书房中吃茶,身前站着王茂安、顾跛子,以及容貌极标致的苏州丫头。
王典已通过问话,确认了这苏州丫头是个知书达礼的,让他甚是满意,容貌也让他甚是满意。
王典一面呷茶一面反复打量苏州丫头,越看越喜爱,心中感叹:“顾跛子倒是拐了个极好的丫头,若非此次要用这丫头讨好姜念、贺赟,我便会将这丫头留下,再调理二三年,可赏给我的贞儿为妾了。”
“这丫头我买了。”王典对顾跛子说道,放下茶杯,看向王茂安,“取四百两银子给他。”
顾跛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道:“王老爷,我这丫头卖八百两银子的。”
王典“哼”了一声:“我本想给你八百两的,可你得知我王家意欲买这丫头,竟要带她逃离,莫非是鄙夷我王家,以为我们不会出八百两?或是以为我们会强夺?”
顾跛子满脸苦色:“王老爷误会了,小的岂敢!小的已与王三爷陈明,小的并非要逃,只是在麒麟门内新赁了房舍,要迁过去,您老要买我的丫头,是我行了大运,您老与王三爷都是尊贵之人,又素重规矩,八百两银子于您老不过九牛一毛。”
王典目光如炬,逼视顾跛子:“休要诳我!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当我摸不透你的鬼心思?你分明要逃!或是鄙夷我王家,或是另有企图!我懒得盘根究底的,四百两银子,这丫头我买了,你若不应,那便二百两,再不应,拿你去官府!别忘了这丫头是你拐来的,官府问罪,你受得起?”
顾跛子闻言面色泛白,既因恼怒,也因惧怕。
却是不敢反抗,知道反抗有害无益。
呵,他本图谋凭苏州丫头挣一千六百两银子,结果只卖了四百两银子。
翻倍不成,反而折半了!
……
……
今日姜念如常受业于西席房庭训。
午时,课业既毕。
姜念对房庭训道:“大后日学生要迁往都中,不能再承先生之教,明日先生再来,便是最后一次为学生授业了。”
房庭训讶然:“哦?竟有此事?为何遽然迁往都中?”
姜念道:“此事不便言明的,望先生鉴谅。”
房庭训点了点头,他也知姜念身世神秘,猜测此事可能与姜念的父亲有关,既然姜念说不便言明,他亦不便深究。
姜念道:“向蒙先生训教之恩,特备谢礼以敬先生,望先生笑纳,以遂学生图报之心。”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贺赟。
贺赟会意,将一个包裹递向房庭训,微笑道:“房先生,包里有一百两银子,请务必笑纳。”
房庭训欣然接受了包裹,笑道:“天缘凑巧,昨日我闻,今上已下旨特开登极恩科,礼部遵旨议定,于今年四月举行乡试,九月举行会试,十月举行殿试,我欲赴京应会试。”
新帝践阼,特开登极恩科,此属常理。
姜念道:“既如此,先生可愿与学生同路而往?”
这个时代很重礼数,学生理当尊敬老师,此亦规矩。
房庭训稍顿道:“你迁居都中,想来有许多行李使物要搬运的,我不欲为你添扰。况且,江宁有诸事须我料理,我过一月再赴京,届时会与几个本地举人同行。”
房庭训紧接着道:“你进京后居于何处?可将住址给我,待我进京,必往探视。届时若你尚须西席,我可一面备考一面继续为你授业。”
房庭训的家境不富裕,曾三次进京考会试也耗费了不少钱财,又有一家子人靠他养活。
他授业姜念,收入不菲,今日更是厚赠他百两银子的谢礼。
他舍不得这份优渥的工作。
而且,他猜测此次是都中某位贵人召姜念进京,且可能是姜念的父亲,若如此,他进京后继续做姜念的西席,或有利于他的前途。
姜念却道:“学生尚未知进京后居于何处。”
这是实话,泰顺帝召姜念进京,尚未安排住处,只是让任辟疆传话,贺赟进京后去找忠怡亲王,忠怡亲王会为姜念安排住处。
房庭训又稍顿道:“我约莫三月底至京,若无变故,会居于法源寺东侧的上江两邑会馆,你可于四月初遣人至上江两邑会馆寻我,纵届时我不居于上江两邑会馆,亦必留住址于会馆,供你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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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章 是香菱啊
第6章 是香菱啊
今早,贺赟去了王典家,提出买奴仆之事。
下午,王典就来到了姜念家,王茂安陪同,领着准备好的六个奴仆,其中包括了苏州丫头。
姜念正在后院习武,确切地说,是在练刀,只见一把寒气逼人的短柄大刀在他手中翻飞劈斩,刀影重重,令人眼缭乱。
作为武教头的贺赟,站在一旁指导。
得知王典来了且送来六个奴仆,贺赟将王典一行人领到书房与姜念相见。
“念哥儿好!”
年过五十的王典对年仅十五的姜念笑脸以待,恭声问候。
“见过王老爷,见过王三爷。”
姜念客气地回礼,随即察看起了六个奴仆。
六个奴仆中,除了苏州丫头,有董良一家四口,其中,董良可为马夫,其妻可为厨娘,十几岁的儿子可为小厮,小女儿可为小丫鬟,另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壮汉,名叫蒙雄的,可为护卫。
董良一家四口是因灾荒逃难到江宁的。
蒙雄则是王家豢养了好几年的侍从,父母双亡,也未娶妻,为人忠勇。
此次王典亲自挑了蒙雄送来,为了讨好姜念、贺赟。
姜念一面审视奴仆一面听王茂安详细介绍,感到满意。
这时,他的目光看向了苏州丫头,只见这丫头生得极标致,玉面皎皎,秀眉弯弯,尤惹人注目的,是她眉心中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
当姜念看到那一点胭脂痣,心中登时起疑:“莫非是香菱?”
原著中写到,香菱眉心中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
这一点胭脂痣乃是天生。
心中起疑的姜念,对王茂安问道:“这丫头是何来历?”
不待王茂安开口,王典笑道:“此事我与念哥儿细说,且请屏退众人。”
姜念会意,令房内众人退出,包括了苏州丫头,仅留下贺赟、王典、王茂安。
王典这才介绍起来:“此次贺兄让我为念哥儿挑个大丫鬟,我是一点子不敢怠慢,势必挑个上好的。然我家牙行目下没有上好的丫头,虽有两个标致的,一个年纪大了点,另一个又怯弱多病,皆配不上念哥儿的。幸而,有个外号‘顾跛子’的,养了个丫头,极标致又知书达礼,正是念哥儿适才所见的。为使念哥儿、贺兄皆满意,我将这丫头从顾跛子手里买了来。”
说到这里,王典瞥了眼贺赟,继续介绍:“不敢瞒念哥儿与贺兄,顾跛子乃是个拐子,丫头是他七年前于苏州拐得,颇为可怜,常受顾跛子虐待,挨骂挨打是常有的事儿。我寻思着,这丫头若做了念哥儿的大丫鬟,便是行了大运,往后可得安乐日子,也是念哥儿与贺兄积德行善了。”
是香菱啊!
姜念听完王典这番话,几已确定这丫头就是香菱了。
他是既惊喜又惊奇。
惊喜的自然是,香菱要做他的大丫鬟了。
惊奇的是,此事何其巧也?
昨日当贺赟夫妇提出给他配大丫鬟,他想到了香菱,今日香菱竟就来了!
“我多半真有气运这种金手指,此次多半是气运发挥作用了!”
姜念心内悄悄感叹。
他看向贺赟:“贺管家,这六个奴仆都买下。”
贺赟颔首,对王典道:“王老爷费心了,看来我家大爷对六个奴仆感到满意,请问其价几何?”
王典道:“若依我们牙行的常价,单苏州丫头,已可卖一千两银子,蒙雄这种身手不凡的侍从,也可卖几百两。既是念哥儿与贺兄来买,我自当大减价,六仆共计,给一千两银子即可,我意欲与二位再结善缘。”
他倒是有心将六个奴仆免费奉送,如此更能讨好姜念、贺赟,但如此他就会心疼了,一千两银子对他而言已是不小的数目。
他此次卖价一千两银子,确实是减价了,不过他还是赚的,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贺赟觉得一千两银子买来这样的六个奴仆,其中包括了苏州丫头和蒙雄,是值得的,遂不议价,看向姜念,见姜念颔首,他对王典道:“好,那就一千两。”
当即,双方将身契、银钱之事交割清楚。
完成交易后,王典对姜念、贺赟道:“有一事相求念哥儿与贺兄。”
贺赟问:“何事?”
王典道:“贺兄晓得的,我的嫡长子茂贞今于都中通州营任五品守备。欲请告知二位的都中住址,我将修书一封给茂贞,令其拜访二位。也请念哥儿与贺兄念及咱们的缘分交情,又为江宁同乡,进京后与茂贞相与交结。”
贺赟闻言看向姜念。
姜念知道王典是在故意巴结,暗思此人精明,难怪能在江宁城这种权贵云集之地,将牙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姜念倒也愿意与王茂贞相与交结,因他听说过王茂贞的事迹,知道是个文武兼备的,而且。王茂贞年仅三十岁出头,就已是通州营五品守备。
然姜念现在确实不知自己进京后居于何处。
于是,姜念让王典将王茂贞的都中住址给了他。
……
……
王典、王茂安已告辞离开。
贺赟也已退下。
书房内仅有姜念、苏州丫头。
玉面皎皎、秀眉弯弯的苏州丫头,此刻拘谨地站在姜念跟前,低眉垂首,双手紧握,犹若新叶未敢舒展。
姜念故意安静地呷茶数口,让跟前的丫头稍释拘谨。
这时,他放下茶杯,凝视着苏州丫头盈盈若水的双眸,柔声问道:“你是七年前在苏州被拐子拐的?”
苏州丫头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姜念又问:“你父亲何姓?母亲何姓?”
苏州丫头再次摇头:“都不记得了。”
姜念稍顿道:“你被拐时,约莫四五岁,当有些记忆才是,怎会都不记得?是不是被拐子打骂怕了,不敢言及幼时之事?”
苏州丫头双手捻着衣角,眼眶渐湿。
姜念柔声道:“而今你遇上了我,是你行了大运,你将记得的家乡父母之事如实告诉我,我愿遣人往苏州寻你父母,使你能与父母团聚。”
苏州丫头闻言,泪眼忽现亮色,惊喜地抬头跟姜念对视起来……
(本章完)
第7章 箭与刀
第7章 箭与刀
姜念所言不错,苏州丫头被拐时已四五岁,对于拐前之事,已有些记忆,因她被拐子打骂怕了,也被威胁过,才不敢言及。
现在当她听姜念说遣人寻她父母,使她能与父母团聚,惊喜不已,见姜念一副真诚的样子,也不觉在哄骗。
她抬头与姜念对视一眼,旋又低眉垂首,轻声道:“我父亲姓甄,母亲姓封,我是在元宵看社火灯时被拐的……家里有个丫鬟,唤作娇杏……我不记得我家的住址,只记得家旁有个葫芦庙……”
姜念闻此更加确定她就是香菱。
据原著所写,香菱被拐三个月后,她家又遭遇火灾,父亲甄士隐与母亲封氏,搬到田庄安身,又因鼠盗蜂起,官兵剿捕,将田庄折变,投奔甄士隐的岳丈家。
岳丈叫封肃,本贯大如州,为人阴险,哄骗了甄士隐折变田庄的银子,只给些薄田朽屋,甄士隐勉强支撑了一二年就穷困,遭到封肃的鄙夷讥嘲。
甄士隐心中悔恨,又贫病交攻,便不辞而别,出家去了。
妻子封氏依靠封肃度日,与两个旧日的丫鬟一起日夜作针线发卖,帮着用度,封肃日日抱怨她。
现在姜念难以寻到甄士隐了,但可去封肃家寻到封氏。
姜念对苏州丫头问道:“你可记得外祖父的名字?外祖父家住何处?”
苏州丫头想了下,道:“不记得外祖父的名字,好像家住大如州。”
姜念又一次凝视她盈盈若水的双眸:“如今你已是我的大丫鬟,我给取个名字如何?”
苏州丫头“嗯”了一声。
姜念微笑道:“从今以后,你就叫‘香菱’!”
香菱眨了眨眼,忍不住好奇:“为何取这名儿?”
姜念道:“菱角也是有清香的,细领略了去,菱角的清香比一些香都好闻,你就像是菱角。”
香菱听得一怔,有些不解,却知道姜念在称赞她,嫣然一笑。
姜念不禁想到了薛宝钗。
原著里,“香菱”这个名字是薛宝钗取的……
当即,姜念召来了贺赟。
“我已为她取名‘香菱’。”姜念指了指香菱,对贺赟道,“我意欲遣人寻她父母,若寻到,将人接来江宁,与她骨肉团聚。”
素日行事稳沉持重的贺赟,一听这话都不禁愣住了:“……”
贺赟提醒道:“大爷,咱们大后日就要进京了。”
姜念让香菱退下后,对贺赟道:“进京之事无须过急,圣上许我进京,然未命我急速,大后日进京之事本是我定的,咱们在江宁多留些日子,倒也无妨。”
他想着,江宁城、大如州都在江苏,现在就遣人去寻封氏,便捷,不想为了这种事,进京后再遣人千里迢迢下江南。
贺赟颔首而应:“但凭大爷做主。”
姜念决定遣贺忠、邱福直接去大如州寻封肃的家,速去速归,预计要耗费十日。
……
……
已是泰顺元年的二月。
虽说江宁城依然还有些寒凉,却也有了冬尽春回、春暖开的迹象。
这日下午。
姜念正在后院练习步射,香菱、贺赟、蒙雄侍立其旁。
但见姜念弯弓如满月,弦响箭出,飕然中的,箭入靶心。
接着,又有两支箭矢接连射中靶心。
三箭三中!
凝眸注视的香菱,不禁赞叹出声:“大爷好箭术!”
贺赟也含笑称誉:“大爷的箭术愈发精进了。”
姜念心中悄悄感叹:“此事得感谢原主啊!”
原主读书天赋不好,身体却健壮,且自幼习武,已历十载,武艺不俗,尤擅长弓箭。
这武艺被姜念继承,加上姜念穿越几个月来一直在勤奋习武,他现在的箭术愈发好了。
姜念转身看向蒙雄:“蒙雄,这几日你都习了步射,你也发三箭,看看可有进益。”
蒙雄尴尬一笑,拿着贺赟送他的一张弓上前,弯弓搭箭,连发三箭,然一箭未中。
蒙雄面带愧色:“给大爷丢脸了,弓箭我使不惯,还是长柄大刀好使。”
姜念道:“勿需急躁,你的弓箭功底不好,且才随贺管家学了几日,日后勤加练习,并多请贺管家指教,必能好起来的。”
贺赟笑道:“蒙雄身躯魁梧,膂力过人,身高臂长,宜使长柄大刀,他这几日也随我学了舞刀,倒是增进飞快。”
姜念对蒙雄道:“你来舞长柄大刀,我仔细瞧瞧。”
蒙雄应诺,忙去拿了杆长柄大刀,舞了起来。
这杆长柄大刀是贺赟的,长逾两米,重十多斤。
大庆民间不禁刀剑,但若是普通百姓带着这么一杆长柄大刀招摇过市,可能会被官府拿下审问的。
贺赟虽早买来这杆长柄大刀,却几乎不带出门,只在家中练刀。
如今贺赟已是五品龙禁尉,哪怕带着这杆长柄大刀招摇过市,也无碍了。
此刻,蒙雄舞刀的动作并不华丽,连“左右闯刀过顶”、“前后胸舞”都不施展,只是简单地翻飞劈斩,但其势陵厉雄健。
当蒙雄有了这杆大刀在手,哪怕十个普通士兵纷纷拿刀砍他,多半都会被他反杀。
见蒙雄舞毕,姜念不吝赞赏:“贺管家所言极是,你天生宜使长柄大刀。”
蒙雄道:“我爱使长柄大刀,为更好地护卫大爷,为大爷效力,弓箭我也会勤加练习。”
姜念微笑:“只说不做可不成,来,这便与我一起练习步射。”
当即,姜念、蒙雄一起练起了步射,贺赟也参与了进来。
……
……
一个时辰后。
姜念结束了今日的习武,额上流汗,口中干渴,他接过香菱含笑递上的一杯香茶喝了起来。
香菱又给贺赟递上一杯香茶。
姜念一面喝茶,一面对贺赟道:“记得母亲在世时,喜欢带我泛舟秦淮河。目今已是春日,趁着贺忠、邱福寻香菱父母尚未归来,咱们还留在江宁,我意欲于明日上午去秦淮河泛舟。”
贺赟闻言巴不得。
他认为,自去秋以来,姜念读书习武都格外勤奋,难得有这样的闲心雅致,他希望姜念借着此次泛舟秦淮河稍得松弛。
他的妻子孟氏也素喜泛舟秦淮河。
香菱满目企盼:“大爷,我可随你一同去泛舟么?”
姜念点头微笑:“可。”
香菱嫣然一笑,喜形于色。
她早听闻秦淮河景色甚好,却因被拐子所禁,从未游过。
现在可好了,她可与她敬慕的念大爷共泛秦淮了。
(本章完)
第8章 泛舟秦淮,初见宝钗
第8章 泛舟秦淮,初见宝钗
天公作美,翌日是个晴日。
上午,暖阳当空,碧空如洗,清澈而深邃。
阳光如同细碎的金色绸缎,铺洒在秦淮河的河面,与河水交织出一幅流动的画卷,碧波荡漾,波光粼粼,美得令人心醉。
河畔柳树如烟,柳丝轻柔,随风摇曳,仿佛是大自然最细腻的笔触。
一些船只在秦淮河上游弋,穿梭于波光之间,或快或慢。
姜念正站在其中一艘游船的甲板上,他的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要将眼前的美景尽收眼底,河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丝丝凉意,却无法吹散他的那份沉醉与享受。
香菱侍立在姜念的身后。
这主仆二人仿佛与秦淮河风景融了一体,成为风景中的一部分。
舱内对坐着贺赟、孟氏,这对夫妇正一面吃着茶果点心,一面透过窗户赏景,他们平日忠心效力挺辛劳,难得有这样的悠闲时光。
“大爷,秦淮河的景色真美,像画似的。”
香菱由衷赞叹,声音清脆悦耳,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说来也奇,香菱自幼被拐,被拐子虐待长达七年,然她现在的性格却是积极乐观的。
她追随姜念才几天,见姜念待她甚好,便已敞开心扉,展现出了积极乐观,跟几天前那个初来乍到拘谨忸怩的苏州丫头,仿佛判若两人。
此时,一艘华丽的游船缓缓朝姜念所在的游船划来。
这艘华丽游船的舱内窗畔,对坐着两位姑娘。
其中一位,姓薛,名宝钗,未到及笄之年,长得标致,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肌骨莹润,端庄娴雅,服饰素雅。
另一位也姓薛,名宝琴,是薛宝钗的堂妹,虽年纪比薛宝钗还小几岁,却可看出,其天生丽质更胜薛宝钗,容颜清丽脱俗,仿佛凝聚了天地间的灵气,令人一见难忘。
华丽游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公子哥,容貌虽非俊秀之辈,然在中平之上,只是身材略显发胖,身着华丽的衣裳,尽显富贵之气。
他叫薛蟠,乃是薛宝钗的胞兄,薛宝琴的堂兄。
此刻,秦淮河上,薛家游船与姜念所在的游船交汇。
就在两船交汇而过的时候,站在甲板上的姜念,看见了对面薛家游船窗内的薛宝钗与薛宝琴,二女也看见了他。
姜念与薛宝钗隔船对视,他目含赞赏,心内暗思:“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容貌很符合我的审美,有种‘国泰民安脸’的感觉。”
薛宝钗则忙转头避开了姜念的目光。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的闺阁姑娘轻易不见外男,薛宝钗又是个端庄之人。
紧接着,姜念又看见了站在薛家游船甲板上的薛蟠,薛蟠也看见了他与香菱。
“薛蟠!”
姜念心中顿时冒出了这个名字。
薛家乃是江宁赫赫有名的望族,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财富雄厚,所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便是薛家。
薛蟠混名人称‘呆霸王’,弄性尚气,无所不为,使钱如土,是江宁城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
姜念眼下能认出薛蟠,盖因原主曾见过薛蟠。
“今日竟在这秦淮河上遇见了薛蟠,如此看来,刚才与我对视的那位窗内的姑娘,多半就是薛宝钗了。”
姜念心内揣测,转头回望了一眼薛家游船的窗户。
薛蟠也曾见过原主,却是不记得原主的名字。
此刻,薛蟠眼睛一亮,并非因为看见了姜念,而是因为看见了丫鬟装扮的香菱,觉得这丫鬟极标致,也极符合他的审美。
“停船!快停船!”薛蟠急切地对自家船夫呼喝,又对着姜念喊道,“这位兄弟,快停船,我有急事与你商议。”
姜念心内疑惑,不过还是喝令自己所在的游船停下,他对薛家可是很感兴趣的,尤其是薛宝钗。
“蟠儿,何故令船停下?你有何事?”
薛蟠之母薛姨妈,与薛宝钗、薛宝琴一同坐在舱内,忽闻舱外薛蟠大声喝令停船,她忙起身至舱门,关切地问道。
“妈,我遇见一个朋友,有事与他相商。”
薛蟠转头对薛姨妈笑道。
薛姨妈未起疑心。
薛宝钗则立即想到了适才与自己隔窗对视的那位哥儿。
她透过窗户,望向了姜念所在的游船……
两艘游船都停在了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河水在两船之间流淌,只是两船相距已有十多米。
薛蟠忙又命自家船夫将薛家游船往后划,逼近姜念所在的游船,直至两船相距仅有几尺之遥,他与姜念面对面隔船相见。
姜念神色平静,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薛蟠。
薛蟠大声问道:“兄弟瞧着眼熟,咱们似乎见过的,你姓甚名谁啊?”
姜念从容道:“咱们确实见过,然我非望族子弟,姓名不值一提,未知薛兄有何事见教?”
“非望族子弟?嗯,如此,事儿就好办了。”
薛蟠暗想,嘴角微扬,勾出一抹得意之色。
他指了指姜念身后的香菱,笑问:“此女可是你的丫鬟?”
姜念点了点头,暗忖:“我机缘巧合地截胡了薛蟠的香菱,今日又机缘巧合在秦淮河上遇见了薛蟠,这薛蟠多半是瞧上香菱了!”
果然,薛蟠旋即露出狐狸尾巴,他嘿嘿一笑,对姜念道:“近日我正为自己物色丫鬟,今日巧遇你这丫鬟,我甚是喜爱,一眼相中了。你将这丫鬟卖与我,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纵八百上千两都可。”
姜念哂笑一声,不愧是呆霸王,名不虚传啊!
薛蟠说话声音不小,薛姨妈、薛宝钗、薛宝琴又都在关注舱外的情况,都听到了。
薛姨妈啐道:“我原当他有何正经事,竟是瞧上了人家的丫鬟,还当面要买来。”
薛宝钗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流露无奈之色:“哥哥又弄性作怪了。”
舱外传来了姜念回应薛蟠的声音:“适才我见你家舱内有位端庄娴雅的姑娘,她是何人?”
薛蟠直言无讳:“我家舱内有两个姑娘,一是我胞妹,还有个年纪小的,是我堂妹。”
姜念道:“你家胞妹,我甚是喜爱,也一眼相中了,你将这胞妹卖与我,要多少银子也只管开口,纵二千两都可。”
薛蟠:“……”
薛姨妈:“……”
薛宝钗:“……”
薛宝琴:“……”
这一刻,薛家游船上,舱外的薛蟠和舱内的薛姨妈、薛宝钗、薛宝琴,都纷纷听愣了。
秦淮之水与河上之风,似乎都忽然停顿,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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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9章 呆霸王VS龙傲天
第9章 呆霸王vs龙傲天
薛姨妈心头一阵火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面船上那位哥儿,怎能说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儿?竟口出狂言要买她的女儿薛宝钗?且说纵二千两银子都可?
她认为,儿子薛蟠当面要买人家的丫鬟,是无理胡闹,可对方竟变本加厉要买她的宝贝女儿薛宝钗,这就放肆了。
薛宝钗登时又羞又恼,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紧咬着下唇。
年纪尚小且爽利活泼的薛宝琴,瞪大了一双明眸,将脑袋探出窗外,看向了对面船上的姜念。
薛蟠则如薛姨妈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之中,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薛蟠身后跟着一个唤作吉儿的小厮。
吉儿见自家大爷愣着,抢先用尖锐的声音对姜念喝道:“你怎敢这般与我家大爷说话!”
吉儿这一喝,倒是将薛蟠从愣怔中惊醒。
薛蟠猛睁双目,狠狠瞪向姜念,怒声道:“你难道不知我是何人?竟敢这般与我说话?”
此时贺赟已被惊动,从舱内走出,稳稳地站在了姜念身后,目光冷静地注视着薛蟠。
面对薛蟠的怒火,姜念只是哂笑一声,从容不迫地说道:“你相中了我的丫鬟,我相中了你的胞妹,你要买我的丫鬟,我要买你的胞妹,你银子多,我银子也不少,难道不合理么?”
“你……你……”薛蟠忿气结舌,用手指指向姜念,“你休要与我耍嘴皮子,你的丫鬟岂能与我的胞妹相比?”
姜念嘴角微扬:“何以不能相比?”
薛蟠怒不可遏,声愈高亢:“我胞妹乃是我薛家的千金小姐,岂是你的丫鬟能相比的?”
姜念道:“薛兄此言差矣,你珍视你的胞妹,我则珍视我的丫鬟。在我心中,你薛家小姐未必及得上我的丫鬟,待我将你胞妹买来,让她做我的丫鬟,如何?”
“放屁!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薛蟠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敢跟你薛大爷挺腰子,活得不耐烦了!我打不死你这囚攮的!”
说完,他顾盼左右,虽说他是呆霸王,平日横行霸道,却也知自己武力不济,打架这种事儿,一般都是喝令手下豪奴动手。
然眼下,他身边就跟着小厮吉儿,对面的姜念可是身材健壮,更有一个魁梧雄壮的中年汉子贺赟。
薛蟠一时间有些吃瘪。
舱内的薛宝钗已羞愤难当,脸上红晕泛开,下唇咬痕隐现。
她见薛姨妈犹自发怔,忍不住起身窜至舱门,对薛蟠道:“哥哥还不住口,这般胡闹,像什么样子!”
薛姨妈反应过来,气不打一处来,也来至舱门,对薛蟠喝道:“孽障唉!今日咱们泛舟赏景儿,本心情大好,你偏又胡闹,还不快罢休!”
薛蟠孝敬其母,也疼爱其妹,加上眼下他不敢与对方动手,便恨恨地对姜念威胁道:“囚攮的,你给我等着!”
威胁完,命薛家船夫开船。
薛宝钗转头望向姜念,两人再次隔船对视,目光交织于空中。只是这次,薛宝钗面带怒色,瞪着姜念,姜念则玩味一笑。
“可恶之徒!”
薛宝钗心内悄悄怨了句,避入舱内。
“今日能在秦淮河上遇见薛宝钗,或许也是气运发挥作用了,或许气运的一种体现在于,我容易与《红楼梦》里的人物产生交集,毕竟是红楼世界。”
姜念望着薛家游船,心内想着,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今日我这般故意惹恼薛宝钗,该能让‘宝姐姐’对我印象深刻了,该会惦记我了,哪怕是不好的惦记,也是惦记。”
姜念心内又想。
今日他这般与薛蟠对峙,其实不乏故意的成分,故意要让薛宝钗这个原著中举足轻重数一数二的金钗惦记他。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薛蟠今日先羞辱了他。
“正好,穿越几个月来,我的生活过得有些无聊,你薛蟠今日给我带来些许趣味,你叫我等着,那我便等着,你要将这场闹剧继续,会更有趣。”
“你是呆霸王,我还是龙傲天呢!”
……
……
薛蟠恨恨威胁姜念的话语,薛姨妈、薛宝钗都听到了,都知道薛蟠起了报复对方的心思。虽说薛姨妈、薛宝钗都对姜念感到不满,却都不希望薛蟠继续找姜念闹事。
薛姨妈、薛宝钗都没了继续游玩的心情,令薛家游船靠岸。
游船靠岸的时候,薛宝钗望着薛蟠那愤愤不平的模样,轻启朱唇,语重心长地劝道:“哥哥,虽说那人言语间确有可恨之处,但今日之事,原是你先挑起的。你无理在先,那人放肆在后,你又何必与他纠缠不休呢?我料想你定是要喝令手下人去打他,他如何经得起你这般闹的?若将他打死了,岂不给咱家惹来祸事了?”
薛姨妈一听会惹来祸事,心猛地一颤,急忙附和:“蟠儿,你妹妹说的极是,你可不许再去闹他了。将人打死了,咱家也有祸事。纵不打死,将人打伤打残了,人告到官府去,也是麻烦。”
可见,这对母女都下意识认为,姜念扛不住薛蟠的报复,毕竟只是个非望族子弟的哥儿,岂能与我薛家的呆霸王抗衡?
薛蟠听得不耐烦,甩了甩袖子,愤愤道:“是那囚攮的讨打,纵不为我自己出口恶气,也该为妹妹去捶他一顿才好。”
他心内暗自盘算:“那囚攮的,非望族子弟,这般羞辱我与妹妹,我岂能善罢甘休!我又不真的要打死了他,只是捶他一顿,给他个教训,有何大不了!”
这时,薛家游船已经抵岸。
薛姨妈、薛宝钗当即住了口,母女二人都打算回家后再继续解劝薛蟠。
薛姨妈上了一乘轿子,薛宝钗、薛宝琴则共坐一辆马车。
趁薛姨妈、薛宝钗没注意,薛蟠悄悄对小厮吉儿吩咐道:“你盯着那人的船,我稍后带人来捶他,若那人下船了,你继续盯着,看他住在何处。”
吉儿面露苦色:“大爷,我一人盯着,怕他们先来捶我了。”
薛蟠一听也对,又召来两个小厮,陪吉儿一起。
(本章完)
第10章 薛家军来啦
第10章 薛家军来啦
贺赟的护卫经验丰富,知薛蟠多半还会来闹事,没有怠慢。
他目光如炬,盯着薛家游船靠岸,接着便发现,有三个薛家小厮在岸上鬼鬼祟祟地监视。
贺赟低声提醒姜念:“大爷,岸上有薛家的人在监视咱们,看来那薛蟠多半要率众来滋事。”
香菱闻言,心怀忐忑,忙朝岸上望去,果然发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薛家小厮。
香菱面带愧色,对姜念道:“大爷,这事儿怪我,是我给您招来麻烦了。”
姜念微微一笑,温言以对:“这事儿怎可怪你?”
香菱忸怩,脸颊上染上了一抹绯红,声音细若蚊蚋:“是那人……那人要买我,大爷护着我,若今日我不在此,就不会有这麻烦。”
在她看来,今日姜念是为了保护她,才会与薛蟠争锋相对。
她因此很感动,心中对姜念的敬慕又加深。
姜念也不否认:“嗯,今日我确实是想护着你。”
香菱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感动不已,眼眶都微微泛红。
姜念伸手轻轻拍了拍香菱的脑袋,笑道:“但这事儿不怪你,只怪那薛家公子哥横行霸道,是他无理在先的。放心,你家大爷是有能为的,薛家公子哥若还来闹事,必叫他自食恶果。”
说完,姜念让香菱退避,对贺赟轻声吩咐了几句。
贺赟恭声道:“是,大爷!”
随即,贺赟命游船靠岸。
一行人快速回家。
薛家的吉儿等三个小厮,一路紧紧跟踪着。
将姜念护送回家后,贺赟忙骑马离开,直奔江宁节度使衙门……
因贺忠、邱福都去大如州办差了,家中男子,除了姜念、贺赟,仅剩下蒙雄、董良、董丰。
董良、董丰这对父子是几日前刚买来的,董良已作了马夫,董丰年仅十四岁,已作了小厮。
姜念下令紧闭院门,亲自率领蒙雄、董良、董丰,在院门内防守。
他还准备了一根长棍,甚至准备了弓箭、长柄大刀……
……
……
吉儿等三个薛家小厮,跟踪到了姜家。
接着,吉儿忙不迭赶回薛家,向薛蟠禀报。
另外两个小厮,在姜家门外监视。
……
……
在薛蟠的护送下,薛姨妈、薛宝钗回了家,母女刚回内宅,便要召来薛蟠继续解劝他不要与姜念纠缠不休,却得知,薛蟠已急匆匆领着十个豪奴与几个小厮离开了。
“这个孽障,怎就不听劝呢!”
薛姨妈郁闷道,她与薛宝钗皆是心中一紧,担心薛蟠将姜念打伤打残,尤其担心将姜念打死了惹来祸事……
薛蟠一行人离开薛家后,气势汹汹地奔向秦淮河。
半路上遇到了吉儿。
“大爷!”
吉儿唤了一声,气喘吁吁地跑到薛蟠跟前。
薛蟠眉头一挑,问道:“你怎在此?难道那囚攮的跑了?”
吉儿哈腰道:“大爷英明,您一走,那囚攮的也上岸回家了。看他那慌张样儿,必是被大爷吓到,生怕留在秦淮河会被大爷收拾了。”
薛蟠冷笑一声:“那囚攮的,之前在秦淮河还与我挺腰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知道大爷我的厉害,这就怕了?缩头乌龟一个!”
吉儿献媚道:“江宁城谁人不知大爷的威名?况且,大爷说要打死他,他岂有不怕的?”
“哼,以为逃回家了就能了事?今日不捶他一顿,我决不罢休!”薛蟠愤愤说道,“你可知他家在何处?”
吉儿道:“大爷命小的好好盯着,小的岂敢怠慢?业已跟踪了他,晓得他家在何处,让利儿、如儿两个在他家外头盯着,小的急来禀报大爷了。”
薛蟠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吉儿的脸:“你做得好,走,这便随我去捶那囚攮的。”
吉儿瞅了瞅薛蟠身边跟着的十个豪奴与几个小厮,心中盘算了一番,提议道:“大爷,咱们是不是得多叫上几个人手?那厮长得健壮,还跟着个雄壮的汉子,家中必是还有其他人手。依小的之见,咱们此行去他家,多带些人才好。”
薛蟠觉得有理,当即又临时招来几个薛家商铺的伙计。
十个豪奴,几个小厮,几个伙计,加一起二十余人,组成了一支“薛家军”,气势汹汹、浩浩荡荡杀向了姜家。
薛蟠甚是得意,仿佛自己是个率领千军万马出征的大将军。
……
……
姜家。
蒙雄正攀在墙头瞭望,望见薛蟠领着“薛家军”来了。
蒙雄忙对姜念道:“外头来了二十余人,来者不善。”
姜念微微颔首,却是淡定从容,脸上无丝毫惧色。
当即,姜念取来了弓箭,手指轻抚弓弦,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蒙雄则取来一根长棍,此棍长达二米,略粗,握在手中略沉。蒙雄双手握棍,随手一挥,棍风呼啸,带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蒙雄咧嘴一笑,眼中满是战意。
砰砰砰……
这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蒙雄大步流星来到门后,厉声喝问:“何人敲门?”
敲门的是吉儿。
吉儿大声道:“我家薛大爷来了!你家的哥儿,适才在秦淮河得罪了我家大爷,快快叫他出来!”
姜念对蒙雄轻声说了句,蒙雄传话道:“光天化日,你们竟敢聚众上门行凶,不怕王法吗?”
吉儿回头看了眼薛蟠,薛蟠按捺不住,上前扯嗓大呼:“我怕个屁!快叫那囚攮的乖乖出来受打,若不出来,我可就带人闯进去了!”
姜念又对蒙雄轻声说了句,蒙雄点了点头,对着院门大喝道:“呔!尔等还不快退散,否则必将自食恶果!”
声音洪亮,传至院外,犹显气势十足。
薛蟠一听,气得火冒三丈:“嘿,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我薛大爷本不想闯进去的,别怪我把事情闹大了!”
他转身对着“薛家军”挥了挥手,喝令道:“闯进去!”
殊不知,此时正有一支真正的军队,由江宁节度使衙门而来。
这支军队由百名将士构成,皆披甲执兵。
领军的乃是江宁节度使唐吉纳。
江宁节度使是从一品武官。
此刻,贺赟正骑马跟在唐吉纳的身后……
(本章完)
第11章 薛家军VS正规军
第11章 薛家军vs正规军
砰砰砰砰砰砰……
沉重的门响声如擂鼓般炸响,薛蟠带来的豪奴、小厮、伙计们,像一群饿狼般疯狂地敲门、踹门,仿佛要将紧闭的院门撕裂。
姜家的院门却紧闭不开。
这激烈的骚动,惊动了四邻。
胆小的邻居,推门窥见二十余个凶神恶煞的豪奴、小厮、伙计正围在姜家门前滋事,吓得连忙缩回脑袋,紧紧关上自家门,生怕惹祸上身。
胆大的邻居,则站在自家门口,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旁观这场闹剧。
薛蟠见门迟迟不开,怒火中烧,厉声喝道:“把门撞开!”
豪奴、小厮、伙计们聚集到院门前,奋力推撞。
然而,姜家的院门结实,门内又有蒙雄、董良、董丰三人竭力抵守,任凭外头如何用力推撞,门一时间也难以撞开。
这时,一个豪奴凑到薛蟠耳边,献策道:“大爷,门撞不开,不如翻墙而入,从里头开门。”
薛蟠眼睛一亮,当即又喝令:“翻墙进去开门!”
豪奴、小厮、伙计们,在墙边搭起了人梯,送人上墙头。
蒙雄手握长棍,大步流星地走到院墙边,目光如炬,紧盯着墙头的动静,长棍在手中微微颤动,仿佛一条蓄势待发的蛟龙,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姜念站在附近,手持弓箭,静立如松,目光冷峻而专注。
一个身强力壮的豪奴,率先攀到了墙头。
然而,他还没在墙头站稳,二米长的长棍便如蛟龙般猛然袭来,戳中其身,他“哎呦”一声惨叫,自墙头跌落,重重砸在下面的一个伙计和一个小厮身上。
墙外响起哀嚎。
那跌落的豪奴躺在地上挣扎,神色痛苦地对薛蟠道:“大爷,里头有个壮汉,拿着长棍,厉害得很!”
薛蟠闻言,脸色一沉,怒斥道:“怕个屁!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闯不进去?继续翻墙,务必给我把门打开!”
豪奴、小厮、伙计们纷纷硬着头皮,再次搭起了人梯。
这回,有两个豪奴一起攀到了墙头。
蒙雄目光如电,长棍一戳,直刺其中一个豪奴的胸口,这豪奴被一棍戳翻,重重摔回墙外。
但另一个豪奴已趁机跃进了院中。
蒙雄反应迅捷,长棍如狂风般朝着跃入院中的豪奴横扫而下,这豪奴慌忙举臂格挡,只听“咔嚓”一声,手臂应声而断,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啊!”
豪奴不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跄后退,脸上因剧痛而扭曲,却强撑着未倒下。
蒙雄眼中寒光一闪,长棍接连挥舞,砰砰数声闷响,击在这豪奴身上。
这豪奴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四肢抽搐,痛苦呻吟,一时间站不起来了。
蒙雄冷哼一声,对着墙外高声喝道:“刚闯进来的人,已被我打残废了!还有谁不怕死的,尽管翻墙而入!”
他的喝声如雷霆般炸响,震得墙外的豪奴、小厮、伙计们心惊胆战。
薛蟠既惊且怒,握拳切齿道:“一群废物!这么多人,怎就闯不进去呢!”
吉儿神色紧张,凑到薛蟠身旁,提议道:“大爷,这姜家的人狂妄至极,咱们虽人多势众,却被挡在了外头,又都赤手空拳的,无兵器在手,难以闯进去的。”
薛蟠闻之有理,皱眉道:“咱们若有兵器就好了,可一时间上哪寻兵器?”
吉儿道:“附近有咱们家开的当铺,或有大棍,甚至刀剑,我领着几个小厮过去,能使的都火速取来!”
薛蟠却犹豫了起来。
他虽横行霸道惯了,但真要动刀动剑,不禁有些胆寒。
以往他要揍人,不过是喝令豪奴们赤手空拳地揍一顿。
今日他带着“薛家军”来姜家,就没有携带兵器。
可若动刀动剑地干起来,岂不如同战场厮杀了?容易闹出人命的。
一旦闹出了人命,即便他薛家能摆平官司,也麻烦。
而若一旦闹出几条人命,就更严重了。
不过,眼下薛蟠怒火中烧,虽有些害怕,还是咬牙点头,狠声道:“好,你快去取兵器。”
吉儿应了一声,招呼了几个小厮,正要往当铺里取兵器。
就在这时,吉儿猛地顿住,双目圆睁,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盖因他发现,巷子口突然涌入了一群皆披甲执兵的将士,铠甲森然,刀枪寒光闪烁,气势如虹。
薛蟠见吉儿愣在原地,催促道:“快去啊,愣着干嘛!”
吉儿手指颤抖地指向巷子口,结结巴巴道:“大……大爷,来……来了好多官兵……”
薛蟠一愣,转身朝巷子口望去,登时也惊得愣住。
“这……这是怎回事?怎来了这许多官兵?看他们披甲执兵的架势,可不像寻常衙役,倒像是军队!”
薛蟠心中惊骇。
一时间,薛家的豪奴、小厮、伙计都纷纷惊到了。
有一个伙计,拔腿朝巷子另一头狂奔。
他一带头,又有其他豪奴、小厮、伙计如梦初醒,纷纷跟着逃窜。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通通拿下!”
骑在一匹战马上的江宁节度使唐吉纳挥了挥手,一声令下,声如洪钟,震得巷子里的空气都为之一颤。
百名披甲执兵的将士,如猛虎下山,直扑“薛家军”。
一时间,姜家门外的巷子似成了杀气腾腾的战场,空气中充斥着将士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威严的呼喝声,以及薛家豪奴、小厮、伙计们的惊慌叫喊声。
这场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
在唐吉纳率领的百人正规军面前,“薛家军”不堪一击,都不敢反抗的,或抱头鼠窜,或被拿下。
薛蟠犹自发怔,就被三个将士围住,随即被狠狠按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地面,泥土的气息钻入鼻腔,四肢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我是薛家的薛大爷,你们是哪里的官兵,竟敢捉拿我……”
薛蟠惊怒交加,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声音中夹杂着不甘与恐惧。
回应他的,则只有三个将士冷峻的目光和铁钳般的手掌,仿佛是对他的无情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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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2章 节度使大人
第12章 节度使大人
姜家院门外的战斗很快就平息。
薛蟠被擒,他带来的二十多个豪奴、小厮、伙计,也被捉拿了大半,其他人则从巷子另一头逃窜而去,但已无碍大局。
“大爷,我是贺赟,外头已平息了,请大爷出来见节度使大人。”
贺赟立于院门外,高声喊道。
“节……节度使大人?”
被擒的薛蟠,听到贺赟的喊声,急向唐吉纳看去,看清了唐吉纳身上的节度使官服,愈发惊恐。
薛蟠本不认得唐吉纳,心中还在疑惑,这次率军而来的武官究系何人。
现在他知道了,竟是江宁节度使。
江宁节度使乃从一品武官,与两江总督同驻江宁城。
依大庆官职体系,虽说江宁节度使的权力不及两江总督,其地位却比两江总督还高。当江宁节度使与两江总督一起向皇帝奏事,江宁节度使的署名要列在两江总督前面。
薛家如今已大不如前,虽顶着皇商的名头,家中既无官亦无爵,最大的靠山是薛姨妈的哥哥王子腾。
王子腾为京营节度使。
“老天爷,这究竟怎么回事?我不过是要捶那囚攮的一顿,怎就惊动了节度使大人?难不成那囚攮的竟与节度使大人相识?”
薛蟠心内惊恐地想着,思绪乱作一团。
这时,伴随着“咔嚓”一声闷响,紧闭的姜家院门终于开了,不是被“薛家军”破开,而是董良、董丰父子自内开启。
姜念步履从容地走出院门,神色淡然,目光平静,来到唐吉纳跟前,拱手一礼,恭敬道:“拜见唐大人。”
唐吉纳威严的脸上展露微笑,语气温和:“念哥儿受惊了。”
姜念道:“幸大人及时而至,请大人入内细谈。”
唐吉纳颔首。
姜念目光一转,瞥向一旁的薛蟠,此时薛蟠正偷偷抬眼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在空中交汇,薛蟠竟畏惧瑟缩,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上来,仿佛姜念的目光是一把利剑,刺在了他的身上,他急低头,避开了姜念的目光。
被擒的吉儿,此刻也看向姜念,神情带着惶恐与不安。
在姜念、贺赟的恭请下,唐吉纳迈步走入院门,于院内止步,对姜念道:“我不往里头去了,外头押着许多人,不知念哥儿意欲如何处置?”
姜念道:“有劳唐大人且将他们押往节度使衙门,后续之事,容后再议。”
唐吉纳颔首,心领神会:“好。”
姜念语气中带着歉意:“我本让贺管家去请唐大人派些将士过来,不意竟劳大人亲临,实令我惭愧。”
唐吉纳摆了摆手,郑重道:“贺管家确这般与我说的,然我得知薛家要聚众闹你,恐你有危险,不敢怠慢的,遂亲自率军过来了。”
姜念拱手一礼,诚恳道:“多谢唐大人相助,此情我铭记于心。”
唐吉纳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今日我这般行事,得你这位皇子的人情乃其次,主要为圣上,亦为我自己!”
唐吉纳早已知道,姜念是泰顺帝的儿子!
说起来,唐吉纳与姜念有些缘分。
十几年前,当时的四皇子下江南办重要皇差的时候,唐吉纳是他的贴身护卫与心腹武官。
四皇子与姜雪莲相遇、相恋直至生子,唐吉纳几乎全程见证。
唐吉纳是四皇子大力提拔起来的门人!
六年前,唐吉纳赴任江宁节度使之前,四皇子特意嘱其保护姜雪莲、姜念母子。
现在,唐吉纳又已得知,今上泰顺帝已许姜念进京,贺赟则成了五品龙禁尉。
在唐吉纳看来,泰顺帝对姜念这个儿子是有所关怀的,而且,纵然泰顺帝现在还不相认姜念,以后多半会相认。
今日唐吉纳亲自率军相助姜念,固然有让姜念欠他人情的考量,然此乃其次。主要的是,保护姜念是他对泰顺帝的忠诚,而若姜念今日有何差池,泰顺帝就可能降罪于他。
……
……
姜念、贺赟送唐吉纳至院门外,又目送着唐吉纳率领百名将士押着薛蟠及十余个薛家的豪奴、小厮、伙计离开,其中有三个豪奴是被抬着走的,因受伤不轻甚至被打残废。
待队伍消失在巷子尽头,姜念才收回目光,步履轻盈地步入院门,来到院中,然后抬头,目光投向无垠的天空,天空依然是暖阳当空,碧空如洗,清澈而深邃。
风波已定!
蒙雄、董良、董丰这三个几日前刚买来的奴仆,此刻看向姜念的目光,都带着尊敬与钦佩,今日之事,让他们对这位少年主子有了新的认识。
“大爷非同凡响,今日这场风波,竟能请动节度使大人亲自率军赶来护卫,难怪牙行的王老爷对大爷与贺管家都那般恭敬。”
蒙雄心中感叹。
姜念对贺赟吩咐道:“蒙雄今日防卫勇猛,立下功劳,赏银四十两;董良、董丰亦表现不俗,各赏银二十两以资鼓励。”
今日这场风波,让姜念对蒙雄、董良、董丰三人都颇为满意。
三人都愿冒险防卫,尤其是蒙雄,勇猛果敢。
王典、王茂安确实给姜念挑了几个好奴仆。
“谢大爷赏!”
董良连忙拉着董丰上前,恭敬行礼,满是感激。
“谢大爷赏!”
蒙雄拱手谢赏,心中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跟了这么一个主子,不仅背后有惊人的靠山,且对下人不吝赏赐,这样的主子,值得他效忠。
姜念的目光扫过院中静静摆放的弓箭与长柄大刀,心中暗道:“今日准备的弓箭与长柄大刀,都未派上用场。”
若“薛家军”今日闯进了姜家,威胁到了姜念的安危,姜念不会手软,他会毫不犹豫地动用弓箭,同时让蒙雄动用长柄大刀,收割人命,必要时他甚至会要了薛蟠的命。
“不知那位宝姐姐眼下在做什么呢?他哥对我闹了这么一出,让她上门对我道个歉,没毛病吧?”
姜念走向内宅的时候,思绪飘向了薛宝钗,嘴角微微扬起,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本章完)
第13章 薛家母女惊怕
第13章 薛家母女惊怕
自得知薛蟠领着众豪奴小厮气势汹汹去找姜念闹事,薛姨妈与薛宝钗的心便悬了起来,惴惴不安。
母女二人尤怕薛蟠将姜念打死,惹来祸事。
薛姨妈急遣人前往阻拦,试图将薛蟠唤回。
然而,遣去的人被薛蟠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灰头土脸而归,薛蟠一意孤行,执意去姜家滋事。
薛姨妈与薛宝钗心中更是焦急,却又束手无策,只得暗自祈祷,盼着这场风波不要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此时,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喘吁吁地禀报道:“不好啦,大爷被许多将士抓啦!”
薛姨妈闻言,手中茶盏骤然一颤,茶水溅于衣襟也浑然不觉,瞪大双目,声颤而问:“你说什么?蟠儿被许多将士抓了?”
婆子道:“有几个随大爷去闹事的下人回来了,说大爷被许多将士抓了。”
薛宝钗面露愕然之色,秀眉紧蹙,既忧虑也困惑。
薛姨妈也困惑,对婆子道:“大爷今日聚众闹事,即便惊动了官府,来的也该是衙役才是,怎会被许多将士捉拿?必是你听错了,或是回来的下人说错了。”
薛姨妈立即召来逃回的小厮盘问。
得知事情经过后,薛姨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室中往来踱步,口中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薛宝钗虽也心急,尚能保持冷静,对薛姨妈道:“妈妈莫急,且将事情说与叔叔,请叔叔去探个究竟。”
其声虽轻,却透着一股安抚人心之力。
薛姨妈连忙点头,吩咐下人速去请薛锦。
薛锦是薛蟠、薛宝钗的叔叔,是薛蝌、薛宝琴的父亲,
不多时,薛锦匆匆赶来。
薛姨妈忙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薛锦。
薛锦听罢,眉头紧锁:“我先去探个究竟,你们在家候着消息。”
说罢,薛锦转身便走。
屋内,薛姨妈与薛宝钗相对而坐,皆是忧心,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时间在无声中缓缓流逝,似乎每一秒都显得漫长。
过了一个时辰,薛锦才返回,急匆匆步入室内,神色紧张,语气急切地说道:“蟠儿这回惹下大麻烦了!”
薛姨妈与薛宝钗本就心中忐忑,一听这话,更是如坠冰窖。
薛姨妈脸色泛白,眼中满是忧虑:“究竟怎么回事?”
薛锦道:“据我探得,今日蟠儿闹的那位哥儿,姓姜名念。其父何人,竟无人知晓,他从母姓,母亲将其抚养长大。其母已于两年多前病逝,又无兄弟姊妹,唯他一人带着众下人过活。”
薛姨妈听罢,紧绷的神情微微放松了些:“这位哥儿今日亲口说他非望族子弟,再听你这般介绍,应该确非望族子弟了。”
薛宝钗一双妙目紧张地注视着薛锦。
薛锦叹了口气,神色凝重:“此事说来也奇,按说这位哥儿确非望族子弟,然不知为何,他竟与江宁节度使唐大人甚是亲厚。今日蟠儿聚众在姜家闹事,正是唐大人亲率众多将士赶到,将蟠儿拿下,已关押在节度使衙门的牢房了。”
薛姨妈的哥哥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她深知江宁节度使乃高位显贵。她惊得睁大了眼睛,声音微微发颤:“什么?那哥儿竟与节度使大人甚是亲厚?竟是节度使大人亲率众将士拿下蟠儿的?”
薛宝钗也惊得容失色,本就白皙的脸显得更白,纤细的手指攥起衣角。
这对母女也都被姜念惊奇了,两人本都认为,姜念无力与薛蟠相抗,都担忧薛蟠将姜念打残甚至打死,却不料竟是这种反转性的结果。
薛锦继续道:“我业已托人引我去拜见了节度使唐大人,唐大人说,蟠儿此次所犯之事非小,若那姜家哥儿执意追究,会严办。”
薛姨妈满心苦闷,喟然叹道:“头里蟠儿就没少惹是生非的,我屡屡劝他,他偏不听我劝,这回可不就惹来大麻烦了!节度使大人要严办,这可如何是好?看来此事唯有请我兄长相助斡旋了,兄长是京营节度使,或能说得动这位江宁节度使。”
薛锦却摇了摇头,眼中浮现无奈之色:“王大人未必说得动这位唐大人,况且此事紧急,远水难救近火。唐大人说了,咱们可去求那姜家哥儿。如此一来,咱们少不得要赔偿许多银子了。”
薛姨妈虽心中不舍,关乎薛蟠的安危,也只得咬牙道:“银子咱家有,纵然一二千两,也要让那姜家哥儿同意和解。”
薛姨妈素来娇惯薛蟠,薛蟠成为弄性尚气、无所不为的呆霸王,原因之一便在此。
薛锦苦笑:“一二千银子怕是不够,那姜家哥儿虽无长辈在家,然其家富足,又与节度使大人亲厚,岂是寻常之辈?今日蟠儿聚众去他家滋事,又是撞门又是翻墙的。一二千两银子,他怕是不愿和解。不过,纵需费三五千两,只要能救回蟠儿,平安了结此事,这便值得。否则,咱家的皇商之位或不保,蟠儿或也有牢狱之灾。”
薛姨妈愈听愈惊,面色苍白,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平安和解方为正道。你速往姜家寻那哥儿,但能和解,无论多少银子,都在所不惜。”
……
……
姜念素有午睡之习。
今日中午,薛姨妈、薛宝钗惊怕不安,如坐针毡,薛蟠则在节度使衙门的牢房里受罪,姜念却惬意地睡了午觉。
此刻,姜念刚从午睡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香菱则满脸温柔地服侍他更衣。
贺赟来到书房,对姜念禀报道:“大爷,薛家来人了,来了有两刻钟,因大爷在午睡,不敢惊扰的。”
姜念神色平静,问道:“来的是何人?”
贺赟道:“名叫薛锦,乃是薛蟠的叔叔。”
姜念微微颔首:“领他来书房。”
很快,贺赟领着薛锦来到书房。
姜念坐在雕木椅上,微微侧身,一面轻轻呷茶,一面细细打量眼前的薛锦。
只见这薛锦身着深蓝长袍,外罩马褂,脚蹬厚底布鞋,三十多岁的年纪,本是壮年之时,然其身体羸弱,面容枯瘦,眼窝微陷,颧骨突出,似有病态。
“据原著所写,此人大概只能活三四年了!”
姜念心中暗叹。
(本章完)
第14章 让宝钗登门道歉
第14章 让宝钗登门道歉
薛锦不敢就坐,微微躬身站着,态度谦卑地恳求道:“我家蟠哥儿年轻气盛,行事鲁莽,今日竟冒犯了姜大爷,实属不该。我家愿赔偿一笔银子,只求您高抬贵手,勿再追究,与咱们和解。”
姜念故意冷笑一声,语气严厉冷峻:“薛蟠竟敢聚众来我家滋事,意图将我打死,害我性命,此乃目无王法,胆大包天,丧心病狂!我意欲请节度使唐大人严办,纵不能处死了他,也要使他做不成皇商,且受牢狱之灾!他聚集的一群豪奴,也都要严办!此事岂是赔银子即可善罢甘休的?何况我并不缺银子使!”
薛锦惊得目瞪口呆,忙道:“姜大爷误会了,蟠哥儿今日确是昏了头,竟聚众上门闹事,但他绝无害您性命的意图。”
姜念板着脸:“今日在秦淮河上,薛蟠当众叫嚣要打死我,又聚集了那许多豪奴,来我家撞门翻墙,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若非节度使大人率军及时赶到,此刻我怕是已成了冤魂!”
薛锦神色尴尬,心内忌惮。
他深知,若薛蟠坐实了这种罪名,后果真会严重。
薛锦顿了顿后,一下子掏出了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恭敬地递到姜念眼前,说道:“姜大爷明鉴,蟠哥儿确无害您性命的意图,也没这个胆子。但今日之事,蟠哥儿委实冒犯了您。这里有五千两的银票,望姜大爷收下,勿与蟠哥儿这昏了头的孽障一般见识了。”
姜念微微挑眉,目光落在银票上,暗想:“薛家是真有钱啊,一出手就是五千两银子!”
他却并未伸手去接。
薛锦又道:“我必会叫蟠哥儿母亲从今往后严加管教他。也会请他舅舅严加管教,他舅舅乃是京营节度使,他素来敬畏的。还会请他姨父帮忙管教,他姨父乃是荣国公贾源之孙,名政,字存周,德高望重。如此一来,必能使蟠哥儿改过自新。”
五千两银子,于普通百姓而言,堪称巨资,若是有了这笔钱,不铺张浪费,一家几口人都能宽裕一辈子。
薛锦又故意搬出了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与荣国府贾政,试图借此威慑姜念,让姜念知难而退。
姜念却冷笑一声,语气强硬:“我晓得薛蟠的舅舅是何人,姨父又是何人,这又如何?且不说此二人远在都中,纵然目下二人皆在江宁城,我也不会畏惧。此次薛蟠所作所为实在过分,我不会轻易和解了事,除非……”
说到此处,姜念故意停住,目光如刀般扫过薛锦,似在等待对方的回应。
薛锦心中一喜,忙问:“不知姜大爷要如何才愿和解?”
姜念故意端起茶杯,朝杯中看去,茶水澄碧,浮着几片茶叶,他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然后一面呷茶一面沉思。
过了一会子,他目光深邃地看向薛锦,问道:“薛蟠是否有个胞妹?”
薛锦已了解今日薛蟠与姜念争执的缘由,听姜念问到薛宝钗,心中虽有些忐忑,并不感到意外,他微微点头,如实回答:“有。”
姜念问道:“叫何名字?”
薛锦道:“乳名宝钗。”
姜念一手握着茶杯,另一手轻轻摩挲杯身,神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他直视着薛锦,语气也是平静的:“若想和解,只有一个法子,让这位薛姑娘登门向我道歉,并让她送来一万两银子!”
薛锦瞬间愣住:“……”
……
……
见过了姜念后,薛锦又匆匆返回薛家。
他深呼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将姜念的要求告知薛姨妈与薛宝钗。
薛宝钗登时神色恼怒。
闺阁姑娘轻易不见外男,更别说登门向外男道歉了,薛宝钗又端庄自重。
对薛宝钗而言,让她登门向姜念道歉,既是对她名节的损害,也是莫大的羞辱。
“这个姜家哥儿怎如此霸道!竟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
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颤抖,似有怒火在眼眸中燃烧。
屋内突然寂静下来,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春日的阳光从窗棂射入,铺在地上,落在薛姨妈、薛宝钗眼里,却仿佛铺的不是阳光,而是阴影。
薛姨妈犹豫良久,长叹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用无奈的眼神望着薛宝钗:“宝丫头,为了你哥哥,也为了咱们薛家,你可愿受这委屈?”
薛宝钗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手指不自觉地颤动,心中苦涩。母亲疼爱哥哥胜于疼爱她,何况哥哥是家中独苗,此事又关系到薛家的前途。
薛宝钗委屈地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妈若叫我去,我便去。”
薛姨妈脸色带着苦闷,眼神带着愧疚,语气则带着歉意:“宝丫头,我知你心内委屈,可如今你哥哥的安危攥在人家手里,咱们薛家的前途也系于此,你……你就委屈一回吧。等这事一了,咱们就立马进京,从此远离那个姜家哥儿!”
薛宝钗低垂着眼眸,长睫毛微微颤动,眼眶已湿润,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我……我去。”
薛姨妈令薛宝钗退下,然后对薛锦道:“那姜家哥儿今日在秦淮河上便见过了宝丫头,竟直说他甚是喜爱,一眼相中了,还要买了宝丫头。此番他特让宝丫头登门道歉,我担忧他会趁机对宝丫头不轨。”
薛锦沉声道:“我自然会陪宝丫头一起去,全程守着宝丫头。”
薛姨妈仍不放心,顿了顿道:“把蝌儿也带上,有你们一个爷们一个哥儿陪着,我才放心些。”
……
……
下午。
阳光正好。
姜家的后院仿佛镀上了一层璀璨的光辉。
姜念照常在后院习武,贺赟悉心指导,蒙雄则在旁作伴。
姜念穿着一身劲装,一面沐浴着明媚的阳光,一面弯弓射箭。
正当此时,董良的老婆姚氏快步而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对姜念恭声道:“大爷,薛家的人又来了,这回薛家姑娘也来了。”
姜念嘴角一勾,微微颔首:“领她们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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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5章 咫尺之间,定她终身
第15章 咫尺之间,定她终身
在薛锦、薛蝌的陪伴下,薛宝钗缓步迈入姜家院门,由姚氏领着,逶迤朝着后院而去。
薛宝钗目光流转,心中暗自惊叹:“这座宅院从外头看并不显眼,甚至有些朴素,可一进二门,入了内宅,却别有洞天。”
内宅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石缝间时而冒出几簇嫩绿的草芽,为这静谧的宅院增添了几分生机。
薛宝钗沿着青石板小路继续逶迤而行,来到了后院。
后院其实是一个后园。
园中曲径通幽,假山迭石错落有致,也有一池碧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潋滟夺目。
池畔有一座小巧的亭子静静伫立,亭中设有一张石桌几只石凳,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釉色温润,与周遭之景相映成趣。
薛宝钗心中暗思:“那位姜家哥儿行事霸道,他家中却处处透着雅致。”
姜念习武的地方,就在池畔。
薛宝钗来到池畔时,姜念正凝神射箭。
只见姜念身姿挺拔,双臂舒展,弓弦在其手,若满月之形,“嗖”的一声,箭矢破空疾出,稳稳钉入靶心,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薛宝钗明眸微闪,心中泛起涟漪。
她分明对他又恨又怕,此刻竟是觉得这位容貌非俊秀之辈的哥儿,有了几分英武之气。
她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间松了几分,连呼吸都轻缓了几分。
姜念已察觉到脚步声,他暂停了射箭,转身看向了薛宝钗,薛宝钗也正在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算起来,这已是两人第三次四目相对,前两次都是今日上午在秦淮河上。
第一次四目相对时,他目含赞赏,她却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一般,忙转头避开。
第二次四目相对时,她面带怒色地瞪着,他则唇角微扬,玩味一笑,不在意她的怒意,反觉有趣。
眼下这第三次四目相对,她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他则神色平静,仿佛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走近。
池畔有风吹过,吹动了他的衣角,也拂动了她的鬓角。
这风,仿佛是两人之间的纽带。
薛宝钗垂首低眉,仿佛犯错的孩子一般,走到姜念面前,主动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声音轻柔却带着些许颤抖:“给姜大爷请安。”
尽管此行令她感到羞辱、委屈、惧怕,但她认为,既然已经来了,便该硬着头皮将任务完成。
姜念凝视着咫尺之间的“宝姐姐”,启口说道:“你抬起头来。”
这简短的一句话,让薛宝钗又羞恼又惧怕,好在姜念的语气并无威胁或嘲弄之意,而是透着一股温和。
薛宝钗迟疑了一会子,才缓缓抬起了头,双眸并未直视姜念,故意将视线偏向了一旁,躲避着什么。
一旁是一池碧水,池中有数十尾锦鲤悠然自得地游弋,有时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打破池面的宁静。
此刻,薛宝钗的心里也仿佛有数十尾锦鲤在游弋跳跃。
咫尺之间,姜念专注地凝视着薛宝钗的容颜。
尚未及笄的薛宝钗,虽有几分青涩,然已颇为美貌动人。面容如明月般白皙,透着淡淡的光泽,两弯远山眉如烟似雾,衬着一双秋水明眸,鼻梁纤巧,唇色淡绯若新桃初绽。
姜念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的衣着上,见她身着月白色袄,藕荷色比肩褂,象牙白绫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
她通身上下无金玉堆砌的富贵之气,似春雨洗过的青瓷般温润雅致,不事张扬,却有一番令人心折的韵味。
“不愧是《红楼梦》里数一数二的金钗,既然我来到了这个红楼世界,又如此早地遇见了她,这位宝姐姐,我要定了!”
姜念心中暗道。
咫尺之间,定她终身!
随着姜念的专注凝视,薛宝钗感觉自己此时仿佛是一个被贵客审视的青楼女子,也生怕姜念突然提出令人难堪的要求。
比如,将她买下。
年仅十二岁的薛蝌,此时在细细打量着姜念,觉得这位仅比自己稍长三岁的哥儿,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他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敬畏。
这时,薛锦故意干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又诡异的气氛,他对薛宝钗道:“宝丫头,将银票给姜大爷。”
薛宝钗如梦初醒,从袖中抽出一迭银票,依然不直视姜念,只是将银票往姜念身前一递,淡绯色的双唇开启,声音如同秋日飘落的枫叶,轻柔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赔给你的一万两银票,我哥哥弄性尚气,冒犯了你,我向你赔不是,望你与咱们和解。”
姜念没有立刻接银票,继续审视着薛宝钗,享受于端庄自重的宝姐姐屈服于他的感觉。
薛宝钗越发羞恼惧怕,暗自思忖:“难不成这位姜大爷要食言?亦或是要提出令人难堪的要求了?”
念及此,她忍不住抬眸,瞄了一眼姜念,又一次与姜念四目相对,目光相接,见到姜念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薛宝钗忙又低下头,白皙的面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姜念这才不紧不慢地伸手,从薛宝钗手中接过银票,温和说道:“既是薛姑娘亲自登门道歉赔偿,此事便罢休了。”
虽说姜念生活富足,却并非家财万贯,家中钱财皆仰仗父亲的供给,而父亲的供给是有限的。
姜念盘算,进京之后需要耗费大量银钱,此次能从薛家获得一万两银子,自然乐意。
薛宝钗见姜念接过银票,心中稍安,但仍然紧张,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脱离这不安之境。
于是,她迫不及待再次对姜念行了个万福礼,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急切:“多谢姜大爷宽宏大量,我……我这就告辞了。”
说完她拔腿就走,心中默念着:“莫叫我止步,莫叫我止步……”
脚步轻盈而急促,生怕多停留一刻会生变故。
薛锦对姜念打躬作揖,恳切道:“多谢姜大爷!不知何时释放蟠哥儿?”
姜念神色淡然:“明日便去请节度使唐大人放人。”
呵,至少要让薛蟠在牢房里受罪一晚吧。
薛锦不敢多言,点头应道:“有劳姜大爷,不敢多扰,这就告辞。”
他带着薛蝌,朝薛宝钗追去。
薛宝钗走得远了些,又忍不住回眸望了眼姜念,见姜念已在继续射箭,弓弦拉开,箭矢如流星般飞出,又一次射中靶心。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哥儿!”
“所幸我即将进京,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啦!”
薛宝钗心中感叹,却不知自己适才已被他悄悄定下了终身。
这一章园子戏,是不是写得有红楼韵味?
(本章完)
第16章 动身进京(上)
第16章 动身进京(上)
翌日上午。
薛锦从江宁节度使衙门接回了薛蟠。
仅一日的牢狱之灾,已令薛蟠形容大变,他蓬头垢面,衣衫污秽,竟像个叫子似的。
薛蟠回到家,见到薛姨妈与薛宝钗,后怕、委屈、惭愧交集于心,声音颤抖着唤道:“妈,妹妹……”
薛姨妈唤了一声“蟠儿”,急切地迎上前,见自己娇惯的儿子如此邋遢狼狈,心如刀绞,又想到女儿薛宝钗受了那般大的委屈,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薛宝钗心中亦是酸楚难抑,泪盈于眶,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滑落,她急忙用绣帕轻轻拭泪。
薛宝钗见薛姨妈放声而哭,她强抑心中悲戚,含泪劝道:“妈且别哭了,消消停停的才好。”
薛姨妈点了点头,泪眼瞪着薛蟠,语气带着责备也夹着无奈:“不知好歹的冤家!头里我屡屡劝你别弄性尚气,招惹是非,你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偏不听劝的。这回我和你妹妹也苦口婆心劝你别去招惹那姜家哥儿,你也不听劝。如今可好,惹出这等祸事来了!”
薛蟠神情委屈地说道:“我哪里晓得,那囚攮的……那姓姜的竟还有这般大的能耐,竟与江宁节度使那般亲厚的。”
他已对姜念有所畏惧,连“囚攮的”都不敢说了,急改了口。
他是欺软怕硬、怯大压小的性子。
薛蟠转头看向了薛宝钗,面有愧色,低声道:“此番我害得家里赔了一万两银子不论,还连累妹妹去给那姓姜的道歉,让妹妹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我……唉!”
薛姨妈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啐道:“作死的孽障!你还有脸提这事儿,快住口吧!你妹妹昨儿为这事儿委屈得了不得,今儿我和她都不提了,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薛蟠被骂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无言。
薛宝钗叹了口气,对薛蟠道:“事情过去了,咱们也要进京了,往后谁都别再提这事儿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少在外头胡闹,你若去了都中,还像在这里一般惹是生非,保不定会惹来滔天大祸,都中满街都是贵人。”
薛蟠忙问薛姨妈:“我听叔叔说了,妈急着要进京?”
薛姨妈道:“还不都是你闹的!咱们本就有今年进京的念头,只是尚未定下时日。然如今,你妹妹受了这般大的委屈,那姜家哥儿又相中了你妹妹,你妹妹该躲他远远的才好。你也该躲他远远的,以免他还不罢休,又与你闹了起来。”
薛蟠心中暗忖:“母亲言之有理,况且,此番我大失颜面,正难见人的,去了都中,也可躲躲羞。”
念及此,薛蟠点头道:“好,咱们进京,今日就离开江宁。”
薛姨妈道:“今日如何能动身的?咱们此番进京是要长住的,相当于迁居。有许多行李使物须收拾,也要打点馈送都中亲友的各色土物人情等类,家中事务还须嘱托可靠的族人和下人们。但要尽快动身才好,不宜耽误的,咱们今明二日抓紧筹备,后日就动身进京。”
薛蟠与薛宝钗都点了点头。
这一家三口却不知,她们想躲开的姜家哥儿,也要进京了……
……
……
翌日。
去大如州办事的邱福、贺忠,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还带回了香菱的母亲封氏。
姜念正坐在书房内,香菱站在他身边,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一副既紧张又期待的样子。
这时,贺赟、邱福、贺忠一起领着封氏走了进来。
邱福、贺忠皆是疲惫之色,衣衫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是长途跋涉的痕迹。
封氏三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香菱,今年已年近五十,面容枯槁,身形佝偻,发间斑白,既因年纪大了,也因接连遭受祸事,身心俱疲所致。
封氏甫入门槛,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香菱身上,看到香菱眉心中那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加上眉眼间残留着幼时之貌,封氏登时便确认了这个出落得标致的丫鬟,正是她七年前被拐的宝贝女儿甄英莲。
封氏心头一震,眼眶瞬间湿润。
香菱已记不清以前母亲的模样,眼前的封氏比起七年前也要苍老许多,然而,当香菱仔细打量封氏,感到了熟悉,也感到了亲切。
“英莲……是英莲吗?”
封氏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香菱听到这声呼唤,心头猛地一颤,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不由自主地上前,来到封氏跟前,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封氏,睫毛微微颤动。
“英莲,我的儿,苦了你了!”
封氏悲从中来,激动难抑,恸哭失声。
“妈!”
香菱哽咽着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扑在了封氏怀中。
母女俩相拥而泣,泪水交织,仿佛要将七年的思念尽数倾泻。
七年的分离,七年的煎熬,终于在这一刻母女重逢。
姜念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心中有一种成就感。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因善举而生的满足。
然而他知道,自己今生将会踏上一条充满权谋与血腥的道路,因他已有了夺嫡之志……
“能让这对母女团聚,我为了香菱在江宁多留些日子,便是值得的。何况,因我多留些日子,才与薛宝钗结缘,且从薛家获得一万两银子。”
姜念暗自感慨。
贺赟这个魁梧雄壮的汉子,此刻竟也被眼前感人的场景触动,眼眶微湿,或是觉得自己流泪丢脸,急忙用粗粝的手匆匆抹去眼中的泪。
邱福见封氏母女只顾着哭泣,对封氏轻声提醒道:“封大嫂,别只顾着哭了,还不快谢过我家大爷?”
封氏、香菱都如梦初醒。
香菱快步走到姜念跟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却真挚:“谢大爷为我寻来了母亲,我……我给您磕头了!”
说罢,她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砰砰有声。
封氏也连忙跟着跪下,双手撑地,连连磕头,感激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今夜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17章 动身进京(下)
第17章 动身进京(下)
“都起来吧。”姜念让封氏、香菱起身后,看向邱福,“仔细说说此行寻人的情况。”
邱福语言简练条理清晰地汇报了起来:“遵大爷的吩咐,我们到了大如州,寻到了封家,见到了封大嫂和她爹封肃。只是,香菱姑娘的父亲已于几年前离家出走了,至今不知人在何处。我向封大嫂、封肃说明了香菱姑娘之事,要领着封大嫂来江宁与香菱姑娘母女相聚。”
“但那封肃贪婪可恶,竟说咱们要拐骗封大嫂,又说香菱姑娘是他的外孙女,是被拐子拐走的,咱们买下了香菱姑娘,该把买银给他,而不是给拐子……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想讹咱们的银子,还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百两。”
“大爷料事如神,竟能提前料到或有此事发生,让我带了五十两金子。我也谨遵大爷的吩咐,并未轻易将五十两金子都给了。我与那封肃周旋,说只带了二十两金子,可以给他,若他不愿,我们就走,他一两银子也得不了。再加上封大嫂与封肃闹了起来,说若不放她走,她便自己离家出走,那封肃才勉强同意。因此,我这里还剩下三十两金子未使的。”
说完,邱福拿出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有黄澄澄的三十两金子,他将包裹双手捧起,恭敬地递到姜念面前。
根据原著对封肃的描写,姜念料到此次邱福、贺忠去寻封氏,封肃或会乘机讹诈,因此让邱福、贺忠带了五十两金子备用。
按照这个时代的金银兑率,五十两金子等于五百两银子。
之所以选择带金子而不是带银子,盖因五百两银子重达三十多斤,携带不便,五十两金子则只重三斤多。
此刻,姜念接过了包裹,从中取出两块十两的金锭,递向邱福:“此次差事你办得好,而且,后日我便要动身进京,由你夫妇二人留下看守这座宅院,望你们用心看守,勿生差池。这二十两金子,是赏你夫妇的。”
邱福面现喜色,连忙打躬作揖,语气中满是感激与郑重:“谢大爷赏赐!大爷放心,我们两口子必会尽心竭力,守好大爷的这座宅院。”
姜念微微颔首,知道邱福为人忠心,办事又稳妥可靠。
这时,贺赟开口问道:“大爷,你决定后日动身进京了?”
姜念看向贺赟,嘴角含笑,语气从容:“既已寻来了香菱的母亲,咱们便不宜再耽搁了。”
香菱站在一旁,眼眶犹湿,泪水在睫毛上微颤。
她抬起泪眼,凝视姜念,心中涌起感激与庆幸,暗自感叹:“能追随大爷,实乃我行了大运了。大爷文武双全,既富且贵,待我又甚好,如今竟还为我寻来了母亲,让我母女得以相聚。从今往后,我必当竭心尽力服侍大爷,以报他的恩情。”
……
……
由江宁进京,可走陆路,也可走水路,水路比陆路便捷。
只是,江宁非京杭大运河沿岸城市,由江宁走水路进京,需要经过大胜驿、龙江驿、江东驿、龙潭驿等水驿,到达镇江府的京口驿,到了京口驿,方可沿着大运河北上。
翌日,确切地说,已是二月初八。
天公作美,今日晴空万里,碧蓝如洗,适合乘船离乡。
江宁的码头,桅樯林立,船帆如云,人潮涌动,一派熙攘繁华之景。
青石板铺就的台阶,直抵江面,因常年被江水浸润,显得湿滑而古朴,石缝间青苔滋生。
岸畔有木制栈桥,许多粗麻绳牢牢系住许多大小船只,大小船只摇曳于江波之中,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远行的故事。
码头的后方,货栈与商铺鳞次栉比,桐油布棚下,麻袋与竹篓堆积如山,空气中混杂着米粮、茶叶、腌货等物的气味。
挑夫们肩扛手提,步履匆匆,汗流浃背;商贩们高声吆喝,招揽过客,样百出。
有许多人刚来到江宁。
也有许多人正告别江宁。
薛姨妈、薛蟠、薛宝钗踏上甲板,准备远行。
薛锦、薛蝌立于码头,挥手送别。
薛宝钗轻移莲步,衣袂随风轻扬,她步入舱内,倚窗而坐,目光穿过窗牖,呆呆眺望着窗外的江宁,心起波澜,思绪万千,暗自感叹:“今日一别,归期何期?或许此生再难踏足这片故土。”
她此番进京,已准备嫁在都中的……
薛宝钗愣神间,薛家雇用的大船已起航,船身破开了江面。
江水悠悠,船行缓缓,薛宝钗的目光依旧在透过窗牖眺望江宁。
大船渐行渐远,码头的轮廓已经隐没。
……
……
翌日,二月初九。
今日同样是晴空万里,碧蓝如洗,同样适合乘船离乡。
姜念来到了江宁的码头,身边跟着贺赟、孟氏、贺忠、琪儿、琴儿、香菱、蒙雄、董良一家四口,另外还有封氏。
封氏心甘情愿追随姜念,甚至愿卖身为奴,以表忠心。
不过,姜念并未让她沦为奴仆,而是以聘用的方式将她留下。
虽说封氏才来了短短两日,姜念便已察觉到,这是一个情性贤淑、深明礼义的妇人。
此时,姜念负手立于甲板之上,江风猎猎,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青丝,也卷起了他宽大的衣角。
他目光深邃,眺望着江宁,暗自沉吟:“若无意外,薛宝钗一家人是要进京的,只是不知何时进京?宝姑娘,咱们京中再会吧!”
薛家人不知他今日动身进京。
他也不知薛家人已于昨日动身进京。
只相隔了一天。
命运仿佛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但是,由江宁进京,路途遥远,耗时甚多,或许他们会在途中相遇?
姜念收回目光,也收回思绪,转身迈入船舱。
很快,姜家雇用的大船缓缓起航,驶离了码头。
船行渐远。
无尽的江水,仿佛承载着无数人的心事,流向远方。
姜念倚窗而坐,目光望着窗外的江水。
水阔天无际,心潮逐浪涛。
远途虽漫漫,壮志比山高。
风起千帆竞,星垂万里遥。
何惧前路险,豪情破九霄。
(本章完)
第18章 水匪
第18章 水匪
京杭大运河,是贯通大庆南北的重要交通水道,也是维系经济命脉的关键所在。
尽管朝廷采取了种种措施防卫大运河,大运河的匪患还是较为猖獗,时有水匪劫掠商船、客船甚至官船。
这些水匪,来历复杂,身份各异。
有的是江湖匪徒,专以劫掠为生。
有的是渔民,铤而走险。
有的是既贩运私盐又兼做水匪的盐枭。
也有一些官府捕役,与水匪勾结,甚至亲自参与劫掠。
李六,乃是山东境内的一个江湖大盗,近一年来,他领着一群手下匪徒,几次在大运河上兴风作浪,劫掠过往船只。
这日,李六率领着十几个匪徒,乘坐两艘伪装成普通客船的小船,悄然驶入枣庄境内大运河的一段狭窄河道,伺机而动。
船外是阴天,天色阴沉,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倒是没起多大的风,河面较为平静,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发出几声低沉的鸣叫。
两岸的田畴林木在阴天的笼罩下显得深沉,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若隐若现,仿佛被一层轻纱遮掩。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仿佛随时会有一场雨落下。
船舱内,李六正抽着旱烟,烟雾在拥挤的舱内缭绕,与昏暗的光线交织。舱内的其他几名匪徒也不言谈说笑,安静之中或坐或靠,多半都带着一股狠厉之气。
一个故意伪装成书生模样的匪徒匆匆钻入船舱,对李六禀报道:“大掌柜,来了一艘大船,或值得咱们动手的。”
李六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旋即起身钻出船舱,站在船头,朝前方缓缓驶来的一艘大船望去。
他立刻分辨出,那是一艘民用大客船,有些奢华,若是租赁,租金不菲,甲板上站着两个身影,像是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
“那船上多半是大户人家,要么是富贾,要么是官宦,且多半防守薄弱。嗯,是上好的猎物,值得动手!”
李六眯起眼睛,心内作出了推测,也作出了决定。
“让弟兄们准备动手!”
李六的眼神透着阴鸷,低沉冷冽地对身边书生模样的匪徒下达了命令,干脆利落地熄灭了烟锅里的烟叶,收起了烟锅、烟杆。
书生模样的匪徒点头应声,转身向这艘小船舱内的匪徒们传了话“大掌柜有令,准备动手”,又朝着后面一艘小船打了个手势。
一时间,两艘小船内的十几个匪徒纷纷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贪婪,准备展开一场凶恶的水上劫掠。
此段大运河的水面依然较为平静,河水在阴天的映衬下泛着灰暗的光泽,然暗流已涌动,一场血腥的风波即将掀起。
……
……
被李六盯上的大船上,乘坐的正是薛家一行人,包括了薛姨妈、薛蟠、薛宝钗及十几个随行的下人。
此时,两个奴仆正站在甲板上,分别是谢季兴、利儿。
谢季兴是薛蟠的乳父,年已半百,形容清癯,颧骨略高,肤色因常年户外活动略显黝黑,脸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身穿一件藏青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深色腰带,脚蹬一双厚底黑色布靴。
利儿是薛蟠的小厮,此前他曾随同吉儿、如儿一起监视跟踪过姜念。
此时,谢季兴正带着利儿一起在甲板上放哨。
利儿突然郁闷地对谢季兴道:“谢爷爷,您晓得的,我和吉儿是一同做大爷的小厮的,名儿也是一同取的,吉儿和利儿,合起来是‘吉利’。可如今,大爷只对吉儿好,却不对我好。坐船十几天了,我天天在这舱外放哨,吉儿则天天在舱内与大爷吃酒赌钱,好不快活。吉儿仗着有大爷的喜欢,也越发在我跟前拿大,当我是他的奴才似的了。”
谢季兴听罢,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话。
利儿继续道:“吉儿有何了不起的,无非是长得比我白一些俊一些,与大爷贴了烧饼,才讨大爷喜欢的……”
“住口!”谢季兴突然打断,瞪了眼利儿,“你昏了头了?这话儿是你能说的?若是传到奶奶耳朵里,纵不揭了你的皮,也会撵了你去!”
利儿撅了噘嘴,嘀咕道:“我只是与您老说说,您老一向心善,又嘴严的,我才敢在您跟前吐吐苦水……”
谢季兴语气稍缓:“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以后说话要多长个心眼儿。”
利儿转身,望了眼远处缓缓驶来的两艘小船,又问谢季兴:“您老带着我天天在舱外放哨,天天风吹日晒的,说是要防着水匪,可这都十几天了,连个水匪的影子都没见着。我看这大运河倒是平安得很,哪里就会冒出水匪来打劫了?”
谢季兴道:“我头里就与你说了,这大运河上时有水匪打劫的。你年纪轻,见过的世面少,咱家老爷在世的时候,有一回我随老爷进京,就在大运河上亲眼见过水匪打劫,那打劫的还是一艘官船呢。”
利儿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纵然有水匪打劫,也是罕见的事儿,哪能这么巧就让咱们碰上?要我说,咱们还不如回舱里待着,岂不舒适自在?何必在这儿受这份罪?”
谢季兴忽然沉默下来,神色骤然紧绷,目光盯着前方那两艘小船。
他已发现,一艘小船上突然有个壮汉出舱,朝薛家这艘大船张望,紧接着,两艘小船一左一右加速而来,显得气势汹汹,而且,两艘小船的舱内像是都聚集了一群男子的身影……
谢季兴的心猛然一沉,低声惊呼:“不好,水匪来了!”
利儿先是一愣,继而循着谢季兴的目光,朝那两艘小船望去,紧张地问道:“谢爷爷,您是说……那两艘小船上是水匪?”
谢季兴顾不上回答,忙转身奔进船舱,疾呼起来:“不好啦!水匪来啦!快,男人都抄家伙出来抵抗水匪……”
利儿见谢季兴如此惊慌郑重,又望了一眼那两艘越来越近的小船,已吓得脸色发白、腿脚发软了。
下一章,箭来!
(本章完)
第19章 箭来(上)
第19章 箭来(上)
薛姨妈与薛宝钗共居于一间宽敞的舱房,同住的还有同喜、莺儿。
同喜是薛姨妈的贴身丫鬟,莺儿则是薛宝钗的贴身丫鬟。
因此时薛家大船经过的河面较为平静,舱房内颠簸很轻,薛宝钗便趁机倚窗看书,沉浸在书卷之中。
薛姨妈坐在薛宝钗对面,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透过窗牖欣赏着风景。
同喜、莺儿两个丫鬟则在打络子。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谢季兴的疾呼声:“不好啦!水匪来啦!快,男人都抄家伙出来抵抗水匪……”
这突如其来的疾呼,让舱房内的主仆四人都先是一愣,继而都脸色大变。
薛宝钗手中的书页一颤。
薛姨妈手中的茶杯也是一颤,茶水险些洒出。
同喜、莺儿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面相觑,眼中浮现出惊恐与不安。
舱房内的惬意瞬间被打破,紧张的气氛弥漫。
薛姨妈难以置信地说道:“水匪?莫不是谢季兴瞎喊的?怎会突然冒出水匪打劫来了?”
话音未落,她急忙将头探出窗牖张望了一番,脸色泛白,声音颤抖着对薛宝钗道:“前头有贼船朝咱们而来,竟真有水匪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同喜、莺儿闻言,脸色也泛白,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薛宝钗吓得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发白,但她仍强作镇定,轻声安慰薛姨妈:“妈且别慌,咱们……咱们船上的男人或能挡下的……”
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无力,她的声音微弱,仿佛连风都能吹散。
此番进京,薛家只带着四五房奴仆,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鬟,一共不过十几人,其中,男人只有七个。
男人包括了谢季兴、四个男仆,以及吉儿、利儿两个小厮,即便加上薛蟠这唯一的男主子,也不过才八个男人。
薛蟠、吉儿、利儿都是战力低下的。
好在,谢季兴忠心勇敢,四个男仆都身强力壮。
薛宝钗心中虽慌乱,却仍抱着些许希望,希望此番遭遇的水匪人数不多,实力不强,希望薛家船上的男人们能抵挡得住。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非但许多财物会被劫掠,她多半会被糟蹋……
想到这样的后果,薛宝钗不禁咬紧了唇,指尖掐入掌心,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舱房内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
……
薛蟠居住的舱房也宽敞。
当谢季兴的疾呼声传来时,薛蟠与小厮吉儿和两个男仆在舱房内赌钱,桌上散落着骰子和一堆碎银子,气氛颇为热闹。
“什么?有水匪来打劫啦?我去瞅瞅。”
薛蟠的第一反应并非惊恐,竟是觉得新奇。
盖因他已乘坐了十几天的船,初时的新鲜感已被漫长枯燥的航程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憋闷与无聊,此刻突然听说有水匪出现,他便下意识觉得此事刺激有趣儿。
然而,当薛蟠意气风发地跑到甲板上,亲眼目睹两艘贼船正气势汹汹地快速驶来,且看到有十多个水匪纷纷手执兵器,面目狰狞,杀气腾腾,薛蟠登时就不觉得此事新奇有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吓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呼吸变得急促。
“这……这可如何是好?”
薛蟠喃喃自语,声音颤抖,知道眼前的危机并非一场冒险的游戏,而是生死攸关的险境,他仿佛一只受惊的鸟,不知所措。
此时,两艘贼船已接近薛家大船,加上此段河道狭窄,薛家大船已是无路可逃,原本藏匿在两艘贼船船舱内的十几个水匪,已纷纷现身钻出了船舱。
只见这十几个水匪,纷纷执着兵器,有的执刀,寒光闪烁;有的执剑,锋芒逼人;有的执斧,沉重有力;也有执飞钩的……
飞钩形似船锚,带有四个尖锐的曲勾,后端附有铁链,铁链后系有麻绳。
飞钩是水匪的利器,水匪劫掠时常用飞钩,飞钩可钩住船只。
作为匪首的李六,此刻则执着弓箭,他的箭术不俗。
李六目光如炬,望见薛蟠出现在甲板上,凭借劫掠的经验与敏锐的头脑,立刻推测此人身份非同寻常,于是举弓拉开弓弦,瞄准薛蟠,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出,直逼薛蟠而去。
箭来!
薛蟠正吓得魂不附体,呆立原地,对李六的举动毫无察觉。
“大爷小心!”
眼看着箭矢即将射中薛蟠,千钧一发之际,站在薛蟠身旁的谢季兴眼疾手快,猛地一把将薛蟠拉开。薛蟠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也因此侥幸避开了这致命的一箭。
然而,薛蟠虽逃过一劫,站在他背后的小厮吉儿却倒了霉遭了殃。
这一箭猛地射入了吉儿的胸口。
吉儿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白眼一翻,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甲板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支刺目的箭矢,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衫,触目惊心。
吉儿是跟着薛蟠一起出舱的,出舱后他见到气势汹汹的贼船和杀气腾腾的水匪,吓得忙躲到了薛蟠背后,却不承望这一躲竟成了命运的捉弄。
他这一躲,分明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竟是导致自己成了薛蟠的替死鬼,成了今日薛家第一个惨死之人。
薛蟠眼睁睁看着吉儿惨死倒地的身影,吓得脸色煞白,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也顾不得感激谢季兴的救命之恩,只顾扯着嗓子恐惧地大喊:“水匪凶残!快,大家抵抗水匪啊……”
嫉妒厌恶吉儿的利儿,眼下看着吉儿惨死的尸首,涌上心头的却不是快意,而是深深的惊恐,觉得自己马上也要像吉儿一般惨死在水匪手里了。
“别发愣了!拿着这个,随我杀水匪!”
谢季兴猛地将一杆红缨枪塞到利儿手中,眼神如刀般凌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利儿的双腿颤抖,平日胆子不大的他,此刻面对死亡的阴影,却仿佛被逼出了勇气,他握住了那杆冰冷的红缨枪,枪尖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紧张。
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20章 箭来(下)
第20章 箭来(下)
“对面船上的人听着,咱们是为生计所迫铤而走险的渔民!你们放弃抵抗,咱们只取少量财物过活,谁敢抵抗就杀谁……”
一个大嗓门的水匪,双手围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声若洪钟。
此时薛家大船剩下的男人,都聚集在了甲板上,分别是薛蟠、谢季兴、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仆、利儿。
原本,见水匪们来势汹汹,杀气腾腾,且吉儿被一箭射死,这些薛家的男人们都纷纷手执兵器准备拼命抵抗了,就连薛蟠都握着一把剑,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保护母亲和妹妹,准备奋力一搏了。
然而眼下,水匪的这番喊话,登时让薛蟠紧绷的神色松动,眼中浮现犹豫之色,觉得己方抵抗不了眼前的水匪,听从水匪的话,或许水匪真的只取少量财物就走。
谢季兴见薛蟠神色松动眼现犹豫,另有两个男仆和利儿都神色松动起来,谢季兴心中一紧,急忙厉声喝道:“大家切莫听信水匪的鬼话!这群水匪皆是穷凶极恶之徒,既然盯上了咱们,必是要将财物劫掠一空,男人杀光,女人受辱!大家必须拼命抵抗,才可能活下去啊!”
谢季兴又特意盯着薛蟠,语气沉重而急切:“大爷若不拼命抵抗,奶奶和姑娘可都要遭祸了,姑娘多半要被水匪糟蹋的。”
他心中还有一句话不便说的,那就是,薛姨妈也多半要受辱。
薛姨妈今年不到四十岁,加上年轻时姿容出众,作为贵妇又保养得宜,犹存风韵。
薛蟠听到谢季兴这番话,心中有了决断,犹豫消散,忙附和着对男仆小厮们喝道:“对,对,咱们必须拼命抵抗水匪,否则都要死的,今日若能击退水匪,我重重有赏,每人赏银一百……五百,每人赏银五百两!”
四个男仆和小厮利儿,都认为谢季兴说得在理,对他们而言,五百两银子也是一笔巨款,当即也都不犹豫了,纷纷点头,眼中纷纷闪过决绝。
这时,两艘贼船都已逼近了薛家大船,有水匪朝着薛家大船扔出飞钩,飞钩如毒蛇般扑向薛家大船的甲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与此同时,大嗓门的水匪依然在喊话:“都不许抵抗!咱们只取少量财物过活,谁敢抵抗就杀谁……”
谢季兴猛地大喊一声:“杀啊!”
声音如炸雷一般。
当即,谢季兴领着一个男仆和小厮利儿,纷纷手握长二米的红缨枪,朝着西侧的贼船猛刺。
西侧的贼船上水匪较多,且有飞钩。
另三个身强力壮的薛家男仆,也迅速行动,都手握长二米的红缨枪,朝着东侧的贼船猛刺。
东侧的贼船上水匪较少,不过其中有匪首李六。
此次薛家进京,谢季兴为了防备水匪,特意准备了六杆二米长的红缨枪,虽说在这个时代,二米长的枪属于短枪,长枪长达三米到五米,但眼下这六杆红缨枪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此刻,六杆红缨枪在薛家男人们的手中,成了他们抵抗水匪的利器,每一枪都带着决绝和勇气,朝着水匪刺去。
乱枪之中,西侧贼船上的一个水匪被谢季兴一枪刺中了胸口,这水匪忙用双手捂住胸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他摇晃了几下,最终无力地跌落在河水中,砸出一声闷响,溅起一阵水。
眼看着西侧贼船上有水匪正用飞钩钩住薛家大船的船舷,绳索绷得笔直,两船的距离正在缩短,谢季兴心急如焚,一边继续用红缨枪猛刺着西侧贼船上的水匪,一边对薛蟠厉声喝道:“大爷,快把飞钩卸下来!”
薛蟠执剑,够不着贼船上的水匪,干着急,紧张得手心冒汗。
眼下他听谢季兴这一喝,如梦初醒,忙去卸水匪的飞钩。飞钩紧紧地咬住了船舷,薛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卸下来,然而,紧接着又有一个飞钩钩了上来。他只能再次扑上去,拼命去卸。他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这汗既是累的也是吓的。
就在薛蟠忙着卸飞钩的时候,薛家的一个男仆也用红缨枪刺中了东侧贼船上的一个水匪,不过只是刺中了该水匪的手臂,不致命的,而这男仆紧接着被李六近距离一箭命中胸口,这男仆身体一晃,鲜血喷涌而出,随即重重地倒在了甲板上,再无声息。
场面陷入了激烈的混战之中。
水匪们凭借着人数占优和凶悍之势,不断发起猛烈的攻击,而薛家这边,防守力量薄弱,实在难以匹敌。
很快,又有两个薛家男仆惨死在水匪手里。一个男仆在用红缨枪刺西侧贼船上的水匪时,被水匪猛地一拉红缨枪,不慎跌落水中,随即被水匪砍死;另一个又是被李六近距离一箭射死的。
薛家这边的男人仅剩下薛蟠、谢季兴、一个男仆、利儿四人了,四人都知道已是抵抗不住水匪,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恐惧。
此时,西侧贼船上的水匪已通过飞钩,将西侧贼船拉得距离薛家大船仅有咫尺之遥,船上的水匪们,一面对抗着谢季兴、利儿,一面试图攀爬到薛家大船上,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凶狠与贪婪。
东侧贼船上,李六又一次挽弓搭箭,准备将防守东侧的最后一个薛家男仆射死。
就在这薛家极其危急的关头,奇迹突然发生了!
一支箭矢,如同流星,风驰电掣地从薛家大船的后方飞射而来,射中了李六身边的一个水匪,这水匪身体猛地一晃,随即跌倒。
又是箭来!
只是这一箭并非李六所射,来得既神秘又迅猛,冲着水匪而来!
李六看着身边的水匪突然中箭倒下,惊得不轻,忙将另一个水匪拉到自己身前当作肉身盾牌,随即目光锐利地朝着薛家大船后方望去,望见那里正有另一艘大船朝这边快速驶来……
李六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艘大船,虽说距离比较远,但他视力甚好,能隐约望见那艘大船的甲板上站着几个人影。
那艘大船的甲板上,正站着姜念、贺赟、蒙雄……
是的,那是姜念乘坐的大船!
有书友指出,薛家下人对薛姨妈的称呼是“太太”,事实上,称呼应该是“奶奶”,作者这点没错,原著就是这般,贾府人倒是称呼薛姨妈为“太太”,这是敬称,薛姨妈的身份与邢夫人、王夫人比不了。
据作者以往的经验,红楼文难免会有不少书友根据自己的认知来指点作者,若指点得对,作者会更正,若指点得不对,为不致其他书友误解,作者会选择性回复,望大家莫以此为烦。
(本章完)
第21章 了不起的弓箭手
第21章 了不起的弓箭手
姜念乘坐的大船,驶入了枣庄境内大运河的一段狭窄河道。
蒙雄站在甲板上放哨,手中拿着一个千里镜。
这千里镜本是姜念为探究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而购置的,此番进京正好可用于航行侦察。倒不算贵,了十两银子,这还是因为姜念买的是较好的,廉价的千里镜只卖一两到几两银子。
千里镜在明朝末年刚传入华夏时,价格昂贵,当时华夏尚未掌握光学玻璃的制造技术。大庆景宁年间,华夏开始制造玻璃镜片,千里镜的价格便大幅下降。如今华夏的千里镜制造技术已相对成熟,千里镜不算稀罕物儿了。
突然,蒙雄发现前方的河面上出现了异常情况,两艘小船一西一东困住了一艘大船。
蒙雄忙用千里镜仔细侦察了一下,不禁眉头皱起,千里镜中的景象令他心头一紧,发现是一群水匪在劫掠。
蒙雄迅速将这一情况禀报给了姜念和贺赟。
于是,姜念、贺赟、蒙雄、贺忠、董良、董丰这六个船上的男人,都聚集到了甲板上。
贺赟身上穿的是五品龙禁尉的官服,威风凛凛。
这是为了方便起见,亮出五品龙禁尉的身份,一路上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若是遭遇了水匪,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
姜念、贺赟相继用千里镜侦察了一下后,姜念便对贺赟道:“水匪可恶,你开硬弓吧,先射杀东侧贼船上的弓箭手,再射杀西侧贼船上的水匪。”
姜念已通过千里镜发现,前方遭劫的大船已极其危急,西侧贼船上的水匪正试图攀爬大船。
不过,东侧贼船上有一名匪方的弓箭手。
为了自身及姜家下人的安全考虑,姜念果断决定,先射杀那名匪方弓箭手,再射杀西侧贼船上的水匪。
此时姜家大船与薛家大船隔着上百米的距离,若是姜念射箭,他难以在这种射程下开硬弓射中目标。
姜念虽体格健壮,毕竟才十五岁,膂力有限,箭术也有限,又缺乏实战经验。
大庆武举考试中的步射射程和骑射射程都只有几十米。
不过,大庆硬弓的有效射程能达到一百多米。
贺赟的膂力比姜念大不少,箭术也比姜念要好,经验又丰富,纵然射程上百米,他也能有不小的几率射中目标。
眼下又有千里镜的辅助,且没起多大的风,空气流动较为平静,这能增加贺赟的射中几率。
当即,贺赟动用一张拉力大的硬功,弓弦紧绷如满月,箭矢搭上,目光如电,锁定前方东侧贼船上的弓箭手——正是匪首李六。
贺赟深呼一口气,手指一松,在阴天的天空下,箭矢如流星般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呼啸声。
这一箭来得实在迅猛,速度极快,势如风雷,仿佛连空气都被撕裂。
然而,上百米的距离实在有些远,这一箭还是射偏了一点点。
巧的是,这一箭虽未能射中李六,却是恰好射中了李六身边的一个水匪,这水匪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箭矢穿入胸膛,身体猛地一晃后跌倒毙命。
李六这个穷凶极恶的匪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得不轻,瞳孔骤然收缩,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直窜而上。
既因他亲眼目睹了身边的水匪被射死,也因他下意识以为,对方弓箭手这一箭就是冲着被射死的水匪来的,上百米的射程,一箭命中,对方弓箭手的膂力和箭术都实在可怕。
李六的膂力不小,箭术不差,可若让他相距百米射箭,射中目标的几率就很低了。
惊慌之下,李六迅速拉另一个水匪挡在身前,当作肉盾,同时观察后方大船上的情况。
这时,姜家大船上的姜念,通过千里镜发现贺赟的一箭射偏了一点点,未能射杀匪方弓箭手,也发现匪方弓箭手拉了个水匪当作肉盾,姜念意识到这名匪方弓箭手多半在匪方地位高,且可能是匪首。
姜念果断对贺赟道:“朝那名弓箭手的位置再射一箭!”
贺赟会意,毫不迟疑,再次拉开硬弓,弓弦紧绷,箭矢泛着冷光。
贺赟屏息凝神,目光如炬,手指一松,箭矢“嗖”的一声,破空而去。
或许是贺赟从第一箭的偏差中汲取了经验,又或许是眼下姜家大船与贼船的距离近了一些,贺赟的第二箭精准无比,直指李六所在的位置。
“噗——”
伴随着一声箭入肉体的闷响,李六拉在身前当作肉盾的水匪,被这一箭射中,一命呜呼。
李六心中暗呼“好险”,额头已渗出冷汗。
若非他及时拉了个肉盾,找了个替死鬼,这第二箭就会要了他的命了。
“了不起的弓箭手!对方穿的还是武官官服!”
李六已被贺赟的两箭吓得够呛,而且他已看清,后方大船上挽弓射箭的弓箭手,赫然穿着大庆武官的官服。
“有官兵,撤!”
李六不敢耽搁,一边大喝,一边迅速钻进了船舱。
在他看来,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其次是手下匪徒的命,只要保住了自己及多数手下的命,纵然今日劫掠失败,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随着李六一声令下,东侧贼船直接朝着来时的方向撤退。
西侧贼船的水匪们,眼看着就要攀爬到薛家大船上了,突然听李六喝令撤退,又见东侧贼船正快速逃离,虽纷纷不甘心,却也仓皇撤退。
而姜家大船,依然在快速破浪前行,朝着薛家大船驶来。
姜念手持千里镜,将两艘贼船仓皇撤退的情景尽收眼底。
见水匪们正迅速逃离,姜念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眉头依旧锁着,并未完全放松警惕,心内也很好奇:“前方那艘遭遇水匪的大船上,究竟乘坐的是何人?”
贺赟正在大口呼吸,胸膛剧烈起伏,连续两次开硬弓远程射箭,对他的体力和精神都消耗不小,但他依然紧握着手中的硬弓,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想着今日自己是不是要第三次开硬弓,射出第三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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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2章 是他,是她
第22章 是他,是她
薛家大船的甲板上。
仅剩下薛蟠、谢季兴、一个男仆、小厮利儿四个男人。
其中的男仆,正在孤身一人防守东侧,已是恐惧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同他一起防守东侧的两个男仆,已被李六射死,而且李六正在对他弯弓搭箭,瞄准了他,死亡的阴影已是笼罩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男仆突然看见,一支箭矢如闪电般破空而来,射杀了李六身边的一个水匪,紧接着,又是一支箭矢呼啸而至,将李六拉来当作肉盾的另一个水匪射杀,吓得李六魂飞魄散,一边钻进船舱一边大喝“有官兵,撤”。
男仆忙朝后方望去,只见一艘大船正快速驶来,船头破开水面,气势如虹。那两支宛如救星般的箭矢,正是从这艘大船上射来的。
男仆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喃喃道:“是官兵……是官兵来救我们了!”
薛蟠、谢季兴、利儿本来都在防守西侧。
其中,薛蟠、利儿都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都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因为西侧贼船上的水匪们眼看着就要攀爬到薛家大船上了。
哪怕薛蟠是个呆霸王,也知道,一旦水匪们爬了上来,势必会杀了他,薛姨妈、薛宝钗等女眷都会遭殃,薛家大船上携带的丰厚家产自然会不保。
就在薛蟠绝望之际,东侧突然传来“有官兵,撤”的喝令声,接着,即将爬到薛家大船上的西侧水匪们纷纷停手,划着西侧贼船,紧跟着东侧贼船仓皇逃跑了……
薛蟠既兴奋又困惑,瞪大了眼睛问道:“是何情况?水匪怎突然跑了?”
谢季兴和利儿都是一脸茫然,刚才他们全神贯注地抵抗西侧的水匪,无暇顾及东侧的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防守东侧的男仆。
男仆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庆幸,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激动地说道:“后面有官兵来了!官兵射了两箭,射杀了两个水匪,水匪就都吓跑了!”
薛蟠、利儿听到这话儿,喜出望外,连谢季兴都难掩喜色。
三人忙探头朝后方望去,果然发现一艘大船正在快速驶来,更令他们振奋的是,甲板上赫然站着一个身穿武官官服的身影,令人心生敬畏。
薛蟠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连声说道:“太好了!真是天降救星!”
他竟也没忘记母亲和妹妹,急匆匆地说道:“我得赶紧去告诉妈和妹妹,她们一定吓坏了!”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奔入舱内……
……
……
当薛家的男人们在甲板上与水匪激战时,薛家大船上的女眷们则全都聚集到了薛姨妈和薛宝钗所住的舱房内。
舱房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包括嬷嬷、小丫鬟在内,一共十个女人,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不断传来的喊叫厮杀声,每一声都像重锤般敲击在她们的心头,她们都认为今日要遭大祸了,水匪人多且凶悍,薛家大船上的男人们是挡不住的。
薛姨妈已吓得泪如雨下,双手紧紧攥着帕子,哭泣道:“这可如何是好?蟠儿他们怕是挡不住那些水匪啊……”
薛宝钗此刻也吓得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颤,她紧紧握住薛姨妈的手,试图给予一些安慰,可自己的手心却已冰凉。
有忠心的老嬷嬷手持剪刀,神情带着几分悲凉,对薛姨妈说道:“奶奶,待会儿若是水匪冲进来,老奴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您和姑娘!”
也有人低着头,在心里暗自盘算着,一旦水匪杀进来,便主动顺从,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就在这绝望的氛围中,薛蟠突然冲进了舱房,激动地说道:“妈,妹妹,水匪都吓跑了!”
薛姨妈、薛宝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都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然而,她们又有些难以置信——仅凭薛家大船上的那几个男人,怎么可能将那群凶悍的水匪吓跑?
薛蟠再次激动地说道:“有官兵来救咱们了!咱们平安了!”
薛姨妈、薛宝钗这才放下心来,都神色大喜。
一时间,舱房内的嬷嬷、丫鬟等众女眷,都惊喜得乱成一团,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合十感谢佛祖,还有人激动地抱在一起。
薛姨妈忙起身朝着舱房外走去,迫不及待想去查看一番外头的情况。
就连平素注重礼教的薛宝钗,此刻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忙起身紧随薛姨妈而去,她同样对外头的情况充满好奇。
一时间,以薛姨妈、薛宝钗为首的十个薛家女眷,纷纷出了船舱,聚集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三具尸体横陈,是被李六射杀的吉儿和两个男仆,另有一个男仆是跌落水中被水匪砍死的,尸体不在甲板上,在大运河的河水里。
饶是已提前有所预料,眼前的惨状还是让薛姨妈和薛宝钗吓了一跳。
甲板上也登时响起了几个女人的哭喊声,她们是死去的男仆的家眷。
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薛姨妈和薛宝钗的悲痛之情愈发浓重。
薛蟠心中也悲痛,知道三个男仆都算是为了薛家牺牲的,他是个重情义的,只是眼下他顾不上悲痛,心中更多的是死里逃生的庆幸,以及对后方那艘大船的密切关注。
薛蟠指着后方的大船,迫不及待地对薛姨妈说道:“妈,你瞧,官兵就在后面的船上,咦……那是……是那姓姜的?”
此时,两艘大船相距已近,薛蟠已看清了站在后方大船甲板上的姜念,登时目瞪口呆,实在是难以置信。
怎会是那姓姜的?莫不是我看眼了?
薛姨妈、薛宝钗都忙朝着后方望去,母女俩也都看清了姜念,尤其是薛宝钗,对姜念的模样可谓是刻骨铭心。
母女俩都惊奇得愣住了。
“是他!”
薛宝钗心内惊呼。
“是她!”
姜家大船上,姜念也已发现了薛宝钗,心内也不由惊呼了一声,自己这次从水匪手中救下来的竟是薛家?
竟是这般巧的?
看来多半又与气运有关啊……
(本章完)
第23章 薛姨妈也羞恼
第23章 薛姨妈也羞恼
枣庄境内的天空已由阴天变成了雨天。
细雨如丝如缕,织成了朦胧的雨幕,雨点细密如针,轻轻敲打在大运河的水面上,激起无数的涟漪。
雨幕笼罩下的大运河,显得既深沉又神秘,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又如一首无字的歌谣,流淌着无尽的故事,承载着无数的记忆。
岸边的柳树低垂着枝条,柔软的柳丝在雨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大运河这条古老的河流抚平岁月的皱纹。
此时,姜家大船与薛家大船都停靠在了岸边。
姜念、贺赟、贺忠三人从姜家大船上走下,踏着湿滑的河岸,朝着薛家大船走去。
贺赟独自撑着一把黑布伞,贺忠则恭敬地为姜念撑着一把青布伞,伞下的姜念,神色淡然,步履从容。
薛姨妈、薛蟠、薛宝钗都站在薛家大船的甲板上,身边各有下人撑伞伺候,三人不约而同地关注着姜念以及贺赟,贺赟一身五品龙禁尉的官服,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也在无声地宣告着姜念的不凡身份。
三人都很好奇,姜念究竟是什么身份?
薛宝钗心中暗自思忖:“这位姜大爷,当真是个神秘人物!在秦淮河初见时,只说他是个非望族子弟,不料竟能与江宁节度使那样的大人物亲厚。今日再见,他身边的属下竟又穿上了官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蟠见姜念登上船来,率先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会是你?”
姜念平静如水,淡淡反问:“为何有此一问?”
薛蟠道:“你不是该在江宁的么,怎突然出现在此?还帮我们对付了水匪,你……你不会是跟踪了我们吧?”
薛姨妈与薛宝钗闻言,目光都锁定在姜念身上,母女二人心中也都有这种怀疑。
也难怪,此事实在是太巧了。
原著里,薛家人进京路上并未遭遇水匪。
在这个红楼世界,姜念的出现,改变了薛家人进京的时间,以致于薛家人在大运河上遭遇水匪。而在薛家极其危急的关头,姜念偏偏又出现了,救下了薛家,与薛家的缘分进一步加深。
这让姜念进一步感受到了气运的玄妙莫测。
贺赟皱眉对薛蟠喝道:“休要冤枉我家大爷!我们多日前就已筹备进京,那时还未曾在秦淮河撞见你们,何来跟踪一说?况且,此地已是枣庄,距离江宁已有十几日的水路,若是跟踪,我们岂会一路跟到此处?”
贺赟长得雄壮威严,一身五品龙禁尉的官服更衬得他威风凛凛,言语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说的这番话也甚有道理,让薛姨妈、薛蟠、薛宝钗登时都疑心大减。
“看来他并非跟踪,如此倒是有缘人了?”薛宝钗一边瞄着姜念,一边暗自感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的脸颊便微微发热,忙在心中纠正:“不,不是有缘人,是冤家路窄才是!我家此番急着进京,本是为了避开他的,哪知行船十几日,竟在此地又与他相遇,还被他从水匪手中救下,对他欠下极大的恩情……”
想到这里,薛宝钗心中五味杂陈。
“蟠儿,休得无礼!”薛姨妈故意斥责薛蟠,却是按捺不住好奇,对贺赟问道,“这位老爷身上穿的似是武官官服,不知您身居何位?”
薛蟠、薛宝钗都很好奇这点,都将目光投向了贺赟。
贺赟未直接回答,看了眼姜念,是在请示,姜念则代为答道:“这是我家的贺管家,官居五品龙禁尉。”
薛蟠脱口而出:“原来是龙禁尉,想是捐来的吧?”
薛姨妈又忙斥责薛蟠:“休得无礼!”
薛家曾有人为官,又是皇商,且与一些勋贵官员来往密切。
薛姨妈、薛蟠、薛宝钗都对“龙禁尉”这种官职不陌生,知道这是一种虚职,与实职的皇宫侍卫相比,相差甚远。
薛姨妈、薛宝钗都比薛蟠心机深,母女俩不约而同在心内想着:“纵是龙禁尉,也非常人能捐到的,这位姜大爷该有非凡的来历!”
她们知道,龙禁尉这种虚职,并非有钱就能轻易买到,通常只有外戚、勋贵或内务府的子弟才能捐到。
薛姨妈怕继续追问令姜念厌烦,转移了话题,语气诚恳,“姜大爷今日救了我们一家,实属大恩大德,薛家上下感激不尽。”
说完,她竟对姜念行了个郑重的万福礼,以示感激之情。她又特意对贺赟也行了一礼,认为有必要对这位五品武官有所尊重。
薛宝钗见母亲都如此了,也紧随其后,朝着姜念和贺赟分别行了一个万福礼,动作端庄优雅。
一时间,甲板上的女人们纷纷跟着行礼。
谢季兴、利儿及一个男仆,都对姜念、贺赟打躬作揖拜谢。
薛蟠见众人都已行礼,自己却干站着,他挠了挠头,也朝着姜念深深一揖,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恳:“多谢今日搭救之恩,头里是我昏了头,冒犯了你,以后咱们相与交结吧。”
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大善之人也会有污点,大恶之人未必一无是处。
薛蟠的性格就复杂多面。
他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骄横跋扈,仗势欺人,不学无术,贪图享乐,冲动鲁莽……但他重情重义,对母亲孝敬,对妹妹疼爱,对朋友慷慨,心机不深,容易受骗……
薛蟠此前对姜念是又恨又惧,然今日姜念对他有了大恩,他也见识到了姜念的强大能为,便对姜念敬慕起来,甚至想与姜念成为朋友。
姜念从容地凝视着薛宝钗,却不作声,直到薛宝钗抬眸与他对视,他则将目光转向薛姨妈,以平淡的语气说道:“今日若非我及时出现,令贺管家远程射杀了两个水匪,吓退其余贼人,你们薛家就要遭大祸,非但一船的家当不保,男人会被杀,而标致的女人多半会受辱甚至惨死,比方说,薛姑娘。”
说到这里,姜念又与薛宝钗对视一眼,薛宝钗虽知他所言非虚,还是不禁羞恼,忙低了低头,暗自啐了一口。
姜念又看向薛姨妈,语气依然平淡:“或许你也要受辱,虽则你年纪大了,也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此言一出,甲板上的薛家人纷纷傻了眼。
天啊,这位姜大爷真是口无遮拦!这种话儿也好当众说出来的?
薛姨妈此刻竟是如薛宝钗一般,忙低了低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仿佛重现了多年前做姑娘时的羞恼之态。
薛蟠下意识打量了一眼薛姨妈,竟是觉得姜念说得在理,暗道:“我妈确实称得上‘风韵犹存’四字。”
薛姨妈察觉到薛蟠在打量自己,更觉羞恼,她不好对姜念发作,便瞪了薛蟠一眼,低声喝道:“你瞎看什么?挖了你的眼珠子才好呢!”
薛蟠:“……”
姜念又继续对薛姨妈道:“既然你也知道,今日你们薛家欠了我极大的恩情,是不是该对我有所回报才是?”
薛宝钗心中一紧,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觉得眼前这位姜大爷或会提与她有关的回报……
细雨依然在如丝如缕地下着,依然在织着朦胧的雨幕,大运河的水面依然在激起无数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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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4章 宝钗为妾
第24章 宝钗为妾
薛姨妈也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也觉得姜念或会提与薛宝钗有关的回报。
与此同时,薛姨妈也觉得这位姜大爷依然是霸道的。今日姜念对薛家有极大恩情,她本已打算以重金酬谢,然而姜念竟主动要回报。
薛姨妈能怎么办?唯有尴尬地说道:“姜大爷所言极是,咱们薛家理当回报的。”
生怕姜念提出令人难堪的要求,薛姨妈又忙道:“我愿奉上一万两银子,望姜大爷莫要嫌弃才好。”
姜念却轻轻摇头,神色淡然:“我目今不缺钱财,况且,一万两银子也不足以报答我此番对薛家的极大恩情。”
薛姨妈:“……”
竟是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心中愈发不安。
姜念的目光转向了薛宝钗,薛宝钗心头一颤,慌忙低下头,心跳加剧。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果不其然,姜念开口道:“那日在秦淮河上初见薛姑娘,我便说过,我对薛姑娘甚是喜爱,一眼相中了,这并非玩话。今日我与你薛家竟在此相遇,且从水匪手中救了薛家,我以为这是天意,说明我与薛姑娘实乃有缘人。既是如此,我要薛姑娘做我的丫鬟,待我将来成亲后,再让她做妾室,这便是你薛家对我的回报了。”
他的语气平静如水,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然而,这番话却如惊雷般在雨中的甲板上炸开。
饶是薛姨妈、薛宝钗都提前有了预感,眼下都被惊到了。
他……他竟是如此厚脸皮,这种话儿竟也能说得如此直白平淡的。
薛蟠率先按捺不住,急声道:“姜……姜兄,今日你实在是对我薛家有大恩,要多少银子回报,你只管开口。但不能让我妹妹给你做丫鬟的,也不能做你妾室的,我妹妹好歹是我薛家的千金小姐啊!”
薛姨妈连忙附和:“是啊,是啊,这事儿可不能的!姜大爷,你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一万两若嫌少,咱们还可再加!”
薛宝钗低着头,原本白皙的面颊已羞恼得泛起红晕,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掐入掌心,两只掌心都已掐出了指甲印。
姜念依旧神色自若,语气平淡:“你们别以为我霸道,我只是在让你们付出应当付出的回报。今日我救了你们一家子的人,也保住了你们一船的家当,如此大的恩情,我让薛姑娘做我的丫鬟,这是理所应当的回报,并非无理的强求。”
他的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只是在达成一笔合理的交易。
薛姨妈见姜念态度坚决,想着事到如今唯有搬出靠山,或能压一压姜念了。她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此事纵然我同意了,宝丫头她舅舅也不会同意,她姨父也不会同意,她舅舅是……”
姜念用平淡的语气打断:“我晓得,她舅舅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她姨父是荣国府的贾政,这又如何?我并不畏惧这二人,纵然今日这二人都在此,我也会如实提出这理所应当的回报。”
此言一出,让薛姨妈、薛宝钗都愈发认为姜念有着非凡的来历了。
薛蟠叹了口气,说道:“不如这样吧,你……你娶我妹妹为妻吧。”
他觉得薛家此次确实应当好好回报姜念,既然姜念不要钱财,偏要他的妹妹,那便让妹妹嫁给姜念,如此便是报恩了。而且,他认为姜念容貌不差,身材健壮,又能为强大,也认为姜念有着非凡的来历,妹妹嫁给姜念,倒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薛姨妈听到薛蟠这话儿,竟是没想反对了,就连薛宝钗都只是低头害羞,没因这话儿而恼怒,母女俩都有着与薛蟠一般的想法。
况且,哪怕薛宝钗不愿承认,她心中对姜念的好感已悄然压过了反感。
毕竟是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姑娘,自从她懂事以来,见过的外男甚少,而她今日已是与姜念第三次见面,上次她在姜家后园见到姜念,就已觉得姜念英武不凡,今日姜念宛如天降救星般拯救薛家的表现,更是让她颇生好感。
姜念却摇了摇头:“娶薛姑娘为妻是不成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婚事不由我自己做主。”
这个时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是豪门贵胄。
而他,纵然现在还没被泰顺帝相认为皇子,好歹是泰顺帝的儿子,他不会中二地以为,进京后还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何况,他对自己被相认为皇子有信心,而薛宝钗的出身可不配做一位大庆皇子的正室夫人。
姜念又凝视着薛宝钗,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虽说薛姑娘出身不俗,若你未来做了我的妾室,也不算委屈了你。”
薛姨妈愈发疑惑,心中暗忖:“难道他的来历甚是不凡?头里听说,他父亲是何人竟无人知晓的,他从母姓,是被母亲抚养大的,母亲也已病逝了,为何眼下他又这般说呢?难道……难道他自己知晓父亲是何人,而他的父亲是京中的某位大贵人?”
薛姨妈算是有些脑子,竟是将事情真相推测出来了,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某位大贵人乃是当今的大庆皇帝!
薛姨妈不便直问姜念的父母之事,婉转问道:“请问姜大爷究竟有何来历?”
姜念又摇了摇头:“待薛姑娘做了我的丫鬟,日后自会知晓。闲话也不必讲了,我不宜在此久待的,怕穷凶极恶的水匪又杀回来了,我须得尽快回到自己的船上,有兵器好防御的。我只问你们,今日这极大的恩情,你们薛家是报还是不报?”
他在心中暗道:“既然我之前已暗自定下了薛宝钗的终身,那薛宝钗就会是我的女人。既然我来到了这个红楼世界,又有了非凡的身份,还有金手指,我若连薛宝钗这个金钗都争取不到,我还如何去争取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气氛令薛姨妈、薛蟠、薛宝钗都感到窒息。
如丝如缕的细雨仿佛都停滞了下来。
仿佛连这场雨都在等待着这场僵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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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5章 立下文约,许为妾室
第25章 立下文约,许为妾室
薛蟠见薛姨妈为难焦急,对姜念道:“姜兄,我家实当好好报答你的大恩,纵然让我拿出二万两银子都可。只是,让我妹妹做丫鬟,这实在不妥的,也忒委屈我妹妹了。”
薛姨妈忙附和:“姜大爷,我薛家今虽无官无爵,可好歹是皇商,祖上也做过官的。宝丫头若做了你的丫鬟,岂不入了奴籍?这如何使得!如此,我们有何脸面拜祭薛家先祖?我也没脸面见人的了。”
姜念听罢,故作沉吟,才对薛姨妈缓缓开口:“既薛家如此为难,我便退让一步,就不让薛姑娘做丫鬟了,待日后我娶了妻,再让薛姑娘为妾,如何?若你应允此事,我自当一路护卫你们进京。若适才那群水匪又杀回来,亦或是又遇上其他水匪,我必能保你们周全。适才的劫案,我也会报于前方水驿,我的管家乃五品龙禁尉,前方水驿该不敢刁难使坏的。这船上的尸首,也可去前方水驿安置一番。”
说着,他看了眼依然横卧在甲板上的三具尸首。
其实,他心中早有盘算。
让薛宝钗做丫鬟,薛家必然不肯。
若直接提出让薛宝钗做妾室,薛家也多半不肯。
他便故意先提出做丫鬟,待薛姨妈、薛蟠都为难之际,再故意退让,提出只做妾室不做丫鬟,如此以退为进,可增事成几率。
然而,薛姨妈犹露为难之色。
姜念语气加重:“我已如此退让,若你仍不应允,便是薛家知恩不报了。”
薛姨妈、薛蟠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薛宝钗……
薛姨妈担忧之后又会遭遇水匪,她可是已被之前的水匪吓破了胆,薛家大船上又只剩四个男人,她想让姜念护卫薛家进京,刚才的劫案和船上的尸首,也想靠姜念处置妥当。
薛蟠则认为薛家当好好报答姜念,不然就是忘恩负义,他素来重情重义。
但这对母子又都不愿将薛宝钗给姜念做妾室,便下意识都看向了薛宝钗,仿佛在征询薛宝钗的意见。
薛宝钗见母亲与哥哥在这等关头竟都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愈觉羞恼,已是失了平日的稳重,她眼眶微红,咬了咬下唇,颤声对薛姨妈道:“妈,这便是我的命!你……你应了这位姜——大——爷!”
“姜大爷”三字,她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不甘与愤懑。
薛姨妈却是闻言一惊,心中一震,没想到薛宝钗竟会应下此事。
姜念果断对薛姨妈道:“薛姑娘既愿意,你呢?难道还不愿应允?”
薛姨妈愈发纠结,暗自埋怨:“宝丫头怎就应下此事了呢?她一应,我更不好推拒了,这可如何是好……有了!不如先口头应下,待我们平安进京后,再请宝丫头的舅舅出面,与这位姜大爷周旋,该能令其放弃纳宝丫头为妾的念头,届时再改以重金酬谢便是了。”
念及此,薛姨妈勉强点了点头:“好,我便应了你,待日后你娶了妻,再让宝丫头与你为妾。”
薛姨妈本以为,她都这般说了,此事便到此为止了,不承望姜念又道:“好,薛家是知恩图报的,既如此,咱们这便立下文约。”
薛姨妈瞠目结舌:“……”
姜念以平淡的语气道:“毕竟口说无凭,立下文约才好,”
姜念见薛姨妈惶乱,语气又加重:“怎么?难道你应下,只是要诈我欺我?”
薛姨妈尴尬得脸都红了,她虽心中不愿,可若此时反悔,岂不是自食其言,丢了体面?
这个时代的贵妇,一般都很在意体面。
薛姨妈迟疑了一会子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那便立文约!”
心中暗想:“即便立下了文约,进京后也可请宝丫头的舅舅找这位霸道的哥儿要回来的。”
当即,在贺赟的护卫下,姜念神色自若地走进了薛家大船的船舱,薛姨妈虽心中不愿,却是硬着头皮跟随。
备好了笔墨纸砚,姜念让薛姨妈亲书一份将薛宝钗许为妾室的文约。
薛姨妈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只是未曾写过这种许妾文约,加上心中郁郁,一时间不知如何下笔。
姜念见状,从容说道:“我口述,您写便是。”
他自然也未曾写过许妾文约,但这种文约并不拘格式,书其要旨即可。
于是,姜念一边口述,薛姨妈一边写了起来,书曰:
“盖闻礼有定分,情有归依。今有小女宝钗,性行温良,容仪端淑,愿为姜念之侧室,以奉箕帚,佐中馈。姜念亦嘉其德,愿纳之以为妾。惟念姜念尚未婚娶,故俟其大婚之后,再行纳妾之仪。小女亦当恪守妾道,敬事主母,和睦家室,毋得僭越。姜念亦当待之以礼,养之以恩,毋使失所。”
“两家既盟,永以为好。谨立此约,以为凭据。”
文约写完,姜念、薛姨妈都以立约人的身份签了姓名,在姜念的要求下,薛蟠也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又让贺赟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
薛姨妈写文约时,每写一字,心中便仿佛又增一分沉重,而当她以立约人的身份签名时,更是面色泛白,手指微微颤抖,也有种不妙的预感:“若是进京后,宝丫头的舅舅出面都要不回这份文约,可如何是好……”
因是涉及自己的大事,薛宝钗没有回避,站在一旁,全程目睹了姜念、薛姨妈、薛蟠、贺赟立下这份许妾文约。
当她听着姜念一字一句口述出这样的文约,羞恼与屈辱交织,令她几乎无法自持,双手紧紧攥住衣袖,指尖发白。
而当她看到薛姨妈、薛蟠都签了姓名,心中更是悲凉,感觉自己像是被卖了一般,她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泪珠儿却不受控制地滑落,颗颗晶莹,无声地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湿痕。
她乃薛家小姐,自幼饱读诗书,聪慧过人,才情出众,端庄自重,何曾料到自己会有今日这般境地?
“我薛宝钗竟是要与人为妾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本书的男主是要在极其不利的条件下夺嫡的,会有些枭雄作风,心中以帝业为重,不会做舔狗,暖得也有限。喜欢看正经男主、爱装正经男主、暖男男主、舔狗男主的书友们,请包涵一下。
(本章完)
第26章 母女谈心
第26章 母女谈心
姜念的身影已从薛家大船上消失。
天空还在下着雨,细雨密布,雨幕朦胧,大运河的水面涟漪无数。
舱房内,薛宝钗已停止了哭泣,只是两只眼睛都有些泛红,仿佛被雨水打湿的瓣,带着几分脆弱与隐忍。
薛姨妈的心中已是涌出悔意,这么快就已后悔应允将薛宝钗许给姜念为妾,后悔刚才立下许妾文约了。
她已在心里责怪自己了,也在责怪薛宝钗。
薛姨妈用责备的语气对薛宝钗道:“宝丫头,适才你怎就应下了呢?若非你先应下,我……我或许就推拒了,不至于将你许给那霸道的姜念为妾了,更不会立下劳什子的许妾文约了。”
薛宝钗神色郁郁:“那姜大爷执意要咱们家如此回报,妈和哥哥当时又都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便不想让妈和哥哥继续为难了,也想着,或许这便是我的命吧。咱们家今日确实欠了他天大的恩情,我便替家里偿还了这份大恩。否则,他不肯罢休,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
薛姨妈神色愤懑:“我现在就已后悔了,适才就不该应允的,更不该立那劳什子的文约。好在,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待咱们平安进京后,便请你舅舅出面与那姜念周旋,你舅舅乃京营节度使,又受今上器重的。纵然那姜念来历神秘不凡,你舅舅多半能拿回许妾文约,令他打消纳你为妾的念头。”
薛宝钗闻言微蹙两弯如烟似雾的远山眉:“妈,如此怕是不妥。他于咱们家有大恩,为妾之事已应下,也立了文约,他又要帮咱们处置劫案与尸首,还要一路护卫咱们进京……若咱们平安进京后,妈却请舅舅去降伏他,岂不就……”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心里想说的是,岂不就相当于恩将仇报了?因觉得不该对母亲说这种话儿,让母亲难堪,才忙住了口。
薛姨妈却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禁啐道:“呸!我向来说你哥哥糊涂,你这小两岁的妹妹是个聪慧过人的,怎今日你也犯起糊涂来了?适才你应下为妾之事,也就罢了,眼下怎又说出这种话了?”
薛宝钗平日少被薛姨妈责怪的,此刻被薛姨妈这般数落,一时间,心内是既尴尬又惭愧,忙低了低头,躲开了薛姨妈如钉子般的目光。
薛姨妈辩解了起来:“我晓得那姜念于咱们有大恩,咱们也理当报恩,不可知恩不报的。可他让你为妾,这委实过分了。我是要请你舅舅与他好好说说,他若明理,这也称不上‘降伏’。届时,咱们家改以重金酬谢,一万两银子若还不能叫他满意,那便出二万两银子,他收了这许多银钱,咱们家便是报恩于他了。”
薛宝钗低着头不作声,心中暗道:“这可不就是要降伏他么!”
她口头上不想再与薛姨妈争辩,知道薛姨妈心意已决,又自认有理,她再争辩,只会徒增薛姨妈的不满。
薛姨妈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也晓得,咱们之所以要进京,明面上的理由,是要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打点都中的几处生意,以及望亲的。但更重要的,是在都中为你挑一个夫婿,须得是豪门贵胄子弟才好。因你父亲早就不在了,你哥哥年轻,不谙世事,没多大能为,咱们家已是日渐凋敝,唯有指望你嫁个好夫婿,咱们家也好仰仗你的夫家帮衬。”
薛宝钗依然低着头不作声,这事儿薛姨妈早对她说过的。
这种通过联姻为家族谋利之事,在这个时代再普遍不过。
薛宝钗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命中注定了,自己的婚姻要被薛姨妈用来为薛家谋利。
只是薛宝钗未曾料到,自己的命中竟是突然冒出了姜念这个“天魔星”。
她认为,自己许给姜念为妾室,以此回报姜念对薛家的大恩,就是在为薛家付出。
所以今日,她才会说出“这便是我的命”这句话。
这句话,既是她对命运的无奈接受,也是她对家族责任的默默承担。
薛姨妈又继续道:“其实,还有一事儿,我尚未与你言明的。你舅舅与我都有念头,想着把你许给你姨爹姨妈的嫡子宝玉。你姨爹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封过荣国公的,纵然荣国府如今比不得从前风光,也实乃豪门贵胄。此番进京,我也正欲投靠他家。虽则你姨妈与我是一母所生的姊妹,单凭这层关系,也不好多仰仗他家,若你能与宝玉结成姻缘,咱们家便好多仰仗他家了。”
薛宝钗闻言,心里一震。
她此前倒是不知,舅舅和母亲竟有这般打算。
薛姨妈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姜念身上,郁闷道:“却不承望,咱们家竟是撞上了姜念这么个霸道的哥儿。他来历神秘不凡,多半是个豪门贵胄子弟,瞧着又是个有能为的,年纪也与你相配。若他要娶你为妻,这倒多半是好事儿了,可他偏只要纳你为妾。这如何使得?如此,你舅舅与我的筹谋都白费了,咱们家也会因此跌份儿,往后会愈发凋敝了。”
薛宝钗依旧默不作声,只是低垂着眼眸,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薛姨妈用坚决的语气道:“所以,许妾这事儿,必须得请你舅舅出面撤销。”
她又叹了口气,郁郁道:“怕的是,即便这事儿撤销了,也会在都中传开,届时你的名节大损,咱们家也会名声大损,想将你许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许给宝玉,也难了……”
薛宝钗也不禁跟着叹了口气。
母亲的一番又一番话,让她心中的忧虑又加深了。
她忧虑于,进京后纵然请舅舅王子腾出面找姜念周旋,那姜念也多半不会轻易撤销许妾之事,不知届时又会闹出怎样的风波,或许舅舅王子腾会动用强横的手段对付那姜念吧?她可是晓得,她舅舅王子腾是个性格狠辣的。
虽说她巴不得能撤销许妾之事,心底又不想姜念受舅舅强横压制……
(本章完)
第27章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第27章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薛蟠确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此前遭遇水匪时,薛蟠曾对下人们放言,今日若能击退水匪,每人赏银五百两。虽说今日的水匪并非被薛家下人们击退,是被姜念一行人吓跑,薛蟠还是兑现了此言。
侥幸活下来的谢季兴、利儿及一个男仆,都获得了五百两银子的赏赐,牺牲的三个男仆的家眷,也都获得了五百两银子的抚恤。
唯有死去的小厮吉儿,无家眷随在薛家大船上,他的家眷在江宁,薛蟠打算以后再抚恤他的家眷。
事实上,吉儿与牺牲的三个男仆不同,他不算牺牲,因他并未参与战斗,不是战斗而死,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躲在薛蟠身后,不幸被李六一箭射死,做了薛蟠的替死鬼。
其中有个牺牲的男仆,并非死在薛家大船的甲板上,而是跌落水中被水匪砍杀,尸首在大运河的河水里。
薛蟠念及薛家与这个男仆的主仆之情,念及这个男仆算是为薛家牺牲,又见这个男仆的家眷哭求着打捞尸首。于是,薛蟠在征得薛姨妈、姜念的同意后,决定打捞。
天空仍在下雨,不利于打捞。
好在,姜家大船上备有一叶小舟,可用来打捞,也有两名水性甚好的船夫,春日下水又不会寒冷,薛蟠给了他们一笔银子,他们都欣然接受了这次的打捞任务。
另外,从男仆落水到打捞之时,相隔的时间很短,虽则下雨了,下的只是绵绵细雨,在这短时间内,此段大运河的流速一直平缓,男仆的尸首应该就漂浮在落水处附近的水面。
因为如此,没耗费多久,男仆的尸首就被打捞上来,与另两个男仆及吉儿的尸首“团聚”了。
只是,这四具尸首想“落叶归根”,却是不能了。
四具尸首甚至不便在薛家大船上久放,虽说是春季,又是雨天,尸首久置仍恐生瘟疫。
好在,这个时代大运河沿线的水驿星罗棋布,单是枣庄府境内就有数个水驿。
姜家大船在前,薛家大船紧随其后,两艘大船行船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其中一个水驿。
由贺赟领着薛蟠,将劫案报给了水驿管理部门,且将四具尸首葬在了水驿的墓地。
因贺赟亮出了五品龙禁尉的身份,又悄悄与驿丞说此行乃奉忠怡亲王之召进京,水驿的驿丞、典史、巡检等人都未敢刁难使坏。
否则,若单凭薛姨妈、薛蟠一行薛家人,来到水驿报备劫案,且带着四具尸首,又带着惊人家当,哪怕她们抬出了王子腾的名号,也多半会被刁难,至少会被勒索一笔钱财。
景宁帝在位晚期,由于景宁帝怠政、皇子们夺嫡、党争加剧、财政亏空等原因,导致大庆官场严重腐败。
就大运河这块而言,甚至有一些官府捕役与水匪勾结或亲自参与劫掠,沿线水驿腐败也就司空见惯了。
景宁帝之所以禅位于他的皇四子,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他看重四皇子的铁腕治腐、整饬吏治之能……
……
……
经过了大运河的枣庄段,若一切顺利,再有十日左右的行程,便可抵达大运河的北方终点,即顺天府的通州。
这日,姜家大船、薛家大船已驶入了直隶省境内。
下晚时分,两艘大船湾住了船。
夕阳正在西下,橘黄色的余晖笼罩着芦苇丛,水鸟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将夕阳的倒影揉碎成金箔,随波荡漾。
岸上没人,只有几棵树稀疏地立着,远远的有几户人家正在生火做晚饭,几道炊烟一起窜出,都是碧青的,也都是直的,仿佛天地间竖着几支粗大的笔,在暮色中书写着亘古的寂寞。
那几道碧青直上的炊烟,都有着柴火的气息,也都有着饭菜的香气。只不知那几户人家是否有游子远在他乡?是否有游子在外求学或营生?若有,这几道炊烟便也是归家的路标,与晚霞交织成了乡愁。
两艘大船静静地泊在岸边。
姜念负手立于甲板上,凝望着岸边的景色,暂时忘却了长途跋涉的疲惫与枯燥,感受到的是宁静与温暖。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自己的前世,飘回到了自己出生长大的那个村庄,仿佛听到了祖母在暮色中呼唤他回家吃晚饭的声音……
然而,他已远离了那个故乡,不是空间上的远离,而是时空上的远离,那个故乡真真是遥不可及了!
他已身在这个异时空的红楼世界,且已快速融入了其中。
但那个故乡,将会始终存于他的心中,是他心底的一片净土,也是他灵魂的一种寄托。
“大爷,这岸上的景色真美,我瞧着倒是比那日咱们在江宁秦淮河上见到的景色还美呢。”
侍立在姜念身后的香菱,情不自禁发出了赞叹。
姜念突然念出了一句诗:“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香菱疑惑:“大爷是在念诗么?”
姜念点了点头:“这句诗很符合眼前的景色。”
香菱嫣然一笑:“大爷可否再念一遍?我仔细听听。”
姜念又念了一遍:“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香菱仔细听着,眼中闪出思索的光芒,奈何,她仔细品味后,却是抿了抿双唇,尴尬地说道:“我识字不多,读诗更少,倒是不解这句诗的妙处。”
姜念简单解释道:“这句诗是在说,夕阳西下时,河边的渡口余晖未尽,村庄里升起了炊烟,妙在‘余’字和‘上’字。”
香菱又尴尬地说道:“我不解这二字有何妙处,不过大爷说妙,那一定就是妙的了。”
姜念微微一笑:“往后你多读书识字,保不定将来还能自己作诗。”
香菱眼睛一亮,欣喜地“嗯”了一声。
虽说她是丫鬟,但她的念大爷却鼓励她多读书识字,她的母亲封氏文化不低,学识不浅,正可以好好教导她。
“大爷竟说我将来能作诗?若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这一刻,香菱的心中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
姜念的出现,让薛家比原著时间线提早进京了,薛家动身进京前,泰顺帝还没颁布备选才人、赞赏的旨意,薛家进京的目的主要就不是这点了。
(本章完)
第28章 生日在上巳节
第28章 生日在上巳节
已是三月初三,距离薛家、姜家由江宁动身进京,都已过了二十几天。
这日午后,姜家大船、薛家大船停靠在了直隶省境内的一个水驿。
姜念突然登上了薛家大船,且提出要见薛姨妈、薛宝钗,这让薛姨妈、薛宝钗都不禁有些惊疑。
盖因,自那日姜念登上薛家大船让薛姨妈写下许妾文约后,近十天来,姜念都没再亲自登上薛家大船。
“今日他怎突然亲自登上我家大船了?有何事要与我们商议的?该不会是眼看着即将抵达都中了,他又来与我们提许妾之事了……”
薛姨妈、薛宝钗都心生疑惑,也都有些紧张。
近十天过去了,对于许妾之事,薛姨妈心中的悔意已深了。
在薛蟠的引领下,姜念步入一间宽敞的舱房,见到了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俩虽都紧张,却都故作镇定地看着他。
姜念落座后,丫鬟莺儿给他斟来一杯茶,他虽接了,却没打算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薛姨妈、薛宝钗,薛宝钗与他对视了一眼后,便尴尬地低了低头,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
薛姨妈忍不住先开口了:“目下是午后,距傍晚尚有二个时辰的,姜大爷若要在水驿休息过夜,大可去前头的水驿,为何停在了此处?”
姜念这才开口道:“因今日是三月初三。”
薛姨妈、薛宝钗及薛蟠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话?今日三月初三,跟薛姨妈的问话有关系吗?
薛姨妈见姜念说了一句便停下,且又继续凝视薛宝钗了,她干咳了一声,只好继续主动问道:“莫非今日有什么特别之处?”
姜念竟露出了一抹微笑:“今日是我的生日。”
薛姨妈、薛宝钗、薛蟠闻言恍然。
薛姨妈不禁在心内啐道:“这位霸道的哥儿,生日竟是三月初三,怪道呢,他可不就像个鬼一样缠上咱们薛家了么!”
农历三月初三,是姜念今生的生日,他前世的生日并非这日。
在这个时代,农历三月初三生日,有好的说法,也有坏的说法。
好的说法是,这日被认为是轩辕皇帝的诞辰,在这日出生之人,被认为与黄帝有着特殊缘分,继而被认为是有福之人。
这日也被认为是王母娘娘的生日,在这日出生之人,被认为有仙缘,道教的信徒会在这日烧香祈福。
另外,这日也是古老的上巳节。
不好的说法是,自宋代以后,上巳节在华夏逐渐衰落,到如今已是在某些地区演变成了鬼节。有人认为,在这日出生不吉利,有些父母会将出生在这日的孩子的生日提前一天或推后一天,以避免在鬼节当日庆生。
眼下薛姨妈就认为姜念在这日出生不好,像个鬼一样缠上了薛家,缠上了她的宝贝女儿。
其实她知道这日出生也有好的说法,只因她心中对姜念不满,才会故意偏向于不好的说法。
姜念对自己今生的生日,则有他自己独特的理解。
在他想来,原主生于这日,却被他穿越替代,他仿佛鬼一样降临于这个世界。
另外,既然这日是轩辕皇帝的诞辰,这日出生之人被认为与黄帝有着特殊缘分,是不是预示着,他今生可以做上皇帝呢……
此刻,薛姨妈、薛宝钗都沉默着,并未主动开口祝福姜念。
薛蟠心中虽也对姜念有不满,却是主动开口道:“原来今日是姜兄的生日,恭贺恭贺,我也自当送上贺礼的。”
姜念道:“贺礼就不必了,我要在此地水驿选一家上好的酒楼,摆一桌酒席,庆贺一番,想请薛太太、薛姑娘及薛兄弟一起入席,只不知你们是否愿去?”
毕竟是穿越后的第一个生日,他想庆贺一下。
薛姨妈听到这话儿,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忙道:“咱们如何好去的?我与宝丫头都是女眷,不便上岸的。自江宁至此地,我母女一直都是宿在船上,都不去水驿客栈的。至于蟠儿,姜大爷晓得的,自打遭遇水匪,咱们这艘船上统共只剩四个男人了,一路行来,蟠儿他们也都不便下船,须守好这艘船。”
姜念点了点头,薛姨妈的这种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
事实上,他此次亲自前来薛家大船,只是想当面将生日之事告知薛宝钗。在他心里,已将薛宝钗视为自己的女人,他想让薛宝钗知道今日是他的生日,在今日惦记着此事,或许还会给他送上贺礼……
如此会让他穿越后的第一个生日更有意义。
这时,薛宝钗开口了,她看了眼薛蟠,然后对薛姨妈道:“妈,咱们自是不便去入席的,哥哥倒是可去,由他代咱们薛家,为姜大爷庆生,也好让他与姜大爷愈发亲近。少了哥哥,咱们船上尚有三个男人可守船的,一顿酒席也耗费不了许多工夫,哥哥吃完便回来了。”
薛姨妈稍作沉吟,便领悟了薛宝钗的话中深意……
薛姨妈对薛蟠道:“蟠儿,你就代咱们家去为姜大爷庆生吧,可别忘了送上一份贺礼。”
薛蟠欣然点头,他是真想与姜念结交成为朋友,他也实在是在船上闷得慌了,可趁机去水驿酒楼里受用一番。
于是,薛蟠送给姜念一份贺礼后,跟随着姜念一起去了。
舱房内,薛姨妈对薛宝钗问道:“宝丫头,你让你哥哥去入席,是否是想让你哥哥趁机与那姜念亲近,如此有利于咱们进京后更改许妾之事?”
薛宝钗轻轻颔首。
薛姨妈又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也该送上贺礼?”
薛宝钗稍顿道:“妈自是送上贺礼为好,也不要特殊的,送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与他便可。”
薛姨妈打心底不想送,可还是觉得送上为好,于是点了点头。
薛宝钗却低头沉思了起来,心内不禁想着:“我是否也要送他贺礼?”
她是想送他贺礼的,却又觉得这贺礼不该送的,毕竟她母亲已决心要在进京后撤销许妾之事,她若今日送上贺礼,岂不是会加深自己在他心里的印象?让他愈发惦记了?
红楼文嘛,写得具有一定的文学性,会更有韵味,文笔不宜过于小白。本书会注重这方面,有些书友不喜这方面的描写,甚至会认为这些描写是在水文,请包涵一下吧。
(本章完)
第29章 他的花笺
第29章 他的笺
姜念的生日酒席,不过一个时辰便散了。
薛蟠喝了不少酒,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回到薛家大船,虽醉意朦胧,却还存着几分清醒。
他先见了薛姨妈和薛宝钗,薛姨妈见他这副模样,眉头微蹙,却还是细细盘问起来。
“那姜念可曾与你透露他究竟有何不凡的身世?”
“他此番进京,究竟所为何事?难道连这个也没与你说?”
“他总该提了将你妹妹许妾之事吧?他如何说的?”
“……”
然而让薛姨妈失望了。
生日酒席上,姜念虽与薛蟠聊了不少,聊的却多半是薛家的事儿,关于他自己的事儿,倒是聊得少,薛姨妈关注的几点,他都没透露给薛蟠。
薛姨妈问得急切,薛蟠却只是摇头晃脑,满口酒气地嘟囔:“他没说这事儿……他也没说这事儿……这事儿他还是没说……”
薛姨妈见薛蟠这般,气不打一处来,啐道:“你个糊涂种子,都与他吃上酒了,还醉成了这副德行,怎就不知趁机打探一番他的底细?想是只顾着灌自己黄汤了!”
一旁的薛宝钗抿唇不语,心内暗叹:“妈也是糊涂了,明知哥哥素来是个呆的,哥哥虽与那姜大爷同庚,可论心机城府,哪里及得上人家半分?”
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一说出来,就是将薛姨妈和薛蟠一并骂了进去。
她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眸中闪过无奈。
薛姨妈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姜念目下在何处?是否回了他船上?你不会连此事也不晓得吧?”
薛蟠习惯性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反应过来后又忙点了点头,道:“姜兄送我回来的,想是目下已回了他船上去了。不过姜兄让我与妈和妹妹说,还有一个时辰就天黑了,今日咱们不赶路了,就在此处水驿休息过夜。”
薛姨妈见薛蟠又摇晃脑袋,差点忍不住伸手捶他一下,好在薛蟠忙不迭地点头应出来了。
薛姨妈压下心头的不悦,当即命丫鬟同喜取来一套衣服与一双鞋袜,心不甘情不愿地对薛蟠道:“那霸道的哥儿今儿过生日,我也为他备了份贺礼,你送去给他。”
薛姨妈又特意叮嘱:“你须得告诉他,这衣服与鞋袜,皆是我适才命下人去水驿的成衣铺子买来的。”
事实确实如此。
薛姨妈眼下叮嘱薛蟠这般与姜念明说,盖因她不想让姜念误以为这衣服与鞋袜是她或薛宝钗亲手做的。
我送你贺礼了,但只是敷衍一下,你姜念可不许想歪了,尤其不许误会到我家宝钗头上来……
薛蟠苦着脸道:“妈,这事儿你何必派我去的?我吃多了酒,脑袋犯晕,正欲躺会子的。”
薛姨妈闻言,又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薛宝钗忙插话:“妈,哥哥正醉着,此事本也不必非他去不可。我请谢妈妈去一趟,也不算怠慢了。”
谢妈妈是谢季兴的老婆,是薛蟠的乳母。
薛宝钗说完,从同喜手中接过了衣服与鞋袜。
薛姨妈对薛宝钗点了点头,瞪了眼薛蟠,没好气道:“罢!罢!此事也不派你去了,你挺尸去吧!”
薛蟠瞄了一眼薛宝钗,才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舱房。
薛宝钗捧着衣服与鞋袜,跟着薛蟠走出这间舱房,正欲去另一间舱房找谢嬷嬷。不料薛蟠突然拦住了她,对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微笑道:“妹妹且来我房里,我有东西给你的。”
薛宝钗心思细腻,心机比薛蟠深多了,又深知薛蟠的性子。
她见薛蟠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心内登时便推测:“莫非是姜念有何物要给我,让哥哥捎来了……”
念及此,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回头瞄了一眼,见薛姨妈仍在房内,未曾跟出来,才对薛蟠轻轻颔首。
薛蟠见她答应,脸上笑意更浓,转身引着她朝自己所居的舱房走去。
薛宝钗跟在后面,神情故作淡定,指尖却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的衣物,暗想:“姜念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此番究竟让哥哥捎来了何物?”
兄妹二人,步入了薛蟠所居的舱房。
薛蟠忙关上了门,愈发显得鬼鬼祟祟,然后从身上摸出了一副笺,递到薛宝钗眼前,悄声道:“姜兄让我把这个给你,你快收着,可不能让妈晓得了,妈对姜兄可是颇为不满。”
果然如此!
薛宝钗心中愈发紧张,又哭笑不得,暗叹:“那人都要我为妾了,哥哥却对他这般善意,竟是帮他悄悄捎来笺了!”
她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接过了笺,指尖微微有些发颤,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卿既许身于侧,于吾心,已是闺中之人矣。今值吾诞辰,欲与卿共庆,然卿不便也。适与令兄登岸,共饮于市楼。时值春暮,夹岸垂杨尽作飞绵,翩若流霰,殊可玩赏。吾睹物兴怀,偶得小令一阕。闻兄言,卿素耽词翰,故录于此,聊寄同心之契。”
“临江仙·柳絮。”
“词曰: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临楮依依,余容嗣布。”
薛宝钗看完,是又羞又恼,不禁暗自啐道:“呸!他真真是个厚脸皮的!竟写了这般笺与我!他也真真是个霸道的!写的笺都这般要强!竟说我已是他心内的房里人了!而且,连‘伏惟芳鉴’‘谨奉’‘顿首’这些谦辞都不用的。哼!”
羞恼之中,她将笺紧紧攥在手中,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将笺捏碎一般。
然而,她不仅没真的将笺捏碎,反而情不自禁又看起了第二遍。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匆匆掠过,而是细细品味起来。
看着看着,她竟不知不觉入了迷,悄悄感叹:“这位姜大爷的书法倒是写得好,这首《临江仙·柳絮》更是妙极,字字珠玑,意境深远,我甚是喜爱呢!”
(本章完)
第30章 互赠定情信物
第30章 互赠定情信物
姜念前世可不会书法,好在,今生这具身体的原主,书法挺好,这书法技艺已被他继承。
而且,因书法在这个时代挺重要,书法好挺有益处,自他穿越以来,除勤奋读书习武,也在勤奋练习书法。
所以眼下,薛宝钗觉得他的书法写得好。
《临江仙·柳絮》这首词则让薛宝钗惊艳不已,认为妙极,甚是喜爱,甚至觉得,这是她迄今见过的所有诗词中令她最喜爱的一首。
既因这首词实在是写得好,可以跻身于传世经典词作之中。
更因,这首词表面是在写柳絮,实则是在借物抒怀,意蕴深刻。薛宝钗很喜欢这首词表达的意蕴。
而姜念知道薛宝钗会喜爱这首词。
不喜爱才奇怪呢。
这首词在《红楼梦》里是薛宝钗在大观园中写出来的,写的是她的个性,是她的处事态度,以及希望“好风凭借力”成为人上人的志向。
“未料到,姜……他年纪也不大,竟有这般惊人的诗词才华,竟能写出令我如此喜爱的词。”
“他擅长武艺,又擅长书法与诗词,他竟是这般文武双全的!”
薛宝钗又不禁悄悄赞叹。
薛蟠见薛宝钗发愣,提醒道:“妹妹,你瞧好了没有?瞧好了就快收起来,别被妈发现了才好。”
薛宝钗如梦初醒,忙将笺收了起来,故意对薛蟠啐道:“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竟帮他捎这东西给我!”
薛蟠笑道:“今日一起吃酒,已是与他亲近了许多。况且,既已把你许他为妾了,我与他便也算是亲戚了。”
薛姨妈要请王子腾降伏姜念撤销许妾,此事,目前只有薛姨妈、薛宝钗二人知晓,母女俩都未告诉薛蟠的,知道薛蟠嘴松,告诉了薛蟠,便可能尚未抵达都中就被姜念得知了。
薛宝钗羞恼道:“什么亲戚,你别乱说!你这哥哥,愈发没个哥哥的样儿了,我瞧你如今倒像是巴不得我与他为妾似的,难道不知我为此多委屈难堪么?”
薛蟠尴尬一笑,却说道:“妹妹,其实……其实我以为,姜兄他挺好的,模样儿好,擅长武艺,今日他写给你的这笺,我虽看不大懂,却是能看出写得好,他竟是个文武双全的,身世又多半不凡……妹妹许妾之事都已定下,连文约都写了,委屈又有何益,不如多想想他的好处,心内才会好受……”
不待他说完,薛宝钗便愈发羞恼地打断:“快住口!这些话儿我可不爱听,正如你今日帮他捎来的笺,我不爱看的,哼!”
她忙转身打开房门,却又回眸蹙眉提醒道:“今日这笺之事,你可要保密,可不能让妈晓得了,不然非但要数落我,连你也要一并数落的。”
说完她才走出了房门。
薛蟠愣了一下,口中嘀咕了一句:“你不爱看他的笺?呵,我瞧着你挺爱看的,都看得入迷了,还忙忙地收起来了!”
……
……
薛宝钗走出薛蟠的舱房后,在门口愣着沉思了一会子。
沉思过后,她咬了咬下唇,步履轻轻地来到自己与薛姨妈所居的舱房门口,见门只开着一道缝,恰好能通过这道缝看到站在门内的莺儿。
她悄声唤了一声:“莺儿。”
适才薛蟠捎笺给她的时候,她觉得薛蟠鬼鬼祟祟的。
一转眼,眼下的她竟也鬼鬼祟祟的了。
站在门内的莺儿,闻声朝门缝看来,发现了站在门外的薛宝钗,且看见薛宝钗正在对她打眼色。作为薛宝钗的贴身丫鬟的莺儿,立刻会意到姑娘有秘事找她,趁着薛姨妈不注意,走到门外。
莺儿悄声问道:“姑娘有何事?”
薛宝钗悄声回应:“你去房里,将我近日新做的那双鞋悄悄拿出来,可别被奶奶发现了,我在这门口等着。”
莺儿“嗯”了一声,走进了舱房。
过了片刻,莺儿才趁着薛姨妈不注意,将一双鞋拿了出来,忍不住好奇:“姑娘忽然命我取这双鞋作何?是要给大爷么?”
她可是知道,这双鞋子是薛宝钗做给薛蟠的。
薛宝钗瞪了眼莺儿:“你别打听,此事机密,只有你知我知。”
莺儿“是”了一声,心中愈发纳闷了。
薛宝钗这才转身,前往谢嬷嬷所居的舱房,一面走着,一面将薛姨妈命下人在水驿的成衣铺子买来的一双鞋给换掉了,换成了自己亲手做的一双鞋。
这一幕落在了莺儿的眼里。
莺儿惊奇得瞪大了眼睛,心内暗道:“姑娘她竟是要把亲手做的鞋送与那位姜大爷呢!怎会如此?那位姜大爷要姑娘为妾了,姑娘为此委屈得很,怎又要送亲手做的鞋给他呢?”
本来,薛宝钗在犹豫过后,没打算送生日贺礼给姜念了。
姜念突然送她的一副笺,却让她情不自禁改变了主意,情不自禁想给姜念送上一份自己的贺礼。
这事儿,自然不便让薛姨妈知道的。
薛宝钗也觉得,这事儿不该让姜念知道的,若那个霸道的姜大爷,知道她给他送了生日贺礼,且是她亲手做的鞋,便会愈发惦记她了……
薛宝钗便将自己亲手做的鞋,与买来的鞋,悄悄更换。
如此,谢嬷嬷送衣服鞋袜给姜念的时候,会说都是薛姨妈命下人从水驿的成衣铺子买来的。
而她的一份心意,藏在了其中,虽说他不知,她自己知道就好了……
当即,薛宝钗来到了谢嬷嬷所居的舱房,将事情交割清楚后,眼看着谢嬷嬷走开,她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今日,他送了我一副笺,上头还有一首我极爱的词,我却又悄悄送他一双亲手做的鞋,这……这岂不就像是互赠定情信物似的了!”
念及此,薛宝钗心中一紧,脸颊发热,想找谢嬷嬷拿回自己亲手做的鞋,却已来不及了,谢嬷嬷已离开薛家大船了。
“薛宝钗啊薛宝钗,今儿你怎也糊涂起来了,怎就突然脑袋发昏,做出这种傻事来了呢……”
薛宝钗愣在原地,暗自抱怨着自己。
好了,进京路上的情节结束了,其实没多少章,接下来,神京城里的好戏要上演了……
(本章完)
第31章 刚进京就被鄙夷了
第31章 刚进京就被鄙夷了
大庆景宁三十四年,位于通州东关附近的潞河驿,因地震与洪水之灾,受损严重。
为保障漕运,朝廷将潞河驿迁至张家湾萧太后河南岸,与合河驿合并。
这合并成的驿站,成了京门首驿,是大运河北方的终点,也可以说是起点,而且,这是一个罕见的水陆两用驿站。
这合并成的驿站,依然称为潞河驿。
“潞河”是古代通州的别称。
已是泰顺元年三月初七。
暮春时节,天朗气清,正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之际。
潞河驿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官船民舶,首尾相接,舟楫往来,络绎不绝,桅樯林立,商旅云集。繁荣之景,蔚为壮观。
两岸垂柳蘸着粼粼波光,漫天柳絮与明媚阳光仿佛织成了金缕纱。
此时,姜家大船与薛家大船缓缓驶入了驿站码头,两艘大船靠岸激起的水浪,拍打着饱经沧桑的石堤。
贺赟穿着一身五品龙禁尉的官服,率先走下姜家大船,乌皮靴橐橐地踩着老青石,登上薛家大船,与薛家人商议一番后,偕着谢季兴一同下船。很快,两人便雇来了轿子、马车、大车、骡、马等诸般交通工具。
薛姨妈与薛宝钗共乘一轿,同喜、莺儿等丫鬟乘坐马车,薛蟠则骑着一头矫健的走骡。
姜家这边,姜念与香菱共乘一辆马车,孟氏与封氏共乘另一辆,贺赟骑马。
自潞河驿至神京城,尚有数十里之遥。
因薛家男人仅剩四人,这一路仍需仰仗姜家的照顾与保护。
贺赟骑马先行,独自快马加鞭赶往神京城。
盖因,他要去找忠怡亲王,为姜念安排住处。
此事机密,唯有姜念、贺赟、孟氏三人知晓,连姜家下人都不知晓,更别说薛家人了。
另外,薛家请求贺赟,顺道告知王子腾所在的王家,遣人来接应薛家。
……
……
忠怡亲王,又称十三王爷,今年三十八岁。
他是景宁帝齿序的第十三子,是当今泰顺帝最亲近的兄弟,也是最倚重的臣子。泰顺帝甫登大宝,就晋封他为忠怡亲王,委以重任。
他文武双全,颇有办事才力,识人明达,手段老练。
忠怡王府坐落于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府邸宏伟壮丽,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气派。
贺赟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至忠怡王府,守门的护卫亲兵并未刁难。
然而,贺赟未能如愿见到忠怡亲王,忠怡亲王此时不在王府,身在畅春园。
王府的长史高撰,将贺赟召至跟前,道:“咱们王爷曾与我打过招呼,说是若有江宁来人要房舍安顿,已预备了一所,只是不知你家那位大爷与咱们王爷有何渊源?”
贺赟拱手道:“请长史大人包涵,此事不便与大人明言的。”
高撰闻言,顿时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此事能有何机密可言?连我这王府长史都不便知晓?难道你家那位大爷是王爷的亲戚不成?”
言罢,鼻孔中哼出一声轻响。
贺赟神色自若,再拱手道:“回大人,并非亲戚。”
高撰又接连盘问了几句,见贺赟始终隐晦其词,便暗自思忖:“若那位所谓的姜大爷,与王爷关系匪浅,王爷何以只备了一所位于城外东郊的陈旧小宅?眼前这人虽是五品龙禁尉,也不足为奇,此事不值得我重视的。”
念及此,高撰端起一个雨过天青釉茶盏,用盏盖拨了拨浮茶,呷饮两口,才重新看向贺赟,语气冷淡了几分:“我今日事务繁冗,不便亲自招待的。我派一名典仪领你去东郊那所房舍便是。”
说完,高撰目光转向一名叫柯世节的典仪,简单交代了一番。
忠怡王府共有六名典仪,四、五、六品各两名,专司王府的礼仪事务。
柯世节是其中品秩最低的六品典仪,他领命后,便带着贺赟前往房舍。
房舍坐落于神京城东郊,是一所陈旧的小宅院。所谓“小宅院”,是相对于巨室豪族而言。事实上,这是一座二进的四合院,于寻常百姓,已算得上体面的居所。
柯世节将贺赟领到这所宅院后,便匆匆离去。
贺赟翻身上马,快马加鞭,与正赶路进京的姜家、薛家一行人重逢。
贺赟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姜念,姜念心中暗叹:“我这是刚进京就被鄙夷了?那王府长史显然未将我放在眼里。”
姜念当即前往小宅院。
此时王家尚未来接应薛家,而姜念的小宅院位于进京路的附近,薛姨妈便跟着姜念来到小宅院,想借此一探姜念的底细。
来到小宅院后,薛姨妈的锦缎绣鞋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目光审视着院中陈旧的建筑,唇角勾起了讥诮的弧度。
她一面看着姜念,一面在心内忖度:“我薛家在都中有几处房舍,任取其一,也胜于这所。这姜念不是应该来历不凡吗?何以在都中居住如此简陋的房舍?且地处郊外,非城中繁华之地……难道我头里揣度错了,他的来历并非显赫?如此看来,那许妾文约倒像是成了笑话,我必请宝丫头她舅舅断了这姜念的痴心妄想!”
薛宝钗则心怀忧虑:“若姜大爷来历并不显赫,我做了他的妾,岂不是更加卑微?”
檐角的旧铜铃,在春风中摇曳作响,落在薛姨妈、薛宝钗耳中,仿佛分别成了讥讽之声、呜咽之音。
姜念倒是觉得,能居住在眼下这所小宅院,已算舒适。
呵,若是放在他的前世,眼下这所距离朝阳门不算远的二进四合院,价值可是惊人的,能拥有这所“小宅院”,就绝对称得上富豪了。
只是,此时他倚着龟裂的柏木廊柱,看着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树,心中不禁疑惑:“我毕竟是泰顺帝的儿子,又是泰顺帝允许进京的,泰顺帝赐了贺赟五品龙禁尉的官职,又吩咐忠怡亲王安排我的房舍……这种情况下,怎会给我安排一所位于郊区的陈旧小宅院呢?这究竟是泰顺帝故意的,还是忠怡亲王故意的?”
还有一更,正在修改。
(本章完)
第32章 我王子腾岂会降伏不了他
第32章 我王子腾岂会降伏不了他
相比于姜念在东郊的陈旧小宅院,王子腾在都中的宅第则显得气派,彰显权贵之家的奢华与威严。
按大庆之制,公侯以下、三品以上官员之居,一般称为“第”。
王子腾乃从一品京营节度使,未封公侯之爵,他的住宅便是“王第”。
王第坐落于神京内城繁华之地,占地广阔,门庭巍峨。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铜钉,熠熠生辉。门前两尊石狮子,凛凛生风。宅第之内,雕梁画栋,后园之中,亭台楼阁参差错落,景致宜人。
当薛姨妈一行薛家人,被王家的接应人马,由姜家小宅院接到王第,通过两家宅院的对比,薛姨妈便愈发觉得王子腾足以降伏姜念了。
薛姨妈由江宁动身进京前,本打算进京后寄居在荣国府,既因荣国府恢弘壮丽,足以容纳薛家众人,也因荣国府实乃豪门贵胄,薛家可攀附仰仗,还因方便撮合贾宝玉与薛宝钗的姻缘。
而如今,因许妾之事,薛姨妈不得不改变主意,决定先暂居王第,待王子腾妥善处理此事后,再寄居到荣国府去。
……
……
王第内宅中路的正房堂屋,较为宽敞,陈设雅致且不失威严。堂屋正中悬一幅山水画,笔致雄健,气韵磅礴。画下置紫檀木雕长案,案上陈青铜香炉,青烟袅袅升腾,淡淡檀香飘散,增添了几分庄重与肃穆。
王子腾独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相貌魁伟,身姿挺拔,神态威严,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左侧坐着他的续弦夫人袁婉翠,衣着华丽,头戴珠钗,面容端庄,自有一股高贵之气。右侧则坐着薛姨妈,神色略显拘谨,目光不时在堂内扫视,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堂内还站着薛蟠、薛宝钗、王熹等晚辈。
袁,乃是大庆皇室的姓氏!
袁婉翠出身于大庆皇室的旁支,其高祖父做过宗室亲王,曾祖父封过镇国公,祖父做过镇国公,父亲做过辅国公。
袁婉翠并非王子腾的原配夫人,王子腾的原配夫人早已病故,此后才娶了袁婉翠为续弦夫人。
虽说袁婉翠所在的这一支宗室早已衰落,她的父亲更是英年早逝,年仅二十四岁便病故。王子腾能娶这么一位出身高贵的宗室女子为续弦夫人,就可一窥他在朝中的地位与影响力。
此时,薛蟠一副畏缩的模样,站在堂屋一角,目光闪烁,不敢直视上首的王子腾。他一向惧怕这位威严的舅舅,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薛宝钗则低眉垂首,神情紧张。她知道,她母亲要请王子腾降伏姜念了。
薛姨妈已与王子腾、袁婉翠寒暄了一番,说了些家常闲话。
气氛看似融洽。
不料王子腾突然开口:“你们来得倒是巧了,就在近日,今上颁布了一道旨意,降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可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你们家因是内务府的皇商,宝丫头也可待选的。”
薛姨妈对宫事了解不少,立刻领悟到,若薛宝钗被选中,就有机会飞黄腾达了,甚至有机会被皇帝看中——这可比撮合薛宝钗与贾宝玉的姻缘更为诱人。
然而,薛姨妈心中却五味杂陈。她终于按捺不住,请王子腾屏退了数人,包括了王子腾的儿女,仅留下她与王子腾、袁婉翠、薛宝钗、薛蟠,才郑重其事地对王子腾道:“宝丫头若能待选,自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只是……”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无奈,“宝丫头目今倒是不便的。”
王子腾眉头一挑,眼中闪过诧异与不悦:“哦?有何不便的?”
薛姨妈神色悲戚,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痛心:“宝丫头她……她已许人为妾了!”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一片死寂。
薛宝钗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脸颊微微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显得既紧张又尴尬。
薛蟠则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王子腾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连袁婉翠也被惊得瞠目结舌,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
王子腾回过神后,眉头深锁,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意:“莫非是我听错了?你是在说,已将宝丫头许人为妾了?”
薛姨妈深深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且听我将原委道来……”
随即,薛姨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王子腾听完,脸色阴沉,眼中怒火燃烧,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好一个张狂的小辈!竟敢如此欺你,如此欺我的外甥女!”
他是自傲之人,好利之人,狠辣之人。
他认为,姜念对薛家确有天大的恩情,凭这份恩情,让薛宝钗为妾作为回报,倒也合理。若是换作他,多半会要求更大的回报……
然而,他心中已将薛家视为自己的附庸,也早就谋划着利用薛宝钗的婚事为自己谋利。而且,他与江宁节度使唐吉纳有仇怨。
这种情况下,他觉得姜念不仅是在欺压薛姨妈和薛宝钗,更是在挑衅他王子腾。
王子腾忍不住对薛姨妈责骂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发昏了不成!怎就应下此事了?还亲书了那劳什子的许妾文约?”
薛姨妈一时间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她已好久未被人如此当面责骂了,何况是当着薛宝钗、薛蟠这对儿女的面。她低下头,声音微弱地辩解道:“当时情势所迫,我也是无可奈何……”
王子腾冷哼一声,转而问道:“那叫姜念的小辈,究竟有何不凡的来历?”
薛姨妈神色尴尬,低声答道:“他虽年纪不大,却是颇有心机城府,对自己的来历保密甚严。起初我也以为他来历显赫,揣测他那无人知晓的父亲,或是都中的某位大贵人。只是……适才进京时,发现他居住在城郊一所简陋的房舍,便又以为他来历并非显赫了。”
王子腾略一沉思,眼中闪过轻蔑,淡淡道:“如此看来,他纵然身世不凡,也不会多显赫。年轻小辈为了体面或唬人而狂妄,是常有的。”
薛姨妈苦着脸,语气带着哀求:“此事须仰仗你了。让那姜念退回许妾文约,且还须让他家的人都禁口才好。此事一旦传开,宝丫头会大损名节,咱们家也会大损名声。届时,宝丫头自是不能待选,连找个好夫婿都难了。”
王子腾点了点头,目光如炬:“嗯,须得如此,且须火速,不可耽误的。如今大庆能有几个年轻小辈连我都降伏不了的?我这便亲自去见他!”
(本章完)
第33章 邻家有女秦可卿
第33章 邻家有女秦可卿
神京城东郊。
姜念的陈旧小宅院旁边,静静坐落着另一座相似的陈旧小宅院,其青砖灰瓦上,岁月镌痕深深,似在述说着沧桑。
这另一座陈旧小宅院,住着一户姓秦的人家。
当家老爷名叫秦业,官拜从五品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
秦业已年近七十,夫人早逝,因当年无儿无女,从养生堂领养了一子一女。后来秦业续弦再娶,续弦夫人生了个儿子,取名秦钟。
如今,秦业的养子早就死了,续弦夫人也已亡故,家中只有秦业、养女、亲子秦钟及几个下人一起过活。
养女官名兼美,字可卿,小名可儿,正值及笄之年,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形容袅娜,鲜艳妩媚。
她的存在,仿佛是秦家的陈旧小宅院里的靓丽风景。
……
……
秦家的陈旧小宅院。
内院西侧是西厢房。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而入,将西厢房内映得明亮而温暖。
秦可卿正与小丫鬟宝珠对坐于榻上,低头专注地做着针黹。她的纤纤玉指捏着银针,穿梭于绣绷之上,绣出精致的样。
宝珠则在一旁理着丝线,偶尔轻声与秦可卿说笑几句。
忽然,大丫鬟瑞珠掀帘而入,面带几分兴奋之色。她走到秦可卿身旁,道:“姑娘,适才我听说了一件新奇事儿。”
秦可卿抬眸望向瑞珠,眼中闪过好奇,轻声问道:“有何新奇事儿?”
瑞珠眉眼含笑:“咱们隔壁那所空房舍,今儿有人住进来了。”
秦可卿微怔,柔声道:“这事儿倒是有点子新奇。”
瑞珠颔首而应:“可不是新奇么!自从隔壁房舍的原主子坏了事被抄了家,算起来有二年了吧?那房舍一直空着,今儿忽然有人搬进去住了!”
官宦大家的未出阁姑娘,一般鲜少出门的。
秦业虽疼爱秦可卿这个养女,但他为人迂腐严肃,秦可卿被他养到如今十多岁了,却极少出门。连带着,她的大丫鬟瑞珠,也长期陪她一起困在家中的陈旧小宅院。
因此,对于秦可卿、瑞珠这对主仆而言,隔壁空了二年的房舍,今儿突然有人搬进来住,便算是新奇事儿了。
秦可卿放下手中的针线,轻抚绣绷上的纹,若有所思地感叹:“头里隔壁的那户人家,被抄了家,人都见不着了,但所谓物是人非,房舍还在,自然会有人来住的。”
瑞珠眨了眨眼,笑意愈浓,故作神秘地说道:“还有更新奇的呢。”
秦可卿见她这般模样,莞尔道:“你直说便是,何必卖关子故弄玄虚。”
瑞珠这才笑道:“我听说,今儿住进隔壁房舍的,上上下下有十几口人。是从南边的江宁来的,主子却只有一个,竟是个十几岁的哥儿,姓姜。这位姜大爷的母亲已亡故,也没父亲,或许父亲也亡故了吧。”
秦可卿闻言感叹:“世间孤子不少,倒也不足为奇。”
心中不禁想到了自己,自己可是自幼被父亲从养生堂抱养的,迄今不知父母是何人,是否还在世。
瑞珠一时间倒没考虑到秦可卿的情况,继续笑道:“新奇的是,这户人家的管家,竟是一位五品龙禁尉。连管家都是个五品官儿,那位哥儿想来是不凡的,究竟有何来历,就不晓得了。咱家的下人去探,没探出个所以然。不过,想来那位哥儿来历并不显赫,否则也不会住在隔壁那所房舍了。”
秦可卿听罢,眉梢微动,低头沉思:“那姜家既已迁居于我家隔壁,按礼数,我家便该赠上恭贺之礼。况且,听瑞珠所言,那位姜大爷身份不凡,这恭贺之礼该备得周全些,以示诚意。待父亲今儿下值回来,便请父亲亲自送去,全了邻里之谊。”
瑞珠说完了所谓的新奇事儿,便转身走了出去。
秦可卿望着瑞珠离去的背影,心中生出好奇:“隔壁那位姜大爷,究竟有何来历?为何连管家都是五品官儿?可请父亲趁送礼之际打探一番。”
她收回了思绪,拿起针线,继续做起了针黹。
……
……
姜家小宅院。
原本脏乱不堪的正房,已被下人们率先快速地收拾干净了。
然而,这座小宅院内,竟连一张床、一张塌甚至一把椅子、一个杌子都找不到。
这座陈旧小宅院在两年前遭受过抄家,里头的家具物件被搜刮一空,
姜念正坐在一个大樟木箱子上,贺赟站在他的跟前,说着待会儿要去采买的物品清单,包括了床、桌椅、柜子这些大件家具,也包括了今晚的晚饭,因今日家中不便做饭的,晚饭也须买来。
这时,贺赟请示道:“咱们隔壁住着一户人家,按礼数,当赠上一份礼物以示友好的。”
姜念问道:“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贺赟答道:“是一户姓秦的人家,当家老爷名叫秦业,是个老官儿,年近七十了,现任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
姜念的眼中顿时闪过意味深长的光芒。
他轻轻摩挲着下巴,似乎对这事儿颇感兴趣。
贺赟继续道:“那秦业的原配夫人和续弦夫人都已亡故,目今膝下有个年少的亲子,及一个尚未出阁的养女。大爷以为,该赠何礼物与他家为好?”
姜念并未立即回答,心中感叹:“缘分啦!邻居竟是秦可卿!且还没嫁给贾蓉!”
贺赟见姜念突然发怔,心中不解,也不询问。
姜念怔了下便淡淡一笑,道:“既然秦家是官宦人家,礼物须得讲究些为好,将咱们由南边带来的上好茶叶取两瓶出来,再取一对青瓷瓶,给隔壁送去。”
这次轮到贺赟发怔了,稍顿道:“大爷,倒也无须这般厚重的。”
两瓶上好的茶叶,更有一对青瓷瓶,加一起可是值二百多两银子的!
无非是给邻居赠礼物,竟赠如此贵重的,也难怪贺赟都惊得发怔了。
姜念从容道:“照我说的办吧。”
心中暗道:“虽然我还没见过秦可卿,但按原著的描写,秦可卿称得上最美金钗了,或许唯有薛宝琴能在姿色上与她媲美。为了追这样的大美人,岂能不舍得下本钱?至于前世有种说法认为秦可卿是废太子之女,我是不以为然的,那些理由都牵强附会了,再结合这个红楼世界的情况,秦可卿几乎不可能是废太子之女。”
(本章完)
第34章 滚
第34章 滚
贺赟、孟氏、贺忠,一家三口出去采买物品了。
姜念独自坐在正房里间的大樟木箱子上,心中盘算着是否即刻去一趟隔壁的秦家。
他实在好奇于这个红楼世界里秦可卿的容貌。
只是,以这个时代的礼数,纵然他去了隔壁秦家,也多半见不到秦可卿。
就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突然登门了。
确切地说,是一位不速之客领着一群不速之客。
王子腾率领着十一个亲兵,纷纷骑着马,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姜家,亲兵之中,包括了一名正四品的都司,名叫程勖。
薛蟠也骑着马跟随,是他为王子腾引路的。
为了降伏姜念,王子腾此行,特意领着一群亲兵。
因贺赟一家三口出去采买物品了,姜家的下人们则都在忙着清理房舍,整理行李使物,院门开着,却无人守着。
王子腾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来到院门口。他翻身下马,领着一群身着甲胄的亲兵,闯入了院门。
“让开!”
“谁敢拦节度使大人!”
“……”
姜家的下人们上前阻拦,却被亲兵们呵斥着推开。
王子腾又闯入了垂门,闯进了内院。
姜念被院中的吵闹声惊动,从正房里间走出,站到了堂屋门口,望向院中的王子腾。蒙雄快步走到姜念身边,姜念说了句“你退下”,蒙雄便退下。
“是不是他?”王子腾指了指姜念,对身后的薛蟠问了声,薛蟠尴尬地低了低头。王子腾便确认了,于是与姜念对视起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迸溅出了无形的火。
王子腾冷冷地盯着姜念,不主动开口。而姜念也不言语,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对方先发话。院中的气氛一时间既紧张又奇怪,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王子腾“哼”了一声,打破了寂静。他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一步步走到姜念身边,目光凌厉,却依然不发一言。姜念也依然不言语,神态镇定,仿佛没感受到王子腾的威压似的。
王子腾见姜念如此镇定,不禁生出恼怒。他瞪了眼姜念,又擅自闯入了堂屋,本想找个坐处的,却发现,堂屋之内,除了散落在地上的一些行李使物,竟连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甚至一个杌子都没有。
王子腾皱了皱眉,知道是因姜念刚搬进来的缘故。
他转身看向姜念,冷冷问道:“你就是姜念?”
既然对方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姜念便不愿主动示好。他并不回答王子腾的问话,而是一边盯着王子腾一边反问:“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家?”
适才他隐隐听到了王子腾的亲兵喊话“节度使大人”,再结合薛家之事,心中便已推测对方多半是王子腾,但他想确认一下。
王子腾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盯着姜念,道:“我是何人?我是你强逼着为妾的那位姑娘的舅舅。”
姜念依然镇定,也不应声,目光依然盯着王子腾。
王子腾见姜念不答话,愈发恼怒,冷厉地问道:“小辈,你怎不回话?”
姜念这才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在等你继续说下去,你只说了你是薛姑娘的舅舅,却未说你姓甚名谁,官居何处,又为何擅闯我家。”
王子腾眼中闪过阴鸷,语气愈发冷厉:“我听闻,你这小辈曾放狂言,说晓得我乃京营节度使,还说并不畏惧我,纵然我当日在船上,也会强逼着我外甥女为妾。可有此事啊?”
王子腾本以为,此话一出,应该能将眼前的姜念吓到,甚至让这个小辈慌忙对他解释或道歉,然而……
姜念竟淡淡一笑:“我并不畏惧你,此事为真,但你说我强逼着薛姑娘为妾,这就不实了,我只是在让薛家回报我的大恩,且是合理的回报。”
王子腾倒是因这意外的反应愣了下,略一沉思,有点子怀疑姜念或许真有显赫来历,否则怎会在这种局面下如此镇定从容?
念及此,王子腾不仅没有立刻发怒,反而收起了脸上的凶光,也淡淡一笑,说道:“你究竟有何来历?且说与我听听,或许你能与我有渊源的。”
姜念默默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回应:“我并无显赫来历,只是,今日王大人来势汹汹,分明是来者不善,而我纵无显赫来历,至少有一身傲骨,岂能轻易屈服于你的威压之下?”
王子腾的神情登时又泛起了凶光,因他本就推测姜念无显赫来历,认为姜念是为了体面或唬人,才在薛家跟前狂妄的,眼下听到姜念这番话,他便信以为真了。
王子腾懒得与一个十几岁的小辈废话,何况眼下连个坐处都没有。
他目光锋利地盯着姜念,切入了正题:“今日我来,是要你将那劳什子的许妾文约交给我!我的外甥女,且是薛家的小姐,岂能与你为妾的?你将文约给我,断了这念想,并对下人禁口,不可外传此事,我便善待于你,薛家也愿拿一笔银子酬谢你。”
姜念再次淡淡一笑:“我若不愿呢?王大人能如何?”
王子腾“哼”了一声:“你若不愿,自是没你的好下场!”
姜念又默默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逼视着王子腾,平淡地说出了一个字:“滚!”
王子腾瞪大了眼睛:“何意?”
这个时代的人,可不解“滚”这个字在姜念前世的某种含义。
姜念神色冷厉起来:“我叫你滚!立即离开我这里,懂了么?”
王子腾自然懂了,强烈的气愤之下,竟是下意识想伸手给姜念一个大嘴巴子。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觉得以自己的权势岁数,眼下亲自扇姜念这么个小辈耳光,是在自跌身份。
王子腾眼神凶狠地瞪着姜念:“小辈,你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可晓得会有何下场?”
姜念竟微微一笑:“你这老东西,废话怎这么多?我都叫你滚了,你滚出去便是了!”
王子腾:“……”
他已气得面部微微发颤。
虽说他也曾被年轻人当面羞辱过,但上次发生这种事,已在多年前了。
如今,即便是泰顺帝的皇子见到他,都会有所客气。
却不承望,今日姜念竟敢这般对待他。
“哼!”
王子腾又用鼻孔发出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当然,此事他不会善罢甘休……
(本章完)
第35章 他是故意的
第35章 他是故意的
“竟然没让他的属下抓我?也没揍我?”
姜念站在堂屋门口的滴水檐下,望着王子腾领着一群亲兵及薛蟠离去,心中暗叹。
虽说原著里并未描写王子腾的性格,今日又是姜念第一次见王子腾,他就已推测到,王子腾应该是个自傲之人,甚至有些骄横。
姜念本以为,自己方才那番强势的反抗,甚至羞辱,可以令王子腾愤怒之下命亲兵将他抓走,或是当场揍他一顿。
而他是故意激怒王子腾的!
若王子腾将他抓走,贺赟便会去找忠怡亲王,甚至可能去求见泰顺帝。忠怡亲王或泰顺帝就会出手,王子腾可能受惩处,至少会乖乖将他放了,且不敢再插手薛宝钗之事。
若王子腾命亲兵们揍他,他会故意挨几下,然后便喊出自己与忠怡亲王亲厚,想来王子腾会喝止亲兵。然后,他让贺赟去找忠怡亲王,说王子腾领兵擅闯他家,命亲兵们揍了他……
若他喊出自己与忠怡亲王亲厚,王子腾仍不喝止亲兵,那他就会大喊自己的父亲是泰顺帝了!泰顺帝若责怪,他带着伤势说自己若不这般喊出来就会被打死了。如此,王子腾就更可能受惩处,而泰顺帝哪怕还不认他为皇子,也多半不会严惩他……
以上三种情形,无论哪一种发生,王子腾都可能受惩处,尤其是第三种情形,一旦发生,王子腾受惩处的可能性甚大。
今日王子腾气势汹汹地威胁姜念,强逼姜念放弃薛宝钗,姜念已决心让王子腾受惩处,且让王子腾不敢再插手薛宝钗之事。
而这,还只是姜念的目的之一!
姜念的另一个目的,是想通过此事让泰顺帝关注到他这个已经进京的儿子;关注到他住在东郊的陈旧小宅院;关注到他轻易就被王子腾欺辱了。
在姜念看来,若想让泰顺帝认他这个皇子,他要做的第一步,是加重自己在泰顺帝心中的存在感!
结果,王子腾竟只是拂袖而去,既未抓走姜念,也未命亲兵们揍姜念。
姜念知道,王子腾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担忧王子腾派人来抓他,担忧的是,王子腾派刺客暗杀他。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好在,他有气运金手指,总不至于穿越几个月就被王子腾害死了吧?
忽然想到了什么,姜念忙将二万两银子的银票,悄悄藏进了一件破袄的夹层里。这件破袄是香菱的,她舍不得丢的。二万两的银票,其中一万两来自于薛家,还有一万两是姜雪莲临终前给原主的。
姜念这么做,是为了防范家当被偷抢。
……
……
接近傍晚之际,依然明媚的阳光笼罩着两座相邻的陈旧小宅院。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着土路,“咯吱”作响,先经过了姜家小宅院,然后停在了秦家小宅院的门前。
驾马车的奴仆,将车帘掀开,搀扶着秦业从车厢中走出。
秦业穿着一身有些旧的官服,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头发与胡须皆斑白,岁月之痕尽显。
他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进了秦家院门。
秦可卿、秦钟姐弟二人,在内院的垂门迎接。
秦可卿穿着一袭天青色衣裙,裙摆上绣着几朵精致的朵,衬得她愈发娇艳动人。
秦钟年纪尚小,形貌瘦巧,清眉秀目,粉面朱唇,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
秦可卿随着秦业走进了正房。
秦业更了衣,坐下喝茶时,秦可卿道:“父亲,今儿咱家隔壁那所房舍,住进了一户人家。”
秦业微微一愣,随即恍然道:“原来如此,适才经过隔壁门外,我还疑惑那院门怎开着,只不知住进去的是怎样的人家?”
秦可卿嫣然一笑,当即将姜家的情况介绍了一番。
她语气温婉,声若清泉之流,悦耳动听。
秦可卿又道:“约莫半个时辰前,隔壁的管家夫妇过来赠了礼物。”
秦业点了点头:“他家既迁居于咱们家隔壁,按礼数是该给咱们赠礼物,咱们也须得赠他们恭贺之礼,全了邻里之谊。”
秦可卿道:“只是,隔壁赠来的礼物实在贵重,竟是他家由南边带来的一对青瓷瓶,另有两瓶上好的茶叶。这份礼物,怕是值许多银子的。”
秦业睁大了眼睛,神色间多了几分惊讶:“竟有此事?东西在哪里?”
秦可卿道:“在我房里收着,这便去取来。”
说完,她领着瑞珠一起去西厢房,将东西取了来。
秦业为官清廉,生活不奢侈,但他可是个年近七十的从五品老官儿,自然颇有见识的。
他仔细端详着一对青瓷瓶,但见釉色润泽如玉,瓶身绘山水之图,笔触纤细入微,意境深远悠长。
他又仔细瞧了瞧并嗅了嗅茶叶,茶色鲜明,香气清幽。
旋即,他对秦可卿道:“这礼物确实贵重,我估量着,两瓶茶叶约莫要二十两银子,一对青瓷瓶则至少要二百两银子的!你怎能将如此贵重的礼物收下了?”
秦可卿低了低头,道:“隔壁的管家夫妇来时,见父亲不在家,那妇人便将东西给了我。因东西都装着的,我不便当人家的面查看,也没想到会这般贵重。事后晓得了,却又不便遣下人送还,否则岂不是对人家不敬了?纵要送还,也该等父亲回来亲自送去为好。”
秦业听罢,陷入了沉思。
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是个容易贪污的肥缺,但秦业为官清廉,虽说二三百两银子拿得出来,可实在不想这么多钱去买礼物回礼给姜家,若了这笔银子,以后他疼爱的养女秦可卿出嫁,嫁妆就会过于寒酸了。
见秦业皱眉沉思,秦可卿提议道:“父亲,我倒有个主意。两瓶茶叶,咱们收下。这对青瓷瓶甚是贵重,由父亲送还。父亲可将你收藏的那方砚台送去,既是恭贺之礼,也是对两瓶茶叶的回礼。那方砚台虽比不得端砚、歙砚等名砚,却也值十多两银子。砚台又是文房四宝之一,送给隔壁那位年轻的姜大爷,既雅致又合宜。”
秦业听罢,眉头舒展,点头赞许:“如此甚好。”
当即,秦业携着一个仆人,带着一对青瓷瓶和一方砚台,前去隔壁的姜家……
(本章完)
第36章 秦业竟然死了
第36章 秦业竟然死了
王子腾乃是京营节度使,相当于姜念前世的九门提督。
他主要负责神京城内外的驻防,职权还涉及缉捕、审讯、巡夜、禁令、救火、编查保甲,等等。
其实,王子腾今日被姜念当面强势反抗甚至羞辱,确实动了当场抓走姜念的念头,但他在犹豫后放弃了。
因他不仅想抓走姜念,而是想将姜家上下所有人一并拿下,以防宝钗许妾之事外泄。而他只领着十一个亲兵,且人人骑马,不便抓走姜家所有人。
王子腾也知道此事肮脏,自己应当隐于幕后,而非亲自出面抓人。
当他愤怒地离开姜家后,便忙着调兵去了。
……
……
秦业来到了姜家小宅院。
姜念亲自将秦业迎入堂屋,吩咐琪儿、琴儿两个粗使丫鬟搬来两个樟木箱子,指了指较大的一个,对秦业微笑道:“因刚搬进来,家中连个坐具都没有,委屈秦老爷以这樟木箱为座椅吧。”
秦业的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略感不悦。在他看来,姜念如此招待他,有失礼仪。转念一想,姜家确实刚搬进来,倒也情有可原。
秦业并未落座,神色淡然地说道:“我就不坐了,此次前来,是恭贺你迁居于此的。”
说着,他将手中拿着的一个锦盒轻轻摆在大樟木箱子上,道:“这是我赠你的礼物,是一方砚台。”
不待姜念回应,他又从身后奴仆手中接过两个锦盒,同样轻轻摆在大樟木箱子上,语气平静:“这是你遣人赠来的一对青瓷瓶,委实贵重了,我受不起,特亲自送还。那两瓶茶叶,已是颇有诚意的礼物,我收下了。”
既然秦业不要一对青瓷瓶,姜念可没心思跟秦业推来让去的。
姜念微微一笑,语气恭敬却不失从容:“晚辈寻思着,秦老爷是长者,又是为官的,赠您的礼物不能薄了,才特将这对由南边带来的青瓷瓶赠予您老赏玩。既然您老觉得不妥,晚辈也不勉强。您老赠的这砚台,晚辈欣然收下了。”
秦业点了点头,稍作停顿后,道:“有一事倒想问一问,你若觉得不便明说,就不说。”
姜念道:“秦老爷但问无妨。”
秦业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何来历?为何家中管家竟是五品龙禁尉?”
这个问题,姜念自然不会明说。
就在这时,几十名官兵忽然浩浩荡荡冲进了姜家小宅院,其中一人便是此前随王子腾一同来过的正四品都司程勖。不过,程勖此行只是引路的。
京营又分为步军营和巡捕五营,而巡捕五营中的左营,负责神京城东郊的巡逻、治安等事务。
此次来的几十名官兵都来自巡捕左营,率军的是左营参将马培澄。
马培澄身披戎装,腰悬长刀,神色冷若严霜,锐利的目光扫过院中众人。他身后紧随几十名官兵,个个气势汹汹,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显然来者不善。
姜念、秦业以及一个秦家奴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动,来到了堂屋门口。
程勖抬手指向姜念,对马培澄低声道:“他便是姜念。”
马培澄微微颔首,目光冷厉,指着姜念和秦业,高声喝令:“将他们拿下!”
秦业顿时愣在原地,满脸错愕,仿佛被雷击中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涌来这么多官兵抓人?甚至连我也要被拿下?我不过是来还礼和送礼的啊!
秦业心中翻江倒海。
未等他反应过来,上十个官兵已如狼似虎地冲上了青苔斑驳的石阶,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姜念神色平静,眼神深邃如潭,因提前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并未反抗,任由官兵拿下自己。
秦业则怒不可遏,一边奋力阻挡着官兵,一边喝道:“为何抓我?我乃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你们这是何意?放开我!我是隔壁的邻居,不是这姜家之人……”
官兵们对秦业的喝叫并不在意,仿佛这喝叫声不过是风中絮语,无足轻重。因马培澄奉了王子腾的指示,下令将这所小宅院里的人全部拿下,一个不留。
秦业年老体衰,风烛残年,平日里走路都有些蹒跚,此刻与几个身强力壮的官兵对抗,哪里是对手?就在他拼尽全力挣扎之际,一名官兵因被他抓住了脖子,恼怒地推了他一把。这一推的力道虽不算重,却让秦业如风中残烛般失去平衡,从堂屋门前的石阶上跌落。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宛如重锤击鼓般震人心魄。秦业的头颅重重砸在石阶下的青砖上,身体如断线木偶般一动不动。
这所宅院虽又小又旧,但堂屋门前有几级石阶,高度不低。
秦业这一摔,非同小可。
“老爷!”
随秦业一同来姜家的秦家奴仆,惊慌地喊了一声,想过去查看秦业的情况,却被官兵抓着没能挣脱。
马培澄、程勖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两人慌忙跑到秦业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番,都脸色大变。
死了!
秦业竟然就这么摔死了!
姜念睁大了眼睛,心中暗叹:“王子腾啊王子腾,你应该难逃惩处了!”
马培澄、程勖面面相觑,两人默契地退开几步,马培澄压低声音问程勖:“竟闹出人命了!听这老头的喊话,他还是工部员外郎,这下该如何收场?”
程勖眉头紧锁,略一沉吟,低声道:“将这老头的尸首用麻袋装了带走,这房舍里的人也全部拿下,交由王大人定夺。”
巡捕左营这群官兵,此次带足了麻绳,能装尸首的大麻袋却没带。不过,姜家有大麻袋,本是装行李使物的,被官兵临时翻找出来。
待到秦业的尸首被装进了大麻袋,马培澄旋即喝令:“将这房舍里的所有人全部拿下!”
姜念听到这声喝令,眼中寒光一闪,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刀锋般直刺马培澄与程勖,忽然大喝一声:“住手!我与十三王爷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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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37章 遣人去请十三王爷
第37章 遣人去请十三王爷
当姜念见马培澄喝令将姜家所有人全部拿下,他都有些惊愕了。
王子腾竟如此肆无忌惮,不仅要抓他,竟是要抓走姜家所有人,包括了香菱。在姜念看来,王子腾已不是一般的骄横,他也不想见到香菱落入这群官兵手中,一旦如此,可能会受欺负。
秦业之死,已使王子腾此次犯下的事儿不小,有不小的几率受惩处了。
秦业之死,也可能使王子腾陷入疯狂,甚至不惜将姜念抓走后杀害。
因为如此,姜念终于按捺不住,大喝住手,并大喝自己与十三王爷亲厚。
这一声大喝,如雷霆炸响,震得马培澄、程勖都惊愕了。
马培澄、程勖本就因秦业之死而心慌,眼下听姜念如此大喝与十三王爷亲厚,都更慌了。
朝中谁人不知,十三王爷是泰顺帝最亲近的兄弟,也是最器重的臣子,权倾朝野,甚至可以说,十三王爷就相当于副皇帝!
而且,马培澄是十三王爷的门下出身,他现在能成为巡捕左营的正三品参将,主要就赖于十三王爷的提拔。
“都住手!”马培澄愣了一下便喝止了属下官兵,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姜念,语气已有所温和,“你与十三王爷有何渊源?”
姜念的神色变得柔和,语气却坚定:“我与十三王爷极亲厚的,大人若不信,我这便遣人去请十三王爷来此。”
这种时候,姜念可不会以狂傲之态对待马培澄,也不会放出“不饶你们”或“让你们不得好死”之类的狠话,如此便是犯傻,因为可能会激怒对方,导致对方铤而走险。
他应该神色温和,但也要语气坚定,在话语中暗藏威慑。
姜念说他与十三王爷极亲厚,这话儿倒也不算吹嘘。他算是十三王爷的侄子,而且,泰顺帝指示十三王爷作为他进京后的联络之人。
不过姜念觉得,自己临时遣人就能将十三王爷请来的可能性不大。
十三王爷位高权重,事务繁冗,重担在身,岂会因这点事亲自来一趟的?况且,贺赟此前去忠怡王府找十三王爷时,十三王爷不在府中,而是在畅春园,畅春园可是位于神京城西郊,距离姜家小宅院远着呢。
姜念之所以声称能请来十三王爷,是为了威慑马培澄、程勖,让这二人不敢轻举妄动。也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遣贺赟去忠怡王府请来王府之人,先阻止今日这场抓人行动。若那位鄙夷自己的王府长史高撰,不愿遣王府之人前来阻止,那么,就让贺赟去畅春园找忠怡亲王甚至求见泰顺帝,只是如此会很费时间……
此刻,马培澄用手抓住了腰间悬着的短柄大刀的刀鞘,摩挲了一下刀鞘上的鎏金云纹——这把刀是他的恩主十三王爷早年送他的。
马培澄随即将目光投向程勖,征询程勖的意见。
程勖让马培澄与他一起避开几步,轻声道:“他必是被吓急了,才编出这等谎话来诓骗咱们。他一个如此年轻的小辈,又住在这样的房舍,岂能与十三王爷亲厚的?依我之见,咱们且将人都拿走,交由王大人定夺便是。”
马培澄却对程勖这话不以为然。
程勖是王子腾的门下,是王子腾提拔起来的亲信。
而马培澄虽受王子腾管辖,也受过王子腾的恩惠,但他毕竟是十三王爷的门下。在他心中,十三王爷的分量可比王子腾要重得多。
在马培澄看来,今日他率兵来拿人,无意中害死了秦业这位工部员外郎,已是闯祸了,岂能再得罪十三王爷这位副皇帝兼恩主?
不过,马培澄心中仍有一点犹豫,担心若同意了姜念的请求,可能会导致自傲狠辣的王子腾对他不满……
就在这时,一个小武官快步走来,对马培澄拱手禀报:“启禀大人,外头来了一位五品龙禁尉,自称是这户人家的管家,要进来见他主子。”
马培澄、程勖闻言,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都面露惊讶之色。
马培澄这才知道,姜念的管家竟是一位五品龙禁尉。
程勖也是才知道此事,此前他随王子腾一起来的时候,并未见到贺赟,因贺赟当时外出采买物品了。
一位五品龙禁尉,在王子腾眼中不值一提,但对马培澄、程勖而言,已是值得重视,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姜念刚说出自己与十三王爷极亲厚的关头,贺赟的突然出现,仿佛在无形中印证了姜念所言非虚……
“传进来!”
马培澄略一沉吟,随即下令。
随着这声令下,身穿五品龙禁尉官服的贺赟走进了内院。
为了行事方便安全,今日贺赟一直穿着官服。
贺赟本携着妻子孟氏、儿子贺忠,一起去附近的街市采买物品。
孟氏与贺忠仍在继续采买,而贺赟率先回来,是要将已采买的一些物品送回,也将晚饭送回,他知道姜念饿了,想让姜念尽快吃上晚饭。
然而,当贺赟回到姜家小宅院,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小宅院竟被一群官兵包围。
贺赟略一思索,决定先进来弄清楚情况。
此时,走进内院的贺赟,率先朝着姜念走去,他的乌皮靴橐橐地踩着地面,因内院拥挤,他的官服袍角从两个官兵的身上掠过,带出了簌簌的声响,他却目不斜视,仿佛不在意满院官兵似的,走到了姜念跟前,脸上带着关切与疑惑,声音沉稳有力地拱手问道:“大爷,发生了何事?为何家里来了这许多官兵?”
马培澄见到这一幕,心中泛起波澜,认为姜念与十三王爷极亲厚之事,或许是真的了。
就连程勖都这般认为。
姜念看着马培澄,神色依然柔和、语气依然坚定地道:“请大人容我这位管家去请来十三王爷。”
“我倒是以为,或许他所言非虚。”马培澄的一点犹豫被击碎,眉头微微一动,开口反驳了程勖,然后对姜念点了点头,“可!”
这一声“可”字落下,姜念松了口气……
(本章完)
第38章 诡异奇妙
第38章 诡异奇妙
马培澄身为正三品参将,官职比程勖这个正四品都司高了两级。他麾下的巡捕左营,负责着东郊的巡防、治安等事务。今日也是他率兵来办王子腾指示的差事,程勖只是个引路的罢了。
程勖也认为姜念或许真与十三王爷亲厚,很怕得罪了十三王爷。
因此,见马培澄同意了姜念的请求,程勖并未阻止,多半也阻止不了,不过他心里在盘算着,自己应该去禀报王子腾。
姜念将贺赟拉到角落里,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弄清了情况的贺赟,故意提高声音,配合道:“是,我这便去请十三王爷!”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开。
姜念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贺赟喊住:“止步。”
贺赟回头,恭敬地问道:“大爷还有何指示?”
姜念走上前,故意大声问道:“须采买的物品,可都采买回来了?”
贺赟答道:“并未采买齐全,已采买了一部分。忠儿与他母亲仍在采买,我先领着伙计们将已采买的先送回来,也送来了晚饭,想着大爷饿了,得尽快让大爷吃上晚饭。伙计们正在外头候着,不宜让他们久候,我正准备先遣走他们。”
姜念点了点头,又问:“已送回来的,可有坐具?”
贺赟道:“有的。”
姜念神色从容地转向马培澄,请示道:“大人,今日我刚搬来此处,家中空荡荡的,适才便令我这管家去采买物品,眼下已采买了一部分送回来,正摆在外头。可否让伙计们将物品搬进来,好让伙计们办完差事回去的。其中也有坐具,可供大人落座,大人一面坐着,一面与我一同等候十三王爷,以免站久了累着。”
他是故意展现出这般淡定从容的态度,让马培澄更相信他与十三王爷亲厚,相信他所言非虚。另外,也因他想让伙计们将物品搬进去,以免姜家的下人们去搬。
姜念本以为马培澄这次会拒绝了,然而,马培澄略一沉吟,又点了点头:“可!”
马培澄还特意命一名小武官去跟宅门外看守的官兵们打招呼,示意放行。
当即,贺赟的乌皮靴橐橐地走出了内院,经过了倒座房,走出了宅门。
宅门外也守着一群官兵,另有一群伙计正等候着。
这群伙计都是贺赟所买物品的商铺派来的,因搬运物品而聚集在此。
物品正堆放在院外,包括了床、榻、桌、椅、凳、食盒,等等。
宅门外还有一个名叫彭继忠的秦家管家在候着。
因秦业来了姜家半晌还没回去,又见姜家被众多官兵包围,秦家人自然担忧,秦可卿遣管家彭继忠来姜家查看情况。彭继忠来到姜家,官兵们不放他进去,他也不知道他的老爷已死在里头了。
此刻见贺赟从里头走出,彭继忠忙上前对贺赟问道:“贺管家,我家老爷可在里头?为何还不出来?”
贺赟已得知秦业死了,只是暂时不便告知秦家,敷衍道:“还在里头,你且回去候着吧,里头的事儿一时间不能了的。”
他随即对伙计们吩咐道:“将东西都搬进去。”
伙计们原本见这户人家被官兵围住,惊惧不安,眼下见贺赟吩咐他们将东西搬进去,几乎都愣住了。
有两个胆子大的伙计,想着既然贺赟如此吩咐,这户人家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即便有事,也牵连不到自己头上。于是,两人鼓起勇气,率先抬着一张罗汉床,朝着宅门内走去。
有了这两个伙计带头,其他伙计也纷纷壮起胆子,搬起物品跟了上去。
一时间,现场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物品碰撞的声响。
贺赟却不宜耽搁,竟是请那名小武官帮忙监视伙计们搬运,自己则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离开,直奔忠怡王府而去。
这匹马是他适才采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马蹄声急促,扬起一阵尘土,转眼间便消失在路口。
要搬运的物品不少,其中不乏大件重物。然而,伙计们比平日要卖力,手脚麻利地搬动着,生怕在这地方多待一刻便会惹上麻烦。他们的动作虽快,却显得有些慌乱,眼神不时瞟向周围的官兵,生怕一个不慎惹来祸端。
马培澄、程勖及几十名官兵,再加上姜家的一群下人,都挤在内院里,围观着一群伙计往内院里搬物品。
物品被临时堆放在内院角落,本就拥挤的内院因此更加拥挤,一些官兵甚至摩肩擦踵。
内院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而奇妙。
这时,姜念亲自用双手提着两张官帽椅,步履从容地走到马培澄、程勖跟前。他将两张官帽椅稳稳放下,语气平静地说道:“二位大人请坐。”
马培澄、程勖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此次前来,本是气势汹汹要抓走这所宅院里的所有人的,怎会演变成这般局面?
马培澄稍作迟疑,便顺势坐在了一张官帽椅上,转头对程勖道:“你也坐下吧,若真能请来十三王爷,咱们也得等上一阵。”
程勖却按捺不住了,并未坐下,而是说道:“马大人,此事还是禀报王大人为好。你在这里候着,我亲自去禀报。”
马培澄心中虽不满,却也不好拒绝,只得点了点头:“也好。”
程勖当即离开,准备骑马直奔巡捕左营衙门而去,王子腾正待在巡捕左营衙门。
姜念目送程勖的背影消失在垂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随即便舒展开来。
马培澄指了指身旁一张空着的官帽椅,抬头对姜念道:“你也坐着等吧。”
他想与姜念亲近一下。
姜念也不推辞,微微一笑,道了声“谢大人”,便坦然坐下。
两人并排而坐。
满院的官兵与下人们看着。
院中还静静地躺着一个大麻袋,里头装着秦业的尸首。
伙计们仍在忙碌地往内院里搬着物品,脚步声与物品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气氛愈发诡异而奇妙。
而贺赟与程勖,一个在快马加鞭赶往忠怡王府找十三王爷,一个在快马加鞭赶往巡捕左营衙门找王子腾……
(本章完)
第39章 十三王爷亲临
第39章 十三王爷亲临
巡捕左营衙门坐落于朝阳门外,这里是都中的交通要冲,也是东郊治安的重点区域。
青灰色的高墙内,一杆旗杆立于夕阳的光辉中,杆上悬着巡捕左营的旗帜,仿佛连吹拂旗帜的风都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当贺赟还在赶往忠怡王府的路上时,程勖已率先抵达巡捕左营衙门,将情况详细禀报给了王子腾。
王子腾听完,脸色铁青,又惊又怕。
“他与十三王爷亲厚?竟是十三王爷?”
王子腾以为,姜念或许并非在狂妄吹嘘。
这并不奇怪。
他心里本就有着姜念或许来历显赫的意识,只是此前他自己将这种意识否认了。现在姜念搬出了十三王爷这么个具体的人,结合程勖详细禀报的情况,被他否认的意识便在他心里强烈了起来。
“竟意外地害死了秦业,且那姜念或许真与十三王爷亲厚……事情麻烦了,该如何是好?”
王子腾的眉头拧成了结,心中翻江倒海。
他是认识秦业的。
他的妹婿贾政也是工部员外郎,性格也与秦业类似,贾政和秦业既是同僚,也是忘年之交。他也知道,秦业虽官位不高,为官没多大能为,却以清廉著称,又做了几十年的官,在朝中名气不小。
他是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最忌惮的两个人,一是泰顺帝,另一个就是十三王爷。
“若说是秦业自己摔死的,可现场有那么多人见证了!”
他心中暗恨。
“若继续将姜家上下所有人都抓来,一旦那姜念真与十三王爷亲厚,今日之事就更难收场!”
他握紧拳头。
“事到如今,还是等等看吧。即便姜念真与十三王爷亲厚,即便今日无意中害死了秦业,对我王子腾而言,也不算多大的错。十三王爷整治不了我,即便告到圣上那里,圣上也多半不会因这点子事就整治我王子腾!况且,还有太上皇护着我!”
想到这里,王子腾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做出了决定——等!
他在巡捕左营衙门等,同时命程勖返回姜家等。
……
……
时已薄暮。
忠怡王府的朱漆大门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暗红的光泽,显得庄严。屋檐角的铜铃在晚风的轻拂下微微摇曳,发出的叮当声宛如在低语诉说着这座王府的威严。
为了不冒犯王府,临近王府大门时,贺赟特意勒缰下马,牵马步行,伴随着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踏出的哒哒声,他来到了王府大门外,额角的汗水已被风吹凉。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来到忠怡王府了。
“王爷尚未回府。”
负责守卫大门的一名王府护卫,给出了令贺赟有些心凉的回答。
“王爷既不在,我便求见长史大人,实有紧要之事。”
贺赟拱手,语气恭敬而急切,寄希望于长史高撰。
一名亲兵进去禀报,片刻后走了出来,对贺赟道:“长史大人正忙着,不得闲儿的。”
呵,长史高撰本就鄙夷姜念与贺赟,贺赟又没贿赂他。此前他只是遣了六品典仪柯世节将贺赟领去东郊房舍,今日不愿再次接见贺赟。哪怕贺赟说有紧要之事,在他看来,无论贺赟有何事都无关紧要。
贺赟知道,若他贿赂了高撰,情况或许会好些。但他可是代表姜念而来,泰顺帝的儿子岂能轻易贿赂高撰这么个王府长史?而且,若想让高撰动心,贿赂的数目必定不会少了。
贺赟攥紧拳头,暗叹一声,正欲赶往畅春园,去寻找忠怡亲王,或直接求见泰顺帝,如此会很费时间。
忽然,一阵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传来。
贺赟转身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在一众侍从的保卫下缓缓驶来。这是一辆外观庄重华丽的马车,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贺赟一眼望去便知,车厢里乘坐的多半是忠怡亲王,登时一喜。
看守王府大门的护卫亲兵们,纷纷恭敬地上前迎接。
贺赟眼看着马车要进入王府,车内之人并不在大门外下车,他忙上前,立刻引来护卫的防范呵斥:“何人擅自近前冒犯王爷?退下!”
贺赟对着车厢,跪地大声喊道:“王爷,卑职贺赟有紧要之事求见!”
马车的帘幕被轻轻掀开,露出一张眉目疏朗、清瘦且略显疲惫的面容,正是忠怡亲王。他透过车窗看向贺赟,眼神中带着审视,很快恢复了平静。
贺赟再次喊道:“王爷,卑职贺赟有紧要之事启禀!”
忠怡亲王认识贺赟,也知道这紧要之事必与他四哥的那位私生子有关。
他微微抬手,一个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忙走到车窗边,听他低声吩咐了两句,这位一等护卫便领着众侍从退开。
忠怡亲王又对贺赟招了招手,贺赟会意,恭敬地走到车窗边,微微低头。
忠怡亲王淡淡一笑,语气平和:“何事禀来?”
贺赟照着姜念的吩咐,压低声音,将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事情如实详细地说了出来。
说到了姜念与薛家在秦淮河上遇见的情况,说到了薛蟠聚众到姜家闹事的情况,说到了姜念在大运河上从水匪手中救下薛家的情况,说到了薛宝钗许为妾室的情况,然后说到了王子腾对此不满,上门威胁未果,竟调集官兵包围东郊小宅院捉拿姜家上下所有人,说到了秦业被害死……
说得有条不紊。
贺赟最后语气沉重地道:“念大爷令我来向王爷求援,若王爷不援助,家中所有人都会被抓走,王子腾或许会谋害念大爷!”
“这个姜念,竟是要薛家将姑娘许为妾室作为回报,有趣!”忠怡亲王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又冷冷一笑,“我随你去一趟,见一见姜念!”
他愿意这么做,可不仅只是要保护姜念这个泰顺帝的私生子,还另有深意……
贺赟大喜,此次不仅侥幸见到了刚回王府的忠怡亲王,且忠怡亲王竟愿意亲临东郊。
若姜念眼下在此,会认为是气运在发挥作用了。
此时,长史高撰急匆匆赶到了大门外,准备恭迎王爷回府,却错愕地发现,他鄙夷的贺赟正隔着车窗与王爷说话,而侍卫亲兵等一众侍从都被屏退。
让高撰更错愕的是,王爷随即下令调转马车,带着一众侍从,随着骑马的贺赟,于夕阳之下匆匆离去。
高撰愣在原地,惊愕不已,也后悔了起来:“这个五品龙禁尉与他的姜大爷,竟与王爷这般亲厚的?”
(本章完)
第40章 秦可卿,吾养之
第40章 秦可卿,吾养之
暮色渐深,姜家的陈旧小宅院笼罩在昏黄的光晕中。
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树被晚风拂动,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院中堆放的床、榻、桌、椅、凳、食盒等物品,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凌乱突兀。
程勖已在见过王子腾后返回,正与姜念、马培澄一同坐在院中等待。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采买物品的孟氏、贺忠都已回来,只是去请十三王爷的贺赟还没返回。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忠怡王爷到”从宅门处传来,如一道惊雷,震破了院中诡异奇妙的气氛。
马培澄与程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奇之色。
他们原本都对于姜念与十三王爷亲厚这事儿有些质疑,何况,即便姜念真与十三王爷亲厚,也很难将位高权重、事务繁冗的十三王爷请来,估计十三王爷会派人来。
十三王爷现在竟亲临了!
连姜念都有些惊奇,但他立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亮光,起身快步走向宅门迎接。马培澄与程勖岂敢怠慢?忙紧随其后,心中如擂鼓一般。
忠怡亲王身着亲王服饰,头戴王帽,身披蟒袍,显得威严。他迈步走进宅门,身后跟着贺赟,以及一群刀甲鲜明、气势逼人的护卫亲兵。
“卑职马培澄,给王爷请安。”
马培澄慌忙上前行礼,因是非正式场合,他行的并非跪安礼,而是较简单的请安礼。
请安礼即:端正姿势,向前迈出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目光平视。
“卑职程勖,给王爷请安。”
程勖紧随其后,也行起了请安礼。
忠怡亲王却并未立刻理会他们,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姜念身上。
姜念上前行礼:“草民姜念,给王爷请安。”
“草民?”忠怡亲王心中玩味,嘴上道,“你且起来吧。”
忠怡亲王让姜念先起身,随即俯视着依然半跪在跟前的马培澄,冷笑道:“呵,马培澄,你这是做什么?领着这么多兵,将这么个小辈的家围得水泄不通。不知这小辈究竟犯了什么大罪啊?是杀人放火了?还是造逆了啊?”
马培澄声音有些发颤:“卑职……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忠怡亲王冷哼一声,语气讥讽:“也是,如今你不是我门下的了,是王子腾门下的了。”
马培澄吓得一激灵,忙叩头道:“卑职不敢!卑职一直都视自己为王爷门下的!”
忠怡亲王这才微微抬手,语气淡漠地让马培澄、程勖起身。
忠怡亲王步入内院,目光如炬,扫过满院对他行礼的官兵与下人,又瞥了眼堆积在角落里的众多物品,然后落在马培澄身上,沉声问道:“秦业的尸首呢?”
马培澄脸色一僵,尴尬地指了指院中的一个大麻袋,低声道:“回王爷,在……在那里。”
忠怡亲王眉头一皱,示意马培澄将大麻袋打开。
大麻袋打开后,秦业的尸首显露出来,苍白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目,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冤屈。
忠怡亲王对马培澄问道:“秦业如何死的?”
这个问题,贺赟此前已告知了忠怡亲王,忠怡亲王眼下是想从马培澄口中得到证实,毕竟此事紧要。
马培澄敬畏忠怡亲王,又有众多见证人在场,他自然不敢说谎话,于是将秦业在反抗时被官兵推倒摔死之事如实说出。
忠怡亲王看向姜念:“秦业今日为何会在你这里?”
姜念上前一步,恭声道:“回王爷,秦老爷家住隔壁。因我今日搬入这所房舍,给秦家送了礼物,秦老爷是来回礼的。回礼之际,官兵突然闯入,非但要将我拿下,竟也要将秦老爷拿下。秦老爷觉得冤枉,才反抗的。”
忠怡亲王听罢,转头看向马培澄:“为何连住隔壁的秦业都要拿下?”
马培澄额头渗出冷汗:“回王爷,卑职今日接到的命令,是将这所房舍里的所有人通通拿下带走。卑职……不敢违命。”
忠怡亲王冷哼一声:“这事儿可真够荒唐的!”
他再次看向秦业的尸首,心中不禁感慨:“这秦业已年近七十,身体孱弱,又有病在身,纵然今日不死,也没几年好活了。然而,这般冤死,终究令人唏嘘!”
他神色肃穆,对着秦业的尸首郑重地拜了拜手。
死者为大。
何况,忠怡亲王对秦业有所了解。
就在不久前,忠怡亲王还对泰顺帝提过秦业。
盖因,景宁晚期的大庆朝廷腐败严重,清官难觅,泰顺帝立志铁腕治腐,整饬吏治,对清廉之官推崇备至。
只是,秦业虽清廉,为官能力却不出众,加之年近七十,身子孱弱,又有病在身,泰顺帝才未予提拔。
忠怡亲王收回思绪,又看向姜念:“秦业家中现有哪些人?”
姜念看向贺赟,示意道:“贺管家比我了解此事,由你回禀王爷。”
贺赟上前两步,恭敬道:“回王爷,秦老爷的原配夫人和续弦夫人都已亡故,也无妾室。家中仅有一养女和一年少的嫡子,嫡子由续弦夫人所生。如今秦老爷忽然去了,家中仅剩下养女、嫡子及几个下人了。”
忠怡亲王细心地问道:“那养女年纪几何?嫡子年纪几何?”
贺赟答道:“养女正值及笄之年,嫡子更要小几岁,是秦老爷至五旬之上方得的。”
忠怡亲王轻叹道:“秦业一死,这秦家就艰难了。”
忠怡亲王对姜念道:“让贺赟夫妇去帮秦家打理丧事,如何?”
姜念忙恭声回应:“全凭王爷做主。”
心中暗道:“我何止会帮秦家打理丧事,若秦可卿合我心意,我便养她!”
忠怡亲王当即命护卫亲兵抬着秦业的尸首送往隔壁秦家,并让贺赟夫妇随行。他还对贺赟吩咐道:“告诉秦家,本王会为秦业讨个公道,不会让他白白冤死。”
此话一出,马培澄与程勖皆神色一紧。
现场还有一人更紧张,那便是将秦业推倒摔死的官兵。他低着头,脸色苍白,双手发颤。
(本章完)
第41章 十三王爷VS王子腾
第41章 十三王爷vs王子腾
待秦业的尸首被抬走,忠怡亲王饶有兴致地查看了一下这所陈旧小宅院。
他的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褪色的窗棂、龟裂的柏木廊柱、青苔斑驳的石阶,还进正房扫了一眼,出了正房后,目光落在了姜念身上,心中不禁感叹:“四哥对这个儿子也是心狠,十多年不相认也就罢了,如今许他进京了,却只安排了这么一所房舍。”
这所陈旧的小宅院,其实是泰顺帝故意安排的……
忠怡亲王收回思绪,转头问马培澄:“王子腾现在何处?”
马培澄面露尴尬,目光瞥向程勖。
忠怡亲王目光如刀,直指程勖:“在何处?”
程勖仿佛被刀架在脖子上一般,颤声道:“在……在巡捕左营衙门。”
忠怡亲王冷哼一声,又对姜念道:“小辈,随我去会一会王子腾吧。”
姜念自然不会拒绝,恭声道:“是,王爷。”
忠怡亲王当即迈步朝宅门走去,姜念紧随其后。两人刚踏出宅门,隔壁秦家便传来一片刺耳的痛哭声。
姜念虽无法辨认,却知其中必定夹杂着秦可卿的哭声。他还没见过秦可卿,自然也不知哭泣的秦可卿是什么样的。
忠怡亲王因这片痛哭声而动容,在宅门外驻足,侧耳倾听了一会子。
不过很快,他恢复了从容,朝姜念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说道:“与我同乘马车。”
姜念略一顿,也不推辞,恭声道:“谢王爷!”
忠怡亲王先登上马车,姜念紧随其后。
马培澄、程勖见到这一幕,又都惊奇了。
今日姜念派了个管家,便将十三王爷请来,已令人难以置信。而现在,十三王爷竟又让姜念与他同乘马车!
这姜念究竟与十三王爷有何渊源?竟是亲厚到了如此地步么?
其实,今日只是忠怡亲王头一回见到姜念,以前从未见过的。
但忠怡亲王想要保护好姜念。
一来,姜念是泰顺帝的儿子,而泰顺帝指示忠怡亲王作为姜念进京后的联络之人。二来,忠怡亲王对姜念感到同情,觉得,相比于泰顺帝的其他儿子,姜念可怜。
忠怡亲王的生母家世不算好,最初是以宫女身份进宫的,因得到景宁帝的宠幸而生下了忠怡亲王,后来又生下了两个女儿。在她去世前,一直未能获得较高的封号,直到去世后,景宁帝才追封她为妃。
生母去世时,忠怡亲王年仅十三岁,交由泰顺帝的生母抚养。
因身世不好和生母早逝,忠怡亲王觉得自己相比于某些皇子显得可怜,也没少受兄弟们的欺辱。好在,他的四哥爱护着他,两人虽非一母所生,兄弟之情却甚笃。如今他的四哥做了皇帝,他誓死效忠卖力。
而他很了解王子腾,也因而厌恶王子腾。
此番姜念与王子腾的纠纷,让他认为,或许这是一次打压王子腾的良机……
眼下他让姜念与他同乘马车,是想再问问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事情,也好奇姜雪莲、姜念的情况,另外也是故意做给王子腾看的,让王子腾知道姜念与他亲厚,以后不敢轻易报复姜念。
……
……
忠怡亲王、姜念同乘马车,抵达了坐落于朝阳门外的巡捕左营衙门。
暮色晕染着巡捕左营衙门外的青石板路,也笼罩着朱漆大门前的两尊狰狞的石狻猊。
马车进了衙门才停下,青铜马饰与鎏金车辕于暮色之中泛着幽光。
忠怡亲王却故意不下车,也故意不让姜念下车。
忠怡亲王端坐车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紫檀小几。
姜念垂眸静坐在忠怡亲王的身边,听见了车外渐近的橐橐的脚步声。
“下官王子腾,恭迎十三王爷。”
车外响起了王子腾的请安声。
忠怡亲王掀开车帘,看了眼半跪的王子腾,淡淡道:“起来吧。”
他这才与姜念一起下车,身上蟒袍的袍角掠过了车辕。
王子腾见到姜念与忠怡亲王同乘马车,又一起下车,后背绷直,瞳孔骤缩。他的目光在姜念与忠怡亲王之间游移,心中立刻明白了:姜念与十三王爷实在亲厚!
王子腾心中已生出一阵阴翳,却不得不强压着阴翳,面上堆着恭敬,将忠怡亲王请入屋内。
屋内,忠怡亲王落座。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王子腾:“念哥儿对薛家有极大恩情,要他家姑娘为妾作为回报,倒也不算过分。那薛家也亲书了许妾文约的,你却威胁念哥儿断了这念想,交出文约,并对下人禁口,不可外传此事。威胁不成,你竟调兵要拿下他全家上下所有人,还因此害死了工部员外郎秦业。你可知罪?”
王子腾不以为然,瞥了眼姜念,对忠怡亲王道:“回王爷,是他强逼着薛家应允许妾之事,我对此不平的。”
忠怡亲王道:“据我所知,并非强逼。”
王子腾道:“确是他强逼的。薛家本不想应允此事,因他偏要让我外甥女为妾,薛家才无奈应允。”
忠怡亲王道:“他用言辞威胁薛家了?或是用武力威胁薛家了?”
按薛姨妈对王子腾的讲述,姜念不算用言辞威胁,更未用武力威胁。
姜念当时顶多只是加重语气说薛家若不应允便是知恩不报。
王子腾稍顿道:“他偏要薛家将我外甥女许他为妾,还放言,薛家若不应允便是知恩不报。这不就是强逼么?”
忠怡亲王冷笑,语气讥讽起来:“若这算强逼,那你王子腾做过的强逼之事可就甚多了。”
王子腾闻言,心中恼怒,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强压怒火,道:“虽说他对薛家有恩,可刚有恩于薛家,就急着找薛家索要回报,要我外甥女为妾,未免张狂了。”
忠怡亲王再次冷笑:“若这算张狂,那你王子腾做过的张狂之事也甚多了。”
王子腾:“……”
忠怡亲王心中还有一句未说出口,那便是:若换做王子腾,对一个类似薛家这样的富商之家有这么大的恩情,王子腾或会将这个富商之家给吞了!
(本章完)
第42章 可卿可倾城
第42章 可卿可倾城
忠怡亲王细心地吩咐一名王府护卫骑马送姜念回家。
护卫名叫鲍彦,三十多岁,面容刚毅,身姿挺拔。
按制度,亲王府可配置护卫二十人。其中,一等护卫六人,二等护卫六人,三等护卫八人。鲍彦便是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
鲍彦动作利落地翻身骑上一匹高头大马,随即伸手将姜念拉上马背。
两人共骑一马,暮色里骏马嘶鸣,马蹄声清脆回响,穿过街巷,朝着姜家小宅院而去。
暮春时节,天黑得晚。
当姜念回到陈旧小宅院的时候,天空还残留着晚霞,霞光洒落在小宅院的鱼鳞瓦上,将鱼鳞瓦染成了琥珀色。
姜念的肚子已饿得咕咕作响,却顾不上吃晚饭,甚至没有先回一趟自家的小宅院,而是朝隔壁的秦家走去。
秦家此时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秦业的尸首被抬回来后,在贺赟夫妇及秦家管家彭继忠的布置下,丧事便紧锣密鼓地进行了。
院中已搭起了简易的灵棚,白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如雪浪起伏。
姜念踏入秦家,穿过垂门,进入内院,见到了孟氏。
正忙碌着的孟氏见姜念来了,忙上前打招呼:“大爷来了。”
姜念问道:“丧事筹备得如何了?”
孟氏答道:“回大爷,秦老爷已入殓了。棺材不是临时买的,是秦老爷早为自己备下的。”
姜念微微点头,知道这个时代很多人会提早为自己备下棺材,何况是秦业这么个年仅七十又身体不好的老人。
在孟氏的引领下,姜念朝着正房走去,刚走到堂屋门口,便见到了秦可卿的身影。
容貌极标致的秦可卿,此时尚未穿上孝服,孝服尚未备好。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衬托得她清丽脱俗。她跪坐在棺材旁,垂着头,啜泣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如同梨带雨,成了灵堂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姜念看来,用“倾国倾城”这个成语形容一个美人极美,未免过于夸张。但眼下,他愿用“倾城之姿”来形容秦可卿的美貌。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身的素白衣裙和梨带雨的模样,让秦可卿眼下具有特别的美丽。
姜念穿越已半年了,见过的这个世界的美人却不多。他觉得,眼前的秦可卿,便是他穿越以来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贺赟正在堂屋内,见妻子孟氏领着姜念出现,上前打招呼:“大爷来了。”
秦家的管家彭继忠及其妻子也都在堂屋内,都忙上前对姜念恭声打招呼。
贺赟夫妇已将能说的情况,都说给了秦家人知道,
秦家人既知道了秦业的死因,也知道了,今日姜念被京营节度使欺负,竟是请来了十三王爷镇压……
此前秦可卿只是觉得姜念身份不凡,现在却认为姜念深不可测了。
贺赟、彭继忠夫妇等人对姜念打招呼的声响,惊动了正跪坐在棺材旁低头啜泣的秦可卿。
秦可卿抬起了头,与姜念的目光对上。
正常情况下,秦可卿作为官宦家的闺阁姑娘,是不轻易见外男的。然而,今日这般情形,她又岂能顾得上这种礼数?
秦可卿聪慧要强,心中已明白,如今自己须得讨好姜念。既因贺赟夫妇来帮秦家打理丧事,也因忠怡亲王传话会为秦业讨个公道,不会让秦业白白冤死。秦可卿觉得,忠怡亲王如此表态多半是冲着姜念的情面。
而且,秦可卿觉得,日后在其他事上或也须姜念这个邻居帮忙的……
秦可卿用帕子轻轻擦拭了湿润的眼眶,竟是主动起身,步履既轻盈又沉重地走到了姜念跟前。
她微微抬眸,对孟氏问道:“贺大娘,这位便是姜大爷么?”
“正是我家大爷。”孟氏点头,看向姜念,“大爷,这位是秦老爷的女儿秦姑娘。”
秦可卿对姜念盈盈一礼:“给姜大爷请安。”
姜念面现歉然神色,对秦可卿道:“抱歉,若非令尊今日来我家回礼,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秦可卿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哀婉:“这事儿岂能怪姜大爷的?倒是要感谢姜大爷,让贺老爷贺大娘来帮忙丧事,忠怡王爷也会为我父亲伸冤。”
姜念认为是王子腾害死了秦业,饶是如此,此刻见秦可卿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不禁有点歉疚。而若是按照原著的时间线,今日秦业不死,估计过两年就会死了。原著里,秦业是气急攻心、老病发作而死,因秦钟与小尼姑智能儿的私情败露,或许也跟秦可卿在宁国府上吊自尽之事有关……
简单地见了秦可卿一面,却是令姜念不禁心旌有些摇曳,觉得秦可卿的外貌甚合他心意,便决定养之,无须去管她的性格人品。
无非是又纳个妾而已。
姜念回到了自家小宅院,走进堂屋,发现堂屋中已摆放着桌椅,桌上摆着食盒,打开食盒后,发现里头是热腾腾的饭菜。这晚饭是从外头买来的,且早就买来了。姜念本以为,他要吃一顿冷饭冷菜了。
倒是让他有点子惊喜,问管事的封氏:“饭菜怎是热的?”
封氏恭敬答道:“我寻思着,大爷多半要回来吃晚饭的,便与董良家的一起,用今儿刚买回来的厨具,将冷了的饭菜热了热。”
董良家的,便是董良的老婆姚氏,是厨娘。
姜念点头赞许:“你倒是细心。”
封氏本就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又对姜念感恩在心,今日又得知姜念竟与忠怡亲王亲厚,心中更多了几分敬畏,也多了几分讨好之意。
姜念端着饭碗,走到堂屋门口的滴水檐下,坐在一个杌子上,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望着天空。
夕阳的余晖已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橙红,宛如绸缎一般挂在遥远的天际,仿佛是夕阳依依不舍的眷恋。
夜色已开始在院中晕染,那株半枯的梨树,正渐渐变得模糊。
晚风吹拂在姜念的脸颊上,泛起一丝丝凉意。
“今日不过是我进京后的第一天,竟是如此精彩,让我愈发期待以后的生活了。”
姜念心中感叹,将碗中饭菜大口吃尽。
(本章完)
第43章 泰顺帝决定出手(上)
第43章 泰顺帝决定出手(上)
明朝明神宗的外祖父李伟,在神京城西郊修建了一座“清华园”,人称“李园”。
大庆景宁帝将这座“清华园”扩建成了“畅春园”,成为一座避喧理政的大型皇家园林,一座集江南园林之精华的皇家离宫。
景宁帝在位时,常待在畅春园,如今退位当了太上皇,也依然要如此。
畅春园全园面南背北,划为南北二区。其南为宫殿之区,乃议政栖居之所;其北则为园林之域,以水景为主。
园中引玉泉之水,凿池迭嶂,楼台亭阁,参差错落。春日,牡丹芍药竞芳菲;夏日,荷塘月色交相映;秋日,丹桂馥郁满园香;冬日,梅林傲雪斗寒霜。
景宁帝在位时还兴建了一座园林,将这座园林赐给了他的四皇子,亲题园名“圆明园”,寓意“圆而入神,明而普照”。
不过,尽管如今四皇子成了泰顺帝,他却不在圆明园避喧理政,而是在畅春园。因目前的圆明园比不过畅春园,更因他在畅春园理政,才方便随时向太上皇景宁帝请示重要朝政。
泰顺帝在畅春园的日常理政场所和寝宫都在澹宁居,而非畅春园的正殿九经三事殿。而泰顺帝在皇宫里的日常理政场所和寝宫都在养心殿,而非内廷的正殿乾清宫。
泰顺帝虽已登基,然太上皇景宁帝依然大权在握,尤其是军权!
景宁帝之所以禅位,主要在于他又老又病,力不从心,治理不好国家了,而禅位于泰顺帝,哪怕大权被景宁帝掌握,泰顺帝也可治理国家。
景宁帝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又深知古代几位太上皇的悲剧。比如,赵武灵王赵雍,北魏献文帝拓跋弘,唐玄宗李隆基,唐顺宗李诵,宋徽宗赵佶。因此,景宁帝不愿将大庆皇权都放给泰顺帝,只放了其中一部分。
“泰顺”这个年号,也是景宁帝取的。“泰”是泰顺帝做亲王时的封号,“顺”则是希望泰顺帝哪怕做了皇帝,也要对他这个太上皇孝顺顺从。对外没这么宣称,宣称的是顺应天命和治国顺利。
虽说泰顺帝的上头压着一个太上皇景宁帝,他却很勤政。自他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每常睡眠不过二三时辰。
……
……
畅春园中的澹宁居,建筑格局暗合“天人合一”的哲理。青砖黛瓦,飞檐反宇,与周遭的假山池沼相得益彰,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
三月初八,即姜念进京后的翌日。
泰顺帝照常于凌晨起床,值夜的两个宫女蹑足掌灯,服侍他更衣盥洗。
铜盆中的温水腾起袅袅热气,泰顺帝濯面时,铜镜映出了他略显憔悴的面容,不过他自己看不清——他是近视眼,度数还挺高。
进行简单的晨练后,泰顺帝戴着眼镜盘膝于案前,就着烛火进行早读。
早读两刻钟,他便忙着批阅奏折了,但见他执笔于折上勾画,或疾书,或凝思,眉宇间常露凝重之色。
批阅奏折,是大庆皇帝最重要的工作。至于早朝,一般情况下,只在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举行。
泰顺帝批阅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后,才开始用早膳。
待到用完早膳,泰顺帝去向太上皇、皇太后请安。
请安毕,他又回到澹宁居,继续批阅奏折,同时召见大臣、下发谕旨……
今日天朗气清。
明媚的阳光透过雕镂的窗棂,洒在暖阁内精致的青砖地面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光影。
今年已四十六岁的泰顺帝,盘膝坐在罗汉床上,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衣襟上绣着精致的云龙纹样。罗汉床上的案上堆满了奏折,或已批阅毕,整齐迭置一旁;或方展阅,纸上犹带淡淡墨香。
暖阁的一隅,一只青铜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檀香味淡淡弥漫。
窗外有几只鸟雀在枝头轻啼,声清悦耳,为澹宁居增添了几分生机。
这时,泰顺帝今日召见的第一位臣子步入了暖阁,乃是他最亲近的兄弟也是最信任的臣子——忠怡亲王。
忠怡亲王行礼道:“臣弟恭请圣安!”
泰顺帝道:“起来吧,落座。”
忠怡亲王也不故作推辞,起身后又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泰顺帝略显憔悴的脸上
泰顺帝特意将暖阁中的太监屏退,仅剩下他与忠怡亲王两人。
这时,泰顺帝拿起一份奏折,指尖在朱漆封面上顿了顿,才递了过去:“十三弟,这份奏折是昨晚紧急送来,你且看看。”
忠怡亲王忙起身,躬身接过奏折,重新坐下后展开奏折,仔细看了起来。只见这份奏折上,蝇头小楷密布其间,字里行间透着来自西部的烽火气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数月前,为保禅位顺利,景宁帝将十四皇子兼抚远大将军袁禵召回神京城。此后,青海的罗卜藏丹津乘着袁禵回京,开始叛乱。上个月,景宁帝命驻西宁的兵部侍郎汪寿往谕,命罗卜藏丹津收兵。
而眼下的这份奏折,奏的是,罗卜藏丹津扣留了汪寿!
“罗卜藏丹津实乃狼子野心!”忠怡亲王合上奏折,目光如炬,“圣上,事到如今,咱们须备战平叛了。”
泰顺帝揉了揉太阳穴:“若备战平叛,依你之见,该任命何人为大将军?”
“这事儿父皇岂会容四哥你做主的?”忠怡亲王心中暗叹,嘴上却道,“四川提督岳琦,可为大将军。”
岳琦是泰顺帝提拔起来的亲信武将,且军事才能出众。
泰顺帝苦笑摇头:“朕又何尝不想令岳琦为大将军?然,岳琦只是四川提督,资历未深,不足以当大将军之任。”
泰顺帝压低声音,继续道:“况且,岳琦算不得父皇的亲信。西征大将军,须得是父皇信得过的臣子。”
忠怡亲王默然。
泰顺帝又无奈地说道:“适才朕去给父皇请安,议了此事,父皇亦觉得,咱们须备战平叛了,他已有了大将军的人选。”
忠怡亲王好奇:“是何人?”
泰顺帝道:“王子腾!”
(本章完)
第44章 泰顺帝决定出手(下)
第44章 泰顺帝决定出手(下)
忠怡亲王听到“王子腾”这个名字,登时眉头紧锁,斟酌着开口道:“圣上,王子腾骄横跋扈,若为西征大将军,恐非所宜。”
泰顺帝苦笑一声,指尖轻叩案几:“朕何尝不知他骄横?然他乃是父皇的御前侍卫出身,是父皇的亲信,且确有将才。”
忠怡亲王追问道:“若王子腾为大将军,何人继任京营节度使?”
“鲁科多。”泰顺帝无奈回应。
鲁科多,也是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
暖阁内一时静默。
京营节度使,是与都中军权有关的重要职位,直接关系到太上皇景宁帝的安危,太上皇景宁帝自然会安排自己的亲信担任。
忠怡亲王沉默了一会子,忍不住开口道:“圣上,臣弟有一事陈奏,此事关乎四哥的……此事与易哥儿有关,亦与王子腾有关。”
泰顺帝遽然抬头:“易儿他进京了?何以牵涉王子腾?”
十几年前,作为四皇子的泰顺帝,身在江宁,亲自为他与姜雪莲的私生子取了个名字,名为袁易!
只是,为掩人耳目,隐瞒姜雪莲、姜念这对母子,泰顺帝让姜雪莲另为私生子取名,姓氏定为姜,姜雪莲取名“念”,意思是思念泰顺帝,也希望泰顺帝会常思念她和儿子。
“袁易”是姜念的皇室姓名,若有朝一日他被泰顺帝相认为皇子,归了皇室,他就会是袁易。若他一直不得相认,那他就一直是姜念了。
不过,泰顺帝纵还没相认这个皇子,却是一直都以“易儿”称呼。
忠怡亲王知道此事。
当即,忠怡亲王将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纠葛娓娓道来。从姜念在秦淮河上遇见薛家说起,到薛蟠聚众到姜家闹事,到江宁节度使唐吉纳出手,到大运河上解救薛家,到薛家立下许妾文约,再到王子腾的威胁与秦业的冤死。事无巨细,一一禀明。
泰顺帝听完忠怡亲王的陈奏,眉头皱起,鼻孔哼出了一声:“此子刚进京就不安分了!”
其实,他故意安排一所神京城东郊的陈旧小宅院给姜念居住,主要就是希望这个私生子进京后能安分,别以为进京了就是皇子了……
而他现在还不认姜念为皇子,原因主要有三。
一是担忧太上皇对此不满。
二是因为,他才登基两个多月,权力又受到强力限制,且树敌众多,还有觊觎皇位的兄弟们虎视眈眈,不便曝出有个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三是不希望姜念这个私生子扰乱皇室。
忠怡亲王略一沉吟,道:“臣弟窃以为,此事非易哥儿之罪。易哥儿年方十五,对薛家之女心生倾慕,且适逢其对薛家有大恩,欲使薛家之女为妾以报之,亦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易哥儿也与我说了,当日他提出许妾之事时,薛家欲使他娶薛家之女为妻,他果断推辞了,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婚事自当由圣上做主的。”
泰顺帝听到这话,心里有点子满意。虽说他尚未认这个儿子,但这个儿子知道婚事该由他这位父亲做主,这份觉悟倒是令他有点子欣慰。
若姜念连这份觉悟都没有,当日擅自应允了娶薛宝钗为妻,那就会令泰顺帝极为不满了……
泰顺帝冷笑一声,道:“易儿好歹乃朕之骨肉,岂容那薛家之女妄为正妻?即使易儿沦于草莽,亦非那薛家高攀得起的!”
忠怡亲王对这话儿不觉奇怪,他早就知道,他眼前的这位四哥,心里其实有些在意姜念这个私生子。
忠怡亲王继续道:“此事自然该怪罪王子腾。此人骄恣不法,胁迫易哥儿,且调兵围捕易哥儿全家上下,若非易哥儿遣贺赟急寻臣弟出面,易哥儿或受谋害。虽幸而易哥儿脱险,然王子腾竟害死了秦业,实在可恶。圣上,臣弟斗胆建言,可乘此机惩治王子腾。这样的人,岂能任西征大将军?京营节度使之职,亦不能再让他担任了。”
泰顺帝闻言,神色复杂,注视着忠怡亲王,道:“然王子腾今为京营节度使,又为父皇之亲信,朕……亦难以惩之!”
忠怡亲王目光如炬,毅然道:“那便奏明父皇,陈其此次之罪,请父皇惩之。”
泰顺帝苦笑:“父皇必会问及你与易儿有何渊源,难不成要朕为了此事对父皇妄言?”
忠怡亲王语气果决:“那便向父皇坦陈易哥儿之事!”
泰顺帝猛地睁大了眼睛。
暖阁内一时又静默下来。
青铜香炉里的青烟仿佛都忽然停止了袅袅。
窗外的几只鸟雀也仿佛都忽然停止了轻啼。
忠怡亲王压低声音道:“四哥,今易哥儿既已进京,又被王子腾闹了一场,其为四哥之子之事,难以久隐。父皇耳目众多,遍于天下,尤其是在这都中,估量着迟早会知道易哥儿乃四哥之子。与其等着父皇自他处得知,不若四哥今即亲自向父皇坦陈。只是向父皇坦陈罢了,并非目今就将此事宣告天下。”
他顿了顿,喉结滑动,继续劝说:“臣弟寻思着,虽父皇或因此事对四哥有所不悦,然亦不至于为此等事而惩四哥。毕竟四哥今已为我大庆皇帝,且自践阼以来,夙兴夜寐,勤于政事。臣弟以为,向父皇坦陈易哥儿之事,而惩王子腾,值矣!”
最后的一句话,他说得格外郑重。
若是旁人这般劝说,泰顺帝多半不会同意,甚至会发怒。
然,眼下这般劝说的是忠怡亲王,是十三王爷,是泰顺帝的十三弟!
泰顺帝觉得十三弟所言在理,他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暖阁中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沉思。
忽然,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一方皇帝玉玺,想着这方玉玺所代表的权力与威严。然而紧接着,他又情不自禁想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三月初三,想到了自己亲眼见证了那个私生子的诞生,想到了自己伸手握住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的小手——皇帝玉玺坚硬冰凉,而那个小手是那样柔软温暖。
终于,泰顺帝向忠怡亲王点了点头:“好,朕便向父皇坦陈易儿之事!”
意味着,他已决定出手整治王子腾了!
暖阁之外,有古柏数株,枝叶随风轻摆,仿佛若有所悟,又仿佛在低语着什么……
(本章完)
第45章 向太上皇坦陈
第45章 向太上皇坦陈
清溪书屋,坐落于畅春园深处东北之隅,隐于一大片翠竹之间,恍若被碧色的云雾温柔相拥。
此处依山傍水,土山环抱,若屏障然。清溪潺潺,绕屋而行,汇入碧波小湖。湖中莲叶蓊郁,重重迭迭,若绿色之华盖。鱼儿在莲叶间穿梭游弋,时而跃出水面,溅起圈圈涟漪。
书屋之前,几株松柏苍苍,枝干虬曲苍劲,宛如蛟龙腾跃,乃景宁帝多年前亲手所植。檐下悬着“清溪书屋”之匾,字迹遒劲,乃景宁帝御笔亲书。屋内陈设古朴,雅致非常。
景宁帝在位时,清溪书屋是他在畅春园的寝宫。
景宁帝做了太上皇后,清溪书屋除了是他的寝宫,他有时也会在此理政。
不过,虽说景宁帝做了太上皇依然大权在握,朝政上却轻松起来。因为有儿子泰顺帝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每常睡眠不过二三时辰,又对他孝顺顺从。他这位太上皇的生活竟是称得上悠闲,每日只须耗费二三时辰在朝政上,时间多用在了享乐上,筵宴听戏,作诗垂钓,抱子弄孙,同房之事……可比禅位前惬意多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景宁帝对泰顺帝甚是满意,自谓禅位之举无误,并无悔意。
今日,景宁帝与几个宗室老人在清溪书屋的碧波小湖边垂钓,还打算下午摆一台戏,一起饮酒听戏。
湖面平如镜,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微风徐来,波光粼粼,若无数碎金跃动。湖畔垂柳数株,以绿丝轻拂水面。
景致宜人。
景宁帝坐在湖畔,手持钓竿,目注浮漂,神情专注。
忽然,浮漂猛地一沉,景宁帝手腕微颤,钓竿弯如新月。
“鱼儿上钩了!”景宁帝目中闪过喜色,徐收钓线。
须臾,一尾银鳞赤尾的鲤鱼破水而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甩出串串晶莹的水珠。
几个宗室老人见状,亟弃钓竿,围拢献媚。
“这尾肥鲤怕是成了精的,偏生只认真龙饵料!”
“到底是真龙天子,连鱼儿都晓得讨封赏!”
“此鲤煲汤,必是极鲜美的!”
“……”
景宁帝眼角皱纹中盈满得意,朗声而笑,笑声在湖面上回荡。
景宁帝也不让他人动手,亲自将肥鲤投入篓中,惊得篓中其他几条小鱼噼啪乱跳。
正说笑间,忽见泰顺帝匆匆而至。
几个宗室老人连忙行礼请安,泰顺帝则连忙上前搀扶。
泰顺帝随即对景宁帝行了礼,恭声道:“父皇,有要事须独陈的。”
景宁帝意会,挥手令众人退远。
几个宗室老人及一群太监侍卫,都识趣地退避。
景宁帝重新坐在湖畔钓鱼,并让泰顺帝坐于其侧。
湖面如镜,父子的身影皆倒映其中。
景宁帝手持钓竿,目光落在浮漂上,耳边则是泰顺帝陈奏的声音。
泰顺帝讲述了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纠葛,简略了姜念与薛蟠在江宁城对峙的情节,因不想涉及他门下出身的江宁节度使唐吉纳。
景宁帝听完,斑白的双眉皱起,浮漂猛地一沉,他却浑然不觉。
不出泰顺帝所料,景宁帝转头盯着泰顺帝,问道:“那叫姜念的,与你十三弟有何干系?竟能请动你十三弟出面镇压王子腾?”
泰顺帝深吸一口气,面带愧色:“父皇,儿臣有罪。”
景宁帝诧异:“你有何罪?”
泰顺帝道:“那姜念……乃儿臣十数年前在江宁与一民间女子所生。”
此话一出,景宁帝手中的钓竿轻轻一颤,目光如炬。
当即,泰顺帝又详述了自己与姜雪莲、姜念的故事。也陈奏了,他当年因恐景宁帝不悦,才将姜雪莲母子安置在江宁,然未尝置之不理,保障了母子的物质之需,且秘遣了贺赟夫妇保护照顾监视。
泰顺帝本以为,当景宁帝听完此事会大发雷霆。然而,出乎预料,景宁帝虽神色惊奇,却无甚怒意。
这一刻,景宁帝不禁联想到了自己。他素来是个喜爱游玩的,当了六十一年的皇帝,经常离开神京城,其中包括了六次下江南,他还为自己修建了畅春园、承德避暑山庄等离宫,摆脱宫中的束缚与枯燥。
而且,他这一生曾多次与民间女子有过私情,并不以为泰顺帝此事是多大的错儿。主要还是因为,他现在对泰顺帝这个皇帝很满意,况且泰顺帝已是大庆皇帝,他不便轻易惩处,甚至不便轻易对泰顺帝动怒。
不过,景宁帝还是故意斥责了一句:“你倒是善隐的,竟匿此事十数年,今日才陈奏于朕。”
泰顺帝忙道:“儿臣有罪。”
景宁帝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你已为我大庆皇帝,今日又亲向朕坦陈此事,此事便算不得多大的罪过了。”
泰顺帝心中惊喜,暗叹:“十三弟所料果然不差!”
景宁帝的目光落在湖面上,陷入了沉思,沉思着该如何处置王子腾。
湖面泛起涟漪,仿佛也在沉思似的。
既然那姜念是泰顺帝的儿子,也就是景宁帝的孙子,如此一来,王子腾此次的罪行就更重了……
景宁帝沉思了一会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处置王子腾为好,于是将目光落在了泰顺帝脸上,问道:“皇帝以为何以处此事?”
泰顺帝谨慎地回应:“儿臣窃以为,王子腾自不可任西征大将军,至于是否仍任京营节度使,儿臣不敢妄言,唯父皇裁之。”
他顿了顿,继续道:“薛家之皇商,自当撤之。至于推倒秦业致死之兵卒,念其奉王子腾之命行事,亦非故杀秦业,革职可也。此外,秦业清廉一世,家境贫寒,当令王子腾偿秦家抚恤之资。”
其实,泰顺帝眼下所说的,都是忠怡亲王的建议。
忠怡亲王故意保住了自己门下出身的马培澄,没有提出惩处马培澄。而他曾在军中带过兵,深知军令如山的道理,虽认为那个推倒秦业致死的巡捕左营官兵可恨,却罪不至死,将其革职,已是对其不小的惩处,往后他再想食公禄,可不能了。
(本章完)
第46章 莫非他父亲是当今皇帝?
第46章 莫非他父亲是当今皇帝?
景宁帝又沉思须臾才做出了决定,声音低沉有力:“王子腾该惩,降为总兵,擢鲁科多为京营节度使,命王子腾偿秦氏三千银。至于薛家与那兵卒的惩处,皇帝裁决即可。”
泰顺帝闻言还算满意,虽说鲁科多也是景宁帝的亲信,且此次只是将王子腾降为总兵,但至少整治了王子腾,让王子腾离开了朝堂核心。也让泰顺帝觉得,哪怕涉及重要军权,景宁帝现在也愿意重视他这位皇帝的意见了。
然而,泰顺帝有所不知的是,此事对他也有不利!
宁国府的贾敬与荣国府的贾赦,曾都是太子党的重要成员,因太子坏了事被废,两人受到牵连,爵位都大降,官职也都被罢免。
贾母为保荣国府荣华富贵长久,将孙女贾元春送选宫中女史。贾元春中选,且成了泰顺帝生母的女史,也就是当今皇太后的女史。
景宁帝知道王子腾与荣国府极为亲厚,甚至可以说,王子腾与荣国府相当于一家子的人。
景宁帝本打算任命王子腾为平叛青海的大将军,与此同时,安排王子腾的外甥女贾元春为泰顺帝的妃嫔。通过这种方式,让泰顺帝涉及西部军权。如此,既不会对他这个太上皇造成大的威胁,也能对泰顺帝的帝位有所保障。若有一天他崩逝,有贾元春这个纽带,王子腾便可为泰顺帝所用。也可借此事让泰顺帝在他的余生时光,更好地孝顺顺从他。
景宁帝却不料,王子腾突然犯事了,且在泰顺帝的建言下,决定惩处王子腾。如此一来,景宁帝的这份谋划就没必要了。
呵,若泰顺帝知道景宁帝的这份谋划,多半会后悔了。
若泰顺帝今日不请示惩处王子腾,他就会通过贾元春这个纽带,与担任西部大将军的王子腾密切起来……
不过,景宁帝还是有点想安排贾元春为泰顺帝的妃嫔,因他与荣国府早年死去的贾代善有着深厚的君臣之谊,他也知道贾元春是个贤孝才德的。他想通过安排贾元春为泰顺帝的妃嫔,保荣国府富贵荣华长久。
但只是有点想罢了……
景宁帝转移了话题,目光炯炯盯着泰顺帝:“皇帝意欲如何安置姜念?”
泰顺帝尴尬地低了低头:“此事……儿臣亦唯父皇之命是从。”
景宁帝略作踌躇,徐徐说道:“皇帝当知之,此事若遽然彰露,于帝位不利,宜秘而不宣。”
泰顺帝恭声道:“是。”
事实上,他也没打算现在就曝光姜念之事,至于以后要不要公开相认这个皇子,他都没有决定。
景宁帝这一生,共生了三十多个儿子,虽说有不少未活到成年就早夭,儿子们却给他生了超过一百个孙子。
他有一个钟爱的皇孙,那便是他的皇长孙袁皙,也有其他皇孙受他喜爱,比如,泰顺帝的四皇子袁历……
这种情况下,他这位做了六十一年皇帝的非凡老人,岂会在意姜念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民间孙子?
相比于景宁帝,泰顺帝在子女这块就差多了。
迄今为止,四十六岁的泰顺帝,虽已生了八个儿子四个女儿,却已死了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则都死了。
也就是说,泰顺帝目前仅有四子在世,分别是袁时、袁历、袁昼以及一个今年才三岁尚未齿序的幼子。
单从子嗣这块而言,泰顺帝也会在意姜念。
但在意并不意味着就会相认为皇子……
……
……
昨日王子腾回家后,怒气冲冲地将薛姨妈责骂了一顿,怪罪薛姨妈没能了解姜念,竟不知姜念与忠怡亲王亲厚,害他得罪了忠怡亲王,还犯了事儿。
薛姨妈当着薛宝钗、薛蟠的面被如此责骂,觉得大丢体面,加上震惊惧怕,以致昨夜竟失眠,直至黎明方朦胧入睡。
薛姨妈、薛宝钗、薛蟠一家人,住在王第二门外的一所房舍。盖因有薛蟠、谢季兴等男丁,不便住进内宅的。
此时,得知薛姨妈已醒来的薛宝钗,轻轻推开了薛姨妈卧房的门。推门带起的微风,吹动了门旁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青烟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散作游丝。
阳光斜透茜纱窗而入,照亮绣着缠枝莲的帐幔。
薛姨妈正靠躺在床,脸色发白,目光涣散,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薛宝钗虽明知其故,还是上前,柔声关切道:“妈是不是病了?”
薛姨妈苦着脸,声音有些沙哑:“倒也没病,只因老想着昨儿的事,昨夜走了困,天蒙蒙亮了方得睡去,眼下才醒来,头目却眩晕。”
薛姨妈让丫鬟同喜退了出去,叹了口气,对薛宝钗道:“宝丫头,我是真担忧啊!那姜念实乃深不可测,竟与忠怡亲王亲厚!昨儿你舅舅没能降伏他也就罢了,他却请来了忠怡亲王,将你舅舅降伏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低:“昨儿你舅舅调兵去拿他,竟是无意中害死了一个工部的员外郎,这可如何是好啊?”
薛宝钗不禁低头沉默起来。
她又何尝不担忧呢?而且,她隐隐觉得此事恐难善终,或许王子腾都会因此受到惩处,或许薛家也会受到惩处……
薛姨妈见薛宝钗不回应,心中愈发焦虑,忍不住问道:“宝丫头,你以为,此次你舅舅会受到惩处么?”
薛宝钗依然低头沉默,双手揉搓着绢帕,帕角所绣的金线并蒂莲被揉搓得支离破碎。
薛姨妈焦急道:“若你舅舅受到惩处,岂不是受到咱们的连累了?凭你舅舅的脾气,未知将如何怪罪咱们呢!”
薛宝钗还是低头沉默,心中暗道:“此事你确有错啊!若非你偏要请舅舅去降伏那位姜大爷,岂会惹来这般大的麻烦?”
薛姨妈眉头紧锁,又问道:“那姜念究竟有何显赫的身世?头里在江宁,他与江宁节度使亲厚,如今到了都中,他竟是又与那忠怡亲王亲厚,这……这也未免忒惊人了!我昨夜思来想去,此事多半还是与他那不知是何人的父亲有关。”
听到这里,薛宝钗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那位姜大爷的父亲是当今皇帝不成?不然,他何以有这般大的能耐?”
她也只是这么一想,当然认为不可能。
殊不知,这么一想,竟是想对了!
(本章完)
第47章 薛姨妈的悲伤如深潭如泥沼
第47章 薛姨妈的悲伤如深潭如泥沼
泰顺帝与景宁帝议事既毕便离开,景宁帝随即派人去传唤王子腾。
王子腾赶到畅春园时,景宁帝已结束垂钓,王子腾进了清溪书屋觐见。
景宁帝坐在紫檀螭纹罗汉床上,身后壁悬山水画,室内一个鎏金狻猊炉吐着袅袅青烟。
景宁帝目光如炬地盯着王子腾,亲口说了泰顺帝陈奏之事,将惩处决定告知了王子腾,并怒其不争地说道:“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朕本欲命你为大将军,往青海平乱,偏偏今日得知你此次所犯之罪!罢!罢!你自失建功立业之良机!惟望你降为总兵后,能勤勉于军务,行事端正,如此或他日尚有晋升机会。”
王子腾低垂着头,跪在万字不到头青砖地上,听到这里,已是身体发颤,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官服,仿佛要将官服盯出一个洞来。
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头狂兽在嘶吼:“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我不过是要降伏那姜念,惹到了十三王爷犹不足,竟是惊动了太上皇与圣上!竟是遭此惩处,且失大将军之良机!”
王子腾悔恨交加地由清溪书屋告退,也不返回京营节度使衙门,而是对驾车的亲兵厉声吩咐:“回家!”
他登上了马车,车帘一落,便一拳擂于厢壁。
马车自畅春园向神京内城的王第驰去……
……
……
薛姨妈、薛宝钗正坐在一起做针黹。
薛姨妈手中绣着一幅牡丹图,忽然,针尖一偏,银针刺破了她的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登时渗出。
薛姨妈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怔怔看着手指上的血珠。
丫鬟同喜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缠枝莲青瓷茶盏,正要奉茶,发现薛姨妈指上的血珠后,惊呼道:“哎呀!奶奶被针刺伤了!”
薛宝钗忙搁下手中绣着岁寒三友的荷包,关切道:“妈,你今儿心神不宁,就别做针线活了。”
薛姨妈苦着脸,声音也发苦:“我老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你舅舅要出事儿,咱们家也要出事儿。”
薛宝钗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她……也有这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薛蟠撞开珠帘冲了进来,额上还冒着汗珠。
“祸事了!祸事了!”薛蟠喘着粗气,“我……我适才去内务府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却得知咱们家的皇商被撤了!”
薛姨妈闻言,手中的绣绷“当啷”坠地。
薛宝钗也是变容失色。
很快,王子腾又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面色阴沉若水欲滴。
他进来后,发现薛姨妈正在啜泣,薛宝钗、薛蟠都神情沮丧,他却冷着脸对薛姨妈呵斥:“你还有脸哭!”
薛姨妈泣诉道:“适才蟠儿往内务府,得知咱们家的皇商被撤了!”
王子腾瞪大了眼睛,他去觐见太上皇,太上皇只是亲口告知了对他的惩处,倒是没告知撤掉薛家皇商之事。
王子腾“哼”了一声,道:“岂止如此!适才太上皇召见了我,说圣上向太上皇陈奏了咱们与那姜念之事,将我由京营节度使降为总兵,并命偿那秦家三千两银子。”
薛姨妈闻言愕然,旋即哭出声来,边哭边道:“怎……怎连二圣都惊动了呢……”
薛宝钗的脸色苍白。
薛蟠瞠目结舌,额上冒出了冷汗。
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一时间都很难将姜念的身影与高高在上的太上皇和圣上联系到一起。
王子腾瞪着薛姨妈,恨不得扇这个妹妹一耳光,不过忍住了,怒斥道:“都是你招来的祸事!”
薛姨妈郁闷,暗想:“我虽有错儿,可这事儿岂能都怨我?你也有错啊!”
却不敢这般说出来。
王子腾冷冷道:“你拿三万三千银子来,三千是偿秦家的,三万是我用来打点的。总兵较京营节度使可差了太多,且多半要赴任京外,这可不成!必须银子打点,方能晋升回来!”
其实他知道,他想重回京营节度使或类似的高位,别说三万两银子,哪怕是三十万两银子,也很难成。
这种事主要可不是靠钱打点的,而是赖景宁帝的意志。待到以后景宁帝驾崩了,皇权皆归于泰顺帝,就是赖泰顺帝的意志了。
他以前没少要薛家的钱财,这次也主要是想趁机要薛家的钱财,认为自己此次是被薛家坑害,要三万两银子,是一点子补偿。
薛姨妈愈发郁闷,也愤愤不平,不过这钱她还是拿了。
她敬畏王子腾,也觉得自己确实有错,还想着,现在薛家连皇商都没了,以后更须倚仗王子腾了。
当薛姨妈亲手将银票交给王子腾时,忍不住哀求道:“能否保住咱们家的皇商?这皇商丢不得啊!”
王子腾果断摇头:“此事乃太上皇与圣上定夺的,连我都遭贬了,哪还能保住你家的皇商?”
说完拂袖而去。
薛姨妈又不禁哭出声。
悲伤郁积于心,如深潭,如泥沼。
连薛蟠都知道,薛家失了皇商实在糟糕,急得口中不住嘟囔:“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薛姨妈泪如雨下,手中的绢帕已湿透。
薛宝钗低头不语,纤指紧攥衣角。
忽然,薛姨妈抬起头,对薛宝钗、薛蟠道:“咱们今儿下午去荣国府求你们姨妈,或许荣国府能帮咱们家保住皇商。”
薛宝钗抬眸,无奈说道:“此事都已惊动太上皇和圣上了,连舅舅都帮不上了,姨妈那里多半也不成的。”
薛姨妈抹了抹眼泪,神色倔强:“不试一试怎知?或可成呢!毕竟是开国的国公府,底蕴比你舅舅深厚!”
其实她也知道,此事多半不成,但她此时犹如溺水之人,见水面有东西漂浮,就想抓住,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荣国府的王夫人是薛姨妈的姐姐,王熙凤则是薛姨妈的侄女。
昨日荣国府就已遣人来邀薛姨妈去了,薛姨妈昨日没这心思,本推到今日上午去的,可今日上午薛姨妈更没这心思。
此刻,薛宝钗忍不住道:“妈,我……我就不去了,我怎有脸去的?”
薛姨妈这一去,自然会传播薛宝钗许妾之事。
薛蟠也忙道:“我也不去了,妈去就可了。”
他也想躲羞,又怕去了被荣国府的长辈责骂。
(本章完)
第48章 薛姨妈进荣国府
第48章 薛姨妈进荣国府
曾经有一对胞兄弟,分别叫贾演、贾源。
兄弟俩随大庆太祖打天下,都立下赫赫战功,都成为开国“四王八公”中的国公。贾演为宁国公,贾源为荣国公。
神京城西城有条小街,名为宁荣街。说是小街,其实相当于一条大胡同。这条小街铺着青石板,并无商铺,而是坐落着两座气势恢宏的开国国公府邸。街东为宁国府,街西为荣国府,两府又合称“贾府”。
此时,薛姨妈乘轿至宁荣街,先从宁国府大门外经过,然后来到荣国府大门外。
只见,荣国府大门外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威风凛凛,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鎏金铜钉,正门之上悬一匾,匾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
有多个奴仆在守门。
守门的奴仆得知来者何人后,入内禀报一番,随即便奉命放行。
薛姨妈乘轿,由西边角门进了荣国府。
王夫人到内宅二门处迎接,领着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及众丫鬟媳妇婆子。
其中,李纨身着素衣素裙,面容端庄,妆容素雅。
王熙凤身量苗条,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打扮得彩绣辉煌。
林黛玉形如弱柳,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
贾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贾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
贾惜春年纪尚小,面容清丽,眉目间带着几分稚气。
王夫人与其妹薛姨妈已很久未见,今日久别重逢,王夫人悲喜交集,一见面便拉着薛姨妈的手,眼中含泪,声音哽咽:“妹妹,你可算来了!”
薛姨妈却强笑应着,实在喜不起来,也无心与王夫人泣笑叙阔。
入了室内,王夫人携薛姨妈于临窗大炕上坐定,温声问道:“宝丫头怎的此番未随你来?”
薛姨妈神色微滞,眉宇间现尴尬之色,低声对王夫人道:“我有秘事与你单独说的,可否屏退众人?”
王夫人会意,对众人道:“都退下吧,留我俩说些体己话儿。”
李纨、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等人忙恭敬告退。
王熙凤却把两弯柳叶吊梢眉一挑,对薛姨妈笑道:“姑妈,何事这般隐秘的?连我这个侄女也听不得?难得见您来了,我心里高兴得了不得,可到底是隔了肚皮的侄女,比不得一个肚皮生的嫡亲姊妹体己。”
王夫人、薛姨妈都是王熙凤的姑姑,而且,王熙凤八面玲珑,精明能干,受王夫人喜爱。
王夫人被王熙凤的话逗笑了,但她见薛姨妈不仅没笑反而尴尬,便对王熙凤道:“你姑妈有秘事与我说呢,你且退下吧。”
王熙凤这才收了嬉笑,告退离开。
室内仅剩王夫人、薛姨妈这对姐妹。
当即,薛姨妈将薛家、王子腾与姜念之事详述了一番。
王夫人听罢,大惊失色,心怀骇惧。未曾想到薛家竟惹出如此大祸,非但将薛宝钗许为了妾室,连皇商之位亦不保,更牵连王子腾由京营节度使贬为总兵,甚至害得贾政的同僚兼忘年交秦业丧命……
薛姨妈泪眼婆娑,颤声向王夫人哀求:“姐姐,此番祸事,薛家已无力挽回,连兄长亦无能为力,唯有求你相助,保我薛家皇商之位,不然薛家委实堪忧,我也委实愧对亡夫啊!”
王夫人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叹道:“此番祸事,连太上皇与圣上都惊动了,兄长因此受贬,无能为力,我……我又如何能帮得上?”
薛姨妈哽咽道:“宝丫头她姨爹……难道也帮不上么?”
王夫人苦笑摇头:“他……没这能为。”
薛姨妈又试探道:“可否求老太太出手相助?”
王夫人闻此言,暗想:“你出身于王家,嫁的是薛家,如今竟欲求贾府的老太太相助这般大的祸事,未免有些可笑了。”
不过,王夫人素来在意娘家人,她又与薛姨妈姐妹情深,见薛姨妈眼下凄惨可怜,终不忍拒,只得叹道:“也罢!我且引你去见老太太,你将事情原委再与老太太禀明,至于老太太肯否相助,能否相助,我就不晓得了。”
薛姨妈连连点头,忙拭去泪痕,随王夫人一同前往贾母院。
贾母院位于荣国府内宅西路,是贾母日常起居之所。其中,正房为荣庆堂,面阔五间,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荣庆堂的明间,陈设雅致。正中悬一幅松鹤图,两侧对联书“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地上铺锦绣毯,一角置青铜香炉,香烟袅袅,芬芳袭人。堂前几案上罗列古玩玉器,皆是珍稀之物,彰显富贵气象。
此时,堂内仅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三人。
贾母正倚靠在榻上,年逾甲,头发斑白,脸布皱纹,却精神矍铄,面容慈祥。她头戴嵌宝抹额,身袭绛紫锦缎长袍,外罩绣金凤纹褙子,手握一串沉香佛珠,轻轻拨动。
薛姨妈正在对贾母详述薛家、王子腾与姜念之事。神色凄惶,言辞哀切,泪随声下。
贾母听罢,也大惊失色,惊惶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王子腾与荣国府极为密切,可不仅只在于联姻之亲。
当年,是贾母的丈夫贾代善将王子腾举荐为景宁帝的御前侍卫。王子腾能高升为京营节度使,也赖贾府大力相助。宁国府的贾代化,也曾做过京营节度使。
近年来,王子腾则成了贾府的靠山。
现在王子腾被贬为总兵,对贾府也有影响。
薛姨妈见贾母惊惶,愈发忐忑,目光哀切地望向王夫人,似在求助。
王夫人见状,虽知此事棘手,却不忍妹妹如此凄惶,但也不敢明着求贾母帮忙,委婉道:“老太太,薛家若失皇商之位,委实堪忧了。”
贾母已洞鉴王夫人与薛姨妈的求助之意,叹气道:“若是其他事儿,咱们府上或可相助。但此番祸事实乃非同小可,连二圣皆已惊动,你们兄长亦因此受贬,咱们府上也爱莫能助啊!”
其实贾母觉得,凭她一品国公夫人的身份,再凭他已故丈夫贾代善与景宁帝的深厚君臣之谊,若她厚颜去求太上皇景宁帝,或许可保薛家皇商之位。
但她可不愿做这种事……
(本章完)
第49章 宝丫头,你再受一回委屈
第49章 宝丫头,你再受一回委屈
薛姨妈见贾母婉拒帮忙,心中失望,却不敢多言,将特意从江宁带来的各种人情土物酬献了,也没心思吃荣国府的接风治席,便告辞离开。
王夫人将薛姨妈送至二门,见妹妹背影萧索,她心中酸楚,却无可奈何。
薛姨妈郁郁回到王第,神色颓唐,步履沉重。
薛宝钗、薛蟠见薛姨妈如此模样,无须多问,便知此行指望落空。
薛宝钗上前搀扶薛姨妈,柔声道:“妈辛苦了,且歇息吧。”
薛姨妈摇头叹息,握住薛宝钗的手,道:“事到如今,咱们唯有去求那姜念了。他实乃深不可测,与那十三王爷极亲厚,那十三王爷为了他向圣上告发,才致咱们家遭此祸事。他……他相中了你的,甚是喜爱你,你……你又已许给他为妾的。你去求他,他再去请动十三王爷,纵然不能保住你舅舅的京营节度使之位,至少也可保住咱们家的皇商之位!”
薛宝钗:“……”
这个妈,又来这一套了!
这一刻,薛宝钗不禁想起之前在江宁被薛姨妈劝着登门给姜念道歉。
而现在,薛姨妈又要让她登门去求姜念帮忙了。
薛宝钗纤指攥得绢帕生皱,苦闷道:“妈莫怪女儿无礼!此番是咱们想违背许妾文约,请舅舅去降伏他,舅舅与他大闹了一场,逼他请动了十三王爷……咱们因此遭了祸事,却又要去求他帮忙,岂不荒唐可笑?”
薛姨妈神色凄楚:“我晓得你言之有理,然事已至此,咱们唯有求他,才有机会保住咱们家的皇商之位啊!这皇商招牌若砸了,你父亲九泉之下何以瞑目?我的儿,妈……妈求你了,为了咱们薛家,你再受一回委屈,可好?这回妈与你一块儿去求他,可好?”
薛宝钗其实不爱哭的,眼下却委屈得长睫毛颤动,眸中水光潋滟。
她终究点了点头,珊瑚珠耳坠于苍白颊边轻晃,低声道:“那咱们就一块儿去。”
薛姨妈看了眼薛蟠,薛蟠惊了一跳,生怕这个妈也叫他一块儿去。他可不愿去丢这种脸,此前他引王子腾去威逼姜念,让他对姜念怀愧于心。
不待薛姨妈开口,薛蟠便抢先道:“你们去吧,我……我不去的。”
薛姨妈瞪了他一眼,也不劝他去了,知道他去了也没多大作用,关键是要薛宝钗去。
当即,薛姨妈与薛宝钗乘坐马车,前往位于东郊的姜家。
就在昨天,薛姨妈还因为那所陈旧小宅院而鄙夷姜念,薛宝钗也因为那所陈旧小宅院而看轻姜念,对自己的未来心怀忧虑。
而在今日,这对母女竟要去那所陈旧小宅院求姜念了……
……
……
给秦家的三千两银子的赔偿,王子腾亲自交给了忠怡亲王,且当面向忠怡亲王认罪服软。
王子腾知道,必是忠怡亲王在泰顺帝面前陈奏,泰顺帝又上禀太上皇景宁帝,方致他与薛家皆受惩处。
尽管王子腾自傲骄横,却也知道,事到如今,他应该讨好忠怡亲王,如此,以后才更可能重登高位,重返朝堂核心。
忠怡亲王命亲信护卫鲍彦,将三千两的银票给姜念送去,让姜念转交给秦家。
于是,鲍彦携着三千两的银票,策马前往神京城东郊,行至姜家小宅院宅门外,下马叩门。
守门的是小厮董丰,他轻启门扉,得知来者何人后,忙回禀姜念。
姜念亲自来到宅门迎接,只见他面含微笑,拱手道:“鲍护卫快请进!”
依大庆官场礼仪,正四品及以上的官员,都可被称为“大人”。
鲍彦乃从三品的武官,自然可以。
不过,鲍彦念及十三王爷与姜念亲厚,昨日他与姜念共骑一马送姜念回家时,便让姜念以后称他“鲍护卫”。
鲍彦随姜念入了内院,见这座小宅院相较昨日他随十三王爷来的时候,已是焕然一新。已精心整理打扫过了,昨日内院中凌乱堆放的床、榻、桌、椅、凳等物品,都已搬进了屋内,而昨日空荡的屋内,则已摆了不少物品。
姜念将鲍彦请入堂屋,就座后命粗使丫鬟琪儿给鲍彦奉上香茶。
鲍彦自怀中取出了三千两的银票,递给了姜念,将景宁帝、泰顺帝对昨日之事的惩处决定告诉了姜念,言辞颇为客气。他这个三十多岁的王府一等护卫,仿佛把年仅十五岁的姜念视为了平辈朋友。
姜念听罢,心中满意,这样的惩处结果,比他预想中的要好。
心中暗想:“王子腾惹到我这个气运之子,岂有好下场?”
有点可惜的是,薛家的皇商没了。原本他还打算,纳薛宝钗为妾后,可以用薛家的皇商之位谋利。转而一想,对他而言,一个皇商之位,估计也没多大用处。薛家如今最有用的是家产……
办完了差事,鲍彦便要告辞离开,姜念忽然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了他手里,温声道:“昨日就劳鲍护卫送我回来,今日又劳你辛苦奔波,此乃一点心意,权作茶资,还望笑纳。”
鲍彦看了眼银票,发现是一百两银子,也不故作推辞,笑道:“念哥儿客气,谢了。”
对鲍彦而言,一百两银子,不少但也不算多,多了或少了,他都会犹豫要不要收了。
姜念将鲍彦送到宅门外,目送着鲍彦策马离开。
显然,他是故意要结交鲍彦这位十三王爷的亲信一等护卫。
姜念揣着三千两的银票,朝隔壁秦家走去,准备将银票给秦可卿,三千两都给了。
刚步入秦家内院,姜念便听到一阵唱名声:“宁国府贾珍贾老爷到!”
依大庆丧葬礼仪,探丧吊唁时常有唱名之仪。
所谓唱名之仪,指的是,在吊唁者入灵堂祭拜前,高声通报吊唁者的身份姓名。这是对逝者的尊重,是方便主家知晓吊唁者是何人,也是对吊唁者的礼貌。尤其是在官宦大户人家,唱名更常见。
此时姜念听到唱名声,眉头微微一皱,只见一个衣饰奢靡浮华看上去年近四十的男人,迈步走进了灵堂。
“贾珍来了,呵!”
(本章完)
第50章 姜念VS贾珍
第50章 姜念vs贾珍
贾珍,是宁国府如今的袭爵家主,袭的是三品爵威烈将军,倒是没有官职在身。
其人贪图享乐,穷奢极欲,荒淫无耻。
曾有一日,贾珍到秦家拜访,偶见秦可卿,惊为天人,心中窃思:“世间竟有如此绝色,若能得之,此生无憾矣!”
自此,他对秦可卿念念不忘,欲纳之为妾。
然而,秦业乃从五品文官,为人刚正,恪守礼法。哪怕秦可卿是他从养生堂抱养的,却受他疼爱,他岂肯愿意让秦可卿做贾珍的妾室?
贾珍知道秦业决不会同意此事,也不敢贸然试探。
他苦恼不已,终得一计,暗思:“若使我儿贾蓉娶秦姑娘为妻,我便可借机亲近秦姑娘,行爬灰之事,岂不妙哉?”
凭秦可卿的身世,本不配为贾蓉之妻,贾蓉可是贾珍的嫡子兼独子。
贾珍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得到秦可卿,不顾门当户对这种事。
正当贾珍准备实施此计,今日却忽闻秦业死讯。
贾珍心中大喜,窃思:“秦业既死,我何须依计而行?秦家没了秦业,我乃宁国府袭爵家主,欲纳秦可卿为妾,岂非易事?”
他只觉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他不知秦业死因,猜测是因病而亡,因急欲见到秦可卿,也顾不上先遣人去打探秦业的死因,匆匆备了奠仪,托言探丧吊唁,乘坐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赶到了秦家。
“宁国府贾珍贾老爷到!”
唱名声落,贾珍迈入灵堂,却不知自己已被姜念盯上了……
贾珍入了灵堂后,登时发现了秦可卿,只见秦可卿身着一袭素白孝服,立于棺材之侧,玉颜惨淡,落在贾珍眼中,却觉得更显楚楚动人。
贾珍暗喜,喉头微动,面上却故作戚容,上前拈起三炷香,对着灵位躬身三拜,眼角余光却仿佛黏在了秦可卿身上。
祭毕,贾珍整了整锦袍,踱至秦可卿跟前,故作关切之态:“姑娘节哀!今日我忽闻令尊猝然离世,心中悲痛,忙备了奠仪来祭拜。”
秦可卿本低着头,见贾珍这般尊贵的老爷来到跟前关切,她不便不理,于是行了个万福礼,开口道:“谢贾老爷。”
贾珍自袖中取出两张银票,递与秦可卿,傲然道:“今日我除备了奠仪,还特意携了二百两银子来帮,姑娘收下吧。”
对于秦家这样的人家,帮二百两银子,已属大数目了。
灵堂内有一些人,贾珍这个外男却擅自接近秦可卿,且在灵堂里当众给秦可卿二百两的银票,让秦可卿感到尴尬,她玉手攥着素帕,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收下这银票。
正当此时,姜念走到了贾珍身边,从容说道:“这位贾老爷,请自重。秦姑娘乃未出阁之女,正为亡父守灵,外男不宜近前,更不宜与其攀谈。望贾老爷见谅,勿失了礼数。”
此言一出,贾珍顿觉大为丢脸,既因灵堂内有秦可卿等众人,也因他感觉自己的阴谋忽然被人揭穿了一般。
贾珍怒目圆睁,对姜念道:“哪里来的竖子!竟敢在此放肆?”
姜念依然从容:“我是秦老爷家的隔壁邻居。”
贾珍闻言感到荒唐,瞪着姜念道:“一个邻居竖子,也来管闲事!我乃宁国府的老爷,素与秦老爷亲厚的,今日特来吊唁。之所以与秦姑娘说话,既是安慰解劝,也是将帮秦家的二百两银子交给秦姑娘。却不承望,竟冒出你这么个无礼竖子在此指手画脚!”
姜念从容道:“我奉忠怡亲王之命,特来帮秦家料理丧事,亦须照顾秦姑娘的安危。无论你是何人,若对秦姑娘失了礼数,我便当指正。我若不尽责,便是违了忠怡亲王的王命了。”
贾珍登时傻眼了:“……”
“什么?忠怡亲王?秦业的丧事与忠怡亲王何干啊?”
“忠怡亲王何等尊贵,岂会插手秦业的丧事!”
“这个竖子,必是在虚张声势!”
想到这里,贾珍冷冷盯着姜念,厉声道:“你这竖子,满口胡言!秦老爷的丧事,怎会与忠怡亲王扯上干系?忠怡亲王又岂会命你这无礼竖子来此料理丧事!”
姜念淡然道:“看来你尚且不知秦老爷的死因,待你知晓,自明其故。此处乃灵堂,还请自重,勿再冒犯秦姑娘,更勿在此喧哗,扰了秦老爷亡灵安宁。”
贾珍怔然,看向别人,见秦可卿低眉敛目,又见秦家管家彭继忠等人沉默不语,似在默认姜念之言。
贾珍心中一凛,暗思:“莫非秦业之死真与忠怡亲王有关?莫非眼前这竖子真奉了王命来秦家料理丧事?”
他虽心中惊疑,因众人围观,又有秦可卿当面,他为了颜面,故意重哼一声,对姜念冷声道:“此事我自会查明!”
说完,他拂袖转身,朝灵堂外走去,行至彭继忠身旁时,他脚步一顿,拿腔作势道:“彭管家,随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彭继忠不敢违逆,随贾珍一同走出灵堂。
二人来到内院,只见白幡高悬,随风轻扬,仿佛片片素雪。院中设素椅,椅上覆白布,以供吊唁宾客休憩。院角设一茶棚,内置方桌,桌上置茶壶茶盏,供人饮用。
贾珍立于院中,拿腔作势地对彭继忠问道:“秦老爷因何而亡?难道其中有何隐情?”
彭继忠低声将秦业的死因详述了一番。
贾珍听罢,面色已是大变,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秦业竟是这般死的!竟是与王子腾有关!昨日王子腾竟是与适才那无礼竖子大闹了一场!而那无礼竖子竟是请来忠怡亲王镇压了王子腾!秦业却因此事而冤死,说起来算是被王子腾害死的!只不知,王子腾会否因此事受惩?”
贾珍与王子腾自然熟悉。
贾珍的祖父贾代化曾做过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能担任京营节度使,宁国府出力相助了的。
王子腾也是宁国府的靠山。
此刻,贾珍震惊之余,竟是不禁对灵堂内那无礼竖子心生畏意……
(本章完)
第51章 可卿心动
第51章 可卿心动
贾珍今日本为秦可卿而来,却悻悻而去。
且说,贾珍走出灵堂后,灵堂内的紧张气氛消散。
姜念对秦可卿温声道:“秦姑娘,忠怡亲王已为令尊雪冤,请随我入里间,我将详情告知。”
秦可卿抬眸望向姜念,目中闪过感激与好奇,轻轻颔首。
她特意叫上了贴身丫鬟瑞珠及管家彭继忠夫妇,主要因为灵堂内外的人不少,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不便单独与姜念待在里间的。
姜念见状,亦叫上贺赟、孟氏夫妇一同步入里间。
这里间原是秦业生前的卧房,房内陈设简朴。
众人入内后,将房门阖上。
姜念面朝窗棂而立,神色肃然,对秦可卿道:“昨日之事,忠怡亲王已陈奏圣上,圣上又禀太上皇。二圣皆怒,下旨惩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贬为总兵,并偿你家三千两银子,以慰秦老爷在天之灵。至于那名推倒秦老爷致死的官兵,则遭革职。”
说完,他掏出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递到了秦可卿面前。
秦可卿没有立刻接银票,神情惊诧。
瑞珠与彭继忠夫妇面面相觑,亦难掩惊诧之色。
彭继忠忍不住道:“姜大爷,此事竟惊动了太上皇与圣上么?”
姜念微微颔首,语气平静:“王子腾虽位高权重,然其行径已触怒天颜。二圣明察秋毫,自不会姑息。”
秦可卿听罢,心中震撼难平,暗想:“眼前这位姜大爷竟与忠怡亲王如此亲厚!忠怡亲王竟惊动了二圣!”
这一刻,秦可卿、瑞珠、彭继忠夫妇都不禁敬畏姜念了。
秦可卿抬头,目光正撞进了姜念的双眸,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万福礼,感激道:“若非姜大爷与忠怡亲王亲厚,我父亲也不会如此快就得以雪冤。这三千两银子,你取一千……取一半,聊表我家谢忱。”
姜念摇了摇头:“我不缺银钱,更不会取慰秦老爷在天之灵的赔偿银,你都收着吧。”
秦可卿见他神色淡然,眼神深邃,没再犹豫,从他手中接过银票,期间她的柔荑微微发颤,怕触碰到他的手,可心中又有点子想触碰到他的手……
此乃心动之兆也!
……
……
姜念徐步走出灵堂,对贺赟低声吩咐:“传彭管家来隔壁,我有事与他商议。”
说完他便返回隔壁的姜家小宅院。
小宅院的正房面阔仅三间,中间是堂屋,左侧房间作为姜念的卧房,右侧房间则作为书房使用。
姜念步入书房,坐于书案旁,刚端起茶杯轻啜两口茶,贺赟便领着秦家管家彭继忠来了。
彭继忠是秦家的家生子,他的名字是三十多年前秦业取的。寓意简单明了,他的父亲作为秦家奴仆,对秦家忠心耿耿,秦业希望他能继承他父亲对秦家的忠心。
彭继忠一出生便是秦家的奴仆,如今他已三十多岁了,且已在秦家做了多年管家了。这么多年来,他小贪是难免的,但大错未犯过,总体而言,对秦家算得上忠心。
彭继忠对姜念可谓敬畏有加。昨日,他于姜家宅门外,目睹忠怡亲王亲临,更见忠怡亲王邀姜念同乘马车。此情此景,令他震撼不已。而在方才,他又闻得太上皇与圣上对昨日之事下旨惩处。在他眼中,姜念已然是一位身份显赫、深不可测、不可得罪的贵公子。
贺赟领着彭继忠走进了书房,彭继忠毕恭毕敬对姜念问道:“姜大爷传小的有何吩咐?”
姜念让贺赟退下,然后目光如水地注视着彭继忠,缓缓开口道:“忠怡亲王命我帮忙料理秦家丧事,实则亦有托我照顾秦家之意。”
他故意停顿,似在观察彭继忠的反应。
彭继忠连忙躬身道:“多谢姜大爷的照顾。”
姜念继续道:“既是照顾秦家,自当照顾秦老爷的嫡子与养女。”
彭继忠再次躬身道:“有劳姜大爷了。”
姜念目光微凝,语气渐重:“我知秦老爷生平为官清廉,然家产虽不丰,还是有些的,适才我又交予秦姑娘三千两银子的赔偿。秦家的这些家产,自当归秦姑娘掌管。我不愿见人觊觎,乃至抢夺,其中亦包括你。你可明白?”
彭继忠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姜念神色一肃,沉声道:“若有谁敢觊觎秦家家产,无论是亲戚,抑或家仆,乃至外人,但凡有异动,你须即刻禀报于我,我自有手段整治!”
彭继忠道:“是,姜大爷,小的明白了。”
姜念神色稍缓:“此外,秦姑娘乃未出阁之女,年已及笄,容貌出众。如今秦家无主事男子,或有人对秦姑娘心生歹念。”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再度转厉:“譬如方才那位贾珍贾老爷,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灵堂之中,秦老爷棺椁之侧,公然冒犯秦姑娘!日后无论何人,但凡冒犯秦姑娘,你亦须即刻禀报于我,我也有手段整治!你可明白?”
彭继忠:“……”
他心中暗自嘀咕:“这位姜大爷未免管得严苛了!若说外男接近我家姑娘就属冒犯,他不也是外男么……莫非他看中了我家姑娘?”
他觉得,姜念多半是看上了秦可卿。
这时,姜念拿出了一张银票,递与彭继忠,淡淡道:“这是赏你的,望你牢记我方才所言。若办得好,日后另有赏;若办得不好,致使秦家家产遭人侵占,或秦姑娘受人冒犯,我不饶你!”
彭继忠略一迟疑,伸手接过银票,低首一睨,见是一百两的,心中惊喜,感激道:“谢姜大爷赏赐,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姜念端起茶杯,说了句“你回去吧”,便轻啜香茶。
彭继忠躬身告退,甫至姜家宅门外,忽见一辆马车徐徐停下。窗帘轻掀,露出一张约莫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面容,神态端庄,头戴珠翠。
彭继忠并非贪色之徒,眼下却觉得,这妇人的年纪或许跟他老婆相仿,姿色气质则都远胜他老婆。
他故意驻足,听到车夫向姜家看门的小厮董丰说了句:“薛家奶奶与姑娘登门拜访姜大爷……”
(本章完)
第52章 薛家母女来了
第52章 薛家母女来了
未几,驻足的彭继忠,看见一位年轻姑娘自马车上款款而下,举止娴静,气质温婉,瞧着年纪与秦可卿差不多,面容白皙,两弯远山眉衬着秋水明眸,鼻梁纤巧,唇色淡绯,姿色比起秦可卿也只是稍逊。
这年轻姑娘便是薛宝钗了。
彭继忠虽觉得薛宝钗美丽动人,却并不心动,倒是适才那个轻掀窗帘露脸的妇人,让他不禁心动。
这时,彭继忠看见,妇人在年轻姑娘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只见这妇人身着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裙,裙摆绣金线牡丹,熠熠生辉;发间簪金丝嵌宝步摇,耳坠明珠,典雅贵气。
这妇人就是薛姨妈了。
彭继忠愈看愈觉此妇人风姿动人,心中暗叹:“如此贵妇,岂是我这样的奴仆可觊觎的?也不知她是哪位老爷的夫人,来拜访姜大爷所为何事?”
彭继忠见薛姨妈、薛宝钗走进了姜家宅门,才转身回了秦家。
……
……
在粗使丫鬟琪儿的导引下,薛姨妈与薛宝钗款步踏入姜家小宅院的宅门,朝着内院正房徐行。
行走时,母女二人皆举目环伺,细细打量这所宅院。
昨日二人初见这所小宅院时,都觉得陈旧简陋,颇不入眼。
而现在二人再打量,竟就觉得这所小宅院虽不奢华,却有几分清幽了。
既因这所小宅院已精心洒扫整理,也因,自昨日至今,虽仅隔一日,姜念在薛家母女心中的地位就已大增,甚至让母女都对他很敬畏了。
姜念故意不迎接薛家母女,只在书房静候二人的到来。
这时,琪儿引着薛姨妈与薛宝钗来到了书房门口。
薛姨妈、薛宝钗看见,姜念正坐在紫檀书案旁,神色淡然,指尖轻叩案上一本书籍的封面。
琪儿对姜念恭声说了句:“大爷,她们来了。”
姜念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琪儿“是”了一声,转身走出正房。
薛姨妈因羞耻与敬畏,一时竟不敢迈入房门,只是立于门外,面带窘色,喉头微紧,敛衽福身,唤道:“姜大爷。”
姜念见薛姨妈神色局促,其身后的薛宝钗低眉垂睫,显是羞愧所致。姜念神色不变,淡淡说道:“进来吧。”
母女二人闻言,方相继缓步踏入书房。
刚进书房,薛宝钗便对姜念屈膝行了个万福礼:“给姜大爷请安。”
她的头低垂着,不敢直视姜念。
姜念指了指房中的两张官帽椅,语气平静:“都坐吧。”
薛姨妈略一迟疑,坐了下来。
薛宝钗却未落座,只静静垂首立于薛姨妈身侧。
姜念目光玩味,细细打量着薛姨妈、薛宝钗。
薛姨妈虽强作镇定,然目光飘忽。
薛宝钗已颊染微红,格外拘谨,连呼吸都轻柔若丝。
薛姨妈鼓足勇气,望着姜念,面色凄苦,低声致歉道:“姜大爷,昨儿宝丫头他舅舅与你闹了一场,此事是我等之过,还望你宽恕。”
姜念闻言,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道:“‘宽恕’二字,岂是这般轻巧说得?你以为此事只是区区小事?是可轻易宽恕的?”
薛姨妈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令她呼吸一滞,惶恐不安。
姜念神色转冷,继续道:“薛姑娘许妾之事,早在大运河上便已定下,你亦亲书了许妾文约,白纸黑字,岂同儿戏?可你呢?甫一进京,便急不可待地请王子腾来降伏我!”
薛姨妈感到威压更甚,她张口欲辩,却无言以对,面色泛白。
姜念冷哼一声,语气凌厉:“你可晓得,昨日那王子腾先是领一众亲兵前来威胁于我,威胁不成,竟又调集大批官兵将我这里团团围住,欲将我全家上下尽数拿下。若非我及时遣人急请忠怡亲王解围,此刻我已身陷囹圄,且恐怕性命难保了!”
薛姨妈听到此处,心中大急,忙辩解道:“不然!不然!家兄无害你性命之意,他只是……只是想撤销许妾之事……”
言至此处,她羞愧难当,声音渐低,不敢与姜念对视。
此刻,她仿佛重回多年前被丈夫责骂时的羞愧之态。
低眉垂首的薛宝钗,悄然瞥了眼薛姨妈,见薛姨妈也低眉垂首,满面羞愧,薛宝钗不禁惊奇。
薛宝钗并非没见过薛姨妈如此模样,这两日,薛姨妈在王子腾面前就展现过。然而,王子腾毕竟是薛姨妈的兄长,又位高权重,自傲威严。薛姨妈在王子腾面前低头羞愧,不以为奇。可现在,薛姨妈在姜念这般小辈面前显露如此低头羞愧之态,令薛宝钗感到既新奇又诡异。
正当薛宝钗心绪不宁之际,姜念忽将目光转向她,语气淡然地问道:“薛姑娘,你与你母亲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啊?”
薛宝钗心中一惊,举眸瞥了眼姜念,又转头看向薛姨妈,见薛姨妈正点头示意,薛宝钗会意,强忍住羞愧,轻声细语道:“姜大爷可晓得,太上皇与圣上对昨日之事已下旨惩处?”
姜念故意淡淡道:“自然晓得。此事乃忠怡亲王陈奏于圣上,圣上再禀于太上皇的。”
此言一出,薛姨妈与薛宝钗皆心中一震,对姜念的敬畏之情更甚。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感纳闷:姜念不过是在江宁出生长大的哥儿,何以与忠怡亲王如此亲厚?实在令人费解。
薛宝钗羞愧难当,实在不愿再开口,只得低声对薛姨妈道:“妈,你说吧。”
薛姨妈长叹一声,抬眸望向姜念,无奈地恳求道:“姜大爷,我们家的皇商被撤了!昨日之事,怪我一时糊涂,不该将许妾之事告知宝丫头她舅舅。她舅舅若不知此事,昨日便不会来闹你……事已至此,我自知理亏,只求你念在……念在宝丫头已许你为妾的份上,帮我们保住皇商之位。”
薛宝钗忙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裙,仿佛要将裙摆盯出一个洞来。
其实,姜念适才得知薛家母女来访时,便已推测到她们多半是为求情而来。然而,此刻亲耳听到薛姨妈说出这番话,他仍感到荒唐可笑。
(本章完)
第53章 当面斥骂薛姨妈
第53章 当面斥骂薛姨妈
姜念并未即刻作答,而是徐徐端起书案上的青瓷茶盏,一边慢条斯理地呷着茶,一边打量着薛姨妈与薛宝钗。
薛姨妈只觉如芒在背。
薛宝钗则低垂螓首,长睫毛轻颤。
过了一会子,薛姨妈见姜念还在一边呷茶一边打量,她面颊发烫,道:“姜大爷,求你帮一帮,可好?”
姜念这才徐徐放下青瓷茶盏,青瓷茶盏与书案相触碰,发出清脆一声响。他目光如刀,直刺薛姨妈:“你竟还有脸来求我这种事?不觉得荒唐可笑么?”
薛姨妈慌忙低下头,她那张保养得宜的面颊很快涨红。
窗外有风吹入,吹动了窗帘,却吹不散薛姨妈、薛宝钗的羞愧。
薛姨妈竟是不禁啜泣起来,她抬起泪眼看着姜念:“我也知此番求你荒唐可笑,但……但我薛家不能没了皇商的招牌,若这招牌没了,我薛家前途实在堪忧,我丈夫……宝丫头她爹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我也实在是愧对他,愧对薛家的先祖!你帮我薛家保住皇商之位,我必有厚报。银子……哪怕给你三万两都成,若嫌少还可加的!”
姜念神色漠然,语气平静:“我不缺银钱。”
薛姨妈瞥了一眼身旁低眉敛目、默不作声的薛宝钗,咬了咬牙,又道:“那……求你念在宝丫头的份上帮一帮,可好?”
姜念唇角微扬:“薛姑娘已许我为妾,可你要违背许妾文约,请王子腾来大闹了一场,如今你还有脸说这话儿?纵然你不觉羞愧,目下站在你身边的薛姑娘,想必已是羞愧难当了吧!”
薛姨妈转头看向薛宝钗,见薛宝钗已湿润了眼眶。
姜念凝视着薛姨妈,故意温声问道:“你只想保住薛家的皇商之位,难道就不想保住王子腾的京营节度使之位?”
薛姨妈顿了顿,赧然道:“若能保住我薛家的皇商之位,已是感激不尽了,不敢奢求还能保住我兄长的京营节度使之位。若……若你也能帮着保住京营节度使之位,自然更感激,我兄长也必会对你感恩厚报。”
姜念不禁哂笑一声,道:“未料到你的面皮竟如此之厚!”
薛姨妈被姜念这般直言讥讽,脸上火辣辣的,又低下了头。
正当此时,隔壁秦家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丧声。因书房窗户开着,门也开着,那悲泣之声清晰可闻,薛姨妈与薛宝钗皆听得真切。
薛姨妈面色骤变,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做贼心虚之感。她深知秦业之死,自己难辞其咎,此刻那哭丧声听在耳中,令她脊背发凉。
姜念故意对薛姨妈道:“隔壁有人在为被你害死的秦老爷哭丧。”
薛姨妈闻言,愈发惶恐,觉得那哭丧声愈发瘆人,仿佛冤魂在耳畔低语。她颤声辩解:“我……我虽有错,倒也不算是我害死的……”
姜念神色陡然一肃,目光直逼薛姨妈,斥道:“你生于王家,嫁入薛家,皆是豪门望族,何以竟如此愚蠢?”
“愚蠢”二字,如利刃般刺入薛姨妈耳中,也割入她心间。她恍惚间忆起,多年前丈夫在世时,也曾这般斥骂过她。然而那已是久远之事,自丈夫离世后,再未有人当面骂她“愚蠢”。即便是兄长王子腾,也未曾如此。
而现在,她竟被姜念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哥儿如此斥骂,不禁恼怒,恨不得立时夺门而出,可一念及皇商之位,只得强自按捺。
姜念继续逼视薛姨妈,语气冷冽:“昨日我请来忠怡亲王解围,镇压王子腾,忠怡亲王更将此事陈奏圣上,圣上又禀了太上皇,二圣皆怒,下旨惩处。如此情形下,你竟来求我保住你薛家的皇商之位,甚至妄想我保住王子腾的京营节度使之位。你这般行径,难道不是愚蠢?我若应了你,岂非与你一般愚蠢?你以为我能办成这等事?”
薛姨妈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姜念神色渐缓,语气归于平淡:“想保住你家皇商之位,是不能的。不过……”
言至此,他故意顿住,又端起青瓷茶盏呷茶,见薛姨妈实在焦急难耐,他放下青瓷茶盏,目光微转,与薛宝钗对视一眼,然后对薛姨妈道:“不过,待到日后薛姑娘成了我的妾室,我自会对薛家有所照顾。”
薛姨妈先是一阵失望,暗想:“说来说去,皇商之位终究是保不住了。”然而转念一想,姜念深不可测,薛家若能得他照顾,自是好事。
姜念又变得语气森然,字字如霜:“至于昨日之事,你该对我补偿!”
薛姨妈心头猛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她此行本是来求姜念保住薛家的皇商之位,目的未达成,现在反被姜念索要补偿了,顿时慌乱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薛宝钗亦是心中一紧,下意识害怕姜念会提出令她难堪的要求。转念一想,她既已许给姜念为妾,姜念还能提出什么令她难堪之事呢?
姜念见薛姨妈默然不语,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眼中惶恐无助。他忽地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书房,转入堂屋左侧的卧房。
未几,姜念返回书房,手中拿着一份文约。
薛姨妈与薛宝钗见状,知道姜念拿着的必是许妾文约。
薛姨妈愈发忐忑,不知姜念此举意欲何为。
薛宝钗亦是心中一沉。
姜念手持文约,目光游于薛氏与薛宝钗之间,神色冷峻难测。
姜念坐下后,展开手中的许妾文约,冷冷道:“此乃你亲书的许妾文约,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薛姨妈尴尬得不知如何应答,双手握成拳,指尖掐着掌心。
姜念冷哼一声,道:“你若忘了,我便读一遍,使你记起!”
薛姨妈慌忙道:“不必读了,我……我记得的。”
姜念不为所动,冷笑道:“记得?我看你多半是忘了。”
说罢他便照着文约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盖闻礼有定分,情有归依。今有小女宝钗,性行温良,容仪端淑,愿为姜念之侧室,以奉箕帚,佐中馈……两家既盟,永以为好。谨立此约,以为凭据。”
最后一句,他故意提高声调,读完还指了指文约末尾,对薛姨妈道:“这上头既有你这立约人的签名,还有薛姑娘她兄长作为见证人的签名!”
(本章完)
第54章 现在就留下宝钗
第54章 现在就留下宝钗
薛姨妈仿佛又重温了当初在大运河上亲书文约时的心情。姜念每读一字,她的心便增一分沉重,待到姜念指着签名时,她已心如铅坠。
薛宝钗也仿佛重温了当时的心情,羞恼与屈辱交织。
姜念读许妾文约的声音,犹如无形之刃,将母女二人的尊严剥落。
读完许妾文约,姜念目光直逼薛姨妈,冷声道:“凭昨日之事,你实是违背了文约!若我持此文约告至官府,你们薛家的名声就会大臭,也会再受惩处!”
薛姨妈既尴尬又慌张,在她心中,姜念已是一个强势刻薄的形象。她觉得姜念此言并非虚张声势,以姜念的强势刻薄,定会说到做到。
念及此,她慌忙恳求:“姜大爷,我真的知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薛宝钗抬眸望向姜念,容色凄楚,似在无声恳求。
姜念的目光却愈发锋利,辞色不容置疑:“必须补偿!”
薛姨妈又哭了,这次是被吓哭的。
她哽咽道:“你……你要我如何补偿?”
姜念目光稍移,瞥了眼薛宝钗,对薛姨妈道:“也不要你拿别的补偿了,就让薛姑娘现在就住到我这里来!你也别怨我,是你违背文约在先,我已信不过你。薛姑娘住到我这里来,我方能安心。否则,谁知你日后还会耍什么样?此次是王子腾,或许下次你便要请荣国府来降伏我了!”
此言一出,薛姨妈与薛宝钗皆目瞪口呆。
房中一时静默无声,唯有从窗外进来的风吹动着窗帘,窗帘微颤,仿佛在悄悄议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薛姨妈回过神来,急忙道:“这……这恐怕不妥吧!你尚未娶妻,又年纪尚轻,宝丫头也还未到及笄之年。”
姜念的神色恢复淡然:“只是让薛姑娘先住到我这里来,并非急着纳她为妾。甚至于,在她及笄之前,我不会与她行房事。她只是寄居在我这里,我家的下人们都会把她当姑娘伺候着。”
别说薛宝钗了,连薛姨妈都因这话而羞赧。
姜念目光如炬,直视薛姨妈,辞气坚定:“你若应允了此事,便是对违背文约的补偿了。”
不待薛姨妈继续推辞,姜念又道:“依我看,这对你们薛家反倒是好事。如今你家连皇商之位都没了,薛姑娘许妾之事想必也难以遮掩。她寄居在我这里,可躲羞的。况且,薛姑娘既已注定是我的妾室,早些来,方便与我培养感情。我与她感情深厚了,日后我自然会照顾你们薛家。若你执意不肯,便是不愿补偿。即便将来我纳了薛姑娘为妾,也不会照顾薛家。而待到我大婚后再纳她为妾,有正室在,她想与我感情深厚,可就难了。”
这番话很直白,也依然刻薄。
薛姨妈低头沉吟,心中权衡利弊。
薛宝钗默默垂首,心中五味杂陈。
薛姨妈既不敢拒绝,又觉姜念所言确有道理。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姜念能照顾薛家,也希望薛宝钗哪怕做妾也能与姜念感情深厚,能在姜家拥有不低的分位,如此才对薛家有利,若薛宝钗沦为姜念轻视的卑微妾室,薛家可就不能靠薛宝钗获利了。
薛姨妈沉思良久,抬头看向薛宝钗,见薛宝钗神色委屈,心中虽有不忍,却咬了咬牙,对姜念道:“好,就依你所言!”
姜念心中暗喜。
在他看来,此事成功的几率不大,今日他在薛家母女面前展现的态度,其实是在故意表演,为了提升此事成功的几率。
现在,薛姨妈真的应允了。
“母亲平日总说我是她的宝贝女儿,是心头肉,掌上珠,如今看来,这话儿竟是当不得真了……”
薛宝钗眼中含泪,心内哀叹。
姜念神色淡然,对薛姨妈道:“你既已应允此事,薛姑娘便留在这里吧。你回去后,遣人将她的行李使物送来即可。”
薛姨妈恳求道:“我意欲过两日就与我儿同回江宁。宝丫头既要寄居在你这里,我若回了江宁,往后想见她一面,怕是难了。这两日且让她仍与我同住,容我们母女好好叙别。待两日后,我再将她送来,可好?”
薛宝钗瞪大含泪的双眼,惊诧地望着薛姨妈,颤声道:“妈,你……你要回江宁了?”
薛姨妈长叹一声,无奈地点点头:“是的,此事稍后再与你细说。”
姜念心中不愿答应,不希望生变,比如,王子腾可能会横加阻拦。
然而,他见薛宝钗泪眼婆娑,委屈可怜,又听闻薛姨妈即将携薛蟠回江宁,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淡淡道:“可。”
他倒是巴不得薛姨妈、薛蟠这对母子回江宁。以薛蟠的性格,待在神京城,容易惹祸甚至惹大祸,因薛宝钗是他的妾室,或会影响到他。
他此次之所以让薛宝钗现在就与他住一起,既因不想薛宝钗为妾之事再生变故,也因他已打算考科举。他知道,作为民间皇子的他,哪怕考中了进士,泰顺帝或许也不会让他真的成为进士。但他要通过这种方式,加重他在泰顺帝心中的存在感,改善他在泰顺帝心中的形象,从而获得迈入朝堂的机会!
凭他今生非凡的记忆力,加上气运多半能在科举中发挥作用,对他而言,考科举不难。
不难归不难,但他想尽快考出好成绩,就须很勤奋地读书,又涉及八股文,也就难免枯燥寂寞,家中住着薛宝钗,能削弱枯燥寂寞。
……
……
薛姨妈与薛宝钗来的时候,姜念未出迎,母女二人离开的时候,姜念也不相送。尽管他的目的已达成,不出意外的话,薛宝钗过两天就要来跟他一起生活了。
薛家母女出了姜家宅门,隔壁秦家的哭丧声依旧凄厉。薛姨妈见秦家门口停有轿子马车,也有一些人影,包括穿着白麻孝服的。她做贼心虚,惶惶然扯着薛宝钗的衣袖,发间的金丝嵌宝步摇轻轻晃动,三两步便钻进了自家马车。
马车甫一行驶,伴随着车厢外哒哒的马蹄声,薛宝钗迫不及待地对薛姨妈问道:“妈,你怎的忽然要回江宁了?”
有人不想看薛家剧情了。本书初期,薛家剧情是重点,马上就要让位于其他剧情了。作者会努力把控本书的剧情节奏。
(本章完)
第55章 薛宝钗的嫁妆
第55章 薛宝钗的嫁妆
薛家此行进京,本是打算长居神京城,近乎迁居。然而昨日方至,今日薛姨妈竟已决意回江宁,且定了两日后启程。
薛宝钗好奇薛姨妈是怎么想的。
薛姨妈神情苦涩,低声道:“你已许为妾了,咱们家的皇商之位也没了,我与你哥哥再无必要留在都中,也无颜面再待下去了。”
长叹一声,薛姨妈继续道:“今儿你舅舅要了三万银子,我本寻思着,咱们家失了皇商之位,日后更须仰仗他了。可再一细想,你舅舅被贬为总兵,且要离京赴任,比起京营节度使可要差远了,不大能照顾咱们家了。况且,他又是心狠的,头里就没少从咱们家拿财物,今儿又狮子大开口要了三万,还怨恨咱们家。若咱们继续留在神京,日后他必还会索要财物。咱们家虽有些家当,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薛姨妈又感慨道:“我……我也是真怕了!你瞧瞧,咱们自打从江宁进京,便接连遭祸。先是在大运河上遭遇水匪,险些全家遭难,虽幸得姜念相救,你却因此许他为妾。今日才是咱们进京的第二天,家里的皇商之位便被撤了,连你舅舅也被贬官。我也担忧,依你哥哥那性子,在这遍地权贵的都中,容易闯祸。还是回江宁安稳些,这外头的世界危险啊!”
薛宝钗闻言,默默低头,知道母亲言之有理,也知道母亲是真怕了。她的指尖轻抚袖口绣着的并蒂莲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应。
薛姨妈见女儿沉默,低声叮嘱道:“那姜念委实是个能为非凡、高深莫测的人物。待你住到他这里来,务必要与他和睦相处,要……要懂得讨他欢心,让他愈发喜爱你。如此,即便你是妾室,他日后也会多加照顾咱们薛家,或许他能帮着恢复咱们家的皇商之位。”
薛宝钗依然沉默,窗外有风吹过,拂得窗帘轻摇,仿佛在替她叹气。
薛姨妈又对薛宝钗道:“你父亲临终前,特意为你留了十万银子,说是用作你嫁人时的嫁妆。他……他哪里会想到,你竟要给人做妾,咱们家也沦落到现在这般。”
说到这里,她又不禁长叹一声,继续道:“你也晓得,自打你父亲去世后,咱们家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你哥哥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家中的生意是渐亦消耗。加上你哥哥挥霍无度,你舅舅这些年索要了许多财物,再加上最近一段时日咱们家又消耗不少,在江宁赔了姜念一万银子,因男仆们抗击水匪,赏赐抚恤了几千银子,今儿又被你舅舅一下子要走三万三千银子……咱们家已不是你父亲在世时的百万之富了。”
薛姨妈顿了顿,语气稍缓:“你既不是嫁人为妻,也就不用拿十万银子作嫁妆了。不过,你好歹是我的宝贝女儿,我也不能不顾你父亲的临终遗言,你父亲特意留给你的十万银子,应该给你。”
薛宝钗听到这里,感动不已,眼中泛着泪光,声音微微颤抖地喊道:“妈……”
然而,薛姨妈又道:“不过,咱们家确实大不如前了,如今又砸了皇商的招牌,用度上须节制才好。我离京前先给你二万银子,毕竟我与你哥哥要回江宁,你又与姜念同住,不便携许多银子的。待姜念正式纳你为妾时,我再给你三万。我这般分配,你可愿意?”
薛宝钗的脸色微微一僵:“……”
好嘛,有些白感动了。
十万银子忽然变成五万了,而且还是先只给二万。
她能怎么办?
她可不会开口让薛姨妈将十万银子都给她。
好在,她先能到手二万,待到她正式成为姜念的妾室,薛姨妈应该会再给三万,多半不会在此事上食言。
她也不会让薛姨妈不给她五万银子。
对她而言,五万银子是一种安慰。
她也认为,这笔银子会让她与姜念一起生活后能多一些体面,也能保障她日后的物质需求。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此事凭母亲做主。”
薛姨妈又道:“你既为妾室,姜念所居又是小宅院,咱们家此番上京跟着的下人本就不多,更兼水匪之祸,折了四个男丁。依我看,让莺儿跟着你便是了,其余下人不必跟的,你意下如何?”
薛宝钗又点了点头,鬓边玉簪上的珍珠轻颤,她下意识地摩挲身上佩的一个络子。
莺儿擅长打络子,尤其喜欢葱绿柳黄的络子。
此刻薛宝钗正在摩挲的络子便是莺儿打的,颜色葱绿,雅淡之中带些娇艳,样则是攒心梅,做工精致,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莺儿的心思与巧思。
对薛宝钗而言,其余下人跟不跟她,无所谓,只要贴身大丫鬟莺儿随侍在侧,她便已心满意足。莺儿已服侍她多年,且天真烂漫,心灵手巧。薛姨妈和薛蟠都要回江宁了,若连莺儿都离她而去,那她可就更孤独了。
言至此处,薛姨妈未再继续。她心中尚有千言万语欲与薛宝钗说的,只是眼下正乘坐着马车,马车颠簸,车外又喧嚣不已,嘈杂声将她的心神搅乱。她打算回到王第后,再与女儿细细谈心。
车内一时静默下来,母女二人各怀心思。
不多时,马车驶过了朝阳门,进入了神京城的内城。车窗外人声鼎沸,街市繁华,市井喧嚣之声如潮水般涌入车厢,几乎要将人淹没。
薛姨妈忍不住轻轻掀开窗帘一角,目光掠过外头的街市风景,只见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各色招牌在阳光下招摇,车马声、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她不禁心中感慨:“到底是天子脚下,气象非比寻常!我本打算此番在神京城长住,好好见识这天子脚下的世界。实未料到,昨日方至,过两日我便要回江宁……这江宁外头的世界虽繁华热闹,却也真真是危险啊!”
关于男主的为人处世,此前说了下,因他要在极其不利的条件下夺嫡,会有些枭雄作风。另外,在此透露,男主与泰顺帝的为人处世相似,比如,刻薄。这是作者故意设定,且待后文泰顺帝的一句“此子肖朕”。
(本章完)
第56章 可卿,别怕(上)
第56章 可卿,别怕(上)
翌日,三月初九。
姜念素来惜时如金,今日亦不例外。
今日从早晨到傍晚,除了下午抽了半个时辰习武,以及吃饭等琐事耗费的时间,其他时间姜念都待在书房里读书,为科举做着准备。
傍晚,姜念用过了晚饭,又钻入书房。伴随着一杯香茶缭绕的热气,他眉宇沉静,指端轻触书页,若有所思。
守门小厮董丰匆匆而来,恭声禀报:“大爷,巡捕左营的马参将来了。”
怕姜念不知何人,董丰特意补充了一句:“就是前日领着官兵来的那位马大人。”
姜念眉梢稍动,问道:“他一人来的?”
董丰答道:“马大人领着四个亲兵一同前来,不过,他说此次是来拜访大爷的,颇为客气。”
姜念听罢,心中了然。前日马培澄率兵围宅,气势汹汹,今日以拜访之名前来,应该已非来者不善。
姜念起身,亲自出迎马培澄。
行至宅门,见马培澄立于阶下,神色恭敬,率先拱手道:“姜大爷。”
姜念微微一笑,拱手答礼:“马大人光临敝宅,蓬荜生辉,快请进。”
言罢,他侧身让道。
他命小厮董丰将马培澄的四名亲兵请入倒座房,献茶款待。他则引着马培澄穿过内院,步入正房堂屋落座,命粗使丫鬟琪儿给马培澄奉茶。
二人寒暄数句,氛围融洽。
马培澄忽然从怀中取出两张银票,道:“前日之事,实乃冒犯,我也是奉命行事,望姜大爷恕罪。这里是二百两银子,权作赔礼,望不要嫌弃。我家境不丰,否则必当奉送更多,以见诚心。”
王子腾遭受了惩处,贬为了总兵,而奉命率兵来姜家拿人的马培澄,却未受任何惩处。就在今日,忠怡亲王遣亲信护卫鲍彦找了马培澄,暗中告知,忠怡亲王念及他为门下,特予庇护,并命他日后多加照顾姜念。
马培澄前日已亲眼见证姜念与忠怡亲王的亲厚,今日又得忠怡亲王密令,岂敢怠慢?于是携二百两银子前来拜访姜念,既是为了赔罪,也是想结交姜念,认为结交这个年轻哥儿,对他有利。
姜念目光微掠银票,淡然道:“马大人客气了,前日之事既已过去,便不必再提。今日大人亲临敝宅,我已感荣幸。这二百两银子,我不能收。”
言罢,他伸手将两张银票拿起,递至马培澄面前。
马培澄不接银票:“我也不瞒你,今日十三王爷遣人密令我对你多加照顾。十三王爷如此器重你,我岂敢怠慢?你若不收下这二百两的赔礼,我心内难安。”
姜念略一思忖,从身上取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与马培澄的二百两银票迭在一起,道:“如此说来,我非但不能收马大人的二百两,反倒应当奉送二百两,日后须劳烦你了。”
他将四百两银票塞入马培澄手中。
马培澄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
姜念微微一笑,语气坚定:“你若是不收这银子,我日后也羞于劳烦你。你收下了,咱们便更相亲近。我斗胆,日后便叫你马参将,你就叫我念哥儿,如何?”
马培澄见姜念言辞恳切,态度果决,这才收下银票,心中暗叹:“不愧是十三王爷极亲厚的哥儿,瞧其言谈举止,哪里像个年仅十五的哥儿?”
马培澄道:“念哥儿日后若有差遣,我若能相助,不会推辞。”
姜念含笑点头。
堂屋之内,氛围愈发融洽。
此时,小厮董丰匆匆来禀:“大爷,隔壁秦家的彭管家说有急事求见。”
马培澄道:“既然念哥儿有事,我便告辞,不便多扰的。”
姜念却抬手示意,道:“马参将且稍候片刻,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马培澄颔首而应。
姜念心中推测,彭继忠突然求见,且说有急事,多半是秦可卿出了什么事。若真如此,或许正可借马培澄之力相助。
他起身走出堂屋,行至内院垂门,见彭继忠神色焦灼,便问道:“发生何事了?”
彭继忠急忙道:“姜大爷,老爷的远方亲戚们正在闹我家姑娘,意欲……意欲抢夺老爷的家产。”
姜念眉头一皱,沉声道:“细细说来。”
彭继忠忙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姜念听罢,心已有策,折回堂屋,将事情对马培澄说明后,道:“此事劳烦马参将相助了。”
马培澄心中暗想:“倒是巧了,我刚与这位哥儿说,日后若有差遣,我若能相助,不会推辞。这才眨眼工夫,他便有差遣了。”
……
……
秦业并无亲支嫡派,唯有几门远房亲戚。
这两日,这些远房亲戚纷纷来了秦家。
昨日薛姨妈与薛宝钗所闻的哭丧声,正是远房亲戚假意哀嚎。
这些远房亲戚得知秦可卿得了三千两银子的赔偿金,纷纷眼红心热,开口向秦可卿借钱,且狮子大开口,有的要借二百两,有的要借三百两,甚至有的要借五百两……
秦可卿可不傻,她心知这些远房亲戚不过是要诈财,且这些人与秦业血缘已疏,平日少有往来。
任凭这些远房亲戚如何巧言令色或出言恫吓,秦可卿都不借。
这些远房亲戚便凑在一起商议,想出了一个法子。
秦钟是秦业的嫡子,年纪尚小,软弱怯懦,却虚荣心强,且对秦可卿这个从养生堂抱养的姐姐并无敬畏之心。
于是,他们便教唆秦钟,称秦家的家产理应归秦钟所有,支持秦钟将秦可卿掌管的家产夺回,尤其是那三千两银子的赔偿金。条件是,事成之后,秦钟须借他们银子。
秦钟被他们一番蛊惑,竟点头应允。
这些远房亲戚虽贪心,却也忌惮贺赟这个五品龙禁尉。
今日傍晚,他们趁贺赟不在,便领着秦钟,闯入了秦可卿所住的西厢房,逼迫秦可卿将家产交给秦钟。
管家彭继忠见这群远房亲戚携着秦钟在西厢房内大闹秦可卿,言辞刻薄,秦可卿泪如雨下,秦业的丧事也被搅得不成体统,他想起昨日姜念的吩咐,便急忙将此事禀报了姜念。
姜念要出手了……
(本章完)
第57章 可卿,别怕(下)
第57章 可卿,别怕(下)
姜念、贺赟、蒙雄、彭继忠一行人,来到了秦家。
众人穿过内院,行至西厢房门口,只见房内挤满了远房亲戚,男女老少皆有,秦钟亦在其中,秦可卿与丫鬟瑞珠被这群人围困。
秦可卿正哽咽道:“你们这是何意?父亲尸骨未寒,你们便来逼迫我交出家财。若说你们是亲支嫡派,倒也罢了,可你们都只是远房亲戚,平日与父亲少有往来,如今却来趁火打劫……”
言至此处,秦可卿忽地停下,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门口的姜念身上。她的泪眼霎时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
远房亲戚们见是姜念、贺赟,或面露惧色,或故作镇定。
姜念怒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秦钟被这一声怒喝惊得身躯一颤,顿时低下了头。
室内霎时寂静,无人应答姜念的喝问。
姜念目光如刃,冷扫众人,语声森然:“秦老爷新逝,丧事未竟,你们便来逼迫他女儿,抢夺秦老爷的家财,此乃目无王法!”
一个中年汉子粗声道:“这是我们秦家的家事,纵然你奉了王命来帮着料理丧事,也管不着我们的家事!我哥哥的家财,理当归他的嫡子钟儿,而非从养生堂抱养的养女!”
姜念目光一转,看向彭继忠,问道:“此人便是秦范?”
彭继忠点头道:“正是。”
彭继忠已向姜念禀报,此次带头滋事的是秦范。
秦范挺了挺胸膛,粗声道:“我是钟儿的叔叔,帮我侄子拿回本该归他的家财,天经地义!纵然你身份不凡,也管不着!”
姜念唇角微扬,冷冷一笑:“若是秦姑娘将家财交给了秦钟,不知你想找秦钟借多少银子?”
秦范粗声道:“这事儿你也管不着!”
姜念转而看向秦可卿:“秦姑娘,如实告诉我,这秦范本想找你借多少银子?”
秦可卿略一迟疑,鼓起勇气,抬眸道:“五百两。”
姜念又看向秦钟,沉声叱道:“秦钟,你父亲丧事未竟,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守丧,竟被这远房亲戚秦范教唆,利用你来抢夺你家的家财!你可知错了?”
一直低垂着头的秦钟,被这一声叱问唬得浑身一颤,不敢与姜念对视,嗫嚅道:“我……我……是他们叫我来找姐姐要家财的……”
秦钟生得形貌瘦巧,清眉秀目,粉面朱唇,平日里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此刻惊慌失措,愈显女儿之态了。
姜念冷然道:“好,待会儿官兵将你抓去衙门,你就这般如实说,说是秦范教唆你,要利用你来抢夺你家家财,如此你方可平安无事,你可明白?”
秦钟听到这话,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我……我要被官兵抓走?”
秦可卿也惊得容色一变。
她虽愠怒于秦钟今日的行为,可秦钟毕竟是她的弟弟,是秦业的嫡子,她不忍见秦钟出事。
姜念转身对贺赟、蒙雄吩咐道:“你们二人守在此处。”
言罢,他快步走出西厢房。
不多时,姜念返回,身边跟着马培澄及四名亲兵。马培澄身披戎装,威风凛凛;四名亲兵身着甲胄,气势逼人。
众远房亲戚纷纷走出西厢房,见果然来了官兵,纷纷惶恐不安,连秦范都吓得不轻。
秦钟满脸惊恐之色。
秦可卿则回避在房内窗边,透过窗棂观望。
姜念抬手指向秦范,对马培澄道:“马参将,此人便是秦范,正是他带头教唆秦钟,企图抢夺秦老爷的家财。”
马培澄目光如电,逼视秦范,厉声喝道:“我乃巡捕左营参将,来人,将这秦范拿下!”
四名亲兵立即上前,擒住了秦范。
“放开我!我……我是秦业的弟弟,我没想抢夺秦业的家财……”
秦范唬得大叫,却不敢动手拒捕。
秦范的老婆也在现场,此妇胆小怕事,已吓得面色如土,别说反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姜念冷目横扫其余远房亲戚:“尔等皆是从犯,受秦范教唆,选出二人,随马大人赴衙门录口供,指证秦范教唆之罪,如此尔等方可免受牵连!”
一众远房亲戚面面相觑,无人愿意主动站出。
姜念见状,指向一个中年妇人与一个年轻男子——此二人神色惶惧,多半是胆怯之辈。
姜念冷声道:“你,还有你,随马大人赴衙门指证秦范之罪!”
中年妇人与年轻男子都骇得双腿发软,不敢上前。
马培澄见状,厉声喝道:“将他们二人拿下!”
亲兵再次上前,将二人擒住。
姜念看向秦钟,沉声道:“秦钟,你也随去衙门录口供指证。”
秦钟浑身发颤。
正避在西厢房窗后的秦可卿,心中焦急,想出去为秦钟求情。然而,外头既有外男又有官兵,她不便露面,只得强忍不安,默默观望。
马培澄挥手示意,四名亲兵押着秦范等三名远房亲戚及秦钟,一行人径趋巡捕左营衙门。
姜念走向西厢房,其余远房亲戚见状,纷纷退避让开。
姜念命贺赟、蒙雄在门口守卫,他则迈入房内。
与秦可卿一起待在房内的大丫鬟瑞珠,识趣地避到了房门口。
姜念这才仔细打量秦可卿的闺房。
只见,西厢房内,陈设雅致,窗侧置雕梳妆台,台上列铜镜一面,镜旁陈胭脂水粉数盒。墙角竖紫檀木书柜,柜中摆放着一些书籍。房中一张绣床,床上铺锦被,被面绣梅数枝。
姜念环视一周,心中暗叹:“果然是官宦人家未出阁姑娘的闺房,雅!”
他徐步走到秦可卿跟前,目光温和,轻声道:“可卿,别怕。”
秦可卿愣了一下,呆呆望着姜念,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念又轻声道:“可卿,别怕。有我在,你且安心,你家的家财,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也无人能欺负你。”
秦可卿这次听清了,姜念竟亲昵地唤了她的乳名!
她顿时心跳如鼓,羞赧难当,不敢直视姜念,但觉耳根灼热,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秦可卿忍羞对姜念盈盈一拜:“多谢姜大爷。”
紧接着,她抬眸望向姜念,担忧地问道:“我弟弟能平安回来么?”
姜念道:“秦钟只是去衙门录口供指证,会平安回来,你不必担心。”
秦可卿点了点头,又问道:“秦范会受惩处么?”
姜念玩味一笑:“当然。”
他可是已将今日之事的罪责尽归咎于秦范,使其成为带头且教唆抢夺秦家家产之人。此等小案,巡捕左营即可断狱,无需移交其他衙门。姜念已与马培澄打过招呼,秦范此番难逃牢狱之灾,且要长期下狱了。
至于其他远房亲戚,经此一事,想必不敢滋扰秦可卿了。
姜念对秦可卿叮嘱道:“你守好家财,若还有人敢来滋扰,即刻遣人去呼我,我自会为你撑腰。”
秦可卿轻轻点头,心潮难平,低声道:“姜大爷大恩,我无以为报……”
姜念心中暗道:“怎会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啊!”
(本章完)
第58章 宝钗来寄居了
第58章 宝钗来寄居了
薛宝钗寄居姜家之事,未生变故。
王子腾虽心中仇恨姜念,不愿薛宝钗寄居姜家,却未敢阻拦。薛姨妈已应允了此事,薛宝钗又免不了要做姜念的妾室。王子腾也不敢再招惹忠怡亲王,怕又惹祸上身。
薛姨妈特意恳求了荣国府的王夫人,求王夫人安排了船只送薛家回江宁,还拨派了一些下人护送。毕竟薛家进京的时候在大运河上遭遇了水匪,此次回江宁,安全之事自当格外谨慎。
三月十一,是薛家离京的日子。
早晨,薛姨妈领着薛宝钗、薛蟠,告别了王子腾及其续弦夫人袁婉翠。
薛姨妈不知道,当她与薛宝钗共乘一辆马车离开王第的时候,有一个名叫贾雨村的人来到了王第,有急事求王子腾。
贾雨村,多年前靠着香菱父亲甄士隐的相助,进京考中了进士,后来当上了知府,又遭到了革职,来到扬州,受聘于巡盐御史林如海家,成为林黛玉的启蒙老师,又借林如海的关系攀上了贾府。
前年残冬,贾雨村与林黛玉一同进京。
进京之后,贾雨村到荣国府拜访了贾政。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又有妹丈林如海的情面,加上贾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科举有成,又擅长讨好贾政,贾政便优待贾雨村,将贾雨村举荐给了王子腾,继而,贾雨村拜到了王子腾的门下。
在王子腾的帮助下,贾雨村谋了一个复职候缺。
而就在昨日,贾雨村得知了消息,江宁府知府之位缺出。
于是今日早晨,贾雨村急匆匆来到了王第,求王子腾帮忙安排他担任江宁府知府。
……
……
王子腾是武将,读书功底不深厚,但还是有些文才。
他在王第内宅,为自己打造了一处幽静雅致的书房,常在此会客。
书房外,几株松树苍翠挺拔,枝叶婆娑,掩映着青砖黛瓦的屋舍。
得罪了忠怡亲王,且被太上皇景宁帝下旨贬官,王子腾这两日已闲在家里,即将赴京外担任总兵……这种情况下,他的心情自然不好,至于从薛家索要的三万两银子,对他而言也只是不大的安慰。
饶是如此,王子腾在自己的门下贾雨村面前,还是故意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镇定自若、神态威严的样子。
贾雨村步入书房,见王子腾神态威严,忙上前拱手行礼:“恩主,雨村特来拜见。”
王子腾微微颔首,示意贾雨村落座。
贾雨村坐定后,先是与王子腾客套一番,言辞间满是恭敬与关切。他温声解劝道:“恩主虽遭贬官,然以恩主之能为,必能东山再起。雨村深信,恩主前程必然光明。”
王子腾神色稍缓,淡淡道:“雨村有心了。”
贾雨村见气氛缓和,便切入正题。他忽然起身,对王子腾深深一揖,语气恳切:“恩主,昨日雨村得了消息,江南江宁知府缺出。雨村斗胆,恳请恩主为我谋补此缺。”
若是早几日,贾雨村来求此事,王子腾会果断答应。
王子腾向来对自己的门下不吝施恩提拔,而贾雨村是他很重视的门下。贾雨村乃科举进士出身,若能担任江宁知府,不仅仕途更上一层楼,且容易跃入朝堂核心。此外,江宁府是王子腾的家乡,贾雨村若任江宁知府,对王子腾在江宁的人情与事务亦有裨益。
而凭王子腾此前的身份权势,安排贾雨村担任江宁知府,乃轻松之事。
可贾雨村今日来求此事,王子腾便陷入了沉思。
王子腾遭太上皇景宁帝下旨惩处,且已不再是京营节度使,自然让他的身份权势都大降,他如今想安排贾雨村担任江宁知府就困难了。但困难不意味着办不到,他认为自己能办到,只是要付出大的代价。
王子腾眉头微蹙,沉思良久,心中权衡利弊。
沉思过后,王子腾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为你谋补江宁知府。”
贾雨村心中大喜,他本以为身份权势大降的王子腾,如今已没能力为他谋补江宁知府,纵然还有这能力,也未必肯答应。
贾雨村当即又深深一揖:“多谢恩主!雨村定当铭记恩主大恩大德,日后必当竭力报答!”
王子腾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似在思索什么。
书房内一时静默,唯有香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
窗外风声渐起,卷得松叶轻轻摇摆。
……
……
薛家回江宁的一行车马,离开王第后,逶迤朝着神京城东垣的朝阳门而去。出了朝阳门,便会赶往通州的潞河驿,途中会在东郊的姜家小宅院稍作停留,盖因要将薛宝钗送入姜家。
今日依旧是个晴天,旭日东升,金色的光芒洒落在姜家小宅院的青砖黛瓦上,也照亮内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树,树叶随风轻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院中的宁静与安详。在姜念的吩咐下,这株梨树已开始得到细心的照料,相信以后会荣华起来。
宅门外,悬挂着两盏红纱灯笼,虽未点亮,却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此时,薛家一行车马缓缓停在了姜家小宅院门前。
车帘掀开,薛宝钗、薛姨妈依次下车。只见薛宝钗身着素色衣裙,头戴一支白玉簪,神色虽显平静,眼中却隐隐透出不舍与不安。
正在书房读书的姜念,得知薛家已至,放下手中书卷,亲自到宅门迎接。他身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一条青玉带,神色从容,步履稳健。
见到薛姨妈、薛宝钗、薛蟠,姜念微微一笑,拱手招呼:“薛夫人、薛兄弟,薛姑娘,此行辛苦了。”
薛姨妈忙还礼道:“姜大爷客气了。”
姜念将薛姨妈、薛宝钗、薛蟠引入堂屋。堂屋内陈设简朴却不失雅致,正中一张紫檀木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茶香袅袅。墙上悬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中山水清幽,意境深远。
与此同时,薛家的管家谢季兴领着一群下人,将薛宝钗的行李使物一一搬入小宅院的西厢房……
今夜下半夜有两更。
(本章完)
第59章 母女离别
第59章 母女离别
姜家堂屋内,薛姨妈、薛蟠正与姜念告别。
薛姨妈心中既有不舍也有不安,她微微欠身,语气恳切:“姜大爷,宝丫头日后便托付给你了,还望你多加照顾。”
姜念温声应道:“薛夫人放心,我自当尽心照顾薛姑娘。”
薛姨妈道:“有姜大爷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安心个毛线,她可不安心,眼下只能这般客套。
姜念看向薛蟠,神色稍显严肃,叮嘱道:“薛兄弟,此番回江宁,你务必谨言慎行,如今你家已不比从前,你莫要惹是生非,为家里招致祸事了。”
薛蟠神情尴尬,听不进姜念这话儿,但也不敢反驳。
薛姨妈、薛宝钗见姜念对薛蟠竟有这份关心叮嘱,都乐见的。
正说话间,谢嬷嬷缓步走入堂屋,对薛姨妈恭敬禀报:“奶奶,姑娘的行李使物都已搬入西厢房了。”
姜念对薛姨妈笑道:“既如此,咱们一同去西厢房看看。”
当即,薛姨妈、薛宝钗、薛蟠随姜念来到西厢房。
只见房间不小,洒扫得干干净净,还备有雕梳妆台、紫檀木书柜、绣床,雕梳妆台之上甚至摆放着一张不小的玻璃镜。
像这样一面不小的玻璃镜,卖价可不便宜。
隔壁秦可卿的梳妆台上所摆的也只是铜镜,虽说秦可卿也有玻璃镜,却是一面很小的。
地上则堆放着多个箱子,里头都装着薛宝钗的行李使物。
姜念指了指雕梳妆台、玻璃镜、紫檀木书柜、绣床,对薛姨妈、薛宝钗道:“昨日你们遣人来,说薛姑娘今日会来,我便临时遣下人去采买了这几样东西,供薛姑娘使的。”
薛姨妈忙道:“姜大爷费心了。”
薛宝钗盈盈一拜:“多谢姜大爷。”
姜念微微一笑,温声道:“薛姑娘满意便好,还缺什么,随时与我说,我吩咐下人去采买。”
难得姜念考虑得这般周到,更重要的是,这番安排体现出了姜念对薛宝钗的重视与体贴。
薛家母女自然对此满意,两人心中的不安都减了几分。
薛宝钗走到自己的行李使物旁,细心地查看了一番,见东西都搬齐了。
接着,姜念与薛宝钗一同将薛姨妈、薛蟠送至宅门外。
阳光洒在宅门外的土路上,也照亮着薛家的车马,让这些车马泛着光,为这场离别增添了几分柔和。
薛姨妈站在马车旁,目光落在薛宝钗身上,心中百感交集。来时的路上,她与薛宝钗同乘一辆马车,转眼间,自己便要独乘马车离开,且是要回江宁,再见女儿已不知是何时了。
薛姨妈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泪水夺眶而出。
薛宝钗见母亲落泪,也终于忍不住,眼中泪水瞬间涌出。
“妈!”
薛宝钗与薛姨妈相拥而泣,母女二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不舍与牵挂尽数倾泻。
薛蟠的眼中亦泛起泪光,他伸手拭了拭双眼,低声说了句:“风迷了眼!”
片刻后,薛姨妈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薛蟠则骑上了一头矫健的走骡。车马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土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薛宝钗站在宅门外,目送着母亲与兄长渐行渐远,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东升的太阳愈发明媚,金色的光芒洒在薛宝钗身上,却无法照亮她心中离别的阴影。
姜念站在薛宝钗身旁,目光温和,轻声道:“薛姑娘,咱们进去吧。”
薛宝钗轻轻点头,用帕子拭去眼中的泪水,转身随姜念回到内院。
薛宝钗本以为,薛姨妈与薛蟠离开后,姜念会有话要单独与她说。然而,当她随姜念回到内院,姜念却只是吩咐香菱、琪儿、琴儿帮她整理行李使物,自己则钻进书房读书去了。
薛宝钗略感意外,她站在西厢房门口,望着书房的方向,想主动去找姜念说话,却又害臊。
……
……
这个时代,许多人家都是一日两顿正餐,即早饭与晚饭,就连贾府都是如此。
以前的姜家也是如此。
姜念穿越后,便将家中定为一日三顿正餐,早饭提前,晚饭延后,中午再加一顿正餐。这一改变,起初让家中下人有些不适,却也渐渐习惯。
此时已到了午饭时间,厨娘姚氏已做好了午饭,午饭也已摆上了堂屋的紫檀木八仙桌。
封氏缓步来到书房,轻声唤道:“大爷,午饭已备好了。”
姜念放下手中书卷,略一沉吟,吩咐道:“叫薛姑娘与我一同用饭,日后我用饭时,都叫薛姑娘与我一同用。”
封氏立刻会意,微笑道:“薛姑娘好福气!”
在姜家,除逢年过节等情况,一般都是姜念独自先用饭,待他吃完,才轮到贺赟夫妇及下人们。
即便是豪门大户,妾室也鲜少与家主一同用饭。
如今姜念特意让薛宝钗与他一同用饭,是抬举薛宝钗的表现。
姜念此前说过,薛宝钗寄居到姜家后,他会让姜家的下人们把薛宝钗当姑娘伺候着。
他不会食言。
封氏转身走至西厢房,见薛宝钗正坐在梳妆玻璃镜前,莺儿侍立一侧,封氏微笑道:“姑娘,大爷请你去一同用午饭。”
薛宝钗怔了怔,略一沉吟,也不推辞,轻轻点头:“有劳封大娘。”
封氏笑道:“姑娘不必多礼。大爷说了,日后大爷用饭时,姑娘都与他一同用。大爷待姑娘如此看重,姑娘可是好福气呢!”
薛宝钗脸颊微红,心中欢喜。
当即,薛宝钗、莺儿来到堂屋,见姜念已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香气扑鼻。
姜念见薛宝钗进来,温声道:“薛姑娘,坐吧。”
薛宝钗依然没推辞,盈盈一拜,道了声“多谢大爷”,便缓缓坐下。她对姜念的称呼,已从“姜大爷”悄然变成了“大爷”。
姜念与薛宝钗一同坐在紫檀木八仙桌边用起了午饭。
香菱、莺儿、琪儿、琴儿与封氏侍立一旁,恭敬伺候。
食不语,唯有碗筷轻碰和吃着饭菜的声响。
姜念沉默之中快速吃完了午饭,薛宝钗见他停下,虽自己才吃到一半,却忙跟着放下碗筷。
琪儿用小茶盘捧上漱口茶,琴儿捧上漱盂,供姜念漱了口。香菱则捧上盥手的水,姜念用水洗了下嘴,再盥手。动作一丝不苟。
姜念对薛宝钗微微一笑:“你继续吃吧,我用饭快,别因我停下了。”
说完他便起身走向书房,香菱忙跟上伺候,知道他习惯了饭后在书房里用茶。
薛宝钗目送姜念进了书房,心中暗叹:“这位大爷倒是个讲究之人。”
她略一沉吟,也快速用完午饭,随后同样漱口、盥手,然后回到自己的西厢房,悄悄取了一份笺,走向了姜念的书房……
(本章完)
第60章 又一首柳絮词
第60章 又一首柳絮词
书房内,姜念正独自坐在书案旁,呷着香菱为他斟上的香茶,香菱则已出去吃午饭了。
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一声轻唤,声音低柔:“大爷。”
姜念抬眸望向门口,见薛宝钗羞赧地站着,淡淡道:“进来。”
薛宝钗步入书房,却回眸望了一眼房门,拘谨的样子。
贺赟夫妇及下人们都不在正房堂屋用饭,不过此刻有下人在收拾堂屋。
姜念会意,对薛宝钗道:“你若想关门,就关上吧。”
薛宝钗心中一松,暗道这位大爷果然心思细腻,便伸手将房门轻轻阖上。房门闭合的瞬间,书房内显得格外静谧。
姜念抬眸注视着薛宝钗,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他并未主动开口,只是静静等待薛宝钗说明来意。
薛宝钗见姜念不问话,咬了咬下唇,似在缓解紧张与羞涩。她又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份笺,柔声问道:“这是大爷生日那天让我哥哥捎给我的?”
姜念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是的。”
薛宝钗展开笺,目光落在笺上,神色带着羞涩与欣赏:“大爷的书法好,这首《临江仙·柳絮》更好,意境深远,我甚是喜爱。”
姜念微笑:“你喜爱就好。”
薛宝钗鼓足勇气,抬眸与姜念对视,面上竟带着一点谄媚之色:“头里我不晓得,目今晓得了,大爷是文武兼备的。擅长武艺,又擅长书法诗词,读书还如此用功。”
她眼下这话发自真心实意,却也有着故意讨好的意思在里头。
既然她如今已与姜念住在一起,便在心里将自己视为姜念的闺中之人了,且已遵照薛姨妈的叮嘱,开始讨姜念欢心,既是为了薛家,也是为了自己。
毕竟她可是原著里写下“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薛宝钗。
姜念顿时就敏锐地察觉到薛宝钗的讨好之意,享受这种感觉。他淡淡一笑,目光深邃:“宝钗,你容貌美丽,聪慧过人,才情出众,而我文武兼备,咱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怪道咱俩如此有缘。”
薛宝钗:“……”
她称呼他为“大爷”,他则称呼她的乳名“宝钗”了,还说出了这般厚脸皮的情话。
薛宝钗心跳如鼓,呼吸却变得轻微。
她好不容易忍住了强烈的羞涩,却不敢与姜念对视,微微低着头道:“头里大爷过生日,我母亲遣谢嬷嬷给你送了一套衣服一双鞋袜,大爷可还记得此事?”
姜念点头:“自然记得。只可惜,那日我本还期待着你能送我贺礼,你却未送的。”
薛宝钗眼睛一亮,唇角微微扬起:“其实那日我送了贺礼的。”
姜念眉梢微挑,露出诧异之色:“哦?你送了么?我怎不晓得?”
薛宝钗脸上泛起既害臊又俏皮的神色:“我母亲本遣下人在水驿的成衣铺子为你买了一双鞋,只是我……我悄悄将那双鞋换成了我亲手做的一双鞋,给你送去了。”
“竟有此事?”姜念微微一笑,“那时你就已为我做好了一双鞋?如此说来,你岂不是在江宁时就已喜欢了我?如此才会在那时已为我做好了一双鞋。”
薛宝钗脸颊染上了绯红,忙道:“不……不是这样的。那双鞋本是做给我哥哥的,临时当作贺礼给了你。”
姜念笑意更浓,道:“原来如此,怪道那双鞋不合我脚的。”
薛宝钗:“……”
这个时代买鞋,可没有姜念前世那般精确的尺码,只有大致的“鞋号”,用“脚第几”来表达,若根据这种“脚第几”买鞋,容易不合脚。
除了用“脚第几”买鞋,这个时代还有定制服务、试穿选购、上门量脚等买鞋方式。
定制服务,即顾客到鞋店量脚并记录脚型、尺寸和个性化需求。
试穿选购,即顾客在鞋店里试穿。
上门量脚,即上门量脚并记录脚型、尺寸和个性化需求,这种服务要多钱,选择这种服务的多半是大户人家。
此刻,薛宝钗道:“我记得那日我母亲遣人问过大爷的脚第几,与我哥哥是一样的。”
姜念道:“纵然这上头是一样的,我与你哥哥的脚也会有差异,所以我穿着不合脚。”
薛宝钗略一沉吟,羞涩道:“原是我思虑不周,那我便另为大爷做一双新鞋?”
姜念唇角微扬,他突然伸出一只脚,调侃道:“那你便先为我量脚吧。”
薛宝钗顿时愣住,下意识以为霸道的姜大爷是认真的,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梨暗纹,脸颊绯红更浓,仿佛晚霞映照在了她脸上,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脖颈里。
姜念见薛宝钗羞得几乎无地自容,轻笑出声:“玩话罢了,不必当真。”
薛宝钗登时松了口气,抬眸轻轻给了姜念一记白眼。
虽说她现在就已在讨姜念欢心,可毕竟今日才寄居过来,让她现在就为姜念量脚,还是羞赧难当。
她可是习惯了端庄自重的薛宝钗。
姜念见薛宝钗如此模样,心中觉得有趣,道:“倒也不用量脚的,你拿一只我的鞋子去,比照着做便是了。”
薛宝钗“嗯”了一样:“这就挺好。”
姜念话锋一转,逼视着薛宝钗:“我生日那天,我送了你笺,送了你一首你喜爱的词,而你那天也悄悄送了我一双鞋。如此说来,那天咱俩便算是互赠定情信物了,你说是吗?
薛宝钗又害臊脸红了,天啊,这可是她那天心中的念头,今日竟被姜念当面说出来了!
姜念见薛宝钗又臊得很了,微笑道:“昨日得知你今日要来了,我特意又写了一阕小令,依然是《临江仙》的词牌,依然是以《柳絮》为题,这首词依然是送给你的。”
薛宝钗眼睛顿亮,脸上泛出期待之色:“果真?”
姜念当即从书案的一摞纸中抽出一份笺,递给了薛宝钗。
薛宝钗忙伸手接了过来,展开看时,见这份笺上无别话,单独录着一首词:
“临江仙·柳絮。”
“词曰:素雪盈空轻作舞,游丝漫卷云纹。沾衣拂鬓落纷纷。不随流水去,宁作逆风尘。百转千回终须散,何妨离聚烟痕。浮生原本是萍根。清霜凝玉魄,银汉渡冰魂。”
没有一本网文能让所有书友都满意。
也没有一个书友会对一本网文的所有内容都满意。
现在,有书友喜欢看薛宝钗的剧情,也有书友说看烦了薛宝钗,说是来看权谋斗争的,甚至说是来看战争戏的。
作者是在写红楼文啊!
红楼文难道不应该好好写金钗?好好写男女情事?薛宝钗又是原著里与林黛玉媲美的金钗。
霸道刻薄皇子与众金钗的各种故事,难道不香吗?
只喜欢看权谋斗争的,可以去看作者的上本书《红楼天子》。因当时作者经验不足,且受书友评论的影响,男主一百章就称帝了,情节飞速爽到称帝,称帝时的订阅很高,均订八千多,然而,后面作者再想好好写金钗和情事,真的很难很吃力了。
作者已潜心磨砺笔力,总结经验教训,会努力把控本书的剧情节奏,也有自己的大纲布局,本书预计几百万字,路还长着呢!
(本章完)
第61章 泰顺帝:让他考科举(上)
第61章 泰顺帝:让他考科举(上)
姜念之前送给薛宝钗的第一首《临江仙·柳絮》,是原著里薛宝钗写的。
眼下他送给薛宝钗的第二首《临江仙·柳絮》,则是他自己写的。
这第二首柳絮词,既是送给薛宝钗的,也是写给他自己的,隐含着他的心绪与志向。
“不随流水去,宁作逆风尘。”
不愿随流水飘走,选择逆风而行。
如姜念这般沦落草莽的皇子,本无夺嫡之望,却偏要逆势而行夺嫡登基。
“清霜凝玉魄,银汉渡冰魂。”
清冷的霜凝结成玉一般的魂魄,借着银河的力量,渡向那遥远的彼岸。
象征着姜念的坚韧不拔,势必要借着金手指坐上皇位。
薛宝钗拿着笺,目光在词句上流连,反复看了三遍,才轻声说道:“这首词也甚好。”
这话就有些言不由衷了,是在故意献媚。在她看来,这首词虽不算差,却远不及姜念送她的第一首柳絮词。
姜念微微一笑,道:“‘百转千回终须散,何妨离聚烟痕。浮生原本是萍根。’这是我特意为你写的,希望你不要沉溺于与家人的离别伤感之中。”
薛宝钗心中微微一颤,眼中闪过感动,盈盈一拜,道:“多谢大爷。”
百转千回,终究会散去,聚散离合,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生本就如浮萍般无根,何必在意这些?
这句词如同一剂良药,抚慰了她心中的离愁别绪。
姜念的目光轻轻一转,落在了薛宝钗颈间挂着的一个项圈上。他微微挑眉:“为何总见你戴着一个项圈?”
薛宝钗神色坦然,唇角含笑,答道:“幼时曾遇一个算命的和尚,他赠了我两句吉利话儿,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叫天天带着,方能保得平安顺遂。”
姜念道:“给我瞧瞧。”
薛宝钗有些羞涩,略一沉吟,她转身背对着姜念,纤纤玉指轻解衣襟排扣,从内里取出一个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项圈取下,递给了姜念,动作轻柔如风拂柳。
姜念目光落在璎珞上,见有一个金锁,锁的两面各錾着四个篆字,共成两句吉谶: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据原著所写,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上镌了篆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句篆文与薛宝钗金锁上的吉谶能配成一对儿。
所谓“金玉良缘”,就是这般得来。
姜念的唇角勾起戏谑笑意,心内暗自玩味:“金玉良缘,呵!在这个红楼世界,薛宝钗已许我为妾,且与我同住,哪里还会有什么金玉良缘?”
姜念将璎珞还给了薛宝钗,薛宝钗道:“打扰大爷了,不便多打扰,我告退了。”
见姜念点了点头,薛宝钗微微福身,走出了书房。
回到西厢房后,薛宝钗手中紧握着两份笺,仿佛握着什么稀世珍宝。她思来想去,终究是舍不得将这两份心意随意放置。于是,她打开了一个雕木箱,箱中整整齐齐迭放着她贴身的衣物。她将两份笺小心翼翼地压在了一件肚兜下。这件肚兜上绣着并蒂莲,开并蒂,寓意着永不分离。
她的手指摸索着肚兜柔软的布料,脸上不禁泛起红晕,暗想着:“这事儿可不能让大爷晓得了,否则我又会很臊了。”
她轻轻合上了雕木箱,仿佛将羞涩与甜蜜悄悄藏进了心底。
……
……
翌日,三月十二。
傍晚,天色昏暗,大雨倾盆而下,密密匝匝地笼罩着整个神京城。
坐落于东安门外帅府胡同的忠怡王府,巍然矗立在大雨中,朱门高墙,气势恢宏。雨水顺着琉璃瓦流淌而下,汇成一道道细流,仿佛为这座王府披上了晶莹的珠帘。府门前的石狮在雨中显得格外威严,目光如炬,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王府之外,车帘掀开,贺赟与姜念先后下车。姜念撑着一把青布伞,贺赟撑着一把黑布伞,伞面上雨水滑落。
这已是贺赟第三次来到忠怡王府,姜念则是第一次来。
姜念将青布伞往上撑了撑,仔细望了望那高耸的王府大门,眼神深邃如周围的雨幕。
随即,两人朝着那大门走去。
姜念是特意选在傍晚过来的,因这时候忠怡亲王可能在王府。
果然,忠怡亲王在。
姜念与贺赟静静等候了片刻,王府一等护卫鲍彦便亲自来迎,面带微笑,拱手道:“念哥儿,王爷召见。”
姜念跟随鲍彦,冒着大雨,伴着雨声,逶迤来至一座清幽的书房。
因天色昏暗,书房的暖阁里已是灯火通明。火光照亮着奢华的陈设,书架上摆满古籍珍本,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
忠怡亲王正独坐在暖阁中伏案忙碌,清瘦的脸上透着威严与疲惫,手中的毛笔在飞快地书写着。
不愧是事务繁冗、重担在身的十三王爷。
鲍彦轻轻叩门,听到里头传出“进来”的回话,才轻启房门,低声道:“王爷,姜念来了。”
忠怡亲王抬起头:“叫他进来。”
鲍彦将姜念领进书房,他则恭敬地退下,轻轻关上了房门。
姜念忙对忠怡亲王行礼,因他是来王府求见忠怡亲王,行的是跪安礼,以展现礼敬。
礼毕,忠怡亲王看着姜念,唇角勾起了玩味的笑意:“念哥儿今日来我这王府,所为何事啊?”
姜念神色恭敬,却直截了当地说道:“王爷,我意欲考下月的恩科顺天府乡试!”
忠怡亲王登时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
……
据姜念分析判断,若他自己不努力争取,估计几年内泰顺帝都不会赐他官职,不会让他迈入朝堂,至于几年后会不会,也是未知。
而他想尽快迈入朝堂当官!
思来想去,他决定考科举。
这个时代,科举是正道。
而他的读书功底已不差,加上非凡的记忆力,再加上气运,对他而言,科举考出好成绩,真的不难。
因泰顺帝登基,已下旨今年开设恩科,礼部遵旨议定,今年四月举行恩科乡试,九月举行恩科会试,十月二十七日举行恩科殿试。
今日已是三月十二,距离四月恩科乡试仅剩一个月了。
如果顺利,姜念下月便能考中举人,如果更顺利,今年十月他便能考中进士……
如果不顺利,他下月没考中举人,那就等到明年,也就是泰顺二年。
因为,本来大庆今年要举行正科乡试,为避免与恩科考试时间冲突,正科乡试被推迟,改期到泰顺二年二月举行,泰顺二年八月则举行正科会试。
因姜念是泰顺帝的儿子,即便他考中进士,泰顺帝或许也不会让他真成为进士。但通过这种方式,他可以向泰顺帝证明自己的能力,加重他在泰顺帝心中的存在感,改善他在泰顺帝心中的形象。
勉力奋进则有气运!
姜念认为,只要他努力考科举,努力争取凭此迈入朝堂,气运多半就会发挥作用。
所以,在他看来,考科举是一条能让他尽快迈入朝堂当官的捷径!
(本章完)
第62章 泰顺帝:让他考科举(下)
第62章 泰顺帝:让他考科举(下)
翌日,三月十三。
神京城依然是雨天,只是从昨日的大雨变成了今日的小雨。
小雨绵绵,如丝如缕,笼罩着坐落在神京城西郊的畅春园。
雨点轻轻敲打在澹宁居的青砖黛瓦上,仿佛在低吟无言之诗。
澹宁居静静伫立在雨中,仿佛一幅水墨丹青。
暖阁内,雨声透过雕镂的窗棂传入,一隅的青铜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檀香味淡淡弥漫,增添了几分幽静与禅意。
泰顺帝身着明黄色龙袍,盘膝坐在罗汉床上,正与忠怡亲王商议国事。
待到这对君臣昆仲议毕国事,忠怡亲王忽然禀报:“圣上,易哥儿昨日求见了臣弟,言其欲赴下月恩科顺天府乡试。”
连泰顺帝都被此事惊得瞪大了眼睛。
反应过来后,他蹙着眉头,语含不悦:“他考什么科举!胡闹!”
屋外雨声依旧,暖阁内的气氛却因这句话而遽变凝重。
自古至今,正史之中,从未有过皇子考科举的记载。
科举,本是皇权削弱贵族、吸纳寒门的手段,是天下寒士跃龙门的青云之路。而皇子作为统治核心成员,处于这一体系之外。皇子参与科举,一旦中榜,便容易引发皇权干预的质疑。
泰顺帝冷冷道:“他哪里是要考科举?就是不安分,欲引朕注目罢了!”
其声若雷霆,于暖阁内回荡,震得窗外的雨声都仿佛为之一滞。
忠怡亲王却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仿佛早已料到泰顺帝的反应。他轻声道:“圣上,昨日臣弟见易哥儿时,临时考查了他一番,见其颇有读书之功,尤记性超群,几能过目不忘。臣弟倒是以为,若易哥儿真赴科举,或能登科。皇子考科举,自古未有,亦为一新奇之事。”
泰顺帝诧异:“据朕所知,他读书不佳,果真有读书之功,且记性超群?
忠怡亲王笑道:“臣弟岂敢以此等事欺圣上的?”
泰顺帝神色稍霁,顿了顿,问道:“你有何想头?”
忠怡亲王笑意更浓,徐徐说道:“不妨任易哥儿赴考!若他下月果能中举,乃非凡之事,年仅十五之举人!但勿予其举人之名分,会试亦勿使其续考。如此,既可证其确有才,又不至于招致皇权干预之疑。且臣知易哥儿的武艺亦不俗,若其文武兼备,纵圣上不认其为皇子,亦可用于朝堂。毕竟,易哥儿乃圣上之骨肉,岂可久沦草莽?”
泰顺帝沉思良久,眼神深邃。
窗外雨声淅沥,暖阁内却寂静下来。
终于,泰顺帝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朕就许他赴考!”
他心中对姜念这个儿子有些在意,他也讲究唯才是举。
因太上皇景宁帝发了话,泰顺帝在民间有个皇子之事,若遽然彰露,于泰顺帝的帝位不利,宜秘而不宣。
泰顺帝本欲将姜念晾在东郊,待到景宁帝驾崩后,或许他会考虑安排姜念迈入朝堂。景宁帝虽又老又病,一二年内多半不会驾崩,也不知几年后会驾崩。
现在泰顺帝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倒要看看,姜念这个年仅十五岁的民间皇子,是否真能在下个月的恩科乡试中举。
他的目光透过窗棂,望向窗外的雨幕,心内暗叹:“朕尚唯才是举,况乃朕之骨肉!若此子果才非凡,朕当使其步朝堂!”
忠怡亲王随着泰顺帝的目光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幕,目光又落在了泰顺帝的脸上,继续道:“易哥儿无秀才之名,且户籍犹在江宁,须赐其国子监监生之身,如此他方可赴考顺天府乡试。且乡试仅余一月,宜急为易哥儿延一师,专授其科举之术。此事,乃易哥儿昨日恳求于臣弟。”
泰顺帝略一沉吟,蹙眉说道:“国子监监生之身易办,唯延师一事,朕仓卒间未知谁人可当此任?”
忠怡亲王微微一笑,此事他昨日就已考虑过了,心中已有人选,从容回话道:“臣弟以为,李守中就很适合。他乃进士出身,又曾任国子监祭酒,学识渊博,尤精科举之术。他又住在东郊,与易哥儿的住处不远。”
泰顺帝顿了顿道:“李守中今为太常寺少卿,自有公务缠身,岂方便费一月之时授易儿科举之术?况且,李守中与荣国府联姻的,近日,与荣国府极亲厚的王子腾受了惩处,此事与易儿有关。”
忠怡亲王见泰顺帝拒绝他的提议,也不力争,对他而言,这只是小事。
泰顺帝沉思了一会儿,道:“使屈泰之子屈继善授易儿即可。”
忠怡亲王:“……”
屈泰,在景宁朝先后担任过内阁侍读、翰林院侍讲,而且也担任过国子监祭酒。
景宁五十二年,屈泰因病离职。
景宁六十年,泰顺帝当时为义泰亲王,他奉景宁帝之命祭祖陵,途中遇雨,宿在屈泰家中。闲谈时,义泰亲王问屈泰有没有儿子当官。屈泰回答说,他的第五子屈继善是顺天府举人。义泰亲王便说,以后要见一见屈继善。
泰顺帝登基后,欲重用屈泰,召授为内阁学士。
就在昨日,屈泰来畅春园觐见泰顺帝,忠怡亲王也在现场。期间提到了屈泰的第五子屈继善,得知屈继善要参加今年九月的恩科会试。
现在,泰顺帝要让屈继善教授姜念科举之术。
在忠怡亲王看来,此事对姜念而言,利大于弊。
弊处是,屈继善现在只是个举人。
利处是,屈继善无官职在身,且今年要应考会试,接下来的一个月,可仔细教授姜念,且与姜念一起备考。
另外,泰顺帝要重用屈泰,一旦屈继善能中进士,多半也会受泰顺帝重用……意味着姜念或许能凭借此次受业于屈继善的机会,结识屈泰、屈继善这两位将来的朝廷重臣!
忠怡亲王不晓得泰顺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暗忖:“或许四哥是故意想让易哥儿结纳将来的朝廷重臣,从而使易哥儿将来能有些非凡的人脉?不致孤立无援的?”
而姜念不知道,他差点成为李纨父亲李守中的学生……
竟然有一些书友因为男主长得不帅就不想看本书。
现在说说男主的颜值问题。
作者写的是“容貌虽非俊秀之辈,然在中平之上,身材则长得健壮”。
意思是,男主的颜值算好的,比普通颜值要强,跟丑不沾边。
红楼网文几乎都是男主很帅,动辄写金钗被男主的帅气迷到……
呃,有这个必要吗?又不是女频。
本书男主颜值在中平之上,就足够了。
古往今来,也没几个皇子很帅吧?
难道本书读者多半都是大帅哥,见男主不是很帅,就没代入感了?
(本章完)
第63章 我的老师是总督
第63章 我的老师是总督
今日神京城的小雨在中午停歇了一个时辰,天空似在休息。然而,到了下午,小雨又细细密密地下了起来。
东郊。
雨点敲打着姜家小宅院的屋顶,发出细微的声响。内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树孤零零地立在雨中,虽显得萧索,却在被这场雨滋养着生机。宅门外悬挂的两盏红纱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两只红色的大眼睛在欣赏着雨幕。
这时,雨幕中传来了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王府一等护卫鲍彦,骑着一匹配备油布鞍罩的高头大马,朝着姜家宅门而来。他头戴一顶表面涂抹油脂兼具防雨与保暖功能的防水毡帽,帽檐低垂,却没挡住一双锐利的眼睛;身着一件用桐油浸渍的厚布制成的油布衣,在雨中泛着微微的光泽;脚下蹬着一双牛皮鞣制、内衬毛毡的防水靴,轻轻地摇晃着。
有一辆马车与鲍彦同行,车轮碾过泥泞的土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马车在姜家宅门外停下,车帘掀开,一个男子从车内走下。他今年二十九岁,皮肤白皙,脸型丰满,眼睛秀美,目光慈祥,胡须稀少,嘴巴较大,身着素色长袍。整个人看上去,既像读书人又像商人还像厨子,若他换一身杀猪时穿的衣服,就会像屠夫了……
他便是屈继善,字元长。
屈继善撑着一把油纸伞,与鲍彦一同站在姜家宅门的门檐下。两人稍候了一会子,姜念便快步从宅内迎了出来。
姜念与鲍彦互相打过招呼后,鲍彦指了指屈继善,对姜念道:“这位屈先生,是王爷为念哥儿请来的西席。”
屈继善微微一笑,用洪亮清晰的声音主动对姜念道:“我既是来授你科举之术的,也不客套了,便称呼你为念哥儿,如何?”
姜念忙拱手道:“理当如此,先生快请进。”
姜念将鲍彦、屈继善请入宅内,同时吩咐小厮董丰将二人的随从引入倒座房招待。
屈继善随着姜念走向正房堂屋,脚步轻缓。他时而抬眼打量姜念,时而环顾这所陈旧的小宅院,心中既好奇又纳闷。
今日忠怡亲王忽然召见他与父亲屈泰,言明要他接下来一个月教授一位哥儿科举之术,且须每日早晨到这位哥儿的家中授业,直至申时四刻才散学。
他本以为这位哥儿定是某位豪门贵胄,却不料竟住在这般陈旧的小宅院中,心中虽有些意外,却并未因此生出轻视之心。
忠怡亲王可是对屈泰、屈继善说了,这位哥儿与其极亲厚的,且叮嘱屈继善务必尽心教授,不得怠慢。
姜念将鲍彦、屈继善引入了堂屋,三人落座后,姜念亲手为屈继善这位新来的老师奉茶,也顺带亲手为鲍彦奉茶。
三人聊了一会子,鲍彦便起身告辞。姜念则将屈继善请入了书房,屈继善从今日起便要开始教授姜念科举之术了。
姜念心中已感到惊喜。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大庆虽由汉人创立,诸多事物却类似他前世的清朝。
他还知道,前世雍正时期出了一对父子重臣,父名尹泰,子名尹继善。
他自然便知道了,此次教授他科举之术的老师,多半就类似于前世那位做了三十余年封疆大吏清廉有为的尹总督了……
念及此,姜念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先生肯屈尊教授,学生感激不尽,定当用心习学,不负先生教诲。”
说罢,他取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双手奉上,道:“这是学生奉给先生的二百两贽见礼,望先生笑纳。”
屈继善见状,连忙摆手,声音依然洪亮清晰:“这如何使得?且不说此番我是封王命而来,不该收你的贽见礼,纵然要收,又岂能收如此之多?”
姜念坚持道:“先生若不收,学生岂有脸受业于您?还请莫要推辞。”
两人你推我让,最终屈继善拗不过姜念的诚意,只得收下了二百两银票。
屈继善的父亲屈泰,曾做了多年的官,此番进京,更是被授为从二品的内阁学士。但屈泰为官清廉,家中人口又多,不富裕的。二百两银子,对屈继善而言已是一笔丰厚的钱财。有了这笔银子,他的个人财务会宽裕起来,能让他更好地备考今年的恩科会试。
屈继善看向姜念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温和。
他觉得这位哥儿愈发神秘了,住在陈旧小宅院,却与忠怡亲王极亲厚,贽见礼一给就是二百两。
……
……
申时四刻,即下午四点,是大庆官员夏令时散值的时间。
屈继善对姜念的授业,也定在每日的申时四刻散学。
小雨已停,天空仿佛被洗净了一般,云层散去,露出太阳,阳光柔和,为姜家小宅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屋檐尚有水珠缓缓滴落,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在为这雨后天晴的宁静伴奏。
书房内,屈继善目中满是赞许,对姜念道:“你的记性超群,实属罕见。短短一个时辰,竟是堪比常人几日所学,委实令人惊奇。”
姜念微微一笑,谦逊道:“先生过奖了。若非先生学识过人,讲解透彻,学生也难以快速进益。”
这话是真心实意,虽然他才受业一个时辰,就受益匪浅。屈继善虽只是举人,却已有了进士的学识,且擅长科举应试技巧。
姜念邀请屈继善留下用晚饭,屈继善婉言谢绝,笑道:“我须回家陪伴家人,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早晨我再来授业。”
姜念也不强求,恭敬地将屈继善送出宅门。两人在门口又寒暄了几句,屈继善才登上马车离去。
送走屈继善后,姜念回到内院,发现薛宝钗正站在那株半枯的梨树旁。
雨后的阳光洒在薛宝钗身上,在她素雅的衣裙上镀着淡淡的光晕。她本来正仰头打量着梨树的枝叶,察觉到姜念走进内院,她便忙望向了姜念。
两人在这雨后天晴的内院中,彼此微微一笑地对视起来。
姜念心中一动,想到,原著里薛宝钗进京后寄居在荣国府的梨香院,而自己这所陈旧小宅院的内院中恰好有一株梨树。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吗?
“原来,这株半枯的梨树,竟仿佛是在召唤薛宝钗来此寄居的……”
姜念心中感叹。
(本章完)
第64章 可卿为妾?
第64章 可卿为妾?
此刻,站在半枯梨树下的薛宝钗,目光温柔地落在姜念身上,尽管已在掩饰了,眼中还是透露出了欣赏。
她欣赏勉力奋进的男子,欣赏讲究仕途经济的男子。见姜念如此勤勉赴考科举,她的心中不禁又添了好感。
姜念缓步走到薛宝钗面前,却未开口说话,而是仰头凝视着半枯的梨树。薛宝钗见状也随着仰头凝视。
两人并肩而立,站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一同仰头凝视梨树。枝叶斑驳,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闪烁着微光,仿佛彰显着这株半枯梨树风雨过后的坚韧与希望。
薛宝钗凝视了一会儿,便轻轻转头,目光落在姜念的侧脸上,温柔而专注,仿佛在细细欣赏他的侧脸。
姜念感应到了她的注视,也转过头,与她的目光交汇。他微微一笑,开口道:“这株梨树虽已半枯,却别有一番风骨。雨后天晴的阳光下,它更显得精神了。”
薛宝钗点了点头,唇角扬起嫣然笑意,声音轻柔:“我最喜梨树了。梨盛开时,色白如雪,满树是雪,满院都是雪。”
姜念微笑着调侃:“宝钗你肌肤雪白,倒是与梨有缘的。”
薛宝钗微微垂首,脸上似泛着淡淡光芒,似雨后阳光映照着雪白梨。
她并未接话,只是轻轻抿了抿唇,似在掩饰羞涩。
姜念道:“我已命人细心照料这株梨树,日后该会荣华起来。”
薛宝钗抬头,柔声道:“这般才好。”
这一刻,雨后的阳光,半枯的梨树,以及并肩而立的两人,仿佛构成了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然而姜念随即打破了这份静谧美好:“我要习武了,蒙雄要进内院的,你回避到房里去。”
以前在江宁,他坚持每天习武一个时辰。住到都中这所小宅院后,因他要勤奋备考科举,每天习武的时间减为半个时辰。本来他是下午习武的,因今日下午受业于屈继善,没有习武。
薛宝钗关切道:“大爷今儿受业于先生了,眼下虽雨过天晴,地上还是潮的,今儿的习武何妨免了?”
姜念却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免不得。习武既是进益武艺,也是强健身体,乃要紧之事。今日若免了,往后就会常想免了。习武与读书一样,在于持之以恒,不可懈怠。”
薛宝钗听罢,心内愈发欣赏,关切道:“大爷习武小翼些,别伤到了才好。”说完她便转身回到了西厢房。
姜念则将蒙雄叫进了内院,一起习武。
这所小宅院,唯有内院勉强可供射箭,只是射程很短。
薛宝钗、莺儿藏在西厢房的窗后,透过窗户望着院中的情景。
见姜念身姿挺拔、双臂舒展、弯弓射箭,莺儿明眸微闪,情不自禁低声对薛宝钗道:“姑娘,大爷习武时有几分英武之气呢。”
薛宝钗抿了抿嘴,想起了自己在江宁时去姜家登门道歉的情景。那时,她第一次见到他弯弓射箭,心中便觉得他有几分英武之气。如今,站在窗后的她,更是觉得他英姿勃发了。
……
……
且说贾珍。
那日他急匆匆赶往秦家,表面上是为秦业吊唁,实则心中惦念的是秦可卿。然而他没想到,竟在灵堂中被姜念当众折辱,大失颜面。得知秦业的死因后,他又对姜念生出畏意,只得悻悻而去。后来,贾珍又听闻太上皇景宁帝下旨惩处了王子腾,薛家的皇商之位也被撤去,让他对姜念愈发忌惮。
他知道,姜念奉忠怡亲王之命,帮忙料理秦业的丧事。
以至于接下来的几日,他都不敢再踏足秦家。
秦业的灵柩在家停灵七日后便下葬了。
已是三月十六。
秦家丧事刚结束,贾珍便又按捺不住对秦可卿的强烈渴望。
这日早晨,贾珍遣人去秦家传唤了管家彭继忠。
贾珍素来不喜读书,自从他父亲贾敬跑到城外玄真观修道,让他成了宁国府的袭爵当家人,他便在宁国府唯我独尊起来,成日家穷奢极欲,吃喝玩乐,也不给自己打造像样的书房,招待客人常在大厅或别处。
宁国府的大厅,富丽堂皇,气派非凡。地上铺着锦绣地毯,桌椅皆是上等紫檀木所制,雕工精细。厅内还摆着几件古董瓷器,釉色莹润。
此时,贾珍正坐在大厅内的紫檀木太师椅上,神情倨傲。秦家的管家彭继忠站在他跟前,神色恭敬,隐隐透着不安。
贾珍取出一张银票,轻轻晃了晃,拿腔作势地说道:“这里有五百两银子,是我赏你的。我相中了你家姑娘,意欲纳她为妾。你去好好劝说你家姑娘应允此事。”
贾珍又教彭继忠如何劝说秦可卿:“你须与她说明,我必会善待于她。她虽为妾室,我心中则视其为夫人一般,会使她富贵荣华,享尽荣宠……”
随即,贾珍又晃了晃手中的银票,目光逼视着彭继忠:“这五百两银子你先收着,此事成了,我再赏你五百两,且将你的奴籍要来我府上,让你在我这宁国府当个管事。”
彭继忠心中一紧,苦着脸道:“贾大爷,我家刚办完丧事,按律例按礼数,我家姑娘都须过了家孝期才可婚嫁的。”
贾珍冷哼一声:“我正要与你说此事的。你且让你家姑娘应允了与我为妾,我安排一所房舍,让你家姑娘悄悄与我私会之用。待到她的家孝期过了,再让她来我府上为妾。”
彭继忠:“……”
贾珍见彭继忠沉默不语,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怎么?你不愿意?”
此刻,彭继忠心中如翻江倒海般,脑中则回荡着姜念的身影。姜念可是吩咐过他,无论何人,但凡冒犯秦可卿,他须即刻禀报于姜念。而且,姜念当时还提到了贾珍。他也收了姜念给的一百两银子。
虽说他畏惧贾珍,却更畏惧姜念。在他看来,贾珍虽是权贵,却也及不上姜念,姜念可是将宁国府的靠山王子腾都整治了。而且,他已先许诺过姜念,说定当尽心竭力,若是食言,帮贾珍勾搭秦可卿,他毫不怀疑自己决不会有好下场。那个名叫秦范的远房亲戚,可是已被长期下狱了,前车之鉴啊!
念及此,彭继忠鼓足勇气,对贾珍道:“贾大爷,此事我不能照办的,还请见谅。”
贾珍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按他的预想,五百两银子对彭继忠而言可是一笔巨款,他又承诺了事成后再给五百两,且让彭继忠来宁国府当管事,彭继忠必会应允。结果,彭继忠竟果断拒绝了?
贾珍的脸色登时阴沉如铁……
(本章完)
第65章 上奏太上皇(上)
第65章 上奏太上皇(上)
贾珍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他双目如电,直射彭继忠,厉声道:“你说什么?不能照办?你敢违逆我?”
彭继忠低着头,不敢直视贾珍,额上似有冷汗涔涔,却仍强撑着道:“贾大爷,此事小的实不能照办,求贾大爷见谅。”
贾珍目光阴鸷,威胁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不照办,便揭了你的皮!”
彭继忠喘了口粗气,咬了咬牙关,道:“求……求贾大爷莫要强逼。”
贾珍怒极反笑,突然起身,大步走到厅门口,喝了一声:“来人!”
喝声甫落,守在大厅外的宁国府大总管赖二领着几个豪奴应声上前。
贾珍转身,指了指厅内瑟缩的彭继忠,对赖二喝令:“捶他。”
赖二立刻指示几个豪奴上前揍人。
几个豪奴如狼似虎般扑向彭继忠,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赖二自己却不动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彭继忠被打得发出了惨叫,口中求饶起来:“别打了!别打了……”
贾珍轻喝一声:“住手。”
豪奴们应声住手。
彭继忠已受伤在身,衣衫凌乱,鼻孔渗血。
贾珍俯视着彭继忠,冷冷道:“你还能不能照办?还敢不敢违逆了?”
彭继忠声音发颤:“我……我照办。”
贾珍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挥了挥手,命赖二及豪奴们退下。他重新拿出五百两的银票,随手丢在彭继忠面前,沉声道:“适才你便应了,又岂会白挨一顿揍?”
彭继忠的一条腿被打伤了,他拿着五百两的银票,艰难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宁国府。
他回头望了眼那巍峨的大门,门上“敕造宁国府”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的一对大石狮子威风凛凛,像是在嘲笑着他的狼狈。
他心中愤恨,拖着伤腿,上了一辆马车,消失在宁荣街。
……
……
彭继忠回到了东郊,却没有直接返回秦家,而是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姜家宅门外。
姜家的宅门紧闭,彭继忠抬手叩响了门环,声音沉闷而急促。
很快,门扉轻启,守门的小厮董丰探出头来,见彭继忠脸上带着伤痕,既发肿也发青,不由一愣,问道:“彭管家,你……你这是怎么了?跟谁打架了?”
彭继忠忍着疼痛与屈辱,急切道:“我有要紧事求见姜大爷,烦请通报一声。”
董丰不敢怠慢,忙点头道:“稍候,我这就去禀报。”
说罢,转身快步进了内院。
姜念正坐在书房中,受业于西席屈继善。
董丰机灵,没有当着屈继善的面禀报,而是待姜念走出书房,才悄声禀报了一番。
姜念听闻彭继忠有要紧事求见,且受伤了,眉头微微一皱,立刻便推测到与秦可卿有关。
姜念当即走出内院,来到宅门处。
彭继忠掏出贾珍那张五百两的银票,将贾珍如何威逼、如何命人殴打自己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报。
姜念听完默不作声,沉思了一会子,才冷哼一声,心中暗道:“继王子腾之后,这次又要整治贾珍了!”
姜念对彭继忠道:“此事你做得甚好!我并非寡恩之人,贾珍这五百两银子你别收了,待会儿我给你五百两银子!”
彭继忠忧心忡忡道:“姜大爷,若我不按贾大爷的吩咐照办,他必会再命豪奴殴我,甚至……甚至害我性命。”
姜念神色一凛,沉声道:“你无须担忧,我自会整治他,也自会保你平安。你这便随我一同去巡捕左营衙门,状告那贾珍!”
彭继忠猛地睁大了眼睛:“……”
……
……
若姜念没有气运金手指,面对此次贾珍之事,他多半不会选择直接领着彭继忠去巡捕左营衙门状告贾珍。
他此前刚进京就与王子腾大闹了一场,惊动了泰顺帝,甚至惊动了太上皇景宁帝。紧接着,他又因考科举之事惊动了泰顺帝。若他现在又因秦可卿与贾珍闹起来而惊动泰顺帝,那可就不明智了,就莽撞了。
而他有气运金手指,且最近为了科举为了迈入朝堂在勉力奋进,应该有气运加身。他认为自己这次可以简单粗暴地对付贾珍,而无须费时费心费力地选择其他方式。
彭继忠虽畏惧贾珍,害怕状告,但他还是跟着姜念、贺赟一起来到了巡捕左营衙门,贺赟还特意穿上了五品龙禁尉的官服。
上午的阳光,笼罩着坐落于朝阳门外的巡捕左营衙门,青灰色的高墙仿佛染上了一层金边,悬在旗杆上的旗帜也仿佛染上了一层金边。
衙门内,巡捕左营参将马培澄正陪同新任京营节度使鲁科多视察营务。
只见鲁科多身着官服,容貌威严,步履沉稳,所过之处,官兵无不肃然行礼。马培澄一边引路,一边向鲁科多介绍营中事务,语气恭敬而谨慎。鲁科多则时而颔首,时而思索着什么。
忽然,一名马培澄的亲兵走近,附在马培澄耳边低语了两句,马培澄微微点头。
这一幕恰好被鲁科多捕捉到,他目光一凝,问道:“何事啊?”
马培澄略一沉吟,凑近鲁科多,声音压低:“回大人,姜念来了左营衙门,说有要紧事求见卑职。”
鲁科多闻言,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低声反问:“可是那位与十三王爷极亲厚的哥儿?”
马培澄点头:“正是这位哥儿。”
鲁科多的神情变得玩味起来。
他已了解了姜念与王子腾之事,心中既惊奇又惊喜。
惊奇的是,王子腾这样一位重臣,且是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武将,竟因惹了一个年轻哥儿,而遭到景宁帝下旨惩处,从京营节度使被贬为总兵,权势大减。
惊喜的是,他鲁科多被擢升为京营节度使,填补了王子腾的空缺。而且,他与王子腾之间素有仇怨,王子腾一向瞧不起他,认为他平庸无能,而他则认为王子腾为人嚣张,飞扬跋扈。王子腾因姜念而受惩处,他心中便对姜念这个年轻哥儿不禁生出了几分好感。
鲁科多对马培澄道:“传姜念进来,我要见一见他。”
(本章完)
第66章 上奏太上皇(下)
第66章 上奏太上皇(下)
阳光斜照在巡捕左营衙门的一间堂屋内,将青砖地面映得斑驳陆离。
姜念、贺赟、彭继忠三人步入堂屋。
彭继忠一瘸一拐,脸上又肿又青,他的这副样子,无意间抢了姜念、贺赟的“风头”,引得坐在上首的鲁科多与一侧的马培澄不禁注目。姜念的神秘和贺赟的五品龙禁尉官服,仿佛都不及他这副样子有吸引力。
姜念上前恭敬行礼:“姜念拜见节度使大人!拜见参将大人!”
贺赟、彭继忠紧随其后,跟着行礼。
鲁科多微微一笑,目光在姜念身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几分赞许:“念哥儿,你身材健壮,有英武之气,可是习武之人?”
姜念点头答道:“回大人,我坚持每日习武。”
鲁科多又问:“可爱读书?”
姜念神色坦然,答道:“每日勉力读书,不敢懈怠。”
鲁科多微微颔首,继续问道:“可有功名在身?”
姜念也坦然道:“不曾考取功名。”
鲁科多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倒也无妨,若能文武兼备,不考功名,也自有你的好前途。”
姜念拱手一礼,恭敬道:“谢节度使大人吉言。”
这番客套话虽简短,却已显露鲁科多对姜念的亲切。
鲁科多给了马培澄一个眼色,马培澄会意,看向了姜念,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姜念,你说有要紧事求见,所为何事?”
姜念神色肃然,对彭继忠道:“节度使大人与参将大人都在此,你将详情陈述。”
彭继忠点了点头,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掏出贾珍那张五百两的银票,呈现在鲁科多、马培澄面前,将贾珍如何利诱威逼他、如何命人殴打他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陈述。
鲁科多、马培澄听着听着,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这……这分明是在状告宁国府的贾珍啊!
两人心中同时涌起复杂的情绪……
彭继忠话音刚落,姜念便愤愤不平地说道:“秦老爷发引甫毕,贾珍便要谋夺其女,意欲纳秦姑娘为妾,既违背礼法,也违背《大庆律例》。贾珍也知此事违背律例礼法,说要安排一所房舍供他悄悄与秦姑娘私会之用,暗藏悖乱之心。他还利诱威逼这位秦家的管家,彭管家不从,他便纵恶奴行凶。贾珍实乃可恶,恳求二位大人为秦老爷伸冤,为彭管家伸冤,惩治贾珍这等恶徒!”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似一把利剑,直指贾珍的罪行。
鲁科多、马培澄面面相觑,都有些傻眼了。
两人的经历见识都多,知道像贾珍今日所犯之事,在大庆并不少见。然而,今日姜念领着彭继忠来巡捕左营衙门状告贾珍,此事就非同小可了。
马培澄忌惮贾府,目光投向鲁科多,暗自庆幸:“幸好今日鲁大人在场,天塌有高个儿,来大事了恰好有这位新任京营节度使在……”
鲁科多沉吟良久,权衡利弊。
终于,他神色凝重地缓缓开口,对姜念道:“此事涉及宁国府与秦业,并非小事,我须上奏,待圣人裁决!”
马培澄闻言一惊,看向姜念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就在近日,因姜念与王子腾之事,忠怡亲王惊动了太上皇景宁帝、泰顺帝两位圣人。
而现在,又因姜念、秦家与贾珍之事,鲁科多要上奏惊动圣人了。
而且,马培澄知道,鲁科多口中的圣人,应该指的不是泰顺帝,是太上皇景宁帝。
……
……
鲁科多心中对姜念有几分好感。
他也知道,姜念与忠怡亲王极亲厚。既然姜念今日已领着彭继忠状告到他面前了,且有忠怡亲王的门下马培澄在场,他若怠慢了此次状告,多半会被忠怡亲王知晓。而且,此事也涉及到秦业。有王子腾的前车之鉴,他可不敢怠慢。
他刚上任京营节度使,正是干劲足的时候,立志要好好当这个官。
何况,他与王子腾有仇怨,巴不得与王子腾亲厚的贾府遭殃。
于是,这日当鲁科多回到京营节度使衙门,便写起了此次贾珍之事的奏折。这奏折是呈给太上皇景宁帝的,而非呈给泰顺帝。
景宁帝依然大权在握。京营节度使是涉及都中军权的要职,鲁科多又是景宁帝的亲信,他的奏折会优先呈给景宁帝。况且,像这种涉及宁国府贾珍犯事的奏折,也须优先呈给景宁帝。
鲁科多在奏折中写道:
“臣京营节度使鲁科多谨奏:
为宁国府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悖逆人伦、藐视国法事,恭请圣裁。
查本月十六,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秦业发引甫毕,其女尚在斩衰重孝之中。宁府贾珍竟暗藏悖乱之心,密召秦宅管家彭继忠至府,先以纹银五百两为饵,复以‘不从便揭了你的皮’相胁,迫其劝说秦氏女允作外室。贾珍自谓‘暂置房舍私会避人耳目,俟除服再纳’,实乃悖逆人伦纲常、蔑视《大庆律例》‘居丧嫁娶’之禁。彭继忠虽仆隶之身,凛然守义,拒不受金,坚辞威逼。贾珍遂命豪奴群殴之。
当日巳时六刻,秦宅邻佑姜念偕其管家贺赟,扶伤诣巡捕左营衙门首告。适臣巡视左营营务,亲验彭继忠伤状,其左腿骨伤,面部青紫,所着褐衣染污血。臣观案涉勋贵贾珍及命官秦业,未敢遽行拿问,谨列三罪恭呈御览:
其一,贾珍身膺三品威烈将军世职,竟于秦业热丧之际谋夺其女,此蔑视《钦定大庆通礼·丧服》‘斩衰二十七月’之制,罪在悖逆人伦;
其二,公然违抗《大庆律例·户律》,此乃藐视国法之次罪;
其三,纵恶奴行凶,此乃戕害良善之三罪。
臣不胜战栗屏营之至,谨缮折具奏,伏乞圣上圣鉴训示。”
笔落,鲁科多长舒一口气,他轻轻吹干墨迹,将奏折仔细封好,显得格外肃穆。
作为景宁帝的亲信,鲁科多对景宁帝比较了解。他给景宁帝上过不少奏折了,经常能在上奏前预测到景宁帝的态度。
这次他却预测不到景宁帝看到他这份奏折后的态度。
会惩处贾珍吗?
(本章完)
第67章 泰顺帝:此子为朕带来好运
第67章 泰顺帝:此子为朕带来好运
三月十七,上午。
畅春园,澹宁居。
龙涎香在一隅的青铜香炉中袅作青烟,仿佛在攀着斜透窗棂的阳光上升。
泰顺帝身着明黄色龙袍,盘膝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他屈指轻叩一份案上的奏折,对忠怡亲王道:“你且看看这份奏折。”
说完他将奏折拿起,递给了忠怡亲王。
忠怡亲王好奇地打开奏折,见是新任京营节度使鲁科多上奏给太上皇景宁帝的折子,心中愈发好奇。
他的目光逐字逐句地阅览,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奏折上有太上皇景宁帝的朱批,字迹遒劲有力,朱砂淋漓浸透纸背:
“朕览奏愤慨!贾珍世受国恩,若果真于秦业热丧之际谋夺其女,殴伤义仆,实属纲常沦丧,藐视国法。
着即:
一、敕京营节度使鲁科多亲率步军营将士锁拿宁国府一干人犯,押至刑部谳狱;
二、谕署理刑部事之礼部尚书汪廷玉总司谳狱;京营节度使鲁科多协理刑名;
此案毋得瞻徇情面。审明后即行具奏,不得稍延!
钦此”
忠怡亲王合上了手中的奏折,对泰顺帝道:“易哥儿倒是有几分善心,为了邻居秦家,竟这般打抱不平的。”
泰顺帝冷哼一声,眉宇间透出不悦:“此子果真是个不安分的!方进京十日,就接连闹事。”
忠怡亲王却笑道:“倒是与臣弟年轻时相类,却并非无理取闹,是有理而争。”
泰顺帝听到这话儿,嘴角微微抖了抖,似乎想笑却又忍住了。
是啊,他眼前的这位十三弟,年轻时可不就是个爱闹事的主儿么?为了自己闹,为了他这位四哥闹……
那些年,他的十三弟不知闹了多少事儿。
念及此,泰顺帝的神色柔和起来。
忠怡亲王又道:“况且,臣弟先时使易哥儿帮忙料理秦业的丧事,只是未料到有此后续。易哥儿此次为秦家打抱不平,也算遵照臣弟之命行事。”
泰顺帝点了点头。
这对兄弟都未曾见过秦可卿,都不知道秦可卿是个倾城的大美人。他们也不知道,姜念此次领着彭继忠状告贾珍,其实主要是为了秦可卿。
忠怡亲王的神色严肃起来:“易哥儿该不会妄告贾珍,贾珍该确如鲁科多所奏,悖逆人伦也藐视国法了。而观父皇的朱批,一旦审明属实,多半是要严惩贾珍的。”
泰顺帝嘴角扬起,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道:“父皇已与朕说了,若贾珍此次真悖人伦,蔑国法,必会严惩。如此便可威慑宗室勋贵官员,尤其是勋贵。继而有利于会考府清查亏空!”
景宁朝晚期,财政亏空严重,腐败严重。泰顺帝登基后,雷厉风行地展开钱粮大清查,成立了专司审查钱粮奏销的机构——会考府。会考府由忠怡亲王总理事务,忠怡亲王还管着户部三库,以整顿财政。
此刻,忠怡亲王闻言,竟是情难自禁,泪珠盈眶。他感动得声音微微颤抖:“父皇终究还是体恤圣上与臣弟的,晓得圣上与臣弟清查亏空阻难重重,大力相助了。”
忠怡亲王拭去眼中的泪水,转哭为笑:“如此说来,此次易哥儿闹贾珍,于圣上有利。”
泰顺帝不则声,只是微微颔首,眼神深邃。
忠怡亲王又笑道:“前番易哥儿与王子腾闹了一场,致王子腾遭父皇下旨惩处,亦于圣上有利。易哥儿倒像是能为圣上带来好运似的。”
泰顺帝依旧不则声,只是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其实,他心中已认可了忠怡亲王的说法。
这可真够奇妙的!
姜念先与王子腾闹了一场,现在又与贾珍闹,两次都惊动了泰顺帝甚至太上皇景宁帝。再加上他要考科举。泰顺帝已不止一次说他“不安分”。
然而,此刻泰顺帝竟是觉得,这个“不安分”的民间儿子,似乎能为他带来好运!
此刻,泰顺帝竟是有一点想见一见姜念了。
也只是有一点罢了。
他知道自己以后必是要见一见姜念的,却不知是什么时候……
……
……
会芳园,是宁国府的后园。
此园齐整宽阔,山水相映,泉石错落,林木葱茏,楼阁亭轩点缀其间,具有江南园林的精致。
园中最引人注目的建筑,莫过于天香楼。这座二层高的豪华楼阁,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常用来筵宴摆戏,也是贾珍天酒地的逍遥之所。
临近中午,天香楼二楼的轩窗半启,传出丝竹声声,溢出酒香缕缕。
贾珍正左右各揽着美妾,饮酒作乐,笑声盈盈。
左边穿桃红衫子的美妾正拈着糟鸭信喂他,右边着月白罗裙的美妾则正举着玛瑙酒樽凑近他的嘴边。
这两个美妾是数月前贾珍重金买来的,原本颇得贾珍的欢心,然而今日贾珍与她们饮酒作乐之际,心思却总飘向了别处。
飘向了东郊秦家的那所小宅院……
贾珍在心中盘算着,下午便要将彭继忠再召来,问问彭继忠是否劝说了秦可卿做他妾室,若劝说了,秦可卿是什么态度……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面目清秀、身材妖娇、轻裘宝带、美服华冠的哥儿,急匆匆跑来。
他是贾珍的嫡子也是独子——贾蓉。
贾蓉俨然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然而此刻,他的脸上满是惊慌,额上似有冷汗涔涔,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贾珍怒骂道:“你这作死的孽障,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贾蓉顾不得父亲的责骂,声音颤抖道:“父……父亲,大事不好了!京营节度使鲁科多奉太上皇旨意,率领步军营将士,来……来拿您了……”
贾珍闻言,顿时如遭雷击,手中的玛瑙酒樽“啪”的一声摔在桌上,酒水四溅,流落在桌下的猩红地毯上,浸出狰狞的暗痕。
贾珍瞪大了眼睛,脸色泛白,仿佛一尊泥塑木雕。
半晌,他才喃喃道:“是何情况?好端端的,太上皇怎就下旨拿我了?”
两个美妾都已吓得瞠目结舌。
天香楼内,原本欢愉荒淫的气氛骤然凝固,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沉重。
前文出现了一点错误,已修改,给大家道个歉。
姜念要考的是顺天府乡试,而非直隶省乡试。因顺天府是京师,有顺天府乡试,主要面向顺天府辖区内的考生。直隶省乡试则在省城保定举行,主要面向直隶省辖区内的考生。
(本章完)
第68章 贾珍定罪严惩
第68章 贾珍定罪严惩
京营又分为步军营和巡捕五营,其中,步军营负责驻守神京城的内城。
此时,宁国府内外已是一片肃杀。
步军营的一百多名将士披坚执锐,将宁国府团团围住。暮春的阳光照耀着兵甲,却泛着冷冽的光。
鲁科多立于正院之中,神色冷峻,身后站着脸上青肿未消的彭继忠。
贾珍从会芳园天香楼狼狈赶来,步履踉跄。
他望见了鲁科多,也望见了彭继忠,这才恍然——原来今日这场祸事竟是因秦可卿、彭继忠而起!
他心中既惊且怒,又不得其解。
在他看来,此事并非大事,怎会这么快就惊动了太上皇景宁帝?景宁帝还下旨命京营节度使鲁科多拿他?
“鲁……鲁大人。”
贾珍战战兢兢地走到鲁科多跟前,声音颤抖,仿佛风中的残烛。
他心中涌起一股荒唐之感。
他的祖父贾代化曾是京营节度使,他的靠山王子腾在不久前是京营节度使,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京营节度使率步军营围府捉拿。
鲁科多指着彭继忠,对贾珍道:“这是秦业家的彭继忠,你必是熟识的。因他告你悖逆人伦,藐视国法,太上皇下旨命我拿你。得罪了!”
鲁科多随即便喝令:“来人,将他拿下!”
话音方落,将士们立刻上前,将贾珍反手缚住。
贾珍挣扎着喊道:“冤枉!冤枉啊!彭继忠这厮诬告!我何曾悖逆人伦?何曾藐视国法?”
鲁科多不为所动:“昨日你喝令豪奴群殴彭继忠,那群豪奴已拿下两个,其他几个是何人?现在何处?”
已拿下的两个豪奴中,包括了宁国府大总管赖二。
贾珍闻言,脸色愈发苍白。他瞥见赖二被将士们押在一旁,双手反缚,神色惶恐。然而,他仍强撑着叫冤:“大人明鉴!我何曾命豪奴群殴彭继忠?这厮分明是在诬告!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鲁科多却不给他借一步说话的机会,神色一厉,沉声道:“太上皇有旨,此案由署理刑部事之礼部尚书汪大人总司谳狱,由我协理刑名。严敕此案毋得徇情,审明即奏,不得稍延。你若不实招,狡辩拒罪,汪大人与我必于奏折中言明,罪必加一等!你可要想仔细了!”
贾珍的身体猛然一颤,双腿如筛糠般抖动。他望着满院披甲执锐的将士,只觉寒光刺目,锋芒逼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刺穿。他从未受过这等惊慌威压,心中防线迅速崩塌,胆气尽失。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赖二,声若蚊蚋般微弱:“昨……昨日那群奴仆,赖二晓得……”
话落,平日趾高气扬惯会拿腔作势的贾珍,竟瑟缩如秋后寒蝉。
鲁科多抚着刀柄的鎏金螭纹,睥睨着贾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内暗哂:“这就是宁国公贾演之裔?这就是昔日京营节度使贾代化之孙?竟懦弱至此!呵!”
……
……
刑部是大庆的司法审判机关,受理地方上诉案件,审核地方重案,也审理都中百官和京师地区案件。其衙门坐落于皇宫西南隅,与都察院、大理寺形成并排的肃穆格局。
贾珍此次所犯之事,理当由刑部谳狱。
此次总司谳狱的是汪廷玉,此人是景宁帝倚重的股肱之臣。
汪廷玉目前担任南书房行走、礼部尚书、诸皇子师傅等职位,且署理刑部事。他此前担任过刑部侍郎,处理过大案。
值得一提的是,汪廷玉已被任命为下月恩科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
鲁科多率领着步军营的将士们,迈着有力的步伐,押解着贾珍、赖二及一众豪奴,来到了刑部衙门。随着他们的到来,在衙门檐角栖息的几只麻雀,似乎感受到了紧张压抑的气氛,“扑棱棱”惊飞而起,于空中盘旋鸣叫,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审判奏响前奏。
贾珍被紧紧束缚着双手,面上已是一片灰败之色,他的步履蹒跚踉跄,似乎每迈出一步都显得艰难,整个人如同一具失掉灵魂的行尸走肉,往昔的威风与权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此时,汪廷玉正待在刑部的一间房间。
这间房间不算宽敞,房中摆放着一张紫檀木案,案上堆着案牍,一迭迭公文错落有致地摆放,每一份都承载着或大或小的案件与事务。案牍一侧摆着一方端砚,砚台的石质温润如玉,其内松烟墨已研得浓稠,散发着墨香。
汪廷玉端坐在案前的官椅上,身上的官袍一尘不染,官袍上的仙鹤栩栩如生,似要振翅高飞。
鲁科多脚步橐橐,来到门槛外,他站定身形,对着房内的汪廷玉抱拳行礼:“汪大人。”
汪廷玉起身相迎,动作不疾不徐,微微一笑:“鲁大人,请进。”
鲁科多走进房内,身躯笔直如松,声音洪亮,道:“宁国府贾珍一干人犯,都已拿来了。”
汪廷玉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鲁科多额上渗出的汗水,温声道:“鲁大人辛苦了。”
鲁科多微笑道:“汪大人客气了。”
汪廷玉的神色瞬间变得肃穆:“二位圣人都在关注此案,咱们须速速审明后即行具奏。”
鲁科多再次抱拳:“汪大人总司谳狱,我只是协理刑名,一切听凭调度。”
汪廷玉唇角微扬:“鲁大人过谦了。”
……
……
只用了两日光阴,贾珍之案就已审明。
汪廷玉、鲁科多联名具奏了太上皇景宁帝。
景宁帝看完二人的奏折,沉思后,朱笔批道:
“着即:
一、革去贾珍世袭三品威烈将军爵秩;敕造宁国府即日收回工部;
二、贾珍杖八十,发往海疆效力赎罪;
三、赖二等恶奴六人,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四、贾珍偿彭继忠汤药银二百两。
此案着刑部明发邸报,传谕勋贵引以为戒!
钦此”
最后一笔落下,朱砂淋漓如血。
搁笔后,景宁帝摸索着案头一方莹洁温润的和田玉镇纸,其上雕刻的螭龙似要破纸而出,想到了与他君臣之谊深厚的贾代善,也想到了宁国府的贾代化,不禁叹了口气。
(本章完)
第69章 荣府惊惶,可卿动情
第69章 荣府惊惶,可卿动情
大庆律例严格,礼法也严格。
若照律例礼法,凭贾珍此次所犯之事,遭到革爵,杖八十,发往海疆效力赎罪,是不为过的。
不过,贾珍此次所犯之事在大庆并不少见,贾珍自己认为并非大事。只因姜念的出手,此事惊动了太上皇景宁帝,便成了大事。
即便惊动了景宁帝,正常情况下,景宁帝也会从宽处理。因为宁国府乃开国国公府,又有荣国府为亲,景宁帝又与贾代善有着深厚的君臣之谊。
然而,此番实在不正常。
景宁帝愤慨了!
秦业是被王子腾害死,王子腾被景宁帝下旨惩处。这种情况下,秦业的丧事刚办完,与王子腾亲厚的贾珍又要谋夺其女。这既是欺人太甚,也算是藐视景宁帝!
另外,泰顺帝、忠怡亲王这对君臣兄弟清查亏空,甚是艰难,亟需景宁帝大力相助。近日景宁帝正打算严惩一个重要勋贵,从而威慑其他勋贵,也威慑宗室官员。恰好这时,贾珍撞到枪口上了。
于是,宁国府成了大庆开国百余年来“四王八公”之中第一个被革去世爵的!世爵没了,宁国府这座敕造府邸,也就被收回工部了。
这对大庆众勋贵的威慑实在不小,也能威慑到官员甚至宗室。
景宁帝令刑部明发邸报,传谕勋贵引以为戒,且会以此告诫众勋贵,若不配合清查亏空,也会严惩不贷。
开国“四王八公”多半都有亏空,贾珍遭严惩,能促使他们赔补亏空,也能促使其他勋贵赔补亏空……
……
……
畅春园。
澹宁居的暖阁内。
忠怡亲王对泰顺帝道:“父皇果然严惩了贾珍,此番雷霆手段,实能威慑勋贵乃至宗室官员,利于圣上与臣弟清查亏空。”
泰顺帝盘膝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明黄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昂首欲飞。他微笑着颔首,却又惋惜道:“可惜,此番只是收回了敕造府邸,没能抄了宁国府的家财。”
忠怡亲王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他知道,他这位四哥可喜欢抄家了。
泰顺帝佯怒,抬手虚点:“好你个老十三!又在笑朕好抄家了?你别笑!朕只是寻思着,宁国府家财甚丰,倘能纳入国库,可稍纾财政之急。”
忠怡亲王敛了笑意,正色道:“圣上所言极是!”
泰顺帝却笑道:“往后朕常命你去抄家,如何?”
忠怡亲王:“……”
暖阁蓦地静了。
……
……
荣国府。贾母院。
暮春的阳光透过荣庆堂半开的雕槛窗洒在青砖墁地上,青砖似变成了金砖,这阳光却驱不散堂内沉重压抑的气氛。
堂内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尤氏等人。
贾母倚靠在榻上,一串沉香木佛珠在她的指间拨动不停,不断发出低沉的珠粒相撞声,似在祈祷着什么。
尤氏坐在下首。
她是贾珍的续弦夫人,今年不过才二十几岁,颇有姿色,眉目如画。
此时她却满面悲戚,似一朵被风雨摧残的梨,娇弱而无助。手中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已被她攥得皱皱巴巴,帕上还残留着泪水洇开的湿痕。
这时,贾政、贾琏匆匆踏入堂中。
贾政官袍未换,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从衙门赶回。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清晰:“东府的事,太上皇下旨定了。珍哥儿革去世爵,敕造府邸收回工部,杖八十,发往海疆效力赎罪,偿秦家管家汤药银二百两。赖二等奴仆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话音未落,堂内已是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尤氏脸色煞白,身子一晃,险些从椅上滑落。她声音颤抖地喃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指间的沉香木佛珠停止了拨动,急切地问贾政:“咱们西府可受牵连了?”
相比于宁国府,她当然更在意荣国府。
贾政摇头:“倒是没受牵连的。”
贾母松了口气,身子微微放松,不禁感叹:“那个叫姜念的哥儿,惹不得啊!前番太上皇下旨惩处王家,裁撤薛家皇商,都与他有关,宝丫头还许他为妾了。此番珍哥儿之事,又是他领着秦家管家状告,才惊动了太上皇。”
此话一出,堂内之人纷纷对姜念好奇起来,包括王熙凤,也包括尤氏。
当即,贾母仅留下贾政、王夫人,屏退了其他人。
众人退去后,自鸣钟的声响骤然清晰,咯当咯当,如打箩柜筛面。
贾母长叹一声,对贾政道:“适才你说咱们西府没受牵连,这话怕是错了。宫里大姑娘那里,怕是要受牵连了!”
王夫人闻言,身子猛地一颤,手中帕子险些落地:“老太太的意思是?”
贾母又长叹一声,道:“当日,咱们预测四皇子或十四皇子可继承大统,这二位皇子皆是德妃所出。为保咱们府上长久荣华,我竭力促使大姑娘选成了德妃的女史。随着今上登基,德妃晋为皇太后。头里我入宫觐见皇太后,恳求助元春为今上妃嫔。皇太后虽未明许,观其意,此事大抵能成的。然而,近日王家、薛家及东府,接连触怒太上皇下旨惩处,大姑娘那里怕是要受牵连了啊!”
王夫人手中的帕子已被攥得皱皱巴巴,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那株精心栽培的牡丹,怕是要萎在了风雨里……
……
……
神京城东郊。
秦家小宅院。
脸上淤青未消的彭继忠,刚将太上皇下旨惩处贾珍之事告诉秦可卿,接着道:“此事多亏了姜大爷!若非姜大爷鼎力相助,我怕是要被贾珍害死,贾珍也必会对姑娘纠缠不休。咱们须好好谢姜大爷才是。”
此番,彭继忠虽挨了一顿打,姜念却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贾珍及一群豪奴则被太上皇景宁帝下旨严惩,景宁帝甚至令贾珍赔他二百两汤药银。他的大名连景宁帝都记住了,且入了景宁帝的朱批,也在朝堂传开……
这让他现在对姜念实在是很敬畏!
秦可卿眸光微动,轻声道:“咱们是该好好谢姜大爷。”
心内悄悄感叹:“经此一事,我日后想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他……他意似属我,而我已似对他有情……”
此前她便已对他有所心动。
此番贾珍之事,尽管让她的名节受损,却让她有一种强烈的被保护的感觉,也让她愈发觉得他神秘强大。
她的心动已蜕变成了动情……
贾珍之案,理当由刑部谳狱,而非都察院,已修改。
写历史类网文,这种历史错误在所难免,以后会尽力避免。
这两天更新少了,因要上三江了,也即将上架了,在修改前文几处小错误,也在构思整理大纲,为上架时的爆更及上架后日更八千做准备。
今日三更,赔补一章。
(本章完)
第70章 牵连元春(上)
第70章 牵连元春(上)
畅春园中有一处建筑群,名为凝春堂。
景宁帝素喜凝春堂,泰顺帝登基后,景宁帝特将凝春堂让给了皇太后,使其成为皇太后在畅春园中的寝宫。
凝春堂建筑群包含了殿宇及附属院落,风格朴素典雅,与园林的山水布局相融合,如一颗明珠镶嵌于山水之间,其名“凝春”,寓意凝聚春色。
凝春堂乃幽静之所,适合筵宴听戏。其东侧设有供奉道教神祇碧霞元君的娘娘庙,庙内香烟袅袅。四周遍植木,春日里繁似锦,夏日里绿荫如盖,秋日里红叶如火,即便冬日白雪皑皑,也能见到梅绽放。
临近傍晚,凝春堂正在举行筵宴,一片热闹景象。
皇太后端坐于正中的一张紫檀雕椅上,身披锦绣凤袍,头戴珠翠凤冠,虽年过六旬,却显得神采奕奕,既透着慈祥,也透着威严。
她的周围环绕着一群景宁帝的妃嫔,这群妃嫔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分位高低不同,身着各色华服,或坐或立,姿态万千。有的妃嫔手持绢帕掩唇轻笑;有的则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贾元春正侍立于皇太后身侧,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肤若凝脂,唇若点朱,一袭宫装衬得她端庄娴雅,仿若画中仙子。
此刻,她的神情恭敬,目光偶尔凝视皇太后,偶尔扫过堂内众人,心内则藏着忧愁,
作为皇太后的女史,元春负责协助皇太后处理礼仪内政事务,书写文件记录,是皇太后的得力助手,也拥有不低的分位。
筵宴正酣之际,皇太后目光慈祥地望向元春,声音如春风拂面:“元春,你琴艺超群,今日何不奏一曲,为这筵宴添些雅趣?”
元春擅长弹琴,她的贴身大丫鬟叫抱琴,被她带进了宫。
元春嫣然一笑,福了一礼,声音如清泉流淌:“太后想听何曲?臣女愿为您献上。”
皇太后略一沉吟,缓缓道:“便弹你擅长的《胡笳十八拍》吧,我许久未闻此曲,今儿倒是想听听了。”
元春点头应下,转身吩咐一个宫女去取琴。只见这宫女生得容貌标致,眉目清秀,正是元春从荣国府带进宫的贴身大丫鬟抱琴。
抱琴快步走开,不多时便捧来一张古琴。琴身以桐木制成,漆色古朴,琴弦如丝,隐隐透着岁月的沉香。
元春接过古琴,纤纤玉指轻抚琴面,似在与这张古琴低语,又似在唤醒琴中沉睡的灵魂。
旋即,她端坐于琴前,双手轻按琴弦,凝神片刻,指尖一拨,一阵清越的琴音便如泉水般流淌而出。
正是《胡笳十八拍》。
据传,《胡笳十八拍》乃蔡文姬所作,全曲运用宫、徵、羽三种调式,音乐对比与发展层次分明,既抒发了蔡文姬在汉末战乱中被掳到匈奴的悲情,又表达了她对故乡的深切思念及与子女分离的痛苦。
元春的指尖在琴弦上不断跳跃,琴声时而低沉如泣,时而高亢如诉,仿佛将蔡文姬的悲情尽数融入了方寸之间。
皇太后凝神听着,嘴角含笑,似是在琴声中寻到了什么。
元春一边抚琴一边想到了自己:她当初被贾母送进宫选成德妃的女史,实是指望她成为嗣位皇帝的妃嫔。而她也已听说,近日王家、薛家及宁国府相继触怒太上皇景宁帝,被下旨惩处。她对家族的思念,她与亲人分离的痛苦,她背负的沉重使命,以及家族的兴衰,仿佛都在琴声中一一浮现。
她的纤纤玉指微微颤抖,琴声中已是融入了她的哀婉。她竟是想流泪了,却不敢流泪,怕坏了皇太后等贵人的雅兴。
她眼眸低垂,长睫如扇,掩住了眼底的波澜,唯有微微颤动的琴音,透露出她内心的忧愁。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太监高声通报:“太上皇驾到!”
众妃嫔闻声,纷纷行礼迎接。
皇太后也忙起身,面带笑意地恭迎。
元春指尖一顿,琴声戛然而止,她起身福礼,姿态端庄,神情从容,仿佛方才的哀婉与波澜从未存在。
景宁帝步入堂内,身着明黄色常服,虽年近七十,却显得有些精神矍铄,步履也尚算稳健。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平身,随后走到皇太后身旁坐下,温声道:“朕听闻此处热闹,特来瞧瞧。方才的琴声甚是动人,不知是何人所奏?”
皇太后笑道:“是元春奏的,圣上若有兴致,不妨让她继续。”说着,她目光温和地望向贾元春。
景宁帝瞥了眼站在琴旁的贾元春,不禁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舒展开眉头。他点了点头,语气淡然道:“好,便让元春继续,莫要因朕扰了你们的雅兴。”
皇太后唤了一声:“元春啊,你继续奏。”
元春恭敬应下,重新坐回琴前,指尖轻拨,琴弦颤动,琴声再度响起。只是这次,似多了些庄重,因景宁帝在场的缘故。
景宁帝端坐于皇太后身侧,目光落在元春身上,眼神深邃,若有所思。忽然,他微微侧身,对身边的皇太后招了招手。皇太后会意,立刻将耳朵凑了过去。
景宁帝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果断:“头里你与朕说过的,荣国府贾史氏求你使元春为皇帝的妃嫔,此事作罢!”
就这么一句话,便成了一道旨意,将元春的命运彻底改写!
皇太后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轻声问道:“可是因近日王家、宁国府先后坏了事?惹怒圣上了?”
她虽身处深宫,却能听闻朝堂之事。
景宁帝点了点头,眼神深沉。
他原本对元春赏识,既因元春贤孝才德,也因他与元春的祖父贾代善有着深厚的君臣之谊。即便王子腾坏了事,他仍有点想安排元春为泰顺帝的妃嫔,以此保荣国府荣华长久。然而,宁国府贾珍紧接着又坏了事,让他改变了主意。
果如贾母所料,元春受到了牵连!
皇太后轻轻叹息,她的目光落在依然在弹奏《胡笳十八拍》的元春身上,带着几分怜惜。
有书友说,皇太后应该称作“太上皇后”。关于这点,作者依据原著,原著里写的是太上皇、皇太后。
(本章完)
第71章 牵连元春(下)
第71章 牵连元春(下)
已是傍晚,夕阳西下。
筵宴散场,凝春堂渐渐归于幽静。
皇太后缓步徐行,面朝夕阳,走向湖边,珠翠凤冠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锦绣凤袍上的金线绣纹熠熠生辉。
她驻足于湖畔,目光悠远,望着天边那轮渐渐西沉的夕阳。
夕阳如巨大的火球一般,将天边的云霞染成绚丽的橙红,湖面也被镀上一层金辉,与晚霞交相辉映。几只白鹭掠过粼粼湖面,翅尖沾着霞光,恍若衔着燃烧的云絮。近处的亭台楼阁,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晚风吹拂,木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似在为这静谧的傍晚低吟浅唱。
皇太后望着这一切,神情悠然。
忽然,她转头看向默默跟随在身后的元春,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你也晓得,你家老太太求过我,使你为皇帝的妃嫔。适才太上皇与我打了招呼,此事作罢!盖因王家、宁国府先后坏了事,惹怒了太上皇。”
元春闻言,惊得睁大眼睛,抬头瞥了眼皇太后,随即低头不语。她望着皇太后的凤袍袍角翻涌的海水江崖纹,心中泛起一阵失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崩塌。
当初,贾母送她进宫,目光殷切,语气郑重,再四叮嘱她,要争取成为嗣位皇帝的妃嫔。为此,她倾心服侍讨好德妃,也就是眼前的皇太后,小心翼翼,生怕有一丝差错,她的笑容总是恰到好处,言语总是得体周到。
现在,此事被宣布失败了。
她难免有所失落。尽管她认为,此事失败并非她的过错,是受到了外头风波的牵连,但她还是觉得有愧于贾母的厚望,有愧于贾府。
然而,失落之余,她也隐隐生出轻松的感觉。尽管泰顺帝是皇帝,却已年近五十,性情刻薄,对待妃嫔淡漠。她内心深处,其实不愿成为这样一位皇帝的妃嫔。她也已亲身体验了深宫的生活,觉得这种生活枯燥寂寞,她不想一辈子被“囚禁”在“不得见人的去处”。
皇太后见元春低头不语,语气转为柔和,声音如春风拂面:“虽则你做不成皇帝的妃嫔了,我却喜爱你。你是贤孝才德的,也惯会服侍我。你且照旧服侍我,待到年纪再大些子,或是放你出去,或是为你配个好人家。”
元春缓缓跪下,深深拜谢:“臣女谢太后恩典,定当尽心竭力服侍太后,不负太后厚爱。”
夕阳继续西下,湖水已被染成了橘红。
皇太后与元春,都静静地望起了夕阳,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皇太后似是在回忆过往的岁月,又似是在思索未来的安排。她的神情带着几分深沉,似湖水般静谧,似晚霞般难以捉摸。
元春的目光落在夕阳上,纤纤玉手摩挲着腕间的一个翡翠镯,思绪已飘回了记忆中的一幕场景:
那是数年前的一个傍晚。
夕阳照耀着荣国府的内宅,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金橘色。
一个哥儿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天边的夕阳,神情专注,似在思索着什么深奥的问题。斜晖将他的靛蓝直裰镀成了秋葵色,连他的头发都染着碎金。
他面目清秀,身形清瘦,带着几分书卷气。
他便是元春的胞兄贾珠。
这时,少女元春轻盈地走向了贾珠,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唇若点朱,身着月白云锦裙裾,鬓间珠钗轻轻摇曳。
她轻声唤道:“珠哥哥。”
贾珠闻声转头,见是元春,脸上顿时浮现温和的笑意,宠溺地回了一声:“大妹妹。”
元春嫣然一笑:“恭喜珠哥哥进学,十四岁就是秀才啦!真是了不起!”
贾珠腼腆一笑:“不过是侥幸罢了,须愈发勉力,将来才能考中举人乃至进士。”
元春凝视着他清瘦的面颊,蹙起两弯如烟似雾的远山眉,关切道:“其实,凭咱们家的富贵,你不考取功名,也会有好前途,你却这般刻苦地读书,倒叫人怪心疼的。”
贾珠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夕阳,缓缓开口:“一是长辈期许,我不忍辜负;二则,我想同祖父一样荣宗耀祖。还有第三个缘由。”
说到这里,他转头凝视着元春。
元春好奇地眨了眨眼:“是何缘由?”
贾珠微微一笑,调侃道:“大妹妹乃正月初一所生,‘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是大富贵的命,说不定以后能成为王妃甚至皇妃。我以后若不能成为大官,怎配做你的哥哥?”
元春闻言,微腮带羞,薄面含嗔:“我……我才不要当王妃皇妃呢……”
贾珠忽然道:“对了,我有一样东西送你。”
元春又好奇地眨了眨眼:“是何东西?”
贾珠掏出了一个翡翠镯,递到了元春面前。
元春明眸一亮,接过了翡翠镯:“这镯子真好看。”
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翡翠镯,便迫不及待戴在了手腕上。
兄妹俩相视一笑,随后并肩静静地欣赏西沉的夕阳。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院中的木在晚风中轻摇出沙沙声,似在为这温馨的一幕低吟浅唱。
那一刻,时光仿佛静止,只剩下夕阳、晚风与兄妹二人的身影,
那一刻,兄妹二人仿佛融入了夕阳的光辉中,成为永恒的记忆。
命运却并未眷顾贾珠。
贾珠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随后就一病死了……
从记忆中回到现实,元春依然与皇太后一起望着夕阳。
她的眼中不禁泛起了泪光,忙悄悄用帕子拭泪,心中感叹万千:“若是珠哥哥不病逝,老太太或许就不会送我入宫做女史了。珠哥哥会成器,会荣宗耀祖!珠哥哥,若是你在,该有多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渐渐收敛,天边的云霞转为了深沉的紫红。
皇太后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分倦意:“倦了,你扶着我,回去吧。”
元春立刻收敛心神,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太后。”
她上前一步,轻轻搀扶皇太后的手臂,动作温柔细致。
背着夕阳,两人缓缓走向凝春堂,倒影像是宣纸上洇开的墨团。
谨以此章,怀念作者的上本书《红楼天子》。
(本章完)
第72章 押题考乡试(上)
第72章 押题考乡试(上)
已是三月底。
暮春时节,杨柳依依,桃灼灼。
这天下午申时四刻,屈继善授业完毕,忽然对姜念道:“家父意欲见你一见,请你去我家中吃个东道,你可愿去?”
姜念闻言,心中一阵欣喜如春水般漾开。
他早想去拜访屈继善的父亲屈泰。屈泰乃是从二品内阁学士,又学识渊博,德高望重。而且,他推测屈泰以后多半会成为朝廷重臣,若能得其青睐,便是一份不小的机缘。
因他不便主动开口贸然拜访,本打算四月初再寻机前去。今日屈继善却主动相邀,说屈泰想见他,请他去屈家吃东道,正中他下怀,自然巴不得。
“承蒙老先生抬爱,岂敢推辞!”
姜念当即应下,取了两瓶由江宁带来的上好茶叶,又唤来蒙雄随身护卫。两人翻身上马,与屈继善一同离开了姜家。
春风拂面,马蹄轻快。
屈家距离姜家不算远,位于神京内城的东城,是一所三进宅院,面积比姜念的二进小宅院大了一倍有余。
进了大门,又穿过垂门,便见内院中木扶疏,几株海棠泼辣辣开作一片粉霞,气直漫到书房的雕槅扇前。
屈继善引着姜念来到屈泰的书房。书房内陈设古朴典雅,墙上挂着几幅名人字画,书架上摆满了书籍,空气中弥漫着墨香。
屈泰正坐在书案前呷茶,案上摆着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他已年过七十,头发斑白,面容清瘦,却显得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身上穿着内阁学士的官袍,锦鸡图案栩栩如生,似随时会从袍上飞出。
姜念步履轻缓地进了书房,躬身向屈泰行礼,声音清朗:“晚辈姜念,拜见老先生。”
若按官职称呼,姜念应称屈泰为“屈大人”或“阁学大人”。
在大庆,大学士被称为“中堂”,内阁学士则被称为“阁学”。
因屈继善是姜念的老师,姜念称呼屈泰“老先生”,自称“晚辈”,既含敬意,又显亲近,恰如其分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屈泰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温和地落在姜念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微微一笑地说道:“念哥儿不必多礼,坐吧,继善也坐下。”
屈继善若不坐,姜念可就不便坐了。
姜念并未立即落座,而是双手奉上带来的两瓶茶叶:“这是晚辈从江宁带来的两瓶茶叶,聊表心意,还请老先生笑纳。”
屈泰也不故作客套,接过两瓶茶叶,打量了一番茶叶瓶,只见瓶身绘有江宁景色,似将江宁风光带入了这神京城的书房中。
屈泰又打开茶叶瓶,瞧了瞧并嗅了嗅茶叶,茶色鲜明,香气清幽。他估计两瓶茶叶不便宜,但也不会很贵,才决定收下,对姜念轻轻点头道:“念哥儿有心了。”
姜念这才与屈继善一起落座。
有下人为姜念、屈继善斟上了茶。
屈泰问了姜念几句话,随即道:“听继善说,你记性超群,才思敏捷,勤学一日,堪比常人勤学十数日,令人惊奇。此事属实?”
“先生过誉了。”姜念对屈继善拱了拱手,重新看向屈泰,“晚辈不敢当此赞誉。不过,晚辈记性略佳,倒是属实,此得益于父母生养,天生而来。”
这话若是传到泰顺帝耳中,就会对姜念有利了。
屈继善微微一笑,接过话头:“事实便是如此,念哥儿不必过谦。”
姜念穿越已有好几个月了,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他一直在勤奋苦读,堪比常人勤奋苦读好几年了。尤其是最近一些天,在屈继善这位备考会试且有着进士实力的高材生的倾囊相授下,他堪比常人勤学了半年的科举应试技巧,进步实乃神速。
屈泰眼神深邃,道:“只是,继善也与我说了,你读书功底薄弱了些,科举之术更是薄弱。纵然记性超群,才思敏捷,在继善的教授下,勤学科举之术一月,堪比常人勤学一年,想在下月恩科顺天府乡试中榜,几率也甚小。若是赴考明年的正科顺天府乡试,中榜几率就大了。”
姜念神色平静,恭敬答道:“老先生所言极是。不过,晚辈会努力争取下月恩科乡试中榜。若实在未中,再考虑赴考明年的正科乡试。”
屈泰点了点头,目中闪过赞许:“距离下月恩科顺天府乡试开考,只剩十日了。此前十三王爷召见我与继善,当面叮嘱继善务必对你尽心教授,不得怠慢,望你下月能中榜。继善已遵命而行,而我也想对你有所助力。这些天,我出了一些乡试考题,并给出了答案节略。你仔细参考,或对你下月应考有所助益。”
这就是押题了!
话音方落,屈泰从书案上取出一摞文稿,递给了姜念。
屈泰年过七十,曾担任内阁侍读、翰林院侍讲、国子监祭酒,学识渊博,且精通科举之术。
姜念接过文稿,心中一阵激动。屈继善忍不住好奇,也凑过来观看。师生二人,一同翻看起了文稿。
只见这摞文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考题与答案节略,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科举应试地图。每一道考题和每一句答案节略,都经过精心推敲,都凝练着屈泰的学识与经验。
屈泰又开口道:“我出的这些考题,依据有四……”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为姜念揭开了科举押题的神秘面纱。
他详细说了他的四点押题依据。
其一,乡试考题严格限定在《四书》《五经》范围内,尤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为标准答案,其中有一些高频考点。
其二,下月恩科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是汪廷玉,屈泰很了解汪廷玉,推测汪廷玉的出题方向。
其三,屈泰知道,下月恩科顺天府乡试,是泰顺帝在主导,他也很了解泰顺帝,且很了解当下的大庆时政。
其四,大庆的乡试试帖诗考题通常需要颂圣,可背诵固定意象,准备相关典故和颂圣句式,掌握限韵技巧。
(本章完)
第73章 押题考乡试(下)
第73章 押题考乡试(下)
屈泰给姜念的考题,都是凭他的四点押题依据,由他亲自所出,也由他亲自作出了答案节略。
比如,屈泰押了一道“四书文”考题,题为:“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
此题出自《论语·卫灵公》。
意思是:君子以道义作为根本,依礼规范行为,用谦逊的言语表达,用诚信的态度完成事情。
屈泰的答案节略,结合了泰顺帝整顿吏治的“实心任事”思想。
“实心任事”是指做事情用心尽职,脚踏实地,不浮躁,不敷衍。
再比如,屈泰押了一道“五经文”考题,题为:“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此题出自《尚书·大禹谟》。
意思是:君王的德行应当体现在良好的治理上,而治理的核心在于养育和保障民众的生活。
屈泰的答案节略,以泰顺帝“养民为本”的上谕展开。
又比如,屈泰押了一道“策问”考题,题为:“前明张居正考成法利弊参半,今欲整饬吏治当如何损益?”
整饬吏治,乃是泰顺帝的治国重点,景宁帝也大力支持。
屈泰认为,下月恩科顺天府乡试,有不小的几率会考到这道策问或类似策问。因此,他严格遵循“八股”结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亲自详细地解答了这道策问考题。
还比如,屈泰押了一道“试帖诗”考题,题为:“赋得九功惟叙(得‘同’字五言八韵)。”
此题出自《尚书·大禹谟》。
“九功”指六府(水、火、金、木、土、谷)三事(正德、利用、厚生),契合泰顺帝登基后“崇实务本”的治国理念。
屈泰作出了一首范诗:
“帝德昭如日,九功叙治同。
皋谟陈典要,禹甸启鸿濛。
水火金穰备,土禾岁序丰。
正民先正己,利用即资忠。
厚俗蚕桑劝,澄官黼黻崇。
夔韶谐律吕,箕范协昭融。
共仰皇猷焕,咸歌郅治隆。
小臣惭献颂,珥笔沐恩洪。”
此诗的第一句“帝德昭如日”,便在颂圣。
“九功叙治同”点明诗题,暗含“君臣同心治国”之意。
三四联分述六府三事,对应泰顺帝重农桑、肃吏治的政策。
后面则是升华颂圣。
最后以自谦作结。
全诗押“同”韵,严格遵循限韵要求。
“澄官黼黻崇”又关联泰顺元年清查亏空、整顿吏治的举措。
此时,姜念心中一喜,站起身来,作揖拜谢屈泰,由衷感激:“老先生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定会用心研读这些考题与答案节略,争取不辜负您老的殷切期望。”
他心知肚明,这些押题与答案节略,必是耗费了屈泰不少时间精力。一位年过七十之人,又是内阁学士,竟愿如此费心费力帮他。他仿佛看到了屈泰伏案疾书的身影,感受到了这位老者的良苦用心。
屈泰此举,背后自有深意。
若姜念能在下月顺天府乡试中榜,忠怡亲王便会欠屈家一个人情,这对屈家而言,无疑是一笔宝贵的政治资本。
另外,屈继善对姜念极力推崇,多次在屈泰面前称赞姜念,称其为“天纵奇材”,加上姜念与忠怡亲王极亲厚,屈继善认为姜念将来或能成大器。屈泰深谋远虑,便想借此机会与姜念结下善缘。
屈泰的枯掌轻轻抚过案上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对屈继善道:“再过十日,念哥儿就要考顺天府乡试了。这十日,你也出一些乡试考题并给出答案节略,供他参考。”
屈继善笑道:“此事即便父亲不指示,我也会做的。”
姜念又向屈继善作揖拜谢:“先生厚爱,姜念也铭记于心。”
姜念看向屈泰,态度恭敬,然问话谨慎:“老先生的这些考题及答案节略,是否会赠予赴考下月顺天府乡试的其他考生?老先生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所出考题多半会有考到的,保不定下月顺天府乡试会考到老先生详细解答的‘策问’考题,抑或试帖诗考题乃《赋得九功惟叙(得‘同’字五言八韵)》。若届时晚辈与他人作出一样的答卷,岂不就有舞弊嫌疑了?如此怕会连累老先生及先生,晚辈就实在抱愧了。”
屈泰微微一笑,非但没因姜念这番话不悦,反而欣赏姜念的这种谨慎。他缓缓开口:“我虑到了此点,这些考题与答案节略,除了你,不会给别人。”
姜念听罢,心中一松。
他认为,在气运的作用下,屈泰的这些押题,或真能押中一二道,甚至更多。若他与其他考生作出高度相似的答卷,便会卷入舞弊的嫌疑。若考到屈泰详细解答的“策问”考题,抑或试帖诗恰是《赋得九功惟叙(得‘同’字五言八韵)》,他与其他考生答卷一样,那么,纵不是舞弊也算舞弊了。
他虽有霸道的一面,敢于冒险,但也有谨慎的一面。
他要借屈泰的押题之力,又须避免卷入舞弊的嫌疑。
屈继善目光温和地接话道:“念哥儿心思谨慎,甚好。家父训教我,科举之事,既须谨慎,更须勉力。虽离下月顺天府乡试仅剩十日,凭你的超群记性与才思敏捷,接下来十日勉力苦读,还能进益不少。若你下月能中榜,便是一大奇事,年方十五的举人委实了不起的。若下月你未中榜,也大可不必灰心,能中榜明年正科乡试,年仅十六的举人也委实了不起。”
姜念恭声道:“多谢先生指点,姜念定当谨记于心。”
书房的雕槅扇开着,有浓郁的香随风入内,与房中的墨香融汇,是内院中泼辣辣开作一片粉霞的海棠的香气。
姜念深吸一口气,嗅到了海棠香,也嗅到了墨香。
他心中默念:“十日之后,便是见分晓之时。我必全力以赴,不负春光,不负韶华。若计划能顺利,我便能尽快迈入朝堂当官,纵然届时依然是不被相认的皇子,却已不算沦落草莽了。”
(本章完)
第74章 可卿送鞋,宝钗警惕
第74章 可卿送鞋,宝钗警惕
这天,当姜念去往屈家的时候,彭继忠抱着一个包裹,来到姜家的宅门外。他这次过来,并非又因秦可卿出了何事来找姜念求救的。
守门的小厮董丰推开门扉,见是彭继忠,下意识问道:“彭管家可是来找咱们大爷的?”
彭继忠点了点头:“正是。”
董丰却摇头道:“大爷目下不在家,去屈先生家了。”
彭继忠眉头微皱,略一沉吟,问道:“贺管家可在?”
董丰点头:“在的。”
贺赟正与儿子贺忠在内院习武。
彭继忠走入内院,见贺赟收势而立,威武雄壮,上前将包裹递向贺赟,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低声说道:“这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一双鞋,给姜大爷的,谢姜大爷相助贾珍之事。”
此前,因贾珍之事,秦可卿说该好好谢姜念。她思来想去,决定亲手做一双鞋,既显诚意,又能借此让姜念初步感受到她对他的动情。
耗费了近十日,秦可卿终于将这双鞋做好,交由彭继忠送来。
彭继忠手中的包裹,不仅是一双鞋,也是一份情感,一种未言明的情愫。
此时,西厢房内,薛宝钗与莺儿正倚窗而立。
莺儿攀着窗棂望见彭继忠将包裹递给贺赟,好奇道:“隔壁彭管家送什么东西给贺管家了?怎有点子鬼鬼祟祟的?”
薛宝钗微微蹙起远山眉,已猜到几分,暗想:“或是隔壁秦姑娘送给大爷的东西……”
薛宝钗的目光透过雕的窗棂,静静注视着内院。见彭继忠离去,贺赟将那神秘的包裹交给了香菱。
薛宝钗轻轻侧首,对莺儿低声道:“莺儿,你去找香菱,瞧瞧那包裹里是什么。”
莺儿已按捺不住好奇心,闻言立刻点头,神色有点兴奋,像是一只嗅到香的蝴蝶,翩然飞向了正房。
莺儿来到正房,见香菱正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包裹中赫然露出一双精致的鞋子,鞋面上绣着纹样,针脚细密。
莺儿凑近细看,称赞道:“这般针脚纹样费工夫的,这鞋子是谁做的?”
香菱抬起头,莞尔道:“是隔壁秦姑娘亲手做给大爷的。”
莺儿点了点头,匆匆回到西厢房,将所见所闻告诉了薛宝钗。
莺儿不禁道:“姑娘送亲手做的鞋给大爷,合乎情理,隔壁的秦姑娘却也来送,她该不会是喜欢上咱们大爷了吧?若说喜欢上了,倒也合乎情理,近日大爷为了保护她,可是与宁国府的珍大爷闹了一场,导致珍大爷被太上皇下旨严惩,宁国府都没了。”
薛宝钗、莺儿都已详细了解了姜念整治贾珍之事。
薛宝钗静静听着,神色淡然,心里却起了波澜。
她转身坐在了梳妆玻璃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静默了片刻,片刻的时光在她沉思的眉宇间悄然流逝,她才转头对莺儿问道:“那位秦姑娘果真美若天仙?”
莺儿去秦家见过秦可卿,薛宝钗还没见过。
莺儿微微一怔,随即轻轻颔首,不禁赞叹:“实是美若天仙。”
薛宝钗听罢,又静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比我如何?”
莺儿低下头,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她心中觉得,秦可卿的美貌胜过薛宝钗,可这话却不便对薛宝钗直说,她又不愿说谎。
薛宝钗道:“怎不回话了?”
莺儿灵机一动,抬头对薛宝钗笑道:“姑娘的美与秦姑娘的美是不一样的。姑娘就像……像牡丹一样,出身于咱们薛家这样的富贵家族,端庄典雅;那秦姑娘则像……像海棠一样,艳丽夺目。”
薛宝钗淡淡一笑:“如此作比,倒是难为你了。”
她心中已明了,在莺儿心中,秦可卿比她要美。
她故意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转身望向窗外,望向了内院中那株半枯的梨树。眼下已是梨绽放的时节,那株梨树本就只是半枯,加上近段日子的精心调理,此时树上已绽放出一些朵,虽不多,却也洁白如雪。
然而此刻,素来最喜梨的薛宝钗,却觉得那些梨显得黯淡无光。
薛宝钗看向莺儿,忽然道:“煮一碗黄柏煎汤,我要服冷香丸。”
莺儿疑惑:“好端端的,姑娘怎忽然要服冷香丸?”
薛宝钗打一出生就从胎里带来一种“热毒”之症,幸而她先天壮,还不相干,只是吃寻常药不中用,须吃“冷香丸”,发病时吃一丸就好了。发病时也没啥大问题,就是喘嗽些。服冷香丸时,须用黄柏煎汤送下。
现在薛宝钗并未发病喘嗽,却突然要服冷香丸,莺儿自然感到疑惑。
薛宝钗淡淡说道:“有发病的预兆了,先服一丸预防。”
莺儿虽天真烂漫,心思却如春日的小溪,灵动清澈。她心中忽然一动,仿佛激起了涟漪,暗想:“姑娘偶尔心情不好时也会服冷香丸的。她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这念头让她忍不住抿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薛宝钗确实有些吃醋了,但相比于吃醋,她心中更多的是警惕。
薛宝钗认为,因秦业已逝,秦可卿又是从养生堂抱养,纵然姜念与秦可卿配对了,秦可卿应该也不会成为姜念的正妻,而是会成为妾室。
薛宝钗虽已许为姜念的妾室,却有着自己的盘算。她想要获取不低的分位,想获取利益。若秦可卿这样美若天仙且出身官宦之家的女子,也成为姜念的妾室,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她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些许危机感。
莺儿见薛宝钗沉默不语,便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
她煮了沸水,又取出黄柏放入水中煎煮,黄柏的苦涩气息随着蒸汽弥漫开来。片刻后,黄柏煎汤煮好了。她将汤倒入一只青瓷碗中,小心翼翼地端进了西厢房。
待到黄柏煎汤热度降低,莺儿又取出一枚冷香丸递给薛宝钗,冷香丸散发出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
薛宝钗将冷香丸放入口中,随即端起黄柏煎汤,啜了一口,苦涩的汤水与冷香丸的清甜交织,她闭目了一会子,似在感受药效在体内流转,随后缓缓睁眼,目光如水般平静,只是心里依然起着波澜……
(本章完)
第75章 上架感言
第75章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12点上架。
明天更新一万多字,以后日更八千字以上。作者已放下其他一些事情,准备好了投入更多时间精力来写本书。
相比于作者的上本书,本书写得稳,不急不躁,没被一些书友的评论影响带偏,目前追读也过了两千,应该能写到几百万字完本(作者目前的计划是五百万字完本)。
上架感言说得漂亮没啥用,就不多说了,大家且看作者以后的表现吧。
鞠躬感谢书友们,也鞠躬感谢编辑。
(本章完)
第76章 姜念中举?
第76章 姜念中举?
泰顺元年恩科顺天府乡试要考三场,每一场考试都是对考生们才学与心志的双重考验,如同三座巍峨的山峰,等待考生们一一攀登,考生们也像是在奔赴一场艰苦的战役。
第一场,考四书文与试帖诗,定于四月初八日申时入场,初九日卯时开考,初十日出场。
第二场,考五经文,定于四月十一日申时入场,十二日卯时开考,十三日出场。
第三场,考策问,定于四月十四日申时入场,十五日卯时开考,十六日出场。
顺天府乡试与江南乡试并称“天下两大闱”,录取名额较多,都是一百多人,但竞争极为激烈。顺天府乡试的考生包括了顺天府辖区的生员及国子监的贡监生,监考又尤为严格。
今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乃是朝廷重臣汪廷玉。
考试地点则在顺天府贡院。
顺天府贡院,坐落于神京城东城,距离朝阳门不远,距离屈泰、屈继善的家也不远。贡院规模宏大,房屋林立,占地面积堪比忠怡王府。
由南向北,贡院的建筑依次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的牌坊,上书“为国求贤”四个大字,笔力挺拔,气势磅礴,似在宣告贡院的神圣与庄严。
穿过牌坊,便是南大门,门楣高耸,迎接每一位怀揣梦想的考生。
进入南大门,是二门,过了二门,则是龙门。龙门才是考生进入考场的入口,寓意着“鲤鱼跃龙门”。每一位穿过龙门的考生,都怀着一份跃过龙门的希冀,希冀着那中榜的荣耀与举人的光辉能加身。
穿过龙门,便是考棚。
考棚是一排排林立的建筑,每排分为七十间,每间仅一平米见方,狭小简陋,仅能容纳一人,称为“号舍”。考生们就在号舍里应试答题,也在其中吃喝拉撒睡。这些号舍按《千字文》的顺序编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考棚深处,立着一株明朝时期栽种的槐树,称为文昌槐。这株古槐枝繁叶茂,似一位智者,静静守护着这片考场,象征着文运昌盛。很多考生经过文昌槐时会不禁抬头仰望,祈求庇佑。
文昌槐后面,是明远楼。明远楼乃监考之所,考官们可登楼俯瞰考场,防止作弊。
再往北走,是至公堂,乃是主考官办公和阅卷的地方。
贡院内还设有誊录所与对读所。誊录所负责誊抄考生的试卷,对读所则负责核对誊抄的试卷,以防止阅卷官通过笔迹辨认考生。
……
……
四月初八的申时,准备西下的太阳,用阳光笼罩着如潮水般聚集在顺天府贡院外的众多考生,将这片熙攘的天地染上了金色的光晕。
考生们携带着考具、铺盖等必备物品,脸上或紧张,或期待,或淡然。
姜念挤在人群中,手中紧握着考具,肩上的铺盖略沉,神色则淡然。
他随着人流缓缓前行,接受搜查后,按编号进入了狭小简陋的号舍,进入了这一平米见方的小小天地。他放下物品,整理了一番,便在这方寸之间安顿下来,等待着明日的考试。
夜幕降临,贡院内虽聚集了众多的考生,却是显得静谧。夜间的风吹过考棚,给考生们带来了凉意甚至寒意。
很多考生都不能平静入睡,甚至有考生一夜难眠。
姜念却睡得香甜。
翌日,四月初九,卯时。
姜念按流程完成了点名、领题等事宜。
这场考试,考的是四书文与试帖诗。
四书文考题三道,试帖诗考题一道。
姜念率先看向第一道四书文考题,只见题为:“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心中涌起欣喜。
这道出自《论语·卫灵公》的考题,被屈泰押中了!
姜念忙看向其他两道四书文考题,心中更是激动。其中一道也被屈泰押中,另一道则被屈继善押中!
似有一股暖流在姜念胸中涌动起来。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压了压心中的暖流,又看向试帖诗考题,只见题为:“赋得九功惟叙(得‘同’字五言八韵)。”
这道题,竟也被屈泰押中了!
而且,屈泰还亲自写了一首范诗给他。
饶是姜念素来心态沉稳,此刻也不禁心跳加速。
屈泰、屈继善出的那些考题和给的答案或答案节略,姜念都已凭借超群的记性背得滚瓜烂熟。
这一刻,姜念分明没有舞弊,却像是有种在舞弊的感觉。
不过,仔细说来,也算是舞弊了,不是他在舞弊,是他的气运在帮他舞弊……
沉思片刻后,姜念没再犹豫,提笔蘸墨,照着屈泰、屈继善给的答案或答案节略,用馆阁体书写了起来。
大庆科举考试,要求考生书写答卷使用馆阁体。
馆阁体是一种工整严谨、规范统一的楷书字体,其特点是笔画清晰、结构匀称、字形方正,符合官方对文书和考试的标准化要求,也符合科举制度对公平性和规范性的追求。
考生若未用馆阁体书写答卷,轻则被扣分,重则直接淘汰。
原主从小就练习馆阁体,姜念穿越以来也一直在练习馆阁体,他的馆阁体写得好。
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每一笔每一画都如行云流水,却又规整如刻。
……
……
已是四月十六。
这日,小雨绵绵,如丝如缕,轻轻洒落在神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了位于东城的顺天府贡院。
姜念结束了三场考试,也结束了他的恩科顺天府乡试之旅。
这趟长达多日的旅途,虽让他受了苦受了罪,他的心情却是激动的。
激动的原因有两点。
其一,此次恩科顺天府乡试,包括了四书文考题三道,试帖诗考题一道,五经文考题五道,策问考题五道。这些考题,竟然全被押中了!或是被屈泰押中,或是被屈继善押中!
其二,此次乡试,让姜念深刻感受到了气运的奇妙,这种感受比此前每一次都要鲜明。有这般奇妙的气运,他对未来的信心又增了不少,觉得像他这种本来不可能夺嫡登基的草莽皇子,夺嫡登基的希望却是大的!
傍晚酉时,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姜念交卷后离开考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乘坐着马车,逶迤驶向距离贡院不远的屈家。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声响,似在为他起伏不定的心情伴奏。
屈泰、屈继善都已吃过了晚饭,父子俩正在书房里聊天。
姜念撑着一把青布伞,踏着湿润的地面,进了屈家的大门。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滴在地上,溅起朵朵小小的水。他穿过垂门,来到内院。内院中,木扶疏,几株海棠在雨中依然开得泼辣辣,香也依然弥漫着,与雨水无形地交织。
姜念随着海棠香,来到屈泰的书房门前。尽管雕槅扇半开着,当他收起伞,还是轻轻叩了叩门,听到里头传出屈继善的声音“进来”,他才迈入书房。
“姜念拜见老先生,拜见先生。”
姜念恭敬地对屈泰、屈继善行礼。
屈泰温声招呼道:“念哥儿来了,坐下说话。”
待到姜念落座,屈继善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第三场如何?策问五道之中,可有家父与我出过的考题?”
屈泰、屈继善此前已从姜念口中得知,前两场考试的四书文考题三道、试帖诗考题一道、五经文考题五道,全都被他们父子二人押中了。
姜念保持着恭敬的神态:“策问五道,也都是老先生及先生出过了的。其中三道策问由老先生所出,两道策问由先生所出。此次乡试,所有考题,无一遗漏,全都是老先生与先生出过了的!”
随即,姜念将五道策问考题一一详细道来,语气平稳,字字清晰。
随着他的叙述,书房内的气氛却变得凝重。
屈继善的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惊愕与疑惑。
年过七十的内阁学士屈泰,都已目瞪口呆,口中喃喃道:“怎会如此?竟会有这般奇事……”
父子俩都押了一些考题给姜念,也都给出了答案或答案节略给姜念。
两人岂能想到,此次顺天府乡试的所有考题,竟无一遗漏,全被他们这对父子押中了!
此事别说自古至今未有过的,简直就似神话一般。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这一切,让姜念的这次赴考乡试变得不可思议。
相当于,此次姜念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考乡试,而是与屈泰、屈继善一起上了考场,屈泰、屈继善在旁指导他考试,有的考题甚至是两人代考。
屈泰、屈继善都呆愣了半晌,还未从这不可思议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书房外,雨声淅淅沥沥,父子俩的心里也都像是在下着雨。
终于,屈继善开口了,急切且紧张地问姜念:“念哥儿,此事除了家父与我,你没对他人说过吧?家里的下人们可有晓得的?”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姜念,似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姜念果断答道:“回先生,学生深知此事隐秘,岂敢轻易传人?目今为止,仅有老先生、先生与我三人晓得,他人一概不知。”
屈继善闻言,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屈泰,急切地说道:“父亲,此事务必保密!此事实属离奇,若传出去,咱们分明没有舞弊,也会被人认为是舞弊了,咱们是有口莫辩啊!”
屈继善谙熟人情世故,巧于趋利避害。
屈泰起身站到了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心中泛着郁闷。
他是个忠诚正直的臣子,也是泰顺帝的亲信臣子。
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参与了一次科举舞弊,心中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他也知道,儿子屈继善言之有理,此事虽非舞弊,却极易被人误认为是舞弊。若泰顺帝认为他父子二人参与了顺天府乡试的舞弊,哪怕他是泰顺帝器重的亲信臣子,凭泰顺帝的脾性,屈家也会遭祸,他父子二人的大好前途都会毁于一旦了。
念及此,屈泰长叹一声,转头看向屈继善,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凝重:“你言之有理,此事非同小可,实须保密才好。”
屈继善见父亲点头,又郑重其事地对姜念道:“念哥儿,你年纪虽不大,却是稳沉持重的,也是嘴严的。此事,家父、我以及你,都务必保密,连十三王爷不宜告知。否则,一旦被人误认为是舞弊,咱们都会祸事临头。”
姜念果断点头,目光坚定:“先生放心,此事学生绝不传于他人。老先生和先生有恩于我,我岂能加害你们?”
屈继善心中安定了不少,不禁感叹:“如此看来,念哥儿此番多半能中举了!”
屈泰点了点头,神色复杂。
此次顺天府乡试的所有考题,屈泰、屈继善作出答案的只有三道,包括了试帖诗,其他考题都只是作出答案节略给姜念,而非完整答案。
饶是如此,此次姜念中举的几率已甚大。
又聊了片刻,姜念告辞离开。
小雨还在下着,姜念撑着青布伞出了屈家宅门,走向了马车。等候在马车里的董良,见姜念走来,忙上前接过伞,伸手虚扶姜念上车,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董良执鞭驾车,车轮碾过湿润的路面,朝着朝阳门而去,出了朝阳门便会回到东郊的那所陈旧小宅院。
姜念坐在车厢内,目光透过车窗,望向雨中的街景,心情归于平静。
姜念刚离开,屈泰便对屈继善道:“念哥儿身世神秘,与十三王爷极亲厚,记性超群,文武兼备,此番赴考乡试,考题竟都被我父子二人出给他了……估计此子来历非凡,或是天上下凡来的也未可知,有天意眷顾!”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很迷信,屈泰虽是老儒,也迷信。
屈继善也迷信,眼下听到这话儿,点了点头,认可父亲的说法。
他的神情透出了敬畏,似在姜念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本章完)
第77章 泰顺帝召见姜念
第77章 泰顺帝召见姜念
作为天子脚下京师地区的乡试,顺天府乡试的规范性尤为突出。
三场考试的考生答卷都经糊名后,由誊录官用朱笔誊抄副本(朱卷),以防字迹泄露身份,考官徇私舞弊;由同考官按科目分房阅卷,每房负责一定数量的朱卷,初步筛选出优秀答卷,推荐给主考官(荐卷)。
主考官汪廷玉对所有荐卷进行复阅,决定是否取中,并对排名初步拟定。
汪廷玉又与同考官集体讨论争议卷,最终确定录取名单及名次。
然后,由礼部派员对录取试卷进行复查,核查格式、避讳、字迹等是否符合规范,防止舞弊。
但这还不是最终结果。
顺天府乡试地位特殊,今年的顺天府乡试又是泰顺帝主导,除了要将录取名单呈报泰顺帝御览,乡试前十名的答卷也都须由泰顺帝亲自过目,以示皇权对科举的掌控。
这日,主考官汪廷玉来到畅春园澹宁居觐见泰顺帝。
汪廷玉恭敬地向盘膝坐在紫檀木塌上的泰顺帝行了礼,旋即小心翼翼地将顺天府乡试的录取名单与前十名的答卷呈上。
泰顺帝很在意此事,原因之一在于,他的草莽儿子参与其中。
泰顺帝先查看起了录取名单,目光如炬,由头名解元的姓名开始往下看。
名单较长,共一百多人。
忽然,他的目光在第三十三名处停了下来,眼中闪过惊奇,那名字赫然是“姜念”!
泰顺帝心内暗道:“竟登科了!年方十五之举人,诚为奇哉,且列于顺天府三十三名!”
他又暗自思量:“三十三名,三月初三,是易儿的生日……”
泰顺帝默思须臾,旋即对汪廷玉正色道:“黜第三十三名姜念,勿使其登科。”
汪廷玉惊诧,小心翼翼地问道:“圣上可否明示其故?”
泰顺帝道:“此事宜密,你奉命便是,切记勿泄。”
汪廷玉心中一凛。
他素来恪守君臣之礼,对皇权表现出绝对的服从,且谨言慎行,擅长隐忍避祸。而且,他虽是景宁帝的亲信重臣,对泰顺帝也顺从,知道一旦景宁帝驾崩,大庆便是泰顺帝的天下。
此刻他虽很诧异也很好奇,却不再多问一句,只是恭敬地点头,顺从地答道:“臣遵旨。”
此前忠怡亲王对泰顺帝提议,让姜念赴考顺天府乡试,若果能中举,别给姜念举人的名分,会试也别让姜念考了。如此,既可证明姜念确有才,又不至于招致皇权干预之疑。
虽说现在泰顺帝还没决定相认姜念为皇子,但忠怡亲王认为,将来姜念或会被相认,才会有此提议。
泰顺帝接着御览录取名单及前十名的答卷,略微调了调前十名的名次。
汪廷玉告退后,泰顺帝遣太监去传唤忠怡亲王,忠怡亲王眼下就在畅春园内。
忠怡亲王很快就赶来了澹宁居。
泰顺帝容色复杂地对忠怡亲王道:“此次顺天府乡试,易儿登科了,且居三十三名。”
忠怡亲王目中讶色一闪:“果真中了?年方十五之举人,且为顺天府乡试之三十三名,诚为不凡!如此看来,易哥儿实乃奇才,且是文武兼备的。”
泰顺帝容色依然复杂,继续道:“适才朕已命汪廷玉将易儿黜了,勿使其登科。”
忠怡亲王听到这话儿,没感到奇怪,点了点头:“为不至于招致皇权干预之疑,理当如此。”
忠怡亲王又道:“只是,易儿如此奇才,又是圣上的骨肉,理当用之朝堂,不该久沦草莽了。”
泰顺帝沉吟片刻,问道:“你有何提议?”
忠怡亲王略一沉思,回道:“易儿尚没成年,可先授以三等侍卫,也不叫他当值,令其专心向学。由屈泰授以儒经、史书、法典、时政,由贺赟继续授以骑射武艺。俟其明年成年,再使其正式入朝。”
泰顺帝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有过九子夺嫡的残酷经历,不想让自己的皇子早早迈入朝堂。哪怕姜念现在不算皇子,他也不想让姜念早早迈入朝堂。而且,若现在就授姜念三等侍卫,便会增加暴露姜念身世的风险。
思忖良久,泰顺帝才开口沉声道:“朕要见见此子,亲自考查他一番,再做决定。”
……
……
尽管乡试已经考完,姜念依然在坚持每日勤奋读书习武。
他惜时如金,不愿荒废宝贵的光阴。
他也知道,自己不断精进,方能更好地把握未来。
何况,勤奋读书习武,是在勉力奋进,有助于气运加身。
只是,乡试考完后,姜念每日主要读的书不再是儒家经典,而是转向了其他类别。包括了《钦定大庆通礼》《大庆律例》以及理工科书籍,有助于他深入了解大庆的礼法、律法及这个时代的理工科,以后能派上用场。
这日,姜念从早晨读书读到中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沉浸在书海中,仿佛与世隔绝。中午吃过午饭后,他又练了两刻钟的书法。练完书法后,他便习惯性地睡午觉,缓解疲劳。
午觉通常只睡半个时辰,睡多了他会觉得在浪费光阴。而且,午觉过短虽也能缓解疲劳,但效果有限;午觉过长则可能导致睡眠惯性,醒来后感觉更疲惫,甚至影响夜间睡眠质量。
姜念睡午觉时,家里下人一般不会打扰,除非有要紧事。
今日就忽然来了要紧事。
管家贺赟忽然急匆匆来到正房,打破了正房内的宁静。
他走到姜念的卧房门外,轻轻将门推开,对守在房内的香菱招了招手。
香菱会意,蹑手蹑脚走出卧房。
贺赟对香菱低声说道:“有一位贵客登门见大爷,有极要紧的事,你速将大爷唤醒。”
香菱眨了眨眼睛,随即轻轻推开门,走到姜念床前,一边伸手推着姜念,一边唤道:“大爷,醒醒,快醒醒……”
姜念从睡梦中醒来,眼中带着几分朦胧,他揉了揉眼睛,问道:“何事?”
香菱道:“贺管家找你,说是有贵客登门,有极要紧的事儿。”
姜念看向门口,见到了贺赟,没有耽搁,忙坐起身。
香菱准备服侍姜念更衣,贺赟却示意香菱退出去。香菱会意,轻轻退了出去。贺赟则走到姜念跟前,低声说道:“大爷,任辟疆任侍卫来了,是圣上遣他来的,来传圣上的口谕。”
姜念心中一震,顿时清明了许多。
任辟疆此前不止一次奉泰顺帝之命,秘密下江南去江宁见姜雪莲、姜念、贺赟夫妇。也是他传旨给姜念,泰顺帝允许姜念进京。
任辟疆与姜念、贺赟都相熟了。
然而,姜念进京至今已有两个月了,期间都未见过任辟疆。
而今日,泰顺帝忽然遣任辟疆登门传口谕了。
姜念让贺赟去招待任辟疆,他自己则快速更衣,更衣完毕,漱了漱口,便到贺赟所住的东厢房,见到了任辟疆。
三十岁出头的任辟疆,身材魁梧,气宇轩昂。为保密起见,他没有穿二等侍卫的官服。
姜念、贺赟一起将任辟疆请入了正房堂屋,让香菱等下人都回避,且让孟氏在堂屋门口滴水檐下看守,防止他人靠近。
此时,西厢房内,薛宝钗、莺儿站在窗后,关注着窗外的一切,都感到诧异。莺儿低声说道:“来的是何人?大爷、贺管家、贺大娘都如此谨慎小翼?”
薛宝钗闻言不则声,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堂屋的方向,心中暗想:“或许来人与大爷的神秘身世有关吧……”
堂屋内,任辟疆肃然凝视姜念:“圣上有口谕传达!”
说完,他走到堂内正中,南面而立。
姜念、贺赟趋至任辟疆跟前,行跪礼:“草民姜念(臣贺赟)恭聆!”
姜念自称“草民”,贺赟自称“臣”,合理却显得奇怪。
任辟疆传谕道:“朕欲见尔等二人,明日申时始,赴西郊畅春园以觐。此事宜密,勿得擅泄!”
姜念、贺赟恭声道:“草民(臣)遵谕谢恩!”
两人又面西行了跪礼,西边是皇宫的方向,也是畅春园的方向。
依大庆礼仪,圣上有口谕传达臣子,臣子须面宫阙方向行跪礼。
待到姜念起身,任辟疆对姜念拱手作揖,恭声道:“拜见念大爷。”
姜念拱手道:“大人请落座。”
任辟疆微微一笑,道:“以后念大爷称我‘任侍卫’便可,‘大人’二字受不起。”
在任辟疆看来,姜念进京且被泰顺帝召见,已有几率被相认为皇子。
任辟疆落座后,与姜念、贺赟商议了一番明日觐见之事。
办完了差事,任辟疆便要告辞离开。
姜念忽然掏出两张银票塞进了任辟疆手里,温声道:“昔日就几番劳任侍卫下江南,今日又劳你辛苦奔波,此乃一点心意。”
任辟疆看了眼银票,发现是两张一百两的,略一沉吟,拿起一张递到姜念面前,恭声道:“念大爷有赏,我不敢不收,但也不敢多收,收下一百两,便是收下念大爷的心意了。”
姜念也不你推我让,收回了一张银票,但他不顾任辟疆推让,与贺赟一起将任辟疆送到了宅门外。
西厢房内,薛宝钗、莺儿依然站在窗后关注到了,都更好奇来者究竟是何人了……
……
……
翌日中午,京师地区下着雨。
姜念乘上了一辆马车。
贺赟穿上了五品龙禁尉的官服,亲自执鞭驾着马车。为保密起见,此次没让马夫董良驾马车。
马车离开了姜家,向西而去……
雨中,马车由东郊驶向朝阳门,过朝阳门后,逶迤横穿神京内城,前往西郊的畅春园。
车厢内,姜念端坐其中,目光透过车窗望向雨中的街景。雨丝如帘,将神京城的繁华笼罩在朦胧之中,也像是在为他这趟隐秘的行程增添神秘。
抵达畅春园外时,距离申时始的觐见时间,尚有一个时辰。
姜念是故意提早来的,一是怕耽误了觐见,二是若泰顺帝问他何时来的,他说为避免耽误觐见提前一个时辰到的,会让泰顺帝满意。
快到申时始的时候,任辟疆领着姜念、贺赟进入了畅春园。
入了大宫门,绕过九经三事殿,一行人逶迤来至澹宁居。
暖阁内,一隅的青铜香炉,习惯性地吐着龙涎香的袅袅青烟。
泰顺帝身着明黄色龙袍,习惯性地盘膝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
忠怡亲王也在,头戴王帽,身披蟒袍,坐在一旁。
除了这对君臣兄弟,暖阁内再无他人,连一个太监都没有,显然是泰顺帝故意这般安排。
这时,任辟疆引着姜念、贺赟,三人都低垂着头、脚步轻缓地走进了暖阁。
姜念顾不得观察泰顺帝的容貌,行大礼跪拜道:“草民姜念恭请圣安!”
贺赟也跟着行大礼跪拜道:“臣贺赟恭请圣安!”
草民?泰顺帝对姜念的自称感到满意,却也感到有些别扭,他淡淡说了声:“都起来吧。”
姜念、贺赟站起身,却都低垂着头。
泰顺帝道:“你们抬起头来。”
姜念、贺赟抬起了头。
泰顺帝命任辟疆退到门外守卫,随即仔细打量起了姜念,认为姜念的容貌虽非俊秀之辈,然比普通容貌要强,身材又长得健壮,算得上有些英武,泰顺帝感到满意。
泰顺帝也打量了一番贺赟,发现贺赟已湿润了眼眶,泪水在脸上滑出了泪痕。冷面刻薄的他,这一刻却微微一笑着问贺赟:“贺赟,见到你四爷不高兴么?怎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
魁梧雄壮且稳沉持重的贺赟,这辈子很少流泪。此前在江宁,当他见到封氏、香菱母子重逢之时相拥而泣的感人场景,也只是眼眶微湿,且急忙用粗粝的手匆匆抹去了眼中的泪,认为流下眼泪是丢脸的事儿。
此时他却流泪了。
听泰顺帝问话,贺赟一边忙着伸手拭泪,一边激动道:“臣是太久没见到四爷……圣上了,如今得以觐见圣上,甚是欢喜,不禁喜极而泣。”
泰顺帝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在了姜念脸上,神情变得严肃,沉声道:“朕要瞧瞧你身上的胎记!”
(本章完)
第78章 泰顺帝:此子可栽培
第78章 泰顺帝:此子可栽培
姜念恭敬颔首,缓缓解开上衣,展现肚脐旁的一处胎记。
这胎记宛若三团云朵般,中间一朵大,两侧两朵小。
泰顺帝凝视着这胎记,神色虽静如止水,心中却已波澜暗涌。昔日姜念初生之时,他曾亲手抚过这胎记。如今十五载光阴荏苒,姜念的容貌虽未令他感到亲近,这胎记却如旧日信物,唤起了他心底的温情。
姜念整理好上衣,主动对泰顺帝道:“母亲有临终遗言让草民传达圣上。”
泰顺帝微微颔首,示意姜念说出。
姜念启口而问:“圣上还记得那年玄武湖畔的姜雪莲吗?”
泰顺帝默然,心头如被细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疼。
姜念又取出了一方旧手帕,道:“母亲临终前,手书一诗于此帕上,血迹染成红,望圣上过目。”
泰顺帝让姜念将旧手帕呈上,接过旧手帕,心中疼痛又赠——竟是多年前他的手帕!
泰顺帝展开旧手帕,只见血迹凝结成一朵红,旁书一首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此乃李商隐的《无题》。
意思是:
相见不易,离别更是难舍,东风无力,百凋零。春蚕吐丝,至死方休,蜡烛燃尽,泪水才干。晨起对镜,唯恐青丝变白,夜半吟诗,只觉月光清寒。蓬山虽远,却非无路可至,愿青鸟殷勤,代我探看。
泰顺帝读罢,眼眶竟不禁微湿,心中疼痛难抑,且生出了悔意!
当年姜念出生后,他便返回神京城,自此再未踏足江宁,十余年未曾见过姜雪莲。姜雪莲至死,亦未能再见他一面。
泰顺帝忽而联想到姜念的名字——当年他在江宁时,曾亲自取名“袁易”,姜雪莲另取名“姜念”。“念”字之意,既是她对泰顺帝的思念,亦是希望泰顺帝能思念她与儿子。
十余年间,泰顺帝虽也思念姜雪莲,却始终未曾主动去江宁见姜雪莲,亦未让姜雪莲进京相见。
如今,悔之晚矣!
那女子已带着深深的思念,离世两年多了。
泰顺帝心中暗叹:“她临终前,可曾后悔?是否后悔当年与朕相遇?后悔与朕相爱生子?”
此情,如秋风扫落叶,凄凉入骨。
泰顺帝唯有长叹一声,黯然神伤。
本来,泰顺帝已决意,即便今日亲自考查姜念后发现其文武兼备,天纵奇才,亦不急于授官,不令其早早迈入朝堂。
然而此刻,因对姜雪莲的愧疚之情萦绕心头,泰顺帝已改变了决意,意欲依从忠怡亲王昨日提议行事……
泰顺帝拭去眼眶微湿,神色复归严肃,转而对姜念道:“你于顺天府乡试名列第三十三名。”
姜念心中一喜。
泰顺帝却紧接着淡淡道:“然,朕已将你黜了,勿使你登科。”
姜念听罢,神色如常,既不惊讶,亦无懊恼。
此事早在他预料之中,缘由亦已揣测明白。
泰顺帝只简短解释了一句:“你不宜乡试登科!”
姜念恭声应道:“草民明白。其实,圣上赐予草民国子监监生资格,费心费力使草民得以赴考顺天府乡试,草民已深感惭愧。”
泰顺帝轻哼一声:“你晓得便好!”
泰顺帝语气稍缓,道:“不过,你能考中第三十三名,倒也有些能耐。”
姜念答道:“此乃侥幸。”
泰顺帝以为姜念在自谦,其实姜念所言非虚——此次中榜,乃气运所致。
泰顺帝凝视着姜念,缓缓开口道:“朕闻你记性超群,几能过目不忘,此言当真?”
姜念恭敬答道:“草民不敢当此赞誉。然记性略佳,确属实情,此乃父母生养之恩,天生而来,非草民所能自矜。”
泰顺帝:“……”
他眉梢微动。
忠怡亲王则不禁一笑,暗道:“此子机灵!”
泰顺帝心里受用姜念的回答,却故作肃然,沉声道:“油嘴滑舌!朕素来不喜谄媚奉承之徒!”
姜念神色不改,依然恭敬答道:“草民所言属实,并非虚言。记性之佳,实乃父母生养之恩!”
泰顺帝道:“既如此,朕便考查你一番,以验真伪。”
姜念道:“圣上意欲如何考查?草民自当遵从。”
泰顺帝早已成竹在胸,淡然问道:“《周易》一书,你可会背诵?”
姜念毫不犹豫,答道:“会。”
泰顺帝眉峰一挑,目光如电,直视姜念:“莫要轻狂!朕问的是,你可会背诵全篇?”
姜念神色坦然,再次答道:“会。”
他在穿越初期,就已研读背诵《周易》全篇。
他知道泰顺帝喜爱《周易》。
当年泰顺帝之所以取名“袁易”,主要便是取自《周易》之“易”字。另外,泰顺帝的儿子辈,都以“日”部字取名,寓意“光明、昌盛”,暗合《周易》“大明终始”的天道观。易,正是“日”部字。
泰顺帝轻哼一声:“口说无凭,朕且考你一考。”
大庆科举,虽重经义,然不苛求士子熟背《周易》,只需熟读即可。《周易》为“五经”之首,长达二万多字,晦涩深奥,想将全篇背熟很难。
泰顺帝起身,行至书橱前,取出一部《周易》。书卷古朴,纸页泛黄,显是常被翻阅。他随手翻开一页,目光扫过,淡淡道:“背诵‘益卦’。”
姜念神色从容,拱手一礼,随即朗声诵道:
“(风雷益)巽上震下。
《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初九,利用为大作,元吉,无咎。
六二,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永贞吉。王用享于帝,吉。
六三,益之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
六四,中行告公,从,利用为依迁国。
九五,有孚惠心,勿问,元吉。有孚,惠我德。
上九,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
其声清朗,快速背完,且无滞涩。
泰顺帝听罢,眼中闪过讶异。
忠怡亲王微微颔首,目露赞许之色。
贺赟则感到自豪,似与有荣焉。
泰顺帝不动声色,又随手翻至另一页,淡淡道:“再背‘丰卦’。”
姜念依然从容,朗声诵道:
“(雷火丰)震上离下。
《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
初九,遇其配主,虽旬无咎,往有尚。
六二,丰其蔀,日中见斗。往得疑疾,有孚发若,吉。
九三,丰其沛,日中见沫,折其右肱,无咎。
九四,丰其蔀,日中见斗,遇其夷主,吉。
六五,来章有庆誉,吉。
上六,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
依然是快速背完,且无滞涩。
泰顺帝心中惊奇,至此,他已认定姜念确能将《周易》全篇背出。
但是,这仅能证明姜念背熟了《周易》,却不足以证明姜念记性超群。
泰顺帝心中已有计较。
他又从案上取了一份谕旨,对姜念道:“此乃朕昨日亲笔手书之谕旨,你当场阅览背诵,朕倒要看看,你需耗费多少时辰方能背诵出来。”
姜念躬身上前,双手接过谕旨,退后两步,展开细览。
只见谕旨上字迹工整,墨色犹新,其文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帝王临御天下,以仁育万民为心。前明建文季年,晋、陕遗民有因不附成祖而没入乐籍者,沉沦贱役三百余载,实非盛世所宜有。今特颁恩诏:凡山西、陕西等处乐户,着该省巡抚严饬有司,尽行查明削籍,一体改入民户。所在州县即造册编入保甲,准其务农力田,各安本业。地方官绅不得仍前视同贱役,恣意凌逼。其有里胥奸徒借端需索者,该管官员严行究治。
夫除前朝之秕政,正今世之良规。尔部即遵谕施行,务使积年锢习尽行革除,以副朕移风易俗、同享太平至意。
钦此。
太上皇旨,皇帝奉行之”
这份谕旨的意思是:山西、陕西因明朝建文末年未依附朱棣而被编入“乐户(官妓)”籍的后代,摘除其“乐户”籍,使其成为民户。
姜念低头凝神,心中默记。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对泰顺帝恭声道:“草民已记下了。”
泰顺帝眉梢微挑,心中暗惊:“竟如此迅捷?”
他不动声色,淡淡道:“既如此,你且背诵。”
姜念拱手一礼,朗声背诵:“奉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帝王临御天下,以仁育万民为心……”
果真背诵了出来,虽说有一句错漏,也有一处停顿,然整体流畅。
泰顺帝听罢,已认定姜念记性超群确非虚言了。
他暗叹:“适才易儿言其记性得益于父母生养,此言不虚。然朕虽为天子,却无此超群之能,若有,必大益于朕之繁冗政务。”
他心中赞赏着姜念,面上仍故作冷峻,沉声道:“记性虽佳,切莫因此骄矜自满,须谨记‘骄者必败’四字!”
姜念恭谨答道:“圣上训教的是,草民谨记于心!”
一旁的忠怡亲王见状,心中暗笑:“四哥素来刻薄,待儿子们也素来严苛。不过,四哥对易哥儿如此训教,实已显露赏识之意了!”
泰顺帝心中不禁感叹:“此子可栽培!”
作者写文喜用伏笔,本章就涉及本书开篇的《周易》伏笔。
今天更新一万多字了,明天开始日更八千。
(本章完)
第79章 姜念婚事,皇子袁历
第79章 姜念婚事,皇子袁历
泰顺帝亲自考查了姜念的超群记性,心中已暗自赞许。加之姜念年仅十五,便能在顺天府乡试中名列三十三名。其文才之盛,已不言而喻。
至于武艺,泰顺帝并未再行考查。姜念身体健壮,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再者,贺赟乃泰顺帝亲信,只需一问,便可知姜念武艺如何。
泰顺帝微微抬手,对姜念道:“你且退下,朕与贺赟尚有话要说。”
姜念恭敬一礼,道:“草民告退。”
他还特意向忠怡亲王告退,才缓缓退出暖阁。
他对贺赟颇为信任,虽知贺赟乃泰顺帝亲信,然对他亦忠心耿耿,贺赟应该不会在泰顺帝面前说他的坏话。
暖阁内,泰顺帝向贺赟问了一些事情,贺赟一一作答,言辞间对姜念多有赞许。
片刻之后,贺赟退出暖阁,与姜念会合。
御前侍卫任辟疆送姜念、贺赟一路出了畅春园。
此时,雨已停歇,天边云开雾散,露出一片湛蓝。
雨后初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姜念驻足回首,望向畅春园那巍峨的大宫门,心中不禁感慨。
此园宛如人间仙境,他今日虽仅踏足其中一隅,然其景致之瑰丽,已令他心驰神往。
姜念暗想:“不知何时,我方能有机会在此园中细细游览?”
他心中虽怀憧憬,然面上不露声色,转身与贺赟一同离去。
雨后初晴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也仿佛洒在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今日他的表现已让泰顺帝满意,前途现出了一片光明……
……
……
澹宁居,暖阁中。
姜念与贺赟离去后,忠怡亲王含笑望向泰顺帝,温声问道:“圣上以为,易哥儿如何?”
泰顺帝神色淡然,缓缓道:“此子确乃文武兼备之才。”
忠怡亲王笑意更浓,又问道:“圣上既赏识,不知欲如何安排?”
泰顺帝略一沉吟,道:“便依你昨日所议,先授其三等侍卫之职,不令其当值,使其专心向学,待其明年成年,再正式入朝。”
忠怡亲王点了点头。
泰顺帝却蹙起了眉头,似有隐忧,低声道:“然此事须得父皇允许方可。毕竟父皇已知易儿,且曾嘱朕秘而不宣易儿的身世。”
忠怡亲王神色从容,道:“易哥儿终究是圣上的骨肉,且天资卓绝,文武兼备。圣上既有此意,想来父皇亦不会阻挠。”
泰顺帝默然不语,目光沉静,似在思索。
忠怡亲王转而笑道:“对了,易哥儿今年已十五,按礼制,也该定婚了。此事亦须圣上做主才是。”
泰顺帝微微颔首,又蹙起了眉头,低声道:“此事……以后再议吧。”
大庆皇室子弟,通常于十五岁前便定婚。
泰顺帝膝下四子,唯三皇子袁时已成年,今年已二十岁。袁时十四岁时,就已由泰顺帝指婚。
泰顺帝其实已考虑过姜念的婚事,此事令他颇感为难,暂且搁置。
忠怡亲王见状,亦不再多言。
……
……
相比于袁历、袁昼等泰顺帝的皇子,姜念这个草莽皇子比较自由,似一只孤鹰,虽少了皇子荣耀的加身,却也无金笼之束缚。
景宁帝在位时,便为皇子们设下了严格的教育制度。
泰顺帝登基后,将景宁帝的皇子教育制度进一步系统化、规范化。
泰顺元年正月,泰顺帝便颁布了一道谕旨:“诸皇子入学,著于乾清宫东南庑房设书房,择翰林官分班进讲。”
此谕一出,上书房应运而生。
上书房成为景宁帝、泰顺帝的皇子们的读书修身之所。
皇子们六岁入学,每年除元旦、端午、中秋、万寿及本人生辰外,几乎全年无休,每日学习长达十余个小时。
皇子们需要在凌晨四点起床;五点入上书房晨读,温习前日功课;七点师傅入值授课;直至中午十二点,有半个小时的用膳休息时间;下午一点开始骑射训练与武备课程;下午四点开始策论写作与典籍背诵;傍晚六点,景宁帝或泰顺帝亲自检查功课;直至晚上七点,日课方毕,皇子们方可退学。
上书房还有严格的考核与奖惩制度。
泰顺帝汲取景宁朝九子夺嫡的教训,通过严格教育加强皇子管控,防范结党营私。上书房实行封闭式管理,皇子未经许可,不得随意出入,仿若一座牢笼,既困其身,亦炼其心。
当景宁帝、泰顺帝居住在畅春园的时候,畅春园内的无逸斋,便是皇子们居住与读书之所,依然是封闭式管理。
“无逸”出自《尚书·无逸》篇,寓意勤勉不懈。
斋内主体建筑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采用“工”字殿形制连接前后厅堂。室内设楠木通天书架十二座,配置景宁朝发明的“转轮藏”式旋转书橱,可存典籍三千余卷。地面铺墁苏州御窑金砖,冬设地龙取暖,夏用冰窖降温,四季如春,书香满室。
斋外遍植槐、柏等乔木,取“槐市(汉代太学别称)”之典。西侧开凿“洗砚池”,引万泉河水,池畔立太湖石,镌刻景宁帝御笔《无逸篇》全文,字迹苍劲有力。
……
……
傍晚时分,夕阳西沉。
无逸斋内,烛火初上,楠木通天书架上的典籍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似在诉说着千年的智慧。
斋外,槐柏的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洗砚池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泰顺帝步履沉稳,踏入无逸斋。
他本欲来亲自检查皇子们的功课,却见景宁帝已端坐于斋内,正手持一卷《论语》,神情肃然地听着袁历背诵,其他皇子们皆恭敬立于一旁。
见泰顺帝走进,众皇子纷纷向泰顺帝恭敬行礼,包括了正在背诵的袁历。
泰顺帝则恭敬向景宁帝行礼打招呼。
景宁帝对袁历道:“你继续背诵。”
袁历乃是泰顺帝的四皇子,今年才十三岁,却已显露出不凡的气度。
他立于景宁帝面前,神色从容,继续朗声诵道:“……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背诵之间无滞涩,显是已将《论语》熟记于心。
景宁帝听罢,微微颔首,眼中闪过赞许之色。
景宁帝站起身,对泰顺帝道:“既然皇帝来了,便由皇帝检查他们的功课,朕回清溪书屋去了。”
泰顺帝忙送景宁帝离开。
父子二人走到斋外,景宁帝忽然回头,屏退了侍从,然后对泰顺帝道:“历儿记性甚佳,聪明伶俐,读书习武皆勉力而为,虽年仅十三,却已文武兼备,实为难得之才。皇帝的四个皇子之中,朕最喜的便是历儿!”
其实,还有一点,景宁帝没说。那便是,袁历擅长讨好巴结他这位皇祖父,这点也让他喜爱。
泰顺帝微微一笑,恭敬答道:“历儿能得父皇喜爱,实乃他的福气,亦是儿臣的福气。只是,历儿虽才学出众,毕竟还年少,须多加磨砺,方能成大器。”
景宁帝点头道:“此言甚是。”
泰顺帝心中却不禁想到:“若算上易儿,朕便有五子在世。论才学武艺,易儿才是翘楚,胜过历儿。论记性,更胜过历儿。只因易儿身份特殊,沦于草莽,不能如历儿般受父皇青睐。”
念及此,泰顺帝对景宁帝恭敬道:“父皇,儿臣有事启禀。”
(本章完)
第80章 姜念获授三等侍卫
第80章 姜念获授三等侍卫
景宁帝淡然启口:“皇帝有何事相禀?”
泰顺帝神色恭敬,详细说出姜念高中顺天府乡试三十三名之事,又详细说出今日亲自考查姜念之事。
景宁帝闻言,眉梢轻扬,眸中掠过讶色,似笑非笑道:“你竟会使此子赴考顺天府乡试?此事多半是老十三怂恿的吧?”
泰顺帝面露尴尬之色,低声道:“虽是儿臣与十三弟议定,然儿臣实想一探此子是否真有大才。事实证明,此子确乃文武兼备之才,尤以超群记性最为惊人。儿臣意欲先授其三等侍卫之职,然不令其当值,使其专心向学。待其明年成年,再入朝为官。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景宁帝轻哼一声:“此事多半又是老十三怂恿的吧?”
泰顺帝:“……”
景宁帝转身望向无逸斋前的一片射箭场。
这片射箭场是皇子们习武之地。
景宁帝一边望着一边沉思,很快,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泰顺帝,语气沉缓:“此子毕竟是皇帝的儿子,既是天资卓绝,确该加以栽培,不该久沦草莽,皇帝有了决意,朕亦不便阻挠的。只是皇帝切记,此子的身世须秘而不宣,勿令朝野知晓。”
泰顺帝恭敬应道:“儿臣明白,谨记父皇教诲。”
景宁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朝清溪书屋缓步而去。
泰顺帝目送其背影渐行渐远,方收回目光,再次步入无逸斋,亲自检查皇子们的功课。
无逸斋内,烛火摇曳,照亮诸皇子。
斋内没有姜念的身影,好在,泰顺帝心中已有了……
……
……
翌日,五月初九。
距离顺天府乡试开考已过一月,今日是放榜的日子。
早晨,登科榜单张贴于顺天府贡院的外墙。
榜单上盖着礼部印信,并注明“奉旨放榜”,体现了皇权。
因此次是特殊的恩科乡试,四月开考,五月放榜,倒是称不上“桂榜”。
榜单甫一张贴,众考生蜂拥而至,急切搜寻自己的姓名。
有人踮足翘首,有人推搡前行,也有人屏息凝神。
忽闻一声高呼:“中了!我中了!”
只见一青衫士子满面红光,手舞足蹈,喜极而泣,周遭众人或羡或妒,纷纷道贺。
亦有落榜者,面色灰败,黯然神伤。
一老者抚须长叹:“六十载寒窗苦读,此番又败了!”
一中年声音发颤:“几番乡试,我都落败,已是为此耗尽家财,实无颜面对家中父母妻儿!”
一年轻人紧握拳头,咬牙低语:“明年再战正科,必不负此志!”
众生百态!
万千士子因一张榜单而命运殊途。
放榜后,顺天府会举办“鹿鸣宴”,宴请考官及新科举人,吟诵《鹿鸣》诗,以示庆贺,以彰文治之盛。
然而,这一切与跟姜念无关了,尽管他本来考中了第三十三名。
他已踏上了一条与此番登榜众举人不同的道路……
……
……
这日下午。
金乌高悬,洒下万道金光,映得姜家小宅院一片明净。
忽闻宅们外马蹄声渐近,随即一骑骏马停驻,御前侍卫任辟疆翻身下马,携带着一个包裹。
姜念、贺赟将任辟疆请入正房堂屋,让下人回避,由孟氏守在堂屋门口滴水檐下。
姜念行跪礼,恭聆圣谕。
任辟疆传谕道:“奉圣上口谕,授姜念三等侍卫之职,赐官服、执照、腰牌。特许不令当值,专心向学,俟明年成年,再行入朝听用。”
姜念恭声道:“臣遵谕谢恩!”
从现在开始,他已是“臣”而非“草民”了!
姜念又面西行了跪礼。
任辟疆将一个包裹递给了姜念,包裹里是正五品三等侍卫的官服、执照、腰牌。
正五品的三等侍卫,可比贺赟的五品龙禁尉要强多了。
三等侍卫是实职,尽管姜念不用当值。
而且,大庆的侍卫,类似于姜念前世清朝的侍卫,其晋升制度是一种特权的重要体现。
前世清朝,由侍卫晋升至大学士、军机大臣、总督等一品大员者超过了四十人。
比如,傅恒、和珅。两人就是由侍卫晋升起来的。
再比如,福康安。他十四岁时,授三等侍卫;十六岁时,升为二等侍卫;十七岁时,擢为一等侍卫;十八岁时,由侍卫调为户部侍郎;十九岁时,以户部侍郎充任军机大臣……
泰顺帝、忠怡亲王此次安排姜念为三等侍卫,目的可不是让姜念以侍卫的身份当值护卫,而是在给姜念开通特权晋升渠道。
任辟疆身为御前二等侍卫,了解泰顺帝此番授姜念三等侍卫的深意,明了此乃为姜念铺设的一条特殊的青云之路。
他神色恭敬,拱手向姜念道贺:“恭喜念大爷荣授三等侍卫,此实乃圣上对念大爷的殊恩。”
姜念微微一笑,语气谦和:“任侍卫客气了,往后你我便是同僚,还望多多照拂。”
任辟疆表面含笑点头,心中却暗道:“我之侍卫,乃护卫圣上的;而你之侍卫,是晋升之阶。岂可同日而语?”
姜念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与任辟疆,温言道:“今日又劳烦任侍卫奔波,此乃一点心意,望笑纳。”
任辟疆忙摆手推辞:“前日已受过念大爷的赏银,今日岂敢再受?”
姜念执意相赠:“此乃我的一点心意,且今日你为我送来喜讯,理当收下。若不收,倒显得我小气了。”
任辟疆略一迟疑,终是接过银票,拱手道:“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念大爷厚赐。”
言毕,任辟疆坚辞姜念相送,由贺赟送其离去。
贺赟将任辟疆送出宅门后,返回正房,见姜念待在书房,便进了书房。
贺赟满面喜色,拱手道:“恭喜大爷!昔日我为五品龙禁尉,大爷却无官无爵,倒让我心中颇不自在的。如今大爷荣授三等侍卫,实在可喜可贺!”
姜念却忽然问道:“三等侍卫的俸禄几何?”
贺赟:“……”
成了三等侍卫,自然有俸禄可拿,虽不丰厚,却意味着,从今往后,姜念不仅是当官的人了,也是有收入的人了。
(本章完)
第81章 宝钗的震惊与怀疑
第81章 宝钗的震惊与怀疑
贺赟离开了正房,姜念则自书房转入卧房。
香菱轻步走进卧房,眉眼含笑,柔声问道:“大爷唤我?可有吩咐?”
姜念抬手一指曲尺罗汉床上的一个包裹,淡淡道:“这是方才送来的衣服,替我更衣。”
他还没穿过官服呢,不禁想换上官服感受一下。
香菱眸中闪过好奇,快步走近曲尺罗汉床,口中问道:“可是方才那位贵客送来的?”
见姜念点头,香菱愈发兴致盎然,伸手解开包裹,口中喃喃:“是什么样的衣服?让我瞧瞧。”
包裹甫一打开,香菱目光骤亮,惊呼出声:“天啊!这……这是官服?”
她抬头望向姜念,眼中满是惊疑。
姜念唇角微扬,缓声道:“十三王爷向圣上请旨,赐我为三等侍卫。”
这是泰顺帝授意的说法,须说是忠怡亲王所求,别说是泰顺帝主动赏赐,以掩其身世之秘。
香菱闻言,更是惊讶,掩口道:“圣上竟赐大爷为官了?这三等侍卫是几品官儿?”
她不谙官制,不了解侍卫这种官职。
姜念淡然一笑,道:“正五品。”
香菱轻“哦”一声,满是崇敬,赞道:“大爷真了不起!十三王爷待大爷真好!”
姜念道:“莫要啰嗦了,快替我更衣。”
香菱忙应声,正欲取出官服,忽又瞥见包裹中的执照与腰牌,心中一震,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取出官服官帽,为姜念更衣。
期间,她目光在姜念身上流转,神情间尽是敬慕之意,动作轻柔,似恐惊扰了这庄重的时刻。
卧房内摆着一架大穿衣镜,镜面光洁如湖,乃姜念重金购得,此刻正派上用场。
姜念换上官服,且戴上了配套的官帽,立于大穿衣镜前。香菱细心地为他整理衣襟、袖口,每一处褶皱皆抚平,每一寸锦纹皆展露。
正当此时,卧房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薛宝钗携莺儿款款而至。
前日任辟疆来到姜家,因姜念、贺赟夫妇都谨慎小翼地接待,让薛宝钗、莺儿这对主仆好奇来者何人,薛宝钗心思细腻,推测此人或许与姜念的神秘身世有关。
今日任辟疆再来姜家,姜念、贺赟夫妇依然谨慎小翼地接待,让薛宝钗、莺儿愈发好奇。
薛宝钗终是按捺不住,携着莺儿,一同来到正房找姜念,意欲探一探任辟疆的身份。
二人行至姜念的卧房门前,见房门虚掩,透出微光。薛宝钗轻抬素手,叩门三声,柔声道:“大爷,是我。”
房内传来姜念沉稳之声:“进来吧。”
薛宝钗这才推门而入,莺儿紧随其后。
甫一进门,二人皆惊立当场,目光凝于姜念身上。
只见姜念身着官服,头戴官帽,立于大穿衣镜前,身姿挺拔,英武不凡。
相比于其他武官的官服,眼前姜念所穿的官服显得既华丽又实用。
大庆侍卫的官服与其他武官的官服,在等级标识、装饰细节、功能设计上存在显著区别。侍卫官服在兼顾实用的同时,其华丽程度刻意超越其他同品武官,营造“天子近臣”的威仪感,体现侍卫作为天子近侍的特殊地位。
薛宝钗震惊之下,一时语塞。
姜念见薛宝钗满脸震惊之色,唇角微扬:“愣着作甚?”
薛宝钗如梦初醒,款步上前两步,眸光流转,上下打量姜念,忍不住问道:“大爷怎的……怎的穿上官服了?”
姜念缓声道:“十三王爷向圣上请旨,赐我为五品的三等侍卫。”
薛宝钗听罢,眸中惊色更甚。
她了解皇宫侍卫这种官职,她舅舅王子腾便是侍卫出身。
她心中震动,不禁低呼:“竟有此事!”
本来,薛宝钗很在意姜念赴考顺天府乡试的结果,心中期盼姜念能登科中举。然姜念却告知未中,薛宝钗虽表面从容安慰,心中却不免失落。
未料转眼之间,姜念竟摇身一变,成为正五品的三等侍卫。
此等际遇,实在惊人。
素来端庄娴雅的薛宝钗,此刻竟是不禁透出一种迷妹般的痴迷,脸上泛起敬慕之色,双目熠熠生辉,似有星光闪烁。
莺儿赞叹:“大爷穿上这身官服,真真是英武不凡,气派十足!”
姜念淡淡一笑,心中受用。
薛宝钗则问道:“大爷与十三王爷有何渊源?十三王爷待大爷竟如此厚爱,竟是请圣上赐下侍卫官职来了!”
姜念敷衍道:“极亲厚的。”
薛宝钗:“……”
她知姜念不欲透露此事,只得作罢。
不过,她顿了顿后,又忍不住问道:“这身官服,可是适才那位贵客送来的?他是何人?”
姜念略一沉吟,坦然答道:“他乃御前二等侍卫。”
此言一出,薛宝钗、莺儿、香菱三人皆睁大了眼睛,震撼难言。
原来竟是一位御前侍卫、天子近臣!
薛宝钗心思一转,顿觉此事合情合理。既是圣上亲赐三等侍卫之职,自然该由御前之人前来宣旨。
“怪道大爷、贺管家、贺大娘两次皆谨慎相待,原是御前侍卫来降旨的!”
薛宝钗恍然,心中疑惑稍解。
薛宝钗正欲再探,忽见琪儿、琴儿两个粗使丫鬟行至卧房门口。琪儿、琴儿见姜念身着官服,头戴官帽,英姿勃发,皆惊立当场,忍不住好奇询问。得知缘由后,二人连连称赞,语气中满是钦慕。
接着,孟氏、封氏又相继来了。
薛宝钗见众人齐聚,一时不便再探姜念隐秘,携莺儿退出,返回西厢房。
“姑娘,这可真是奇事!大爷竟忽然做上官了,且是皇宫侍卫呢!这般际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莺儿惊叹连连。
薛宝钗坐于梳妆镜前,静默不语,思绪万千。
忽然,她眼中一亮,似有所悟,暗道:“莫非大爷是十三王爷流落民间的儿子?若非如此,十三王爷怎会待大爷如此厚爱,竟是请圣上赐官?”
此念一生,薛宝钗心中波澜再起。她虽知此事匪夷所思,然细细推敲,却觉合情合理。若非血脉之亲,十三王爷何以对姜念如此关照?
呵,她竟是怀疑姜念是忠怡亲王的私生子了……
泰顺帝在澹宁居暖阁中办公时常坐的是罗汉床而非榻,已修改。
罗汉床与榻是有区别的,感兴趣的可以查看资料。
(本章完)
第82章 莺儿瑞珠打架
第82章 莺儿瑞珠打架
正房内,喧嚣散去,归于静谧。
下人们已各自退去,连香菱亦被姜念屏退。
姜念独坐于书房之中,书案之旁。
官帽虽已摘下,然身上官服未换。
他还没穿过瘾。
而且,他要写他今生的第一份奏折,穿着官服,可以给他一种仪式感。
他神色肃然,目光专注,似在酝酿一场无声的风暴。
案上,一方砚台墨香袅袅,笔架上狼毫静待。
姜念伸手援笔,蘸墨濡毫,笔尖轻触信纸,墨迹渐染,字迹如行云流水,跃然纸上:
“臣姜念谨奏:
为敬陈清查钱粮亏空四策,仰祈圣鉴事。
……”
笔锋所至,字字铿锵,句句凝练。
其实,他为了加重自己在泰顺帝心中的存在感,获得泰顺帝的赏识,让自己得以尽快迈入朝堂当官,此前已想了好几条策略。
科举,只是他首选的策略。
除了科举,还有其他几条策略。
比如眼下他正在写的这份奏折。
尽管现在他的科举策略已成功,但他不会“安安分分”等着明年成年正式迈入朝堂。
他会进一步加重自己在泰顺帝心中的存在感,进一步获得泰顺帝的赏识。
因此,他写起了眼下这份筹谋已久深思熟虑的奏折……
正当姜念凝神执笔全神贯注书写奏折之际,忽闻门外传来轻轻叩门之声:“大爷,是我。”
姜念一听便知是香菱,眉头下意识微蹙。
他素来不喜在专注学习或工作时受人打扰,哪怕是香菱。
但他对香菱喜爱,眉头旋即舒展,淡淡说了声:“进来。”
香菱推门而入,步履轻盈,柔声禀道:“大爷,隔壁的瑞珠姑娘前来求见。”
秦可卿的贴身大丫鬟瑞珠,此前已来过姜家,此番前来,姜念倒未觉奇怪,想来必是秦可卿遣来的,姜念只是好奇秦可卿有何事找他?
姜念对香菱吩咐:“带她进来。”
香菱应声而去,引瑞珠步入垂门,穿过内院,走向正房。
此时,莺儿正立于西厢房的檐下,见瑞珠由香菱引向正房,心中顿生好奇,快步上前对瑞珠问道:“你来做什么?”
瑞珠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神色略显局促:“我……我来见姜大爷。”
莺儿眉头一挑,又问道:“见我家大爷做什么?”
瑞珠见莺儿有些审问的意思,心中不悦,冷声道:“你管不着。”
这两个丫鬟之前就有点嫌隙了,此刻言语交锋,更添几分火药味。
莺儿被瑞珠一噎,一时语塞。
瑞珠不再理会莺儿,紧随香菱走向正房。
莺儿略一犹豫,快步跟了上去。
瑞珠察觉身后脚步声,回头见莺儿紧随,不禁怒道:“你为何跟着我?”
莺儿扬眉答道:“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走?怎么就成跟着你了?”
瑞珠冷笑一声,语带讥讽:“脸皮真厚!你家主子不过是个妾室,你一个丫鬟,倒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莺儿气急:“你……”
她素来忠心护主,见瑞珠言语间连薛宝钗也一并鄙夷,尽管她性子天真烂漫,一时间也是怒火难抑。
莺儿脱口斥瑞珠:“你才脸皮厚!你家老爷才去世两月,你这做丫鬟的,就帮着自家姑娘来勾搭我们大爷了,真是好不知羞!”
瑞珠听到这话儿,气得面色涨红,怒目圆睁,厉声道:“你……你讨打!”
话音未落,瑞珠已扑向莺儿,二人瞬间扭作一团。瑞珠伸手拽住莺儿发髻,莺儿不甘示弱,反手扯住瑞珠衣襟。二人你拉我扯,发丝凌乱,衣袂翻飞,口中犹自斥骂,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香菱看得目瞪口呆,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儿,呆愣了一下,才急忙劝解:“别打啦,你们别打啦……”
香菱却被打急了眼的莺儿、瑞珠二人推搡得踉跄后退。
正当此时,堂屋门口传来一声冷喝:“住手!”
声若寒冰,瞬间将院内喧嚣冻结。
莺儿与瑞珠闻声,慌忙停手。
莺儿抬眼瞥见姜念,顿时低头垂手,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瑞珠见姜念身着官服,锦绣华美,气度威严,心中既惊且敬。
此时,住在东厢房的贺赟、孟氏,住在西厢房的薛宝钗,以及封氏、琪儿、琴儿等人,皆被惊动,纷纷聚于内院。
姜念神色冷峻,目光如刀,扫视莺儿与瑞珠,冷声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打架!”
莺儿声音微颤:“大爷,我……我错了。”
薛宝钗见状,忙走到莺儿身边,对姜念行了个万福礼,柔声道:“大爷,莺儿不懂事,冒犯了大爷,也冒犯了这位姑娘,我当好生管教。”
姜念见薛宝钗如此,神色稍缓,淡淡道:“领她回房吧。”
薛宝钗点头应下,携莺儿退去。莺儿低头跟随,神色紧张。
姜念转而看向瑞珠,低声喝道:“你随我来书房。”
瑞珠低声应道:“是。”
随即跟随姜念步入了正房内的书房。
瑞珠进了书房,见姜念端坐于书案旁,神色淡然,官服华美,衬得威严,她才想起行礼,忙恭敬地行了个万福,柔声道:“给姜大爷请安。”
礼毕,她忍不住抬眸,目光在姜念的官服上流连,心中好奇难抑,低声问道:“姜大爷,你……你怎的穿着官服?”
姜念却未答她所问,而是淡淡问道:“是你家姑娘遣你来见我的?有何事?”
他虽好奇莺儿与瑞珠为何争执打架,却不会向瑞珠探问。他对瑞珠尚不了解,对莺儿则了解,更信任莺儿的说法。何况,他还可以问香菱,香菱最乖顺的,若问及此事,必不会对他说谎。
瑞珠忙取出一份笺,双手奉上,恭敬道:“姑娘让我将这东西捎来给姜大爷。”
姜念接过笺,见其精美异常,笺上纹细腻,似有暗香浮动。他展开细看,笺上字迹清秀,写道:
“适闻姜大爷赴试顺天,未第棘闱。然春秋方十有五,譬若新月初升,何遽论盈缺?以姜大爷之才,如丰城剑气,终当贯斗牛。假以时日,来日必登桂榜,进而杏园题名。且看长安满日,春风得意马蹄轻。
此谨奉”
(本章完)
第83章 宝钗心机,可卿羞恼
第83章 宝钗心机,可卿羞恼
姜念阅罢秦可卿的笺,心中暗叹:“秦可卿倒是有些文采。”
其实,秦可卿虽容貌胜于薛宝钗,然论及才学,远不及薛宝钗。
眼下这份笺,寥寥数语,秦可卿可是反复推敲修改,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完成。
姜念将笺轻轻折起,抬眸看向瑞珠,淡淡道:“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此番我虽未登科乡试,却蒙忠怡亲王厚爱,向圣上请旨,赐我为三等侍卫,我不用再赴考科举,也代我谢过你家姑娘的关切。”
瑞珠面露惊色,低呼道:“圣上竟赐大爷为侍卫了?”
她有些了解侍卫之职。
姜念微微颔首,挥了挥手,示意瑞珠退下。
瑞珠不敢多言,恭敬行礼后,悄然退出书房。
瑞珠甫一离去,姜念便唤香菱入内,见香菱神色间略带忐忑,他问道:“适才莺儿与瑞珠为何争执打架?你如实说来。”
香菱面露难色,因莺儿与瑞珠讥讽彼此的话都恶毒,对薛宝钗、秦可卿很不敬,难以启齿的。
不过,香菱不愿隐瞒姜念,吞吞吐吐,声若蚊呐,将莺儿与瑞珠争执打架的缘故如实说了一番。
姜念听完好笑,心中暗道:“今日是莺儿与瑞珠打架,改日是不是就会出现薛宝钗与秦可卿打架的场面了?若如此,我倒要好好欣赏了。”
……
……
且说薛宝钗与莺儿。
莺儿低头紧张地跟着薛宝钗回到了西厢房。
薛宝钗坐在了梳妆玻璃镜前,眸光如霜地盯着莺儿,问道:“好端端的,怎与隔壁那丫头打起来了?”
莺儿低头垂手,道:“我见她忽然来见大爷,好奇她有何事,便上前问了问。谁知她竟做贼心虚似的,说我管不着。我要跟去正房里瞧瞧,她就恼了,说我不该跟着。我便说,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走,怎么就成跟着她了。她竟说……竟说……”
言至此,莺儿抬眸觑了薛宝钗一眼,似有难言之隐。
薛宝钗问道:“她竟说什么?”
莺儿道:“说的是一句恶毒话儿,既鄙夷了我,也鄙夷了姑娘,我不便与姑娘明说的。”
薛宝钗眉头微蹙:“无须遮掩,明说便是!”
莺儿轻“哦”一声,方低声道:“她说我脸皮真厚,我主子不过是个妾室,我一个丫鬟倒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言罢,她偷眼观察薛宝钗的神色,心中忐忑。
薛宝钗眸中闪过怒意,却强自按捺,淡淡道:“然后如何?”
莺儿继续道:“她鄙夷我也就罢了,竟这般鄙夷姑娘,我自然气急了。也骂了她,说她才脸皮厚,好不知羞的,她家老爷才去世两月,她这丫鬟就帮着她姑娘来勾搭我们大爷了。”
薛宝钗听到这话,心中虽感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
莺儿又道:“她就气得了不得,扑上来打我,我不能任由她打啊,就跟她扭作一团了,然后就被大爷喝止了。”
薛宝钗沉吟片刻,缓缓道:“虽则这事儿你有错,倒也不能全怪你。”
莺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长舒一口气。她对薛宝钗素来敬畏。
薛宝钗话锋一转,语气转沉,郑重道:“只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儿,你不可与她动手,也不可与她对骂,否则会惹大爷不悦。你直接告诉大爷,让大爷替你做主才好。你可记住了?”
莺儿恭声应道:“记下了,姑娘。”
这就展现出薛宝钗的持重和心机了。
在她看来,莺儿与瑞珠对骂甚至打架,会惹姜念不悦,甚至会影响到姜念对她的观感。莺儿直接向姜念告状,姜念便会对瑞珠及秦可卿不满了……
……
……
秦家。
西厢房。
秦可卿坐在绣榻上,手中针线翻飞,正以锦缎缝制一个荷包。她神情专注,眉目间隐有柔情,似将这荷包视作珍重之物。
瑞珠推门而入,神色愤愤,口中抱怨:“姑娘,隔壁那位薛姑娘的丫鬟莺儿,真是个坏透了的小蹄子!”
秦可卿手中针线一顿,抬眸问道:“怎么了这是?”
瑞珠一鼓作气说道:“我去隔壁见姜大爷,那小蹄子像防贼似的防我。审问我找姜大爷做什么,我说她管不着,她便跟着我。我问她为何跟着,她说那是她家,如何不能走,怎么就成跟着我了。我说她脸皮真厚,她主子不过是个妾室,她一个丫鬟倒把隔壁当她家了。她就骂我脸皮厚,说我家老爷才去世两月,我就帮着姑娘去勾搭姜大爷了。”
秦可卿听罢,羞恼得脸色有点泛白,手中荷包险些落地。
她是个敏感之人,也是个要强之人。而且,她确已有了勾搭姜念的心思,今日她遣瑞珠送笺,虽明为劝慰姜念乡试未第之事,其实是想借此引起姜念的关注与好感。未料这番心思竟被莺儿一语道破。
她下意识将荷包攥紧。
这个荷包,本是她做给姜念以表心意的。然莺儿之言如冷水浇头,令她心中踌躇,不知是否该继续完成这荷包,是否该将其送给姜念了。
瑞珠却话锋一转,脸上现出惊奇之色,道:“姑娘,适才我去见姜大爷,姜大爷竟是穿着一身华美的官服,显得可威严气派了!”
言至此,她故意停顿卖关子,目光狡黠地瞅着秦可卿。
秦可卿微怔,好奇道:“他怎的穿上官服了?莫非穿的是贺管家的官服?”
瑞珠摇头道:“才不是呢!他穿的乃是三等侍卫的官服!姑娘可晓得三等侍卫是何等官职?”
秦可卿点头:“这是正五品的武官,也是天子近侍,地位尊崇。”
随即,她面露诧异,问道:“姜大爷为何会穿上三等侍卫的官服?这倒是令人惊奇的。”
瑞珠颔首应道:“可不是令人惊奇嘛!我都惊得了不得!临走前,姜大爷让我带话给姑娘,说他此番虽未登榜乡试,却是蒙忠怡亲王厚爱,向圣上请旨,赐他为三等侍卫,他不用再赴考科举,也让我代他谢过姑娘的关切。”
秦可卿心中一震,满是难以置信之色:“竟……竟有此事?”
(本章完)
第84章 推测出姜念的身世
第84章 推测出姜念的身世
瑞珠点头,感慨道:“忠怡亲王待姜大爷也忒厚爱了!竟是请圣上赐了三等侍卫的官职!姜大爷愈发高深莫测了!”
秦可卿下意识将目光凝于手中荷包上,似在思索什么。
瑞珠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姑娘,姜大爷高深莫测,文武双全,能耐非凡。他又对咱们家有大恩的,头里为了保护姑娘,整治了那些远房亲戚,又整治了宁国府的贾老爷。自整治了贾老爷到现在,虽没有权贵人物再来滋扰姑娘,却是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滋扰,都是姜大爷出手整治的。咱们家如今仰仗着姜大爷才得以安稳。我看啊,姜大爷多半是对姑娘有情了。姑娘若能嫁他为妻,岂不是一桩好姻缘?咱们也可长长久久地安稳。”
瑞珠嘴角微扬,又道:“待姑娘成了姜大爷的正妻,那薛姑娘和莺儿那小蹄子,可就能降伏了!”
说到这里,瑞珠指了指秦可卿手中的荷包,笑道:“姑娘擅长做荷包,何不做一个给姜大爷送去?”
秦可卿瞪了瑞珠一眼,轻斥道:“莫要放肆!”
心中却暗道:“你哪里晓得,我这手上的荷包,便是做给他的!”
不再多言,当即,秦可卿继续缝制荷包。
因姜念做了三等侍卫,愈发显得高深莫测,也因瑞珠这番话,秦可卿决定将这荷包制作完成,送给姜念,以表心意。
既然她已对他动情,且此情渐深,她便要主动追求他……
她不是薛宝钗,更不是林黛玉,她是秦可卿!
……
……
作为内阁学士的屈泰,经常于申时四刻散值后便直接归家,酉时前就能回到家中。
今日却非如此。
因忠怡亲王召见,今日屈泰散值后匆匆赶往忠怡王府,与忠怡亲王密谈了片刻,当他归家时,已是酉时过半。
夏季天黑得晚,酉时过半,天际夕阳依然将金光洒落。
屈泰甫一归家,未及更衣,便步入书房,与其子屈继善密谈。
屈继善率先开口:“父亲,念哥儿此番顺天府乡试竟未登科!”
屈泰微微颔首:“此事我已知晓。”
屈继善叹道:“此番顺天府乡试的考题,父亲与我分明都出给念哥儿了,也都给了答案或答案节略,念哥儿也全都记下来了。按理说,念哥儿该登科的,却偏偏未能登科。”
屈继善顿了顿,继续道:“今日念哥儿登门见我,说,虽则父亲与我给了那些考题,但除了其中三道考题,咱们给出了完整的答案,其他考题都只是给了答案节略。他虽依照咱们的答案节略作答,毕竟文才有限,所以才未能登科。”
屈泰听罢,点头道:“想来便是如此了。”
屈继善转而好奇地问道:“今日十三王爷召见父亲,所为何事?”
屈泰神色一肃,低声道:“十三王爷是为了念哥儿而召见我的。”
屈继善愈发好奇:“哦?究竟是何事?请父亲明说。”
屈泰道:“十三王爷说,他已向圣上请旨,授念哥儿三等侍卫之职。”
此言一出,屈继善顿感惊奇,脱口道:“竟有此事?”
屈泰继续道:“十三王爷还说,因念哥儿年方十五,暂不令其当值,令其专心向学,待其明年成年,再行入朝听用。十三王爷还吩咐,让我做念哥儿的老师,授以儒经、史书、法典、时政。”
屈继善满脸疑惑,低声道:“父亲,此事蹊跷啊!”
屈泰道:“你是否觉得十三王爷待念哥儿忒厚爱了,所以觉得蹊跷?我也是这般觉得,实不解十三王爷与念哥儿究竟有何渊源。倒是有一个想头,不便说出口的。”
屈继善神色一紧,忙问道:“父亲有何想头?”
屈泰略一沉吟,低声道:“与你说倒也无妨,只是你切记不可外泄。”
屈继善郑重其事地点头:“父亲放心,儿子素来嘴严,绝不会泄露半句。”
屈泰低声缓缓道:“我怀疑念哥儿是十三王爷流落民间的私生子!虽说匪夷所思,但细细推敲,如此方能解释十三王爷何以待念哥儿如此厚爱。”
屈继善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忽然,他心中猛地生出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莫非念哥儿是圣上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屈继善知道,泰顺帝十多年前下过江南,在江宁待过不少时日。若按时间推算,泰顺帝那时在江宁诞下姜念,是合理的,而忠怡亲王十多年前可没有下江南去江宁。
当屈继善照着这个思路去想:若姜念是泰顺帝的民间皇子,忠怡亲王待姜念极厚爱便也合理了。而姜念此次顺天府乡试未登科,或许并非才学不足,而是因其皇子身份不便登科,被泰顺帝暗中黜落。随后,泰顺帝授姜念为三等侍卫,为其铺设一条特殊的青云之路,既掩其身份,又助其入朝。
至于泰顺帝为何要隐瞒这个民间皇子,屈继善结合泰顺帝的身份与处境,也觉得合理。
此外,之前屈泰对屈继善说过,姜念来历不凡,或是天上下凡来的也未可知,有天意眷顾。若姜念是皇子,那天意眷顾便也能说得通了。
屈继善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番推测有道理,却也被这番推测惊了一跳,心中波澜起伏,面上目瞪口呆。
屈泰见屈继善神色异样,不禁问道:“你为何又愣又惊的?”
屈继善略一沉吟,强自镇定道:“我只是惊奇于念哥儿之事罢了。”
他知道,自己的这番推测非同小可,甚至可怖。谙熟人情世故、巧于趋利避害的他,认为须严格保密这番推测,哪怕是对父亲屈泰,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其实,泰顺帝、忠怡亲王都知道,随着授予姜念三等侍卫,难免会有人推测到姜念的身世。
然即便推测到了,未必敢传播;即便传播了,旁人未必会相信。
只要泰顺帝对此秘而不宣,并遏制此事传播,长远不去说了,几年内此事应该不要紧。至于几年后,那时泰顺帝的帝位应该稳固,纵然相认姜念为皇子,亦无大碍……
(本章完)
第85章 宝钗洗脚
第85章 宝钗洗脚
神京城东城有一所宅邸,面积不是很大,也不显奢华。然而,景宁帝、泰顺帝都不止一次亲临这所宅邸。
盖因这所宅邸的当家老爷身份不凡。
他便是目前担任南书房行走、礼部尚书、诸皇子师傅、署理刑部事的汪廷玉,也是今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
夜晚。
汪廷玉正独坐家中书房。
今年五十二岁的他,面容清矍,颧骨微隆,眉骨如削,两颊略陷。双眉细长如墨染,似工笔勾勒的远山,眉梢隐现几缕霜色,眼角细纹如折扇纹路般舒展。鼻梁高直如悬胆,颌下一缕青灰长须垂至胸前,须尾修剪齐整,如松针覆雪。
当他戴上官帽穿上官服的时候,既有文臣的端方,又含宰辅的威仪。
不过眼下,他只是穿着家常衣袍,盘膝坐在家中书房的曲尺罗汉床上。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古意盎然。
汪廷玉正援笔濡墨,在一张素笺上缓缓写下“姜念”二字,笔锋如刀,似蕴藏着无尽深意。
写罢,他用右手捻动左腕上缠绕的一串颗颗包浆温润的伽楠香念珠,指节处薄茧暗生,是数十年握笔磨砺的印记。右手拇指戴的景宁帝御赐的和田青玉扳指,在烛光的映照下莹润透光。
他的目光则盯着素笺上的“姜念”二字。
这般盯了半晌,他忽然用极低的声音感叹:“此子多半是圣上流落民间的龙种了!未知将来圣上是否会相认此子为皇子?若相认,未知这位民间皇子是否会搅乱皇室乃至朝堂?”
他又低声感叹:“圣上对此事秘而不宣是应该的,或许太上皇亦知晓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我须严加保密才是!”
烛火摇曳,映得汪廷玉面容忽明忽暗。他轻轻拿起素笺,撕得粉碎。目光深邃,似已望见未来的风云变幻,而窗外夜风轻拂,似在低语着什么……
是的,除了屈继善,汪廷玉也已推测到姜念是泰顺帝的民间儿子。
此前泰顺帝令汪廷玉黜了姜念的顺天府乡试三十三名,今日汪廷玉又得知泰顺帝特授姜念为三等侍卫,再结合泰顺帝十多年前下江南的经历,以及姜念的家庭情况……汪廷玉做出了这番推测。
世上的机密,往往是由接近机密的聪明人率先发现。
屈继善、汪廷玉都是极聪明之人。
而极聪明之人,往往谨言慎行,擅长隐忍避祸。
屈继善、汪廷玉也都是这样的人。
……
……
上弦月与群星一起悬于夜空,洒下清冷的星月光辉,轻笼着位于神京城东郊的姜家小宅院。
姜念刚在书房中完成了他今生的第一份奏折,感到疲惫,准备洗洗睡了,然在此之前,他想看一看夏夜的星空。
于是他缓步走出正房,来到内院,一边呼吸着清新空气,一边抬头仰望星空,见夜色如洗,星河璀璨,心神为之一振。
这时,他见西厢房亮着灯火,房门开着,漫出暖黄光芒。他缓步走近,只听房内传来薛宝钗嗔怪的声音:“莺儿,热水打来了?你这丫头,去打热水竟忘了关门,我在洗脚呢!”
“在洗脚?”
姜念唇角微扬,略一沉吟,步入了西厢房。
房内灯火柔和,映得陈设雅致。
绣床铺陈素雅,帐幔轻垂,透出闺阁之气。
薛宝钗坐于绣床旁的一张圆凳上,穿着素色绸缎绣以淡雅纹的睡衣,侧颜如画,眉目如诗,正低头洗脚,一双玉足浸于脚盆中。
薛宝钗本以为是莺儿打热水回来了,然而此刻,当她抬眸,发现来人竟是姜念,且姜念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惊愕得目瞪口呆。
她未叫出声,却是忙不迭转头,浸于脚盆中的一双玉足似已僵硬,脸上迅速染上了一层红晕,如晚霞映雪,娇艳欲滴,口中嗫嚅:“大爷,我……我在洗脚,你……你快出去。”
姜念却未退去,反而走近她身旁,低头打量她浸于脚盆中的玉足。
薛宝钗虽转头避开他的目光,却忍不住悄悄觑了他一眼,见他正专注地欣赏着自己的脚,愈发羞赧,脸上红晕更甚,玉足在水中愈发僵硬。
薛宝钗再次嗫嚅:“大爷快出去吧。”
姜念依然未退去,反而将旁边的一张圆凳搬到脚盆边,坐下后微笑道:“正好,我也准备洗脚的,干脆与你一起洗了。”
言罢,他从容地脱起了鞋袜。
薛宝钗又羞又恼,百般纠结。她欲将玉足挪出脚盆,又恐此举惹恼姜念;欲赶姜念出去,更怕触怒姜念。纠结之中,任由姜念将双脚放入了脚盆,在水中触碰她的玉足,她一个激灵,心中震颤。
若她是原著里那个生活在荣国府的薛宝钗,断然不会允许这种情景出现。
然而,她虽是薛宝钗,却因姜念的出现,命运已改变,薛家失了皇商,她许为了姜念之妾,且已与姜念同住两月。她想要讨好姜念以谋利益,不敢惹姜念不悦。
她低头看着脚盆中交错在一起的四只脚,心中暗叹:“住在这里两月了,霸道的他终究是我‘下手’了,不,是‘下脚’了!”
这时,莺儿打着热水推门而入,见房中情景,惊得手中铜壶险些跌落,不知所措,只觉眼前一幕如梦似幻。
姜念见莺儿愣在原地,微微一笑道:“愣着做什么?水凉了,添热水。”
莺儿又愣了一下,目光在姜念与薛宝钗之间游移。见薛宝钗低头不语,脸颊绯红,似羞似恼,却沉默不语,莺儿便乖乖上前,提起铜壶,缓缓向脚盆中添入热水。水声潺潺,热气氤氲,映得三人神色朦胧。
添热水之际,姜念与薛宝钗的脚皆从水中挪出,搁置盆沿上。薛宝钗的玉足白皙如玉,脚趾纤巧,似含羞带怯;姜念的脚则要大不少,骨节分明,显出男子气概。
热水添毕,姜念率先将双脚重新放入脚盆,水温适中。他看向薛宝钗:“把脚放进来啊。”
薛宝钗略一犹豫,终究轻咬下唇缓缓将玉足重新放入脚盆。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她的玉足,与姜念的双脚在水中交错着。
(本章完)
第86章 姜念上奏泰顺帝
第86章 姜念上奏泰顺帝
姜念特意等了几天,待到五月中旬的一天傍晚,他带着自己今生的第一份奏折,来到了忠怡王府。
说是奏折,却是写在几张信纸上,用一个信封包着,也可以说是姜念写给泰顺帝的一封信。
傍晚,神京城的轮廓在夕照下斑驳陆离。
街巷间车马如龙,行人攘攘,车马行人的影子都被夕阳拉长,如同墨迹在宣纸上晕染。
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忠怡王府静默坐落,青砖黛瓦间流淌着余晖,像是被覆上了橘黄的纱幔。
王府之内,事务繁冗、重担在身的忠怡亲王正伏案忙碌,案头堆满文书。
这时,姜念来到了忠怡亲王跟前,恭敬地行了跪安礼。
忠怡亲王抬眸,笑着问道:“念哥儿今日见我,又有何事啊?”
这已是姜念第二次来忠怡王府求见忠怡亲王。
上次他来求见,恳求了考科举之事,已令忠怡亲王大为惊讶。
忠怡亲王挺好奇,姜念今日前来又有何惊人之举。
姜念恭声道:“卑职晓得,圣上与王爷正宵衣旰食,清查亏空。卑职忝列侍卫,本不应妄言政务。然蒙圣上隆恩,亦受王爷厚泽,欲竭心尽力效忠于圣上,报恩于王爷。现有清查亏空之刍荛之策,或可稍助圣上与王爷,遂书之以奏圣上,伏望王爷审阅,并乞代呈圣上。”
忠怡亲王听罢,睁大了眼睛,又一次被惊到了。
好嘛,这个易哥儿,今日前来果然又有惊人之举!他才刚授为三等侍卫没几天,就要上奏折了?且竟是建言清查亏空的奏折?
忠怡亲王虽认为姜念天资卓绝,文武兼备,非一般人可比,然姜念毕竟才十五岁,又成长于草莽,岂能对清查亏空政务有真知灼见?
这一刻,忠怡亲王都不禁认为姜念不安分了,认为姜念想引起泰顺帝注目的心思过于急切了。
忠怡亲王面上不露声色,只淡淡道:“呈给我看。”
姜念躬身上前,双手将信封呈上。
忠怡亲王接过信封,拆开细看。信纸上字迹工整,条理清晰,所列四策,既有清查之法,亦有防范之策,更有惩处之规。
看着看着,忠怡亲王的脸上便浮现了既惊又喜的神色……
姜念的这份“奏折”,其文如下:
“臣姜念谨奏:
为敬陈清查钱粮亏空四策,仰祈圣鉴事。
圣上励精图治,夙夜忧勤,清查亏空。卑职忝列侍卫,本不应妄言政务,然蒙圣上隆恩,欲竭心尽力效忠,斗胆献刍荛之策,伏望圣阅。
一、立新法以绝奸吏欺隐。
严四柱,增三簿:
除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柱清册”外,令州县另造《仓廪实存册》《驿站、河工等专项支用册》,三册互核。若仓无粮而账有数、工未兴而银已销,即锁拿主官,彻查到底。
限时段,设限期:
钱粮亏空,自泰顺元年后始行严查,以减其阻。泰顺元年前之重大亏空,分河工、军需、仓储等专项,犹续行追查,涉证据确凿之官员,以‘专项补欠’之名责其补足,设宽限期,期间不主动补足者,方惩之。
定火耗,统筹拨:
立定比例以征火耗,所收之银悉输国库,统筹分拨,以供地方公务开支。
二、立规制以杜弊蠹。
铸黄铜钦天尺:
造户部制式铜尺,刻“两、钱、分、厘”于其上,配钦颁砝码。查库时速核纹银,破灌铅、掺铜等弊。
定朱墨双色账:
岁入朱笔列,岁出墨笔载,篡改者易露破绽。
铅封分段押运:
解送钱粮,于银箱封口处灌铅,并铸“户部监制”字样,启封需户部特制熔铅匙。每百里换押运官兵,交接之际,验铅封、称重,签连环甘结,后队为前队作保。
三、用奇兵以破官场护符。
赏首告,拔寒微:
有下官、胥吏首告上官贪腐者,一旦查实,当予重赏,甚者可代上官之职。
赦师爷,掏底账:
钱谷师爷非朝廷命官,献密账者赏银遣归,抗命者以同谋论处。
调南人,查北账:
自闽、粤选精通账事幕僚,组“钦差稽核队”,跨省查账,防其勾结。
四、借天威以慑群僚。
示赃官,慑百官:
贪官之罪刊于《邸报》,布告天下,使官员传阅。编《钱粮弊案录》,颁之州县,列为官员考成必读之书,诸官结合案例撰防贪策论。
绘赤字,令战栗:
制《钱粮亏空图》,以异色标诸省亏空状,红者示重,蓝者示中,墨者无亏,令疆臣战栗。
树清官,破朋党:
树立清官模范,促使效仿,扬清激浊。
伏乞圣上圣鉴。
臣姜念诚惶诚恐,顿首谨奏”
姜念此次所献“敬陈清查钱粮亏空四策”,实则内含十二条计策,只是将这十二条计策归类为四策。
姜念对泰顺帝的清查亏空政策有所了解,再结合他前世掌握的一些经济管理思维,融会贯通,从而列出了这十二条计策。
他知道,这十二条计策之中,或许有的不实用,或许有的已施用,但这无关紧要。十二条计策之中,肯定会有让泰顺帝、忠怡亲王觉得可用的好计策,哪怕只动用其中二三条,起到了效果,他便是立功了!
勉力奋进则有气运!
他此番上奏献策,也是他勉力奋进之举。
……
……
翌日上午。
畅春园。澹宁居。
忠怡亲王将姜念的“奏折”呈给了泰顺帝。
泰顺帝看完也是又惊又喜,与忠怡亲王详论一番后,道:“是谓四策,实则十二策。虽其间或有不可用者,或已施用者,然过半皆可行之妙计。”
忠怡亲王不禁感叹:“易哥儿此番可是立功了。”
泰顺帝却道:“既有清查之法,亦有防范之规,更有震慑之威,此奏实乃非同凡响。然易儿虽天资卓绝,毕竟年方十五,且育于草莽之间,岂能献上这些妙计?朕疑其或是将他人之策妄称己出,或乃屈泰、屈继善所筹之策,亦未可知。”
忠怡亲王亦有此疑,却道:“或都是易哥儿自己想出来的,此子实有超乎常人之能。”
泰顺帝略一沉吟,道:“朕要亲自问他。”
言罢,他唤来了御前侍卫任辟疆,命其速去传姜念来畅春园觐见。
任辟疆火速离开了畅春园,快马加鞭朝神京城东郊而去……
(本章完)
第87章 姜念偶遇太上皇
第87章 姜念偶遇太上皇
任辟疆快马加鞭,蹄声如雷,穿过神京内城,直奔东郊的姜家小宅院,见到了姜念,宣了泰顺帝召见之旨。
姜念登时明了,此番召见必是因他所上的第一份“奏折”。
他换上了三等侍卫的官帽官服,贺赟亦换上五品龙禁尉的官服,为赶时间,二人皆骑马,随任辟疆一起策马而去。
关注到姜念离开的莺儿,心中好奇,问薛宝钗:“姑娘,那位御前侍卫是否领着咱们大爷去觐见圣上了?”
薛宝钗不则声,心中认为多半便是如此。
莺儿笑道:“若真是圣上召见,大爷可就愈发了不起了,几日前才授了三等侍卫,今儿圣上就召见他了。”
薛宝钗依然不则声,心内则认同莺儿的说法。
……
……
因今日泰顺帝并未召见贺赟,贺赟仅是护卫姜念。到了畅春园,仅姜念随着任辟疆前往澹宁居。
行至澹宁居外,姜念忽见一老者迎面而来。
老者身形清减,肩背略佝却刻意挺直;耳垂较常人要大,左颊有痘疮旧痕,与老年斑交融成片;眉骨如迭嶂,霜白长眉斜飞入鬓,眉梢垂落数茎银丝;双目微陷,眼角褶皱层迭,却隐有锐利之光;鼻如悬胆,法令纹深镌至颌下,与唇边两道垂纹相接;须髯已尽染雪色,长垂胸际,以犀角梳梳理齐整;脖上悬一串伽楠香朝珠,一百零八颗念珠间杂四颗血红珊瑚记捻。
老者身着明黄色龙袍,五爪龙自右肩盘踞至前襟,一群侍从谨慎跟随。
“太上皇景宁帝!”
姜念心中一震,登时认出这老者应该是太上皇景宁帝。
他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见到活着的景宁帝,也预想过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见到景宁帝。
却没料到,他今日便见到了景宁帝,竟是在澹宁居偶遇。
当姜念发现景宁帝的时候,景宁帝在同一时间发现了他,两人还对视了一下。
姜念忙与任辟疆一同恭敬行礼。
景宁帝却忽然止步,略一沉吟,迈步走到姜念跟前,开口道:“你抬起头来。”
姜念依言抬头,却没有直视景宁帝。
景宁帝则打量着姜念,似在思索什么,眉目间隐有探究之色。打量了一会子后,他方缓缓问道:“你是何人?”
他见姜念面生,年岁尚轻,却身着三等侍卫服饰,与任辟疆同至澹宁居,结合泰顺帝近日请示他授予姜念为三等侍卫之事。他便推测到,眼前这位年轻侍卫或许便是泰顺帝流落民间的儿子,亦是他的民间孙子。
姜念神色恭谨,躬身答道:“臣为三等侍卫姜念。”
果然!
景宁帝眯了眯眼,再次打量姜念一番,见其容貌在中平之上,身材健壮,配上一身侍卫服侍,显得英武,心中生出几分满意。他继续问道:“你因何来此?”
姜念答道:“圣上召见而来。”
景宁帝微微颔首,又问道:“召见所为何事?”
姜念恭敬回应:“臣尚不知晓,想来或因臣上奏之事。”
景宁帝眉梢微挑,略显诧异:“你上奏了?”
姜念点头:“是。”
景宁帝双眸深邃,追问道:“上奏何事?”
姜念坦然答道:“为敬陈清查钱粮亏空四策,仰祈圣鉴事。”
景宁帝:“……”
刹那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年仅十五的民间孙子,才刚被授予三等侍卫,怎就上奏敬陈清查钱粮亏空之策了?
他虽心中疑惑,却未再多问,毕竟身为太上皇,若继续在户外对姜念追问,未免有失威仪。
景宁帝略一沉吟,淡淡道:“你随朕一同入内。”
姜念恭敬应道:“是。”
当即,姜念随景宁帝一同步入澹宁居。
室内,泰顺帝正与忠怡亲王商议要事,忽见景宁帝驾到,且身后跟着姜念,二人都有些傻眼。
泰顺帝与忠怡亲王忙起身恭敬行礼,齐声道:“儿臣恭请圣安。”
景宁帝微微颔首,随即坐下,抬手示意泰顺帝落座。至于忠怡亲王,则只有侍立一旁的份儿了。
泰顺帝坐定后,开口问道:“父皇怎与易……姜念一同前来?”
景宁帝淡然答道:“适才在外头遇上的,问了他几句,得知他给皇帝上奏敬陈了清查钱粮亏空之策?”
泰顺帝点头:“确有此事,儿臣今日召他来此,便是关于此奏。”
景宁帝眉梢微挑,显出好奇:“奏折何在?”
泰顺帝会意,忙将案上的几张信纸恭敬递上。
景宁帝接过这“奏折”,见其以信纸书写,非正式奏折,嘴角不禁滑出淡淡的笑意,心中暗叹:“朕已许久未阅过这般形式的奏折了。”
一旁太监见状,忙将一副镜框缠着明黄缎带的眼镜递上。
景宁帝接过眼镜,缓缓戴上。
泰顺帝也戴着眼镜。
一时间,室内有了一对戴眼镜的父子,且是当今大庆的二圣!
只是这对父子戴眼镜的原因有所不同。
泰顺帝乃近视眼,度数颇高。
景宁帝则因年迈,老眼较重,“上偶眩昏,以水晶镜观文书”。
戴上眼镜的景宁帝,低头看起了几张信纸。初时,他只是出于好奇,然随着他的目光在字句间游移,神色渐趋肃穆,眉宇间隐现凝重。
他看完一遍后,又仔细看了第二遍,看第二遍时,多次凝神思索,时而蹙眉,时而颔首。
待到第二遍看完,景宁帝抬眸看向泰顺帝,问道:“皇帝以为此奏如何?”
泰顺帝瞥了眼姜念,然后对景宁帝恭声答道:“儿臣已与十三弟仔细议了此奏,以为此奏虽谓四策,实则十二策,既有清查之法,亦有防范之规,更有震慑之威。虽其间有不可用者,有已施用者,然过半皆可行之妙计。”
景宁帝微微颔首,目光却忽然如刀锋般直刺姜念,问道:“此奏上的十二策,皆是你自己所筹?是否将他人之策妄称己出?”
显然,与泰顺帝一样,景宁帝亦怀疑姜念是将他人之策妄称己出。
姜念神色从容,目光坦然,恭声道:“回太上皇,此十二策虽有不足之处,然皆为臣所思所筹。”
(本章完)
第88章 二圣前奏对(上)
第88章 二圣前奏对(上)
景宁帝闻言,眸中浮现探究之色,略一沉思,抬手屏退了室内的太监,仅留下他、泰顺帝、忠怡亲王、姜念四人。
景宁帝转向泰顺帝,语气中带着深意:“皇帝的这个儿子育于草莽,年方十五,竟就能筹谋此等清查钱粮亏空之策了,皇帝信否?”
泰顺帝面色一僵,略显尴尬,忙瞪向姜念,沉声呵斥道:“跪下!”
姜念依言跪地,心中却暗喜。通过景宁帝的这句话,他确认了景宁帝已知晓他是泰顺帝的民间儿子。
他低眉顺目,神色恭谨,静候下文。
景宁帝与泰顺帝皆俯视着姜念,目光如炬,似要看透姜念的心思。
泰顺帝沉声喝问:“太上皇当面,你休要扯谎,还不从实招来!”
姜念神色坦然,果断答道:“臣岂敢诓骗太上皇与圣上?臣虽年少,然蒙父母生养之恩,记性略佳。自打母亲故去,臣孤苦无依,因臣知晓父亲是何人,为有朝一日能得到父亲的注目,臣便勉力研读经史,且留心时政。此番献策,乃臣结合所学所思所筹。”
他毫不停顿,又继续道:“臣此番之所以上奏献策,有两个缘故。一则,臣蒙圣上隆恩,亦受忠怡王爷厚泽,年方十五便忝列侍卫,欲效忠于圣上,报恩于忠怡王爷。因臣知晓圣上与忠怡王爷正宵衣旰食,清查亏空,恰臣对此有刍荛之策,纵有不足之处,也该呈上仰祈圣鉴。二则,臣意欲进一步争取父亲的注目,唯有如此,臣往后方能常见到父亲。”
他说得言辞恳切,似是句句发自肺腑。
母亲故去,十几年未见父亲,孤苦无依,为有朝一日能得到父亲的在意,勉力研读经史,且留心时政。
这是在打感情牌!
记性超群,且年方十五就已考了顺天府乡试三十三名,又文武双全。
证明了天资卓绝!
年方十五,这也让他说出的这番话更有可信度,同时弱化他君前失礼的行为。
而且,他心有底气,胸有成竹。
此番献策,确实是他自己所思所筹,并未将他人之策妄称己出。他也提前料想到会面临泰顺帝的质疑和盘问,对此做足了准备。
景宁帝、泰顺帝以及忠怡亲王,皆被姜念这番话惊得一时无言。
三人神色各异,气氛凝重而微妙。
泰顺帝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放肆!”
表面虽如此,然他心中已感到一点愧疚,又有了一点感动,同时,也有些相信姜念所言属实了。
景宁帝比泰顺帝要宽仁,姜念的这番话,让他比泰顺帝更感动,也有些相信姜念所言属实。
但二圣都只是有些相信,相信的程度不深。
景宁帝沉思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姜念的“奏折”上,忽而抬眸,逼视着跪在地上的姜念,肃穆问道:“‘严四柱,增三簿’之策,何以想到?”
果然!
姜念心中一动。
他确实已做足了准备,面对质疑和盘问。
不过,在他的预想中,质疑盘问他的是泰顺帝,眼下却变成了太上皇景宁帝。
他自然不能直言自己是将泰顺帝的清查亏空政策与前世掌握的经济管理思维融会贯通后筹出的十二策。
此番所献十二策的每一策,他都提前以历史典故、大庆既有制度、帝王治国理念为依托,思考了符合这个时代逻辑的解释。
此刻面对景宁帝的盘问,姜念几不犹豫,恭声奏对道:“《汉书·食货志》载桑弘羊行平准法以均输平物价,然防贪之术未备;至唐宋,四柱结算法虽立,然胥吏仍可篡旧管、隐新收。故参《宋会要》所载三司勾院‘磨勘’之法,效明朝‘黄册’‘鱼鳞册’分籍互校,命州县增造《仓廪专册》《工役支销册》,三册环核,效《大明会典》‘钱粮必三覆奏’之制。”
此言一出,景宁帝、泰顺帝及忠怡亲王皆面露惊奇之色。
姜念能给出这番解释,因他前世便对此有所研究,而且,他的超群记性也能让他对前世许多事物记忆清晰。
景宁帝心中惊奇,却故意继续逼视着跪在地上的姜念,肃穆问道:“‘限时段,设限期’之策,何以想到?”
姜念依然几不犹豫,恭声奏对:“钱粮亏空,自泰顺元年后始行严查。既可维太上皇令誉,亦可减掣肘,合吏治速清之亟需。泰顺元年前之重大亏空,分河工、军需、仓储等专项续行追查,以‘专项补欠’之名追补,并设宽限期。如此‘外宽内猛’,可逐步肃清积弊,整饬吏治。”
景宁帝继续盘问姜念:“‘铅封分段押运’之策,何以想到?”
姜念恭声奏对:“昔太上皇征噶尔丹时,军饷以杉木匣裹黄绫密封,今更为‘铅封加连环甘结’,尤彰太上皇与圣上‘制衡防蠹’之圣虑。”
此事乃他问贺赟而得知。
景宁帝听罢,微微颔首,眸中已是不禁闪过赞许,随即又肃穆问道:“‘调南人,查北账’之策,何以想到?”
姜念神色从容,恭声奏对:“此参太上皇‘隔省查案’之训。”
景宁帝听罢,转眸看向泰顺帝,淡淡道:“皇帝可有要问他的?”
泰顺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姜念身上,沉声问道:“‘定火耗,统筹拨’之策,何以想到?”
姜念此番献的十二策,泰顺帝本人最在意的便是“定火耗,统筹拨”之策。
姜念恭声奏对:“地方官员征收赋税之时,借口火耗(熔铸碎银成官锭的损耗),私增附加之税,以致贪腐横行,百姓负担加重。若‘立定比例以征火耗,所收之银悉输国库,统筹分拨,以供地方公务开支’,既可规范国家财政,强化财政监管,亦可遏制地方滥征。然,此策亦有弊端。”
他竟自己指出有弊端了。
泰顺帝眉头微蹙,急切问道:“有何弊端?”
姜念奏对:“地方官员俸禄不丰,火耗乃其贪腐之源。若依臣此策,地方官员势必会巧立名目加税。”
泰顺帝神色凝重,顿了顿,又问道:“你可有策以防此弊?”
景宁帝、忠怡亲王皆感到有些恍惚了。
泰顺帝竟是在问政姜念这么个年方十五的民间儿子了!
作者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近几章写得很费时费力,十二策及其奏对,都经过了精心研究。然有些书友会跳过,甚至喷作者是在水文。
(本章完)
第89章 二圣前奏对(下)
第89章 二圣前奏对(下)
姜念低眉顺目,奏对道:“圣上恕罪,臣目前无策防范此弊。臣有想过,或可增地方官员收入,然纵如此,仍会有部分官员巧立名目加税贪腐。”
泰顺帝闻言,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
景宁帝与忠怡亲王亦神色凝重,皆默然不语。
姜念自然也跟着沉默。
室内一时静默。
沉思了一会子,泰顺帝便认为,即便姜念此策有弊端,然施行了比不施行要好。另外,他也认为,施行此策的同时,可增加地方官员的收入,这增加的收入可称之为——养廉银!
其实,姜念此策便是依据前世雍正帝的“火耗归公”而来。
雍正帝的“火耗归公”搭配了“养廉银”制度。
姜念却故意没主动搭配“养廉银”制度,因为如他所言,即便让官员拥有数目甚大的养廉银收入,仍会有很多官员贪腐,巧立名目加税,未能从根本上治理官员贪腐问题。
姜念对此有所防范,倘若由他主动提出“养廉银”制度搭配“火耗归公”,届时“养廉银”制度效果有限,保不定就会怪罪他了。
而现在,泰顺帝依据姜念的奏对,自己要对“火耗归公”搭配“养廉银”制度了。
虽说此举有弊端,至少可短期内缓解大庆的财政混乱,加强财政管控,加强朝堂集权。
奏对至此,景宁帝、泰顺帝、忠怡亲王三人,皆已比较相信姜念此番所献十二策是姜念自己所思所筹了。
尽管三人都还未全信,但都已认定了姜念天资卓绝,非同凡响。
景宁帝看向泰顺帝,道:“皇帝可有继续问他的了?若无,令其告退。”
泰顺帝会意,颔了颔首,对姜念道:“告退吧。”
姜念忙对景宁帝、泰顺帝及忠怡亲王行礼,方才恭谨地退了出去。
待姜念离去,景宁帝指了指摆在案上的几张信纸,即姜念的“奏折”,对泰顺帝道:“此奏上的十二策,虽有不足之处,然有数条实为良谋。”
随即,景宁帝对泰顺帝、忠怡亲王说了说他认为是良谋可施行的数条策略,然后道:“皇帝与老十三详加审度,再来请示朕,而后施行,以助清查亏空。”
泰顺帝心中一喜,恭对道:“儿臣敬奉父皇之训,必与十三弟详审。”
景宁帝微微颔首,忽然沉默,似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不禁感叹:“此前皇帝说袁易天资卓绝,朕尚有些不信。今日一探,此子确如皇帝所言。”
景宁帝口中称呼“袁易”,说明他心中已有些认可姜念这个民间孙子。
泰顺帝心中又一喜,他巴不得景宁帝赏识姜念,此事对他有利。他恭谨道:“此子虽具天资才学,然毕竟年少,又育于草莽,未免年轻气盛,须多加磨砺。”
景宁帝点了点头,道:“此子可善加栽培。”
景宁帝又与泰顺帝商议了一番其他要事,便要离开。
泰顺帝与忠怡亲王忙恭送。
行至门口,景宁帝忽而回眸,对泰顺帝道:“袁易今岁已十五,该定婚了,此事皇帝须安排,亦须慎重。”
景宁帝竟关切起了姜念的婚事,进一步说明了他对姜念的认可。
泰顺帝心中一震,忙点头称是:“儿臣谨记,定当妥善安排。”
景宁帝没再多言,在泰顺帝、忠怡亲王的恭送下,离开了澹宁居。
泰顺帝、忠怡亲王重回室内。
忠怡亲王不禁赞叹:“易哥儿着实不凡!他此番献策及今日奏对,又让臣弟对其刮目相看了。”
泰顺帝不则声,暗自认可忠怡亲王的说法。
忠怡亲王好奇地问道:“此前臣弟便与圣上提及易哥儿定婚之事,今日父皇竟也提及此事,未知圣上对此可有想头?”
泰顺帝眉头紧蹙,此事让他颇感为难,然景宁帝既已提及此事,此事就不宜长期搁置拖延,须尽快安排。
他对忠怡亲王问道:“你可有想头?”
忠怡亲王略作沉思,缓缓道:“此事也着实为难!易哥儿毕竟是圣上的骨肉,又天资卓绝,已蒙圣上乃至父皇赏识,自当为其择一权贵豪族以联姻。然易哥儿之身世不宜彰扬,权贵豪族又岂肯轻与缔姻?”
泰顺帝点了点头,心中亦有此虑。此外,他还有一种顾虑,那便是不能择太强的权贵豪族指婚,以防未来姜念夺嫡。
哪怕泰顺帝对姜念已有些赏识,但在他心里,不可能让姜念在未来继承皇位,他心内已有打算,让自己的四皇子袁历继承皇位!
他现在甚至都未决定以后要不要相认姜念为皇子。
泰顺帝实感为难,于是继续问忠怡亲王:“你可有合宜之人选?”
忠怡亲王缓缓道:“可选一衰微勋贵之家,如,开国八公中已有沦落者。”
泰顺帝略一沉思,觉得此言有理,微微颔首。
忠怡亲王忽然哂笑道:“贾府便已衰微!此前父皇屡降严旨,惩王子腾、贾珍,宁国府之世爵亦被黜,此二事皆与易哥儿有关。若易哥儿与贾府联姻,倒是饶有趣的。”
泰顺帝听罢,脑海中登时浮现一个身影,那便是皇太后的女史贾元春!
泰顺帝见过元春,知元春容貌不俗,举止端庄,且贤孝才德,虽年纪比姜念大了两岁,倒也适合。
泰顺帝不贪色,饶是如此,他也曾对元春萌生过一点心动,但也只是一点罢了。
而现在,他愿意将元春指婚给姜念了!
念及此,泰顺帝对忠怡亲王道:“令易儿与贾府联姻,倒是个好主意。”
忠怡亲王:“……”
他登时有些傻眼。
其实,他提到贾府,本是一种玩话,认为若姜念与贾府联姻,是一件趣事。未料到,泰顺帝不仅将此话当真了,且竟认为是个好主意……
他转而一想,姜念还真适合与贾府联姻,也就不再多言。
如今的贾府确实衰微了,元春做不成妃嫔,王子腾贬为了总兵,宁国府又没了,荣国府的贾赦算个废人,贾政仅是个工部员外郎,且不擅长做官,没多大能为,虽则贾母还有着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对泰顺帝而言,算得了什么呢?
(本章完)
第90章 贾母撞木钟
第90章 贾母撞木钟
景宁帝禅位做太上皇前,他在畅春园的日常理政之所是澹宁居。
而畅春园的正殿九经三事殿,主要用于朝会、举行重大典礼、接见外藩使臣等隆重之事。
景宁帝做了太上皇后,将澹宁居让为了泰顺帝的日常理政之所兼寝宫。景宁帝自己则以九经三事殿为主要理政之所,有时也会在寝宫清溪书屋理政。
显然,景宁帝这么做,是为了彰显他这位太上皇依然大权在握。皇宫内廷正殿乾清宫与畅春园正殿九经三事殿,皆归其所用,以示权威。
“九经”指的是儒家的九部核心典籍,即“五经”的扩展,涵盖《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周礼》《仪礼》《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
“三事”指的是《尚书·大禹谟》中的正德、利用、厚生。
景宁帝将畅春园正殿命名为“九经三事殿”,意在宣示三点:其一,以儒家经典为治国纲领,强化文化正统性;其二,既重道德教化(九经),亦重民生经济(三事);其三,彰显君主须通晓经典、躬行实践,方能实现天下大治。
九经三事殿坐落于畅春园大宫门内,面阔七间,进深五间,重檐歇山顶覆黄琉璃瓦,檐角悬鎏金惊鸟铃七十二枚,寓“七十二候”农时之意。
殿基高逾九尺,汉白玉须弥座浮雕《耕织图》,与景宁帝亲题“九经三事”匾额相呼应,彰显“重农崇文”之治念。
东西配殿各五间,以抄手游廊相接,廊壁嵌《御制训饬士子文》青石阴刻,字口填金。
……
……
泰顺帝、忠怡亲王详加审度了姜念上奏所献十二策,从中选了七条可施行的策略,并拟定了施行方案。
这日上午,夏日炎炎,烈阳当空。
泰顺帝、忠怡亲王带着姜念的“奏折”及七条策略的施行方案,一同来到九经三事殿,向景宁帝请示。
泰顺帝神色恭谨,将“奏折”与方案呈上。
景宁帝又一次仔细审阅了姜念的“奏折”,并仔细审阅了七条策略的施行方案。待阅毕,他点了点头,抬眸看向泰顺帝,语气沉稳:“此七策可施行,以助清查亏空。”
泰顺帝、忠怡亲王闻言,心中皆是一喜。施行此七策,可大力推动清查亏空,原本阻难重重之事,将变得容易许多。
“易儿此番立功不小啊!此子果能为朕带来好运!”
泰顺帝心中感叹。
念及此,泰顺帝对景宁帝道:“父皇此前命儿臣为易儿安排婚事,儿臣已有合宜之人选。”
景宁帝好奇:“如此快便有了合宜人选?是哪家?”
泰顺帝答道:“太后身边的贾女史便合宜指婚给易儿。”
景宁帝都不禁有些傻眼了:“……”
当即,泰顺帝将缘由详述了一番,说荣国府已是衰微勋贵之家,元春容貌不俗,举止端庄,且贤孝才德,年纪也适合……
景宁帝听罢,却面露犹豫之色。
他与元春的祖父贾代善有着深厚的君臣之谊,而且,荣国府即便衰微了,也是开国国公勋贵。他本来可是打算将元春安排为泰顺帝的妃嫔,只因王子腾、宁国府接连坏了事,才作罢了此事。
哪怕他有些赏识认可姜念这个民间孙子了,也不想让姜念与荣国府联姻。
犹豫过后,景宁帝终是开口道:“袁易不宜与荣国府联姻,皇帝另择合宜之人选。”
泰顺帝恭敬答道:“是,父皇。”
对他而言,此事并非大事,既然景宁帝不同意,他亦不会力争,另择人选便是。
……
……
这日上午,当泰顺帝、忠怡亲王在九经三事殿与景宁帝议事的时候,荣国府的贾母则正在畅春园凝春堂求见皇太后。
凝春堂内,皇太后坐于主位,头戴珠翠凤冠,身披锦绣凤袍,虽年逾甲,却神采奕奕,透着慈祥,亦显威严。
元春侍立于皇太后身侧,仿若画中仙子,静立间自有风华。
贾母坐于下首,特意穿着一品国公夫人的服饰,也年逾甲,头发斑白,脸布皱纹,平日在荣国府倒还精神矍铄,然此时却显得局促不安。
皇太后微微一笑,问贾母:“未知今日求见所为何事?”
其实,她已推测到贾母此行多半是为了元春选妃嫔之事,却故作不知。
贾母瞥了眼元春,神色犹豫,恭声道:“太后,可否叫元春退避?”
皇太后一听这话,眸中便闪过了然,确认了自己的推测,却故意对贾母道:“元春不必退避了,若有何事连元春都听不得,也无需开口了。”
呵,太上皇景宁帝可是对她打了招呼,作罢了元春选妃嫔之事,这种情况下,无论贾母如何求她,她也改变不了此事了。
眼下她故意不让元春退避,故意暗示贾母,别开口求元春选妃嫔之事了,如此便是撞木钟,也会造成尴尬。
贾母犹豫了一会子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对皇太后问道:“头里来求过太后,使元春为圣上的妃嫔,却得知此事作罢了,未知何故?莫非是元春惹太后不喜了?”
这是在明知故问。
其实,她已知道是太上皇景宁帝作罢了此事,因近日泰顺帝选妃嫔之事正在进行,她很不甘心,心急如焚,今日才厚着脸皮来畅春园求见皇太后。
侍立于皇太后身侧的元春,不禁尴尬了起来。
皇太后心内感到腻味,故作平静地说道:“因王家、宁国府坏了事,惹怒了太上皇,太上皇命此事作罢。”
贾母虽已得知此事,眼下听皇太后亲口说出,仍是很郁闷。
稍顿后,贾母恳求道:“太后可否相助此事?元春若能选为妃嫔,必会尽心侍奉圣上。”
皇太后心内更腻味了,语气疏离起来:“此事求我已无益,须太上皇允许才成。”
元春愈发尴尬,心中波澜暗涌。她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然见祖母如此恳求,心中亦感酸楚。
贾母心中一动,暗忖:“既然皇太后无法相助,我便再厚着脸皮去求太上皇,或能成的。”
(本章完)
第91章 指婚元春
第91章 指婚元春
烈日炎炎,九经三事殿正浸在耀目的光瀑中,重檐歇山顶的黄琉璃瓦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斑,汉白玉须弥座被晒得泛起温润的象牙色,《耕织图》浮雕在阳光下浮凸如生。
与景宁帝议事毕的泰顺帝、忠怡亲王,一前一后从殿内走出,忽见一位身着一品国公夫人诰命服饰的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贾母。
贾母刚由凝春堂来此,是来求见景宁帝的,忽见泰顺帝走来,心中一震,忙行起了大礼:“臣妇贾史氏恭请圣安!”
在天子面前,诰命夫人属于“臣”的范畴,结合性别,加“妇”字,形成了“臣妇”这一自称。
贾史氏?
泰顺帝闻声止步,让贾母平身后,目光落在贾母布着皱纹的脸上,略一打量,挤出微笑问道:“许久未见你老人家了,今日何故至此?”
贾母神色略显尴尬。
她此番前来,可是为求景宁帝安排元春为泰顺帝妃嫔的,此事不便当面告知泰顺帝。
她略一沉吟,恭敬答道:“臣妇此番是来给太上皇请安的。”
泰顺帝听罢,心中略感疑惑。外命妇来九经三事殿给景宁帝请安?这种事可不多见,想来贾母必是有何事求景宁帝的。
泰顺帝并未追问,只微微颔首,淡淡一笑,道:“有心了,既如此,你且去吧。”言罢,便与忠怡亲王一同离去。
贾母松了口气,忙再次行礼道:“臣妇恭送圣上。”
待泰顺帝、忠怡亲王走远,贾母方直起身,抬眸望向九经三事殿,心中波澜起伏。她知此番求见景宁帝,名义上是求安排元春为泰顺帝的妃嫔,其实是为了保荣国府荣华富贵长久。她也知此事艰难,却仍要厚着脸皮一试。
……
……
九经三事殿。
室内。
景宁帝坐在一张围板浮雕云龙纹、铺设明黄缎绣金龙坐褥的罗汉床上,打量着步入室内的贾母。
贾母身着诰命服饰,步履虽缓,却显庄重,恭敬行礼:“臣妇贾史氏恭请太上皇圣安!”
景宁帝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起来吧。”
贾母依言起身,神色恭谨。
景宁帝又赐座,贾母却未坐,恭声道:“许久未见太上皇了,太上皇气色越发好了,可见是福寿康宁的,如此臣妇便心安了。”
景宁帝笑道:“朕虽年迈,身体倒还康健。你呢?一向身上好?”
贾母忙答道:“托太上皇万福万寿,臣妇也还康健。”
景宁帝端起一个胎薄如纸、釉色如玉的茶杯,茶香袅袅。他轻呷一口茶,对贾母问道:“你今日来此见朕,所为何事?”
贾母顿了顿,道:“一是许久未见太上皇了,甚是挂念的;二是……有一事相求。”
景宁帝放下茶杯,睥睨着贾母,问道:“哦?有何事相求?”
其实,他已推测到,贾母此行或是为了元春选妃嫔之事。
贾母虽尴尬,仍鼓起勇气开口:“近日皇帝在选妃嫔,臣妇舍着我这副老脸来求一求太上皇,也求太上皇念及我家老爷昔日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可否使元春为皇帝的妃嫔?”
景宁帝神色不悦起来,语气转冷:“此事你是否已求过太后了?”
贾母岂敢扯谎?如实答道:“适才去求见了太后,太后说此事求她无益,须得您应允才成。”
景宁帝眉宇间凝霜聚雪,严肃地责备起来:“自贾代善去世,你们荣国府便如江河日下,日渐颓靡!朕前番接连降旨严惩王子腾、贾珍,乃至黜了宁国府世爵,亦因此作罢元春为皇帝妃嫔之事。你当以此为戒,安分守己。然你却为贪图荣华,强求元春为皇帝妃嫔,在太后那里撞了木钟,犹不知止,竟还有脸为了此事来这九经三事殿面求于朕?你可知耻乎?”
贾母闻言,愈发尴尬,亦面色如土,心中惶恐如坠深渊,低眉垂首,哪里还敢继续求情?
景宁帝摆了摆手,语气冷淡:“你退下吧。”
贾母灰心丧气,只得颤巍巍行礼,声若蚊吟:“臣妇告退。”
声落,她缓缓退出,步履沉重,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心头,心中悲叹:“天意如此,奈何奈何!老爷啊,若你仍在世,咱们荣府又岂会沦落至此?且不论别的,但论元春之事,但凡你开口向太上皇求一声,元春岂非轻易就能为皇帝的妃嫔?”
及至殿外,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见烈日当空,金光灼灼,然其心中却如阴云密布,寒意彻骨。
……
……
贾母告退后,景宁帝却犹豫起来。
倒不是犹豫要不要使元春为泰顺帝的妃嫔,而是在犹豫,要不要将元春指婚给姜念。
适才泰顺帝请示将元春指婚给姜念的时候,景宁帝犹豫后未予应允。
然而现在,景宁帝再次犹豫后便改变主意了。因为贾母的求见让他心生腻味,对荣国府的轻视亦随之而生。既如此,他便干脆依了泰顺帝的请示,也觉得泰顺帝言之有理,元春确实合宜指婚给姜念。
念及此,景宁帝当即命太监去传唤泰顺帝。
太监领命,躬身退下,步履匆匆,顷刻间已至殿外,往澹宁居而去。
不多时,泰顺帝再次来到了九经三事殿,对景宁帝恭敬行礼:“未知父皇召见所为何事?”
景宁帝缓缓道:“朕细思后,觉贾女史确宜指婚给袁易,皇帝无须另择合宜之人选了,便令袁易与荣国府联姻。”
泰顺帝:“……”
他面上故意不动声色,心中却诧异。
什么情况啊这是?适才父皇还未予应允,怎一转眼又应允了呢?
泰顺帝心念电转,推测到,景宁帝忽然改变主意,应允将元春指婚给姜念,多半与贾母求见景宁帝有关,只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呵,贾母今日来畅春园,本是来求皇太后安排元春为泰顺帝妃嫔的,在皇太后那里撞了木钟,又来求景宁帝,继而惹景宁帝腻味,以至于景宁帝改变主意,应允将元春指婚给姜念了!
圣心难测!
世事莫测!
(本章完)
第92章 贾母惊傻了
第92章 贾母惊傻了
这日贾母自畅春园回到荣国府,郁结难舒,一直闷闷不乐。
她恐失了体面,没将自己惹景宁帝发怒、惹皇太后不喜之事细述给家人,只简单说了元春为妃嫔之事不成了。
王夫人因此也闷闷不乐。
王熙凤见状,只得两头奔波,既要宽慰贾母,又要劝解王夫人,忙得如陀螺般转个不停。
翌日,依然是个夏日晴天。
早晨,王熙凤趁着给贾母定省的工夫,用自己昨晚想出来的三个笑话,欲逗贾母一乐。
王熙凤笑盈盈对贾母道:“老太太,今儿灶王爷竟要向玉帝辞官,您可晓得是何缘故?”
贾母好奇:“是何缘故?”
王熙凤故作正经:“第一条是咱们府上厨房的烟火气太旺,熏坏了灶王爷的三缕胡子。要紧的还是第二条。”
贾母愈发好奇:“第二条又是何缘故?”
王熙凤掩唇一笑,眼中闪过狡黠:“这第二条嘛,是因老太太从昨儿到今早,竟都不笑一笑。灶王爷说了,若您老再不笑,他可就真要辞官了。”
堂内众人皆忍俊不禁,邢夫人、李纨、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人纷纷掩口轻笑,唯有贾母、王夫人依旧神色淡淡,未曾展颜。
王熙凤故作愁苦状,叹道:“老太太,这笑话也不好笑么?亏我昨晚绞尽脑汁才得了三个笑话,只为逗您一乐的。笑话都讲完了,您老都未笑。您再不笑,我这做孙媳妇的也要辞官,还要剃了头,去庙里做姑子去了。”
此言一出,贾母终于忍俊不禁,啐道:“你这猴儿,尽会胡说八道!罢了罢了,我若不笑,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堂内众人见贾母展颜,皆松了一口气。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笑了,咱们府上可算是能瞧见阳光了!”
贾母又笑了。
王夫人也笑了。
就在这时,忽见一管事媳妇神色匆匆步入堂内,直至贾母座前禀报:“老太太,皇太后遣太监来降旨了!”
贾母登时一惊,面色骤变,如秋叶遇霜,方才的笑意如烟云消散。她下意识以为,是因昨日她不慎触怒了太上皇景宁帝,也惹恼了皇太后,今日便来降旨责罚了。
王熙凤眼波流转,劝慰道:“老太太且莫忧心,或是喜事临门也未可知。”
贾母一听,觉得有理,暗思:“凤丫头所言极是,或是元春之事有了转机,将为皇帝妃嫔了,也未可知。”
念及此,贾母忙吩咐摆香案,启荣国府正门跪接。
只见几个太监乘马而至,为首的太监并未手捧懿旨,走至厅上,南面而立,朗声宣道:“太后口谕:宣贾史氏即刻入畅春园谒见。”
说毕,也不及吃茶,便要乘马离去。
贾母忙命人给了太监一笔银子,心中已泛起阵阵喜悦,暗自思量:“元春之事或真有转机,否则太后不会召我入畅春园。”
……
……
贾母身着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服饰,华贵庄重,今日再度来到了畅春园凝春堂。
贾母到了凝春堂,皇太后却未即刻召她入内,她只得静候。
过了片刻,她忽见忠怡亲王踏入了凝春堂,心中疑惑顿生:“这位声名显赫的十三王爷,今日何以至此?”
未及细思,便有太监过来,将贾母引入堂内,发现堂内仅有皇太后、忠怡亲王、元春三人,其余宫女太监皆已屏退,气氛神秘。
“是何情况?皇太后召见我,怎让十三王爷在场?”
贾母心内纳闷。
待贾母行礼后落座,看着忠怡亲王,忽然浮现一个念头:“莫非太后欲将元春许于十三王爷?”
此念一生,贾母顿时郁闷担忧起来。
她本以为元春为妃嫔之事或有转机,岂料竟是如此安排?
她虽知道十三王爷可谓是当今最得势的亲王,但她也知道,若皇太后将元春许于十三王爷,必不是做王妃的,而是做侧妃甚至庶妃。若元春做了十三王爷的侧妃,贾母尚可勉强接受,可若沦为庶妃,那可就不妙了。
大庆宗室亲王可配王妃一人、侧妃二人。
王妃须皇帝下旨赐封,载入宗人府玉牒,享有亲王正室的尊荣,享有与亲王爵位匹配的仪仗、俸禄、礼仪特权,主持王府内务,可参与宫廷礼仪活动。王妃之子为嫡子,继承优先。
侧妃须经宗人府审核并奏请皇帝批准,由礼部颁发册宝,次于王妃,但高于其他妾室,享有一定的礼制待遇,多为勋贵官员之女。侧妃之子为侧室子,仍为宗室成员。
侧妃之下,还有庶妃。
庶妃是未经朝廷正式册封的妾室,地位低,但高于低级侍妾,通常由亲王自行纳娶,无固定名额限制,无朝廷俸禄,地位由家族内部认可,可参与部分家宴,但无宫廷礼仪资格。庶妃之子为庶子。
庶妃之下,就是低级的侍妾了。
当贾母郁闷担忧之际,皇太后切入了正题,对贾母道:“今日召见你,不为别的,为了元春之事。元春贤孝才德,也惯会服侍我的,本欲叫她照旧服侍我,待年纪稍长,或是放她出去,或是为她择一良配。然昨儿十三王爷忽然求到了我这里,言及一事。”
贾母听到这里,心里一紧,果然如自己所料!
却不料皇太后继续道:“十三王爷提及一个名叫姜念的哥儿,与十三王爷甚是亲厚,天资卓绝,文武兼备,年方十五便已获皇帝授予三等侍卫之职,且与你们贾府颇有缘分的。十三王爷求我将元春指婚于姜念,我寻思着,元春今年已十七了,是该婚配了,若许配姜念,倒是一桩好姻缘,便应允了。”
昨日景宁帝应允将元春指婚给姜念后,便与泰顺帝议定,以忠怡亲王恳求皇太后指婚为借口,而非景宁帝或泰顺帝亲自下旨指婚。这显然是为了隐秘姜念的身世。
此刻,贾母心中如惊雷炸响,惊得傻了眼:“……”
不是要将元春许给十三王爷,而是要将元春指婚给那姜念?
那姜念与我们贾府颇有缘分?
天啊,皇太后莫不是在与我说玩话?
如画中仙子般侍立于皇太后身侧的元春,倒是未惊讶,她已提前听皇太后说了此事,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悲还是喜。
喜的是,她可以逃离深宫的寂寞与束缚,逃离“不得见人的去处”,可以嫁人为妻了,皇太后又说那姜念是天资卓绝、文武双全、年少有成的。
悲的主要是觉得有愧于贾母的厚望,而且,那姜念与贾府的关系甚是微妙啊……
(本章完)
第93章 贾政清新脱俗
第93章 贾政清新脱俗
昨日贾母自畅春园回到荣国府,一直闷闷不乐。
今日贾母自畅春园回到荣国府,则像是遭了魇镇一般,神色恍惚,对今日谒见皇太后之事缄口不提,只是急命下人去召贾政回府,说有急事商议。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人虽探询,贾母却如闭口之蚌,一言不发。
贾母的这副样子,倒是将荣国府众人吓到了,连王熙凤都没心思诙谐逗乐了。
贾政在工部衙门当值,得知贾母急命传唤,急忙放下公务,匆匆赶回了荣国府。
于是,贾母、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李纨、贾琏、王熙凤,齐聚于贾母院荣庆堂,姑娘们及下人们皆被屏退。
众人目光交汇,皆是忧虑之色,等待着贾母道出今日谒见皇太后之事。
贾母终于开口:“今儿太后召我入畅春园谒见,原是为了大姑娘的婚事。”
众人纷纷好奇,却是无一人急于追问,盖因从贾母回府后的表现来看,应该不是啥好事。
贾母继续道:“十三王爷求太后将大姑娘指婚与那叫姜念的哥儿,太后应允了。”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或惊或疑。
王夫人闻听此言,如遭雷击,耳畔似有嗡鸣,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平日惯会在贾母跟前故作稳重的她,此刻却不禁失声道:“指给谁了?是那害了我兄……那状告东府以致东府遭祸的哥儿?”
贾母长叹一声:“便是他了。”
贾琏眉头紧锁,道:“怎能指与他?王家、薛家乃至东府的祸事,皆与他脱不了干系。”
贾母又长叹一声,神色复杂:“此乃十三王爷求太后的,太后已然应允。我也纳闷,十三王爷何以与那姜念如此亲厚的?”
王夫人面色泛白,心急如焚,口中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贾赦与邢夫人对视一眼,二人皆不言语,心中竟皆隐隐生出了幸灾乐祸之意。他们作为大房,在荣国府中本已被二房压了下去,若元春成为皇帝的妃嫔,大房之势必将更加衰微。现在变得可笑了,元春非但做不成妃嫔,反被指婚给那招人厌恶的竖子姜念。
这时,贾政肃然开口道:“元春未能侍奉圣上,乃咱们府上福薄。然太后既已指婚与那姜念,我等自当遵谕承办。太后赐婚,已是天恩浩荡,岂敢再有他念?”
众人闻言,皆默然不语,堂内一片沉寂。
贾政又道:“元春婚配姜念,未必不是一桩良缘。”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像看傻子一般看向贾政。
这个二老爷,可真是“清新脱俗”呀!
不知贾政是不在意众人的古怪目光,还是没能看出这些目光中的古怪,继续道:“此前王家、薛家及东府接连遭祸,虽皆与姜念此子有所牵连,然细究其因,实非其过。”
众人看着贾政,更像是在看傻子了。
王夫人心内郁闷,恨不得立时叫贾政住口。
她当然不敢。
贾政又继续道:“近日我闻得一事,那姜念年方十五,竟蒙圣上恩典,授予了三等侍卫之职。”
此言如石破天惊,堂内众人除贾母外,皆面露惊色。
眼下这堂内众人,没有哪个不了解皇宫侍卫这种官职。
王子腾就是侍卫出身。
另外,二代荣国公贾代善当初也是从侍卫开始迈入朝堂的!
贾赦惊得不禁失声道:“竟有此事?年方十五便获授三等侍卫了?”
贾政尚未答言,贾母已接口道:“此事倒是真的,今儿太后亲口与我提及了的。”
贾赦不作声了。
贾琏感叹道:“如此可就了不起了,年方十五便获授三等侍卫,实属罕见。只是,圣上何以如此厚恩于他?”
贾代善十五岁的时候,都没当上三等侍卫。
贾母轻叹一声,道:“这也是十三王爷求给他的。”
贾琏忍不住脱口道:“十三王爷待姜念未免太过厚爱,二人何以亲厚至此?竟似是待嫡子一般了。”
王熙凤脑中灵光一闪,暗忖:“莫非那姜念竟是十三王爷的私生子?”
此等揣测,她只敢暗自思量,可不敢在此等场合宣之于口。
贾母神色凝重,对贾政道:“近日你请一日假,咱们给那姜念下个帖子,邀他来一趟咱们府上,咱们都见一见他。”
虽说贾政“清新脱俗”,但他适才的一个说法,贾母是认同的。那便是,既然皇太后已将元春指婚给了姜念,荣国府自当遵谕承办,凭现在衰微的荣国府,岂有能力抗拒皇太后的这份旨意?
既然无力抗拒,唯有顺命而行了。
贾母便想见一见姜念了,看一看此子究竟是何模样是何品行,看一看她精心栽培的那一株牡丹,究竟是被怎样一个哥儿拔了去,亦或是要插在一坨牛粪上了?
明朝官员有旬休制,即每月上旬、中旬、下旬各休沐一天。
大庆官员则没有旬休制,休息主要依赖节庆假日、封印期及临时请假。
元旦、万寿等节庆有假日。
每年腊月二十前后至正月二十为封印期,官府“封印”停止办公,官员得享约一个月的长假,此为大庆最重要的连续假期。
另外,大庆官员也可通过请假(事假、病假)或完成公务后提前散值等方式休息。
近期没有节庆假日,更没有封印期,所以贾母让贾政请一天假。
贾政点头应道:“此事可。”
他也想见一见姜念了。
在场的邢夫人、王夫人、贾琏、王熙凤皆因好奇想见一见姜念。
就连李纨也想,但她知道自己不便见的。
王熙凤也不便见的,但她可不是青春丧偶却恪守妇道的李纨,心内已立即决定了,待那姜念进了荣国府,她便要亲眼瞧一瞧。贾母、王夫人都不会因此就责怪她,至于她丈夫贾琏,呵,何必很在意?
只有贾赦不想见姜念,嘴角划出一抹冷笑,暗道:“见那竖子作甚?有这闲工夫,不如与小老婆们饮酒作乐,岂不快活?”
(本章完)
第94章 送给皇太后的礼物
第94章 送给皇太后的礼物
这日下午,姜念从午睡中醒来,香菱正轻手轻脚地为他更衣。贺赟忽然来到他的卧房,示意香菱退出去后,对姜念道:“大爷,任侍卫来传圣上的口谕了。”
又来了!
姜念却没感到意外。
姜念、贺赟忙将任辟疆迎入了正房堂屋。
任辟疆行至堂内正中,面南而立,对着行跪礼的姜念传谕道:“宣姜念即刻入畅春园觐见。”
姜念恭声道:“臣遵谕谢恩!”
随即面西行了跪礼。
待姜念起身,任辟疆对姜念拱手作揖,恭声道:“拜见念大爷。”
姜念回礼:“又劳烦任侍卫奔波了。”
任辟疆恭声道:“卑职奉命行事,不敢言劳。念大爷近日屡蒙圣上召见,实乃可喜可贺。”
确实,近日泰顺帝已几次召姜念入畅春园觐见。
任辟疆已由此看出,泰顺帝对姜念这个民间皇子快速在意起来,也觉得姜念被相认为皇子已有些希望了。
任辟疆对姜念低声道:“圣上特命卑职提醒,今日皇太后欲见念大爷,当备一份礼物孝敬。”
姜念心中一喜,既喜于能见到皇太后了;也喜于,泰顺帝特让任辟疆如此提醒,用了“孝敬”一词,说明泰顺帝心中已有些认可他这个儿子。
至于送给皇太后的礼物,姜念无需临时筹措,早已准备……
当即,姜念换上三等侍卫的官帽官服,贺赟亦着五品龙禁尉官服,二人随任辟疆一起策马离去,马蹄声碎,尘土飞扬,三人一起奔向畅春园。
……
……
畅春园。澹宁居。
紫檀木罗汉床上,泰顺帝盘膝而坐。
姜念步入室内,恭敬行礼:“臣姜念恭请圣安。”
泰顺帝未即刻让姜念起身,而是凝视着姜念道:“你年已十五,当议婚配。朕已奏请太后,太后恩准,将其女史贾氏指婚于你。此女史出自荣国府,贤孝才德,堪为良配。你前番献策清查钱粮亏空,功在社稷,此番指婚,便为朕之赏赐。”
姜念听完,心中惊喜。
对于泰顺帝指婚,姜念并不意外,此事在他的预料之中。
惊喜的是,指婚的对象是荣国府的贾元春。
在他想来,既然来到这个红楼世界,他的婚配对象是原著里的金钗才好,而原著里那些金钗,适合婚配他的,也就贾元春了。
姜念叩首谢恩:“臣蒙圣上隆恩,感激涕零,定当竭忠尽智,以报天恩。”
泰顺帝微微颔首,道:“为隐你的身世,此番是以忠怡亲王恳求太后指婚为名,你不可宣称是朕赐婚。”
姜念会意:“臣谨记在心。”
泰顺帝又道:“太后已知晓你的身世,欲召你一见。朕命任辟疆提醒你备一份孝敬之礼,你可备了?”
姜念恭声道:“臣已备了,因不便擅自携入,故交由任侍卫暂为保管。”
泰顺帝好奇:“所备何礼?”
听泰顺帝问所备何礼,姜念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其实,即便泰顺帝不主动问,姜念也会主动说的。
相比于他主动说,此事由泰顺帝主动问然后他回答为好,如此可避免泰顺帝认为他是故意用所备礼物讨泰顺帝欢心。
姜念恭声答道:“臣知圣上以孝治天下,尊崇孝道,故自臣考完顺天府乡试后,日日抄写《心经》与《无量寿经》,以备他日有幸得见皇太后时奉上手抄经书,伏祈皇太后凤体康宁,寿同极乐,略表臣之孝心。目今已抄得《心经》四十九遍,《无量寿经》一遍,此番携来奉给皇太后。”
其实,姜念抄经,本是打算送给太上皇景宁帝的,现在没必要送给景宁帝了,恰好可用来送给皇太后。
另外,还有一点,姜念不便明说。
皇太后邬氏生有三子,其中一子早夭,另外二子,一个是景宁帝的四皇子(即泰顺帝),一个是景宁帝的十四皇子。
四皇子与十四皇子这对一母所出的胞兄弟,在“九子夺嫡”中却是敌对。
四皇子虽是邬氏所出,其出生后却由当时的一位贵妃抚养,因根据当时大庆皇室的规矩,邬氏位卑,没资格抚养自己的儿子。抚养四皇子的贵妃,后被景宁帝册为第三任皇后,这位皇后在册封次日即崩了。
这是导致四皇子与十四皇子敌对的原因之一。
十四皇子曾是“八爷党”的成员,而在景宁帝禅位前,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两位皇子,便是四皇子与十四皇子。
相比于四皇子,邬氏偏爱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小儿子十四皇子。
结果,四皇子登基成为泰顺帝,邬氏虽因此被奉为了皇太后,表面上与泰顺帝显得母子和睦,其实母子之间隔阂隐存。
虽说姜念是泰顺帝的民间私生子,但他此番初见皇太后,便献上自己亲手抄写的《心经》与《无量寿经》作为礼物,可淡化权力斗争的冰冷感,代之以“祖孙天伦”的温情。
此举哪怕不能改善皇太后与泰顺帝的母子关系,至少也会让泰顺帝感到满意。
此刻,泰顺帝听罢姜念所述,心中已感满意,遂召任辟疆携姜念所备之礼入内。
任辟疆手捧一包裹,恭敬呈上,为安全起见,由他解开包裹。
泰顺帝发现,包裹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摞手抄佛经,厚实而庄重,乃是四十九遍《心经》与一遍《无量寿经》。
《心经》全文仅二百多字,四十九遍总计一万多字,而“四十九”在佛教中寓意“圆满”,契合祈福延寿的终极诉求。
《无量寿经》全文近二万字,抄写一遍已足显诚意,若重复献上长经,反显冗余。
眼下这四十九遍《心经》与一遍《无量寿经》,都是用馆阁体抄写。馆阁体是大庆宫廷文书的官方字体,象征着姜念恪守礼法,严谨虔敬。
另外,姜念特意使用的是仿磁青笺和掺银泥金。
磁青笺是一种以靛蓝或深蓝染色为底、表面涂刷胶矾的纸张,质地厚实,色泽沉稳,常用于宫廷佛经抄写、官方文书装帧。
泥金则是以金箔研磨成极细粉末,调和胶水制成,书写后呈现华丽光泽,多用于题写经卷、匾额或绘画描金。
宫廷及官府作坊掌握顶级磁青笺制作技术和纯度极高的“九研九漂”泥金制作技术,专供皇室,民间难以获取,且受礼制约束。
(本章完)
第95章 姜念元春初见
第95章 姜念元春初见
姜念见泰顺帝细观经卷,恭声道:“臣晓得,宫廷佛经多用磁青笺泥金书写,以显庄重神圣。然臣无磁青笺与泥金,亦无资格使用,此番特用仿磁青笺与掺银泥金,望圣上恕罪。”
饶是泰顺帝性情刻薄,待子严苛,此刻也不禁为姜念这个民间私生子的此番心意所动。
泰顺帝微微颔首,目露赞许之色:“你有此心意,朕心甚慰。更可贵者,这些手抄佛经是你早已准备,可见你之诚心。太后素来信佛,尤喜佛经,此礼多半合其心意。”
言毕,泰顺帝将经卷轻轻合上,交给了姜念。
泰顺帝当即命一太监引路,携姜念自澹宁居行至凝春堂。沿途景色惊艳,然姜念只是粗粗赏景,无心细览。
到了凝春堂,姜念静候片刻,方获准入内。踏入堂中,只见皇太后独坐,堂内别无他人,显是为隐秘他的身世而特意安排。
姜念趋步上前,恭敬行礼道:“臣姜念恭请太后金安。”
皇太后微微抬手:“平身吧。”
姜念依言起身,垂手而立,神色恭谨。
皇太后细细打量姜念,见其容貌在中平之上,身姿健壮挺拔,配上一身三等侍卫的官帽官服,显得英武,心中已生几分满意。
未及皇太后开口问话,姜念便率先道:“今日圣上特命人提醒臣,言太后欲召臣一见,臣当备一份孝敬之礼。臣已将孝敬之礼携来,现由外头太监暂为保管,请太后容臣献上。”
他是故意这般直言的。皇太后听到这话,多半会对泰顺帝感到满意,若是皇太后将这番话说给了泰顺帝,泰顺帝则会因此又对他感到满意了。
果然,皇太后听到这番话,脸上浮现出悦色。
姜念又道:“臣知圣上以孝治天下,尊崇孝道,故臣近期日日抄写《心经》与《无量寿经》,以备他日有幸得见太后时奉上手抄经书,伏祈太后凤体康宁,寿同极乐,略表臣之孝心。目今臣已抄得《心经》四十九遍,《无量寿经》一遍,恰今日得蒙太后召见,此番特携来奉上。”
皇太后听到这番话,心内登时就对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民间孙子有些好感了,当即命外头的太监将装着手抄佛经的包裹送进来。
皇太后查看起了包裹里的手抄佛经。
姜念又将特用仿磁青笺与掺银泥金抄写之事说了一番。
皇太后听罢,更加满意,将太监屏退后,神色变得慈祥,语气亲和:“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素喜佛经,此礼甚合我心意的。”
姜念忙恭声道:“太后满意,臣便安心了,亦感荣幸之至。”
皇太后微微一笑,转而问道:“想来你已知晓我指婚之事了?”
姜念垂首答道:“臣适才已听圣上言及此事,臣感激涕零,蒙太后恩典,得以婚配良缘。”
皇太后颔首,道:“此番指婚与你的,乃我身边的女史,唤作元春的。元春出自荣国府,贤孝才德,素得我赏识。你得以婚配她,当感激太上皇与圣上之恩。”
姜念拜道:“臣感激太上皇与圣上隆恩,亦感激太后指婚之隆恩,且当感激忠怡王爷之恩。”
皇太后点头,目中含笑,道:“确也该感激十三王爷。”
言至此,她略作停顿后道:“你与元春之婚配,乃天作之合,望你与其大婚后善待于她,莫负我之期望。”
姜念肃然应道:“臣定当谨记太后教诲,善待贾女史,不负太后厚恩。”
皇太后忽然陷入了沉思,眉目间似有思绪流转。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姜念,唇角微扬,道:“今儿我初次见你,理当有所赏赐,何况你又备了如此合我心意的孝敬之礼。然我思之,若赏赐金银财物,未免显得俗气。倒是有一样特殊的赏赐,未知你可喜欢?”
姜念忙恭声答道:“臣卑微,本无福受太后赏赐,若能得蒙赏赐,岂敢生不喜之心?但凡所赐,无论何物,臣皆荣幸之至。”
皇太后眼中忽然闪过狡黠之色,笑道:“虽说今儿便已定下你与元春的婚事,然你年方十五,尚没成年,须待明年才好大婚的。意味着,尚有一年,你方能见到元春。想来你心内必是对元春的容貌好奇的,我今儿便开方便之门,特许你先见元春一见,便是给你的赏赐了,你以为如何?”
姜念闻言惊喜,感激道:“臣蒙太后厚恩,此赏赐实乃臣之幸也。”
他心中已波澜起伏,没想到今日竟能得见元春,实乃意外之喜。
主要在于,他此番所献之礼深得皇太后之心,皇太后对他的容貌气质也感到满意,加上皇太后喜爱元春,便临时起意,让他与元春先见上一面。
在皇太后想来,这对小年轻必会对彼此的容貌都感到满意,都会期待明年的大婚了。
当即,皇太后换来了太监,轻轻挥手,命太监道:“传元春前来。”
太监领命,躬身退下,匆匆而去。
很快,元春轻移莲步,缓缓步入堂内。
姜念看向元春,见她眉如远山含黛,隐隐透出一抹清雅之气;眼似秋水横波,眸光流转间,宛若星河璀璨;肤若凝脂,白皙如玉;唇若点朱,娇艳欲滴。一袭宫装绣以云纹,裙裾轻曳,衬得她端庄娴雅。仿若画中仙子,翩然降临凡尘。
这一眼之下,便已令姜念满意。
元春微微抬眸,目光轻扫堂内,正与姜念四目相对。
二人初次相见,目光交接,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却又无言以对。
元春面颊微红,羞怯地垂下眼帘,避开了姜念的目光,随即盈盈上前,向皇太后行礼:“臣女恭请太后金安。”
皇太后含笑点了点头,神色慈蔼,轻轻抬手指了指姜念,对元春道:“元春,他便是姜念了。”
元春闻言,微微侧首,再度看向姜念,眼中闪过好奇,脸上浮现羞涩,似有桃悄悄绽放。她对姜念行了个万福礼,轻启朱唇,柔声道:“给姜侍卫请安!”
(本章完)
第96章 可卿向姜念表白
第96章 可卿向姜念表白
皇太后虽开方便之门,今日允姜念与元春相见,却不会让二人久处。
待元春对姜念盈盈一拜,行了万福礼,打了招呼,姜念还了礼,皇太后便对姜念道:“你告退吧。”
姜念自然不会违逆,对皇太后恭敬行礼:“臣告退,恭请太后凤体安康。”
言毕,缓步退出堂外。
待姜念离去,皇太后转眸看向元春,见其面颊泛红,眸中含羞,不禁莞尔一笑,问道:“元春,你对他可还满意?”
元春低眉敛目,羞怯难掩,轻声道:“蒙太后恩典指婚,此乃臣女之福,岂有不满意的理儿。”
言罢,面颊更红,似有无限娇羞之意。
皇太后见状,笑意更浓,心中已明,元春对姜念的外貌气质是满意的。
然她迅速收了笑意,心中担忧起来。
她并非担忧姜念不会善待元春。
她深刻感受过景宁朝“九子夺嫡”的残酷,深知皇室权力争斗的无情,又知泰顺帝性情刻薄冷酷。
在她想来,姜念这个泰顺帝的民间私生子,几无继承大统之可能,偏偏姜念很有才能,一旦将来涉及夺嫡,恐无好下场,若如此,元春亦将随之不得好下场。
皇太后今日虽初见姜念,便对姜念有些满意,她既不希望元春将来没有好下场,也不希望姜念这个民间孙子将来没有好下场。
思及此,皇太后轻叹一声:“唉!”
……
……
夏日傍晚,夕阳正在西沉,天边霞光如锦,映得神京城东郊的姜家小宅院一片橙黄。
姜念与贺赟策马而归,马蹄声碎,尘土轻扬。
姜念刚在宅门前翻身下马,忽见隔壁秦家的彭继忠匆匆跑来,口中唤道:“姜大爷!”
姜念见彭继忠似有急事相告,便驻足待其走近。
彭继忠压低声音道:“姜大爷,我家姑娘有事与你相商。”
姜念眉头微挑,点了点头。
当即,姜念随彭继忠一同朝秦家行去。
这还是姜念头一回穿戴着三等侍卫的官帽官服踏入秦家。
秦家下人见状,皆肃然起敬,纷纷躬身行礼,满是恭敬。
待到进了内院,便看见了秦可卿、秦钟这对姐弟。
秦可卿见姜念身着官服,英姿飒爽,眼中登时一亮,忙盈盈上前,敛衽一礼,柔声道:“给姜大爷请安。”
姜念微微颔首:“秦姑娘不必多礼。”
一旁的秦钟甚是敬畏,怯怯羞羞,不敢直视姜念。
寒暄过后,秦可卿将姜念引入了秦业的书房。
秦业虽已去世两月有余了,书房还保留着,一些生前所用之物也保存着,似在默默诉说着主人的过往。
大丫鬟瑞珠为姜念斟上一盏香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秦可卿轻挥玉手,命瑞珠退下。瑞珠虽领命退出,心中却满是不甘与好奇,频频回首张望。
书房内仅余姜念与秦可卿二人。
姜念并未饮茶,目光直视秦可卿,问道:“秦姑娘今日见我所为何事?”
秦可卿闻言,略显踌躇,面颊微红,眸中含羞,纤纤玉指轻绞衣角,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姜念静静凝视秦可卿,并不催促,只待她自行开口。
书房内静谧无声,气氛微妙。
秦可卿迟疑了一会子,终是羞赧地轻启朱唇,低声道:“今儿特请姜大爷来此,只因……因我有一样礼物,要亲手送与您的。”
言罢,面颊更红,似晚霞染就,娇羞难掩。
姜念微微一笑,问道:“不知秦姑娘所赠何物?”
秦可卿愈发羞赧,又迟疑了一会子,才从身上取出一物,递至姜念眼前,玉手似在微颤,低声道:“这是我费工夫亲手做的,特意给你的。”
姜念目光落在那物上,竟是一个荷包!
他略一顿,便从秦可卿手中接过了荷包,仔细端详。
只见荷包做工精巧,针脚细密,纹样精致,显然颇费工夫的。荷包内装着香料,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更引人注目的是,荷包上竟绣着一对鸳鸯,栩栩如生,似在水中嬉戏。
在这个时代,闺阁女子赠荷包给男子,乃有“随身佩带,勿相忘也”之意,往往是在传达爱慕之意。
眼下这个荷包又绣着鸳鸯,秦可卿又如此羞怯地当面相赠。
这表白的意味也就明显不过了。
姜念将荷包轻轻握于手中,抬眸看向秦可卿,见她低眉垂首,面颊绯红,娇艳欲滴。他微微一笑,道:“这荷包精巧别致,绣工非凡,可见秦姑娘心灵手巧,且是费工夫了的。”
秦可卿低声道:“姜大爷……喜欢么?”
她不敢直视姜念,只觉心如鹿撞,呼吸微促。
姜念问道:“姑娘这是在向我表白么?”
“呀!”
秦可卿不禁轻呼一声,头几乎低到了脖颈处,恨不得拔腿而逃,却又不便逃的,心中疾呼:“他怎可如此直白!”
姜念见秦可卿如此模样,心中已确定此女确是在向他表白无疑。
他暗自思忖:“此女不安分啊!”
之前莺儿说过,秦业才去世两月,秦可卿就勾搭姜念了。
再联想到,脂砚斋对《红楼梦》批了这么一段:“‘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
而现在,秦业才去世两月余,秦可卿就当面赠荷包表白姜念。
姜念便觉得秦可卿“不安分”了。
略一沉思,姜念神色郑重,对秦可卿道:“姑娘既赠了我荷包,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女人了!”
秦可卿闻言,心中大喜,以为姜念不仅接受了她的表白,且愿娶她为妻。
却不料,姜念紧接着又郑重道:“只是,就在今日,皇太后召见了我,将其身边女史指婚于我,该女史姓贾,出自荣国府。”
秦可卿登时惊慌,抬头看向姜念。
姜念继续郑重道:“故我不能娶你为妻,待你过了孝期,我会纳你为妾。”
此言一出,秦可卿心中如遭雷击,眸中顿时泛起泪光,似有无限失落与委屈……
(本章完)
第97章 宝钗又服冷香丸
第97章 宝钗又服冷香丸
姜念沐浴着如锦的傍晚霞光,映照得他身上的侍卫官服愈发华美夺目。
他自秦家回到了姜家。
薛宝钗正静立于西厢房檐下等候,她已得知,姜念适才回来后便被彭继忠唤至秦家,料想是秦可卿欲见姜念。
她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泛起郁闷。
当她见姜念神采奕奕地步入内院,忙上前敛衽一礼,恭敬相迎。
姜念微微一笑,温言问薛宝钗:“可曾用过晚饭?”
薛宝钗答道:“尚未,正待大爷回来共进的。”
姜念会意,当即吩咐封氏:“摆饭吧。”
“是,大爷。”
封氏恭声应道,随即领着香菱、琪儿、琴儿等下人,于正房堂屋中摆饭。
很快,堂屋的紫檀木八仙桌上摆上了几样精致的菜肴,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按照惯例,依旧是姜念、薛宝钗一起用饭,香菱、莺儿、琪儿、琴儿与封氏侍立一旁,恭敬伺候。
依旧是食不语,唯有碗筷轻碰和吃着饭菜的声响。
不过,薛宝钗吃饭的速度,较之初来乍到之时,已快了不少。盖因姜念用饭较快,她随之适应。
姜念、薛宝钗几乎同时用完了晚饭,相继漱了口、盥了手。姜念盥手前还盥了下嘴,薛宝钗倒是不好意思当众盥嘴的。
用完晚饭,姜念便钻进了书房。
别看他如今既不用考科举,也不用以侍卫身份当值,他却是个忙人,忙着惜时如金,勉力奋进。
他上奏献策清查亏空,以及手抄《心经》与《无量寿经》……皆为其勉力之果。
事实证明,他没有白忙碌,他的勉力奋进,让他好运连连,也让他收获匪浅,使他在人生之路上步步攀登。
姜念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子,忽闻轻轻叩门之声,伴随着薛宝钗温婉的声音:“大爷,是我。”
姜念应声道:“进来。”
薛宝钗轻推房门,步履轻盈而入,又转身将房门轻轻阖上。
坐在书案边的姜念,对薛宝钗微笑着问道:“有事与我说的?”
薛宝钗略作犹豫,方轻启朱唇,柔声问道:“今儿大爷是否又是去畅春园觐见圣上的?”
姜念点头答道:“是的。”
薛宝钗面露钦佩之色,赞道:“圣上接连召见大爷,可见是赏识大爷,可喜可贺。”
她对此实在是惊奇,不知姜念究竟有何魔力,被圣上授予三等侍卫后,又接连获得召见。
姜念只是淡淡一笑,缄口不言,目光凝视着薛宝钗。
薛宝钗又略作犹豫,忍不住问道:“未知圣上今日召见大爷所为何事?”
姜念微笑反问:“你很好奇?”
薛宝钗低眉敛目,略显尴尬,但仍轻轻“嗯”了一声。
姜念略一沉吟,对薛宝钗道:“今日我既觐见了圣上,亦谒见了皇太后。”
“啊?”薛宝钗登时惊奇,不禁问道,“大爷今日竟还见了皇太后?可是皇太后召见大爷的么?”
姜念颔首,神色淡然。
薛宝钗愈发好奇,眸光流转,问道:“未知皇太后忽然召见大爷,所为何事?”
姜念坦然答道:“皇太后今日召见,乃为指婚之事。蒙皇太后恩典,将其身边女史指婚于我。想来此女史你亦知晓,她便是荣国府贾政之长女——贾元春。”
此事没有隐瞒的必要,连隔壁秦可卿都已晓得了,姜念便觉得该主动告知薛宝钗,毕竟薛宝钗已近乎他的内眷。
薛宝钗闻言,眸中震惊之色难掩,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自然知晓荣国府的贾元春,却万万未曾料到,皇太后竟会为姜念指婚,且将元春指给了姜念……
此刻,姜念细细打量着震惊难言的薛宝钗,心中思忖:“那元春的容貌,倒是与薛宝钗有几分相似。”
今日于畅春园凝春堂初见元春之时,他便已生出此念。
元春与宝钗,皆是肤若凝脂,白皙如玉,皆是端庄娴雅,而且皆有种“国泰民安脸”的感觉。
此刻,薛宝钗怔怔立于原地,心中波澜起伏,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素来矜持沉稳,虽一时心绪难平,怔了一会子后,还是挤出了笑脸,对姜念笑道:“大爷竟得皇太后指婚,实乃恩宠,又得此良缘,乃天赐之福,恭贺大爷了。”
出于对薛宝钗的喜爱,姜念温言安慰了一句:“我将于明年大婚,待大婚之后,便正式纳你为妾。纵然你为妾室,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会善待于你。”
薛宝钗微微点头,见姜念再无他言,便敛衽一礼,轻声告退。
当薛宝钗回到西厢房,神色便忧郁起来。
她虽早知有朝一日姜念会婚配正妻,亦曾为此做过心理准备,然今日忽闻姜念有了正妻对象,仍不免生出不喜之情。
何况,这正妻对象竟是荣国府的贾元春。
贾家、史家、王家、薛家,这四家皆是出自江宁的大族名宦之家,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
虽说薛家一直都不及贾家显赫,如今的薛家更是很衰微,但,元春成了姜念的正妻,薛宝钗则仅为妾室,这点也让薛宝钗心内有些不自在,想着母亲以后更无颜面见贾家人了。
严格说来,元春并非荣国府的嫡系姑娘,荣国府的袭爵人乃是大老爷贾赦,贾赦才是嫡长系,薛宝钗却是薛家的嫡系姑娘。
薛宝钗又不禁想到隔壁的秦可卿,想到秦可卿勾搭姜念,今日更是将姜念叫去了秦家,也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上有元春为姜念正妻,隔壁又有秦可卿……
薛宝钗越发忧郁,如坠云雾,难以自持。
莺儿见薛宝钗坐在梳妆玻璃镜前,神色不悦,关切地问道:“姑娘怎一副愁容?”
薛宝钗未回应莺儿之问,而是忽然吩咐道:“煮一碗黄柏煎汤,我要服冷香丸。”
莺儿:“……”
这回,她没再问薛宝钗好端端的怎忽然要服冷香丸了,知道薛宝钗这回必是因心情不好才要服冷香丸的。
见莺儿发怔,薛宝钗催促道:“快去,愣着作甚?”
莺儿“哦”了一声,这才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
片刻后,莺儿便将一碗黄柏煎汤端进了西厢房。
待汤水温凉,薛宝钗便啜了一口,服下了一枚冷香丸,黄柏煎汤的苦涩与冷香丸的清甜交织。
薛宝钗闭目了一会子后缓缓睁眼,神色已恢复了平静。
心中已在思忖:“圣上接连召见大爷,今日连皇太后亦召见,且亲自为大爷指婚,可见大爷愈发深不可测,前途不可限量。如此看来,纵然我为妾室,或许将来亦能为薛家带去不小之利,自身亦能获得不低之分位……”
(本章完)
第98章 香菱学诗
第98章 香菱学诗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之中,年轻哥儿的卧房常会设一张外床,供服侍哥儿的大丫鬟夜宿,以便于大丫鬟照料哥儿夜间的一应茶水、起坐呼唤之任。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便是这般,他长到十七八岁了,他的卧房中依然设有大丫鬟袭人夜宿的外床。
自姜念进京以来,也在自己的卧房中设了一张外床,供香菱夜宿。一个原因在于,宅院小了,人口却多,香菱若住在别处,就要受挤,住在姜念的卧房,环境好。
不过,姜念素来不喜在专注学习或工作时受人打扰,当他在书房中勉力奋进的时候,通常不让香菱待在书房里。
这日夜晚。
姜念于书房中伏案良久,笔墨劳形,感到闷了。于是,他搁下手中书卷,起身欲往内院看一看星空。
他打开书房的门,故意放轻脚步,穿过堂屋,来到另一侧的卧房门口,只见香菱正坐在曲尺罗汉床上,手持书卷,认真看着,灯火的映照下,眉宇间透着凝思之色。
香菱察觉到门口有人,抬头见是姜念,忙起身轻唤:“大爷。”
香菱步至姜念面前,问道:“大爷要睡了么?”
姜念道:“还不到睡的时辰,在书房久坐,心生烦闷了,欲稍作休息,去外头观星。你在学诗?”
香菱点头答道:“正在学大爷送的《王摩诘全集》。”
姜念进京两个多月来,他一直在勉力奋进,有趣的是,他的大丫鬟香菱竟也在勉力奋进。
姜念勉力奋进的原因复杂,其志远大,抱负非凡。
香菱勉力奋进的原因就简单纯粹了,那就是,她对诗有着强烈的兴趣,想要能够自己作出好诗吟咏风雅。
进京路上,大运河上,姜念曾与香菱一同欣赏“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的美景。当时姜念让香菱往后多读书识字,保不定将来能自己作诗。就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让香菱自此对诗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心中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
进京两个多月来,香菱一直在勉力读书识字,有文化不低的母亲封氏悉心教导她,姜念还特意让薛宝钗教导她。有这样两个好老师,加上香菱颇有天赋,又勤勉好学,她的读书识字水平增益很快。
近日姜念特意送了一套《王摩诘全集》给香菱,这套《王摩诘全集》收录了三百多首王维的诗歌。香菱得之,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以至于这几日成日家沉浸在王维的诗意之中。
这不,今晚香菱又在“苦读”《王摩诘全集》。
此刻,姜念对香菱问道:“读了多少首王摩诘的诗了?”
香菱坦然答道:“读懂了的只有三十余首,我读书功底浅薄,多有不解之处,每遇不明白的,就须请教我妈,或是请教薛姑娘,因此就耗时间了。”
姜念面带微笑,赞道:“不过数日之间,你已能读懂三十余首王摩诘之诗,已属难得。”
闻姜念如此称赞,香菱眉目间顿时绽放出欣喜之色,笑着说道:“须得再谢大爷赠我《王摩诘全集》。头里我未曾读他的诗,不知其妙,如今读懂了三十余首,便晓得了,他的诗写得真真是极好的。”
香菱继续道:“比如《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一首,里头有句‘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就是头里大爷在大运河上念给我听的。记得大爷曾言这句诗妙在‘余’字和‘上’字,当时我还不解这二字有何妙处,如今能解其中韵味了。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今儿我读了这句诗,倒像我又到了大运河那个地方去了。”
香菱兴致愈浓,又继续道:“他的《使至塞上》一首,里头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初看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然合上书仔细一想,也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方才我又读了《山居秋暝》一首,里头有‘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这‘归’字与‘下’字,都再寻常不过的,然用于此处,却妙不可言。”
姜念见香菱越说越起劲,大有滔滔不绝之意,听到这里,他忙插话道:“看来你于诗道之上进境很快,照你这般勤学下去,这一套《王摩诘全集》,里头的三百多首诗,料想二三月间便都能读懂了。待你读通王摩诘的诗,我便再送你杜甫、李白的诗集,有此三人作了底子,你便可尝试着自己作诗了。”
其实,这是原著里林黛玉教香菱学诗的法子。
原著里,林黛玉让香菱将王摩诘的五言律读通一百首,再读杜甫的七言律及李白的七言绝句,有这三个人作了底子,再看一看其他诗人的诗,凭香菱的天赋,便可做个诗人了。
香菱闻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忙感激道:“多谢大爷,大爷待我真好。”
别说,姜念待香菱是真的好。这个时代,豪门大户的哥儿,有几个会让丫鬟学诗的?姜念不仅让香菱学诗,还让薛宝钗教香菱,还送香菱诗集,偶尔甚至亲自鼓励指点。
姜念转移了话题,道:“我要去院里观星,你随我一起吧。”
香菱却又将话题扯到了诗上,双眸明亮着说道:“昨儿我读了王摩诘的《同崔员外秋宵寓直》,里头有一句‘月迥藏珠斗,云消出绛河’,我颇为不解的。去问了我妈,我妈也不解,又问了薛姑娘。薛姑娘说,‘珠斗’是北斗七星,因北斗七星相贯如珠,称为珠斗。‘绛河’是银河,银河在南方,南方属火,尚赤,因借南方之绛红色称之。这句诗的意思便是:明月高悬之时,在月光的掩映下,北斗七星隐于天幕;云霭消散之际,银河如赤练般横亘夜空,璀璨显现。写了月升星隐、云开河现的壮丽景象。‘藏’字与‘出’字也用得妙。大爷,薛姑娘真真是极有才学的呢!”
姜念:“……”
(本章完)
第99章 今夜星空
第99章 今夜星空
姜念不禁莞尔,忙打断道:“咱们且不论诗了,先出去观星吧。”
香菱轻“哦”一声,与姜念一同步出卧房,她抢先一步,轻启堂屋之门。
堂屋门打开,登时夜风拂面而来,清凉之意沁人心脾。
姜念抬眼间,发现内院中立着两道窈窕的身影,乃是薛宝钗与莺儿主仆二人。
薛宝钗、莺儿本来正在内院中看星空,隐隐听到正房里姜念与香菱的说话声,便一起看向正房,不料堂屋门忽然打开,出现了姜念的身影。
姜念见薛宝钗在内院中,便转头对香菱道:“你回卧房继续学诗吧。”
香菱聪敏,立刻明白了缘故,“是”了一声,转身回了卧房。
姜念独自走出了堂屋,衣袂轻扬,神情淡然,朝着内院中的薛宝钗走去。
薛宝钗、莺儿见状,忙一同迎上前,敛衽行礼。
姜念目光微转,对莺儿轻轻摆手示意。莺儿会意,低眉顺目,乖觉地退入西厢房,且掩上了房门。然莺儿心中好奇难抑,悄然倚于窗后,透过窗棂,偷偷窥视院中情形。
内院中仅剩下了姜念、薛宝钗二人。
姜念身姿挺拔,较薛宝钗高出足足一头。二人相对而立,姜念低首凝视薛宝钗,故意文绉绉地微笑着问道:“夜间风凉,敢问姑娘何以立于内院?”
薛宝钗不禁莞尔,抬眸看了姜念一眼,柔声道:“房里怪闷热的,出来解解闷,观一观星。”
言罢,唇角微抿,似有未尽之意。
事实上,还有一个缘故,那便是,元春、秦可卿之事让她忧郁了一场。
姜念唇角微扬,又微笑着问道:“你也喜观星?”
薛宝钗低眉垂首,轻声答道:“倒也说不上喜欢,因常见大爷观星,偶尔亦随兴一观。”
姜念点了点头。
姜念前世就喜欢看星空,钟情于星空之浩瀚,而今生此情未改,依旧沉醉于那无垠的夜空。
此时,他抬头仰望,只见苍穹如墨,月轮隐遁,繁星点点,犹如撒落的珍珠,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夜风轻拂,带来草的幽香,与星光的清冷交织,营造出静谧而神秘的氛围。
姜念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薛宝钗道:“你读书不少,颇有才学的,既是如此,我此时考一考你。”
薛宝钗愣了一下,随即嫣然一笑:“大爷怎忽有此兴?”
姜念微笑道:“临时起意,仅考一题。”
薛宝钗好奇了,问道:“不知大爷要考我何题?”
姜念问道:“此时咱们为何看不见月亮?便是此题了。”
薛宝钗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陷入了沉思,沉思了一会子,便说道:“昨儿香菱问了我一句王摩诘的诗,‘月迥藏珠斗,云消出绛河’。明月高悬之时,北斗星会隐于月华之中,云霭消散之时,银河才如赤练横空。如此类推,想来此时咱们看不见月亮,月亮必是隐于云霭之中了。”
姜念却摇了摇头,道:“倒也并非如此。”
薛宝钗又好奇了,问道:“若非如此,究系何故?”
姜念微笑道:“你这才女,竟是在向我请教吗?”
薛宝钗嫣然一笑,道:“大爷谬赞了,大爷才是真才实学,我这点微末才学,何足挂齿。是的,我正是在向大爷请教,还请大爷为我解此疑惑。”
为什么今晚此时看不见月亮?
这个时代的人不能明了,姜念却是明了的。
这与月相规律及地月运动相关。
农历十五满月之时,月亮、地球、太阳呈一条直线,满月在日落时(约傍晚六点)从东方升起,午夜升至中天,整夜可见。
而今天是农历五月二十,月相为亏凸月,月亮升起时间比满月之日要延迟四五个小时,须得等到午夜才会升起。
此时才晚上八点,月亮正位于地平线下。因此,此时姜念、薛宝钗都看不见月亮。
而今日的月落时间,是在次日中午。也就是说,今夜从后半夜至次日清晨,都可看见亏凸月高悬。
若计算起来,那就复杂了,涉及月球公转周期、地球自转补偿等等。
而因前半夜无月光干扰,倒是适合观星的。
姜念自然不便详细对薛宝钗解说此事,更不便做数学计算给薛宝钗看的。
他只是简略地对薛宝钗道:“每月十五满月之时,月亮于傍晚酉时即自东方升空。今日乃五月二十,月亮须待子夜方升空,故此时不得见的。须过二三时辰,咱们才能看见。”
薛宝钗面露惊奇之色,双眸发亮地看着姜念,问道:“大爷何以连此事都晓得?”
姜念微笑,敷衍道:“于古书中偶见。”
穿越者常用“古书”为托辞,现在姜念也使用这一招了。事实上,此前他上奏献策清查亏空,在景宁帝、泰顺帝面前奏对时,就用到了这一招。
薛宝钗略一沉思,又好奇地问道:“不知大爷可知,月亮此时未升,它居于何处呢?”
姜念低首与薛宝钗对视,柔声答道:“月亮此时正与你一起,居于我心!”
薛宝钗:“……”
好嘛,这位霸道且有些刻薄的姜大爷,竟还有如此浪漫的时候,竟还会说出如此浪漫的话语。
一时间,薛宝钗语塞,面现羞赧之色。她轻抿朱唇,低垂螓首,似欲掩去心中悸动。素日端庄娴雅之态,此刻竟添了几分娇羞,宛若初绽之,含羞带怯。
二人静立院中,一时无言,唯有满天星斗洒下清辉,映照二人身影。星光如纱,笼罩四野,仿佛天地间唯余彼此。
西厢房窗后,莺儿屏息凝神,不敢稍动,生怕惊扰了窗外院内那静谧而美好的时光。
因适才香菱在姜念面前论了诗,连薛宝钗也提到了“月迥藏珠斗,云消出绛河”这句,眼下又是颇有诗意的情景。情不自禁,姜念脑海中浮现出了两句与星辰有关的诗句。
一句是唐代诗人西鄙人《哥舒歌》里的“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另一句是唐代诗人李白《夜宿山寺》里的“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本章完)
第100章 姜念一进荣国府(上)
第100章 姜念一进荣国府(上)
头顶有星空,满天星斗洒下清辉。
身边有佳人,端庄娴雅添了娇羞。
本应是风月无边的良辰美景,姜念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两句似不合时宜的诗句,心中的想法更似不合时宜,想的是:“对我这种民间皇子而言,皇位犹如高悬的星辰,欲登其位,承继大统,我须于夜色中带刀而行,终有一日,我要将那星辰摘入手中!”
念及此,他的神色变得肃穆,透出了凛然霸气,看向星空的目光如炬,似能穿透苍穹,直指那至高之位……
薛宝钗凝视姜念,借着正房及东西厢房漏出的光线,她发现了姜念变得肃穆与霸气的神色,心中不解,轻启朱唇,柔声问道:“大爷在想什么?”
姜念忙收敛心绪,将那抱负与野心藏起。他避开了薛宝钗的问题,反问道:“你服冷香丸了?身上有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
他与薛宝钗站在一块儿有一会子了,已闻到薛宝钗身上的冷香丸香气。
薛宝钗轻“嗯”一声。
姜念又问:“也没见你发病喘嗽,为何服冷香丸?”
薛宝钗尴尬起来,可不好意思坦然告诉姜念,是因元春、秦可卿之事导致她今日忧郁了一场,才服冷香丸的。
她敷衍道:“有发病的预兆了,先服一丸预防。”
姜念点头,没有多想,他尚不知薛宝钗心情不佳时亦有服冷香丸之习。
姜念舒展了一下身体,对薛宝钗道:“我还没洗脚,去你房里一起洗脚。”
薛宝钗:“……”
好嘛,才浪漫了片刻,他又霸道起来了。
呵,待到明年薛宝钗达到了《大庆律例·户律》规定的女子成婚年纪,姜念可就不仅是“下脚”了。
薛宝钗犹豫了一下,没有推辞,低头跟着姜念走进了西厢房,羞赧之情溢于言表……
……
……
五月二十二。
上午,下着小雨。
雨点敲击着姜家小宅院,发出细碎的声响,似在吟咏。宅门外悬挂的两盏红纱灯笼在风中摇曳,宛若一双赤眸,凝视着雨幕。
忽闻马蹄声渐近,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于宅门之外。
一名唤作旺儿的男仆率先跃下,行至门前,叩响门环。
守门的小厮董丰闻声开门。
旺儿问道:“此处可是姜侍卫的住所?”
董丰点头称是。
旺儿又问:“姜侍卫可在家中?”
董丰答:“在的。”
旺儿遂道:“烦请通报,荣国府琏二爷特来拜访,欲下帖相邀至荣国府。”
皇太后指婚姜念与元春之事,姜家下人们都晓得了。倒不是姜念、贺赟、薛宝钗传的,而是由隔壁秦家传的。秦可卿告诉了瑞珠,瑞珠传开的。
董丰知道此事,自然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姜念。
不多时,姜念亲自迎至宅门。
只见贾琏生得眉目疏朗,穿着一袭雨过天青实地纱直裰,外罩石青色亮纱排穗褂,腰间未束玉带,只松垮系着条玄色绦带,随手别了柄泥金真丝折扇并松绿穗子,虽颇有世家公子的倜傥之姿,却也似有一股膏粱纨绔的风流之感。
姜念亲自引着贾琏由宅门向正房走去。
姜念自己撑着一柄青布伞,伞面朴素。
旺儿则为贾琏撑起一柄华丽的油绸伞,伞面绘有云纹,伞骨雕琢精致,伞柄镶嵌玉石。
细雨绵绵,使得姜家小宅院显得愈发陈旧,也似乎愈发小。
贾琏环顾四周,又瞥了眼姜念,暗自思忖:“他何以居住如此简陋的房舍?”
进了堂屋,姜念与贾琏落座,粗使丫鬟琪儿为贾琏斟上一盏香茶。
贾琏神色郑重,对姜念问道:“姜侍卫可晓得皇太后指婚之事?”
姜念微微颔首,淡然答道:“已晓得了。”
他若是直说,泰顺帝以及皇太后都为了此事特意召见了他,估计贾琏会惊奇,但他不想如此张扬。
贾琏取出了一份请帖,递向姜念,道:“此乃请帖,我府上老太太与二老爷皆欲见你一见,特邀明日过府一叙。”
姜念接过请帖,端详了一番后问道:“此行可算纳彩?”
贾琏摇头道:“倒不算纳彩的,只是家中长辈欲见你一面。”
姜念顿了顿,道:“纵然不算纳彩,我亦当慎重以待,不可轻慢的。”
贾琏闻言,心内受用,想着:“这个惹不得的哥儿,倒还有些知礼。”
姜念道:“烦贾兄详告,贵府的主子共有哪些人,老太太、老爷、太太、爷们、奶奶、哥儿、姑娘及晚辈,皆指出来,我当一一备礼,以表心意。”
贾琏摆手道:“不必如此客气。”
姜念正色道:“此乃应当之礼,请贾兄不吝赐教。”
贾琏遂将荣国府的主子们一一列举。
长辈有:贾母、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
平辈有:李纨、贾琏、王熙凤、贾宝玉、迎春、探春、惜春。
晚辈则有贾兰。
贾琏还提及了寄居在荣国府的林黛玉,却未提及赵姨娘、周姨娘、贾环、贾琮四人。
赵姨娘、周姨娘皆为贾政之妾,在荣国府身份卑微。
贾环是赵姨娘所出的庶子,贾琮则是贾赦的庶子,二人又年纪尚小。
在贾琏看来,这四人都不值一提的。
贾琏却把贾兰单独列举了出来,因贾兰是受贾母喜爱的重孙子,是贾政、王夫人很在意的独孙子。
姜念听罢贾琏详述,道:“贾兄提及的,我都记下了,自当一一备礼的。”
呵,他只是说会给贾琏提到的每个人都送一份礼物,却没说送厚礼……
……
……
荣国府内,贾母院中,荣庆堂上。
贾琏自姜家归来,入堂向贾母回禀,道:“那姜念详问了咱们府上主子们的名单,连哥儿姑娘都问及了,说要一一备礼,以表心意。”
贾母道:“如此看来,这哥儿倒还有点子知礼,既如此,咱们府上的每位主子皆当回礼的,哥儿姑娘们亦不例外。”
贾母暗忖:“那姜念既与十三王爷极亲厚,又是皇太后亲自指婚,所赠之礼必是厚重的,我当回一份厚礼才好,政儿及其媳妇也当回厚礼,方显咱们荣国府的体面!”
(本章完)
第101章 姜念一进荣国府(下)
第101章 姜念一进荣国府(下)
翌日,天朗气清,夏日炎炎。
姜念特意穿戴着三等侍卫的冠服,乘一辆马车,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往荣国府而去。
同行的有贺赟、董良。贺赟亦特意穿戴着五品龙禁尉的冠服,策马而行。董良则为马夫,执辔驾车。
一行人来至神京城西城的宁荣街。马蹄踏着青石板,车轮碾地,声如细雷。先过街东的“宁国府”,昔日繁华热闹的宁国府,自贾珍被黜了世爵,便一直是空宅了,寂寥无人,纵然夏日阳光照射,也显得颓败。
来到街西的荣国府,只见,荣国府大门外有两个大石狮子蹲踞,威仪凛然。朱门鎏金,铜钉熠熠。正门之上悬一匾,匾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有多个奴仆在守门。
未几,贾琏自角门迎出,引着姜念由角门入府。
倒不是故意轻慢姜念,盖因荣国府正门非大事或必要情况不开,平时只启东西二角门,以示庄重。
这还是姜念初次踏入荣国府,随贾琏由角门而入后,目光所及,是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庭院深深,错落有致……显出一派富贵气象。
未几,来至贾政的外书房,这外书房坐落于正院一隅,环境清幽。书房外,几株松树挺拔,枝叶苍翠,掩映着一扇雕木门。
书房内陈设雅致,一尊青铜香炉升着袅袅青烟,香气氤氲。书案之上,文房四宝齐备。四壁书架林立,典籍琳琅,或为经史子集,或为诗词歌赋,显得庄重典雅。房内还设一棋枰,黑白棋子散落其间。房内一角,设一茶案,茶具精致,壶中茶香隐隐,似有若无。
贾政正端坐于曲尺罗汉床,身着靛青实地纱右衽大襟长衫,领口袖缘皆以素绫滚边,唯袖襕处用艾绿丝线绣三迭方胜纹,内衬月白细葛布中衣,颈下纽襻紧扣如锁,纵炎热出汗亦不稍懈。腰间束一条玄色犀角扣鞓带,悬青玉素面平安牌并鎏金錾钥匙匣,却无香囊扇坠等闲饰。手边搁着一把老棕竹骨油纸扇,扇面仅以赭石勾几笔枯枝寒鸦。
贾政身侧,还坐着两位清客相公,皆是儒士装扮的中年人。
贾政为人端方,不贪声色,唯好与清客相公们闲谈对弈,论文论道,尤喜听其奉承之言,以此为乐。
姜念上前,对贾政恭敬行礼,随即奉上礼物,故意当着贾政的面,将礼物打开。乃是一方徽州歙砚,石质细腻,纹理如云,配以湖州紫毫笔,笔锋柔韧,堪称文房佳品。另有江宁上等茶叶两瓶……姜念进京时,特意带了多瓶江宁的上等茶叶,已快用完了。
送给贾政的礼物,倒是不便宜。
姜念此番要给荣国府诸位主子一一送礼,其中,只有给贾政的礼物稍贵……
贾政见到礼物,微微颔首,面露悦色。
贾政见姜念身着三等侍卫的华美官服,英武不凡,心中已生几分赞许。又见其所赠之礼,徽州歙砚、湖州紫毫笔及江宁上等茶叶,更觉此子知礼数、心中愈发满意。
贾政遂让姜念落座,二人寒暄数语,言辞间皆是文雅之态。
姜念发现这位荣国府的二老爷说话文绉绉的,便亦随其风,也跟着文绉绉起来。
忽而,姜念拱手一礼,正色问道:“敢问二老爷,今工部之事,是否由十三王爷执掌?”
贾政闻言,微微颔首,捋须答道:“然也。”
十三王爷不仅管着会考府、户部三库,还管着工部,权柄甚重。
姜念又问:“工部堂官是何人?”
贾政答道:“乃是于曲江于大人。”
现今的工部尚书名叫于先复,字曲江。
姜念再问:“可否请二老爷为晚辈详述这位于大人的生平事迹?”
此言一出,贾政、贾琏及在座清客相公皆感到疑惑。
贾政心中暗忖:“此子年方十五,虽为三等侍卫,然其职与工部无涉,何以忽问此事?莫非另有深意?”
贾琏亦觉蹊跷,与清客相公对视一眼,皆不解其故。
然贾政素来持重,虽心中生疑,面上却故意不露声色,未露半分急切之色,徐徐为姜念详述了工部尚书于先复之事。
姜念听罢,微微颔首,神色恭敬,继而问道:“闻二老爷任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不知此言确否?”
贾政捋须点头,答道:“然也。我确任职营缮清吏司。”
贾政与秦业一样,都是担任工部营缮清吏司的员外郎。
姜念复问:“敢问二老爷,官仓之建造与修缮,是否由工部营缮清吏司主理?”
书房内顿时一片静默。
贾政、贾琏及在座清客相公,不仅是疑惑了,而是诧异了,如坠云雾。
贾政眉梢微动,贾琏蹙起了眉头,两位清客相公更是面面相觑。
这位年轻哥儿,怎又问及官仓的建造与修缮之事了?他想干嘛?
贾政不禁道:“官仓之事,关系国计民生,非同小可,不知你何以问及于此?”
姜念神色从容,拱手一礼,恭敬答道:“晚辈虽年少,然常思国事,闻官仓乃储粮重地,关系百姓生计,故心生好奇,特向二老爷请教。”
贾政沉吟片刻,正色道:“你有此心志,实为难得。既如此,我便为你详述一二。”
言罢,贾政干咳了一声,一边用左手捋须一边缓缓道:“官仓之设计、督造、修缮,皆由工部营缮清吏司主理,而户部则掌粮储出入、仓廪维护及稽查账目。此乃‘工部营建、户部监管’之制,二者虽分属不同衙门,却职责分明,协作有序,相辅相成,共保官仓稳固,以利国计民生。”
贾政可是在工部营缮清吏司做了多年官了,先是任正六品主事,后升为从五品员外郎,岂会对这种事不晓得的?这种事可谓是他的专业了。
姜念听罢,拱手道:“二老爷所言,令晚辈茅塞顿开。官仓之事,果然繁复精密,非一人一部可独揽。工部与户部协同,方能成此大事。”
贾政颔首,心中暗忖:“此子何以对官仓之事如此关切?其所问之言,虽显恭谨,然隐有深意。”
贾政又故作出沉稳姿态,凝视着姜念,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年方十五,便已蒙受圣上隆恩,获授三等侍卫,亦实为难得的。你当不负圣恩,多加研习,奋力进取,为国效力。”
(本章完)
第102章 林黛玉:臭男人
第102章 林黛玉:臭男人
贾政本以为,话说到这里,姜念要结束工部及官仓的话题了。
然而,姜念紧接着道:“二老爷所言极是,我当多加研习,奋力进取。官仓之事,关乎国计民生,我心实系之。今日难得见到二老爷,想继续请教,望不吝赐教。”
贾政:“……”
不待贾政回应,姜念便继续问道:“通州漕运仓,其防潮通风之制,何以设之?储粮岁耗几何?损耗之数,又占几成?”
这个问题就更专业了。
贾政虽愈发诧异于姜念对官仓之事的关切,还是耐性地详述起来……
贾琏心中则渐生烦躁。
他对官仓之事可没啥兴趣,见贾政、姜念越说越专业,他则越听越不耐烦。而且,事先说好了的,贾政略见姜念一面,便由他引着姜念去荣庆堂拜见贾母。眼下荣国府的内眷可都聚集在荣庆堂等着呢。
碍于礼数,贾琏又不便打断贾政与姜念,只得强自按捺。
……
……
贾母院。
此时的荣庆堂内热闹非凡。
荣国府的内眷齐聚一堂,包括了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
贾宝玉也在。
连林黛玉都来了。
林黛玉本不想见姜念的,因三春和贾宝玉都吵着要来,既想瞧瞧姜念长什么样,也好奇姜念送什么礼物给她们,林黛玉便被她们强拉而来。
只见林黛玉,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一对含露目似喜非喜,一绺鬓发被薄汗黏在玉色腮边。身着轻薄的雨过天青窄裉袄,襟口疏疏绣几茎竹枝,袖缘压象牙色暗纹绫边。系着水绿轻纱百迭裙,腰间松褪的汗巾子下悬一枚青玉竹节佩。手执泥金素纱团扇,扇面画着荷,扇柄湘妃竹斑似泪痕。
她已在荣庆堂等了近半个时辰,本就不想见姜念的她,已是不耐烦了,眉间微蹙,心内暗自抱怨起了那姜念:“什么臭男人,我本就不稀罕瞧的,更不稀罕他的礼物,偏生害我在此久等!”
正此时,一个管事媳妇快步走入堂内,对贾母禀道:“老太太,那哥儿仍在二老爷的外书房,已待了三刻钟了,尚未出来的。”
贾母诧异,心内暗忖:“政儿与那哥儿竟聊了这般久?凭政儿的性子,能聊一刻已是难得,何况事先说好了,政儿只略见一面便引那哥儿来此。”
略一犹豫,贾母未令人催促,心想既然贾政与姜念言谈投契,不便打断,遂继续静候。
堂内众人或低声交谈,或静坐等候,或如林黛玉一般不耐烦……
……
……
贾政的外书房。
姜念端坐于客座,已向贾政请教完他要了解的工部与官仓之事,但他还在继续向贾政问着问题,只听他问道:“二老爷于营缮清吏司任主事几载?何时擢升员外郎的?”
贾政听到这个问题,松了口气。适才姜念请教官仓之事,越问越专业精深,有的问题甚至令他应答吃力,怕姜念继续深入问下去,他若答不上来,可就在姜念这个未来女婿面前丢体面了。
此时听姜念转问仕途之事,贾政非但不以为失礼,反而欣然答道:“我任主事七载,三年前擢为员外郎。”
姜念心中暗道:“这个二老爷,做官可真不给力啊!”
贾政自幼酷喜读书,本欲通过科举迈入朝堂。然而,他父亲贾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景宁帝念及自己与贾代善的君臣之谊,除了让贾代善的长子贾赦袭爵,还特意召见了贾政,特赐贾政为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
在大庆,如贾政这般显赫出身且蒙皇帝恩荫授官者,通常三至五年便可晋升,晋升速度快于科举出身者。
贾政却耗费了七年,才从主事升一级成为员外郎,可见他做官不给力。
姜念一边看着贾政,一边在心中暗道:“或许我能让你尽快擢升郎中!”
他之所以关切官仓之事,并非无的放矢,实因胸中有一条策略……
这条策略,或可让他进一步获得泰顺帝甚至太上皇景宁帝的赏识,为他明年正式迈入朝堂做铺垫,而且,或也能助贾政升迁,可谓一举两得……
这时,贾琏见姜念终于没问题继续请教贾政,忙轻咳一声,对贾政恭声道:“二老爷,老太太已候多时,不便叫老太太久候的,可否由我引着姜侍卫前往?”
贾政这才想起贾母在等着呢,遂点头应允,对姜念温声道:“家中老太太欲见你一见,你随琏哥儿前去便是。”
姜念对贾政拱手一礼,道:“谢二老爷赐教,今日叨扰已久,改日再向二老爷请教。”
言毕,姜念随贾琏一同退出外书房,朝荣国府内宅行去。
二人行至贾母院,进了垂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三间厅,厅后就是正房荣庆堂所在的大院。
荣庆堂门前的台矶上,数名小丫鬟穿红着绿,或坐或立,见贾琏引姜念而来,纷纷争相打起帘笼,笑语盈盈。
姜念随贾琏迈入门槛,只见堂内陈设华贵,香气缭绕。
年逾甲、鬓发如银的贾母。
木讷僵坐、禀性愚犟的邢夫人。
故作端庄、檀香绕腕的王夫人。
愚昧无知、眉眼含嗔的赵姨娘。
低调安静、素面无波的周姨娘。
彩绣辉煌、八面玲珑的王熙凤。
脸不大不圆但很白的小正太贾宝玉。
以及一群丫鬟媳妇婆子。
却是未见到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及林黛玉,盖因这几个金钗都回避到碧纱橱后了,此刻正悄悄窥视堂中情景。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聚在身着三等侍卫冠服的姜念身上,多半都认为姜念英武甚至威严,也有人认为不够俊美的,这方面比不过贾琏、贾宝玉。
姜念先扫视了一圈众人,碧纱橱后隐约可见一些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身影,也隐约可闻低语轻笑,想来荣国府的姑娘们在里头。
姜念随即对着贾母躬身一礼,道:“晚辈姜念,拜见老太太。”
其人从容,其声沉稳。
(本章完)
第103章 交换礼物,姜念赚了
第103章 交换礼物,姜念赚了
贾母坐在填漆榻上,虽暑气蒸腾,仍穿石青实地纱对襟长褂,通身无绣,只领口袖缘滚三蓝绣佛手纹镶边。皓首戴伽楠香福寿纹抹额,银发绾紧实圆髻,单簪一支赤金寿字平头簪。左手慢慢捻动着奇楠香念珠。
贾母细细端详了姜念,对姜念的外貌挺满意。
既因姜念显得有些英武。
更因贾母竟从姜念身上看到了贾代善年轻时的影子。当年,贾代善也英武挺拔,也穿着华美的侍卫官服。
贾母微笑着对姜念道:“你初来乍到,又是五品的侍卫,倒是不该让你站着说话的。”
贾母随即看向身侧的大丫鬟鸳鸯:“鸳鸯,搬椅子。”
鸳鸯是贾母很喜爱的大丫鬟,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几点雀斑,惯会服侍贾母的。
当即,鸳鸯搬了一张椅子,让姜念坐下。
鸳鸯容貌标致,堂内也有其他美貌丫鬟。然而,姜念落座之际,目光却在王熙凤身上停了三秒。虽说他还是头一回见王熙凤,却能立即推测到王熙凤的身份。盖因王熙凤的穿着打扮实在是彩绣辉煌,长得也挺漂亮,虽然侍立在堂内,却带着一股主子的气势。
李纨、王熙凤都是荣国府的主子奶奶,李纨回避到碧纱橱里去了,王熙凤却故意不回避,要当面见姜念。
贾琏本不常坐,眼下姜念已坐,贾母便也让贾琏落座。
贾母好奇地问起了姜念:“你在二老爷那里逗留许久,聊了何事?”
姜念坦然道:“谈及工部与官仓之事。”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包括了碧纱橱后的李纨和姑娘们,都诧异了。
这个年轻哥儿,竟与二老爷聊了工部公务?
贾母愈发好奇,追问:“为何谈及此等公务?”
姜念从容不迫:“晚辈虽年少,却常思国事,官仓乃储粮重地,关系国计民生,故心生好奇,特向二老爷请教。”
贾母:“……”
呵,你这年方十五的哥儿竟就常思国事,关切国计民生了?
贾母转移了话题,探询起了姜念的家世,问及其父母……
终是按捺不住强烈的疑惑,贾母问道:“闻得十三王爷与你极亲厚,却不知你与十三王爷究竟有何渊源?”
姜念敷衍道:“确与王爷亲厚,至于有何渊源,倒是不便说的,望老太太见谅。”
贾母听罢,心中不免郁闷。
王熙凤眸光盯着姜念,心中暗道:“看来我头里猜测的多半不错,这哥儿多半就是十三王爷的私生子!”
贾母又问道:“你可曾见过皇太后?”
姜念从容答道:“几日前蒙皇太后召见过。”
堂内众人纷纷暗自感叹:了不起啊,这哥儿不仅蒙皇太后指婚了,且蒙皇太后召见了,实乃殊荣!
贾母又与姜念谈及大婚之事,谈完便无话可聊了。
姜念道:“昨日烦贾兄详告了府上的诸位主子,以便我一一备礼以表心意。礼物皆已携来,若老太太无其他吩咐,我便不多叨扰,献礼后告辞。”
贾母本无设宴之意,闻言点头道:“因晓得你备礼而来,我也特命咱们府上的主子们一一备了回礼。”
随即,双方交换起了礼物。
姜念先前赠予贾政之礼,在贾政面前拆开了,而赠予他人之礼,皆以锦盒装着,他可不会当面拆开。
待到姜念携着一堆荣国府众人的回礼离开,荣庆堂内便展开了一场拆礼物的“盛事”。
连贾母都好奇,甚至还有点期待,料想姜念送她的必是一份厚礼。
结果……
“呀,是松鹤延年摆件,这是……是岫玉染色的……”
王熙凤率先识破。
贾母登时就郁闷了,姜念送她的礼物竟是岫玉染色松鹤摆件,且还是个小的,这件礼物估摸价值不过几两银子!
她房中陈设着一个大的和田玉雕松鹤延年摆件,价值数百两银子的。相比之下,姜念此次送她的岫玉染色松鹤摆件,显得尤为寒酸。
继贾母之后,贾赦、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的礼物相继拆开。
只见,送给贾赦的是黄杨木雕马鞍摆件,送给邢夫人的是冰燕窝,送给王夫人的是布彩印观音像,送给李纨的是细布两匹。
王熙凤原本还有些期待姜念送她的礼物,眼下登时没啥期待感了,甚至不屑亲自动手,命大丫鬟平儿拆封,拆封后只见是染金漆的铜胎珐琅项圈。
王熙凤见状,不禁嗤之以鼻,心内暗道:“好嘛,我王熙凤何曾使过如此廉价的项圈?”
姜念送给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的礼物也都当众一一拆开,只见是柳条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子、胶泥垛的风炉儿……这些东西就更廉价了,加一起都不到一两银子。
然而,四位姑娘却都眼睛一亮,都喜欢得什么似的。
“我这小篮子好哎。”
“我这香盒子才妙呢。”
“我倒喜欢你那风炉儿,不如咱俩交换如何?”
“……”
呃,还是小姑娘们好骗!
送给贾琏的是一柄仿董其昌山水的折扇。
送给贾宝玉的竟是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宝玉一见,眉头紧锁,恶心得不行。
送给贾兰的则是陶胎砚台配油烟墨。
赵姨娘原本还很郁闷,因姜念没给她送礼物,她被排斥在主子之外,也没给她生的儿子贾环送礼物。现在她见众主子的礼物都这般廉价,见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都神色郁郁,便“幸灾乐祸”起来。
这时,送罢姜念的贾琏回到了荣庆堂,见贾母等人神色郁郁,他问道:“老太太何以神色不悦?莫非对那姜念不满?”
王熙凤道:“你瞧瞧他送的礼物吧。”
贾琏当即查看礼物,查看完,心中亦不免郁闷,却对贾母道:“他送二老爷的礼物倒非如此廉价,乃是一方徽州歙砚配以湖州紫毫笔,另有他自江宁带来的上等茶叶两瓶。”
贾母众人皆不作声。
哼,只是给贾政的礼物稍贵而已。
鸳鸯嫣然一笑,对贾母道:“老太太,姜侍卫所赠之礼,虽非贵重,却是依主子们的特点逐一挑选,也算是用了心的。”
贾母略一思忖,倒也觉此言有理。
然而,她心内实在是不爽,姜念可是将她精心栽培的元春给拔了去,今日初次登门,且主动表示一一备礼,结果都送了些啥玩意儿哦!
贾母再思及自己及贾政回赠之礼,就更郁闷了……
……
……
这日,姜念由荣国府回到东郊的姜家小宅院后,便命薛宝钗、莺儿、香菱三人相助,拆解荣国府众人的回礼。
事实上,姜念已晓得荣国府众人的回礼是什么,因贾琏给了他一张回礼清单,上面详细注明了。
贾母送的乃是雀金裘!
原著里写到,贾母送了一件雀金裘给贾宝玉,是拿孔雀毛与金线、丝线混合织成的大氅,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工艺复杂,成品罕见。
现在贾母竟送了件雀金裘回礼姜念。
因贾母此番想着要回一份厚礼给姜念,而她素来送礼喜送珍惜的绫罗绸缎。她思来想去,她所拥有的珍惜的绫罗绸缎,也就雀金裘适合送给姜念。贾宝玉现在还小,不适合穿的。
单单这么一件雀金裘,成本价就有一千两银子,且市场上极难买到,若卖出去,二千两都必有人买。
贾政送的则是一套宋版《四书章句集注》。
在大庆,宋版书已是年代久远的珍贵收藏品,有着“一页宋版,一两黄金”的说法,而朱熹就是宋朝人。
宋版的《四书章句集注》,在大庆文人中具有特殊的地位,有的藏书家视其为“镇宅之宝”。
贾政送的这套宋版《四书章句集注》,如果现在卖出去,估计能卖五百两甚至一千两银子。
其他人送的回礼,比起贾母、贾政的回礼就要差多了。
王夫人送的回礼,价值不过一百两银子,她心里可是恨着姜念,若非贾母吩咐她回一份厚礼,她连价值一百两银子的回礼都不会送。
此次姜念送给荣国府的礼物,总价值才二百多两银子,主要是送给贾政的礼物值钱。而姜念此次收到的回礼,总价值估计有三千多两银子。
“不愧是豪富的荣国府!”
姜念心想。
自打他进京,开销大了不少,而他并不豪富,可不能像贾府那般穷奢极欲地乱钱。
而且,他或能助贾政尽快由员外郎晋升郎中,这可比荣国府此番价值三千多两银子的回礼要贵重多了……
香菱、莺儿都对贾母送的雀金裘惊叹不已,连连称赞。
薛宝钗却对雀金裘不甚在意,倒是对贾政送的宋版《四书章句集注》颇有兴趣,双手捧着书卷,细细端详着。
姜念见状,微微一笑,道:“此书若合你意,便借你一观。”
薛宝钗犹豫了一下,才道:“谢谢大爷。”
姜念随即钻进了书房,准备再次献策了。
这回他的献策与工部有关,与官仓有关……
(本章完)
第104章 姜念献策官仓
第104章 姜念献策官仓
已是六月初,夏意愈浓,炎炎暑气蒸腾,大地一片炽热。
自从姜念被授予三等侍卫后,便遵照泰顺帝的旨意,以屈泰为师,习学儒经、史书、法典、时政。
作为内阁学士的屈泰,要在内阁当值,公务在身。不过,他会给姜念安排功课,且抽出每日下午酉时始至酉时四刻的半个时辰,悉心指教姜念。
今日也不例外。
酉时四刻,姜念受完了屈泰今日的指教,课毕辞别屈家,登上马夫董良所驾的马车。然而,今日他没有直接返回东郊,而是让董良驾着马车赶往西城的荣国府。
姜念抵达荣国府时,正值夕阳西下,晚霞漫天,金红色的余晖笼罩着荣国府,荣国府大门外蹲踞左右的两只大石狮子,狮身披霞,仿佛镀上了赤金。
守门的奴仆不敢怠慢姜念,得知姜念是来找贾政的,忙入内禀报。
这次,姜念被引至内宅的梦坡斋。
贾政于荣国府设有两处书房,一为外书房,一为内书房,梦坡斋便是内书房。
晚霞透过窗棂,洒入梦坡斋室内,斑驳陆离。
姜念与贾政招呼过后便切入了正题,道:“今日冒昧叨扰二老爷,实因有一事相商。”
贾政微微颔首,问道:“何事相商?”
在他想来,姜念找他相商之事,多半是关于姜念与元春的婚事。
然而,姜念却神色郑重地回应道:“涉及官仓之事。”
贾政听到这句话,心内登时不禁郁闷了。官仓之事虽为其公务与专业,然他素不喜于私下谈及这种公务。数日前姜念初入荣国府便已详询官仓之事,所问之深,竟令他应答吃力。而且,现在都快天黑了,姜念贸然登门,竟又提及此事,他心中不免生出不悦。
贾政面上故意不动声色,淡然问道:“莫非你尚有未解之处,欲再询官仓之事?”
姜念微微一笑,道:“前番承蒙二老爷赐教,详述了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之事,令我受益匪浅。然我斗胆以为,此二仓皆可改进,且我有改进二仓的计策。”
饶是贾政素来持重,且对姜念这位未来女婿颇为看重,此刻听到姜念这话,还是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呵,你一个年方十五的哥儿,且从未涉足官仓事务,竟然就大言不惭说有计策改进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你竟是这般少年意气?竟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
姜念不待贾政开口质疑,便从容不迫地说道:“今之通州漕运仓,储粮损耗高达三成,若依我之策改进,或可降至一成五以下,且能延仓之寿命;今之神京城内仓,储粮损耗高达二成五,若依我之策改进,或可降至一成以下,亦能延仓之寿命。”
贾政闻言,按捺不住心中不悦,眉头紧锁,语气加重:“岂有此等良法?纵有之,又岂是你所能筹谋?念哥儿,你虽才干出众,却不可骄狂自大,妄言无据!”
姜念神色不改,从容取出一迭纸张,递到贾政面前,道:“此乃我所筹的改进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的方案,请二老爷过目。”
贾政略一迟疑,终究接过方案,细细看了起来。
初时,他神色淡然,然随着目光逐行细看,眉宇间渐露惊异之色。
官仓之事,乃是贾政从事了十年的专业,加上姜念此次给出的方案条理清晰,阐述详细,贾政仔细看过后便惊奇了。
阅毕,贾政抬头望向姜念,语气中已无先前的责备,反多了几分惊叹:“此方案详实周密,若能依此改进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纵不能达你所言之效,也可降低二仓的储粮损耗。念哥儿,此方案果为你所筹?”
姜念微微一笑,道:“正是晚辈所思所筹,望二老爷指正。”
……
……
姜念此次献策官仓,并未选择自己直接将方案呈给掌管工部的忠怡亲王,而是选择将方案交给贾政,由贾政找工部尚书于先复,再由于先复呈给忠怡亲王,乃至呈到泰顺帝面前。
不久前姜念才直接找忠怡亲王献策清查亏空,若现在又直接找忠怡亲王献策官仓,显得频繁了。他想尝试一下,通过间接的途径献策于泰顺帝。
由贾政呈交方案,或也能助贾政升官。
姜念之所以要助贾政升官,可不是想扶持荣国府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而是要让贾政欠他人情,从而利用贾政控制荣国府……
另外,姜念明年就要与元春大婚,他虽不是暖男,却也想给自己今生的正妻一份特别的聘礼,助贾政升官,便是这份特别的聘礼了。
贾政已向姜念详细介绍过工部尚书于先复。
据贾政介绍,这位于尚书,今年已六十二岁,做官资历深,以清廉勤政实干著称,尤其擅长工程与治河。早在景宁六十年,于先复就担任工部侍郎,主管全国工程、水利等事务了。
通过贾政献策,是否会有人觊觎姜念的官仓改进方案?
这种可能性甚小,明面上,姜念可是与十三王爷极亲厚,是泰顺帝授予的年方十五的三等侍卫,且是蒙皇太后指婚与荣国府联姻的人。
况且,姜念胸中立功之策不胜枚举。别的不说,单单工部这块,他就有好几种计策可以立功。
前世的丰富学识和今生的超群记性相结合的能量是惊人的……
前番献策清查亏空,及此番献策官仓,都不过是其计策之一隅,未来他会不断用计策立功,助自己步步高升。
……
……
翌日早晨,贾政便将姜念的通州漕运仓和神京城内仓的改进方案,呈到了工部尚书于先复面前。
于先复仔细看了方案后,有些相信这方案能达到姜念预计中的效果,自然就重视起来。
这日上午,于先复便召集了数名精通官仓设计建造之人,共聚一堂,详加商讨。
下午,当忠怡亲王来工部衙门巡视,于先复将方案呈给了忠怡亲王。
又翌日的上午,忠怡亲王在畅春园澹宁居觐见泰顺帝时,将方案呈到了泰顺帝面前,微笑着说道:“臣弟此处有一份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改进之方案,请圣上过目。”
泰顺帝问道:“此方案乃何人所筹?”
忠怡亲王却卖起了关子,笑道:“圣上且先过目,待您阅毕,臣弟再与您细说。”
敢这般与泰顺帝说话的人屈指可数,忠怡亲王便是其中之一。
泰顺帝不禁莞尔:“莫非此事有何特殊之处?你竟与朕卖关子?”
说完,他接过了方案,凝神细阅了起来……
方案主要有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改进通州漕运仓,第二部分是改进神京城内仓。
通州漕运仓,地处北运河畔,地下水位高(距地表不足2米),夏季湿度很高,冬季河面结冰导致冷凝结露。
鉴于此,姜念对通州漕运仓进行以下改进:
架空系统:采用“三合土墩+柞木地板”。三合土墩用三合土(石灰:砂:黏土=1:2:4)内嵌运河鹅卵石;柞木地板涂桐油+明矾溶液。
通风系统:采用“苇席卷筒+石灰砂浆加固”。内层为芦苇席浸桐油卷成筒状,接缝用马尾绳缝合;外层为石灰砂浆(掺糯米汁),每三尺加竹篾箍一道。布局为,每廒设南北向风道六组,利用运河气流形成负压通风。
防潮系统:底层泼灰打底(生石灰水化层),快速硬化防返潮;中层铜网夹炭灰(炭灰:石灰=3:1),防火防鼠+吸湿;表层为柞木地板+铁梨木护边,抗磨损。
神京城内仓与通州漕运仓有所不同。
神京城内仓,位于城区高地,地下水位较深(3-5米),但冬季采暖导致仓内外温差大,易产生冷凝水。
架空系统:采用“夯土台基+青砖表层”。夯土台基由黏土+碎蚬壳+石灰分层夯筑;表层为停泥青砖磨砖对缝立砌,灰浆勾缝。
通风系统:采用“子母陶管直风道”。主管道为直径10cm直通陶管,分支管道为直径5cm陶管,斜插主管,形成扰流降速,主管入口加铜丝网进行过滤。
防潮系统:底层蚬壳粗掺夯土,吸潮+碱性抑菌;中层双层苇席夹炭灰,吸附冷凝水;表层青砖立砌灌浆,抗压防渗。
姜念在设计此套方案时,心思缜密,还顾及了材料供应之便。方案中所列材料,皆因地制宜,且力求节省成本。
此外,姜念还在方案中提出了“验粮匣”之策,即,在改进仓与旧仓中各置杉木验粮匣(内衬锡箔,匣盖开观察孔),每匣贮米千粒,火漆封印,进行比样。
此法可直观感受改进后的效果。
泰顺帝对官仓设计不甚精通,方案中诸多细节令其略感晦涩,不过有一点却令其心生期待,那便是方案中预测的改进效果!
他抬头凝视着忠怡亲王,问道:“若依此方案改进,通州漕运仓之储粮损耗,真可由三成降至一成五以下?神京城内仓之储粮损耗,真可由二成五降至一成以下?且皆可延仓之寿命?”
忠怡亲王微微一笑,答道:“于先复已与数名精通官仓设计建造之人,详加探讨此方案,皆以为若依此改进,必能大幅降低储粮损耗。然能否达至方案所预测之效,尚须待改进后方可知晓。”
泰顺帝眉梢微扬,眸中闪过喜色,又问道:“此改进之策,乃何人所筹?”
忠怡亲王依旧含笑,答道:“此策乃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贾政呈予于先复。”
泰顺帝眉峰微蹙,诧异道:“荣国府的贾政?他竟有此等韬略?”
忠怡亲王笑意更深,缓缓道:“实则此策非贾政所筹,乃他人所筹,托贾政呈上。”
泰顺帝不禁轻哼一声,佯怒道:“你莫再卖关子,究竟是何人所为?”
忠怡亲王这才收起笑意,神色肃然,叹道:“易哥儿!”
泰顺帝双目骤然睁大,惊道:“易儿?”
忠怡亲王微微颔首,唇角再度泛起笑意,道:“四哥可是不信此改进之策乃易哥儿所筹?”
泰顺帝眉头深锁,沉吟片刻,道:“易儿虽天资卓绝,非常人可比,前番赴考顺天府乡试及献策清查钱粮亏空,皆已显其才智。然,若言此改进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之策,亦出自易儿之手,朕实难轻信。”
忠怡亲王道:“臣弟初闻亦难以置信,然臣弟已详询贾政。贾政此人,虽才具平平,然秉性端方,素无虚言。他说此策确为易哥儿交于他的,当非虚妄。贾政还言,几日前因皇太后指婚,荣国府下帖邀易哥儿登门。当时,易哥儿向贾政详询了官仓之事,细究了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之设计。”
泰顺帝眉宇间仍凝着疑虑,道:“纵如此,亦未可断言此改进之策,便为易儿所筹。”
忠怡亲王道:“此次臣弟还特意询问了屈泰,疑其或于暗中相助易哥儿。然屈泰坦言,他于官仓设计之事,实非所长,未曾援手。若非屈泰相助,又有何人能为此策?故臣弟揣度,此改进之策,或真乃易哥儿亲筹。此子天资卓绝,实非寻常之辈可比。”
泰顺帝略作停顿,问道:“前番易儿献策清查钱粮亏空,径直将奏折交予你呈于朕。此番何以不直呈于你,反托贾政上呈?”
忠怡亲王微微一笑,从容答道:“贾女史乃贾政嫡女,今既蒙皇太后指婚,贾政即为易哥儿的丈人。易哥儿此举,或欲令贾政沾光立功。若臣弟所料不差,则易哥儿不仅才智超群,于为官之道亦有谋略。
泰顺帝点了点头,道:“朕即刻遣人召易儿入畅春园,当面详询,令其奏对,以解朕心之疑!”
忠怡亲王已事先料到泰顺帝会有此一举,并不感到奇怪,神色如常,心中暗叹:“四哥果然又要召见易哥儿这位民间皇子了!这已是易哥儿第几次受四哥召见了?我都记不清了!”
泰顺帝习惯了遣任辟疆传召姜念,于是,泰顺帝命太监传来了御前侍卫任辟疆,又命任辟疆速往神京城东郊传召姜念……
(本章完)
第105章 二圣前再奏对
第105章 二圣前再奏对
姜念心知,自前番他献策清查亏空未久,今又献策改良官仓,未免显得急功近利,锋芒毕露。
若非他有气运金手指,他应该不会如此行事。
勉力奋进则有气运!
因有这样的金手指,他可以大胆地展露才能。
而且,此番献策改良官仓,预计需大半年方能见其成效。那时,差不多就是他大婚且入朝堂当值的时候。他此番献策,是在为明年入朝堂当值做铺路,以期加强根基。
这日,当姜念见任辟疆又一次来到姜家,宣泰顺帝召见,尽管他已提前料想到可能会有这幕,心内也觉得有些古怪,觉得泰顺帝近日召见他的次数有些频繁了。
他这待遇,虽说与忠怡亲王及汪廷玉那般宰辅比不了,但也堪比一位朝堂显贵了。
姜念换上三等侍卫的冠服,在贺赟的随从下,与任辟疆同行,三人快马加鞭,自神京东郊疾驰至西郊的畅春园。
天气酷热,姜念又身着侍卫冠服,且快马加鞭赶路,当他抵达畅春园时,已是汗流浃背。
好在他身体素质很好,既抗严寒也耐炎热。
当任辟疆、姜念逶迤来到澹宁居外,见一老者从澹宁居内走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赫然是太上皇景宁帝!
姜念心内又感到有些古怪了。前次因献策清查亏空,泰顺帝召其至畅春园,于澹宁居外巧遇了景宁帝。今日因献策改进官仓,泰顺帝召其至此,竟又于澹宁居外巧遇了景宁帝。
不同之处在于,前次景宁帝正欲步入澹宁居,今日则是自内而出。
姜念与景宁帝几乎同一时间发现彼此,四目交触之际,姜念忙恭敬行礼。
景宁帝略感疑惑,停下脚步,对姜念道:“你近前来。”
姜念趋步走到景宁帝跟前。
景宁帝一边打量姜念,一边问道:“皇帝召你来此?”
姜念恭声道:“回太上皇,确为圣上召臣来觐见。”
景宁帝好奇:“今日召见你又是所为何事?”
姜念坦然回应:“臣尚不知晓,或因臣献策改良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之事。”
景宁帝诧异,眉峰微聚:“你又献策了?”
姜念道:“因臣斗胆以为,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皆可改良,且有改良之策,交由工部营缮清吏司贾郎官上呈。故臣揣度,圣上今日召见或与此相关。”
景宁帝愈发诧异了。
什么鬼?这个年方十五的民间孙子,前番献策清查亏空,就已是惊人了,这才过了不久,他竟又献策改良官仓了?
景宁帝略一犹豫后,便决意返回澹宁居。他好奇,姜念究竟如何改良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也想看看姜念今日如何奏对。
于是,姜念跟着景宁帝一起步入了澹宁居。
泰顺帝、忠怡亲王正一起待在室内,适才景宁帝有事吩咐二人,遂将忠怡亲王召来了。
此刻,泰顺帝、忠怡亲王忽见景宁帝折返,且身后跟着姜念,二人愕然相视,不约而同暗思:“父皇今日又遇易儿(易哥儿)了!何其巧也!”
泰顺帝、忠怡亲王忙起身向景宁帝行礼,姜念亦恭敬向二人行礼。
待景宁帝、泰顺帝相继落座,未待泰顺帝启齿,景宁帝已先言道:“适才在外头又撞见他了,闻其又献策了?且此番乃是献策改良官仓?”
泰顺帝道:“诚如父皇所言,儿臣今日召其至此,正为此事。父皇可有意一观其改良京通官仓之策?”
景宁帝微微点了下头。
泰顺帝忙将几张纸构成的方案,双手呈给了景宁帝。
景宁帝戴上了眼镜,凝神细览改良京通官仓的方案,眉宇间隐现思虑之色。他也不甚精通官仓设计建造,方案中若干处让他略感晦涩。
及至览毕,景宁帝抬眸直视泰顺帝,问道:“此策可行否?”
泰顺帝答道:“据十三弟所言,工部于先复已偕数名精通官仓设计建造者详加推敲此策,皆以为若依此而行,必能减储粮之损。然能否达至方案所预测之效,尚待施行后方可定论。”
景宁帝颔首,随手一指姜念,又问泰顺帝:“此策乃他所筹?”
泰顺帝答道:“儿臣初闻此事,亦难轻信,故召其觐见,欲当面盘问。”
景宁帝道:“既如此,皇帝便问他一问。”
上回姜念献策清查亏空,主要由景宁帝盘问。而这回,景宁帝不欲再亲问,让泰顺帝盘问,他则静观其变,以察姜念之才识与应对。
泰顺帝凝视姜念,肃然道:“你看着朕奏对!”
上回他令姜念跪下奏对,这回则令姜念与他对视奏对。相较前者,此举更具威势。盖因跪地奏对时,姜念低首垂目,而直视泰顺帝,则须直面其冷峻神色与锋利目光。
姜念“是”了一声,抬头看向戴着眼镜的泰顺帝,二人对视,气氛凝重。
泰顺帝正色问道:“此次改良京通官仓之策,果为你所思所筹?抑或有他人暗中相助,为你筹谋?”
姜念神色坦然,奏对道:“臣为深究官仓之制,详察通州漕运仓及神京城内仓,数日前特向工部清理营缮司贾郎官请教,得其悉心指点。此外,臣亦就此事请教了恩师屈阁学。若言此次改良之策全为臣所思所筹,实不敢当,然此策确为臣深思熟虑谋定。”
未待泰顺帝再问,姜念紧接着肃然道:“臣不敢于太上皇及圣上面前妄言,圣上若心存疑虑,臣斗胆恳请圣上遣人详查。若臣所言不实,甘愿以死谢罪!”
泰顺帝:“……”
好嘛,这个民间私生子,刚奏对就展现出如此果决的态度来了。
这种态度,让泰顺帝的疑虑登时消了不少,在其想来,若非姜念所言属实,该不敢如此毅然自陈。
“休得放肆!”
泰顺帝训斥了姜念,随即拿起几页纸构成的方案,重新看了起来。因他对官仓设计建造不甚精通,而方案条理清晰,阐述详细,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令姜念奏对。
沉思了一会子,泰顺帝对姜念问道:“你于此方案中言,顾及材料供应之便,且力求节用,是否属实?”
姜念奏对道:“此事属实。”
“臣提出用柞木,我大庆盛产柞木,尤以辽东为最。其质坚于松而廉于楠,涂明矾桐油,可御运河湿气。臣闻贾郎官言及,昔年太上皇东巡,见辽东仓廪多用柞木,百年不蠹,此亦臣仿辽东旧制也。”
“苇生运河滩涂,取之不竭。若用铜铁铸管,单廒需银百二十两,苇筒则仅费八两。且可令漕丁编苇席取酬,可谓仁政之体现。”
“炭灰采自西山煤窑,价贱于石灰三倍,其性善吸水。臣闻之,景宁朝治河名臣荆辅昔年治河,用炭灰固堤,今臣移作防潮。”
景宁帝闻此言,神色不禁动容,因姜念此语,短暂忆及昔日与他情分匪浅的臣子荆辅。
姜念继续奏对:“臣闻‘蛤粉解湿气’,且闻蚬壳夯土,承力倍于常土,又闻直隶沿海蚬壳堆积如山,渔户苦之。若以每石折银三分收购,岁省弃壳运资千两,渔民得利,仓廪得材,亦可谓仁政之体现。”
“京西琉璃局产停泥砖,其土性宜久存。磨砖对缝虽费工三日,然保固可延廿载。昔明嘉靖修京仓,砖砌乱纹,未及卅年即倾。今多费银五两一廒,然岁省修资十两。”
“陶管可就地烧制,不稀贵。旧仓砖砌风道,宽二尺许,夏引虫鼠,冬凝寒露。今缩为三寸陶管,分支斜插四十五度,可令气缓而不滞。”
姜念的这番奏对,让景宁帝、泰顺帝、忠怡亲王都不禁在心内直呼“专业”,此子实乃天资卓绝,才学惊人。
泰顺帝又翻看了一下设计方案,对姜念问道:“你于此策中注明,虽此策仅涉京通官仓,然亦可适用于全国各处官仓,只须因地制宜调整便可,此言果真?”
姜念奏对道:“诚如是也!无论何地官仓,其核心原理皆同,均需解决‘隔绝地气’与‘空气流通’两大问题,此乃跨地域之共性需求。其技术三要素为:架空,防潮、通风。故臣此次虽仅改良通州漕运仓与神京城内仓,然据别处官仓之地理、气候、资源,凭调整架空高度、变换材质、改变配比等方式加以灵活调整方案后,皆可适用。”
尽管景宁帝、泰顺帝、忠怡亲王都不甚精通官仓设计建造,然姜念此言一出,三人皆了然于心。
这番话的意思是,姜念的改良方案,可适用于全国各处官仓,只需因地制宜,灵活调整便可。若姜念之改良方案果真成效显著,则每年可为国家节省大量粮储,为朝廷节省许多钱财。
区区一份官仓改良方案,竟可谓利国利民之举!
未待泰顺帝继续盘问,姜念主动奏对道:“此外,臣于方案中提出验粮匣比样之策,臣不知会考府是否已用此策,若未用及,此策可用于会考府,亦可用于漕粮验收、治河工程等诸领域。”
泰顺帝急切问道:“此验粮匣比样之策,如何用于会考府?又如何用于漕粮验收、治河工程?”
这一回,姜念沉思了片刻才奏对道:“会考府可颁布则例:凡工程估销,须存物料样匣,用杉木匣,火漆钤印,工竣后验比对,不符者参处。漕粮装船时,可由漕运总督衙门封存粮样匣,漕船至通州码头后,开匣比样。治河工程于石料验收时,可封存‘标准石样匣’,河工每筑堤百丈,取石与样匣比样。如此,当可减少工程贪腐,减少漕粮损耗,减少堤坝溃决。”
“然此策仍有样本伪造、抽检率低等漏洞,需结合保甲连坐、严刑峻法等制度补强。”
“此外,杉木匣较玻璃匣便宜许多,若全国推广,凭此便可年省银数万两。”
景宁帝、泰顺帝、忠怡亲王皆面露惊喜之色,心中波澜起伏,难以自抑。
这杉木匣比样之策,在会考府、漕粮验收、治河工程等诸领域的应用,可谓是又一利国利民的良策了,非同小可,也称得上是姜念的又一件不小的功劳了!
而且,此事乃泰顺帝临时盘问,姜念临机应变,思索献策,其才智之敏捷,策略之深远,令人叹服。可不该怀疑此事是姜念将他人计策妄称己筹了,说明了姜念是真有非凡的才学策略。
至此,景宁帝、泰顺帝、忠怡亲王都已对姜念今日的奏对感到满意,也都对姜念多了些赏识。
泰顺帝已没有问题要盘问,心中已在思量,此番当如何奖赏了……
思量了一会子后,泰顺帝对姜念道:“你告退吧。”
姜念忙向景宁帝、泰顺帝躬身告退,也没忘向忠怡亲王行礼。
姜念退出后,泰顺帝对景宁帝恭声问道:“父皇以为此改良官仓之策,可行否?”
景宁帝道:“于先复既言此策可行,适才奏对亦详,朕意可行。杉木匣比样之策,亦可一并施行。”
泰顺帝沉思犹豫了一会儿,恭谨地对景宁帝请示道:“于先复忙于水利,工部目今缺一员侍郎,未知父皇可愿擢内阁学士屈泰为工部侍郎?屈泰乃姜念之师,若其任侍郎,便可主理官仓改良之事。父皇以为如何?”
屈泰现在是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工部侍郎则是正二品,且是要职。
显然,泰顺帝是在趁机提拔自己的亲信重臣屈泰。
景宁帝沉思后点头:“可!”
泰顺帝心中一喜,不禁暗忖:“易儿此番不仅又立功不小,且又一次为朕带来好运了!”
于是他便决定提拔一下贾政,将贾政由从五品的营缮清吏司员外郎,提拔为正五品的营缮清吏司郎中,这种小提拔,就无须请示景宁帝了,他可直接下旨。
至于姜念,泰顺帝现在无意奖赏了。在泰顺帝想来,这个民间私生子显得急功近利、锋芒毕露了,不能娇纵了,且看改良官仓与杉木匣比样推广的效果如何。哦,对了,可过段时间赐些财物给这小子供他成婚使用……
(本章完)
第106章 凤姐密谈
第106章 凤姐密谈
这日申牌时分,贾政散了值,坐着轿子,往荣国府行去。
轿帘虽卷起半幅,外头街市繁华,人声鼎沸,车马喧嚣,贾政却无心赏景,只端坐轿中,神色呆愣,眉宇间透出喜色。
就在半个时辰前,忠怡亲王忽然召见了他,言及泰顺帝因他上呈了姜念的改良京通官仓之策,要擢他为郎中。
贾政对此既喜悦又惊奇。惊奇的是,他那年方十五的未来女婿,竟有如此奇才,竟能为他带来这般福运。
轿子行至宁荣街,街市喧嚣渐远,贾政心中却依然如潮水翻涌,暗自思忖:“念哥儿年纪虽轻,却胸有非凡韬略,日后必成大器!元春能嫁与他,乃是福缘!”
这时,轿子已至荣国府大门前。
贾政下了轿,整了整衣冠,迈步进了府门。
……
……
贾母院。荣庆堂。
贾母在吃晚饭,众女眷齐聚一堂。
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坐着邢夫人、王夫人、贾宝玉、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王熙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皆屏息凝神。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堂内唯有碗箸轻碰之声,显得肃静。
贾母素日虽喜热闹,但用饭时讲究“食不语”的礼数。
正用着饭,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堂内的肃静。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赖大家的满脸喜色,快步走了过来。
赖大家的,是荣国府大总管赖大的老婆,也是荣国府权力最大的管事媳妇,虽是奴仆,家中却颇富足。
平日里跑腿传话这等小事,赖大家的轻易不会亲自为之,眼下她却亲自来荣庆堂传话了。只因要传的是一件大喜事,可让贾母、王夫人激动欢喜,也就能让她在贾母、王夫人心里刷一波好感。
她走到贾母跟前,满脸堆笑道:“老太太,大喜了!二老爷刚回府,传了个好消息,圣上要升二老爷为郎中了!”
此言一出,堂内登时热闹起来。
贾母停下了手中银箸,脸上浮现惊喜之色,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她转头对王夫人道:“你瞧瞧,这可是咱们家的福气!”
王夫人已是喜上眉梢,忙起身向贾母行礼道:“老太太洪福齐天,老爷能有今日,全赖老太太教导有方。”
贾母摆摆手,笑道:“这是他自己的造化,我只管高兴便是。”
邢夫人虽心中有些酸意,却也勉强笑道:“二老爷升了官,咱们家可是光耀门楣了,老太太该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贾母点头笑道:“正是呢,明儿个叫凤丫头安排,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王熙凤忙笑着应道:“老太太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保管办得热热闹闹的,让您老人家受用。”
贾母满意地点头,对赖大家的道:“去,传二老爷来一趟。”
赖大家的欣然领命而去。
贾母也没心思继续吃晚饭了,等着贾政来此。
王熙凤趁机将喜庆话儿不断往贾母耳朵里灌,哄得贾母愈发开心。
一时间,堂内笑语盈盈,喜气弥漫,连外间的丫鬟媳妇们也忍不住低声议论,皆道二老爷升官,府中上下皆有光彩。
迎春、探春、惜春低声议论着什么。
贾宝玉则趁机找林黛玉说悄悄话,这俩对贾政升官之事都不感兴趣。
很快,贾政来到了荣庆堂,身边跟着贾琏,二人依次向贾母行礼请安。
贾母满面春风,笑吟吟对贾政问道:“听闻圣上要升你为郎中,可有此事啊?”
贾政躬身答道:“回老太太的话,确有此事。”
贾母喜色更甚,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记得你从前由主事升员外郎,足足熬了七年光景。我那时还为你抱不平的,想着你为官清廉勤勉,七年才得升迁,实在慢了些。如今可好了,你升员外郎才三年,便要升郎中,这才是你应有的前程!”
不待贾政回话,贾母接着道:“适才你媳妇提起,说你此番升官,是沾了我的福气,赖我对你教导有方。这话我可不敢当,虽说我有些福气,也对你有所教导,但你此番升官,全赖你清廉勤勉,得了圣上的青眼,是你自己的造化,岂有我居功的理儿?我只管替你高兴便是了。”
贾政听罢,开口道:“老太太,儿子此番升官,实赖念哥儿之力。”
贾母诧异:“念哥儿?姜念?”
贾政点头道:“念哥儿天资卓绝,前儿傍晚上门与我说,他竟有改良京通官仓的计策,可使京通官仓储粮损耗大减,亦可延仓之寿命。他特意叫我将他的计策上呈于工部堂官于大人,于大人又上呈忠怡王爷,王爷再呈于圣上。因念哥儿此策实乃利国利民之举,圣上大悦。因我有呈策之功,也因圣上明了,念哥儿是特意让我呈策立功,这才要擢我为郎中。”
二老爷是个老实人啊!
贾政一番话毕,堂内众人皆惊异,一时竟无人言语。
李纨手中正捧着一盏茶,闻言一怔,茶盏险些脱手,忙稳住了茶盏,也稳了稳心神。
王熙凤眼波一转,眉梢一挑,嘴角挂着笑意,心内诧异:“姜念这哥儿竟有如此本事?莫不是十三王爷暗中相助这个私生子吧?”
林黛玉抿了抿嘴,低眉不语。
迎春则掩口轻呼,探春流露钦佩之意,惜春眨巴着大眼睛。
贾宝玉……呃,似不在意他老子说的话,正呆呆看着林黛玉。
贾母惊奇之余,神色也有点尴尬了。呵,方才她还言道贾政升官全赖自身清廉勤勉,得了圣上青眼,其实也有几分居功得意之意。谁知转眼间,贾政竟道此番升官实赖姜念之功,倒显得她先前之言自以为是了。
而且,十日前姜念一进荣国府时,她曾问姜念为何与贾政谈官仓公务,姜念说虽年少却常思国事,官仓关系国计民生,故特向贾政请教。当时她心内以为姜念此言不实,年方十五的哥儿岂能真个常思国事,关切国计民生?
而现在,姜念竟献策改良京通官仓,凭此利国利民之举,让圣上大悦,还助贾政升了官。
这般想来,贾母不免有些讪讪。
她稳了稳心神,轻咳一声,方对贾政问道:“此事果真?”
贾政答道:“自然为真,儿子岂敢拿此事与老太太说谎?”
贾母点了点头。姜念助贾政升官,令她心中喜意大减,反倒生出几分复杂滋味。
王夫人坐在一旁,亦是神色淡了起来,手中帕子轻轻绞着。
不过贾母还是对贾政道:“念哥儿倒是个有本事的,且才蒙皇太后指婚不上半月,竟就助你升官了。这般心思,倒也难得。”
贾政面露惭色,叹道:“我实未料到,竟赖念哥儿之力升官,心中着实惭愧,倒欠了念哥儿一份人情。”
贾母不乐意了,道:“他是你以后的女婿,本已算一家人了,何须分得这般清楚?况且,他前番登门,咱们送了他厚礼。倒也谈不上欠人情之说。”
贾政却摇头道:“老太太此言,恕我不敢苟同了,此番我确是欠了念哥儿人情。明日便请念哥儿来府上吃个东道,也好当面致谢。”
贾母不耐烦了,挥了挥手道:“这事你自己做主便是,不必问我。你且退下吧,我还没用完晚饭呢。”
贾政见状,躬身告退,贾琏跟着告退。
待贾政退下,贾母转头对王熙凤道:“明儿咱们就不必庆贺了,他们爷们庆贺便是了。”
王熙凤忙应了一声“是”,心内感到好笑。
……
……
待贾母用完晚饭,众人各自散去。
王熙凤缓步回到自己所居的院落,只见贾琏已坐在桌前,手中执壶,自斟自饮,神色悠闲。
王熙凤轻移莲步,走至贾琏对面坐下。
王熙凤叫平儿留下伺候,其余下人皆屏退。
王熙凤执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鲜嫩菜蔬,轻轻放入贾琏碗中,笑意盈盈地问道:“此番那姜念献上利国利民的计策,圣上大悦,连带着二老爷也升了官。二爷可曾想过,那计策当真是姜念自个儿想出来的?”
贾琏听罢,嗤笑一声,手中酒杯轻晃,酒液微漾。他抬眼瞥了王熙凤一眼,语气中带着不屑:“他才多大年纪?年方十五,岂能有这般能为?依我看,必是十三王爷在背后相助的。”
王熙凤点头,轻声道:“二爷所言极是,我也是这般想的,那姜念断不至于有这般惊人的能为。”
言罢,她身子前倾,凑近贾琏,压低声音悄声道:“二爷,我心中倒有一桩猜测,只怕那姜念……是十三王爷在民间的私生子!”
贾琏闻言,手中酒杯猛地一顿,酒液险些洒出。他瞪大了眼睛,神色间满是惊愕,低声道:“你……这话可不敢乱说!”
一旁侍立的平儿亦是神色一变,眸中闪过惊诧。
王熙凤轻启朱唇,低声细语道:“若非如此,十三王爷何以待他这般厚爱?二爷前番也曾提及,竟似待嫡子一般。若非如此,十三王爷岂会恳请皇太后将咱们的大姑娘指婚于他?皇太后又岂会轻易应允此事?”
贾琏略一沉思,道:“或许还真是如此!如此说来,咱们府上的大姑娘,倒是要嫁个天潢贵胄了。”
王熙凤嘴角微撇,露出不屑之色,嗤笑道:“天潢贵胄?不过是十三王爷在民间的私生子罢了!虽说十三王爷待他厚爱,请圣上赐了他三等侍卫之职,又请皇太后赐了婚,然十三王爷未必会公开相认他这儿子,如此对十三王爷可不利。纵然日后相认了,他这样的民间私生子,难道还有机会继承王位不成?”
贾琏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王熙凤脸色浮现忧虑,悄声道:“况且,我寻思着,此事或会给咱们府上带来祸事。”
贾琏又瞪大了眼睛,忙问道:“怎么个说法?”
王熙凤依然悄声道:“那姜念是个不安分的,保不定会生出争夺王位之心,而大姑娘是他的正妻,岂不就或会连累到咱们府上?”
贾琏一听,顿时焦急起来,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平儿也面露忧色。
王熙凤对贾琏翻了个白眼:“我哪里晓得如何是好?这是你们外头的事儿!这些话儿,我也只是与你悄悄一说,你不可乱传的。”
贾琏登时没了喝酒的兴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起身道:“我还有事儿,先出去了。”
王熙凤忙道:“你可别乱传啊!还有,若让我晓得你与别的女人鬼混,我不饶你!”
贾琏点头道:“晓得了!”
说罢,贾琏匆匆离去。
他可是有些惧怕自己的娇妻……
……
……
酉时始,姜念照常来到位于神京城东城的屈家,向屈泰习学。
他一向守时,既不早到,也不迟到,早到了会打扰,迟到了则显怠慢。
今日屈继善显得格外热情,亲自到门口迎接,将姜念引入屈泰的书房。
姜念恭敬地向屈泰行礼:“学生姜念,见过老先生。”
说起来也奇怪,先是屈继善做姜念的老师,后来屈泰又做了姜念的老师。
屈泰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姜念起身,道:“念哥儿不必多礼。”
待姜念站直身子,屈泰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今日十三王爷召见了我,言及圣上擢我为工部侍郎,命我主理你献策的官仓改良之事。我此番晋升,有你相助之功啊!”
姜念谦逊道:“老先生言重了,学生岂敢居功?老先生此番晋升,实乃圣上器重您老。”
他预料到,此番贾政或能升官,却是没料到屈泰也跟着升官,由内阁学士升为了工部侍郎。
他记得,前世雍正时期的那位尹泰,好像就是在雍正元年召授内阁学士,且在雍正元年升工部侍郎的。
而如果这个世界的屈泰果真类似于尹泰,那么,哪怕屈泰今年已年过七十了,工部侍郎也不会是他的官途终点,他的官途终点会是大学士,是兵部尚书……
(本章完)
第107章 雷雨与金钗
第107章 雷雨与金钗
翌日,泰顺帝便下旨,擢贾政为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
贾政本欲于酉时设东道邀姜念共饮,以表谢意。
姜念却婉言谢绝了。
他酉时要受教于屈泰,他也不想与贾政一起喝酒,既费时耗力,又须虚与委蛇,还见不到荣国府的金钗们。
如此东道,不赴也罢。
元春虽深居畅春园,然消息灵通,当日便得知父亲升迁之事,亦得知了升迁的缘由。是一个太监告诉她的,因这太监告知了这消息,元春给了这太监不少喜钱。
夜幕降临。
畅春园中,灯火辉煌。
元春在大丫鬟抱琴的陪同下,漫步于凝春堂景区的湖边堤岸上。
抱琴抬头望天,轻声道:“姑娘,今夜见不着月,也见不着星。”
元春闻言,举目望天,只见夜空中乌云密布,厚重如墨,遮蔽了星月之光。她微微蹙眉,低声道:“大雨将至了。”
抱琴望着夜空中的浓云翻墨,忙道:“既是要下大雨了,咱们回去吧,别淋雨了才好。”
元春嫣然一笑:“且放心,一时半刻还落不下雨来的。”
说完,她星眸微转,怔怔望着夜色浸染的湖面。
过了半晌,抱琴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这般出神,莫不是在想着那姜侍卫?”
元春不禁一臊,默不作声。
抱琴抿嘴笑道:“要说这位姜侍卫当真了得,才得了太后指婚没多久,转眼就助二老爷升了郎中,看来他对姑娘很在意呢!”
这话让元春既感到害羞又感到甜蜜,她将手中团扇轻轻拍向了抱琴的脑袋,扇坠上的玉佩叮咚作响,故意嗔了一句:“别混说!”
抱琴噗嗤一笑:“我并未混说,事实明摆着呢。”
元春“哼”了一声。
抱琴又忍不住问道:“太后既已指婚,且姑娘已定于明年二月便大婚,却不知太后何时放姑娘回家?”
元春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扇坠上的玉佩,道:“太后说了,待到年底许我回家过年,过完年便要……要出嫁了。”
抱琴望着黑魆魆的湖心亭,叹道:“还要等到年底么?姑娘,我此时就想回咱们的荣府了。”
元春沉默起来。她其实早想回去了,尤其是今日,得知姜念凭非凡才能助他父亲升官,她有一种强烈想回荣国府的渴望。奈何,皇太后说了年底才放她回荣国府,她自然得遵命。
元春正神思恍惚间,忽一道金蛇裂空般的闪电劈开夜幕,紧接着惊雷炸响,将元春、抱琴都唬了一跳。
抱琴拍着胸脯道:“可了不得!这雷公电母竟似要把天河捅漏了!姑娘,咱们快快回去!”
话音方落,便已有豆大的雨点从夜空中砸了下来。
“快走!”
元春也急了,忙与抱琴一起,匆匆沿着堤岸疾行。
待这对主仆跑到凝春堂檐下,回首望去,已是漫天雨幕。
……
……
神京城东郊。姜家小宅院。
青砖黛瓦在闪电里忽明忽暗,内院中的草草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一株梨树则在暴风雨中摇曳不定,悬在宅门外的两盏红纱灯笼,被风吹得乱转,恍若一对泛红的幽冥鬼眼。
书房内灯火辉煌,姜念正伏在书案前,狼毫笔走龙蛇地作着屈泰布置的功课。
窗外忽喇喇一声焦雷,大风吹得窗户簌簌作响,他却只将镇纸玉狮子往宣纸上重重一压,头也不抬。但见那雷光透过窗棂,在他月白杭绸衫子上映出青惨惨的影儿。
这时,传来了“哆哆哆”的轻轻叩门声,伴随着香菱怯生生的声音:“大爷,是我。”
姜念搁下了笔,说了声:“进来。”
门开时似扑进了一阵阴森的冷气,香菱低垂螓首地走进,纤纤玉手绞着手帕,面带愧色道:“大爷,我原不想打扰你的,只因雷公电母闹得凶,我……我一个人待在卧房,怪怕的。”
话音方落,窗外便有一道电光劈下,照得她面上血色全无。
姜念拈起案头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一边把玩金表,一边盯着香菱,笑道:“你怕什么?可是怕鬼把你捉了去?”
慌得香菱急扯他衣袖:“好大爷,莫要吓我!我已怪怕了,你还说鬼,我就更怕了!”
姜念笑了笑,看向手中把玩的金表,瞧了一瞧,那针指在戌时三刻至戌时四刻之间。
“随我去堂屋门口看一看雷雨。”
说完他便起身走出了书房,来到了堂屋,将堂屋的门打开,霎时风扑面,雨扑眼,但见银蛇乱舞破穹苍,大雨倾泻如泼墨,打得院中迸出万千银丸。
姜念跨过门槛,走到了门口檐下。
香菱尽管害怕雷电,也跟着跨过了门槛,站到了姜念身后,道:“大爷看这雷雨作甚?怪吓人的。”
姜念负手而立,笑道:“你道这雷雨吓人?然古往今来,可是有不少写雷雨的诗。”
香菱一听说到了诗,登时来了兴趣,忙不迭问到:“大爷可有记下的么?念给我听听。”
姜念便念了起来:“‘雷声忽送千峰雨,气浑如百和香’,这是老杜的;‘雷车动地电火明,急雨遂作盆盎倾’,这是陆放翁的;‘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这是苏东坡的。”
“大爷真真是才华横溢,记性也真真好呢!”香菱听得痴了,双眸发亮,似连害怕也忘了,喃喃道,“怪道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原来雷雨里也藏着锦绣诗句。”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得西厢房那边“吱呀”一声响,但见薛宝钗、莺儿由西厢房内走出,立在了门口檐下。
适才这对主仆正站在西厢房窗后看雷雨,忽然发现正房堂屋的门打开了,发现姜念、香菱走到了正房门口的檐下。薛宝钗略一犹豫,便情不自禁开门走出,想在这雷雨之夜与她的大爷说上几句话儿。
此刻,站在正房门口檐下的姜念,沿着穿廊朝着薛宝钗走去,香菱忙缩着脖子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薛宝钗、莺儿待到姜念走近,不约而同对姜念行了万福礼。
礼毕,薛宝钗抬眸凝视着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头的姜念,柔声道:“这般泼天雷雨,大爷不在书房里待着,怎立到屋外头了?”
话音刚落,恰有电光劈下,照见她颊边微红。
“正与香菱一起赏这雷雨呢。”姜念道,又反问起来,“你呢?怎忽然开门走出来了?莫不是心中害怕,想找我陪一陪你,给你壮壮胆?”
薛宝钗闻言垂眸,手指绞着杏黄手帕。
莺儿脱口道:“姑娘原与我在窗内看着雷雨,忽见大爷出来了,便……”
话未说完,薛宝钗轻咳一声,莺儿立时噤声。
姜念淡淡一笑,已听明白了,薛宝钗是见他出了门,才跟着出门的。
姜念笑道:“适才香菱吓得钻进了我的书房,说雷公电母闹得凶,她一个人待在卧房怪怕的,怕鬼捉了她去。”
莺儿听到这话儿,不禁噗嗤一笑,薛宝钗的俏脸上也绽放出了笑意。
香菱笑道:“大爷休要冤枉我!我不过说雷公电母闹得凶,一个人待在卧房怪怕的,可我没说怕鬼捉了我去,我何曾提过半个'鬼'字了?这话儿原是大爷说来吓唬我的。这会子我倒要请薛姑娘评评理呢,我本就怪怕的了,你还这般吓唬我,此时又来冤枉我!”
莺儿见状,又噗嗤一笑,薛宝钗则用手帕子掩口轻笑。
香菱好奇之下对薛宝钗问道:“姑娘与莺儿两个待在西厢房,就不怕这般唬人的雷公电母么?”
薛宝钗看了眼莺儿,莺儿会意,知道薛宝钗让她回答香菱的这个问题。于是,莺儿微笑着说道:“我是怕的,姑娘则不怕。”
香菱轻轻拍手道:“姑娘胆大呢!”
香菱这话儿本意是称赞薛宝钗,然薛宝钗心思细腻,在薛宝钗想来,“胆大”这种话儿被姜念当面听着,可未必是好话了。一个姑娘家的,且已许为姜念的妾室了,胆大或会令姜念不喜。
姜念此刻可不会去在意这种事,他看向了夜空中的雷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竟变得有点严肃起来。
香菱却没发现他神色的转变,像献宝似的,扯着薛宝钗的衣袖道:“姑娘不晓得,适才大爷竟念了几句写雷雨的诗句呢,大爷真真是才华横溢的,记性也真真是好的!”
薛宝钗也没发现姜念神色的转变,眼波流转,笑向姜念问道:“哦?不知大爷念的是哪几句诗?”
姜念将目光由夜空收回,转而望着檐角飞瀑似的雨帘,忽转话头道:“适才我还有诗兴的,现在却没了,诗兴倒像是教这雨浇灭了。这雨下得也忒大了,可别连续下大雨才好。物极必反,夏季里,若连续下大雨,就容易造成水灾了。”
听到这话,香菱登时不敢说笑了,低头噤声起来。
莺儿轻轻咬了咬唇瓣,用手轻轻绞了绞帕子,觉得姜念这话儿有点子扫兴,好端端的忽然说啥水灾,倒是让氛围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了。
薛宝钗却是心头一震,但见姜念立在檐下望着檐角飞瀑似的雨帘,月白杭绸衫子似被雨气浸得有点子湿,微微蹙着眉头,倒比平日更添了三分威严。
她非但不以为姜念忽然提及水灾扫兴,反而心内赞赏,看向姜念的目光都不禁变得温柔了起来,心中暗叹:“多少膏粱子弟只知风月,他却能见微知著,虑及隐患,这才是……真正的爷!”
思及此处,她的耳根蓦地有点发烫了。
此刻,姜念望着大雨倾盆,心里悄悄想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世雍正元年的夏天,直隶省就发生了严重的水灾!而这个世界的泰顺元年就类似于前世的雍正元年,如此看来,直隶省多半要发生严重水灾了!”
正恍惚间,天际“刺啦啦”撕开一道粗长的银蛇,照得满院森白。
香菱“呀”地惊叫,忙缩到了姜念身后。
莺儿也忙躲到了薛宝钗背后。
“轰——”
一阵雷声似千钧铜鼓自九霄砸落,震得整座小宅院似都发颤了起来。
香菱忙扯着姜念的衣袖道:“大爷,雷公电母闹得愈发凶了,咱们快回屋里去吧,也好叫薛姑娘回屋里的。”
姜念点了点头,却忽然对薛宝钗笑道:“你若也怕,今夜便来我卧房睡一宿?我不介意你与我同睡一床的。”
薛宝钗登时一臊,下意识抬眸对姜念翻了个白眼,也不开口回应,只是对莺儿说了句:“莺儿,咱们回房。”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西厢房,待到莺儿跟着走进,她亲自将房门关上,像是生怕姜念要跟进去似的。
房门关上后,薛宝钗轻轻依靠着房门,烛光映照着她有些泛红的脸颊,心中暗道:“哼,方才还因你虑到了水灾,觉得你比平日更添了三分威严,觉得你能见微知著,虑及隐患,是真正的爷,才一转眼就又不正经了!”
莺儿见薛宝钗脸上掩不住的羞恼,不禁用手帕子掩嘴而笑。
薛宝钗见状,对莺儿啐道:“不许笑!”
莺儿“哦”了一声,忙收住了笑容。
然而,薛宝钗自己却是不禁流露一丝笑意……
薛宝钗、莺儿进了西厢房后,姜念才转身沿着穿廊返回正房,香菱紧跟在他的身后,与莺儿一般,不禁用手帕子掩嘴而笑,笑声传到了姜念耳中。
待到二人进了正房堂屋,姜念忽然转身,对香菱问道:“你为何一直发笑?”
香菱笑道:“大爷适才逗薛姑娘玩,怪有趣的,薛姑娘羞恼的样子,也怪有趣的。”
姜念“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在逗薛姑娘玩?其实,我可是认真的。”
香菱眨巴着一双眼睛。
姜念又“哼”了一声:“总是一个人睡一张床怪枯燥的,要不今夜你别睡外床了,与我同睡一床?”
香菱登时红了脸,低下了头,心里砰砰直跳,似有小鹿乱撞。
……
……
《礼记·月令》有云:“季夏之月,土润溽暑,大雨时行。”泰顺元年的六月,神京地界竟似一而再地捅破了天河。
六月上旬,神京城下了一场倾盆暴雨。
六月中旬,神京城又下了一场倾盆暴雨。
而到了六月下旬,了不得了,大半个直隶省,霪雨连绵,山水骤发,各河涨溢……
(本章完)
第108章 圣上垂询直隶水灾
第108章 圣上垂询直隶水灾
六月二十七。
这天傍晚,神京城在下着大雨。
黑云压城如泼墨,雨箭直射得皇宫护城河翻起白沫。
位于东安门外帅府胡同的忠怡王府,巍巍然立在雨幕中,琉璃瓦上万千银蛇乱窜,雨水顺着鸱吻兽头汩汩而下。
忽闻辚辚车马声破雨而来。
一辆马车停在了王府之外。
车帘一挑,先见青布伞面溅起碎玉,继而露出姜念半幅月白直裰。
姜念撑着青布伞下了马车。
他将青布伞往上撑了撑,望向那鎏金匾额,但见“忠怡王府”四个斗大金字,掩在雨幕后面,大门前的石狮怒目圆睁。
姜念攥紧伞柄,心中暗道:“记得第一次来这座王府的时候,就是傍晚,就是在下着大雨。不同的是,第一次是我主动来的,当时对十三王爷求了赴考恩科顺天府乡试,而今日是十三王爷遣人召我来的。只不知,今日十三王爷忽然召见我,所为何事?”
带着疑惑,他整了整被雨溅得有点湿的衣襟,步入了忠怡王府。
……
……
室内。
忠怡亲王正负手立于窗后,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神色严肃。蟒袍下摆深一块浅一块,是他适才在外头被水浸的。窗外雨打芭蕉声混着檐马叮当。
忽闻脚步声,忠怡亲王转头看向恭谨步入的姜念。
姜念正准备行礼,忠怡亲王忙抬手虚扶阻止,口中迸出了一句:“且勿行礼,今日召你来此,乃是奉上谕垂询你一事。”
说完,忠怡亲王整肃衣冠,走到室内正中,南面而立。
姜念趋至忠怡亲王跟前,行大礼跪拜道:“臣三等侍卫姜念恭请圣安!”
“圣躬安!”忠怡亲王肃然答应,随即代泰顺帝垂询了起来,“今直隶霪雨为虐,山水骤发,各河涨溢,若成泽国,当何以救灾?”
姜念略一沉思,深吸一气,便朗声说了起来……
……
……
尽管姜念已两次在泰顺帝面前奏对,且都有着好的奏对表现,但泰顺帝一直都心存疑虑,怀疑暗中有高人指点姜念,甚至怀疑那高人图谋不轨。
因此,泰顺帝已暗地里派人跟踪调查了姜念,对姜念的情况已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了姜念与寄居在姜家的薛宝钗尚未行房……
泰顺帝继而确认了,姜念并无暗中指点的高人,其常接触的,除了姜家之人,便是屈泰、屈继善父子。
但泰顺帝还是对姜念非凡的才能持有疑虑。
就在昨日,当泰顺帝与忠怡亲王商议直隶或有严重水灾的时候,灵机一动,忽然想拿救灾之事垂询姜念,看一看,姜念在没有事先准备的情况下,会给出怎样的救灾策略。
只是,泰顺帝也知道,他近期召见姜念的次数有些频繁了。所以这次,泰顺帝不召姜念入畅春园当面奏对,而是让忠怡亲王代为垂询。
……
……
翌日,六月二十八,神京城依然在下着大雨。
骤雨如倾,笼罩着畅春园澹宁居,发出的雨落碰撞声,似沉闷的龙吟。
泰顺帝身着石青缂丝常服,盘膝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对身前的忠怡亲王问道:“昨日着你去垂询易儿救灾之策,可曾问了?”
忠怡亲王坐在一张矮凳上,蟒袍下摆犹沾着雨渍,闻言忙恭声回道:“圣谕煌煌,臣弟岂敢怠忽。昨日傍晚召易哥儿至王府,当面垂询。易哥儿于未知之情形下,临时应之。”
泰顺帝好奇:“他如何应的?”
忠怡亲王道:“易哥儿料想,一旦直隶爆发严重水患,必致京畿粮价暴涨,通州漕仓存粮告急,流民向京师聚集,危及稳定。”
泰顺帝点头:“他能推测到此种局面,倒也正常。”
忠怡亲王感叹道:“易哥儿接着便说,此乃对圣上施政的试炼。救灾之策,宜急维稳,安民心,防流民扰京师,速复秩序。如是,则圣上勤政务实之风可树。”
泰顺帝脱口斥道:“此子放肆!这话儿也是他能说的?”
忠怡亲王微笑道:“此言虽质直,理却无谬。易哥儿年少,且临时应对垂询,便能虑及于此,诚为难能,亦可见其对圣上关切之心。”
泰顺帝点了点头,对忠怡亲王问道:“然则?何以应急而安民心,速复秩序?易儿可有策?”
忠怡亲王神色肃穆地说道:“易哥儿陈四策以应急。”
“一者,开仓赈济,急调直隶常平仓、义仓存粮,设粥厂数百,以‘每日人给米一合’之规施赈;二者,寓赈于工,征募青壮灾民疏浚永定河下游,日给米一升、钱五文;三者,修涿州至通州官道,立‘泰顺元年钦命工赈碑’,以宣皇恩;四者,严惩贪腐,有官克扣赈银者,严治之。
“易哥儿言,若此四策得行,大规模民变可免,灾民安置率高,死亡率低,次年粮价回落,春耕恢复率亦高。”
泰顺帝点了点头,心中已感到满意,嘴上却故意道:“皆非奇策。”
忠怡亲王笑道:“虽无奇策,然易哥儿临时应对垂询,思虑便如此周至,足见其天资卓绝。也由此可见,此前他先后献策清查钱粮亏空、改良京通官仓,大抵皆其自思自筹。”
泰顺帝闻言默然。
忠怡亲王正色敛容,道:“易哥儿再三陈情,此番直隶若遭水患肆虐,当以‘寓赈于工’为赈济首务,此乃万全之策,不可轻忽。”
泰顺帝眉峰微蹙,沉吟道:“你以为此策如何?”
忠怡亲王毫不迟疑,朗声答道:“臣弟深以为然,寓赈于工实乃赈灾良方,当大力推行。”
所谓“寓赈于工”,意思是将赈济融入工程,其实就是“以工代赈”。
只是,自古至今都没有“以工代赈”这种表述。
大庆常用的表述是“寓赈于工”。
大庆早就采用“寓赈于工”这种赈灾方式了。
景宁朝的治河名臣荆辅在治河时就大规模“雇募灾民,日给银米”,景宁帝也曾谕令“饥民附漕船就食,寓赈于工”。
但“寓赈于工”在大庆并非常备救灾手段,并不兴盛,景宁朝年均才实施1.2次,也就是说,平均一年才有一次“寓赈于工”的项目。
现在姜念则建言,一旦直隶发生严重水灾,当以‘寓赈于工’为赈济首务,大力实施。
……
……
这日上午,当忠怡亲王在畅春园澹宁居向泰顺帝细禀姜念救灾之策的时候,姜念则正站在东郊小宅院的正房檐下,望着如注的雨帘出神。
但见他负手而立,眉间微蹙,心中暗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世雍正时期,非但雍正元年夏天直隶省发生了严重水灾,雍正三年夏天直隶省还发生了更严重的水灾!”
其实,关于如何救水灾,他还有更系统更深入的策略。
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还不适合拿出来……
檐下滴水成线,姜念凝视着跟前洇湿的阶石,心中盘算着:“如果这个世界,泰顺三年夏天直隶发生了更严重的水灾,届时我便可将更系统更深入的救灾策略拿出来了。或许那时,我能亲自参与救灾!”
姜念又在心中盘算着:“自我三月进京以来,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我便接连‘闹事’,也接连献策,应当收敛了!待到明年,我便成年,便大婚,便迈入朝堂当值,届时再展示锋芒不迟。而在此之前,我当坚持勤勉习学!”
……
……
不出姜念与泰顺帝、忠怡亲王所料。
泰顺元年的这个夏天,直隶省确实发生了严重水灾。
永定河、子牙河流域因暴雨泛滥,波及良乡、固安、霸州等十余州县,淹没农田约五万顷,灾民达三十万口。
七月,泰顺帝下旨赈灾,并派官员督办河工。
而泰顺帝的救灾措施,与姜念所献之策,完全一致!
因这番救灾措施,此番直隶水灾,并未引起大规模民变,灾民安置率达80%,死亡率控制在5%以下,次年粮价回落30%,春耕恢复率达70%,树立了泰顺帝勤政务实的形象。
……
……
却说姜念在江宁时,曾拜房庭训为西席。
今年姜念进京之前,房庭训曾对姜念说他约莫三月底至京,若无变故,当寓居法源寺东侧的上江两邑会馆,让姜念于四月初遣人至上江两邑会馆寻他,纵使届时他不住会馆,亦必留住址于会馆,供姜念来寻。
房庭训希望自己能一面在神京城备考恩科会试一面继续为姜念授业,如此既可获取不菲的收入,或许也能借机攀附权贵。
姜念并未忘记此事。
今年四月初,他遣贺赟至上江两邑会馆寻到了房庭训,当时他正在屈继善的教授下勉力备考顺天府恩科乡试,自然用不着房庭训教授了。房庭训为此大吃一惊,认为姜念急功近利了,不可能在顺天府恩科乡试中登榜。结果姜念考中了第三十三名,却被泰顺帝暗中黜落。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泰顺元年九月,正值恩科会试之期。
若此前泰顺帝未暗中黜落姜念的顺天府乡试三十三名举人,那么,姜念便会接着参加这次的恩科会试。
虽说他不参加了,然此次恩科会试,有两个他在意之人参加。
这二人都做过他的老师。
一位是屈继善,另一位便是房庭训。
二人竟双双高中!
待到十月二十七日,又举行了恩科殿试。
殿试结果揭晓,屈继善位列二甲第二十七名,房庭训紧随其后,位列二甲第二十八名。
这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了,姜念的两个老师,此番一起考中进士,且名次紧挨着。
屈继善大喜。
房庭训更是喜极而泣,他已年近四十,曾三次考进士皆未中的,也为此耗费了不少钱财,此番终于是成为进士了。
按例,新科进士须赴琼林宴。
是日,众进士皆着公服,簪披红,乘马游街,神京百姓夹道观望,喝彩不绝。
屈继善骑在马上,神色从容,偶向道旁拱手致意,端的是一派儒雅风范。
房庭训则满面红光,不住向四周作揖,口中连连道:“同喜,同喜!”
琼林宴上,众进士按名次入座。
屈继善与房庭训名次相连,于是比邻而坐。
屈继善举杯对房庭训笑道:“房兄,你我皆为念哥儿昔日之师,如今同登金榜,且名次相连,实乃缘分一场。”
房庭训忙举杯恭声回应:“早闻念哥儿提及屈先生,说你学问渊深,令人敬服,实未料到此番竟与屈先生名次相连,实乃房某之幸。”
言毕,二人对饮而尽。
其实,还有一事让房庭训觉得是幸事,他听姜念说过屈继善的身世,知道屈继善的父亲乃是现在的工部侍郎屈泰。在房庭训想来,他与屈继善都是姜念昔日的老师,今又为同榜进士且名次相连,乃是他的机缘。他可趁机亲近屈家父子,如此会有利于他的前途。
这时,房庭训忽然眼角湿润,端着一杯酒对屈继善感叹道:“不瞒屈先生,房某已年近不惑,曾三应会试而不第,为此耗尽家财,今朝终得扬眉吐气,将这些年科场蹭蹬之苦,化作今日琼林宴上一杯酒。”
言罢,仰首饮尽杯中酒,脸上已有泪痕。
“科场之事,本就难料。房兄能坚持至今,足见心志之坚。”
屈继善安慰了一句,陪了一杯酒,他的科举道路可没有房庭训那般坎坷,不过,为了考中进士,他也苦读多年。
无论是哪个时代,一个人的身世家境都很重要。
房庭训乃寒门学子,屈继善则是官宦子弟。若房庭训有屈继善这样的家世,他的科举之路就会轻松不少,或许也不会到现在才考中进士。
而现在,虽说房庭训与屈继善一同考中了进士,且名次相连,但凭两人的家世背景,不难想见,房庭训以后的仕途必然也会比屈继善要艰难,除非有特殊的机遇。
话锋一转,屈继善微笑道:“待我再见念哥儿,必让他请你我二人一场东道才好,届时当着念哥儿之面,你我二人再把酒言欢。”
房庭训闻言也微笑起来:“如此甚好!”
(本章完)
第109章 大婚(上)
第109章 大婚(上)
已是泰顺元年十二月上旬,是朔风凛冽的隆冬时节。
今日却晴好,阳光明媚温暖。
景宁帝、皇太后、泰顺帝皆已由畅春园回到了神京内城的皇宫居住,盖因冬季有冬至祭天、元旦朝贺、重大祭祀。
今日姜念奉召来到了皇宫,整衣敛容,趋步入了养心殿,至泰顺帝跟前,行了大礼。
泰顺帝微微颔首,亲手将一份财物清单递给了姜念。
姜念双手接过清单,展开细观,只见清单上墨迹鲜润,列着:
黄金千两,白银万两;东郊宅院一所;玉器、瓷器、漆器若干;绸缎、皮草若干;婚服;首饰若干;名贵笔墨纸砚;紫檀木家具、象牙雕屏风、景泰蓝香炉……
琳琅满目!
其中,有些是景宁帝、皇太后所赐,然大半皆出自泰顺帝私库。
这般厚赏,显是为姜念大婚所备,统共算来,竟价值数万银子。
姜念心中一震,忙伏地叩首谢恩。
泰顺帝素性刻薄,崇尚节制,此番却厚赐姜念。
究其缘由,一则因姜念乃其流落民间的骨血,大婚之事,自不可过于简薄;二则姜念今年献策良多——清查钱粮亏空、改良官仓、杉木匣比样、赈济直隶水患,件件皆收奇效。若换作寻常臣子,立此大功,都可从正五品三等侍卫擢升至二品乃至一品大员了。
何况,大庆皇子大婚,耗费动辄十万乃至数十万白银。
相较之下,此番赏赐给姜念的这价值几万银子的财物,也算不得奢靡。
泰顺帝想过,将昔日的宁国府赐予姜念,毕竟姜念所娶之女,乃荣国府的元春,若居宁国府,倒也相宜。
然泰顺帝转念一想,此举未免太过招摇,遂暂且作罢。
只是他心中已存定见,宁国府不赐予旁人,只待日后时机合宜,再将这座煊赫府邸赐予姜念……
……
……
为保密起见,景宁帝、皇太后、泰顺帝此番一起赏赐姜念,只假托是忠怡亲王所赐,泰顺帝又特命忠怡亲王遣人将这批财物护送至神京城东郊的姜家小宅院。
当这批财物护送到姜家小宅院,立时引起姜家众人的围观。虽说很多财物都装在箱子里,姜念不会当众打开,但紫檀木家具、象牙雕屏风等大件却是遮掩不得,明晃晃的,引得姜家众人啧啧称奇。
连薛宝钗都不禁称奇,心下暗忖:“十三王爷果然待大爷极亲厚,竟赏赐这许多财物供大爷大婚所用!”
她的神色不禁有些黯然,念及姜念与元春婚期将近,自己终究只能以妾室之礼过门,不免心中苦涩。
姜念将薛宝钗的黯然失神收入了眼底。
待众人散去,他留下了薛宝钗、莺儿,当着二人的面,亲手开启箱笼,露出里头黄金、白银并玉器、瓷器、漆器、绸缎、皮草、婚服、首饰、名贵笔墨纸砚等物,一时间光华璀璨。
薛宝钗与莺儿见状,俱是惊叹。
姜念却不多言,只俯身翻检,忽从箱底取出一套名贵的笔墨纸砚来——
笔是湖州上等狼毫笔,紫竹为管,通体素纹,唯管尾浅刻兰草一茎,清雅内敛;
墨为徽州古法松烟墨,胶轻质坚,墨面浮光若古漆,细辨有沉脑、麝香之气;
纸乃泾县曹氏贡宣,质如冰翼,色含云青,迎光可见帘纹如织;
砚则端溪水岩老坑紫端,色若重枣,砚堂含胭脂晕,扣之铿然作玉磬声。
这么一套笔墨纸砚可是价值不菲,且民间难买到的!
薛宝钗看到姜念取出这套笔墨纸砚,登时明眸发亮。
姜念对薛宝钗温言道:“我知你素来不喜那些儿粉儿,首饰珠翠亦不常戴,横竖你也不缺。这套文房四宝,倒是雅物,给你平日写字,也算物尽其用。”
薛宝钗心中一喜,低眉垂首:“谢大爷厚赏!”
……
……
隔壁秦家。
秦可卿于西厢房内斜倚绣榻,纤纤十指捏着银针,于素绢上细细描画。一旁小丫鬟宝珠捧着丝线匣子侍立。主仆二人静默无言,唯闻隆冬冷风吹着窗户,簌簌作响。
忽见大丫鬟瑞珠掀帘而入,对秦可卿道:“姑娘,可了不得!隔壁姜大爷适才得了十三王爷的厚赏,足足抬了上十箱呢,还有紫檀木家具、象牙雕屏风等大件。”
秦可卿闻言,手中银针微微一顿,却不抬眼,只淡淡道:“十三王爷待他一向亲厚,赏些东西,有什么稀奇。”
瑞珠见她神色淡淡,索性近前一步,悄声道:“听说是专为姜大爷大婚预备的……”
秦可卿指尖蓦地一颤,银针险些刺破手指。她忙低头掩饰,只将绣绷往怀里拢了拢,鬓边一缕青丝垂落,遮住了一角芙蓉面。
瑞珠见状,暗叹一声,转头对宝珠使了个眼色:“你去厨下瞧瞧燕窝粥可炖好了。”
宝珠撅嘴道:“什么要紧话,偏要支开我?”
瑞珠从身上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宝珠手里,笑道:“这个给你,快去!”
宝珠见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一溜烟去了。
瑞珠挨着秦可卿坐下,轻声道:“自打姜大爷蒙皇太后指婚,姑娘避着他已有半年了。难道这辈子都不见他了不成?”
秦可卿沉默不语,只将那绣绷上的丝线一根根理顺。
瑞珠道:“这半年来,咱们家但凡有事,哪回不是姜大爷周全?半年来又有混账来滋扰姑娘,还不都叫姜大爷整治了?若非姜大爷,咱们家何以安稳?姑娘又何以安稳?姑娘这般冷着他,岂不叫人寒心……”
见秦可卿依旧沉默,瑞珠绞着帕子,咬牙道:“其实……有些话我憋了许久,今日索性说破了——皇太后的旨意,姜大爷怎能违抗?再说那荣国府的大小姐,何等尊贵?咱们家如今……唉!”
她偷觑秦可卿的脸色,继续道:“老爷去世后,咱们家便冷落了,姑娘虽是养女,可到底……到底……”
说到这里,瑞珠声音渐低,秦可卿却忽然抬头:“到底什么?”
瑞珠心一横:“凭姜大爷如今的势派,姑娘便是跟了他做妾,也使得的!”
秦可卿一双秋水眸倏地瞪向瑞珠,待要斥责,却又黯然垂首。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本是养生堂抱来的孤女,养父秦业既逝,这家便如风中残烛。自己岂配做姜念的正妻?做妾确是使得的……
瑞珠见秦可卿神色松动,趁机道:“姜大爷待姑娘情深义重,若姑娘肯做他的妾室,他必定——”
秦可卿忽地打断:“别说了!”
瑞珠之所以说这番话,因她觉得姜念对秦家有恩情,且能保护秦可卿,纵然秦可卿为姜念的妾室,也可富裕平安一生。另外,她还有一份私心,她自己爱慕上了姜念,想着一旦秦可卿成了姜念的妾室,她或许有机会做姜念的房里人……
这一刻,秦可卿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半年前的那一幕,当时姜念收下了她的鸳鸯荷包,说“姑娘既赠了我荷包,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女人了”,又说“我不能娶你为妻,待你过了孝期,我会纳你为妾”。
这两句话,她藏在心底,没告诉任何人,包括了瑞珠。
其实,她半年来也想开了,认为瑞珠所言在理,关键是她对他爱慕已深。
“既如此……做他妾室又何妨?”
秦可卿长叹了一口气。
……
……
此次姜念获赐的财物中,包括了一套位于神京城东郊的宅院。
姜念是泰顺帝的儿子,又是皇太后指婚,娶的是荣国府的元春,自然不该在现居的陈旧小宅院里大婚。
泰顺帝挺用心,此次赏赐的宅院就位于现在的姜家小宅院附近,距离不过百步之遥。
这是一套三进院落,比姜念现居的陈旧小宅院宽敞了一倍,虽无后园点缀,倒也轩昂齐整,朱门灰瓦,檐角飞翘,显出一派新贵气象。
这日恰逢晴好,冬阳煦暖,姜念特意领着薛宝钗并蒙雄、莺儿、香菱、琪儿、琴儿、封氏等人,同往新宅一观。众姑娘丫鬟们皆是头遭踏足,不免新奇,一路穿廊过院,四下打量。
薛宝钗扶着莺儿的手,缓步穿过垂门,进了内院,迎面三间正房配东西耳房,两侧抄手游廊环抱,左右厢房皆较为宽敞,阶下青砖墁地。
内院一隅,有一块池,池中竟是载种着一片牡丹,虽值寒冬,枯枝亦显遒劲。
姜念对不精通,问薛宝钗:“这是什么?”
薛宝钗道:“牡丹!”
姜念点了点头,暗自称奇。
他现居的陈旧小宅院,内院中有一株梨树。他曾感叹,这株梨树竟仿佛是在召唤薛宝钗寄居的。
而现在的这所新宅院,内院中竟载种着一池牡丹,又竟仿佛是在召唤元春似的。
元春可不就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牡丹么?
而且,原著里薛宝钗在群芳宴上抽到了牡丹签,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镌着小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因此,牡丹也可代表薛宝钗。
连莺儿都觉得薛宝钗像牡丹一样,出身富贵,端庄典雅。
姜念即将在这所新宅里与元春大婚,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在这所新宅里纳薛宝钗为妾。
这也算是奇妙的缘分了。
念及此,姜念对薛宝钗微笑道:“待来年这片牡丹开时,咱们一起赏吃茶。”
薛宝钗微微点头,心中暗叹:“大爷话里的‘咱们’,可不仅是他与我,还包括了那贾府大姑娘吧!”
众人正赏玩间,薛宝钗忽见正堂梁柱漆色尚新,阶前却已生了薄苔,心下疑惑,因向姜念道:“这宅子瞧着空落不久,倒不知先前是何人所居?”
姜念神色古怪地说道:“此宅旧主,原是官宦,今夏直隶水患时,他克扣了赈灾银子,被抄了家。”
薛宝钗:“……”
今年夏天,有七名官员因克扣赈银,被泰顺帝下旨抄没家产充公。
其中一名品轶不低的官员,便是眼下这所三进宅院的旧主。
此事也算是与姜念有点关系,因姜念在救灾献策中提到,要严惩贪腐,有官克扣赈银者,严治之。
还有一事,值得一提。
尽管泰顺帝早有了喜欢抄家的“恶名”,但在今年夏天,他因下旨抄没了七名克扣赈银官员的家,从而让他“获得”了“抄家皇帝”的称号。
忽一阵穿堂风过,檐角铁马叮当作响,众人不觉噤声。
莺儿天真,脱口问道:“既如此,咱们住这儿岂不晦气?”
薛宝钗忙瞪了莺儿一眼,莺儿低下了头。
姜念淡淡道:“晦气?难道你们还不晓得,咱们现居的小宅院,旧主便是遭抄家的?况且,此宅旧主连赈灾银子都贪墨,如今他不知在何处睡着破草席,咱们替他享这青砖黛瓦好院落——正是痛快!”
说完,姜念当场宣布:“明日咱们就搬来此宅!”
薛宝钗闻言暗叹:“终于不用挤在那小宅院里了!”
……
……
姜念参观完新宅,回到陈旧小宅院,对贺赟吩咐道:“传隔壁的彭继忠来一趟。”
很快,彭继忠佝偻着腰来到姜念跟前,未语先揖:“小的给姜大爷请安!不知有何差遣?”
姜念道:“告诉你家姑娘,明日我便迁居了。”
彭继忠霎时慌张起来,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姜大爷要搬去何处?咱们秦家缺不得您的照应啊!”
彭继忠对姜念很敬畏,认为秦家离不开姜念的保护,也认为自己离不开姜念的保护。此前他可是告倒了宁国府,也因此给自己惹来了麻烦,是姜念帮他摆平的。
姜念道:“莫慌,我的新宅距此不过百步,秦家有事,我照旧管,照旧会护着秦姑娘,也照旧会护着你。”
他指着一个青缎包裹,道:“这个是我送给你家姑娘的。”
彭继忠千恩万谢后,带着青缎包裹告退,走出了正房,穿过了内院。
这一幕,被西厢房窗后的薛宝钗、莺儿发现了。
莺儿噘嘴对薛宝钗道:“大爷多半是送什么好东西给隔壁那秦姑娘,传彭管家捎去的。”
薛宝钗默不作声,只是不禁咬了咬下唇。
(本章完)
第110章 大婚(中)
第110章 大婚(中)
彭继忠走出了姜家,回秦家的路上,忍不住悄悄打开青缎包裹看了一眼,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快步入了秦家,直入西厢房。
秦可卿正与瑞珠对坐熏衣,见彭继忠捧着个青缎包裹进来,都疑惑。
“姑娘,姜大爷明日要迁居了!”
秦可卿、瑞珠一听这话儿,都慌张了起来,瑞珠忙问:“好端端的,要迁到哪儿去?”
彭继忠忙道:“莫急!姜大爷的新宅距此不过百步,他说了,往后会照旧照应咱们,照旧护着姑娘的。”
秦可卿、瑞珠登时都松了口气,瑞珠又忙问:“你手中捧着的是什么?”
彭继忠道:“这是姜大爷送给姑娘的。”
说着递上包裹。
秦可卿故意侧身不接。
瑞珠抢上前接过包裹解开,顿时“呀”了一声。
只见包裹中是一件海棠色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
这件鹤氅,外罩海棠色羽纱,质地挺括微泛珠光,暗织冰裂纹底纹以增雅致,内缀白狐腋裘,毛色皎洁如雪。穿在女子身上,既能防风御寒,也能显轻盈体态。
秦可卿情不自禁伸手轻抚那皎洁如雪的白狐腋裘,触手温润,心内喜欢得紧,也晓得必是价值不菲的,却又收回手,低声道:“这礼太贵重……我收不得。”
瑞珠眼波一转,抿嘴笑道:“姑娘怎说这话?姜大爷往日待咱们家那般恩重,咱们都受了,此时怎就受不得这件鹤氅了?况且这分明是爷的一片心,姑娘若推了,岂不叫人寒心?”
一旁彭继忠也附和:“自老爷去后,咱们家全仗姜大爷照应,两家已亲如一家人似的。如今姜大爷送礼给姑娘,姑娘若不受,倒显得生分了。”
彭继忠与瑞珠一样,都希望秦可卿做姜念的妾室,只是原因有所不同。
秦可卿垂首不语,心中如辘轳乱转。
她终是轻点螓首:“也罢,且收着罢。”
待彭继忠退下,秦可卿坐在案前,取出笺,提笔又搁,反复数次。
瑞珠在旁研磨,见秦可卿黛眉时蹙时展,竟耗了半个时辰,方写下寥寥数行。
瑞珠探头欲看,秦可卿却将笺一掩:“你又不大识字的,瞧什么?”
说着,秦可卿将笺折迭,递与瑞珠:“送去给姜大爷,可莫教旁人瞧见了!”
瑞珠会意,将笺贴身藏了,笑道:“姑娘放心,神仙也偷不去!“
说完,瑞珠忙不迭朝着隔壁姜家而去。
……
……
姜家西厢房窗内,莺儿忽见瑞珠闪进内院,忙对薛宝钗道:“姑娘快看!瑞珠那蹄子来了!适才彭管家才捧了个大包裹回去,不知大爷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了那秦姑娘,这会子瑞珠又来了!”
薛宝钗略一迟疑,站到窗后望去,却已见不着瑞珠的身影。
莺儿嘟囔:“那蹄子已进正房了,准是替秦姑娘来递什么体己话儿,或是也送什么东西给大爷来了——”
忽见薛宝钗轻咬着下唇,莺儿忙咽住话头。
她深知自家姑娘的性子,若再说下去,只怕那冷香丸又要取出来了……
瑞珠进了姜念的书房,将秦可卿的笺递给了姜念。
姜念展开细看,笺上字迹清秀,簪小楷写道:
“昔赠君鸳鸯荷包,今君以鹤氅为报,两心相契。待入君门,望君怜惜如荷包常系襟前,白裘长护霜寒。
此谨奉”
姜念指尖抚过笺,暗道:“秦可卿这妮子竟将应允为妾之事,写得如红拂夜奔般风雅!”
秦可卿在笺中用“荷包常系襟前”暗喻不离不弃,“白裘长护霜寒”隐喻庇护疼惜。
难为她有这份文思了。
是的,秦可卿已用笺传话应允为妾了!
……
……
皇太后邬氏昔日为妃嫔时,长期居住在皇宫内廷东六宫之一的永和宫。她成为皇太后之后,依然住在永和宫,不愿迁到别处。
已是腊月下旬,快过年了。
这日,天色阴翳,铅云低垂,压得皇宫的琉璃瓦也失了颜色。
皇太后终于放元春离开了!
皇太后到现在才放元春离开,单凭这点就可看出她对元春的喜爱。
永和宫内,鎏金熏笼吐着沉水香,皇太后端坐于暖阁炕上,手中握着一串迦南香佛珠,目光凝在跟前跪着的元春身上。
元春今日没再穿宫装,鬓边只簪一支点翠凤钗,虽无华服加身,却更显天然风韵。她伏地行了大礼,哽咽道:“臣女蒙太后垂爱,多年教诲,如今……如今竟要离了太后去了……“
话未说完,泪已坠地,在地面洇出几点深痕。
皇太后手中佛珠一顿,叹道:“好孩子,快起来。你这一去,不过两月便要作新妇了……”
说着竟亲自起身上前搀扶,元春不敢受,忙膝行半步相迎。
皇太后抚着元春的肩头道:“莫哭!难道出了宫就不能见了?你嫁的又不是外省人家,日后我传召,你还得进来陪我说说话呢!”
元春闻言,愈发泪如雨下。
这深宫数年,虽说是“不得见人的去处”,可皇太后待她竟有些似待孙女一般。那些寒冬里赏的貂鼠手笼,盛夏时赐的冰镇杨梅汤,乃至她偶染风寒时,皇太后遣太医的恩情……桩桩件件涌上心头。
辞别了皇太后,元春带着抱琴缓缓退出殿外。
行至永和门时,抱琴忽轻呼:“姑娘快看!下雪了!”
元春抬眸,但见灰蒙蒙的天际飘下零星雪来。一片冰晶恰落在她眉间,凉意沁入肌肤,倒似将数载深宫岁月都凝作了一点寒露。
元春登上了一乘轿子,后头还跟着两辆大车,载着她的行李及皇太后赏她的一些嫁妆。
轿子由北面的神武门出了皇宫,元春忍不住掀帘回望——
那重重宫阙在雪幕中渐次模糊。
……
……
雪已下得密了,如搓绵扯絮一般,纷纷扬扬,将荣国府朱门黛瓦尽数笼作一片琼瑶世界。阶下雀儿冻得缩颈,檐角铜铃裹了层雪壳,偶有风过,也只闷闷地“咯”一声,不似平日清越。
忽闻一阵脚步声自东而来,却是元春坐着轿子回来了!
贾琏领着宝玉并赖大、林之孝等管家管事候在门外,见轿至,忙命开正门迎接。倒不是冲着元春开的正门,而是冲着皇太后,因为此番元春是皇太后特意遣人送回来的。
轿子由正门入内,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歇下,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一群婆子围随,至贾母院的垂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元春下轿。
元春进了垂门,便见贾宝玉唤着“大姐姐”。她伸手摩挲着贾宝玉的白脸,忽的流出泪来——当年她入宫时,这孩儿尚不及她腰高,如今竟已长成翩翩少年了。
贾宝玉三四岁时,元春便手引口传,教了他几本书,让他识了数千字。两人名为姐弟,情状倒似母子。
在贾琏、贾宝玉的陪伴下,元春来到了荣庆堂。才进门,里头王熙凤的笑声已飞来:“可算来了!老祖宗都问了不下十遍了!”
堂内聚满了女眷,包括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以及一大群丫鬟媳妇婆子。
连贾珍的续弦夫人尤氏今日都特意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王熙凤已怀胎三个多月了,不出意外的话,会在明年七月分娩……
元春先向贾母、王夫人叩首,未及起身,已被贾母搂入怀中,贾母哽咽道:“我的儿,苦了你了!”
一句话惹得王夫人泪如滚珠。
迎春、探春也情不自禁哭了起来。
一时间,堂内似是下起了泪雨,气氛感人……
……
……
王熙凤是醋缸醋瓮。
贾府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服侍。
贾琏原有两个,只是,王熙凤嫁他不到半年,便寻出这两人的不是,打发出去了。
王熙凤嫁来时,有四个陪嫁丫鬟,结果,她将其中两个嫁了人,还有一个被整死,只剩下平儿这个心腹。
王熙凤强逼着平儿做贾琏的房里人。一则,贾琏若连一个房里人都没有,显得她不贤良;二则,她想用平儿拴贾琏的心,好让贾琏不在外头鬼混。
然而,平儿做了三年的房里人了,到现在竟还没与贾琏行过房,甚至很难与贾琏单独待在一处,一旦被王熙凤发现,两人都要被王熙凤痛骂。
平儿尽管对此很郁闷,却忠心赤胆服侍王熙凤,偶尔被逼急了才会哭闹一场。
傍晚,大雪停了。
凤姐院的屋顶上积了雪,阶下青砖亦被雪掩,偶有丫鬟婆子踩过的脚印,深浅不一,倒似画上添了几笔闲笔。檐下冰锥垂挂,晶莹剔透。
贾琏独坐屋内,面前摆着一壶酒,自斟自饮,眉头紧锁,显是心中郁结难解。
正饮间,忽闻外间脚步声响,接着便是凤姐那熟悉的嗓音:“哎哟!可累煞我了!”
只见王熙凤掀帘而入,头上金钗微颤,身上彩绣辉煌,她一面解下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递给平儿,一面冷笑道:“大姑娘不过是回来待嫁给那姜念的,又不是贵妃省亲,何须这般兴师动众?倒累得我脚不沾地,跟个陀螺似的转了一天!”
贾琏只低头吃酒,并不答言。
凤姐见状,眉梢一挑,径自在对面坐下,丹凤眼儿斜睨着贾琏,道:“近日我瞧你总闷闷的,今儿大姑娘回来,合家欢喜,偏你还是这副模样,你到底想怎样?”
贾琏鼻子里哼了一声,将酒杯重重一放,道:“我想怎样?我不过是要个平儿!她早就是你许给我的房里人,几年来你百般拦阻,如今你怀了胎,竟还不许我近她!今儿我偏要定了她,看你能奈我何!”
一旁侍立的平儿听了,登时面红耳赤,低头绞着帕子,心中又羞又闷,却不敢言语。
王熙凤登时把头一梗,腮上似笑非笑的,盯着贾琏道:“哟,琏二爷今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是当真的还是玩话?”
贾琏酒意上涌,索性豁出去了,冷笑道:“你别总拿捏我!还当是从前呢?舅老爷被贬作总兵都大半年了,你还指望他给你撑腰不成?”
这里的“舅老爷”显然指的是王子腾。王子腾是王熙凤的叔叔,不过站在贾家的角度,一般称呼王子腾为“舅老爷”。
王熙凤一听,登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啪”的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乱响,厉声道:“好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怀着身子,明年生孩子是死是活还未可知,你倒惦记起平儿来了?还敢拿舅老爷说事?我告诉你,平儿这事儿,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有胆量,尽管试试!”
贾琏被她这一吓,酒醒了大半,登时蔫了,讪讪地哼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走。
王熙凤犹不罢休,冲他背影喝道:“你若敢在外头拈惹草,仔细你的皮!”
贾琏闷头离去,屋内一时静极,唯闻炭盆里火星“哔哔剥剥”微响,偶有几点红光闪烁。
平儿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手中帕子早绞得皱了,心中百味杂陈。
凤姐越想越气,瞪向了平儿,两道柳眉倒竖,冷笑道:“主子们拌嘴,你这蹄子倒装聋作哑,莫不是心里乐开了?”
平儿忙道:“奶奶这话,我如何当得起?我不过是……”
话未说完,王熙凤“嗤”的一声截断,丹凤眼儿斜睨着她,道:“不过是什么?打量我不晓得你的心思?成日家打扮得妖妖调调,在二爷眼前晃来晃去,打量我是瞎子不成?”
平儿听了这话,登时如万箭攒心,泪珠儿似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却不哭出声,只低声道:“奶奶何须拿我撒气?我何曾敢背着奶奶?若奶奶不信我了,只要你发句话儿,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王熙凤见平儿哭得梨带雨,意识到自己不该拿平儿撒气的,因她在气头上,也不与平儿道歉,只是冷哼了一声。
窗外北风呜咽而过,似替平儿叹着一腔委屈。
(本章完)
第111章 大婚(下一)
第111章 大婚(下一)
大庆神京有小年祭社的习俗,且有着“官三民四”的区分,即,官宦之家腊月廿三祭灶,平民百姓腊月廿四祭灶。
姜家自然属于官宦之家,家中一个正五品三等侍卫,加一个五品龙禁尉。
于是,腊月廿三这日,姜家在厨房里设了香案,供奉灶神,案上摆着瓜、蜜饯、果品,又有新蒸的灶,甜香四溢,祈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祭灶既毕,开始大扫除,称为“扫房”,寓意除旧迎新。
连姜念、薛宝钗都参与了大扫除。
正房里,香菱持着鸡毛掸子,踮着脚尖去拂那高处的蛛网灰尘,偏生个子娇小,够不着梁上,急得跺脚。
姜念笑道:“我来帮你。”
说着便接过掸子,轻轻一扬,那积尘便簌簌落下,惹得香菱掩面而笑:“还是大爷个儿高!”
封氏见雕窗棂缝隙里藏了尘,便取细布蘸了水,一点一点揩净。
孟氏笑道:“还是你仔细。”
封氏亦笑:“既是要除旧,自然要彻底些。”
西厢房里,莺儿正将薛宝钗的贴身衣物装进一个雕木箱,忽然惊疑一声,从箱中一件肚兜下拿起了两份笺,对薛宝钗道:“姑娘,这箱中怎还压着这东西?”
薛宝钗登时羞恼,上前抢过两份笺,瞪着莺儿:“不该问的就别问!”
莺儿“哦”了一声。
一时间,姜家上下,洒扫庭除,笑语盈门。那拂尘掸灰之声,搬挪擦拭之响,混着众人的说笑,竟似那市井庙会一般热闹。
唯有西厢房里发生了一件令薛宝钗羞恼的小插曲。
……
……
小年一过,便是年关。
“年关”其实并非好词,原是穷苦人家的难处,欠租负债的须得在此时清偿,过年像过关一般艰难。
姜念自然不用还债,却是要钱,因要在年关时置办年货。
年关时的神京城可热闹了,各庙市商铺售卖各种年货。
姜家在东郊,好在东郊也有闹市。
这日,东郊的闹市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卖着各种年货,有米面杂粮、肉类鱼类、干货果品、菌菇海味、酒类调料、春联门神、年画灯笼、香烛纸马、布料服饰、日常杂项、文房雅玩、儿童用品,等等。
这日,贺赟夫妇领着贺忠、封氏出来采买年货。莺儿得知,央着跟来。她一年到头难得出门,想瞧瞧年关的热闹。
香菱原也要同往,却被姜念拦下。因香菱长得很漂亮,模样招眼,出现在闹市容易惹来麻烦。姜念虽不怕这种麻烦,能避免还是避免。
此时,莺儿随着封氏走在闹市里,但见两旁商铺摊贩林立,货物堆积如山,莺儿看得眼缭乱,扯着封氏的袖子笑道:“封大娘,真真是热闹极了!”
正说着,忽听一阵清亮的吆喝声传来——
“卖蜜饯荔枝呦,一颗能甜透年节!只剩最后三瓶,不买就没了呦!”
莺儿忙拉住封氏道:“大娘且慢!我家姑娘最爱吃鲜荔枝,只是这季节哪里寻去?不如买些蜜饯的回去,姑娘见了必定欢喜!”
封氏笑道:“既如此,咱们买回去便是。”
二人循声走进一家商铺,见这家商铺专售各色蜜饯,除蜜饯荔枝外,还有蜜饯红枣、蜜渍杨梅、蜜腌桃条、霜金橘、渍杏脯,林林总总,摆得满铺生香。
蜜饯荔枝装在陶瓷罐里,共有三瓶。
莺儿正吩咐掌柜的统统包起来,忽见瑞珠提着裙角跨了进来,莺儿登时变了脸色。
冤家路窄!
瑞珠适才正与彭继忠老婆一起采买年货,也是听到这家铺子的吆喝,要来买蜜饯荔枝的,她家姑娘秦可卿也爱吃荔枝。
瑞珠对莺儿翻了个白眼,对掌柜道:“我买蜜饯荔枝。”
莺儿笑了一声,将三瓶蜜饯荔枝往怀里拢了拢,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可惜你来迟一步,这最后三瓶呀,都归我了!”
瑞珠皱眉道:“你付钱了?”
莺儿道:“虽还没付,可我比你先来的!”
瑞珠“哼”了一声:“你既没付钱,这三瓶就还不是你的!既是你先来的,我便让你一让,你买两瓶,我买一瓶。”
封氏知道这两个丫鬟不和,忙劝莺儿:“既是秦家的要,分一瓶也无妨。”
莺儿对着瑞珠冷笑:“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她来要,我偏不松这个口!”
彭继忠老婆拉着瑞珠劝道:“好姑娘,咱们另寻一家……”
瑞珠甩开她的手,指着莺儿骂道:“你这坏透了的小蹄子!”
莺儿勃然变色:“也不知谁是真真坏透了的小蹄子,帮着家里的姑娘勾搭我家大爷!”
瑞珠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作死!”
说着便扑向了莺儿,两人瞬间扭作一团,你扯我臂膀,我抱你腰肢,你抓我衣襟,我拽你头发……
“别打啦,你们别打啦……”
封氏与彭继忠老婆一边喊着一边将两人拉开。
这时,掌柜的忽然搓着手笑道:“二位姑娘消消气,其实……后头库房还存有蜜饯荔枝的,你们纵要买十瓶二十瓶,都是有的。”
霎时间,铺子里静得针落可闻。
莺儿散着鬓角,瑞珠歪了珠钗,二人都傻了眼。
还是待在家里内宅安全,这外头的世界都是套路啊!
……
……
已是除夕。
这日一早,姜家的三进新宅换了门神、春联、年画,宅门外也挂上了两盏大红灯笼。
今日有一件要紧的事儿,那便是祭祖。
虽说姜念明面上没有父亲,母亲也亡故了,还是在家里设了供桌,虽没有牌位,倒也摆列了香烛、酒食,行了三叩九拜礼。
姜念的心思还短暂地飘到了贾府,暗想:“原著里写贾府除夕祭祖可隆重了。然而,这个红楼世界,宁国府已没了,原本设在宁国府内的贾氏宗祠也迁了,今日贾府祭祖的排场必是大不如往年了。”
傍晚时,正房堂屋摆开了年夜饭。
只见八仙桌上:鎏金暖锅腾着热气,东坡肉红亮如琥珀,四喜丸子圆润饱满,清蒸鲈鱼翘着尾鳍,另有各色吉祥菜式。
除姜念、薛宝钗入席,贺赟、孟氏也入席了。
到了午夜子时,新旧年交替时分,姜念领着薛宝钗、香菱、莺儿,到宅门外看放爆竹。
董良、董丰父子点着爆竹,爆竹声如雷震耳,碎红纸屑纷飞似蝶。
街坊四邻的爆竹声也此起彼伏。
姜念、薛宝钗、香菱、莺儿站在门檐下,两个大红灯笼映得人脸如霞。
香菱捂着耳朵又惊又喜,莺儿扯着宝钗袖子直跳。
姜念看着薛宝钗淡定的样子,暗想:“香菱、莺儿这些丫鬟兴奋成这样,宝钗却淡定,若换成前世的各种绚烂烟火,不知宝钗是否会兴奋?”
这时,薛宝钗看向了姜念,两人对视之际,薛宝钗嫣然一笑,说了句:“新岁安康。”
姜念点了点头:“新岁安康!”
爆竹放完,接下来就是“守岁”,很多人家会全家通宵不眠。
姜念却不如此,只命点着长明灯,由下人们轮值守岁。
正月初一的清晨,姜家宅门打开时,又燃放了爆竹,此乃“开门炮”,象征迎新纳吉。
开门炮的硝烟尚未散尽,姜家上下十五口人已齐聚正房堂屋。
包括了姜念、薛宝钗、香菱、莺儿、贺赟、孟氏、贺忠、蒙雄、封氏、琪儿、琴儿、董良一家四口。
姜念端坐正中,身边摆着两个茶盘,分别堆放着金锞子、银锞子,煞是耀眼。
金锞子有梅式、海棠式、“笔锭如意”“八宝联春”等样式。
银锞子白如新雪,俱是“吉祥如意”“连年有余”的吉庆样。
这些金银锞子加一起,值几百两银子。
姜念虽刻薄,却并不寡恩,也并不吝啬。今日给下人们散押岁钱,是在论功行赏,也是在收买人心,至于每人赏多少,他心里有本账记着。
姜念环视众人,含笑道:“一年到头,辛苦你们了。”
他旋即看向了贺赟、孟氏,微笑道:“虽说你二人在我心中似长辈一般,今日却要你们向我拜个年,要紧的是,使我能以押岁钱为由头,给你们这一年到头的忠心与辛劳行赏。”
贺赟与孟氏相视一笑,上前行礼:“给大爷拜年,愿新岁安康。”
姜念亲手搀起,先抓一把金锞子给了贺赟,又抓一把金锞子给了孟氏。两把金锞子加一起,价值近二百两银子了。
其他人相继上前拜年领押岁钱,只是比起贺赟夫妇都要少多了。
轮到香菱时,姜念特意抓了几个金锞子,又添一把银锞子。香菱忙用帕子托着,喜得杏眼弯弯。封氏在旁瞧着,不禁抿嘴一笑,暗忖:“大爷给这许多,可见真是喜爱我女儿,女儿日后多半要做大爷的妾室了……”
最后剩下薛宝钗、莺儿没领到押岁钱。
姜念看向了薛宝钗,不待他开口,薛宝钗便嫣然一笑道:“今儿好日子,大爷散财,我也厚着脸皮向大爷讨个彩头。”
说着,薛宝钗缓步到姜念跟前,盈盈下拜。
姜念满意于薛宝钗的这种态度,抓了一把金锞子给薛宝钗。
莺儿早急得扯衣角,见薛宝钗领完押岁钱,连忙跪下:“莺儿也给大爷磕头拜年啦!”
众人见她猴急模样都笑了起来。
……
……
正月初一至十五,京师各寺庙举办庙会,百姓们纷纷前往祈福、看杂耍、听戏、买各色小吃……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又是一番极热闹的景象。各家各户悬挂彩灯吃元宵,神京城内灯市口等地举办灯会,有猜灯谜、舞龙灯等活动。
而过了元宵,意味着姜念与元春的大婚日子真的近了。
两人定于二月十二大婚,显然是精心选择的吉日。
值得一提的是,江南地区普遍以二月十二为朝节,即为百生日。闺中女郎剪彩绸或红纸系于枝,谓之“赏红”,寓意护佑木繁茂,盛行踏青、扑蝶、放风筝等活动。
北方部分地区,包括了神京城,因受道教影响,将朝节与道教“老君诞辰”合并,定于二月十五,形成“二月半朝”。
也有极少数地区以二月初二为朝节,比如洛阳。
……
……
眼看要进入正月下旬了,这日,贾母将王夫人叫进了荣庆堂的暖阁。
暖阁中仅有贾母、王夫人、鸳鸯,以及一个小丫鬟,这小丫鬟模样很标致,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林黛玉。
贾母慢慢捻动着奇楠香念珠,对王夫人道:“眼瞅着元春即将大婚了,陪嫁的人手也该定下了,你有何想头?”
王夫人道:“此事凭老太太做主才好。”
贾母道:“我寻思着,陪嫁的人手这块儿,咱们也要做足体面,要紧的是丫鬟。当初林丫头她娘出阁,咱们府上陪了四个,连凤哥儿来时也陪了四个。此番元春出嫁,又是皇太后指婚,自然也该陪四个的。”
王夫人点头道:“老太太虑得周到。只是,元春跟前现只有抱琴一个,缺了三个。”
贾母笑道:“不知你可愿把你身边的金钏、玉钏给了元春?当初元春进宫前,金钏便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因宫里规矩,只许带一个丫鬟进去,才只带了抱琴,金钏跟了你。玉钏是金钏的妹妹,姐姐陪去,妹妹也一同陪去。”
王夫人忙笑道:“老太太费心了,我岂有不愿的理儿?只是,纵算上金钏、玉钏,也还缺一个。”
贾母道:“还缺一个,我来补上。”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那水蛇腰、削肩膀的小丫鬟,对王夫人道:“她是赖嬷嬷家买的,因她常跟赖嬷嬷进来,我见她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赖嬷嬷便将她孝敬了我。我本打算将她给宝玉使唤的,然宝玉身边丫鬟多,不缺她一个,倒是给了元春陪嫁吧,别看她小,针线却是好的。”
王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小丫鬟,忙道:“老太太挑的人自然是好的,宝玉确实不缺丫鬟使!”
她心中则想着:“这丫鬟生得还真标致,这样的岂能放到宝玉身边?怕是个妖精似的东西带坏了宝玉!”
那小丫鬟正用指尖绕着衣带出神,心里郁闷地感叹着:“若能跟着宝二爷就好了,唉!”
若是贾母、王夫人的这番对话被姜念听到,姜念必会心中一喜。
呵,“又副册十二钗”排在首位的晴雯,竟就这么来了!
且还有“又副册”里的金钏、玉钏!
(本章完)
第112章 大婚(下二)
第112章 大婚(下二)
大庆皇子大婚,一般会很隆重复杂。
姜念只是泰顺帝保密的民间私生子,大婚自然不会依照皇子的大婚礼仪,而是据三等侍卫的身份,依五品官员的大婚礼仪。
转眼已是二月十一,即大婚前一日。
这日,荣国府将元春的很多嫁妆,送到了东郊的姜家三进新宅,包括了家具、衣饰、日用品等。
此称为“铺房”或“发奁”。
“铺房”的目的,是布置新房,展示女方家资,并象征新娘的持家能力。
因元春的嫁妆很多,显得奢华,姜家的街坊邻里见了,无不啧啧称羡,道是国公府嫁女果然气派非常。连百步之外的秦家都被惊动,瑞珠、彭继忠夫妇纷纷跑来瞧热闹。
姜家新宅已收拾得齐整,洒扫庭除,悬红挂彩,铺设红毡,喜气盈盈,恭候嫁妆。待得元春的嫁妆送至,便依礼将床帐衾枕铺设停当,又摆上妆台镜奁,插瓶烛,务使新房华美精致。
到了二月十二,大婚之日。
这日一早,姜念便身着三等侍卫的冠服,于家中焚香祭祖,诵读祝文,禀告婚事,供案设猪、羊、鸡三牲及酒醴,本该由族中长辈主持,象征“承宗庙之命”,然姜念无明面上的族中长辈。
此称为“祭祖告天”。
当姜念在家中“祭祖告天”的时候,荣国府内,元春亦早早起床,由众丫鬟媳妇婆子服侍梳妆。
但见元春眉如远山含黛,唇若朱砂点染,面上薄施脂粉,更显肌肤莹润。头戴翟鸟纹点翠冠,珠络垂额,凤钗斜插;身着大红绣金凤纹吉服,霞帔坠子银光流转。端的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也体现出了五品命妇的身份。
王夫人与凤姐儿在旁瞧着,皆含笑点头,王熙凤暗道:“这般品貌,纵是皇妃也当得,如今配与那姜念,倒是委屈了……”
姜念“祭祖告天”后,就是迎亲了。
他换上一袭绛红蟒纹吉服,乘着四人抬蓝呢喜轿,仪仗前导,鼓乐喧天,往荣国府迎亲。但见队伍中青旗招展,蓝伞高擎,唢呐笙笛齐鸣,又有六礼人员各执雁、镜、婚书等物,随行左右。
迎亲队伍自东郊缓缓而行,引得路人争相观望。
有那知情的,低声道:“听闻这位姓姜的哥儿,与十三王爷极亲厚的,去年十五岁时便获授了三等侍卫,如今娶了荣国府的大小姐,日后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迎亲队伍行了许久,方逶迤来至神京西城的荣国府。
却见荣国府朱门紧闭,设了“拦门考才”之礼,新郎须过三重关卡,方得迎娶新娘。
第一关是元春幼弟贾宝玉索“开箱钱”。
贾宝玉本不乐意接这活儿,奈何王夫人有命,他不敢不从。
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他神色呆滞地拦在了姜念跟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若要进门,须先留下‘开箱钱’。”
姜念见贾宝玉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觉得好笑,含笑取出一串铜钱,红绳缠绕,递与贾宝玉道:“区区薄礼,还请弟弟笑纳。”
贾宝玉接过铜钱便不则声了。
荣国府正门打开,姜念由正门入府。
第二关就有意思了,乃是闺友出诗题。
指的是,新娘的未婚女性亲友,以诗文、对联等方式考验新郎才学。
这一习俗既含娱乐性,又彰显士大夫阶层对文化的重视。
当姜念行至二门,见迎春端坐绣墩,身旁围着一群丫鬟媳妇婆子观望。
这还是姜念第一次见到迎春,但见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迎春温婉娴静,含羞对姜念轻声道:“闻姜大爷才学过人,今日既来迎娶大姐姐,不知可否以‘双燕’为题,赋诗一首?”
按礼,新郎可携有文才的“傧相”协助答题,但需自赋最终答案。若一时答不出,需赠“红包”或罚酒三杯,称为“买路钱”。但士大夫家族重体面,此类情况较少。
姜念没让别人协助,略一沉思,便当众朗声吟道:
“玉剪翻飞入画梁,雕阑并立语商量。
东风不负营巢约,同向间度夕阳。”
此诗借双燕筑巢之事,既咏自然生灵的灵性,亦喻人间相伴相守的温情。
话音甫落,众人皆抚掌称妙。
迎春含笑点头,道:“姜大爷果然才思敏捷,此诗既合‘双燕’之题,又喻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当真应景。”
遂命人撤去第二道门障。
第三关由岳父贾政考校,或试诗文,或出对句。
当姜念及至正院前,见贾政肃然而立,虽面带笑意,却自有一股威严。
贾政略一拱手,道:“贤婿既至,我出一上联,请对下联,以增喜庆。”
姜念恭敬道:“请岳父大人赐题。”
贾政捋须道:“红鸾星动,喜今日赤绳系足。”
此联暗合婚庆之意,又含“天定姻缘”之典,颇为应景。
姜念不慌不忙,略一思索,便对道:“白首盟坚,卜他年金玉满堂。”
贾政听罢,眼中闪过赞许,点头笑道:“好!对仗工整,意头吉祥,贤婿果然不负盛名。”
遂侧身让路,示意放行。
众人见状,欢声雷动,鼓乐齐鸣。
姜念整衣而入,终得登堂迎亲。正是:
“三关考才显真章,一诗一对定鸳鸯。”
姜念既过“拦门考才”三关,接下来就是“新娘出阁”。
元春蒙着红盖头,由两位全福妇人搀扶,款款步出闺阁。脚下铺设麻袋,交替传接,谓之“传席”,取“传宗接代”之吉兆。
行至轿前,又跨火盆、迈马鞍,寓意“红红火火”“平安顺遂”。
待元春坐定轿内,随着一声吆喝,四人抬轿稳稳而起,轿帷上绣的百子图栩栩如生,映着日光,愈显喜庆。
贾母由鸳鸯搀着,望着轿渐行渐远,不由得老泪纵横,哽咽着道:“去了!去了!”
王夫人在旁亦是泪落如珠,只攥着帕子掩面,心中百般不舍。
李纨怔怔望着那轿影,忽想起自己当年出阁时的情景,谁料贾珠早逝,留她青春守寡,如今见元春喜轿远去,心中百味杂陈,泪珠儿扑簌簌滚下,却又怕人瞧见,忙低头拭了。
王熙凤本是个爽利人,此刻却也红了眼眶,暗想:“当年我出阁,也是这般风光,可如今……二爷成日家馋嘴猫儿似的,瞧我倒似瞧黄脸婆一般了,哪里有夫妻恩爱的样子?”越想越觉心酸,偏又不好表露,只得强笑着劝贾母、王夫人宽心。
林黛玉倚在廊柱旁,望着那轿远去,心中也生出几分怅惘,暗忖:“大姐姐今日嫁了,他日我们姊妹又不知各自飘零何处……”思及此,泪光莹然,忙背过身去,悄悄拭了。
迎春、探春亦是含泪相送。迎春性子温吞,只默默垂泪;探春虽强自镇定,却鼻尖发红。惜春年纪最小,然性子冷淡,见众人皆哭,她却未哭。
贾珍的续弦夫人尤氏也在现场,只见她站在人后,本不欲显眼,谁知竟哭得比贾母等人更甚。她想着宁国府如今凋零,自己无甚体面,又无亲儿女傍身,眼见元春风光大嫁,愈发自伤身世,泪如雨下,连帕子也湿透了。
正是:
“喜轿远去泪阑干,各怀心事怎堪言?”
虽说元春的很多嫁妆昨日就已送到姜家“铺房”,今日还是有一部分象征性的嫁妆随轿一同送至姜家,以示体面。
这一部分随轿的嫁妆,包括了官诰匣以及描金首饰盒、紫檀妆匣等。
当轿逶迤来至东郊的姜家三进新宅,官诰匣被陈列在了正房堂屋,高设于紫檀翘头案上。那匣子乃黑漆描金所制,上錾五蝠捧寿纹样,内置朝廷封赠文书,端的是气派。
接下来是正婚仪式,包括了拜堂成礼、合卺结发、撒帐祝吉。
首先是姜念与元春拜堂成礼。
一拜天地。
正房堂屋面北设下香案,供着“天地君亲师”牌位,香烟袅袅。姜念肃立于牌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礼。元春则蒙着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行万福礼。
二拜高堂。
此环节就有些尴尬了。
姜念身世特殊,父亲是不可公开的泰顺帝,母亲则已亡故,身边亦无亲族长辈。于是,姜念、元春仅向姜雪莲灵位行了跪拜礼。
夫妻对拜。
新人相对而立。元春纤纤素手交迭腰间,屈膝行肃拜之礼,尽显大家风范。姜念则拱手长揖,腰间玉佩叮咚作响。
礼毕,喜娘搀扶元春退入洞房“坐帐”,但见那大红盖头下微微颤动,想来元春心绪难平。
接下来是合卺结发。
洞房内,百子帐低垂。喜娘奉上鎏金银杯一对,盛着琥珀色的合卺酒,姜念与元春各执一杯。
姜念仰首饮下半杯,喉结微动;元春则隔着盖头浅尝,酒未沾唇已先红了脸颊。
交换酒杯时,二人手指轻触,元春忙缩回,引得众人掩口轻笑。
结发礼时,喜娘取来金剪,先剪姜念左鬓一缕发丝,又轻轻撩起元春右髻青丝。两缕头发绾作同心结,装入五色锦囊。那锦囊上用金线绣着比目鱼,喜娘边系婚床帐角边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接着,全福妇人执着漆盘,将红枣、生、桂圆、莲子等物抛洒婚床,边撒边唱《撒帐歌》:“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堂,三撒三元及第早,四撒龙凤配呈祥。”
红枣落在锦被上蹦跳,生滚进床角,桂圆莲子簌簌如雨。
现场越唱越欢:“五撒屋子拜宰相,六撒六合同春长,七撒夫妻同偕老,八撒八马转回乡,九撒九九多长寿。”
唱到“十撒十全大吉祥”时,满屋女眷都笑起来。
元春端坐床沿,藏在盖头下的俏脸已羞得通红,纤指不自觉地绞着喜帕。
正是:
“红烛高照合卺酒,青丝绾就同心结。
撒帐歌中良缘定,始信人间有白头。”
正婚仪式后,便是婚宴。
婚宴的主宾,以同品级官员及地方士绅为主,高阶官员通常避嫌不至,仅遣人代送贺礼。若存在姻亲、师生等密切关系,高阶官员或便服简从列席,但禁着官服、用官仪,以免违制。
此番列席婚宴的宾客不多。
最尊贵的宾客便是正二品工部侍郎屈泰,他是以姜念老师的身份出席,便服简从列席,且是忠怡亲王让他出席的。
另有屈继善、房庭训,这两位都是姜念昔日的老师,也都是去年恩科的二甲进士。
有王茂贞,此人乃是江宁牙行王典的嫡长子,于通州营任五品守备。
姜念进京前,王典曾将王茂贞的都中住址给他,希望他与王茂贞结交,他没忘记这事儿。
任辟疆遣人代送了贺礼,没列席婚宴。他作为御前二等侍卫,得避嫌。
鲍彦也遣人代送了贺礼,也没列席婚宴。他是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根据《大庆通礼》,官员参与私人宴席需避“尊卑失序”,三品以上官员原则上不列席五品官员婚礼。
忠怡亲王自然更不会列席婚宴了,他已暗中送了厚礼给姜念。
至于景宁帝、皇太后、泰顺帝,呃,今日避嫌都来不及,三人的礼物也早就给姜念了。
婚宴宾客按品级分席,同品官员坐“东首席”,士绅居西席,女眷于后堂另设宴。
主宴设“八冷十六热”共二十四道。
所有器皿俱覆红纸,连茶壶嘴都需系红布。
宴席上忌说“离”“散”,姜家下人皆背了《吉祥语册》,如鱼称“摆尾仙”,莲藕称“通心玉”。
忽然,通州营守备王茂贞的一个随从失手打碎了酒杯,这随从也是一名武官。贺赟连忙高声道:“落地开,富贵荣华!”又命人速速换上新的。
王茂贞尴尬,刚要对姜念赔罪,姜念已举杯笑道:“碎碎平安,正好讨个彩头。”
众人会意,都跟着笑起来。
(本章完)
第113章 大婚(下三)
第113章 大婚(下三)
却说太上皇景宁帝在皇宫里过了一冬,至二月初,春寒未尽,便又携了皇太后、泰顺帝移驾西郊畅春园。
相比于皇宫,景宁帝显然偏爱畅春园,皇太后、泰顺帝皆是如此。
姜念大婚这日傍晚,暮色渐沉,泰顺帝亲自到无逸斋检查了皇子们的功课,随即摆驾回至澹宁居。谁知入内后,竟摒退左右,自斟自饮起来。倒是让身边的太监暗自纳罕。因泰顺帝素来勤谨,不爱饮酒的,也鲜少独自饮酒,今日这般情状,算得上罕见。
只见泰顺帝眉间微蹙,眸中似有幽思,手中执着一方旧帕,细细端详——此帕乃去年姜念初见他时所呈,原是他多年前留于江宁之物,被姜雪莲珍藏多年,姜雪莲临终时手书李商隐《无题》于其上,且留有血迹。
此刻酒至微醺,泰顺帝凝视旧帕,低声吟哦: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吟罢,泰顺帝长叹一声,将旧帕缓缓收起,复又独酌。
酒入愁肠,不禁忆及此前几次三番召见姜念的情景,思及姜念几次三番献策立功的事情……
想着想着,泰顺帝黯然低叹:“难为这孩子了,今日大婚,竟无父母在堂,亦无亲族长辈,唉!”
窗外暮色沉沉,春风微冷。
案前烛影摇曳,映得这位九五之尊皱纹醒目。
……
……
东郊姜家三进新宅。
宴饮至晚,宾客渐散。
天上一轮盈凸月,清辉泠泠,斜挂东南。
虽宴席已毕,然礼数未终,洞房之内,尚有一番热闹。
姜念饮了几盅喜酒,面上微染酡红,步履却仍稳当。
他踏入洞房,只见满屋锦绣,烛影摇红,一众女眷候着——有姜家的女眷,亦有元春陪嫁的女眷,包括了抱琴、喜鹊、金钏、玉钏四个陪嫁丫鬟。
女眷们皆含笑而立,目光灼灼。
元春蒙着红盖头端坐床沿,葱白似的指尖微微绞着喜帕,等得久了。
姜念执起那嵌玉的秤杆,取“称心如意”之吉兆,轻轻挑开了元春的红盖头。众女眷见状,贺道:“挑得芙蓉开,福禄自天来!”
盖头方落,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元春慌忙低垂杏眸,颊染飞霞。
众女眷皆笑了起来,有人掩口偷笑,有人放声而笑,元春羞得几乎要将脸埋进衣领里。
接着,新夫妇各取衣角相系,女眷们又贺道:“丝罗共结,琴瑟和鸣。”
礼既成,众人方知趣退下。
霎时间,人声尽去,洞房内红烛高烧,偶闻灯轻爆。
姜念与元春对坐,一时竟无言。
窗外月色溶溶,微风拂过庭前牡丹池,簌簌有声。
姜念凝眸细看,只见元春眉如远山含翠,目似秋水横波,腮凝新荔般白里透红,鼻腻鹅脂般玲珑精致。
姜念又一次觉得元春与薛宝钗有几分相似了,皆是肌肤莹润如羊脂美玉,举止端庄似大家风范,自带雍容气度。
事实上,元春、薛宝钗本就是表姐妹。元春的母亲王夫人与薛宝钗的母亲薛姨妈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元春、薛宝钗也都是持重守礼的。
原著里,元春省亲时评点众姊妹诗作,对薛宝钗的风格更显欣赏。薛宝钗作诗含蓄颂圣,展现对皇权的敬畏,与元春立场一致。元春端午节赐礼,也特赐贾宝玉与薛宝钗相同的礼物——红麝串。因此,被解读为元春支持贾宝玉与薛宝钗联姻。
此刻,元春见姜念凝视着自己好一会儿都不说话,愈发害臊,不过还是抬头看向了姜念。
姜念正思量间,忽见元春抬眸望来,四目相对。
元春不料,姜念的第一句话竟是:“今日吃了吗?这会子肚子饿吗?”
元春闻言好笑,低垂螓首轻声道:“用了些枣子并莲子羹……这会子倒不甚饿。”说着,纤纤玉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在大庆,豪门官宦的姑娘出嫁,通常在婚礼当日唯以枣、栗、莲子羹少许充饥,因仪式繁琐不便如厕,还有些严苛的士大夫家族,会要求新娘避食荤腥以示身心洁净。
姜念伸手轻轻托起了元春的下巴,再次与元春对视,笑道:“我倒有些饿了,不若我俩先用些点心?”
他忽凑近元春耳畔,笑道:“不吃饱肚子,哪有气力度此春宵?”
元春臊得了不得,心里却涌出感动的暖流。聪慧的她,知道姜念是在关心她,想让她吃些东西填饱肚子。于是微微颔首,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洞房内摆着一张曲尺罗汉床,此床三面围子雕着纹样,床面铺着大红褥子,当中设一张填漆案几。
几上正摆着一个剔红缠枝莲纹漆盒,盛着四样细点:枣泥山药糕、松瓤鹅油卷、玫瑰豆沙酥、奶油炸面果。另有一对錾金银杯并一把鎏金酒壶,壶中盛着上好的美酒。
姜念执起元春的柔荑,二人对坐于曲尺罗汉床。只见他拣了块玫瑰豆沙酥递与元春,元春伸出纤纤玉指接了,却只捧着不动。姜念会意,自取一块松瓤鹅油卷吃了,元春这才以袖掩面,小口品尝玫瑰豆沙酥。
姜念拿了一个錾金银杯放在了元春面前,又拿了一个放在自己面前,方要执鎏金酒壶斟酒,元春忙道:“我来服侍罢。”
说着,元春接过了鎏金酒壶,先为姜念满斟一杯,再为自己浅浅斟了半盏,举杯时腕上金镯叮咚,目光在姜念脸上流转,轻声道:“大爷请!”
姜念举杯,笑道:“夫人请!”
连饮三巡后,元春腮染红霞,正是:
“红绡帐里度春宵,金樽酒满映娇。”
元春对姜念柔声道:“大爷,我吃饱了,酒也够了,今夜……原不该多吃酒的。”
姜念会意一笑:“既如此,咱们就寝罢?”
元春又臊了,仍端庄道:“还须净口盥洗才是。”
姜念点头,准备去唤丫鬟进来服侍,亲自起身去打开房门,忽听门外“哎呦”一声,一个小丫鬟跌坐在了门口。
原来,是一个穿红绫袄的小丫鬟正贴着门偷听,不妨姜念突然开门,惊得她跌坐在地,惊呼出声。
姜念打量这小丫鬟,见其模样很标致,水蛇腰纤细,削肩膀似弱柳扶风。
香菱、抱琴忙要来搀扶小丫鬟,小丫鬟却自己利索地从地上爬起,低头绞着衣带,默不作声。
元春被惊动,来到了姜念身边,看向低着头的小丫鬟,对抱琴问道:“喜鹊这是怎么了?”
抱琴又尴尬又好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禀。
姜念微笑道:“这小丫鬟贴着门偷听,不妨我忽然开门,将她惊摔了。”
元春闻言,抿嘴笑道:“她是喜鹊,素日就有点子淘气,大爷别见怪。”
姜念听说这小丫鬟唤作“喜鹊”,眉梢微动,心下暗忖:“难道是晴雯?”
前世有人推测,晴雯在跟随贾宝玉之前,待在贾母身边的时候,丫鬟名叫“喜鹊”,跟了贾宝玉后,才被贾宝玉改为“晴雯”这雅致名儿。推测的依据之一,是“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这句诗。
思及此,姜念便向元春问道:“这小丫鬟是何来历?”
元春微怔,暗想:“这般洞房烛之夜,他竟关切我的这个小丫鬟了。”
她一时间倒也没多想,只当姜念随口关切,便坦然柔声道:“此番我出……出阁,陪来了四个丫鬟,她便是其一。她原是老太太跟前服侍的,老太太特将她赏与我,陪我出阁的。”
姜念又进一步问道:“她可是府上家生子?抑或外头买来的?”
元春愈觉诧异,暗想:“怎的这般细究?”
她却仍柔声答道:“是赖嬷嬷家买的,因老太太见她生得伶俐标致,甚是喜爱,赖嬷嬷便孝敬了进来。”
姜念点了点头,心下已了然:“这小丫鬟果然是晴雯!晴雯竟就这样来到了我身边,倒是比我当初得到香菱还要容易。”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呵,晴雯这般早就来了,可就不用多情公子贾宝玉牵念了。
今夜乃良宵吉时,姜念虽因晴雯的到来而惊喜,还是将此事按下,转头对香菱吩咐道:“我与夫人要净口盥洗,进来伺候。”
香菱忙应了声“是”,自去张罗。
元春亦吩咐抱琴:“你也一同伺候。”
抱琴亦恭敬应下,跟去张罗。
喜鹊眨巴着眼睛,对元春问道:“姑娘,我呢?要不要进去伺候的?”
姜念笑道:“你不用进来伺候,继续贴门上偷听吧。”
喜鹊:“……”
元春不禁掩嘴而笑。
喜鹊终究还是跟着香菱、抱琴一起进洞房伺候了。
在三个丫鬟的伺候下,姜念、元春先净了口,洗了脸。待要洗脚时,姜念忽执元春柔荑,笑道:“我与夫人一个盆里洗脚。”
香菱低头偷笑,心中暗道:“大爷竟有这奇怪的喜好!”
她的大爷偶尔会与她一块儿洗脚,而且,她还亲眼目睹过她的大爷与薛姑娘一块儿洗脚。
元春忙低头,脸发热,自然不会推拒。
于是,姜念、元春一起将脚放入了一个脚盆,香菱、抱琴都蹲在脚盆边伺候。
姜念低头打量元春的玉足,见其白皙如玉,脚趾纤巧,心中暗道:“连脚都与宝钗相似!”
盥洗毕,香菱、抱琴、喜鹊收拾了器具退出,反手将房门掩上。
姜念携元春重新并肩坐在床沿,但见四柱雕着精致的样,顶架上悬着红罗帐,大红锦被上绣着“囍”字图样。
姜念掀开大红锦被,见褥单上端正正铺着一方素白帕子。元春瞥见,顿时惊得撇过头,似乎连颈间都泛起了胭脂色。
二人心照不宣,此乃验贞的元帕。
姜念见佳人含羞带怯,再难自持,展臂将软玉温香揽入怀中。
元春嘤咛一声“大爷”,倒入红罗帐里。
忽听她“啊呀”一声轻呼。
姜念纳闷:“我还没开始呢,咋就叫了?”
却见元春红着脸从身下摸出了一个红枣。
姜念这才明白,原是撒帐时落下的吉祥果儿硌着了娇躯,也不知硌到哪里了……
姜念笑道:“必是丫鬟们不仔细,撒帐的红枣漏了一颗在此。”
元春轻“嗯”一声。
姜念从元春手中接过那红枣把玩,笑道:“倒是好兆头,注定了咱俩要早生贵子的,只不知今夜能不能怀上?”
话音方落,元春羞得去抢红枣:“休要浑说!”
红枣没抢到,人却被姜念箍住了,又是一声嘤咛“大爷”。
房内红烛“噼啪”爆出了并蒂灯。
窗外,不知哪来的野猫,“喵”地一声跃上了墙头,叫唤着春天。
月光透过流云,在姜宅的青瓦上流淌。
正是:
“红绡帐底卧鸳鸯,玉枕纱橱度春宵。”
……
……
翌日,东方才泛鱼肚白,元春虽身子骨酸软不适,却强撑着起身,要亲自伺候姜念更衣。
姜念忙道:“夫人昨夜受累了,何须你伺候我的?”
元春便去开了房门,领着两个丫鬟进来。
元春对着一个挽着双鬟髻的丫鬟吩咐道:“金钏,你伺候大爷更衣梳洗。”
又对另一个也挽着双鬟髻的丫鬟吩咐道:“玉钏,你来我这里。”
香菱、抱琴、喜鹊三个丫鬟,昨夜都熬夜熬狠了,此时在补觉。
姜念愣了一下,对元春问道:“这两个丫鬟唤作什么名儿?”
元春微微一顿,暗忖:“大爷怎的对我这些丫鬟这般上心?”
不待元春回应,正伺候姜念更衣的丫鬟,主动笑吟吟道:“回大爷话,我叫金钏。”又指了指伺候元春的丫鬟,“她叫玉钏,是我嫡亲的妹子。”
声如黄莺出谷,脆生生的。
姜念闻言心想:“原来抱琴、晴雯、金钏、玉钏都随着元春陪嫁过来了。”
贾母大气啊!
正说话间,忽听门外孟氏轻咳,只见她站在门槛边踌躇,见姜念望来,竟有些赧然:“大爷……全福妇人来查验元帕了……”
按礼数,新妇的元帕,翌日清晨由婆婆或全福妇人查验,交予家族女性长辈收存。
全福妇人指的是公婆健在、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妇人,常参与婚仪。
姜念家中并无全福妇人,孟氏、封氏及董良老婆都不算,董良老婆的公婆都不在了。此番大婚,是从外头请的全福妇人。
元春登时羞红了脸,金钏忙低头,唯有玉钏懵懂,眨着大眼睛左看右看。
姜念见元春羞得快要钻到地缝里去,笑着解围:“不必查验了,我已验看过了,由夫人自己收着罢。”
这话一出,元春恨不得把脸埋进妆奁里。
孟氏会意,“哎”地应了声,眼角堆出笑纹来。
正是:
“画眉笔底藏春色,元帕巾上染胭脂。”
(本章完)
第114章 主母元春
第114章 主母元春
大庆礼制严格,加上元春出阁便为五品命妇,大婚翌日也需完成一系列的礼仪活动。
然,姜念既无父母,亦无亲族,倒是让元春省事省心多了,不过还是有一些礼仪活动需完成。
晨起查验元帕,仅是大婚翌日的第一桩礼数。
此时,元春已更衣梳洗停当,身上穿的是石青色翟鸟纹褂,此乃五品命妇常服,又由全福妇人替她挽了“圆髻”,簪了如意钗,佩上了五品命妇的银鎏金头饰。体现出,她不再是荣国府的姑娘,更不再是皇太后身边的贾女史,而已经是姜家的五品命妇了。
依礼,元春应该拜见公婆,奉“枣栗羹”(谐音“早立子”)与“腶修”(肉干),取自《礼记·昏义》“妇执枣栗腶修以见”。公婆赠《内则》或《女诫》抄本,训导“奉祭祀、务中馈”等妇职,再回赠玉镯或银簪,象征接纳新妇为家族成员。
姜家无公婆,姜雪莲的坟茔又远在江宁。因此,元春仅是随着姜念一起向姜雪莲的灵位焚香祭拜。
祭拜毕,本应该是祭告祖先与入谱仪式,如此方算正式归宗。因姜家亦无家族祠堂,无祖先牌位,也无族谱与族长,此节亦只是从简。
简略地祭告祖先后,元春便该行主持中馈之礼。
依礼,新妇需亲手烹制一道羹汤,如莲子百合羹之类,奉与公婆尝膳,取个孝顺的意头。虽则实际操作多由仆妇代劳,新妇不过略动动手,做个样子,到底也算全了礼数。用膳之时,新妇须坐于姑嫂下首,用膳时仅举箸示意,禁言语喧哗,以示恭谨。
这一节,元春可免了。
接着便该是受晚辈拜见,家族晚辈向新妇行揖礼,口称“婶母”或“叔母”,新妇则赠以荷包,内盛金银锞子,作见面之礼。
姜家也无晚辈,这一节,元春又免了。
于是,姜念、元春一起接受姜家下人、元春陪嫁下人的行礼。
此刻,姜念、元春一起端坐于正房堂屋。
姜家十二口下人,包括了贺赟、孟氏、香菱、贺忠、蒙雄、封氏、琪儿、琴儿、董良一家四口,由贺赟领着,向姜念、元春行礼,也分别向元春作了自我介绍。众姜家下人对姜念的称呼依旧是“大爷”,对元春的称呼则是“奶奶”,意思是主子奶奶。
元春赏赐了见面礼,贺赟、孟氏是金锞子,其他人皆是银锞子。
在大庆,“诰命”分为五品:一品、二品为“夫人”,三品为“淑人”,四品为“恭人”,五品为“宜人”,六品以下就是敕命了。
元春虽只是五品宜人,但在姜家,众人仍可尊她一声“夫人”,一则是因她有诰命在身,二则她是当家主母。
荣国府的王夫人也是这种情况。
不过,元春、王夫人都不是真正的诰命夫人,什么时候等姜念官居二品以上,元春才能正经八百地做个诰命夫人。
姜念与元春年纪尚轻,若教下人唤作“老爷”“太太”,未免显得老气。
何况,姜念其实有父亲,父亲乃是泰顺帝,这种情况下,他和元春就更不适合称“老爷”“太太”了。
姜家十二口下人向姜念、元春行礼并领了见面礼后,便轮到元春的陪嫁下人向姜念、元春行礼。
在大庆,豪门官宦的姑娘出阁,陪嫁的人手是一项重点。
《大庆会典》规定,亲王嫁女,陪嫁人口可达六十户之众!
王夫人、王熙凤嫁入荣国府的时候,都陪嫁了不少人手,展现出了王家的权贵与体面,这些陪嫁人手也成了她们在府中立足的根基。其中利害,自不必细说。
不过,此次元春的陪嫁人手倒不算多。一来姜念只是五品官,又无身份显赫的父母长辈,姜家宅院也不似荣国府那般轩峻;二来也因荣国府的一些下人不愿随着元春陪嫁到姜家,认为待在荣国府才好。
此次元春的陪嫁人手,主要是四个丫鬟——抱琴、喜鹊、金钏、玉钏。
另有张若锦夫妇、吴贵与多姑娘、白家一家子。
张若锦是抱琴的哥哥。
吴贵是晴雯的姑舅哥哥。
白家一家子,则是金钏、玉钏的本家。
众人鱼贯而入,向姜念、元春行礼,口称“大爷”“奶奶”,并向姜念做了自我介绍。
姜念依例赏了见面礼,皆是银锞子。
众人之中,姜念最关注的不是喜鹊,而是吴贵与多姑娘,目光在这二人身上停留最久。
只见吴贵其貌不扬,生着一副酒糟鼻子,其妻多姑娘却别有一番风韵,虽穿着下人衣裳,却长得挺标致,眼波流转间又自带一段妖娆。
据原著所写:
晴雯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吴贵,外号多浑虫,专能庖宰。
晴雯跟了贾母后,求赖家将吴贵买进荣国府,吴贵因此成了荣国府吃工食的厨子。赖家还将家里的一个漂亮女下人配给了吴贵,便是多姑娘。
吴贵一朝身安泰,就忘却了流落时的贫苦,一味嗜酒。而他的老婆多姑娘长得漂亮,生性轻浮,最喜拈惹草,到处“延揽英雄,收纳材俊”。吴贵对此也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
而现在,吴贵、多姑娘作为喜鹊的亲属,陪嫁到姜家来了。
这对夫妇的到来,也再次证明了,喜鹊就是原著里的晴雯!
姜念打量着多姑娘的时候,心中暗想:“不知这多姑娘到了姜家,可会重操旧业?”
待到姜家下人、元春陪嫁下人都向姜念、元春行完礼,都领到了见面礼,姜念对元春道:“家中尚有二人,未曾与夫人行礼的。”
元春闻言,眼波微转,腕间翡翠镯子碰着紫檀扶手,发出清越声响,轻启朱唇道:“可是薛家妹妹?”
“妹”字尾音微微上扬,竟是带着一点子调皮的意味。
她早知薛宝钗寄居在此。
姜念颔首道:“正是薛姑娘与其丫鬟莺儿。”
元春展颜一笑,那笑意先从眼角漾开,渐渐漫至唇边,恰似牡丹初绽时层层舒展的模样,笑道:“理当见一见的。论起来,我与她还是表姐妹呢。”
姜念便命香菱往西厢房相请。
香菱提着杏黄裙裾穿过回廊,行至西厢房。
薛宝钗正在房中与莺儿做着针黹,其实心思都放在了正房堂屋里,知道姜念、元春正在召见众人。
忽听香菱说“大爷、奶奶请姑娘过去相见”,薛宝钗的玉指微微一颤,差点被针刺破了指尖。
莺儿忙要替薛宝钗整理发饰衣服,却见薛宝钗已自己走到梳妆镜前照着镜子,将鬓角一缕碎发抿了抿,待到莺儿上前帮薛宝钗整理好了发饰衣服,薛宝钗又不由将手中的杏黄帕子绞紧了几分。
姜念、元春等了不多时,便见薛宝钗携莺儿款款而来。
薛宝钗今日穿着藕荷色对襟衫子,下系月白绫裙,心中本就感到尴尬憋闷,当她走进正房堂屋,见元春端坐其上,穿着五品命妇的服饰,通身的气派不凡,又让她感到了一股铺面而来的压力。
薛宝钗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杏黄帕子攥紧了一些,表面则维持着端庄持重的仪态,上前对元春盈盈下拜,口中道:“见过奶奶。”
元春见状,忙起身相扶,执着薛宝钗的手笑道:“妹妹快请起。你我本是至亲,当年你初入都中时,尚是个女童,如今竟出落得这般模样了。”说着细细打量,但见薛宝钗容貌标致,也有几分雍容气度,且容貌气质竟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由叹道:“你我姐妹今日在此相聚,真真是天定的缘分。”
薛宝钗含笑道:“能在此与大姐姐相聚,实是意外之喜。”
姜念在旁静观,并不诧异。他早问过薛宝钗,得知薛宝钗小时候来过神京,与元春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时元春还是个少女,薛宝钗比元春还要小几岁。
如今二人重逢,竟是这般境遇,造化弄人……
薛宝钗虽强作端庄镇定,内心实是五味杂陈。想她本是薛家的千金,如今却以未来妾室的身份寄居在姜家,拜见元春这位正室主母,纵使元春态度亲和,温言软语,终究心中尴尬憋闷。
当着姜念的面,元春与薛宝钗当下又说了些家常闲话,元春问及薛姨妈,薛宝钗询探荣国府诸人,言笑晏晏间,倒显得挺和睦。二人都故意只叙亲情,关于主母妾室的名分之事,都心照不宣地咽了回去。
待到薛宝钗、莺儿告退,姜念含笑向元春道:“如今你既为当家主母,又曾在皇太后跟前历练过,诸事自是妥帖。这大婚贺礼的登记、谢帖回礼等事,便由你料理,贺管家夫妇从旁协助。我且去书房读书习学了。”
元春莞尔一笑,道:“大爷只管安心习学,这些琐碎事体,原是我分内应当的。”
姜念点头,遂转身往书房去了。
元春见状,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赞赏地想着:“大婚翌日,大爷便勤勉读书习学,怪道如此年轻就这般有为了,可见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
贺赟、孟氏来到元春身边,协助元春,登记礼单,分类贺礼,核查是否逾制,同时准备谢帖和回礼。
根据大庆礼制,姜念、元春大婚第三日至第五日,须向同僚、士绅回赠文房四宝、绸缎等礼物,附谢帖,回礼总价值不超过收礼的五分之一;第七日则须向高阶官员递送谢帖及象征性回礼,如拓片、新茶,若对方为老师,增附手抄《谢恩诗》一首。
递送方式则是:由管家或幕僚送至,面交对方管家。
孟氏对元春笑道:“大婚前,大爷就已备了好些文房四宝、绸缎、新茶之类,用作大婚后回礼的。”
元春点了点头,慎重道:“这谢帖与回礼之事,不可轻慢。回礼之物,要依各人身份斟酌,不可僭越,亦不可失礼。”
贺赟、孟氏皆点头称是,皆暗道这位年轻主母实有大家风范,不愧是荣国府的大姑娘且是在皇太后跟前做过女史的。
待到元春料理毕贺礼诸事,不觉已是晌午时分。
她已知姜家饮食规矩与别家不同,一日三顿正餐,早饭提前,晚饭延后,中午再加一顿正餐。
略整衣衫,元春移步至书房,轻叩雕门扇,柔声道:“大爷,是我。”
随着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元春方轻轻推门而入。
元春对坐着书案边的姜念微笑道:“大爷,午膳已齐备了。”
姜念微微颔首,笑道:“正好,我饿了。”
元春略顿一顿,又道:“我思忖着,薛妹妹如今尚未过礼,暂且还同咱们同席用饭可好?待日后她正经过了门,再行侧室之礼不迟。”
元春也已知道,她没嫁过来前,薛宝钗一直都是与姜念同席用饭的。
姜念闻言,眉眼含笑:“夫人思虑周全,如此甚好。”
当即,元春命抱琴去西厢房传唤薛宝钗用饭。
正房堂屋的紫檀木八仙桌上,已陈设得齐齐整整:当中一碟糟鹅掌,乃是取三斤重的肥鹅掌,用陈年酒糟腌渍三日,佐以桂皮、丁香等物,入口即化;旁边配着火腿鲜笋汤,汤色清亮,浮着几点金黄油星,火腿是去岁冬日腌制的;另有油盐炒枸杞芽儿、酒酿清蒸鸭子等养人的菜肴;桌上还摆着碧粳粥,米粒晶莹如玉,热气氤氲间暗香浮动,令人食指大动。
姜念先在上首坐了,元春亦从容入席,转眸见薛宝钗仍立在一旁,便含笑招手道:“妹妹莫要拘礼,快请同坐。”
薛宝钗听得元春招呼,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大爷与奶奶入席,原该我们伺候才是。”
元春见状,起身拉着薛宝钗落座,口中笑道:“自家姐妹,原该如此。”
薛宝钗见推辞不得,这才告罪入座,心中却有些惊喜,不由得暗忖:“早年见这位大姐姐时,我年纪尚小,不过惊鸿一瞥,印象不深的。今观其行止,似真是‘贤孝才德’四字俱全,倒是我先前多虑了。”
(本章完)
第115章 新婚甜蜜
第115章 新婚甜蜜
却说元春携了宝钗的手,亲亲热热地拉她入席。宝钗推让不得,只得告罪后在下首坐了。
元春方举箸用饭,便收了笑意,安静了下来。姜念亦不言笑,宝钗便也噤声。三人都讲究“食不语”的礼数。
围着的一群下人们也都沉默不语。
一时间,席上只闻牙箸碰着细瓷的轻响。
待用完午饭,姜念将元春、贺赟、孟氏、封氏都叫进了书房。
元春下意识暗忖:“莫非大爷要亲自向贺管家夫妇问贺礼登记、谢帖回礼之事?”又想:“此事大爷既已交与我处置,若又当着我的面问贺管家夫妇,岂非削我体面?”
确实,姜念既已将贺礼登记、谢帖回礼之事交给了元春,他便不该当着元春的面又亲自问贺赟、孟氏,如此便是对元春这位主母权威体面的削弱。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是很讲究规矩体面的。
元春成长于荣国府,又在皇太后身边做了几年女史,对这种事敏感。
好在,姜念并非要向贺赟、孟氏问贺礼登记、谢帖回礼之事,而是另有一事要问的。
姜念端着青瓷盖碗,呷了两口茶,然后对着贺赟、孟氏、封氏三人,问道:“今日的午膳,也是从‘江南居’请来的汪厨娘掌勺的?”
贺赟闻言,瞧了孟氏一眼。孟氏会意,忙推了推封氏。
封氏曲了曲膝,堆着笑道:“回大爷的话,正是汪厨娘掌勺。因是大喜,特请了她两日。昨儿一日,今儿一日,明儿她便要回‘江南居’了。今儿午膳,那火腿鲜笋汤、油盐炒枸杞芽儿、酒酿清蒸鸭子,可不都是地道的江南菜么?就连那糟鹅掌,也是汪厨娘自家糟了带来的。”
姜念听罢封氏回话,微微颔首。
董良的老婆姚氏,是姜家的厨娘,而封氏负责管理厨房。
姜家厨房这块,主要就是封氏、姚氏这两个妇人。另外,琪儿、琴儿两个粗使丫鬟在厨房打下手。
封氏、姚氏的厨艺都不错,但都算不上很好。
此番大婚,姜念特让贺赟去外头请了掌勺的,那便是从“江南居”请来的汪厨娘。
江南居,是位于神京东城的一家高档酒楼,擅长江南菜式。
姜念将手中青瓷盖碗轻轻一合,那茶盏与盖子相碰,发出“叮”的一声清响。他略一沉吟,目光在封氏脸上打了个转儿,缓缓道:“这汪厨娘,有何来历?”
封氏见问,忙又回道:“回大爷,听汪厨娘自己说,她原是江宁一官宦家里的厨娘。因家中升了位京官,她便跟着进京伺候饮食。谁承想那位老爷官至三品时,竟遭了祸事,去年被抄了家。汪厨娘被官卖,‘江南居’的东家买了去。”
姜念听到这话儿,眉头微挑,暗自觉得好笑,想着:“这多半又是我今生那位父亲所为了,不愧是‘抄家皇帝’!”又想:“难怪这二日的江南菜式都如此地道,且样样精致可口,那汪厨娘有这番来历,也就不奇怪了。”
姜念拈起案头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一边把玩一边继续问道:“那‘江南居’的东家,又是何等人物?”
封氏一时语塞,去瞧贺赟。贺赟会意,接过话头,对姜念躬了躬身,回道:“此事我也不甚了解的,只晓得是个徽商,也姓汪的。”
姜念听了,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知道,当今大庆都中的酒楼老板,多半都是商帮,有晋商、鲁商、徽商……不难想见,这位汪姓徽商在都中必有权贵靠山,否则岂能在神京东城开了“江南居”这么一家高档的酒楼?
姜念将手中核桃大小的金表轻轻搁在了书案上,又向贺赟问道:“汪厨娘可是‘江南居’掌勺的主厨?”
贺赟回道:“并非如此,‘江南居’另有掌勺的主厨,汪厨娘只是个帮厨的。”
姜念眉间微微一舒,道:“原来如此!既不是掌勺的主厨,倒好商量的,否则就不便宜了。”
贺赟会意,微笑着问:“大爷可是要将这汪厨娘买到咱们家来使唤?”
姜念微微颔首,对贺赟吩咐了起来:“这位汪厨娘的手艺甚好,又是江宁来的,做的菜式合我的口味,也合夫人的口味。”
说着,他目光温柔地瞥了元春一眼,继续对贺赟道:“如今咱们家人丁渐多,厨房里也该添个厨娘了。你今日下午就走一遭,见一见‘江南居’的那位汪姓东家,好言与他商议,看能否将汪厨娘的身契买来。切记要好生说话,也别怕银子,不可强逼的。”
贺赟连连点头称是:“我明白,定会好言相商,不叫大爷为难的。”
说完了汪厨娘这事儿,姜念便让贺赟、孟氏、封氏告退。
待贺赟领着孟氏、封氏退下后,书房内只剩姜念与元春二人。
元春亲自为姜念续了茶,嫣然笑道:“不想大爷竟对庖厨之事这般上心的。”
姜念回以温和一笑:“咱们家虽有姚氏这个专职的厨娘,又有封氏管着厨房,但二人的手艺比起那汪厨娘,终究差了不少。”
他轻啜一口香茗,继续道:“我之所以要买这擅长江南菜式的汪厨娘进来,一则因我自小在江宁长大,吃惯了那边的饮食;二则……”
说着他抬眼望向元春,声音变得格外温柔:“我晓得夫人也是爱吃江南菜式的。”
元春听到这话儿,纤指不觉抚上腕间的翡翠镯子,眼中泛起一丝感动:“谢大爷挂念……”声音轻柔似三月柳絮。
她不由想起,此番出阁前,府上老太太还关心到了她嫁入姜家后的饮食,担心她在这块儿不惯的。呵,倒是老太太多虑了。
这般想着,元春唇边不觉漾起一抹浅笑,恰似桂般恬淡宜人。
姜念这番话倒是不假的。他自幼长于江宁,口味自然偏重南味。而荣国府祖籍江宁,府上的厨子最擅长的就是金陵风味,元春从小吃到大,自然也是偏爱江南菜式。
因窗户开着,此时一阵春风从窗外吹进,在姜念脸上拂出了一片清凉。
姜念又将手中的青瓷盖碗轻轻一合,并轻轻放在了书案上,心中暗想:“凭我如今的身份名声,再加上我的气运,不过是买人家酒楼帮厨的厨娘进来罢了,又不是要挖人家掌勺的主厨,想来应该会顺利。那‘江南居’的东家若是个明白人,该不会推拒此事,而是会趁机与我结交。”
接着,姜念才单独向元春简单问了问贺礼登记、谢帖回礼之事,元春微笑着一一回应。
姜念听罢点头,笑道:“如今我有了夫人,这家务上可省心省力了。夫人既如此贤惠周到,明日回门之事,也劳夫人安排仔细了。”
元春听了这话儿自然欢喜,才大婚第二日,就得丈夫这般赞赏了。
她抿了抿下唇,笑道:“回门之事,不用大爷吩咐,我也会妥善打点。荣府那边的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必是盼着大爷陪我回门的。”
据“三日回门”之礼,大婚第三日为回门日,也就是归宁。意味着,明日姜念便要与元春一起“回门”荣国府。
姜念见元春应答得体,处事周全,心中不由冒出了一个词:内助之贤。
内助之贤,意思是妻子能够帮助丈夫,使丈夫的事业等方面有进展,增加丈夫在社会上的地位。
姜念知道,若他的正妻是贤内助,不仅能帮他好好管理家务,让他省心省力,也有利于他的事业,确切地说,是帝业!
虽说今日才是大婚第二日,他就已认为,元春应该会是一个贤内助了。
不过他也知道,纵然元春是贤内助,以后随着他家里的女眷多了,下人多了,随着他的事业大了,家务上还是难免会起波澜,会有各种争权夺利……
思及此,他眉头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只温声道:“有夫人操持,我就放心了。”
元春见他神色似有深意,却未多问,只柔声道:“大爷年轻有为,勉力上进,家中这些琐事原该我来料理,若是我连这些都料理不好,又怎配为大爷的……大爷的……”
说到这里,忽然害臊地住了口。
姜念笑问:“怎配为我的什么?”
元春轻“呸”一声:“我偏不说,不打扰大爷习学上进了。”
说完便转身退出了书房,不忘将房门轻轻阖上。
姜念留在书房内,铺开一张泾县曹氏贡宣。这泾县曹氏贡宣,便是此前泰顺帝赏赐他的,质如冰翼,色含云青,迎光可见帘纹如织。
姜念援笔濡墨,临了一篇《兰亭集序》。他运笔沉稳,字字如行云流水,墨色浓淡相宜,竟似有了二三分王右军的风骨。
练了两刻钟的书法后,姜念搁下了笔,揉了揉手腕,起身走出书房。
他刚打开书房的门,恰见喜鹊正走进堂屋,见他忽然从书房出来,喜鹊忙垂首侍立在门边,眼睛偷瞄着他。
姜念对喜鹊道:“我要歇晌了,我歇晌时,这正房里不许吵闹的。”
喜鹊“哦”了一声:“晓得了,我这就退出去。”
说完便忙不迭转身出了堂屋。
姜念看着喜鹊的背影,暗想:“过几日就给她改名‘晴雯’吧,贾宝玉虽有不是,倒是擅长取丫鬟名,他取的那些个丫鬟名都挺好的。”
姜念步入了卧房,也就是新婚的洞房,在香菱的服侍下,躺进了红罗帐,习惯性地睡起了午觉。
而此时,元春正在东耳房召见一众下人,仔细交代明日归宁之事。
这所姜家三进新宅,正房两侧有东西耳房,姜念将东耳房给了元春,作为元春的日常居坐宴息之所。这东耳房虽不宽敞,却也布置得雅致。
好比,王夫人在荣国府里的日常居坐宴息之所,并不在荣禧堂,而是在荣禧堂东边的三间耳房内。
元春对下人们交代完了明日归宁之事,起身款步走向正房。刚到卧房门口,见香菱歪坐在门边的绣墩上,手托香腮,正自打盹。
元春见状,不禁莞尔,上前轻轻拍了拍香菱的脑袋。
香菱猛然惊醒,抬眸见是元春,慌忙起身,低声唤道:“奶奶。”
元春以帕掩唇,悄声问道:“大爷在里头歇晌么?”
香菱点头,又指了指堂屋里的自鸣钟,细声回道:“已睡了三刻钟,按往常的惯例,还得再睡一刻钟,我方能叫醒大爷呢。”
元春微微颔首,转身欲走。行至堂屋门口,忽又驻足,略一踌躇,竟折返回来。她轻咬下唇,伸手缓缓推开了卧房的雕门扇,悄步入内。
但见洞房内喜气未消,床的顶架上依然悬着红罗帐,虽无阳光烛火照耀,大红锦被上绣的“囍”字似也熠熠生辉,映得满室生春。
元春蹑足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低头细看睡着的姜念。
姜念正独自卧在大红锦被中,呼吸匀停,一绺乌发散落在枕上,剑眉入鬓,唇边似还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元春看着看着,不觉痴了,忽觉脸颊发热,心中暗忖:“去岁在畅春园凝春堂初见时,虽觉他气度不凡,却也未曾想会这般倾心。昨日才过门,怎的今日就……”
想到这里,耳根子似都红透了,忙用帕子掩了掩粉面,偏生目光却似黏在了丈夫脸上,怎么也挪不开。
不觉已痴坐了一刻钟,连香菱悄悄进来都未曾察觉。
香菱见元春这般情状,抿嘴偷笑,轻笑声惊动了元春。元春慌忙转头,见是香菱,臊得脸颊又有些发热。
香菱指了指姜念,张口对元春无声说了句什么。
元春立刻会意——这是到了该唤醒大爷的时辰了。
元春深吸一口气,纤指微颤着去推姜念的肩头。连推两下,那人却只含糊“唔”了一声,反将脸往锦被里埋得更深了些。
元春正待再唤,忽见姜念长臂一展,竟将她猛地抱在了怀中……
元春下意识嘤咛一声“大爷”,似是忘了香菱正在房中。
(本章完)
第116章 元春的嫁妆
第116章 元春的嫁妆
“夫人偷看为夫这许久,可还满意?”
姜念将元春揽在怀中,睁眼笑道,但见他眸中似有星光流转,唇角噙着三分戏谑。
原来,一刻钟前元春步入卧房的时候,他就醒着,却故意假寐。
元春在床沿痴坐了一刻钟,他便假寐了一刻钟。
此刻,元春羞得无处躲藏,慌忙道:“香菱在旁边呢!”
香菱闻言,忙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将雕门扇阖得严严实实。
姜念笑道:“这下可好了,香菱出去了,房中没别人了。”
说着手臂一紧,大红锦被顿时翻起一片红浪,将一只绣着交颈鸳鸯的软枕挤落床角。
元春慌得伸手去推姜念的胸膛:“大爷快松手,大白天的……仔细钗环硌着你……”
“大白天的”后面本是要接另一句话,然这句话到了她嘴边,被她咽了回去,端庄持重的她不好意思将这句话说出,便改口为“仔细钗环硌着你”。
姜念见元春这般情状,觉得可爱,在她粉腮上亲了一记,这才松了手。
元春忙不迭爬起身来,但见头上簪的如意钗已歪斜,衣领也松了几分,显露颈间一抹雪肤。
她手忙脚乱地整理发饰衣裳,对姜念飞了个眼风:“大爷使坏!”
说罢再不敢停留,提着裙裾便往外逃。
及至堂屋,元春见香菱正垂首侍立,强自镇定道:“大爷起床了,进去伺候更衣。”
声音较平常要细了三分。
香菱“哦”了一声,瞥见元春的发饰有点子乱,忙低头抿嘴,装作不曾瞧见。
……
……
这日下午,姜家新宅的外院里摆开了习武的阵仗。
姜念换了身玄色箭袖,腰束银丝鸾带,正与贺赟、蒙雄、贺忠三人演练武艺。
姜家下人对此都习以为常了,然而,初来乍到的元春却感到新鲜,很关切的。
元春携了抱琴、喜鹊、金钏、玉钏四个丫鬟,立在垂门下观望。
陪嫁来的张若锦夫妇、吴贵与多姑娘、白家人,都纷纷好奇地围观。
但见姜念先使一把短柄大刀,刀光如雪,映着日头晃得人眼。转而又换了一杆长柄大刀,舞起来虎虎生风。接着又练起了步射,只见他左手如托泰山,右手似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多箭命中靶心。
元春看得入了迷,竟觉得姜念挺拔的身姿在阳光下似镀了层金边,额间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更添几分英气。
元春不禁心中赞叹:“虽说原先便听闻大爷擅长武艺,倒是未曾亲见的。现在看来,大爷习得一身好武艺,真真是文武双全的……”又不禁想到:“怪道昨晚他能将我抱起……”
想到这里,脸发热发红了。
抱琴、喜鹊、金钏、玉钏等丫鬟纷纷看得喝彩起来。
多姑娘看得双目发亮,对身边的丈夫吴贵道:“瞧大爷这身手,怕是十个强盗也近不得身呢。”
吴贵却打了个酒嗝,喷出一股酒气,道:“若论吃酒,他可吃不过我!”
多姑娘忙拿帕子掩着嘴,鄙夷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重新看向姜念的时候,双目似更加闪亮。
张若锦老婆沈氏对张若锦道:“咱们贾府可是武勋之家,府上的爷们哥儿却不爱习武的,倒是来了这里见着了。”
张若锦感叹道:“国公爷在世的时候,府上也常习武的,连一些下人都要习武。国公爷去了后,就难见着了。”
沈氏道:“你身子骨也是好的,日后何不也与大爷他们一同习武?”
张若锦略一沉思便点了点头,心想:“此事可行!我既可打磨身子习得武艺,又可凭此与大爷亲近。”
……
……
半个时辰的习武结束后,姜念沐浴更衣,随即又钻进书房读书习学去了。
元春则领着抱琴、喜鹊、金钏、玉钏四个丫鬟,整理她的嫁妆。
但见那描金首饰盒里珠光宝气,紫檀妆匣上嵌着螺钿鸟。另有成套的家具、四季的衣裳、各色绸缎料子,并那茶具、香炉等日用之物。当然也有许多金银,且有厚厚一迭银票。
抱琴趁身边没人,对元春悄声道:“奶奶的这些嫁妆算下来,怕不值数万银子?”
元春闻言没则声。
她此番出嫁,所有嫁妆加一起,价值达到了五万多两银子,其中一部分嫁妆是皇太后赏给她的。
这已经算是丰厚的嫁妆了。
贾母、王夫人愿意给出如此丰厚的嫁妆,是看在皇太后指婚的份上,是念及与姜念极亲厚的十三王爷,也是为了荣国府的体面。
不过,当年林黛玉的母亲贾敏嫁给林如海时,嫁妆比元春此番的嫁妆还要多不少。
……
……
下午申牌时分。
贺赟领着“江南居”的东家汪光成来拜访姜念,同来的还有汪光成的心腹账房先生崔启第,及汪厨娘一家三口。
汪光成今年不过才三十岁出头,虽是大富商家的子弟,肤色却有点显黑,因长年在外奔波的缘故。
汪厨娘有个丈夫叫蔡全,还有个儿子叫蔡吉。
姜念在书房接待了汪光成、崔启第,一番客套后,汪光成便取出了三张身契,双手奉上:“姜大爷赏识汪氏的手艺,意欲买来使唤,倒是我的荣幸。汪氏手艺尚可,留在小店也是埋没。不如将其一家三口皆赠予你,权当结个善缘。”
姜念接过三张身契略看了看,却道:“汪东家美意心领了,只是买卖须得公道,银子我须给的。”
二人推让再三,汪光成见姜念执意要给,便象征性地收下了一百两的银票,又说了些“改日设宴相请”的客套话。
汪光成走出姜家后,与崔启第同乘一辆马车离开。
马车内,崔启第捋须笑道:“恭喜三爷,今日这番交道打得妙极。这位姜大爷虽无父母家族倚仗,却与十三王爷过从甚密,年纪轻轻便蒙今上授予了三等侍卫,又蒙皇太后指婚荣国府千金,前程不可限量啊!”
汪光成摩挲着方才收的银票,轻叹道:“可惜他非要给银子,若今日他不给这一百两银子,由着我将蔡家三口赠予他,这人情才更大些,才更易与他亲近的。”
(本章完)
第117章 晴雯爆炭脾气
第117章 晴雯爆炭脾气
翌日,二月十四。
姜念、元春“回门”荣国府。
这“回门”,实为两家势力联结的公开宣告。
辰时,姜念、元春由姜家新宅出发。
元春身着石青色翟鸟纹褂,佩着银鎏金头饰,乘着四人抬蓝呢轿,轿帷绣百子图,轿前两面青旗迎风招展,一柄蓝伞高擎。
姜念则穿着绛红暗缎长袍,骑马随行。
回门礼包括了:活鹅一对(颈系红绸)、绸缎四匹(限青、蓝、绛三色)、文房四宝一套……
巳时,姜念、元春来到了荣国府。
入门便献礼,礼物被抬入向南大厅,由荣国府大总管赖大唱礼单,宾客见证。
姜念亲手将颈系红绸的一对活鹅交予岳父贾政,贾政接过时依礼抚了鹅背三下,象征着“接纳婿礼”。
元春向贾政、王夫人行四拜礼,姜念则仅行揖礼,因他与贾政皆为正五品官员。
贾政赠姜念《诗》《书》典籍。
王夫人则赠元春玉镯,寓意为“约束妇德”,玉镯为素面,以合五品命妇“崇简去奢”之训。
接下来的一项礼仪就有些尴尬了。
那便是:祭告贾家祖先。
贾氏宗祠本设在宁国府,因贾珍黜爵,宁国府被朝廷收回,以致于贾氏宗祠不得不迁移,并未迁移至尤氏、贾蓉的新住处,而是迁移至荣国府内。
此事可是与姜念有关联,当初是姜念拉着彭继忠状告贾珍的……
贾家人岂会料到,有朝一日,姜念竟娶了元春,回门之日,要入贾氏宗祠祭告贾家祖先。
此时,荣国府的贾氏宗祠内,很多人的神色都显得古怪。
就连贾政都难掩尴尬之色。
姜念倒是神色淡定,元春见他如此,也定了心神。
在贾政的主祭下,姜念、元春一起向贾家祖先行了肃拜礼。
因元春已属外姓,非贾家之人了,所以她祭告贾家祖先也仅行肃拜礼。
午时,荣国府设宴。
姜念坐西席首位,元春的叔伯兄弟陪坐。
元春则于内宅与贾母、王夫人等荣国府女眷共席。
菜品限十六道,四冷八热四点心,含“莲子百合羹”“四喜丸子”“八宝鸭”。
饮酒也有限制,姜念举杯不过眉,三巡即止,以防失仪。
下午未时,姜念、元春辞归。
元春向贾政、王夫人行肃拜礼,王夫人赠生饺子十二枚,谐音“生子”,寓意“六六大顺”。
贾政诫姜念:“宜家宜室,毋怠毋纵。”
……
……
时值仲春二月十九。
姜念、元春大婚已第八天了。
这日上午,姜家新宅厨房里,封氏、汪厨娘、姚氏正忙着做午膳。灶上热气蒸腾,锅铲翻动间,香气四溢。
吴贵吃醉了酒,踉踉跄跄地闯进来,东指西点,嘴里絮絮叨叨,浑不似个清醒人。恰见汪厨娘将一锅烧野鸡盛出,油光红亮,香气扑鼻,吴贵登时涎着脸凑近道:“好嫂子,你这野鸡烧得妙,且先与我几块下酒,如何?”
汪厨娘面露难色,低声道:“主子尚未用膳,咱们做下人的,岂有先吃的理儿?”
吴贵不以为然,摆手道:“悄悄取几块,主子哪里就晓得了?”
汪厨娘性子谨慎,又初来乍到,不愿与吴贵争执,眼巴巴望向了封氏。
封氏素来贤淑,饶是如此,她也对吴贵挺不满了。见吴贵这般放肆,她心中不悦,便温言劝道:“吴贵,你来了也有好几天了,吃的是咱们家厨子的工食,虽则咱们不叫你掌勺,可你好歹也该搭把手。可你非但不做事,反倒成日家醉醺醺地搅扰,成何体统?”
吴贵听了,酒意上涌,竟嚷道:“凭我的手艺,本该是掌勺的主厨!你既不叫我掌勺,我自然袖手旁观!叫我与你们打下手?岂不辱没了我?”
姚氏闻言冷笑道:“我可早就跟着咱们大爷了,头里这家里一直是我掌勺的,如今连我都退居帮厨,你倒妄想做主厨了?”
自汪厨娘被买进姜家,便成了姜家掌勺的主厨,原先掌勺的姚氏退居为帮厨,此事让姚氏郁闷的。
好在,元春亲自找汪厨娘、姚氏谈了一番,还增了姚氏的月钱,加上汪厨娘性子谨慎,姚氏与汪厨娘倒是能处得来。
但姚氏忍不得醉汉吴贵。
吴贵醉眼斜睨姚氏,嗤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比?”
姚氏气极,转向封氏道:“你瞧瞧他这般模样!这醉汉再留在咱们家中,岂有宁日?”
封氏心内踌躇,她也认为不该容吴贵这种人,然吴贵是元春的陪房,元春才刚嫁过来,岂好整治吴贵的?何况,纵然上告,也该找元春告状,而非找姜念。而找元春告状,岂非让元春尴尬为难?
吴贵对姚氏嚷道:“你要撵了我?你凭啥撵了我?我可是奶奶的陪房!我妹妹头里是服侍荣国府老太太的,如今是奶奶的心腹!”
封氏叹了口气,对吴贵道:“你这般行径,实在不像话,若放任不管,不成体统的。我亦不与你争辩,这便去回禀主子。”
吴贵见封氏当真要去告状,酒意顿时醒了几分,心下慌张,又不好露怯,只得狠狠瞪了姚氏一眼,悻悻而去。
……
……
封氏可不是要直接回禀姜念或元春,而是至孟氏居住的东厢房,将吴贵嗜酒扰乱之事细细说了一番。
孟氏听罢,眉头微蹙,道:“此事关乎家中规矩,不可轻忽。咱们且去回明奶奶,看她如何示下。”
二人遂一同前往东耳房。
东耳房中,元春正手执一册琴谱闲览,抱琴也坐在一旁翻书。室内幽静,唯闻书页轻翻之声。
忽见孟氏引着封氏进来,元春心下便知有事,遂合了琴谱,含笑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孟氏上前半步,道:“奶奶,厨房里出了纠纷,特来请奶奶示下。”遂将吴贵如何嗜酒扰乱、言语无状细细禀明,言辞间格外恭谨。
元春听罢并未怀疑,她对自己的陪嫁人手都了解过了,知道吴贵就是这样一个醉汉。
沉思后,元春温言道:“此事虽小,还是让大爷知晓为好。只是大爷正在书房用功,不便搅扰的。待午膳过后,我自会与他细说。”
孟氏与封氏恭敬退下。
……
……
午膳已毕,元春轻移莲步,进了姜念的书房,将吴贵之事细细道来。
姜念微笑着问:“夫人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元春已有主意,应道:“这般醉汉留在家中终非长久之计,不若令他夫妇搬至外头赁房居住,每月给他夫妇发放月钱,只是不必当值,就当在外头养了两个闲人。这月钱也不从家中账房支取,由我的体己里支取,不知大爷意下如何?”
姜念面露赞许之色:“吴贵夫妇是夫人的陪房,喜鹊是吴贵的表妹,夫人却处事公允,不徇私情,实乃持家有道。只是这月钱理当从家中账房支取,岂有动夫人私囊之理?”
元春莞尔一笑:“既如此,便依大爷所言。”
当下唤来孟氏,吩咐将吴贵夫妇迁出去。
孟氏领命,自去传话。
却说吴贵夫妇闻得此信,顿时慌了手脚。
那多姑娘原就存了攀附之心,暗忖:“我正欲寻机亲近大爷,若搬出去,哪里还能得良机的?”
思及此,多姑娘忙寻到喜鹊跟前,哭诉道:“好妹妹,姜家那些个长舌妇在大爷、奶奶跟前搬弄是非,竟要撵我与你表哥出去呢……”
喜鹊是个爆炭性子,一听这话,登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也不顾什么礼数规矩,气冲冲便去找元春了……
(本章完)
第118章 元春发威
第118章 元春发威
喜鹊气冲冲闯至正房堂屋,得知姜念、元春一起待在书房,见书房门扉紧闭,隐约听得里头有人声。
她略踌躇了一会子,便上前轻叩书房的门扉。
只听姜念在里头道:“进来。”
喜鹊推门而入,抬眼便见元春与姜念对坐说话。她也不顾场合,直冲着元春道:“奶奶要撵了我姑舅哥哥出去?他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竟要这般处置?”
元春心中顿生不悦,倒不是因喜鹊为吴贵之事来找她,这本是人之常情。而是恼喜鹊竟敢直闯姜念的书房,当着姜念的面这般无礼质问她,这可就很不规矩了!
元春稍顿,对姜念温婉一笑:“我先告退,不扰大爷了。”
姜念微微颔首,知道元春多半要管教喜鹊了。他可不会轻易插手这事儿,否则有失身份,这事儿本该由元春处置。
元春领着喜鹊退出书房,临去不忘将房门掩上。
元春、抱琴、喜鹊三人来至东耳房,元春径自在上首坐了,面色已然沉了下来,不待喜鹊站稳,便冷声道:“跪下!”
喜鹊一时怔住,待回过神来,见元春神色肃穆,不怒自威,不觉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抱琴都不由屏声静气。
元春目光如霜,对喜鹊沉声问道:“你可是要为吴贵求情的?”
喜鹊见元春这般威严,这才惊觉自己行事莽撞,面露怯色,却仍忍不住道:“奶奶明鉴,我姑舅哥哥虽爱酒误事,却也不是什么恶人。求奶奶莫要听信那些……”话到嘴边,生生咽下“长舌妇”三字,改口道:“那些人搬弄是非,就撵了他去。”
元春冷笑一声:“吴贵嗜酒扰乱,言语无状,便是撵了出去也不为过!如今我不过令他夫妇搬至外头赁房居住,每月给他夫妇发放月钱。大爷更是开恩,允从公中支取月钱。这般处置,已是宽厚了!”
不待喜鹊再言,元春双目微眯,声音愈发冷峻:“看来是我宽纵了你,倒惯得你这般没规矩!竟敢直闯大爷书房,当着大爷的面无礼质问我,成何体统!”略一停顿,她厉声道:“你且去门口跪着,我不叫起便不许起!这已是开恩了,若再有下次,把你撵了出去也是该的!”
因喜鹊是贾母特意赐给元春的,加上元春知道喜鹊本性不坏,只是性格率真刚烈,心直口快,故此前元春对喜鹊有所宽纵。
今日喜鹊的行为,实在是触怒了元春。
喜鹊感到诧异,她服侍元春尚不足月,一直觉得元春温婉贤淑,何曾见过这般雷霆之怒?一时又惊又怕,竟不敢再辩。
侍立一旁的抱琴却是见怪不怪。她深知,自家姑娘虽贤孝才德,但到底是做过皇太后女史的人,岂会没有雷霆手段?先前在皇宫或畅春园,多少太监宫女在元春的威严下服帖了。
喜鹊战战兢兢地起身,正欲挪步往门口去跪着,忽听元春唤道:“且住。”
喜鹊忙回身垂首而立,元春沉声道:“从今往后,你不叫‘喜鹊’了,改作‘晴雯’罢。”
晴雯怔在当场,心下暗忖:“难道因我今儿惹怒了奶奶,奶奶便忽然要给我改名?这‘晴雯’二字,是何意思?”
若在平日,以她的爽利性子,必要当场问个明白。只是此刻刚触了霉头,哪里还敢多嘴?只得低声应了个“是”,便转身往门外去跪着。
就在方才,元春对姜念说了吴贵之事后,姜念便提出让喜鹊改名“晴雯”。元春疑惑,姜念当然不会坦白,只敷衍说不喜“喜鹊”这个名,“晴雯”则雅致些。
晴雯的单薄身影,跪在了东耳房门口的檐下,恰有一阵风吹过,吹得她衣袂飘飘,更显伶仃可怜。
院中来往的丫鬟仆妇见了,哪敢找晴雯攀谈,连脚步声都放轻了三分。
……
……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里的奴仆,收入由月钱、赏赐、实物福利、隐性收入等构成。
以香菱举例:
香菱在姜家的月钱不过才一两银子,一年才十二两银子。
除了月钱,香菱能获得姜念的日常打赏及节庆赏赐。此前过年,姜念给香菱的押岁钱就有几个金锞子、一把银锞子,价值几十两银子。
香菱还有实物福利,姜家提供衣履簪环,提供好的伙食,提供好的住处,就连出行都会提供马车仆从。
香菱也还有隐性收入,因他是姜念的贴身丫鬟,姜家下人有时会给她送礼讨好,就连薛宝钗都几次三番给她送礼。
而封氏之所以能来到姜家,也是依仗着香菱。
另外,香菱有机会成为姜念的妾室。
而如果香菱没成为姜念的妾室,以后嫁人时,姜家也会赏一些嫁妆。老了会有养老钱,死了会有抚恤……
荣国府很有钱有势,且对下人们宽厚,因为如此,荣国府的不少奴仆都生活宽裕,甚至有的奴仆家产惊人……
原著里,就连晴雯这种在荣国府并非有头有脸的丫鬟,死时留下的衣履簪环等财产都价值三四百两银子,更别说鸳鸯、平儿、袭人这些有头有脸的丫鬟了。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里的奴仆,若被撵了,乃是极其严重的惩处。
被撵了的奴仆,不能从主家得到任何收入,也会背负污名,而这奴仆的奴籍却依然被主家掌控,想另谋出路都难。
因此,但凡被撵了的奴仆,绝大多数都下场凄惨。
原著就写到,金钏被王夫人撵了后,跳井自尽。
元春此番惩处吴贵,并不算“撵了”,不过此番惩处也是严重的。
吴贵、多姑娘这对夫妇二人的月钱加一起才一两多银子。
从此以后,这对夫妇从姜家得到的收入,仅有每月一两多银子的月钱,而失去了赏赐、实物福利、隐性收入,在外头赁房居住也是他们自己掏钱。
若这对夫妇节俭着过日子,倒也能过活。
若两人表现好,元春开恩,他们还有机会回到姜家当差。
否则,两人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本章完)
第119章 姜念任钦差御前侍卫
第119章 姜念任钦差御前侍卫
这日下午,忽有皇太后跟前的太监至姜家传谕。
此时晴雯仍在东耳房檐下跪着,那太监一到,倒成了晴雯的救星。
元春本欲让晴雯跪至黄昏,因恐太监见了不雅,便命晴雯起身回避。晴雯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自去房中不提。
姜念命人在正房堂屋设下香案,与元春一同跪接。
只见那太监并未手捧懿旨,走至堂屋,面南而立,朗声宣道:“太后口谕:宣姜贾氏明日巳时始入畅春园凝春堂谒见。”
说罢,茶也不吃一盏,便要离开。
姜念对贺赟使眼色,贺赟捧上赏封,那太监略一掂量,面上便带了三分笑意,随即乘马而去。
元春喜上眉梢。
去年腊月下旬,她辞别皇太后时,皇太后曾抚其肩道:“莫哭!难道出了宫就不能见了?你嫁的又不是外省人家,日后我传召,你还得进来陪我说说话呢!”
今日皇太后便遣人来传召她了。
姜念对元春含笑道:“夫人辞别皇太后方过两月吧?今日又才是咱们大婚第八日,皇太后便遣人传召你了,着实难得,可见皇太后待你亲厚的。”
元春心中得意,却只抿嘴一笑:“太后不过闷了寻人解闷罢了。哪比得大爷,乃是圣上亲点的栋梁之才,将来必有大用的。”
姜念闻言,暗忖道:“我今生的皇帝老子,此前对我说,待我大婚后,便安排我入朝堂当值,也不知啥时候安排?”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道:“夫人明日入畅春园谒见,还需好生准备才是。”
……
……
翌日,二月二十。
天色晴好。
元春一大早便起身梳妆,穿上了石青色翟鸟纹褂,佩上了银鎏金头饰,按着五品诰命的品级装扮停当。但见:
云鬓轻挽金步摇,
翟衣霞帔映朝霞。
随从除了抱琴,还有驾车的董良,姜念还特意派了贺赟骑马随行护卫。
一行人迤逦向畅春园行去。
到了畅春园凝春堂,元春向皇太后行过大礼,皇太后命起后细细端详元春面色,笑道:“瞧着气色倒好,想来新婚燕尔,甚是如意?”
元春登时一臊,低眉顺目道:“托太后洪福,他……他待我好。”
声若蚊蝇,更显娇羞。
皇太后便知,元春对新婚丈夫很满意。
又问了几句后,皇太后道:“今儿想听你抚琴。”
元春道:“臣妇未携琴来……”
皇太后道:“凝春堂里现成的有。”
有宫女捧出一张古琴。
元春净了手才抚琴弦,琴声悠扬而出。
皇太后闭目聆听,手指轻叩几案相和。
这日,皇太后让元春服侍她歇晌,待到歇晌后,皇太后与皇后伍氏、熹妃柳氏等人抹骨牌,又让元春在旁服侍。
伍氏便是泰顺帝的皇后。
熹妃柳氏则是泰顺帝的妃嫔,当今四皇子袁历便是她所生。
牌至酣处,元春明眸微转,见皇太后手中牌势已十严,单候一张五饼,便向皇后递了个眼色。皇后会意,纤指在牌上略略一顿,故意踌躇道:“这一张牌,定是熹妃妹妹扣在手里了。我若发了出去,只怕要顶了天去。”
熹妃柳氏闻言,杏眼一挑,笑道:“皇后娘娘这话可冤煞人了,我手里何曾藏着你的牌?”
皇后抿唇一笑,丹蔻指尖在牌面上点了点:“既如此,待会儿我可要查你的牌。”
熹妃柳氏佯嗔道:“皇后娘娘只管查去。只是现下先发下来,我倒要瞧瞧是什么稀罕物儿。”
皇后遂将一张五饼推至熹妃柳氏跟前。
熹妃柳氏垂眸一瞥,忽而掩唇笑道:“这牌我倒不稀罕,只怕太后满贯在即,一发不可收拾呢。”
皇后闻言,故作惊惶,忙伸手欲收牌:“哎呀,竟是我发错了!”
皇太后朗声一笑,将牌掷于桌上:“既发了牌,岂有收回之理?分明是你自己作怪,倒怨谁去?”
皇后笑叹一声,抚额道:“我原想算一算命数,谁知竟是自投罗网,怨不得旁人。”
皇太后指着她笑道:“正是这话!”
满屋珠翠摇曳,笑语盈盈,愈发热闹起来。
……
……
这日中午,时隔多日,御前二等侍卫任辟疆终于又一次至姜家传旨。
姜念闻得泰顺帝召见,心下暗喜:“多半是要安排我入朝堂当值了!”
他只不知泰顺帝会如何安排?难不成让他以三等侍卫的身份护卫泰顺帝或畅春园?
姜念忙整肃衣冠,换了三等侍卫官服,因贺赟去护卫元春了,便携着贺忠护卫,随任辟疆策马疾驰,直奔畅春园而去。
至澹宁居,姜念先静候了片刻,待忠怡亲王来了,才与忠怡亲王一同入内觐见。
泰顺帝对姜念道:“今岁朕欲大力整顿盐务,严查私贩。山东沿海盐场星罗棋布,又有运河、黄河之便,私盐尤为猖獗。据密报,莱州有个大盐枭,唤作周三魁的……”
遂将周三魁的情报一一道来,只是情报也不甚详。
言罢,泰顺帝目光炯炯,对姜念问道:“若命你为钦差御前侍卫,奉旨专办莱州盐枭周三魁事,你有何良策?”
姜念沉思了半晌后,条分缕析地奏对起来……
奏对间,但见他:
胸中自有韬略在,
舌底翻出锦绣文。
泰顺帝不精通军事,听罢,转向忠怡亲王:“你以为此策如何?”
忠怡亲王颔首赞道:“臣弟观他所谋,步步为营,只是若依此策,他难免涉险。”
“办这等差事,岂有不涉险的?”泰顺帝果断道,随即便对姜念宣谕,“既如此,朕便命你为钦差御前侍卫,奉旨专办莱州盐枭周三魁事。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若办得妥当,朕不吝封爵之赏;倘有差池……你便是有负圣恩了!”说到此,目光已转厉。
姜念忙叩首领旨:“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其实,这莱州盐枭周三魁事,对泰顺帝而言,算不上大事也算不上难事。
泰顺帝特意将此差委与姜念,实乃另有一番深意。
原来姜念年方十六,已位列正五品三等侍卫,若再欲擢升正四品二等侍卫,须有爵位在身才好。
而封爵一般是要立战功的。
剿除周三魁这等大盐枭,便可算作一桩战功。
时间已证明了,姜念去年献策清查钱粮亏空、改良官仓、杉木匣比样、赈济直隶水患,件件都已收了奇效,立功甚大。
泰顺帝近日又因姜念大婚无父母在堂亦无亲族长辈而有所愧疚。
所以泰顺帝现在要加紧提拔姜念了。
只不知姜念此去莱州,究竟能否顺遂拿下这份战功?
……
……
下午申牌时分。
姜念策马离开畅春园,马蹄踏着碎金般的阳光,不疾不徐地往城中行去。但见道旁杨柳依依,被春风拂得簌簌作响,偶有新叶飘落,恰似蝶儿翩跹。
行不过二里地,忽见前方有一辆翠盖珠缨马车,且有一人在车旁骑马随行。姜念眼尖,认得是自家车驾,那骑马随行的便是贺赟。
姜念忙催马上前,马儿撒开四蹄,转眼便追近,姜念又对贺赟做了个“嘘”的手势。
“夫人!”
车内元春正与抱琴闲话,忽闻车外传来熟悉的呼唤,忙掀起绣帘一角。只见明媚阳光下,姜念穿着侍卫官服骑在马上,英姿飒爽,面上含笑。元春又惊又喜:“大爷怎的在此处?”
姜念勒住马缰,笑道:“今日圣上召我入畅春园觐见,不想归途竟与夫人巧遇,天公作美。”说话时,那阳光映在他脸上,愈发显得英武。
元春闻言,眸中喜色更甚。
姜念又道:“还不曾与夫人同乘马车的。今日天朗气清,这西郊的景色又好,不如咱们同乘赏景?”
元春会意,颊上似飞起了红云,轻轻点头。
当下姜念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与贺赟。抱琴乖觉,自往前头与马夫董良同坐。姜念登车入内,与元春并肩而坐。车厢虽不宽敞,却因二人相依,反觉温馨。车帘半卷,春风送爽,道旁野香气时浓时淡地飘进来。
姜念方坐定,元春便按捺不住,问道:“圣上今日召见大爷,所为何事?”
姜念却不急答,只含笑望着她:“夫人且先说与为夫听听,太后召见时都说了些什么体己话?”
元春见他这般,只得先道:“不过叙些家常旧事,弹了会子琴,伺候太后歇晌,歇晌后,又伺候太后抹了骨牌。”说着抿嘴一笑,“抹骨牌时,我暗地里递眼色与皇后娘娘,教她出牌让着太后。太后连赢了几局,欢喜得什么似的,皇后娘娘也欢喜,二人都赏赐了我……”
元春说罢,纤指轻扯姜念衣袖,竟用娇嗔的神态语气道:“我已将太后召见之事和盘托出了,大爷也该解我疑惑才是。”
姜念见她这般情态,方敛容正色道:“不瞒夫人,圣上委了桩要紧差事,后日我便需启程出京。”
元春一怔,手中帕子陡然攥紧:“究竟是何等差事?此去要多久光景?”
“事关朝廷机密,纵是夫人,也不便明言的。”姜念轻抚元春的手,“短则月余光景,长则……怕是要数月方能回返。”
元春听罢,心头倏地一紧,但觉:
新裁并蒂莲方绽,
忽报征鸿欲远翔。
一时愁肠百转:既恼这新婚燕尔便要分离,又忧丈夫此行凶吉难料,更念着若能建功立业,倒也不枉这番离别。三种心思绞在一处,竟比那手中绞紧的帕子还要纷乱几分。
姜念卷起车帘赏景,但见春意盎然,远山含黛。
偏是元春一时间无了赏景心思,低垂螓首,只将那方罗帕绞了又绞。
车轮轧轧前行,碾过满地碎金般的阳光,车影似拉得老长……
……
……
且说尤氏、贾蓉。
去年贾珍黜爵,发往海疆效力赎罪,敕造宁国府被朝廷收回。
但宁国府众人都没受牵连,家产也没被抄没。
贾珍的续弦夫人尤氏和原配夫人生的独子贾蓉,迁居到宁荣街附近的一所大宅院,同住的还有贾珍的一群美妾美婢。
让尤氏既苦闷又担忧的是,因家中没了贾珍,贾蓉对她这个后妈便不大放在心上,且与贾珍一般贪图享乐、荒淫无耻,才不到一年,竟是与贾珍的几个美妾美婢勾搭上了。
这日下午,当姜念在畅春园觐见泰顺帝的时候,贾蓉却在家中与贾珍的一个美妾厮混。
尤氏悄悄来至这美妾的房外,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往里听时,先是察觉里头正发生着荒唐的勾当,随后又说话之声,正是:
锦帐低垂暗度香,
鸳鸯枕上话荒唐。
那美妾娇声道:“大爷与我这般,若老爷回来知晓,可如何是好?怕是要活活打死咱们了!”
贾蓉冷笑道:“怕什么!你道那老东西还回得来?去年太上皇亲自降旨整治他的,黜了世爵,连宁国府都被朝廷收回,那老东西八十杖后发配海疆。此种情形下,他多半是回不来了,要死在海疆的!”
那美妾道:“你就不怕咱们家那位主母晓得了?”
贾蓉嗤之以鼻:“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填房,又无显赫娘家。我乃先头太太所出,她岂能管得了我?倒还要倚仗我呢!”
那美妾又道:“若是荣府的老太太晓得了,又该如何是好?”
贾蓉道:“各门另户,那老太太管得着咱们大房的事?自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哪个大户人家没这些风流事?那老太太这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呢!即便知晓,为着颜面也得帮着遮掩。”
窗外,尤氏听得真切,只觉一股无名火起,三魂七魄乱飞,十指掐进掌心,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她恨不得立时冲进去,撕烂贾蓉的嘴,打死那贱蹄子。
可转念一想:若闹将开来,这家丑外扬,自己这续弦主母非但要遭人耻笑,且可能会引来祸事……
尤氏只得暂且咽下这口恶气,蹑步退去。
一路上身形摇晃,如风中残烛。
回到房中,尤氏伏案痛哭。想起元春大婚时自己哭得那般伤心,比起贾母等人更甚,原就是为了自己这般苦命。
如今这日子,该如何是好啊?
(本章完)
第120章 贾蓉拖贾琏下水
第120章 贾蓉拖贾琏下水
且说尤氏自窗下听得贾蓉与那贾珍美妾的一番混账话后,气得三魂七魄乱飞,且甚是苦闷忧愁。
以致于这日夜间,尤氏辗转难眠,锦被里长吁短叹。快到四更天才朦胧睡去,不消一个时辰又被噩梦惊醒。
起来对镜梳妆,只见镜中人儿:
眼挂秋霜痕未消,
眉含春恨锁难开。
这日京师下起了小雨,尤氏也不顾淅沥春雨沾衣,乘车往荣国府去。
她昨夜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纵然要咽下这口恶气,也不能再对贾蓉的这种荒唐事儿坐视不理了。于是想了个法子,那便是求贾母给贾蓉安排一门婚事。寻思着,若贾蓉成了亲,或许能收敛一些。
当尤氏来至贾母院,只见鸳鸯站在檐下对小丫鬟们吩咐着什么。
鸳鸯见尤氏来了,忙迎上来:“今儿下雨,大奶奶怎来了?”
尤氏挤出笑脸:“有事与老太太说的,老太太可用了早膳?”
鸳鸯笑道:“刚用了早膳,这会子正与二太太、珠大奶奶、琏二奶奶说闲话呢。”
尤氏强笑道:“原是我冒昧了。”
说着已随鸳鸯进了堂内。
果然,贾母正与王夫人、李纨、王熙凤在说着闲话。
尤氏上前先与众人见了礼。
贾母见尤氏眼泡微肿,神色憔悴,不免诧异:“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冒雨过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尤氏又强装镇定,对贾母道:“我是忧愁蓉哥儿的婚事。眼看着蓉哥儿今年都十八了,他父亲却远在海疆,祖父又在城外玄真观修道。思来想去,只得来求老太太做主。”
王熙凤嘴角划出一抹笑意,却是讥讽的笑意。她已听闻了贾蓉的丑事,她又是个机灵人物,眼下见尤氏这般情状,登时便将尤氏的心思猜着了,知道尤氏急着给贾蓉安排婚事,多半是想让贾蓉收敛一些。
贾母略一沉思,道:“这事儿岂有我做主的理儿?蓉哥儿的祖父不管这事儿,可珍哥儿必是在意的。虽则珍哥儿远在海疆,我寻思着,将来或能回来的。我若越过他定了他儿子的婚事,将来他回来岂不埋怨?”
尤氏闻言,眼眶里泪珠儿打转起来:“可若是一二年回不来,难不成让蓉哥儿年过二十还不成婚?”
说着用帕子拭了下双眼。
王熙凤忍不住开口道:“老太太,珍大嫂子说得也在理。蓉哥儿这般年纪,确实该议亲了。”
她这般附和尤氏,主要可不是想帮尤氏,而是考虑到了自己。她寻思着,那家里,贾蓉也忒荒唐了,这事儿传得连她都晓得了。确实该让贾蓉收敛一些,否则会牵连到荣国府的体面,也就会影响到她了。
贾母又一沉思,叹道:“这样罢,让二老爷修书去海疆,问问珍哥儿的意思,咱们再张罗此事不迟。”
尤氏听得此言,知道再难转圜,只得含泪应下。心中暗想:“等二老爷修书去海疆,再等海疆回信,这一去一来,怕要几个月的。这段时日,还不知那孽障的丑事要闹到什么地步呢!”
越想越苦闷忧愁,连鸳鸯递来的热茶都忘了接。
……
……
细雨如丝。
凤姐院里,贾琏正坐在屋内用早膳,一碗碧粳粥配着四样小菜,吃得甚是惬意。忽见平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王熙凤走了进来。王熙凤正挺着五个月的肚子,行走时手扶着腰,却仍不减往日的利落劲儿。
“二爷倒会享福。”王熙凤解了雨过天青缎斗篷,在贾琏对面坐下,“可知今早珍大嫂子闹出什么新鲜事儿来?”
贾琏搁下牙箸,挑眉道:“大清早的,又有什么新闻?”
王熙凤便将尤氏清早冒雨来荣国府求贾母为贾蓉说亲的事细细道来。
贾琏听罢,忽然冷笑:“珍大嫂子这般着急,只怕另有隐情的!”
王熙凤闻言,丹凤眼一眯,凑近贾琏身侧,压低声音道:“你也晓得蓉哥儿的腌臜事了?”
贾琏故作茫然:“什么腌臜事?”
“呸!”王熙凤轻啐一口,“少在我跟前装糊涂!你若不知情,方才怎会说那话?”
贾琏见瞒不过,道:“你且说说你知晓的。”
王熙凤用帕子掩着嘴道:“你先交代你晓得的。”
贾琏四下张望,见下人们都退在外间,这屋内仅有平儿一个下人,方低声道:“听闻那蓉哥儿,竟与珍大哥屋里的丫头,甚至……小老婆,都有些不清不楚。”
王熙凤道:“果然,你也晓得这腌臜事了!那蓉哥儿也忒大胆了,竟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来,若他老子回来,还不活剥了他的皮?”
贾琏摇头叹道:“珍大哥怕是回不来了。”
王熙凤柳眉倒竖:“珍大嫂子也是个没用的,懦弱可欺,由着那小畜生混闹。若是我——”说着眼中寒光一闪,“那些个贱蹄子合该都弄死了,也必叫蓉哥儿不敢如此混闹的!”
贾琏听罢,不禁冷笑一声,心中暗道:“所以我命里犯了‘夜叉星’,摊上你这阎王婆。若我娶的是尤氏,那该多好……”这念头才起,忽见王熙凤凤目含威,往这边一扫,他忙低头喝粥。
贾琏喝了一口粥后,对王熙凤问道:“依你说,老太太可知晓蓉哥儿这荒唐事?”
王熙凤拈起一块松瓤鹅油卷,一边吃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太太多半是不晓得的。虽说这种腌臜事都传到咱们府上来了,你我都晓得了,可又如何能入老太太的耳?谁敢去她耳边嚼这个舌根?”说着冷笑一声,“就连珍大嫂子那样受委屈的,在老太太跟前不也打落牙齿和血吞?”
贾琏追问道:“若是老太太知晓了会如何?”
“晓得了又能怎样?”王熙凤冷笑道,“到底是那大房里的事儿,老太太再恼,也不好管的,还得顾全咱们府上的体面,帮着遮掩。难不成还张扬出去,让外人看咱们贾家的笑话?”
这番话落在贾琏耳中,恰似:
旱苗得逢及时雨,
暗室忽现引路灯。
原来贾琏自贾珍发配海疆后,便对贾珍的一个唤作青莲的美妾存了非分之想,只是他不比贾蓉,能克制自己。他顾忌到与贾珍的情分,也顾忌贾珍回来,还顾忌到尤氏、贾赦以及贾母。
近日他听闻贾蓉竟下了手,这份心思才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现在,与王熙凤一番聊天后,贾琏便“想通”了,心中暗道:“珍大哥怕是永无归期,尤氏又是个懦弱顺从的性子,至于老爷……”想到贾赦平日那些荒淫无耻的行径,不由冷笑,“他自己尚且不干不净,如何管得了我?而老太太即便知晓,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必会顾全体面帮着遮掩……”
想到这里,贾琏心中暗叹:“珍大哥啊,若非你回不来了,你亲儿子又先下了手,我必不会做这般对不起你的事情,那青莲也只是你一千两银子买来的小妾罢了。”
王熙凤见贾琏神色异样,登时警觉。
她的丹凤眼瞪着贾琏,道:“琏二,我可警告你,你切莫去沾染珍大哥房里的女人。那蓉哥儿已是胆大妄为了,若连你也扯进了这等腌臜事,可就荒唐得了不得,也会惹出祸事来!”
贾琏口中应着,因很反感王熙凤这种威胁,反倒决定了今日就去找贾蓉。
窗外春雨正细密地飘洒着……
……
……
上午,今日的这场春雨愈发急了,已从小雨下成了大雨,雨点如珠似玉般砸在一柄华丽的油绸伞上,伞面绘有云纹,伞骨雕琢精致,伞柄镶嵌玉石。
伞下之人便是贾琏。
贾琏撑伞走进了一所大宅院,这所大宅院就位于宁荣街附近,乃是尤氏、贾蓉的住处。
贾蓉闻报忙迎出来,挤出笑脸道:“二叔怎的冒雨来了?快请里面坐。”
贾琏一面朝里头走去,一面问贾蓉:“大嫂子呢?”
贾蓉道:“回她娘家探亲去了。”
原来,尤氏因过于苦闷忧愁,离开荣国府后并未回来,而是回娘家探亲去了。她娘家住在神京外城,距离宁荣街不算远的。
贾琏今日是心怀鬼胎而来,难免有些紧张,眼下听贾蓉说尤氏回娘家探亲去了,登时放松了一些。
贾琏进了屋内后,便让贾蓉摆酒,要与贾蓉一起吃酒。
于是,这对叔侄一起吃起了酒。
贾琏上座,贾蓉打横相陪,两个丫鬟在旁执壶。
酒过三巡,贾琏忽然对两个丫鬟摆手道:“你们且退下。”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见贾蓉点头,方退了出去。
贾蓉疑惑地问道:“二叔有何事要单独与我说的?”
贾琏忽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我听闻你与你父亲那些貌美的丫鬟甚至姨娘厮混上了?”
话因刚落,贾蓉手中酒杯一颤,酒液泼洒在了袍子上。
“二叔……这话从何说起?”贾蓉强笑道,脸色却已泛白。
贾琏抿了口酒,笑道:“此事不知多少人已知晓了,连你婶子都听闻了,大嫂子多半也知晓了,所以今日早晨冒雨来咱们府上见老太太,急着求老太太给你说亲,估计是想以此让你安分些。”
贾蓉急问:“老太太可知晓了?”
贾琏道:“老太太多半还不知晓的,即便知晓了又如何?这是你们这一房的家事,老太太也不好管的,为着体面,只会帮着遮掩。”
见贾蓉神色稍缓,贾琏话锋一转,故意提到贾珍的妾室青莲,说曾见过青莲,夸说如何标致,如何言语温柔,令人可敬可爱,又说:“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她连青莲都不及呢。”
贾蓉何等乖觉,眼珠一转便揣知其意,凑近贾琏,悄声道:“二叔既这般爱青莲,侄儿便给二叔牵红线,让她服侍二叔如何?”
贾琏听到这话儿,眼睛一亮,心头一喜,暗赞这侄儿懂事,也不假意推辞,忙笑道:“敢是好呢,只不知你如何做这月老?”
贾蓉见贾琏心动,便低声道:“二叔来得正巧,我那后娘回娘家探亲去了。若二叔有意,侄儿这便去与青莲说道说道,多许她些银钱,想她必不会推辞,待她应下,二叔只管去她房里便是。”
贾琏听到这里,心都开了,哪里还会拒绝,也不顾辈分规矩,忙斟满一杯酒敬贾蓉:“好侄儿,银钱二叔有的是!莫说二三百两,便是八百一千两也使得!”
贾蓉举起酒杯,受了贾琏的这次敬酒。
贾琏刚放下酒杯,便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向贾蓉,道:“眼下身上只带得二百两,若不够,你先替我垫上,回头一并还你。”
贾蓉接过银票,笑道:“二百两今日是尽够了的。”
窗外雨势正急,那雨点子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却掩不住二人窃窃低笑。正是:
雨打芭蕉声声急,
暗室密谋步步危。
原来,青莲本是贾珍的宠妾,生得风流袅娜,更兼性情轻浮,最是贪财慕势。贾蓉已与她勾搭上了,深知其为人,加上贾琏长得英俊,身份尊贵,贾蓉想来,他若劝说一番青莲,再给二百两银子,青莲便会应下此事的。
而贾蓉如此帮贾琏,可并非好意,他是想着,自己的荒唐事已传开了,索性将贾琏这个荣国府的二叔也拖下这潭污水,或对他有利。
当即,贾蓉去了青莲的房里,片刻后便回到了贾琏面前。
贾琏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了?”
贾蓉眯眼笑道:“成了!侄儿这就带二叔过去。”
贾琏到底心虚,又问道:“大嫂子若突然回来……”
贾蓉摆手道:“二叔放心,她回娘家探亲,不到下午多半回不来。侄儿也自会在外把风,纵然她忽然回来了,也断不会叫她察觉。”
贾琏听罢,愈发觉得这侄儿贴心,拍着他肩膀道:“好侄儿,二叔记着你的情。”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雨幕中但见:
一个色迷心窍,失掉平日理智;
一个心怀鬼胎,只顾拖人下水。
及至青莲房前,贾蓉使个眼色便退去。
贾琏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入。
屋内,青莲已在等候,见贾琏进来,故作娇羞之态,只见她:
眉似初春柳叶,
脸如三月桃。
贾琏不由得魂飞天外,上前与青莲略温言了几句,便将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恨不得将自己融化在这个女人身上。
(本章完)
第121章 刀光箭影行
第121章 刀光箭影行
且说这日的春雨,到了申牌时分才住了。
云散天青,明媚的阳光斜照,将姜家新宅檐头的滴水映得如珠似玉。
姜念这日并未与元春、薛宝钗同用晚饭,而是在贺赟、孟氏居住的东厢房备下了一桌酒菜,与贺赟、蒙雄喝酒。
姜念不喜喝酒,也很少喝酒。
他已决定,明日携蒙雄一同离京去办莱州盐枭周三魁事,而非携贺赟,留贺赟看家,可让他安心。意味着,蒙雄获得了此次立功的良机,贺赟则失去了。所以他特意与贺赟、蒙雄一起喝酒,既是安慰贺赟,也是鼓励蒙雄。
酒过三巡,贺赟对姜念道:“大爷此番留我看家,是信得过我,我自当尽心。也请大爷放心,我但有一口气在,必保家宅平安。至于立功之事,来日方长,跟着大爷,往后岂会少了立功的机会?蒙雄此番若能建功封个官,我也替他欢喜。”
说罢,他自斟一杯,对蒙雄举杯:“此去须得谨慎,护得大爷周全!”
蒙雄忙举杯应了。
姜念点了点头。
他在这种事上对贺赟很信任,也深知贺赟武艺不俗又稳沉持重,遇到麻烦可去找巡捕左营参将马培澄,甚至十三王爷及泰顺帝,留他看家最是妥当。
又酒过三巡,姜念有点醉了,面颊微红,忽对蒙雄笑道:“你今年已二十三岁了,也该娶个媳妇了。”
蒙雄乃是虎背熊腰的魁梧壮汉,平日习武受伤都不变色,眼下听到姜念这话竟有点害臊,搓着手道:“这事儿……不急不急。”
贺赟笑道:“如何不急?都二十三岁了还不急?难不成你要等到七老八十了再做新郎官?”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里的男丁,哪怕是奴仆,二十三岁还没结婚,也已算是大龄剩男了。
蒙雄低了低头,道:“我是大爷的奴仆,这事儿该大爷做主的。”
姜念笑问:“家里的琪儿、琴儿两个,你可有中意的?”
蒙雄闻言忙抬头,坦诚道:“大爷既问,我便说心里话。我……我想寻个模样标致的媳妇。”
此言一出,姜念与贺赟相视而笑。
琪儿、琴儿皆是相貌平平的粗使丫鬟。
姜念笑罢,正色道:“好汉子原该配佳偶。这样罢,此番你若能助我办好这桩差事,归来后,我便与贺管家一同为你寻个模样标致的媳妇。”
他知道蒙雄并不好色,否则也不会说这话了。
蒙雄眼中精光一闪:“大爷此话当真?”
姜念不答,只伸出右拳。
蒙雄会意,跟着伸出铁钵般的拳头。
贺赟见状,便也伸拳。
三拳相碰。
……
……
翌日是二月二十二。
春日晴好,适合出行。
天色方晓,东方才泛起鱼肚白,姜宅内便已灯火通明。
元春已起身为姜念打点行礼,虽是新婚别离,却强忍泪意,只将那贴身香囊系在姜念腰间,内装平安符并一缕青丝。
待到辰时,元春领着薛宝钗、贺赟、孟氏等全家众人,送姜念、蒙雄出了宅门。
宅门外,杨柳依依,新燕呢喃。
有三人在等待,分别是常业、齐剑羽、戴士蛟。
常业年近四旬,乃是文官,此番赴任莱州新知府。
齐剑羽、戴士蛟则都是正五品的三等侍卫,泰顺帝特意派他二人此番跟随护卫姜念。
三人都着便服,未着官服。
当下五人分乘两辆马车,车轮轧轧,渐行渐远。
元春伫立良久,终是忍不住,泪湿罗帕。
薛宝钗在旁劝道:“姐姐保重身子,大爷此去必能马到功成。”
从神京城到山东莱州,有两种路线。
一是水路+陆路。
由通州潞河驿乘船,沿京杭大运河南下,至山东临清州转陆路,经高唐州、济南府、青州府,至莱州府。
姜念一行五人,此番选择的则是另一种路线。
那便是走陆路驿道。
由神京城出发,经通州、天津、沧州,进入山东境内,再经过德州、济南、青州、昌邑县,然后抵达莱州府。
总路程长达六百多公里。
驿路梨飞白雪,
官桥杨柳系青骢。
因不赶时间,也不在沿途驿站换马,姜念一行人耗费了十余天,到了三月初,才抵达莱州府。
……
……
莱州府下辖二州五县:掖县、平度州、胶州、昌邑县、高密县、即墨县、潍县。
其中,掖县为莱州府附郭县,即府治所在地,登莱青道的驻地也在此。
意味着,掖县这座县城里,既有知县衙门,又有知府衙门,更有登莱青道台衙门,三层官署同在一城,端的是一处紧要所在。
这日午时,姜念一行五人已行至昌邑县境,未入县城,只在城外驿道旁寻了间茶铺歇脚。
这茶铺是露天的,搭一个棚子,摆三副桌椅,围一圈栅栏。
莱州地界的茶馆茶铺,多卖些南边来的茉莉茶、龙井、松萝茶。虽以卖茶为主,却也常会兼售简单的面食、糕点、小菜,供往来客商充饥。
此时姜念五人正吃着煎饼就豆腐干,品着龙井茶。这龙井茶虽不是上等货色,却也汤色清亮,香气馥郁。
蒙雄连饮三碗,犹自不足。
常业笑道:“你又将茶当酒一般牛饮了!”
正说笑间,忽闻驿道上马蹄声急。
一辆马车狂奔而来,后面十来个凶神恶煞的汉子骑着快马紧追不舍。那些汉子个个手持短柄刀,阳光下寒光闪闪。
茶铺里几个客人见状,吓得忙躲藏,有人钻到桌底。茶铺掌柜和伙计也慌忙躲进后厨,连那煮水的铜壶都打翻了,泼了一地白气。
蒙雄、常业、齐剑羽、戴士蛟齐刷刷看向姜念。
姜念剑眉一竖,低喝道:“取兵器!”
四人闻言,忙去旁边停靠的马车上取兵器,有弓箭、长柄大刀、长铁棍、短柄刀。
姜念、齐剑羽都擅使弓箭。
姜念冷眼观瞧着那群悍匪,心中暗忖:“光天化日,官道之上,竟有这样一群猖狂之徒?好大的胆子!看来不是山贼土匪,便是盐枭的手下了!”
恰好,那马车在茶铺外被悍匪们团团围住。
车帘一掀,露出一张芙蓉面来。那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容失色。
她一眼瞥见茶铺内的姜念五人,见都身材强壮,尤其蒙雄虎背熊腰,威风凛凛,且还都有兵器,她便隔着车窗对姜念五人嘶声喊道:“救命啊!贼人强抢民女!”
这一声喊,真个是杜鹃啼血惊心魄,弱柳扶风惹人怜。
那伙悍匪中,为首的乃是个满面虬髯的莽汉,人唤“高胡子”。
这高胡子生得高大,一双环眼凶光毕露。他见那美人隔窗向姜念五人呼救,又见这五人皆雄壮,兵器寒光凛凛,更有弓箭长刀,心下不由踌躇,暗忖道:“这几人看着不似寻常商旅,似有来头的,若横加阻拦,倒是个麻烦。”
高胡子虽忌惮,却不肯露怯,故意把手中短柄刀一横,声若洪钟地对车窗内那美人喝道:“姑娘省些气力罢!这莱州地界,谁敢管我们周三魁老爷的事?”言罢,斜眼觑着姜念五人,意在震慑。
周三魁乃莱州大盐枭,也是本地最大的恶霸,威名赫赫,就连莱州知府都与他素有勾连,关系密切。在莱州地界,寻常百姓闻其名无不胆寒。
高胡子自以为抬出周三魁的名号,姜念五人必当退避,却不知姜念五人此番正是奉旨专办周三魁事的!
姜念闻言,自茶铺长凳上起身,左手持弓,右手执箭,神色从容,如渊渟岳峙。蒙雄手提长柄大刀,常业执短柄刀,齐剑羽执弓箭,戴士蛟横握铁棍,五人一字排开,立于茶铺栅栏之内。
栅栏围作一圈,仅留一窄门,高胡子一伙纵有马匹,也不便冲杀与围攻。
车内那美人极是伶俐,见姜念五人似有出手相助之意,便又隔窗喊道:“救命啊!这起子贼人强抢民女!”
声如莺啼,凄切哀婉。
高胡子大怒,举刀直指车窗,厉声喝道:“住口!”随即转目怒视姜念五人,沉声道:“莫要管闲事!咱们是周三魁老爷的人,可掂量清楚了!”
姜念神色不改,朗声道:“光天化日,你们为何强掳民女?”
高胡子冷声道:“此事与你们无干,这闲事也不是你们管得了的!”
姜念目光一凛,高声道:“若我们偏要管呢?”
高胡子闻言,眼中凶光暴涨,冷笑道:“听你的口音,似是外乡人?识相的速速退开!在莱州地界,纵然将你们几个外乡人都杀了,也不会有官府找咱们问罪!”
蒙雄、常业、齐剑羽、戴士蛟又纷纷看向姜念,等待着姜念的指示。
姜念略一沉思,下达了一道寒气凛然的命令:“结阵,通通诛杀!”
五人从神京城一路到此,路上闲着时,特意练过战阵。
声音方落,姜念便左手挽弓,右手搭箭,弓弦响处,一支箭矢已破空而出,直取骑在马上的高胡子。高胡子早有防备,见姜念忽然朝自己射箭,急忙滚鞍下马。岂料刚避开一箭,箭术精绝的姜念便挽弓射来了第二箭,这第二箭射入其肩胛。高胡子吃痛,在地上挣扎,再难起身。
蒙雄、常业、齐剑羽、戴士蛟四人,闻得姜念一声令下“结阵,通通诛杀”,皆不由一怔,因都没想到平日稳沉持重的姜念,竟如此果敢狠辣,直接下令将对方十来人都诛杀。
蒙雄率先遵命,手提长柄大刀,如铁塔般堵在栅栏窄门处。那刀身寒光凛冽,映得他须发皆张,端的是一夫当关之势。
齐剑羽、戴士蛟二人亦不怠慢。
齐剑羽也与姜念一同弯弓射箭。
戴士蛟则抡动铁棍似蛟龙出海,列在了蒙雄右侧。
常业虽系文官,却是文武双全,此刻亦显出血性,略一踌躇便提短柄刀上前,列在了蒙雄左侧。
姜念弓开如霹雳弦惊,接连两箭朝着栅栏外的悍匪射去,将两个悍匪射落马下。因他常在家练习短距离射箭,便尤其擅长此道。
齐剑羽也接连射出两箭,一箭射杀一个悍匪,另一箭射偏。
这一幕来得太快,转眼之间,高胡子中了一箭,在地上挣扎不起,另有三个悍匪被射杀。
虽说对方是凶恶的盐枭团伙,可也被姜念的行为吓得慌乱起来。这位年轻哥儿好狠辣!
栅栏外匪众大乱,有嚷着“快护住高大爷”的,也有那吓破胆的已勒马要逃。
肩胛中箭、瘫卧在地的高胡子,唬得魂飞魄散。先前他说“纵然将你们几个外乡人都杀了,也不会有官府找咱们问罪”,原不过虚张声势,他其实没这份胆子,五条人命且似有来头,他如何担待得起?
他却没想到,姜念这年轻哥儿竟果断出手杀人,且要将他们通通诛杀,竟是显得比周三魁还要狠辣。
高胡子暗自叫苦:“这年轻哥儿究竟什么来头?官兵也不敢如此啊,他可真真是胆大包天!倒像是阎王殿里来的煞星!”
高胡子一时间自然顾不得多想,眼看着手下们都被吓得惊慌失措,甚至有人骑马逃跑,忙忍着痛大喝道:“杀了他们,不然我们都得死!”
话音刚落,一个骑马逃跑的悍匪便被姜念一箭射落马下。
有几个悍匪见状,朝茶铺冲杀而来。
栅栏后,蒙雄挥起了长柄大刀……
蒙雄膂力过人,身高臂长,宜使长柄大刀,且随贺赟练了一年,眼下他手中的长柄大刀又是贺赟所赠,长逾两米,重十多斤。
只见,蒙雄先是一记自上而下的斜斩,将冲在最前的一个悍匪斩落马下;继而横刀一扫,又一个悍匪竟被斩断了脖子,偏偏脑袋没掉落,更显恐怖。
与此同时,姜念、齐剑羽依然都在射箭,又各射杀一个悍匪。
现场竟迅速倒地了九个悍匪,仅剩两个悍匪没倒地了。
而此时,分列蒙雄左右的常业、戴士蛟,都还未出手。
午时的明媚阳光,将茶铺前的尸首血渍映得愈发刺目骇人。
高胡子已经面色惨白,既是疼的,更是吓的……
(本章完)
第122章 调兵遣将行
第122章 调兵遣将行
茶铺外躺着九个悍匪,血染黄土。
唯剩两个悍匪尚未倒地,其中一个已魂飞魄散,双膝一软,跪地叩首如捣蒜,口中哀告道:“好汉饶命!小的不过是听命行事,求各位高抬贵手……”
姜念冷眼一瞥,侧首对齐剑羽道:“一人一个。”
齐剑羽会意。
二人同时挽弓搭箭,弦响箭出,两支箭矢破空而去,正中二匪身上。那跪地求饶者尚未来得及再开口,便已仰面栽倒,双目圆睁,显是死不瞑目。
姜念抬手一指地上瘫卧的高胡子,对蒙雄、常业、齐剑羽、戴士蛟道:“除恶务尽,此人交予我,余者若有活口,尽数诛杀!”
言罢,姜念拔出一把短柄刀,刀身寒光凛冽,刃口薄如蝉翼,显是锋利非常。他握着刀走向高胡子,靴底踏过血泊,发出黏腻声响。
瘫卧在地的高胡子眼见姜念持刀逼近,面如土色,颤声求饶:“这位好汉饶命!小的……小的是周三魁老爷的心腹,您若饶我一命,必有厚报……”
姜念俯身蹲下,目光如电,逼视着高胡子,沉声问道:“周三魁家住何处?如何寻他?”
高胡子转头瞥见蒙雄四人正提刀补杀未死的悍匪,刀锋过处,哀嚎顿绝,不由浑身战栗,颤声对姜念道:“好汉……你们究竟是来捉魁爷的官兵,还是……还是魁爷的仇家?”
姜念眉峰一蹙,将短柄刀架在了高胡子的脖子上,冷冷道:“我没工夫与你闲扯!周三魁家住何处?如何寻他?立刻回我的话!”
高胡子既惊恐又郁闷,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哥儿,真真是阎王殿里来的煞星,太吓人了!
高胡子声音发颤:“我……我若说了,你……你便饶我性命?”
话音刚落,他的脖子便传来一阵割裂的剧痛。
姜念用短柄刀在高胡子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沉声道:“你已多了一句废话,再敢多言半句,立取你的性命!”
高胡子惊恐万分,脖子鲜血渗出,再不敢多言,只得颤声道:“魁……魁爷行踪不定,房舍多处……只……只每月初五、二十,会往城西龙王庙集会议事……”
姜念将刀锋从高胡子的脖子上挪开,追问道:“是否为掖县的城西龙王庙?每月初五、二十的什么时辰集会议事?”
高胡子道:“正是掖县的城西龙王庙,时辰是申时。”
姜念神色肃穆道:“我乃钦差御前侍卫,此番是奉旨专办周三魁的!”
高胡子又猛地一惊,暗忖怪道如此大胆狠辣,口中颤声道:“原是钦差大人到了……”
话未说完,姜念手腕一翻,猛地一刀扎进了高胡子的心窝,鲜血喷溅。
高胡子双目暴突,未及惨叫,已然气绝。
姜念抽刀起身,刀尖上犹自滴下几点猩红血珠,落在黄土之上,霎时渗入地中,只余几处暗色痕迹。
蒙雄、常业、齐剑羽、戴士蛟四人已聚拢过来。
姜念神色淡定地问道:“可曾留活口?”
常业拱手禀道:“贼人俱已了结,不留活口。”
姜念微微颔首,目光如古井无波。
这厢茶铺内外,已是鸦雀无声。那掌柜的缩在后厨,双手攥着,指节都泛了白;伙计更是面如土色,瘫坐在地;几个客人或瞠目结舌,或掩面不敢直视,更有那胆小的,已呕吐起来。
适才那在马车上呼救的美人,则是既惊喜又惊恐,惊喜在于,姜念五人出手救下了她;惊恐在于,她没想到姜念五人竟如此狠辣,竟是将高胡子等十来个周三魁手下的悍匪通通诛杀。
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颤巍巍下了马车,扑通跪在了姜念跟前,身体哆嗦:“多……多谢好汉们救命之恩!”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姜念目光如电,将这中年男子上下打量,问道:“你是何人?”
中年男子忙回话:“小人李芝益,乃掖县一个悬壶的医生,因那周三魁要强占小女,不得已携妻女逃亡,不料路上被周三魁的手下贼子追上。”
话音刚落,车内下来一位妇人并那呼救的年轻姑娘,这对母女也跪在了姜念跟前道谢。
姜念对这对母女问道:“你们叫何名字?”
年轻姑娘略一迟疑,轻声道:“我叫李妍梅。”声如蚊蚋,却字字清晰。
那中年妇人却羞于自报名字,只简单说了句:“我姓孙。”
姜念叫三人起身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年轻姑娘,发现这姑娘虽模样标致,却也不是很美,肤色有些显黑,比起他家里的元春、薛宝钗、香菱都要逊色,也并非他喜欢的类型。
他转头看了眼蒙雄,心想:“此番离京前对蒙雄承诺了,若蒙雄助我办好此番差事,便帮他寻个模样标致的媳妇,眼前这姑娘倒是适合的。”
李芝益扫视一圈地上的尸首,见血色浸透黄土,又不由得浑身战栗,对姜念问道:“好汉们杀了这许多贼人,可如何是好?”
姜念神色镇定,自腰间解下一块侍卫腰牌,迎着日头亮到了李芝益眼前,沉声道:“我乃钦差御前侍卫,此番是奉旨来莱州专办盐枭周三魁的!”
李芝益膝盖一软又跪倒在地,孙氏、李妍梅皆是喜出望外,李妍梅一双杏眼亮得如同浸了水的黑玛瑙,轻呼道:“果真如此?”
姜念嘴角微扬,划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岂能有假?”随即便正色道:“只是,为确保捉拿周三魁,此时尚需隐匿行迹。尔等速随我前往登州。”说着,目光在三人面上扫过。
李芝益疑惑:“大人为何去登州?”
姜念淡淡道:“调兵遣将!”
不待李芝益继续询问,姜念又对李芝益道:“你乘坐我的马车,我还有话要问你。”又特意对蒙雄道:“你来驾她们的马车。”
当即,众人乘上了三辆马车。
李妍梅上马车时,因双腿酸软而跌跤,被蒙雄及时搀住,李妍梅又羞又惧,忙向蒙雄道了句“多谢”,便闪身钻进了车厢,残留一股药香。原来,这李妍梅打小就随祖父和父亲习学医术,是这个时代少见的女医生。
一辆马车由戴士蛟驾车,乘坐着姜念、李芝益。
一辆马车由齐剑羽驾车,乘坐着常业。
一辆马车由蒙雄驾车,乘坐着孙氏、李妍梅。
午时的阳光下,三辆马车快速离开现场,朝着莱州府东邻的登州府而去。
车内,姜念取出汗巾擦拭箭矢与短柄刀,状似随意地对李芝益道:“且将你所了解的周三魁事,详细告知。”
李芝益忙不迭细细讲述了起来……
三辆马车绝尘而去两刻钟后,昌邑县看守城门的官兵才姗姗来迟,见茶铺外十一具尸首横七竖八,血水汇成数道细流,一些无主马匹在啃食草料,这些官兵有人惊得目瞪口呆,有人吓得双腿发软。因这些官兵人数少,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敢去追那早已不见踪影的车驾。
……
……
姜念之所以要去登州府调兵遣将,盖因登州府驻有登州镇总兵。
莱州府乃登州镇直属汛地,防务由登州镇总兵直接调度,海防也依赖登州水师巡哨。
莱州府附郭县掖县,仅设有一名守备为莱州府驻防主官,辖本汛及周边汛地,直属登州镇。
姜念一行人,乘坐着三辆马车,火速赶往登州府的蓬莱县。
青帷马车碾过官道,扬起阵阵黄尘,路旁杨柳依依,却无人驻足观赏。
一路上倒是未遭到官兵拦截,更没遭到周三魁的拦截。
蓬莱县是登州府的附郭县,也是登州镇总兵的驻地。
及至蓬莱县,但见城墙高耸,垛口排列如齿,水师战船在港口森然列阵,总兵衙门前戈戟如林,守卫森严。
姜念顺利入了登州镇总兵衙门,见到了总兵方元骧。
姜念将王命旗牌、钦差关防、泰顺帝密旨、侍卫腰牌等一应凭证排开在梨木案几上,亮在了方元骧面前。
方元骧见状忙捧起细看,待验明真伪,额上似已渗出汗珠,这才相信眼前这年轻的哥儿,乃是奉旨专办周三魁事的钦差御前侍卫。
姜念忽整衣冠,肃容道:“圣上有口谕给你!”
说完,他走到屋内正中,南面而立。
方元骧忙趋至姜念跟前,扑通跪地:“臣登州镇总兵方元骧恭聆圣谕!”
姜念朗声宣道:“尔为登州镇总兵,却不见尔密报莱州盐枭周三魁事,可算失职。然念尔往日功劳,朕给尔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尔须全力协助钦差御前侍卫姜念办周三魁事,不得有误,否则朕必惩处尔!”
方元骧听罢,官袍后心似已汗湿一片,半晌方道:“臣……臣方元骧遵谕谢恩!”
抬头时,他的官帽还在不住颤动,胡须沾了尘埃。
姜念仔细收起凭证,淡淡道:“总兵大人且起,我还需与你细细商议方略。”
方元骧这才起身。
当方元骧听得姜念讲述在昌邑县外诛杀十一名周三魁手下悍匪之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暗忖:“这年轻侍卫好生狠辣,竟比我剿海寇时还要果决三分。”
随即,姜念一边指点莱州舆图,一边与方元骧商议了办周三魁事的方略。说是商议,其实是姜念在下令,作为钦差,他可节制方元骧这位登州镇总兵。
商议完,方元骧对姜念愈发高看起来,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侍卫,实在是非比寻常,既狠辣果决,又稳沉持重,排兵布阵竟似老将。
方元骧摆了一桌酒席,为姜念接风,但见酒席上摆着两壶本地好酒,以及海鲜和几样细点。
姜念却拱手谢道:“总兵大人美意,我心领了。只是一则素不喜杯中物,二则皇命在身,岂敢因酒误事?”
方元骧闻言点头,想起自己年轻时可不曾这般克己奉公,如今更是……老脸不由一红,忙道:“是我唐突了。”
当即命人将酒换成了龙井茶。
方元骧命人在登州总兵衙门附近为姜念等人安排了客栈,待姜念简单用过了饭,他便亲自送姜念去了客栈。
本来,李芝益、孙氏、李妍梅一家三口,心里都还有些担忧,担忧姜念并非真的钦差,担忧姜念五人并非真要办周三魁事的,甚至担忧五人会加害她们。
当她们见姜念来到登州镇总兵衙门,心里的疑虑便消散了,而当她们见到登州镇总兵方元骧亲自将姜念送进了客栈,就更相信了。
客栈名叫“蓬莱阁”。
当李芝益一家三口住进了蓬莱阁的客房,李芝益长舒一口气,对妻女道:“看来这位姜侍卫确是钦差无疑了!不想我李家绝处逢生,竟得遇贵人。那周三魁此番大祸临头了,实乃恶有恶报!”
话音落下,见孙氏已跪在观音像前连连叩首:“菩萨保佑,可算遇见真神了!”
入夜,蓬莱阁的后院中,一片初绽的梨浸着灯色。
蒙雄自姜念房中议罢事出来,靴声囊囊,转过回廊,忽见梨树下立着个女子身影,定睛看时,正是李妍梅。但见她身着对襟衫子,云鬓半挽,斜插一支银簪。
蒙雄登时手足无措,铁塔般的身子竟僵在原地,想起姜念适才与他说的那句“李妍梅可做你的媳妇”,一张粗糙的脸竟开始泛红。
李妍梅闻声回首,见是蒙雄,先是一惊,继而抿嘴轻笑:“蒙大人夜巡么?”声如蚊蚋,却似黄莺出谷。
蒙雄闻言,慌忙抱拳,不想肘尖撞到廊柱,“咚”的一声,结结巴巴道:“李……李姑娘,我并非朝廷命官,只是我家大爷的家奴,我家大爷便是那钦差御前侍卫。”
李妍梅见他窘迫,反倒从容起来,轻移莲步:“凭你的身手,又有姜大人扶持,日后多半会是个‘大人’。”
话未说完,忽一阵风过,吹落几片梨,落在蒙雄脸上身上,蒙雄却顾不得拂去。
他陶醉在一股香气里,既有香,也有李妍梅身上传来的药香。
而李妍梅本来还觉得蒙雄的模样有些可怕,眼下偷觑着蒙雄,竟是觉得有些可爱起来。
忽闻吱呀开门声,李芝益从房中走出,二人慌忙分开。
(本章完)
第123章 姜念率二百骑奔袭龙王庙
第123章 姜念率二百骑奔袭龙王庙
周三魁既是莱州大盐枭,也是莱州最大的恶霸,其作恶多端,所犯罪行可不仅只是大量生产贩卖私盐。
因为如此,周三魁对自身安危格外在意。
他没有固定的家,而是有着多所房舍,这些房舍多半分布在莱州,也有分布在莱州外的。
不过,每月初五、二十的申时,他都会召集属下各管事头目,在掖县城西龙王庙集会议事。
已是三月二十,今日便是龙王庙集会议事的日子。
昨夜周三魁宿在了虎头滩的一所房舍,他的私盐田就在虎头滩,虎头滩距离掖县城西龙王庙也不远。
早晨,虎头滩私宅内,周三魁正斜倚在太师椅上吞云吐雾。那烟杆是鎏金的,烟锅里塞着上等烟叶。
只见这周三魁,头戴六合一统黑缎帽,身穿玄色长袍,一张紫棠面皮上横肉丛生,两道扫帚眉下鼠目闪烁,招风大耳似蒲扇,缺齿黄牙如烂杏。四十余岁年纪,却已显出老态,一个原因便在于酒色过度。
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几个彪形悍匪推搡着两人进来。前头是个年近四十的私塾先生,青布长衫已被扯破,额头带着淤青,却仍昂首挺胸;后头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杏眼桃腮,此刻却哭得梨带雨。这是一对父女,分别名叫余钟功、余兰萱。
周三魁眯着鼠目,将余兰萱上下打量。但见这姑娘云鬓散乱如鸦羽,杏眼含泪似秋波,素罗衫子沾尘土,湘绣罗带染泪痕。虽惊恐万状,却更添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余先生。”周三魁阴阳怪气道,“叫你把闺女卖给我,跟着我享福,你偏不愿,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这般,可怨不得我了。”
余钟功怒目圆睁,“呸”地啐出一口痰,正落在周三魁的玄色长袍上。
周三魁登时紫涨了面皮,喝道:“掌嘴!”
一个满脸横肉的悍匪抡圆了膀子,“啪”的一声脆响,余钟功的半边脸肿起,嘴角渗出血丝。
余兰萱“哇”地一声哭叫出来:“爹!”
余钟功强忍痛楚,横眉怒目,对周三魁愤愤道:“好个没王法的盐枭贼子!萱丫头是我含辛茹苦抚养大的掌上明珠,莫说你出一百两腌臜银子,便是搬来金山银海,也休想玷污了我女儿的清白!我好歹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又是私塾先生,你竟命手下贼人闯我家宅,将我父女强掳了来,你也忒目无王法了!”
说时气得浑身乱战,那被扯破的青布长衫都簌簌抖动。
周三魁却哈哈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烂杏般的黄牙,活似那城隍庙里青面獠牙的恶鬼。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斜着眼道:“好个不识抬举的老酸丁!在这莱州地界,我便是活阎王!你既违逆了我的意思,便是触犯了王法!”
余钟功厉声骂道:“你这穷凶恶极的盐枭恶霸,伤天害理,日后定要遭报应的!”
周三魁狞笑道:“我会不会遭报应,不劳你费心!你这如似玉的闺女既入了我的门,从今日起便是我的女人了。至于你么……”
周三魁转头对手下悍匪喝道:“将这老厌物押去虎头滩,叫他尝尝煮海熬波的滋味!吩咐滩上的人把他看好了,不可叫他逃了!”
众悍匪如狼似虎般扑上,余钟功虽奋力挣扎,终究是文弱的读书人,怎敌得过这些豺狼?被推搡着往外拖时,犹自大骂不休。
余兰萱哭得梨带雨,纤纤十指死死拽着父亲衣角,却被悍匪生生掰开,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待余钟功被押走,周三魁眯着鼠目打量着余兰萱,见其泪光点点,楚楚动人,他脸上浮现淫邪的笑容。
周三魁当即唤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吩咐道:“好生伺候这位姑娘沐浴更衣,今夜我要摆酒受用。”
原来这周三魁最是贪色,每月必要纳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本月他原定了医生李芝益的女儿李妍梅,然而,十余天前,李家三口逃跑了。而他的心腹高胡子等十一个手下去追捕李家三口,竟在昌邑县城外驿道上悉数毙命。
虽则此事让他既愤怒又惊惧,十余天来一直忙着追查凶手,却也不忘本月另觅新欢。他又看上了私塾先生余钟功的女儿余兰萱,本要一百两银子买来,余钟功强硬拒绝,他便习惯性地强抢,这等勾当在他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正是:
盐枭仗势欺良善,弱女无端陷火坑。
……
……
虎头滩,乃莱州临海一处险恶之地,滩上盐池纵横,白一片,远望去如霜似雪,却不知是多少血泪熬炼而成。
周三魁在此设私盐田,豢养护盐悍匪,看守盐民近二百人。这些盐民多是胁从,或欠债被逼,或强掳至此,日日熬煮海盐,若有懈怠反抗,轻则鞭笞棍打,重则命丧黄泉。
这日正值暮春,本该是风和日暖的时节,虎头滩上却酷热难当,日头毒辣辣地晒着,盐民们衣衫褴褛,汗流浃背,有的肩背溃烂,有的步履蹒跚,却仍被护盐悍匪们呼来喝去,稍有迟缓,便是一顿鞭笞棍打。
余钟功被押至滩上,举目望去,但见盐池如雪映烈日,悍匪似虎虐良民。
正惊骇间,忽见一盐民被绑在木架之上,两个悍匪抡起皮鞭,噼啪抽打,那人起初尚能惨叫,后来渐渐无声,竟是被活活打死。
一悍匪上前探了探鼻息,禀报护盐头目:“又死了一个。”
护盐头目眼皮也不抬,只挥了挥手:“拖去乱坟岗埋了。”
余钟功见此惨状,饶是他素来刚直,此刻也不由得心惊胆战,暗忖道:“朗朗乾坤,竟有此等人间地狱!周三魁这厮,真真是丧尽天良!”
心中愤懑难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仰天长叹:“老天爷,你若有眼,何不降下雷霆,劈了这伙恶贼!”
可叹这虎头滩上,天高皇帝远,纵有冤魂,又有谁人知晓?
唯有那海风呜咽,似在替这些苦命人悲鸣。
……
……
山东沿海之地,自古多崇祀龙王,各州县几乎都有龙王庙。
莱州附郭掖县城西,便有一座龙王庙,规模不小,前殿供奉龙王,后宅还有一个齐整的院落。
这日申牌时分,龙王庙后宅厅堂内,烟雾缭绕,呛人眼鼻。
周三魁坐在厅上正中,左右两侧分坐九个管事头目,皆是凶神恶煞之辈,或叼着旱烟吞云吐雾,或捏着鼻烟壶嗅吸提神。
满屋子乌烟瘴气,竟似那阎罗殿上群鬼聚会。
原本周三魁手下有十个管事头目,其中的高胡子十余天前在昌邑城外驿道被诛杀,另有十个悍匪尽数毙命,至今凶手杳无踪迹,故而今日议事,便少了一个管事头目。
这时,一个管事头目将旱烟杆在桌角磕了磕,沙哑着嗓子道:“魁爷,高胡子一群弟兄们的事儿,这都半个月了,还没个眉目?”
这说话的管事头目曾与薛家、姜念“有缘”。
他便是李六!
此人本是山东境内的江洋大盗,后来率领一帮手下匪徒在大运河上劫掠,杀人越货,兴风作浪。去岁春日,他曾率领手下匪徒,在枣庄一段狭窄河道劫掠进京的薛家,薛家巧被姜念救下。
去年,泰顺帝严令清剿大运河匪患,李六手下匪徒折损大半,自己也险些丧命,眼见大运河水匪这行难做,索性改换门庭,投奔了周三魁,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此刻,周三魁听得李六问及高胡子之事,把脸一沉,将那铜烟锅往桌面上重重一磕,但见火星四迸,烟灰飞溅。他鼠目里凶光闪烁,咬着牙道:“我岂不想报仇的?这半月来一直追查,偏生寻不出凶手的踪迹。那伙强人下手忒也狠辣,竟连个报信的活口都不曾留下!”
下首站起一条黑凛凛的汉子,生得面如锅底,眼似铜铃,外号“王黑面”的。这厮性如烈火,粗声嚷道:“既这般难查,何不叫官府发下海捕文书?十一条弟兄的性命,难道就白送了不成?”说话时须发戟张,活脱脱似梁山泊里黑旋风再世。
周三魁闻言冷笑,将手中烟杆往王黑面方向虚点:“好个糊涂种子!平日里白叫你跟着我历练了。虽说咱们与官府素有勾连,这等事却经不得官!知府因知道高胡子等人是咱们这里的,哪里敢下海捕文书的?也亏得如此,这般大案若惊动了山东巡抚,反倒要给咱们招来大祸!”
确实,十一个周三魁手下的悍匪,在官道上快马持刀强掳民女,被通通诛杀。此案若让山东巡抚知道了,周三魁多半要遭大祸了。
一席话说得众管事头目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但见厅内青烟缭绕,烟味儿愈发呛得人脑仁生疼,混着汗臭体味。
……
……
周三魁一伙正在龙王庙后宅厅堂内吞云吐雾集会议事。
庙外守卫的一些悍匪则忽听得无数马蹄踏地,震得窗棂簌簌作响,起初还道是地震了。其中一个悍匪瞪目结舌,失声叫道:“莫不是地龙翻身了?”
正自惊疑,却见远处尘烟滚滚,如黑云压城,转瞬间便见铁骑如潮,直逼龙王庙而来。
另一悍匪猛然醒悟,脸色煞白:“不好!是官军!好多骑兵啊!”
姜念、齐剑羽、蒙雄,以及一名登州镇的参将,同率二百骑兵奔袭而来。
姜念、齐剑羽皆着侍卫官服,内衬软甲,威风凛凛;蒙雄则披挂铁甲,手持长柄大刀,虎目圆睁,杀气腾腾。
二百登州镇铁骑,俱是甲胄鲜明,或持强弩,或挽硬弓,或挺长枪,或执利刃,如天兵骤降,将龙王庙团团围住。
姜念、齐剑羽二人,各挽雕弓,箭似流星,直射得庙前悍匪应弦而倒。
蒙雄一身铁甲森然,手中长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但见寒光过处,悍匪如刈麦般倒地。
……
……
龙王庙后宅,周三魁忽闻外头地动山摇,喊杀震天,尚未回过神来,便见一名悍匪跌跌撞撞闯入,面如土色,颤声叫道:“魁爷!大事不好了!官兵……好多官兵杀来了!”
周三魁手中烟杆一颤,猛地起身,李六、王黑面等管事头目皆是大惊失色,纷纷起身。
周三魁对那传信的悍匪沉声问道:“来了多少官兵?”
那悍匪颤声道:“好多……好多,成百上千的,都骑着马,也都穿着甲。”
周三魁脸色极其阴沉,额角已渗出冷汗。
李六惊疑:“掖县哪来这许多骑军?”
有个白脸头目道:“多半是登州过来的!”
王黑面性子最急,抄起一杆长柄大斧,怒道:“怕他作甚!大不了杀出去!”
这时,外头厮杀声已近,箭矢破空之声、刀剑相击之音、战马嘶鸣之响,混作一团,直如天崩地裂。
周三魁见势不妙,忙唤李六、王黑面等九名管事头目,各自骑马,纠集悍匪数十人,径往后门突围。刚出后门,便见数十铁骑已列阵相候,弓弩刀枪映日,杀气森然。
周三魁暗叫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喝道:“弟兄们随我杀出血路来!”
声落,周三魁举起一副劲弩,李六则张弓搭箭,王黑面抡起长柄大斧,与众骑兵战作一团。
王黑面果然凶悍,斧风过处,两名骑兵应声落马。不料斜刺里突来一箭,正中其咽喉,这黑厮登时栽下马来,眼见是不活了。
周三魁、李六见状愈发拼命,弩箭连发,射倒数骑。
正厮杀间,忽闻马蹄声急,姜念、齐剑羽率数十骑赶到。
一骑兵认得周三魁,指着周三魁,对姜念喊道:“钦差大人,那厮便是周三魁!”
姜念闻言,弓弦轻转,箭似游龙,正中周三魁坐骑。那马吃痛人立,将周三魁掀翻在地。
齐剑羽也弯弓如满月,一箭直奔李六而去。李六急闪,箭簇已贯入左肩,痛呼一声跌落马下。
众骑兵一拥而上,将周三魁、李六控制。
姜念骑马上前,冷眼打量着周三魁:“你便是盐枭周三魁?”
周三魁不答,只瞪着眼盯着姜念的官服,忽颤声道:“你……你是大内侍卫?”
姜念肃穆沉声道:“我乃钦差御前侍卫,奉旨来莱州专办你的!”
周三魁如遭雷击,恍然问道:“便是你在昌邑县城外杀了高胡子他们?”
姜念淡淡点了下头。
周三魁面如死灰,半晌方惨笑道:“怪不得……怪不得高胡子死得蹊跷,怪不得今日大军围攻龙王庙,原是皇帝派了钦差……”
(本章完)
第124章 春庭雪,牡丹池,相思遥
第124章 春庭雪,牡丹池,相思遥
姜念命骑兵对周三魁搜身,转头看向了李六,眉头皱起,发现此人眼熟。
略一回想,他便记起,此人像是去年在大运河枣庄河道劫掠薛家的水匪头目。他记性超群,当时用千里镜看清了李六的容貌。
姜念正欲审问李六,忽见一兵丁捧着本蓝皮册子匆匆禀报:“钦差大人,从周三魁贴身衣物里搜出本账册来!”
姜念心头一动,一时间顾不得审问李六,接过账册翻看了起来。
这一看,竟似掀开了阎罗殿的生死簿。
但见册中字迹密密麻麻,记的尽是周三魁贿赂官员的明细。
受贿之人包括了掖县盐课司大使、掖县巡检司巡检、莱州盐区批验所大使、掖县知县、莱州知府、登莱青道道员、山东盐运使司盐运判官、山东盐运使司盐运同知、山东盐运使司盐运使……
姜念越看越惊。
今日他率二百骑兵奔袭掖县城西龙王庙,不仅将周三魁及其手下管事头目一网打尽,还得了这样一本账册,这本账册可是将莱州官场以及山东盐运使司也几乎一网打尽了。
“应该也是气运发挥了作用!”
姜念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翻看账册。
忽然,他目光猛地一凝,在账册里发现了一个令他心惊的大人物。
此人竟是袁禟!
袁禟是景宁帝的九皇子,曾是“八爷党”的成员,其人善于经商,曾为其兄八皇子袁禩夺嫡奠定了强大的经济基础,他本人则不贪恋皇位,直到八皇子袁禩夺嫡失败,他也没有背弃袁禩。
而现在姜念竟发现,莱州大盐枭周三魁竟与袁禟有染!
周三魁事的幕后竟藏着这么一只老虎。
姜念合上账册,逼视着周三魁,冷笑道:“好个周三魁,你倒是手眼通天!”
周三魁面如死灰,只垂首不语。
……
……
龙王庙的战斗已经平息。
此战擒获了周三魁,以及李六等五个管事头目,另有四个管事头目被诛杀,其中包括了王黑面。
姜念派齐剑羽及登州镇参将严懋率一百骑兵奔袭虎头滩。
虎头滩上,近二百盐民正顶着毒日头熬盐,忽听得马蹄声如雷,百余铁骑已杀到眼前。
当先两员大将,一个身着三等侍卫官服,正是齐剑羽;另一个披甲执弩,乃是登州镇参将严懋。
但见齐剑羽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官服映日生辉,骏马踏沙腾云。
严懋则手持强弩,铁甲寒光耀日,弩箭破空惊魂。
现场的数十个护盐悍匪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加上虎头滩管事头目已在龙王庙被擒,此刻这数十个护盐悍匪见官兵天降,动手诛杀,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抱头鼠窜,有的跪地求饶,也有不知死活的要拼命,却轻易丧命。
不过片刻功夫,平日作威作福的虎头滩护盐悍匪,或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或是被擒获。
余钟功本在盐池边舀水,见此情形,不觉热泪盈眶,仰天感叹:“老天爷终究是有眼的!”
众盐民先是目瞪口呆,继而纷纷跪倒,朝着官兵们叩头不止,甚至有人捧着齐剑羽的靴子哭道:“将军救命之恩,小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此时海风骤起,卷着盐粒在空中飞舞。
那风声呜咽,不再似为苦命人悲鸣,倒像是为这伙盐枭团伙唱挽歌。
……
……
余钟功见官兵剿灭了虎头滩盐匪,解救了近二百胁从盐民,想起爱女余兰萱尚在虎口,急向齐剑羽、严懋二人深深一揖,含泪道:“二位将军大恩,我没齿难忘。只是小女尚陷在那周三魁私宅之中,还望将军垂怜……”话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
齐剑羽当即点起三十精骑,由余钟功引路,直奔周三魁的虎头滩私宅。
宅门紧闭藏污秽,高墙深院锁娇娥。
众官兵一阵呐喊,破门而入。
几个看家悍匪还未回过神来,已被弓弩射死。
几个仆妇婆子见状,吓得瘫软在地,口中只道:“官爷饶命!”
齐剑羽命人搜寻,果然在内宅寻得三个民女,其中包括了余兰萱。
余兰萱正自垂泪,忽见父亲带着官兵闯入,先是一怔,继而扑入父亲怀中,哭得梨带雨。
余钟功抚着余兰萱的青丝,颤声问道:“那周三魁可曾玷污了你?”
余兰萱摇头泣道:“女儿幸得保全,那周三魁原说今夜要……”
话到此处,已是羞愤难言。
余钟功惊喜,朝着齐剑羽纳头便拜:“若非将军神兵天降,小女清白定然不保。这般大恩,我结草衔环难报!”
齐剑羽将余钟功扶起,温言道:“先生不必如此,我是奉旨办差。”
此番同被解救的还有两个民女,一个是被周三魁低价强买来的,一个是被强掳来的。这二人没有余兰萱这般好运,也没有李妍梅那般好运,二人都已被周三魁玷污。
……
……
这日,当姜念率领二百骑兵奔袭龙王庙的时候,登州水师同时出动,封锁了掖县海岸及沙河镇码头,防止私盐船外逃。
周三魁的私盐船,一般都是伪装后由沙河镇码头转运至济南、直隶等地销售。
沙河镇码头,一艘周三魁的私盐船正伪装成商船模样,暗地里却装满了白的私盐,这艘私盐船刚起锚。
忽听得水上号炮三声,船上悍匪方知不妙,有的被水师弓弩手射杀,有的见势不妙跳水欲逃,却未能逃脱。
一名水师武官立在船头,冷笑道:“一群不知死活的盐老鼠!”
当即,水师武官命人彻查沙河镇码头,又查出了几艘私盐船。
这一役:查获大量私盐,擒获或诛杀悍匪五十余人,缴获私盐船六艘。
那水师武官将俘虏绑作一串,望着堆积如山的盐包,叹道:“这些白的物事,堪比金银啊!”
……
……
登州镇总兵方元骧亲率军队,在常业、戴士蛟的督视下,将掖县城围得铁桶相似。
城门紧闭禁出入,街衢肃清绝行人,兵丁列队如铁壁,旌旗蔽日似乌云。
姜念率领常业、蒙雄并百名铁骑,直奔莱州知府衙门。知府程天锡平日养尊处优,威风凛凛,今日却被蒙雄像拖死狗般拖了出来。
一行人又转往掖县知县衙门。知县章秉义倒有几分骨气,见钦差拿他,整了整衣冠,也不反抗不哭叫。
一行人又转往盐运衙门抓获了盐运判官。这盐运判官就可笑了,闻讯竟钻到床底下,被蒙雄连人带床板掀翻,活似个翻了盖儿的乌龟。
知府变作笼中雀,知县沦为待罪身,盐官更是丧家犬。
此后,又将掖县盐课司大使、巡检司巡检等一干蠹虫尽数缉拿。
……
……
已是三月下旬。
这日,薛宝钗走进了一所陈旧小宅院,正是她与姜念以前住过的。这所陈旧小宅院,如今依然归姜念所有。
内院中曾经那株半枯的梨树,经过了一年的精心照料,已不再半枯,而是枝繁叶茂。此时正值期,百千朵梨堆云砌雪,春风过处,便簌簌落下些瓣来,恰似春日飞雪。梨树下,已是铺满了“雪”。
春庭雪!
“这株梨树虽已半枯,却别有一番风骨。雨后天晴的阳光下,它更显得精神了。”
“我最喜梨树了。梨盛开时,色白如雪,满树是雪,满院都是雪。”
“宝钗你肌肤雪白,倒是与梨有缘的……我已命人细心照料这株梨树,日后该会荣华起来。”
“这般才好。”
薛宝钗忆起了去年春日与姜念并肩凝视这株梨树的情景。
满庭梨雪映春晖,一树琼瑶带露垂。
去年枯木今重发,犹记当时共赏时。
最近她本就思念出京在外的姜念,眼下重临旧地,见梨树果然复荣,满树满院都是“雪”,不由更添思念。
她心想:“算来大爷奉旨出京已一月有余,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归来?大爷临行前曾悄悄与我说,待他此番办完皇差回京,便要给我开脸的……”
正自出神,忽觉面上发烫。
一旁的莺儿眼尖,凑过来道:“姑娘怎脸红了?”
薛宝钗轻啐一口,佯怒道:“胡吣什么!”
说着背过身去,假意整理衣襟,却掩不住耳根一抹霞色。
去岁同看半枯梨,今朝独对满庭雪。
相思最是难将息,且待良人佩玉归。
薛宝钗呆立半晌,终是轻叹一声,吩咐莺儿取来锦囊,亲手拾了些新鲜的落地梨装入了锦囊,暗想道:“待他回来,定要教他看一看今年这株梨树的落,与他说一说今年这所旧宅里满树满院落雪的盛景……”
想及此处,心头又是一阵鹿撞,忙携了莺儿匆匆离去。
那满树梨犹自纷纷扬扬,仿佛也在期盼着远行人的归来。
……
……
在神京城,牡丹的期与梨的期差不多。
当姜念旧宅中的梨树绽放之时,姜家新宅的内院中,那一池牡丹也正在绽放,姹紫嫣红,恰似锦绣堆就。
元春身着裙衫,正凝眸观赏着牡丹池,望着这满池富贵出神,眉宇之间似浮动着几缕愁绪。
牡丹含露迎风绽,美人凝眸带愁看,面交相映,不知哪个更堪怜?
忽见垂门处转出两道倩影,正是薛宝钗携莺儿由旧宅回来。
薛宝钗见元春立在牡丹池旁,忙紧趋上前福身行礼,随即嫣然一笑道:“姐姐在赏牡丹么?好雅兴。”
元春含笑点头:“去旧宅看过梨了?”
薛宝钗也含笑点头:“已看过了,满树满院都似雪一般。”
说着,薛宝钗观赏了一番满池的姹紫嫣红,对元春笑道:“姐姐立在这牡丹丛中,倒叫我想起一句——姐姐便如这牡丹一般国色天香。”
元春手中纨扇忽地一顿,眼波微动:“这话……是大爷说与妹妹听的?”
薛宝钗闻言一怔,心下顿时雪亮——原来姜念也曾这般形容过元春。一丝酸涩漫上心头,面上却不显,只抿嘴笑道:“大爷倒不曾说,是我自个儿这般想的。”说着伸手轻抚一朵嫣红牡丹。
元春点了点头,回想起姜念曾在与她行房时,一边含情脉脉打量着她,一边温声说她像牡丹一般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想到这里,元春目光掠过池中一些飘落的瓣,幽幽叹道:“这一池好牡丹,眼看着就要谢了,可惜大爷赶不回来赏看。”
这话说得极轻,却似重锤敲在薛宝钗的心上。
薛宝钗又蓦然忆起去年姜念曾对她说过:“待来年这片牡丹开时,咱们一起赏吃茶。”
她当时就知道,这话中的“咱们”,既包括了她,也包括了元春。
然而,事与愿违,姜念如今在京外办差,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今年是不能与她和元春一起赏家中这一池好牡丹了。
牡丹亭畔两婵娟,各怀心事对眠。
不知远行人在处,可忆家中并蒂莲?
那池中牡丹随风轻颤,仿佛也在叹息这良辰美景虚设。
偏是上午的阳光愈发灿烂,照得影人面都模糊起来,分不清是谁眼中噙着的泪光在闪烁……
……
……
与姜家新宅相聚仅百步之遥的秦家。
西厢房中,秦可卿的纤纤手指拈着银针,正细细缝制一件男子长衫,那葱管似的手指映着丝线,更显得莹白如玉。
她曾亲手为他做过鞋,也曾亲手为他做过荷包。
而现在,她又在亲手为他做衣服,待他归来,她还要亲手送给他……
深闺寂寞谁人知,且把相思付针黹。
待得良人归来日,试看新衣可合宜。
“也不知姜大爷何时归来……”
秦可卿不禁轻叹一声。
正出神间,瑞珠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见状笑道:“姑娘这般用心,姜大爷回来见了不知要怎么欢喜呢!”
秦可卿粉面微红,将手中活计一掩,嗔道:“小蹄子越发没规矩了,休要胡吣,不过是闲来无事……”
话未说完,自己先抿嘴笑了。
瑞珠将羹碗放在案上,忽见那长衫衣领内里绣着“平安”二字。秦可卿顺着她目光看去,急得伸手要遮,早被瑞珠瞧了个真切。
主仆二人一个含羞,一个窃笑,倒把这西厢房衬得春意融融。
(本章完)
第125章 回京
第125章 回京
这个春天,姜念旧宅中,梨如雪,纷纷洒洒,衬着青砖黛瓦,倒有几分清冷之态;姜家新宅内,牡丹吐艳,姹紫嫣红,显出一派新贵气象。
而若论这春日事之盛,却当属西郊畅春园。
此园乃皇家御苑,也实乃当今大庆第一园林,集天下名异卉于一地。
单是春季,园中便有梨、牡丹、玉兰、海棠、桃杏、芍药、丁香等二三十种绽放,既有南国芳菲、北地寒英,也有宫廷匠精心培育的珍稀品种,争奇斗艳,锦绣成堆。若按色、形态进一步细分,那品种就更多了,单单牡丹就有十多种。
泰顺帝最近的心情也似春暖开一般。
主要原因在于,近日青海捷报传来,大庆平定了罗卜藏丹津叛乱,俘获罗卜藏丹津之母、妹及部众数万,罗卜藏丹津易服逃亡准噶尔。虽说这场战争是由景宁帝、泰顺帝共掌大局,泰顺帝却能借此立威,稳固帝位。
泰顺帝的亲信武将岳琦,虽非这场战争的大将军,却是立下了不逊大将军的战功。泰顺帝已打算晋封岳琦为三等公爵,并打算尽快将岳琦提拔为川陕总督。
而就在昨天,泰顺帝奏请景宁帝,将工部侍郎屈泰迁为左都御史,景宁帝应允了。
此乃一着妙棋。
屈泰乃泰顺帝的心腹重臣,虽工部侍郎与左都御史俱是正二品官职,然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专司风宪,监察百官,泰顺帝得此助力,朝堂之上,愈发如鱼得水。
……
……
三月下旬的一天。
春光正好。
畅春园澹宁居里,泰顺帝坐在罗汉床上,手执一份加急奏折,正是身在山东莱州的姜念所呈。
窗外影婆娑,雀鸟啁啾,却掩不住帝王眉宇间渐凝的肃杀之气。
奏折详述了姜念查办盐枭周三魁事的经过:
先是昌邑县城外诛杀高胡子等悍匪,血染黄沙;继而调登州镇兵,亲率二百铁骑奔袭掖县城西龙王庙,如雷霆骤降。
更将莱州知府程天锡、掖县知县章秉义、盐运判官及掖县盐课司大使、巡检司巡检等一干蠹虫拿下。
审讯之际,又行安民善后之举——稳定莱州盐业,安置胁从盐民及民女。
胁从盐民有近二百人,另有一群民女,或是被周三魁低价强买,或是被强掳,分散在周三魁各处房舍,这些民女要解救安置。
姜念在奏折中提及,已握有登莱青道道员、山东盐运使司盐运同知、山东盐运使司盐运使的受贿罪证……
泰顺帝览毕,一时心绪翻涌,喜怒交加。
喜的是姜念此番雷厉风行,不仅将莱州盐枭周三魁事办得干净利落,比预想中要快要好,且揪出了幕后藏着的袁禟——此人乃泰顺帝的朝中异己,如今罪证在手,对泰顺帝有利。帝王心术,恰似春日园景,明处百争艳,暗里盘根错节。
怒的却是那周三魁恶贯满盈,贿赂账册竟将莱州官场以及山东盐运使司都几乎一网打尽。山东吏治败坏至此,岂非牧民者反成豺虎?
“好一群蠹国害民的禄蠹!那周三魁必是要满门抄斩的!至于那群禄蠹,朕也要严惩,该杀的杀,该抄的抄!”
泰顺帝指节叩在案上,震得茶盏轻响。
“至于易儿,自当封爵,只是纵此番封了爵,宁国府也不便赐他的……”
想到这里,泰顺帝忽忆起昨日一事。
昨日太上皇景宁帝对他提到,要放贾家的贾珍回京。
一年前,景宁帝出于愤慨,也出于相助泰顺帝、忠怡亲王清查亏空,革去了贾珍的世爵,杖八十,发往海疆效力赎罪,并收回敕造宁国府。
这惩处虽合大庆律例,细究贾珍之罪,倒也不算大事——豪门子弟常有的纨绔勾当,偏撞在了景宁帝的刀口上。
近日大庆平定青海罗卜藏丹津,景宁帝圣心大悦,忽想到贾府及贾珍,念及自己与贾府情分匪浅,决定将贾珍从海疆放回来,不过,世爵不会还给贾珍,宁国府自然也不发还。
……
……
荣国府。
荣庆堂内,贾母正与王夫人、王熙凤闲话,忽见林之孝家的满脸堆笑进来禀道:“老太太大喜!方才二老爷命人传回了消息,说畅春园传出旨意,珍大爷要由海疆放回来了!”
贾母闻言,手中慢慢捻动的奇楠香念珠一顿,先是一怔,继而叹道:“阿弥陀佛,总算圣人宽仁。本来,珍哥儿去岁所犯的并非大事。”忙向林之孝家的问道:“既是要放珍哥儿回来,世爵和东府想来也都要还给珍哥儿吧?”
林之孝家的却道:“只说放珍大爷回来,倒是没说要还世爵和东府的。”
贾母不禁失望了。
呵,只把人放回来,不还世爵和宁国府,对荣国府也就没多大好处了。
王熙凤笑着说道:“纵然不还世爵和东府,珍大哥哥既蒙天恩赦回,必是朝廷念及咱们家的功劳,念及国公爷与老太太的情面。”
贾母一听这话儿就开心起来了。
……
……
凤姐院。
王熙凤风风火火地来到了贾琏跟前,拍手道:“可了不得!圣人有了旨意,竟是要放珍大哥哥回来了!蓉儿怕是要被他老子活活打死了,他那些荒唐事,呵!”
话音刚落,却见贾琏脸色煞白,额上渗出冷汗,竟比见了鬼还惊慌三分。
王熙凤何等机敏,柳眉一挑:“你这是怎么了?珍大哥回来,你怎唬成这副模样了?”
贾琏支吾道:“我……我忽然想起账房还有急事……”说罢竟不等王熙凤再问,转身就走,慌得连门槛都绊了一下。
王熙凤盯着他踉跄背影,手中帕子不觉攥紧,心里已起了疑云。忽想起前日平儿提过,说琏二爷近来常往贾蓉那里去……
贾琏呆愣地朝外宅走去,眼前浮现青莲的身影,耳边回响着她娇滴滴的“二爷”,心中则在忧虑着贾珍回京。
“原想着珍大哥永无回京之日,我才与那青莲有染,如今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几片海棠瓣被风吹到贾琏跟前。
那瓣嫣红如血,倒似预示着一场风波将至。
偷香窃玉正逍遥,忽闻旧主返魂招。
……
……
宁荣街附近的一所大宅,正是尤氏与贾蓉的住处。
这宅子虽比不得昔日的宁国府气派,却也雕梁画栋,陈设精美。
此时尤氏正在内室翻检账册,忽听外头婆子高声传报:“荣府的老太太打发人来了!”
尤氏忙整衣相迎,只见林之孝家的满脸堆笑进来道:“给大奶奶道喜了!畅春园传出旨意,要放珍大爷回京了!”
尤氏一时竟怔住了,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滚下腮边,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
忽听得门口“咣当”一声响,却是贾蓉失手打翻了屏风,一副瞠目结舌、惊恐万状的样子。
林之孝家的见状暗笑,她已听说了贾蓉的荒唐事,见贾蓉登时慌成这般,倒是想留下瞧瞧热闹,然尤氏忙给了她一笔赏银,打发她走了。
待林之孝家的离开,尤氏冷眼瞧着贾蓉,心中既觉解恨又生忧虑。解恨的是,贾蓉在家中作威作福,荒淫无耻,与贾珍的好几个美妾美婢有染,也不将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如今见他要遭报应,岂不畅快?可转念一想,若贾珍知晓了儿子的勾当,只怕……
“蓉儿这是怎么了?你父亲回来,倒像是要了你的命似的?”
尤氏故意拿帕子掩着嘴角,话里藏着针。
贾蓉强撑着笑道:“母亲说哪里话,儿子这是……这是欢喜过头了。”说着却觉两腿发软,险些跪倒在地。眼前闪过青莲等几个美妾美婢的俏脸,耳中仿佛已经听到父亲的咆哮,身上则仿佛已感受到了鞭笞棍打的痛苦。
尤氏见他这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心中暗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嘴上却道:“既如此,快去预备接风。你父亲在海疆受苦一年,回来后须得好好将养才是。”
贾蓉诺诺连声退下,回到自己屋中便瘫软在了榻上,面如土色,额上冷汗涔涔,连嘴唇都泛了青紫,活似见了勾魂的无常鬼。
尤氏则独坐窗前,望着窗外盛开的海棠出神。恰有一片瓣飘到窗台,她轻轻拈起揉碎,红色汁液染在指尖,倒像极了血渍。
而当贾珍的爱妾青莲得知了消息,正对镜梳妆的她,忽地折断了手中玉簪,望着镜中自己惊慌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这春日的暖风里渗满了寒意。
正是:
昔日荒唐逞风流,今朝魂飞魄也丢。
不是不报时候到,父子冤家要碰头。
……
……
四月中旬。
正是“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的时节。
这日神京东郊官道上,杨柳堆烟,杏如雪,一队车马踏着满地落英迤逦而来。细看时,正是奉旨查办莱州盐枭周三魁的姜念一行。
这行车马是由山东而来,自莱州府出发,经过昌邑县、青州、济南、德州,出了山东,然后经沧州、天津、通州,来到神京城东郊。
想那两月前离京时,姜念只带着常业、齐剑羽、戴士蛟、蒙雄四人,为隐秘起见,俱是未着官服,悄然而去。
而现在回京,姜念身边少了个常业,常业已在莱州担任新知府,却多了不少人,其中包括了李妍梅一家人、余兰萱一家人。
李妍梅愿意嫁给蒙雄了,此事也得到了李芝益的同意。
而余兰萱要做齐剑羽的妾室,此事也得到了余钟功的允许。齐剑羽乃是正五品的御前三等侍卫,且年仅二十多岁,前途不俗,长得又英武,且亲自救下了余钟功、余兰萱,得到了余兰萱的芳心,就连余钟功这位秀才和私塾先生,都愿让女儿做他的妾室。
至于姜念,此番由胁从盐民中精心挑选了几个人品不坏、体能很好的带回来,可以培训成姜家护卫人员。
“此番出京办差,蒙雄带回一个娇妻,齐剑羽带回一个美妾,我却带回几个壮汉,这一点都不像钦差男主角啊……嗯,下次再出京办差,我也得带美人回来了!”
姜念心中好笑地想着。
这时,姜念掀开车帘,望见了自家新宅的朱漆大门,那檐角飞甍在春日下泛着金光。
姜念望着家门不由怔忡——虽近在咫尺,却因钦差身份,需得先面圣复命方能归家。
“蒙雄,你先回家报讯,报完讯便再赶上来。”
姜念说着解下一个香囊,这是元春的贴身香囊,两月前元春亲自系在他的腰间,内装平安符并一缕青丝。
姜念将香囊递给了蒙雄,让蒙雄还给元春。
蒙雄领命而去,马蹄踏碎一地柳絮。
姜念则整了整官服,带着一行车马继续往神京城方向行去。
此时,姜家新宅内。
元春正与薛宝钗在东耳房里对弈,忽听外头一阵喧哗。
抱琴提着裙角飞奔进来,喘着气道:“奶奶,蒙雄回来了!说大爷已经回京了!”
元春手中的黑玉棋子一顿,双眸先是明光一闪,接着,眼圈却不禁红了。
元春忙召唤蒙雄,薛宝钗则选择了回避。
薛宝钗不比元春,元春已是有夫之妇,且是当家的主母,薛宝钗现在依然还是姑娘,还没有成为姜念的妾室,还不便轻易见外男的,纵然薛宝钗成了姜念的妾室,也不便轻易见外男。
蒙雄将香囊呈给元春,道:“大爷适才从外头经过,因钦差身份,需得先面圣复命方能归家,请奶奶不必挂念。”
元春接过香囊,从中取出了平安符并一缕青丝,看了又看……
薛宝钗则站在了内院的牡丹池边,看着刚凋谢不久的牡丹池,蹲下身捡起两片残留的牡丹瓣,成了皱巴巴的残红,心中暗叹:“元春姐姐与我等着大爷回来,这些牡丹却不等人的。好在,人平安回来才是要紧的,而谢了明年仍会再开。”
想到这里,薛宝钗仿佛发现,眼前的牡丹丛中,有新结的绿萼悄悄探头,似在期盼着姜念的归来,又似在期盼着来年的开。
正是:
朱门深锁待归人,残红犹带旧时香。
不是天公不惜,只缘佳期未相当。
(本章完)
第126章 封爵
第126章 封爵
这日,畅春园澹宁居内,泰顺帝正坐于罗汉床倚着桌案批阅奏折,忽听太监轻声禀报:“钦差御前侍卫姜念候旨复命。”
“宣。”
只见姜念领着齐剑羽、戴士蛟、蒙雄三人鱼贯而入,跪伏于地。
姜念将查办莱州盐枭周三魁一案细细奏来,说着呈上账册案卷。
泰顺帝翻阅完账册案卷,点头道:“你此行不负朕望。”
当即降旨:“着封云骑尉,授御前三等侍卫,免当值。”
云骑尉是异姓功臣爵位的一种,乃正五品的爵位。
泰顺帝又对齐剑羽、戴士蛟道:“你二人各记功一次,下回再立功,便可升迁。”
二人忙叩首谢恩,心中暗喜。
忽见泰顺帝目光落在了蒙雄身上,对姜念道:“这蒙雄此番既立了功,你便放了他的奴籍,朕赐其六品龙禁尉。”
姜念应道:“臣遵旨。”
蒙雄则忙重重叩首谢恩,金砖地竟被震得嗡嗡作响。他的面庞涨得通红,虎目含泪——从此不是奴籍而是官身了!
不过,按大庆礼法,纵然蒙雄在名义上脱离了姜家的奴籍,但仍被视作“姜家旧仆”,这烙印一辈子都抹不去,若不尊敬姜念,便是违背礼法,法律脱籍而社会未脱籍,何况蒙雄往后需高度依赖姜念。
四人退出时,蒙雄脚步发飘,恍若梦中。齐剑羽捅他一下,笑道:“恭喜蒙兄弟。”戴士蛟也凑趣:“改日该请我们吃酒。”
蒙雄却忽地转身对姜念行礼:“大爷大恩,蒙雄这辈子没齿难忘!”
姜念受了他这一礼,也受得起。
去年蒙雄才被他买为家奴,而现在蒙雄竟就被泰顺帝当面亲口下令放了奴籍,赐了六品龙禁尉,实乃他给蒙雄带来的天大机缘。
……
……
姜念面圣复命毕,乘着马车由神京西郊往神京东郊归去。车帘半卷,恰露他半张倦容,侍卫官服的领口还沾着些风尘。
到了自家新宅,宅门大开,元春领着薛宝钗并一众丫鬟仆妇早在内院等候。见姜念步入内院,香菱的泪珠儿登时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下来,就连晴雯都不禁激动,两只手绞着帕子。
元春见丈夫形容憔悴,满身风尘,心疼道:“快备香汤!”
香菱手脚麻利地伺候姜念洗了头,又伺候沐浴。
沐浴时,元春竟走了进来,挽起袖子亲自为姜念擦背,似在擦去一身征尘,也漾开了满室温情。
沐浴更衣后,姜念穿着家常绫衫,与元春在书房对坐。他捧着青瓷茶盏,一边呷茶,一边将莱州之行缓缓道来。
说到昌邑城外诛匪时,元春指尖发颤;提及奔袭龙王庙,又惊得她掩口轻呼。姜念只轻描淡写带过查办许多官员之事,末了笑道:“适才去畅春园面圣复命,圣上封了个云骑尉的爵位,且授为御前三等侍卫。”
元春听到这里,眼中光彩大盛,似比窗外的阳光还亮几分,既欢喜又自豪,却只简单说了句:“恭喜大爷了!”
两人脉脉对视。
待元春退出书房,姜念又将薛宝钗单独唤至书房,将莱州之行简单说了一番,重点说道:“巧的是,去年春天,在大运河枣庄河段劫掠你们薛家的水匪头目,唤作李六的,投靠了周三魁,此番被我拿下……”
薛宝钗闻言明眸闪亮,惊喜道:“大爷这是帮薛家报仇雪恨了,若我妈与哥哥晓得了,也必会欢喜,必会谢大爷的。”
……
……
李芝益、孙氏、李妍梅一家三口,此番跟随蒙雄迁居都中。
蒙雄暂且将三人安置在神京东郊的一家客栈。
客栈内,李芝益一家正收拾箱笼,忽见蒙雄脚步橐橐,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了进来,满面红光,额上汗珠儿都顾不得擦,喘着粗气道:“大喜!今日我跟着大爷一同去畅春园觐见了圣上!圣上当面赐我为六品龙禁尉,大爷放了我的奴籍!”
李妍梅一双秋水眸子闪闪发亮,嘴角翘得压不下去。
李芝益则长舒一口气。
他本不愿将女儿嫁给蒙雄,主要因蒙雄是奴仆。后来之所以应允,一因觉得蒙雄武艺不俗且人品不坏,又对他家有恩;二因女儿李妍梅看上了蒙雄;三因姜念的情面,且姜念与他说了,会放蒙雄的奴籍,扶持蒙雄成为武将。
现在得知姜念果然放了蒙雄的奴籍,且当今圣上当面赐蒙雄为六品龙禁尉,李芝益才放心了。
孙氏素来崇佛,忙对蒙雄道:“快给菩萨磕头,多谢菩萨。”
蒙雄不以为然,这事儿要谢的是他家大爷,谢菩萨干嘛?
不过,既然未来的丈母娘吩咐,他也不违背,当即走到观音像前叩首,那蒲扇大的手掌合十时,竟显出几分笨拙的虔诚。
孙氏也跪到了一旁,口中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我这女婿前程似锦,日后做个威风八面的将军!”
慌得李妍梅去捂孙氏的嘴:“娘!谁是你女婿了……都还没成亲呢!”
李芝益看着这一幕,不禁面绽笑容。
……
……
翌日早晨,京师下雨。
那雨丝细密如织,将畅春园笼在朦胧水雾之中。
清溪书屋隐于园内东北隅的竹海之间,碧玉般的修竹被雨水洗得发亮,远远望去,恍若浮在空中的翠云。
门前几株景宁帝多年前亲手所植的松柏,在雨中更显苍劲。
檐前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银。
泰顺帝踏着湿漉漉的石径而来,靴底沾着碎竹叶。进屋时,见景宁帝正在临窗赏雨,案上堆着奏折,室内宣德炉里吐着缕缕青烟。
泰顺帝向景宁帝请安毕,话音混着窗外雨声,将其九弟袁禟与莱州盐枭周三魁勾结之事细说了一番,说袁禟实为周三魁的靠山,数年来从周三魁处获取了许多财物,都是私盐所得……
泰顺帝本希望景宁帝此番能圈禁袁禟,以免袁禟阻碍他的新政,甚至暗地里与他的八弟、十弟、十四弟等人一起图谋不轨。
然,他失望了。
景宁帝长叹一声:“老九糊涂!只是,你既登大宝,当善待骨肉兄弟,对兄弟多些宽仁才好。”
泰顺帝胸口如堵了块湿,面上却不显,只垂首道:“父皇教训的是。”
窗外雨势渐急,打得碧波小湖中的莲叶东倒西歪。
一条金鲤猛地跃出水面,又“啪”地摔回湖中。
忽然,景宁帝咳嗽起来。
泰顺帝忙亲手捧上参茶,却见老人摆手:“去罢。”
泰顺帝退出清溪书屋时,有雨水被风吹落在他的背上,微凉。
回头望去,那“清溪书屋”的匾额在雨幕中渐渐模糊。
而门前被雨水打落的松针,密密麻麻铺了一地,恰似一局残棋。
……
……
这日上午。
雨丝如织。
蒙雄撑着伞,引着孙氏、李妍梅母女进了姜家新宅。
雨点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倒似在奏一支迎宾曲。
李妍梅步步留心,生怕泥泞弄脏了蒙雄送她的一双绣鞋。
至东耳房前,丫鬟金钏打帘子候着。
屋内暖香扑面,元春端坐榻上,身着对襟衫,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响铃簪,却依然显出几分雍容华贵。
“给奶奶磕头请安了。”
蒙雄携着李妍梅,一同向元春行大礼。
元春令抱琴搀住李妍梅,目光则上下打量起来。
一番打量后,元春笑道:“好个齐整的姑娘!大爷说你模样标致,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灵秀人儿。”
李妍梅其实是爽利的性子,然今日初次面见主母元春,还是有些拘谨,声如蚊蚋:“多谢奶奶夸奖。”
元春又道:“大爷还说你擅长医术,是个少见的女医生,日后咱们家女眷有个头疼脑热,少不得要你进来诊治的。”
有了李妍梅这个女医生,以后姜家女眷看病开药就方便了,而李芝益可为姜家男丁诊治。这也是姜念撮合蒙雄、李妍梅的原因之一。
李妍梅忙道:“这是我的荣幸。”
元春随即问及李家三口的生计打算。
蒙雄道:“咱们商议过了,意欲在附近置办一所房舍,且开一家医馆。”
元春颔首:“便该如此。”
随即命抱琴、金钏将已提前备好的见面礼取来。
因元春听说了孙氏崇佛,此番赏给孙氏的是一尊观音像,外加绸缎两匹;赏给李妍梅的则是金钗一支,外加银锞子。
孙氏喜得念佛。
李妍梅再三谢恩。
……
……
这日申牌时分,贾政自工部衙门散值后回到荣国府,带回了姜念封爵云骑尉的消息。
因值晚膳时分,此时荣庆堂里聚集了许多女眷,包括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
堂内珠围翠绕,贾母正与众人说笑。
忽见林之孝家的进来禀道:“给老太太道喜!二老爷那里传出了新闻,姜家姑爷奉旨出京办差有功,圣上亲封了云骑尉爵位,还授了御前侍卫呢!”
一语既出,满堂惊奇。
林黛玉手中团扇一顿,探春正剥的橘子一顿,连素来稳重的李纨都不禁睁大了眼睛。
众人皆知道,近二个月姜念出京办差去了,却没料到竟能立功封爵。
贾母实在好奇,命传唤贾政进来询问。
不多时,贾政进来,向贾母行了礼后,细细道来:“念哥儿此番乃是奉圣上密旨,作为钦差御前侍卫查办山东莱州盐枭的,既剿灭了盐枭,且查办了莱州及山东盐运使司好多官员,圣上既封他为云骑尉,且任命他为御前侍卫了。念哥儿实乃了不起,将来必有大作为的。”
“十六岁就任钦差奉旨办这等差事,且立功封爵了?”贾母捻着奇楠香念珠感叹,“大姑娘还是有福的!”想起自己曾还嫌姜家门第不高,如今看来,觉得是明珠暗投,终放光华。
王熙凤眼波流转,她以前觉得元春嫁得委屈,如今这脸打得生疼。
李纨都不禁低头盘算起来:“该让兰儿往姜家走动才是,若能与那姜大爷亲近起来,日后能得到照拂的……”
忽听贾母道:“备份厚礼,明儿送去恭贺。再请元春回来一趟。”
王夫人忙应下。
正是:
昔年嫁女叹门低,今朝闻爵喜上眉。
不是姻缘天注定,哪得鸾凤伴云飞。
荣庆堂后院中的一株石榴树,不知何时结了苞,红艳艳的,似预示着姜念蒸蒸日上的前程以及元春愈发富贵起来的身份。
……
……
今日的雨,下午本歇了,待到晚间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雨点打在姜家西厢房的屋檐上,沙沙作响,似在低语着什么秘密。
姜念独自往西厢房来。
屋内薛宝钗正对灯夜读,烛光映得她杏眸如水,忽听门外靴声囊囊,莺儿忙掀帘一看,惊喜道:“姑娘,是大爷来了!”
薛宝钗急放下书卷起身,但见姜念肩头还沾着雨星子,忙取过帕子要拭。姜念却趁机握住她手腕,臊得她登时低眉垂目。
二人坐定,莺儿捧上香茶,茶烟袅袅中,姜念对薛宝钗道:“两月前出京时,我曾说过,待我此番办完皇差回京,便要正式纳你过门。”
话到此处,薛宝钗已耳根飞红。
姜念继续道:“下月我便办了此事,只因我方大婚不久,倒是不便大办的,但也要摆两桌酒席请客,明堂正道的,不至于让你太委屈了。”
薛宝钗闻言,素日端庄的眉眼此刻低垂,长睫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颤动的影,心里如窗外的雨一般乱了起来。
莺儿在一旁抿嘴偷笑,被薛宝钗瞥见,忙低了低头,生怕自家姑娘又给她一记白眼。别人不晓得,她却晓得,自家姑娘恼起来可是怪唬人的。
姜念忽对莺儿摆了摆手,莺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瞥了一眼薛宝钗,见薛宝钗低头不语,便识趣地退到了外间。
姜念起身走到薛宝钗跟前,伸手将佳人揽在了怀里。
佳人的脖颈都红了,
西厢房檐下,不知何时筑起了一个燕子窝。此时这燕子窝里有一双新燕紧紧依偎,听着雨声嘀嗒,偶尔交颈呢喃,似在诉说只有彼此才懂的情话。
(本章完)
第127章 归荣
第127章 归荣
贾琏近日心绪烦闷。一则因贾珍即将回京,他与青莲的事儿,或会被贾珍知晓;二则王熙凤近日已打探得知他与青莲的事儿,明里暗里的讥讽,叫他如坐针毡。
这夜雨声淅沥,贾琏刚在外头与一个妇人鬼混回来,怕见王熙凤的,便钻进了自己的外书房,独自坐对着烛火发怔。忽见平儿擎着玻璃绣球灯进来,低声道:“二爷,奶奶请过去说话。”
贾琏心下一沉,只得硬着头皮去见王熙凤。
才掀帘子,便见王熙凤挺着大肚子歪在炕上,斜眼瞧着他,冷笑道:“你是不是又去哪鬼混了?怕见我的,回府了竟躲进外书房了?”
贾琏冷着脸道:“你别冤枉我。”
“我是不是冤枉了你,你心里清楚!”王熙凤继续冷笑道,忽地坐直身子,“你瞧瞧那姜念,再瞧瞧你自己!”
贾琏强笑道:“这有什么可比的。”
“不比?”王熙凤皱着两弯柳叶吊梢眉,“人家年仅十六岁就做了钦差,奉旨出京办了那么大的事儿,擒盐枭,办贪官,封了爵位了!你呢?成日家馋嘴猫儿似的,竟把珍大哥买的贱蹄子都偷了!”
贾琏沉声道:“你别混说!”
王熙凤抓起炕桌上的团扇就砸,“啪”地砸在了贾琏身上,又冷笑道:“我混说不混说,你心里也清楚!你与青莲那贱蹄子的事儿,我可是打探仔细了!你还装什么正经?等珍大哥回来,看你怎办!你不要脸,别连累我跟着没脸!”
贾琏被骂得狗血淋头,偏偏不敢拿王熙凤怎么着,他本就惧怕王熙凤,何况现在自己理亏,而王熙凤又挺着个大肚子。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外头丫鬟惊呼:“廊下的鹦哥儿死了!”
“我去瞧瞧!”
贾琏趁机甩袖而出,到了廊下,果见一只绿毛鹦哥僵在笼里,看得他打了个寒噤,觉得似是不好的预兆。
贾琏冒雨回到了自己的外书房,灌了自己半壶冷酒,忽见窗户上映出个人影——那人影似在变幻,忽而是王熙凤,忽而是青莲,忽然是贾珍。而窗外的雨声并不大,却似乎变得震耳欲聋。
惊得他酒醒大半。
……
……
翌日,依然下着雨。
贾琏在外书房望着窗外如织的雨幕,心中烦闷。昨夜与王熙凤的争吵犹在耳畔,偏生今日还要去给那姜念送贺礼道贺。
无奈贾母之命难违。
这种贺礼,他去送才适合,若派下人送去,不够诚意。
贾琏只得命下人备好车马,亲自带着贺礼往东郊去。
车至姜家新宅,姜念得知后亲自到宅门处迎接。贾琏整了整衣冠下车,由男仆旺儿帮他撑着华丽的油绸伞,随姜念往内院正房走去。但见这宅院虽远不及荣国府,比起姜念昔日的旧宅则要强上不少,虽也不甚大,却处处精致,布置得宜。
至正房,元春已候在堂屋。贾琏抬眼细看,元春身着对襟衫,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倒是比在荣国府时更显从容。
落座后,贾琏说了些“恭喜封爵”的客套话,又道:“老太太惦记得很,特意备了薄礼,还望笑纳。”说着递上贺礼。
待元春接过贺礼,贾琏道:“老太太叫你抽空回去探望探望。”
元春轻声道:“劳老太太记挂了。”说罢,却将目光投向姜念,柔声问道:“大爷看,我何时回去探望合适?”
这一问,倒叫贾琏看出了元春很在意丈夫姜念。
姜念略一沉吟,微笑道:“明日便去吧,多带几个随从。”
元春闻言,眉眼间漾开笑意,轻轻应了声“是”。
贾琏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三人闲话片刻,贾琏便起身告辞。元春送至堂屋外,临别时道:“回去代我问老太太安,也问太太安,就说我明日巳时便去请安。”
回程马车上,贾琏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想着元春方才在姜念跟前那恭敬温顺的模样,再对比家中王熙凤的泼辣,不由长叹一声。那雨点打在车顶上,滴滴答答,似在嘲笑他的处境。
车过宁荣街时,贾琏看着窗外沉寂的宁国府,不禁又想到贾珍与青莲,心头一紧,这事儿怕是难收场了……
……
……
贾琏方去未久,檐外雨丝仍绵绵不绝,如烟似雾,浸得石阶湿滑。姜念独坐书房,默默想着什么,房门未关。忽闻门外窸窣声响,抬头一瞧,却是董丰的母亲姚氏在门外探头探脑。
自姜家有了主母元春,内院规矩渐严,虽仍由小厮董丰看守宅门,然内院传话,皆由妇人往来。
姚氏见姜念抬眼,忙碎步近前,低声道:“大爷,秦家的彭管家在二门外候着,说是要求见大爷。”
姜念略一点头,起身整了整衣襟,穿过内院,来到外院。
彭继忠缩着肩膀立在倒座房檐下,见姜念出来,忙不迭作揖,眼睛却四下乱瞟,神色鬼祟,倒像是个偷油的耗子。
姜念问道:“这般鬼祟作甚?”
彭继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凑前两步,压低嗓子道:“姜大爷,我家姑娘……咳咳,遣小的来请姜大爷过去一叙。”
刚说完这话,忽闻内院传来一阵女子说笑声,莺声燕语,做贼心虚的彭继忠,唬得一哆嗦。
姜念见彭继忠这般模样,心下暗笑,知道彭继忠是怕元春。一则彭继忠曾告倒了宁国府;二则彭继忠是来帮秦可卿勾搭他的。
姜念也不点破,只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稍后便至。”
彭继忠如蒙大赦,弓着腰退出了宅门,一溜烟儿地去了。
……
……
秦家。
前日姜念归京的消息传来,秦可卿便渴望着姜念来秦家见她了,然等了一日不见人影,今日终是按捺不住,遣了彭继忠去请。
此刻秦可卿正坐在西厢房内对着梳妆镜出神。
瑞珠匆匆掀帘而入,激动道:“来了来了!”
秦可卿忙整了整鬓角,却见姜念已掀帘而入,脸上挂着微笑。
瑞珠给姜念斟了茶,随即立在了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秦可卿见状,给了瑞珠一个眼风:“你去厨房照看着莲子羹。”
瑞珠撇了撇嘴,此时厨房里可没煮莲子羹,知道秦可卿是故意让她回避,虽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退出了西厢房,临走不忘把门掩严实了。
于是,西厢房内仅剩下了姜念与秦可卿。
“前日就回来了,也不来见我……”秦可卿绞着帕子,眼波里漾着三分幽怨。那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恰似窗外檐角坠落的雨滴。
姜念笑道:“本打算今日来见你的,恰巧今日你让彭管家来找我了。”
“当真?”秦可卿猛地抬头,眸子亮得惊人。见姜念点头,她忽然红了脸,转身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做工精巧的月白长衫。
“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废了好些工夫呢!”她红着脸道,“瞧瞧这针脚,是不是比我头里做给你的鞋子、荷包要强些?为了做这东西给你,我又特意学了针黹的。”
姜念听到这话儿,心里难免有些感动,微笑道:“倒是有劳你了。”
秦可卿抖开了月白长衫:“你穿上叫我瞧瞧。”
见姜念点头,她竟亲手来解他身上的盘扣。期间,她那葱管似的指甲不小心刮到了他的喉结,她也不退缩,固执地要继续服侍他更衣。
姜念低头看她发顶的旋儿,闻到了茉莉头油与胭脂水粉混合的香气。
秦可卿系到腰间玉带时,手指微微发颤,系了三次才系好。
她后退两步,又道:“转个圈叫我瞧瞧。”
见姜念转圈,她眼中充满了满足感。那月白长衫妥帖地裹在姜念身上,每一寸都合体得惊人,也似将姜念衬托得多了二三分英俊。
“我再帮你更衣吧,可不便叫你穿着这长衫回去的。”
说着,秦可卿又服侍姜念更衣。
窗外雨落,沙沙作响。
秦可卿的指尖停留在月白长衫的衣领,内里暗绣着“平安”二字,她故意不亲口告诉他,由着他自己发现才好呢……
正是:
密密针线深深情,为君裁就白云裳。
不是天孙巧织手,只缘心上有檀郎。
瑞珠正在屋外窗下偷听,听着屋内窸窣的声响,望着被雨水模糊的窗户,她觉得这四月的雨,下得人心里湿漉漉的。
……
……
姜念自秦家回到姜家新宅,已将秦可卿所赠月白长衫换下,仍穿着出门时的靛青直缀。
才进二门,便见元春正站在廊下,纤指轻捻帕子,望着檐下的雨帘出神——也不知是真个赏雨,还是另有所待。
见姜念进来,元春眼波微转,将他手中提着的一个包裹打量了一番,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大爷回来了?”这话说得极轻巧,竟不问去了何处,倒像早已知晓似的,也不问他包裹里是什么。
姜念只点头应了,也不多言,没打算现在就将他与秦可卿之事告诉元春。
事实上,元春知道姜念适才去秦家了,也根据她所听闻的姜念与秦可卿之事,推测到姜念与秦可卿之间或许定情了。
在她看来,这种事实属正常,像姜念这样的爷们,以后免不了有几房妾室。她娘家荣国府的爷们,在娶妻之前都会有两个房里人了。
她还从未见过秦可卿,但听说那秦可卿长得极美,想着何时见一见……
……
……
翌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前日的阴霾早已散尽,连那阶前的积水也消尽了,只余几处湿痕,映着朝阳,微微泛着金光。
元春晨起梳妆,对镜匀面,特意拣了件百蝶穿云缎裙,发间簪一支点翠如意簪,耳上坠着明珠珰,既显贵气,又不失端庄。丫鬟晴雯在一旁捧着胭脂盒笑道:“奶奶今儿气色极好呢。”元春抿唇一笑。
用过早膳,元春便与姜念作别,乘着马车往荣国府去。
荣国府这边,王熙凤携着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人迎出去,一路说笑着将元春接进了荣庆堂。贾母见元春进来,激动得站起身来,等元春行过了礼,便一把搂入怀中,摩挲着元春的肩膀道:“我的儿!”
贾母又一边拉着元春的手,一边细细打量元春,但见元春云鬓微润,杏眼含春,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舒心畅意,比在家时更添了几分风韵。贾母不由欣慰道:“气色瞧着竟比婚前在家时更好了。”
王熙凤在一旁按捺不住,笑道:“老祖宗且慢夸,先让说说,姜大爷那云骑尉的爵位究竟是怎么得的?咱们可都好奇得紧呢!”
元春谦道:“不过是替圣上办了点微末差事罢了。”话虽如此,眸中却闪过一丝光彩,唇角亦不自觉微微上扬。
待元春将姜念查办盐枭周三魁的事娓娓道来,满屋子人听得入了神。说到昌邑城外诛匪时,迎春惊得掩口轻呼;提及率二百骑兵奔袭龙王庙,李纨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讲到抓捕查办许多贪官,就连王夫人都不禁点头暗叹,觉得这女婿果然年轻有为;而当元春简单提了下那群被周三魁强买强掳的民女,林黛玉忙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似是不愿听这等凄惨之事。
探春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暗叹:“大姐姐嫁得好呢!”
……
……
因有话要单独与王夫人说,元春特意随王夫人至荣禧堂东边三间耳房——此处乃王夫人的日常居坐宴息之所。
丫鬟捧着填漆茶盘,元春接了雨过天青茶盏,轻抿一口香茶,忽然向王夫人问道:“母亲近日是否会打发人往江宁送信?”
王夫人一怔:“怎的忽然问这个?”
元春指尖在茶盏的盏沿轻轻一划,垂眸道:“他下月要纳薛家妹妹过门,想着该给姨妈捎个信儿。”
王夫人听到这话儿竟不觉别扭。
在她看来,姜念连一个房里人都还没有,纳妾也正常。
她也已能接受薛宝钗为姜念妾室了。此事都定下一年多了,她知道姜念前途远大了,她的长女元春又为姜念之妻,便觉得,纵然薛宝钗做姜念的妾室,对薛宝钗而言也不是多屈辱了。
这般想着,王夫人道:“近日原没有往南边的信。不过,你薛妹妹既要过门了,此事确该给你姨妈捎信的。我可遣人送去江宁,咱们府上必有要捎带的,正好一并送去。”
(本章完)
第128章 三美争芳
第128章 三美争芳
因姜念封爵,今日元春回荣国府探亲,显得格外体面。
元春因此高兴,自荣国府回到姜家新宅,面上犹带三分喜色。
晚膳时,元春竟主动提出与姜念一起喝酒。虽说姜念不爱喝酒也很少喝酒,见元春有这种雅兴,他不会推辞。
几杯酒下肚,元春便双颊飞霞,眼波流转间添了妩媚。
姜念见她兴致颇高,心中也自欢喜。
是夜,罗帐低垂,元春竟比此前姜念回京那夜更主动。云鬓散乱之际,那双平日里执笔抚琴的纤纤玉手,今夜却格外大胆。
事毕,姜念正欲歇息,忽听枕边人轻声道:“那件月白长衫……可是秦家那位姑娘的手笔?”
她已发现姜念昨日带回的包裹里装的是件做工精巧的月白长衫。
姜念闻言一怔,索性坦然道:“正是。”
帐内一时静极,似闻彼此呼吸与心跳。
元春青丝铺满绣枕,又问道:“大爷与她……可是定了情了?”
姜念略一犹豫,终是如实相告:“正是。待她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满了后,要纳她过门的。”
虽说他本没打算现在就将他与秦可卿之事告诉元春,但既然元春现在问了,他便不想在此事上对元春扯谎。
元春没有诧异,因提前推测到了这个答案。
元春也不恼怒,反将螓首靠在了他的肩头:“听闻那秦姑娘生得极美,我明日想请她过来做客,瞧瞧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品,可好?”
姜念一顿:“可。只是你莫要为难她。”
“大爷放心,我对她可没有恶意。”元春轻笑,呵气如兰,“难道在大爷心里,我竟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妒妇不成?”
姜念抚过她如瀑长发:“你不是,也希望你将来也不是。”
……
……
秦家。
这日清晨,秦可卿正在西厢房里对镜梳妆。只略施薄粉,挽了个家常的慵妆髻,身上穿着月白裙衫,竟也能显出几分妩媚来。
瑞珠在一旁收拾针线簸箩。
忽见彭继忠家的急急忙忙掀帘而入,连礼数都忘了,张口便道:“姑娘,姜家的奶奶打发人来了!”
秦可卿手中玉簪一顿,第一时间没能转过弯来,待到反应出“姜家的奶奶”是何人,却又难以置信:“何人?”
“就是姜大爷的夫人!”彭继忠家的拍了下手,“来的是贺大娘,正在二门外候着见姑娘呢!”
秦可卿不禁怔住,镜中映出了她略微泛白的脸色。
他的夫人为何打发贺大娘来见我?莫非是知晓了我送了他长衫?甚至知晓了我与他定情的事儿了?
强自镇定后,秦可卿方起身,亲自去二门垂门迎接孟氏。一则孟氏不比寻常下人,其丈夫贺赟乃五品龙禁尉;二则此番是元春遣孟氏来的;三则秦可卿与孟氏相熟。
秦可卿执着孟氏的手,入了内院,进了西厢房。只觉孟氏掌心温暖干燥,自己掌心却微凉。
瑞珠快速备下香茶细点。
孟氏见秦可卿殷勤,便吃了一口茶,笑道:“姑娘这茶好。”
秦可卿强笑道:“不过是寻常之物。”
寒暄片刻,孟氏放下茶盏,正色道:“我们奶奶意欲见一见姑娘,特命我来请姑娘去咱们家做客的。不知姑娘今儿几时得闲?”
秦可卿心头突突直跳,想起宁国府倒塌的往事,又思及自己与姜念的私情,一时间竟如坐针毡。
略微犹豫后,秦可卿便声如蚊蚋地说道:“烦请贺大娘回禀夫人,既是夫人垂爱,不敢推辞。夫人今儿巳时初刻若得闲,我便登门叨扰请安。”
孟氏笑道:“我家奶奶说了,不拘什么时候,横竖今儿专候姑娘。姑娘既说巳时初刻,那你便巳时初刻过去,我不必再向奶奶请示的了。”
待送走孟氏,秦可卿回到西厢房,瑞珠急急掩上门:“姑娘真要去?”
秦可卿缄默不言,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发现鬓边一缕散发不知何时垂了下来,活像她此时理不清的心绪。
瑞珠嘟囔道:“那位若是存心为难姑娘,可如何是好?”
秦可卿摇了摇头,开口道:“观贺大娘言行,不似来者不善。若要为难,也不会遣贺大娘请我去了。”
说完,她起身打开衣柜,纤纤玉指在一件件衣裳间游移,却一件都没挑中,转头对瑞珠道:“从樟木箱里取那件天水碧的罗裙来。”
瑞珠抿嘴一笑,暗道:“那件天水碧的罗裙,可是姑娘珍爱的衣裳,总也舍不得穿的,今儿却要穿了。”
她却不觉奇怪。
……
……
秦可卿将至姜家新宅的消息,如一阵风似的刮遍姜家各处,姜家下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西厢房里,莺儿正为薛宝钗梳头,手中犀角梳狠狠刮过青丝,嘴里嘟囔:“那瑞珠最是个轻狂的小蹄子,她主子能好到哪去?”
玻璃镜里映出薛宝钗平静的眉眼:“休要嚼舌根!”
“姑娘就是好性儿!”莺儿忽转身,打开一个樟木箱,从箱底捧出一件蜜合色缕金百蝶穿云缎裙,“今儿姑娘必得压她一头。”
薛宝钗本不是爱妆扮的人,常是素雅的妆容服饰。眼下莺儿捧出的这件蜜合色缕金百蝶穿云缎裙,本是她压在箱底的衣裳,因嫌哨了,只穿过两回。
然此时,薛宝钗默许了莺儿的举动。
莺儿取茉莉露润了薛宝钗的青丝,梳成时兴的发髻,又从妆奁里拣出一支攒珠累丝金凤步摇。然后打开胭脂匣子,挑了点玫瑰膏子,在掌心化开了,轻轻拍在薛宝钗颊边,让薛宝钗白皙的脸颊添了三分艳色。
“姑娘瞧瞧。”莺儿欢喜道,盯着薛宝钗,像是盯着自己的杰作。
薛宝钗见镜中人云鬓高耸,金钗灿灿,倒有几分陌生。下意识抬手要卸去那支攒珠累丝金凤步摇,手却被莺儿拦截在半空。
“今儿姑娘与奶奶及那秦姑娘同堂,大爷或要见的。”莺儿低声道。
薛宝钗一怔,被拦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抚了抚衣襟上的褶皱。
……
……
秦可卿是要强的性子,在她看来,这次去姜家见元春,是一次与元春、薛宝钗的暗中较量,而且,姜念或许会见到“三美同堂”的一幕。
于是,秦可卿精心打扮了一番。
因还处在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她倒也不便打扮得艳丽,穿的是自己珍爱的天水碧罗裙,发间簪一支羊脂玉兰簪并两朵素银珠,面上薄施脂粉,唇上点了茉莉膏子。
这般打扮,既不张扬,又衬得她极美。
心里倒是有些可惜的,她知道自己若作艳丽妆扮会更美。
相比于淡雅,她更适合艳丽。
秦家与姜家新宅虽仅百步之遥,终究闺阁体统要紧。彭继忠备好了青绸马车,瑞珠搀着秦可卿上了车。那车帘落下时,秦可卿指尖微微发颤——此一去,便是要见那位主母了。
巳时初刻,秦可卿准时到达了姜家新宅。
东耳房里,元春正翻阅着账册,听得姚氏来报,不紧不慢地合上账册,对姚氏吩咐了几句。
遵照元春的吩咐,姚氏先去书房向姜念禀报了一声。
姜念闻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从笔架上取出一支湖州上等狼毫笔,准备练习书法……
姚氏接着去西厢房请薛宝钗与元春一同迎客。
薛宝钗听得邀请,对镜整了整本就一丝不苟的鬓角,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姚氏又去叫孟氏接秦可卿进来。
孟氏得了令,忙至宅门相迎。只见秦可卿扶着瑞珠的手下车,行动间裙裾不乱,美若天仙,通身气度也不亚于豪门里的姑娘。
……
……
薛宝钗方出西厢房,抬眼便见元春已立在正房檐下,见这位主母今日也精心妆扮了,衣着华贵,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唇若点朱,娇艳欲滴。
元春也登时察觉到薛宝钗今日精心妆扮了。
二人目光相接,俱是心照不宣地浅浅一笑。
香菱特意跟着元春,见薛宝钗的妆扮,眼睛都不禁睁大了,又往二门处瞟,分明是等着看这场好戏。
薛宝钗刚走到元春跟前行完礼,便见孟氏领着秦可卿进了垂门。
众人齐望去,但见一位佳人款款而来,莲步轻移,若凌波微步,虽是一身淡雅,却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袅娜与妩媚。
元春心中暗赞:“果然好个标致人物!”
薛宝钗则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
秦可卿行至阶前,先向元春行礼:“给夫人请安。”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起身又与薛宝钗彼此见礼。
三美立在檐下,恰成个微妙局面:元春雍容华贵如牡丹,秦可卿、薛宝钗今日则都似是一半牡丹一半海棠,一半雍容华贵一半袅娜妩媚。
更微妙的是:元春是姜念的夫人,薛宝钗即将为姜念的妾室,而秦可卿则已与姜念定情。另外,宁国府的倒塌与秦可卿密切相关,而秦业的死与薛宝钗密切相关……
三女一台戏。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仿佛在为这场戏助兴。
香菱看得呆了,莺儿与瑞珠则悄悄向对方瞪眼。
抱琴还算镇定,毕竟曾随元春在皇宫与畅春园见过大世面。
元春对秦可卿笑道:“妹妹快请里面坐。”
说着,率先朝着东耳房走去。
薛宝钗故意落后半步,见秦可卿也是这般打算。二人脚步一滞,倒显出几分尴尬。元春回首,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
……
元春引着薛宝钗、秦可卿进了东耳房,径自坐在紫檀榻上。
地下左右各设一张搭着撒椅搭的楠木椅,各一副脚踏,中间隔着一个高几,几上茗碗瓶俱备。
薛宝钗与秦可卿各坐一椅。
三人恰成个“品”字形。
这耳房本就不甚宽敞,此刻更显局促。抱琴侍立元春身侧,莺儿与瑞珠分别站在自家主子身边。孟氏立在门边,香菱凭借姜念大丫鬟的身份及元春的喜爱,在屋内也有一席之地。
其他人则都待在门外,探头探脑的。
莺儿与瑞珠这对冤家,适才在院内见面时便悄悄彼此瞪眼,进了东耳房,更是逮着机会就暗自较着劲。偏生二人主子都在跟前,又有元春坐镇,不敢造次的,只能用眼刀子往对方身上戳。香菱却将这一幕看得真切,险些笑出声来,忙用帕子掩口。
相比而言,元春、薛宝钗、秦可卿就要高级了,或者说,都会演戏的,元春显得甚是亲和,薛宝钗显得甚是端庄,秦可卿则显得甚是恭谨。
元春只与秦可卿聊些家常闲话,故意不提姜念与秦可卿定情,不提宁国府和贾珍之事,甚至回避了秦业之死。
三美争芳,竟争出了一派和睦!
……
……
书房内。
姜念哪里还有心思读书?
他立于紫檀书案前,手中的湖州上等狼毫笔悬于泾县曹氏贡宣之上,却久久未能落下。墨汁自笔尖滴落,在珍贵的泾县曹氏贡宣上晕开一团乌云,恰似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忽地挥毫写下半句杂言古诗,笔走龙蛇间,竟是一句:
“非,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写罢掷笔,那湖州上等狼毫笔在砚台上弹跳两下,滚落案边。
姜念负手踱至窗前,能隐约听到东耳房方向的动静,却是见不到此时东耳房内的情景,只能凭借想象——元春端坐主位,威仪天成;薛宝钗雍容含笑,不露锋芒;秦可卿低眉顺目,却暗藏机锋。三姝皆是玲珑心肝,水晶肚肠,此刻不知正打着怎样的机锋。
他实在好奇那三位美人三个金钗凑到一起是怎样的情景。
转身回到书案前,低头看着适才写下的半句杂言古诗,墨迹未干。
他略一犹豫,又重新执起了湖州上等狼毫笔,补足了下半句: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这首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杂言古诗,将情人比作短暂易逝的“春梦”“朝云”,暗喻多情本质是虚幻的自我沉溺。
然,当姜念补足了这首杂言古诗,口中却轻声叹了一句:“屁!”
叹完,他便整了整衣襟,走出了书房,朝着东耳房走去……
(本章完)
第129章 纳宝钗
第129章 纳宝钗
东耳房外,围着几个人,包括了晴雯、金钏、玉钏、琪儿、琴儿等。
晴雯正与金钏咬耳朵:“也不知大爷会不会来瞧瞧……”
话音未落,忽见檐下人影晃动,晴雯回首,唬了一跳——竟是姜念缓步而来。
晴雯呆愣住了。金钏忙扯了玉钏退至一旁。琪儿、琴儿两个粗使丫鬟缩成鹌鹑似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通报元春。
姜念迈步进了东耳房,正见满室芳华。
元春忙从榻上起身,裙裾微漾如碧波荡漾,含笑道:“大爷来了?”
薛宝钗与秦可卿几乎同时起身行万福礼,一个步摇轻晃,一个玉簪轻荡。二人抬头时,目光不约而同在姜念脸上打了个转,又迅速垂下。
三姝并立。
抱琴、莺儿、瑞珠、封氏、香菱,倒像众星拱月般围着这三轮明月。
屋内霎时静极。
抱琴手中的茶壶嘴儿“咕咚”冒了个泡,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莺儿与瑞珠又趁机互相瞪了一眼,赶紧别开视线。
姜念将秦可卿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将薛宝钗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感叹“果然是三美争芳”,旋即对元春笑道:“我与秦姑娘相识,她今日既来做客,我来打个照面。”
元春笑道:“大爷请坐吧。”
姜念却摇了下头,道:“打个照面便是了,你们且说话,招待好秦姑娘。”声音比平日清朗三分。
说罢转身便走,似带起了一阵风。
脚步声渐远。
屋内三人却仍望着门口出神。
三人都不禁暗想:“今儿没白精心妆扮,果然他来亲眼见了三人同室的景况!”
也都不禁好奇:“他心内觉得谁更美?”
……
……
秦可卿在姜家待了两刻钟便离开了。
自姜家回到秦家,方踏入西厢房,瑞珠便忙不迭地掩了房门。
秦可卿坐在梳妆台前,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想着心思,镜中映出她未化浓妆却仍显艳光的容颜。
瑞珠沏了香茶递上,嘴里忍不住道:“姜大爷那位夫人生得竟与那位薛姑娘有几分相似呢,她二人虽都标致,只是要论天然风流,可都及不上姑娘的!适才大爷进来,看姑娘时分明比看那二人多了一会子!”
这话让秦可卿心里受用,唇角不禁微微上扬,却说道:“那位夫人雍容华贵,薛姑娘端庄矜持,都是好的。”
瑞珠又道:“可惜了。若非姑娘仍在孝期,若是姑娘妆扮华丽,那二人更会被姑娘比下去的。不过姑娘天生丽质,便是一根稻草簪着也好看。”
秦可卿闻言将茶盏放下,水面浮着几片茶叶,随着她放杯的动作轻轻一荡,恰似她此刻泛起涟漪的心湖。
她又不禁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内暗想着:“论身世,他那位夫人比我强了忒多,就连那薛姑娘都比我强,好在论美貌,她们二人都不及我的。”
正是:
归来对镜细端详,暗较芳姿谁更强。
不是女儿多计较,只缘情字最牵肠。
瑞珠又道:“待姑娘将来过了门,名分上自然越不过那位夫人去,可至少也该比那薛姑娘高出一等才是。”
秦可卿缄默不言,心里则认同瑞珠的说法。
……
……
展眼已是五月初六,刚过了端午。
姜念由莱州回京,已有二十天了,这二十天他都没有当值。
倒也奇怪,泰顺帝封了他云骑尉,且授了御前侍卫,却让他免当值。
或许泰顺帝打算仍直接派皇差给他吧,只不知下次再派皇差给他,是什么时候?
五月初六这日,乃是姜念纳薛宝钗为妾室的日子。
姜家新宅装饰了一番,虽不比此前迎娶元春时那般隆重,却也处处透着喜气。廊柱上缠着红绸,被夏日的风吹得微微晃动,倒像薛宝钗今日羞怯时绞动的红帕子。
为了让薛宝钗不至于太委屈,姜念本打算在家中摆两桌酒席,请一些客人,明堂正道的。结果,有一些人得知他今日纳妾,竟主动要来,两桌酒席不够,又添了两桌,其中两桌招待男客,两桌安置女眷。
夜晚,宾客散尽的姜宅重归宁静。
西厢房内红烛高烧,照得满室生辉。
窗棂上贴着双喜剪纸,被光照得发红,被风拂得轻颤。
薛宝钗端坐在雕梳妆台前,玻璃镜中的人儿粉面含春,眉目如画。但见那已经开过脸的面庞:莹润如新雪初霁,皎洁似玉壶冰心,修齐的鬓角更添风韵,褪去汗毛的颈项愈显凝脂光泽。
开脸是自古以来的习俗。女子出嫁时行净面之仪:剃除面颈细毫,修葺云鬓边幅,更易头上发式。此乃一生独行之典,礼成则肌理生辉,玉容愈皎,自此脱闺阁,入妇人之列。
此时,薛宝钗望着镜中显得有几分陌生的自己,不禁回想起与姜念的往事,想起当初在江宁秦淮河上与姜念初见,想起当初自己去江宁姜家向姜念道歉,想起姜念在大运河上巧遇并救了薛家,想起自己寄居姜家一年多的种种情景……
想着想着,薛宝钗让莺儿取来了两副笺,上头各有一副柳絮词,她的指尖抚过两副笺上熟悉的字迹,尤其喜欢第一首: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正看着时,忽听珠帘响动,姜念的挺拔身影走了进来,脸上微红,陪客人喝了些酒,但喝得不多。
薛宝钗忙从绣墩上起身,罗裙轻摆间带起一阵香风。她方要行礼,却被姜念扶住手腕,那掌心温度传来,令她脸颊也微红起来。
“你们且出去。”
姜念对香菱、莺儿二人道。
香菱、莺儿相视一笑,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不忘将门扇掩紧。
雕梳妆台上,两幅笺在烛光下泛着微光——薛宝钗故意没收起来,想在今日这个特别的日子,让他重温对他们二人而言颇有意义的两副笺。
姜念走到雕梳妆台前,拿起两副笺看了起来,指尖抚过两首柳絮词的墨迹,当初挥毫写这两首词的情景都恍如昨日。
“送你的这两首柳絮词……”姜念凝视着薛宝钗,声音比平日低哑三分,却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难为你还留着。”
薛宝钗垂首,耳畔明珠坠子轻轻晃动,在腮边投下细碎光斑:“怎可能不留?”
话音方落,忽觉发间一凉,玻璃镜中映出姜念修长的手指,正将一支羊脂玉并蒂莲簪插在她的云鬓。这玉簪通体无瑕,只在心处嵌着两粒殷红珊瑚珠,恰似并蒂莲结出的莲子。
薛宝钗抬眼,正撞进姜念含笑的眼眸里。
“送你的!”姜念笑道。
窗外有风钻进来,吹得案上红烛摇曳。烛泪缓缓滑落,在烛台上积成小小的珊瑚树。
姜念忽又从身上取出一副笺,含笑道:“我还特意又备了一副笺送你,上头有我写给你的第三首《临江仙·柳絮》。”
薛宝钗甚是惊喜,眼中秋水微漾,忙接过笺,徐徐展开,显露她熟悉的字迹:
“秦淮河上初邂逅,风拂青丝缘生。心湖乍乱漾微痕。情根何曾变?白首不离分。万缕柔情终不悔,任它日月浮沉。韶华同酿酒方醇。并肩织锦瑟,朝暮共烟津。”
这是他送她的第三首《临江仙·柳絮》了。
这一回,他借写柳絮表达了他与她的情事,并突出相守的主题。
“秦淮河上初邂逅”,是他与她初见。
“烟津”既指世俗烟火,又暗含渡口意象。他与她是在秦淮河上初见,又在大运河上结成了一对。
正是:
三幅笺载深情,秦淮烟雨润今生。
不是柳絮随风舞,只愿缠绵化锦绳。
薛宝钗沉默中将第三首《临江仙·柳絮》仔细看了三遍,再难自持,竟忘情扑入了姜念怀中:“大爷这词……”她将笺紧贴心口,“我……喜欢得紧。”声音已带了哽咽。
姜念抚着她如云青丝,嗅到发间茉莉清香,柔声道:“今日摆了四桌酒席,明堂正道的,加上一支羊脂玉并蒂莲簪,以及这第三副笺,第三首《临江仙·柳絮》,你还觉得委屈么?”
薛宝钗仰起绯红的脸,眼中星光点点,咬了咬唇,娇声道:“有你这般心意,我……不委屈了!”
红烛高烧,那红罗帐上金线绣的并蒂莲纹,在烛光下泛着粼粼微光。
大红锦被上“囍”字团簇拥,被下的褥单上铺着一方洁白如雪的元帕,静待落红点染。
姜念牵着薛宝钗坐在了床沿,将佳人抱入怀中,嗅到她身上幽香浮动。往日那冷香丸的凉意,今夜竟似化作暖融融的芬芳。
他俯身为她卸去发间玉簪时,那香气愈发浓郁——原是耳后都细细熏了上好的香露。
“今日你身上好香,散发出的香气比平日要浓多了。”
他的指尖掠过她绯红的耳垂。
薛宝钗羞得偏过头去,显露颈间一抹雪肤:“毕竟今儿是喜庆的日子,莺儿说了,我该多些香气才好。”声音细如蚊蚋,却引得姜念低笑。
他早发觉她今日不同往常:眉画得略浓,唇脂也比平日艳些,连指甲都染了淡淡的凤仙汁。
帐外烛“啪”地爆响,惊得薛宝钗一颤。姜念趁机将她发间最后一支金钗取下,青丝如瀑泻落,拂过二人交迭的衣袖。
一方红帕子被薛宝钗攥在掌心,揉出了细碎的褶皱。
“别怕。”姜念握住她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鼻上轻嗅,发觉她指尖还沾着墨香——是方才捧读笺时留下的。
薛宝钗耳尖更红。
随即被他一把拉进了帐中。
红烛高照解罗衣,佳人暖香透绣帏。
烛“啪”地爆响,盖不住帐中窸窣的衣料摩挲声,忽传出一声低吟‘大爷灭灯’。
……
……
次日一早,天光初透。薛宝钗早已起身,对镜理妆。莺儿为她梳了个端庄的同心髻,簪一支素银嵌珍珠的妇人发髻,换上绣折枝梅的罗裙——既不失礼数,又不至抢了主母风头。
随即,薛宝钗行至正房的东耳房,但见元春已坐在紫檀塌上,身着缠枝牡丹纹对襟衫,发间一支赤金点翠凤钗,通身气度比往日更显威仪。
薛宝钗敛衽上前,盈盈拜倒:“给奶奶请安。”
从现在起,她要以妾室的身份将元春视作主母敬着了。
元春指尖在扶手上轻叩三下,方才开口:“起来罢。”
待薛宝钗起身,莺儿捧来一盏茶,薛宝钗双手接过,恭敬奉给了元春。
二人闲话片刻,元春命抱琴递上两个包裹,对薛宝钗道:“这是两套新衣裳并头面首饰,给你添妆用的。”
薛宝钗忙行礼道谢。
元春又忽然命抱琴去唤来小丫鬟杏儿。
董良、姚氏这对夫妇,除了有儿子董丰,还有个女儿叫董杏儿,乃是姜家的小丫鬟,丫鬟名就叫杏儿。
薛宝钗愣了一下,便揣度到元春的意思,应该是要将杏儿给她使唤了。
很快,杏儿来到了东耳房,长得不算漂亮,杏眼圆睁含怯意,桃腮微鼓带天真,两根鸦青辫子垂在耳侧。
“给奶奶请安!”
杏儿的声音怯生生的。
果然,元春指着杏儿,对薛宝钗道:“往后这杏儿便给你使唤了,你既为姨娘,身边单一个莺儿不够使了,该添个丫鬟才好。”
荣国府的赵姨娘都有两个丫鬟。
元春此举,是对薛宝钗的示好。
“多谢奶奶,难为奶奶想着此事。”
薛宝钗感动地行了个万福礼。其实心里倒并不想收下杏儿这个小丫鬟,一则有莺儿,她觉得就够了;二则她不喜欢杏儿。但既然元春将杏儿送给了她,且出于好意,她当然不便推辞的。
元春对薛宝钗笑道:“虽则你如今是姨娘了,要多讲些规矩了,然我还是喜欢与你以姐妹相称,日后你还是照旧叫我‘姐姐’,我也照旧叫你‘妹妹’,如何?想来大爷也喜欢咱们如此相称的。”
相比于称呼元春为“奶奶”,薛宝钗当然更愿意称呼“姐姐”,不过她稳沉持重,道:“多谢奶奶的好意,然按礼数,我还是称呼‘奶奶’为好。”
(本章完)
第130章 家书
第130章 家书
时值仲夏五月,榴火灼空的时节。
姜家西厢房内湘帘半卷,蝉声裹着暑气渗入碧纱。
薛宝钗独坐书案前,执一管湖州上等狼毫笔,泾县曹氏贡宣上墨痕斑驳,唯余《蝶恋》半阕:
“深院垂帘榴火粲,云岫含烟,骤雨惊蕉乱。
竹簟枕函凉暗换,薄绡犹沁沉檀半。”
笔悬“沉檀半”处,迟迟难续。
忽然,姜念悄然进了西厢房,见薛宝钗坐在书案边执笔颦眉,微笑着问道:“在写什么?”
薛宝钗惊了一跳,转头看见姜念后,忙起身道:“大爷怎静悄悄地进来了?倒是唬到了我。”
姜念走到薛宝钗身边,看向书案,发现他曾送给薛宝钗的泾县曹氏贡宣上写着半阙词,笑问薛宝钗:“在写词呢?”
薛宝钗有点子害臊:“写着玩儿罢了。”
姜念俯身将半阙词仔细看了一番,对薛宝钗道:“怎只写了半阙?”
薛宝钗嫣然一笑:“另半阙迟迟难续的。”
姜念笑道:“我替你续上。”
薛宝钗眼睛一亮,点头道:“倒是我的荣幸了。”
于是,姜念俯身执笔,从端溪水岩老坑紫端砚中蘸了徽州古法松烟墨,在泾县曹氏贡宣上续道:
“晚霁风丝萦篆软,砚底私盟,秋水眉山转。
若问闲情何所绾?心期已烙桃券。”
薛宝钗凝眸注视,笔锋遒劲处,既接续了上阕,又融合了此时的情景,写出了她与他的爱情,偏无半字与上阕景致相重。
薛宝钗含羞,却由衷称赞:“大爷接得好呢!”
她登时就决定了,要将这首她与他共同完成的《蝶恋》,与他的那三副笺三首柳絮词一起珍藏起来。
姜念将薛宝钗搂在了怀中,对着她耳畔柔声道:“今晚我还宿在你这儿。”
薛宝钗闻言,离开了他的怀抱,低眉垂首,指尖轻轻绞着帕子,似在思量如何开口。半晌,她才低声道:“大爷已在我这儿宿了三夜了,今晚该回正房了。”
自她为妾,姜念已接连三日宿在西厢,虽说新婚燕尔,情意正浓,但主母元春那边,终究要顾忌。她深知,自己虽得姜念宠爱,但终究是妾室,元春才是正妻。
姜念凝视着薛宝钗,见薛宝钗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心中不由一动。
他本打算今晚就与元春宿在一起,因此时见薛宝钗实在动人,便临时又改变了主意。见薛宝钗主动提及,倒显出薛宝钗的稳沉持重。
“你倒是想得周全。”姜念轻笑,伸手握住薛宝钗的柔荑,“也好,那我今晚便回正房宿去。”
薛宝钗闻言,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便该如此。”
姜念随即离开了西厢房。
薛宝钗将姜念送出了房门,又目送姜念的身影进了正房,才转身走回书案边,重新看向刚才她与他一起完成的《蝶恋》,心中一片澄明。
她知道,唯有如此,方能在这姜家,走得长远,也走得更高……
……
……
五月十七的午后,蝉鸣聒耳。
姜家西厢房内湘帘低垂,薛宝钗正坐在窗下做着针黹,忽见莺儿惊道:“咦?那支羊脂玉并蒂莲簪子怎不见了,可是收在别处了?”
薛宝钗闻言一怔,忙停下了手中针线:“昨日插戴后,不是让你收进妆奁第二层了?”
莺儿急道:“我分明记得收好了,此时开匣却不见踪影。偏生今日杏儿在妆台前转了好几回……”话到此处,声音愈发低了。
薛宝钗指尖微微一顿。
她在姜家生活一年多了,早知杏儿这个小丫鬟,是个人前胆怯人后不安分的,甚至曾偷过香菱的首饰,因香菱性子好,没有难为杏儿,也没让姜念知晓。这便是她不喜欢杏儿的原因。
“去唤她来。”
薛宝钗搁下绣绷,声音仍是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违逆的沉稳。
呵,那支羊脂玉并蒂莲簪可是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这簪子是姜念纳她那晚特意送她的,岂能丢失?
不过片刻,杏儿缩着肩膀进来,两根鸦青辫子垂在耳侧,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姨奶奶唤我?”
薛宝钗不急着发问,先让莺儿斟了香茶来,慢条斯理饮了半盏,才道:“杏儿,你在我屋里伺候多久了?”
“回……回姨奶奶的话。”杏儿绞着衣角,“自五月初七,整十日了。”
“难为你记得清楚。”薛宝钗忽将茶盏往案上轻轻一搁,“才十日,你便偷起我的东西来了?”
茶盏与檀木相触的脆响惊得杏儿一颤。她偷眼去瞧薛宝钗,却见这位素日温和的姨奶奶此刻眸光清冷,竟好比主母元春责罚下人时一般教人心惊。
“我……我……”
不待杏儿辩解,薛宝钗冷声道:“那支簪子乃是大爷送的,你偷了此物已是罪过,若还敢狡辩,便是罪上加罪。若你主动招认,将东西还来,加上念及你是头一回偷我的东西,我尚可宽仁。否则,此事闹大了,非但你要遭罪,还会连累你的爹娘。”
杏儿见薛宝钗满脸严厉,威势逼人,犹豫后跪在了地上,砰砰磕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姨奶奶饶命!我再不敢了!是我鬼迷心窍,见那簪子精巧……甚是喜欢的……”
薛宝钗见状,松了口气。
暗想这杏儿还可救的,这般轻易招供了。
否则,对她而言是麻烦。毕竟杏儿是元春送她的丫鬟,且才送她十日。杏儿的父亲董良、母亲姚氏、哥哥董丰,都是姜家的奴仆,且三人的人品都不坏的。若此番杏儿偷盗之事闹大,对她影响不好。
薛宝钗对杏儿道:“簪子现在何处?”
杏儿怯生生道:“放……放在我的住处。”
杏儿未住进西厢房,而是与父母哥哥住在姜家旧宅的倒座房。
薛宝钗道:“即刻去将簪子取来。”
杏儿“嗯”了一声,很快就将那支羊脂玉并蒂莲簪取了来。
薛宝钗拿回了自己珍爱的羊脂玉并蒂莲簪,更是松了一口气,对杏儿缓缓道:“适才我说了,这回我可宽仁,不会告诉你爹娘,也不会让大爷与奶奶晓得了,只要你在这房里跪满一个时辰反省便可。”
莺儿急道:“姨奶奶,这等手脚不干净的,这般轻饶了,只怕……”
“我自有道理。”薛宝钗截住话头,转而凝视杏儿,“只一件——从今往后,你该安分守己,好好做我的丫鬟,我不吝赏赐的。若再偷东西……”指尖轻轻划过那支羊脂玉并蒂莲簪,声音猛地严厉,“不轻饶的!”
杏儿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
薛宝钗摆了摆手,淡淡道:“跪到角落里去。”
杏儿起身走到角落里跪下。
薛宝钗重新拿起绣绷,银针在窗外斜射而入的阳光下,似闪过一道寒芒,心中暗叹:“不是我性宽厚,而是棋局要分明。”
……
……
此前,元春对王夫人说了,因姜念要纳薛宝钗过门,该给身在江宁的薛姨妈捎个信儿。
王夫人本打算遣荣国府下人送信去江宁,却得知,荣国府大总管赖大的儿子赖尚荣要去江宁打理生意。
这赖尚荣乃赖大夫妇的独子,也是赖嬷嬷心尖上的肉。自打他落娘胎,赖嬷嬷便跪求贾母开恩,放了他的奴籍。自此,这赖尚荣便如公子哥儿般长大,读书认字,赖家的丫鬟婆子们捧凤凰似的伺候着,锦衣玉食。二十岁时,赖家还为他捐了个州县官的虚衔,只是他贪恋神京繁华,且怕吃苦,不肯去京外当官,赖嬷嬷也不舍他离京。至今二十六岁了,仍没补上实缺。
赖大夫妇虽都是荣国府的奴仆,然在外头做着不小的生意,甚至将生意做到江宁去了。
此番赖尚荣主动提出要去江宁打理生意,其实主要是在神京城待腻了,想趁机下江南游玩一番。
于是,王夫人便让赖尚荣顺便将两封信捎给江宁的薛姨妈,一封是薛宝钗写给薛姨妈的,另一封是王夫人写给薛姨妈的。
……
……
且说赖尚荣自神京启程,由通州潞河驿一路乘船南下,游山玩水,好不惬意。直至六月初,乘坐的船只才缓缓驶入江宁码头。
这日,赖尚荣换上一身簇新的宝蓝缂丝箭袖,腰间悬了羊脂玉佩,手中摇着一柄泥金折扇,乘着轿子往薛家而去。轿帘微卷,露出他半张含笑的脸——这江宁城的繁华虽不及神京,却也别有一番风流韵致。
薛家虽大不如前了,然依旧朱门黛瓦,庭院深深。
赖尚荣递了名帖,门房见是京中荣国府来人,是个捐了官的,且是来给薛姨妈送信的,不敢怠慢,忙回禀了薛蟠。
不多时,赖尚荣便听靴声囊囊,薛蟠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薛蟠比去年在京时更显富态,身穿沉香色云缎直裰,腰间玉带上挂着三四个绣囊,想来装的都是香饼、鼻烟之类。
“赖兄弟!”薛蟠满面堆笑,拱手道,“什么风把你吹到江宁来了?”
他去年虽只在神京城短暂逗留,却已与赖尚荣相识。
赖尚荣还礼,笑道:“薛兄弟别来无恙!我此番南下料理些生意,顺道替府上捎来两封家书。”说着取出一个锦缎包裹,双手奉上,“一封是荣府二太太亲笔,另一封是令妹亲笔。”
薛蟠接过了锦缎包裹,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一眼。
他倒是很好奇这两封书信写着什么,于是将赖尚荣引至前厅吃茶稍候,自己亲自进内宅将两封书信交给了薛姨妈。
薛姨妈颤着手拆开薛宝钗的家书,只见满纸簪小楷,密密麻麻写了三页有余。她看着看着,眼眶便红了:“我的儿……”
心里是又感伤又惊喜。
这才得知,上月初六,姜念已正式纳薛宝钗为妾室了,算下来,竟已过去一个月了。
薛姨妈此前已知道姜念获授了三等侍卫,且娶了元春。
而现在,她才通过书信得知,姜念近期因做钦差奉旨办差立功,封了云骑尉的爵位,授了御前侍卫。
薛蟠自己懒得看信的,有些地方也看不懂,便让薛姨妈向他说了一番书信的内容。
薛蟠听完笑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那姜兄弟真是有为的,妹妹纵做了他的妾室,也不委屈的!”
薛蟠又去外宅见了赖尚荣,拉住赖尚荣道:“好兄弟,今日定要与我一块儿吃酒!我这就带你去秦淮河畔一家上好的酒楼!”
赖尚荣假意推辞:“这如何使得……”
“使得!怎么使不得!”薛蟠拍着赖尚荣的肩膀,“你可知荣府二太太与我妹妹在信中说了什么?我那妹婿如今是御前红人,做了御前侍卫,还封了云骑尉的!你带来了这喜事,我自当请你吃酒。”
赖尚荣暗自讥嘲,想着你妹妹不过只是妾室罢了。
薛蟠又忽然感叹:“可惜,若我妹妹是我那妹婿的正妻就更好了。”
赖尚荣眼珠一转,笑道:“可不是?虽说是姨娘,却比寻常姨娘尊贵十倍。姜侍卫特意明堂正道娶她过门的,听闻待她也极好的。”
薛蟠闻言又喜,当即拉着赖尚荣往秦淮河畔的上好酒楼而去。
而此时,薛姨妈正在内宅思索一件事情……
薛宝钗父亲临终前,特意为薛宝钗留了十万银子的嫁妆。
去年薛姨妈离京前,与薛宝钗说了,因薛家大不如前了,又砸了皇商的招牌,用度上须节制才好。薛姨妈先给了二万银子给薛宝钗,承诺待姜念正式纳薛宝钗为妾时,再给薛宝钗三万。
薛姨妈并未忘记这事儿。
然,一年多过去,如今的薛家比起去年又大不如了。生意愈发消耗,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也更加拐骗。
薛姨妈现在思索着,究竟要不要再给薛宝钗三万银子?
一番思索过后,薛姨妈还是决定,要将承诺的三万银子给薛宝钗。
本来,薛宝钗父亲留给薛宝钗十万银子的嫁妆,薛姨妈只承诺给薛宝钗五万,已是少了一半。
薛姨妈认为,这承诺的五万银子不该再少了,何况那姜念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她还指望着姜念、薛宝钗能帮助薛家……
(本章完)
第131章 青楼梦
第131章 青楼梦
泰源楼,是秦淮河畔的一家上等酒楼,薛蟠常光顾这家酒楼。
这日正值炎天暑日,江宁城里热浪蒸人。
薛蟠携赖尚荣来泰源楼吃酒,同坐的还有王隆、裴泽、秋柔。
薛姨妈的娘家王家,共十二房,仅二房在都中,十房都在江宁,王隆便出自其中一房。
江宁知府贾雨村有个心腹师爷叫裴林,裴泽是裴林的独生子。
秋柔则是秦淮河畔著名青楼绮梦院的名妓。
几人坐在二楼的雅间。
窗边湘帘半卷,槛外画舫穿梭。
桌上摆着美酒杯盏及各种江南风味的佳肴,还有一个冰盆湃着时鲜瓜果。
酒过三巡,薛蟠已是面红耳热,攥着秋柔的玉腕笑道:“你把新谱的曲儿唱一首来,我连干三海如何?”
秋柔掩口笑道:“大爷可要说话算话。”
说完便取琴,轻拢慢捻地唱道:“俏冤家两下里难割舍,想着你来又丢不下他。一个似临风玉树,一个似映日朝霞。昨夜里牡丹亭畔私盟誓,一个要偷香,一个待捉拿。若被那人儿撞破了,这官司怎生打?”
唱罢推过酒海道:“请薛大爷践诺。”
薛蟠干了一海,咂嘴道:“这曲儿值不得三海,一海就够了。你须得再唱个更好的,我再连干两海。如何?”
秋柔笑道:“大爷要听更好的,须得去绮梦院听去。”
旁边裴泽笑道:“咱们行个雅令吧,也不要难度大的,来个简单的——要说‘风’‘’‘雪’‘月’四字,各引一句古诗词,且说明作者。饮门杯,然后指着席上一样东西,再引一句古诗词。说不出的罚三大海。如何?”
王隆、赖尚荣齐声附和。
薛蟠急得跳脚:“这不是存心为难我?”
秋柔按他坐下道:“我的爷,平日自称酒中仙,怎的今儿怯场了?”说着暗掐他一把。
众人哄笑间,赖尚荣已开口道:“风——吹面不寒杨柳风,僧志南;——千朵万朵压枝低,杜工部;雪——窗含西岭千秋雪,也是杜工部;月——海上明月共潮生,张若虚。”
赖尚荣饮了门杯,指着西瓜,道:“碧蔓凌霜卧软沙,年来处处食西瓜。”
轮到王隆,他揉着短须道:“风——长风万里送秋雁,李太白;——云想衣裳想容,也是李太白;雪——独钓寒江雪,柳子厚;月——露似真珠月似弓,白乐天。”
饮罢门杯,指着一碟嫩藕,道:“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
秋柔轻启朱唇:“风——小楼昨夜又东风,李后主;——无可奈何落去,晏同叔;雪——梅须逊雪三分白,卢梅坡;月——二十四桥明月夜,杜牧之。”
饮了门杯酒,拈起一枚荔枝,道:“一骑红尘妃子笑。”
六月初,江宁城便已有来自南方的新鲜荔枝,只是目前还极少。泰源楼不愧是秦淮河畔的上等酒楼,竟有新鲜荔枝供应客人,只是价格贵得惊人。
秋柔爱吃荔枝,薛蟠特意为她点了新鲜荔枝。
轮到薛蟠了。
薛蟠抓耳挠腮半晌,突然嚷道:“风——大风起兮云飞扬,项羽!”
众人纷纷笑出声来。
薛蟠瞪眼道:“笑什么?难道不对么?”
秋柔笑道:“这是刘邦的!”
薛蟠郁闷,继续往下道:“——落知多少,孟浩然;雪——雪落知多少,也是孟浩然;月——月落……月落乌鸦飞满天,还是孟浩然。”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秋柔啐道:“这都什么混账话!”
薛蟠梗着脖子道:“你们不懂!”
然后指着酒,对秋柔笑道:“酒逢秋柔千杯少。”
裴泽最后行令:“风——春风不度玉门关,王季凌;——人面桃相映红,崔殷功;雪——胡天八月即飞雪,岑嘉州;月——月有阴晴圆缺,苏东坡。”
饮了门杯,指着桌上一盘鲈鱼,道:“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众人正饮酒行令,觥筹交错,薛蟠忽地想起什么,将手中杯盏一放,笑嘻嘻问秋柔:“今儿你们绮梦院的晴姑娘可登台献艺?”
秋柔正执壶斟酒,闻言,杏眼微横,纤指在薛蟠额上轻轻一点,嗔道:“薛大爷好没良心!有了我陪着吃酒取乐还不够,倒惦记起别人来了?”
赖尚荣正举杯欲饮,听了这话,不由一怔,问道:“这晴姑娘是谁?竟叫薛兄这般上心?”
裴泽摇着折扇,笑道:“赖兄有所不知,这晴姑娘名叫景晴,乃是绮梦院的头牌清倌人,虽身在风尘,却只卖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擅长唱曲,更兼生得玉质仙姿。只是——”他略顿一顿,意味深长道,“若要赎她,须得八千银子。”
“八千银子?”赖尚荣惊得手中酒杯一颤,险些泼出酒来,“什么清倌人竟值这个价?便是神京城里最红的清倌人,赎身也不过三五千两!”
王隆接口道:“赖兄莫惊,这晴姑娘的确不凡,本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因遭抄家,沦落青楼,才艺惊人,美若天仙,寻常人便是千金买笑,也未必能得她青眼,故而身价极高,非豪富之家,断不敢问津。开价已一个月了,也没人当真买去。”
薛蟠咂了咂嘴,叹道:“我倒是有心,只是这两年我销甚多,我母亲如今管得紧,近期竟凑不出八千银子来了。”说罢,灌了一口闷酒。
秋柔见他如此,笑道:“薛大爷既这般惦记晴妹妹,不如今晚就去绮梦院瞧瞧?横竖今儿是她的弹唱之日,保准叫你们大开眼界。”
薛蟠今晚去了绮梦院,必是要在秋柔身上大钱的。秋柔才故意这般说,
薛蟠一听,登时来了精神,拍案道:“正是!赖兄既未见过,不如同去一观?”
赖尚荣本就好奇,闻言欣然应允。
王隆、裴泽都要同行,反正的是薛蟠的钱,不去白不去。
……
……
这晚,薛蟠、赖尚荣、王隆、裴泽一行人,来到了绮梦院。
只见朱楼绣户,灯火辉煌,门前车马喧阗。
进了院中,早有鸨母迎上来,满脸堆笑道:“哎哟,薛大爷、王大爷、裴大爷,今儿什么风把您三位一起吹来了?”随即看向赖尚荣,“这位大爷倒是眼生。”
“这是赖大爷。”薛蟠简单介绍了一句,便摆手道,“少啰嗦,晴姑娘可要登台了?”
鸨母笑道:“正是呢!晴姑娘待会儿便要在‘听河轩’抚琴唱曲,几位爷若要个好位置,可得赶紧。”
薛蟠道:“叫秋柔来陪我,另叫三个标致的来相陪。”
众人遂被引至听河轩,只见此轩倚着秦淮河,陈设雅致,正中一架紫檀木琴台,三面设着若干桌椅,已有不少客人。
很快,秋柔等四个青楼女子过来,坐在了薛蟠一桌。
又不多时,珠帘轻卷,暗香徐来。但见景晴莲步轻移,袅娜而出。真个是:远山眉黛含烟翠,秋水瞳人剪碧波;乌云斜绾慵来髻,独簪一支羊脂雪;素罗广袖随风舞,更显冰肌玉骨清;行动处似流风回雪,娉婷袅娜;凝睇时若朝霞映雪,光彩照人。
赖尚荣乍见之下,竟忘了呼吸,只觉满室生辉。心中暗惊:“果然名不虚传!这般姿容,分明是蕊宫仙子谪红尘,瑶台玉女临凡世!”
景晴敛衽向众人施了一礼,款款落座于琴前。素手轻抬,指尖在冰弦上微微一颤,便听得一缕清音自指间流泻而出。初时如幽涧滴泉,泠泠作响;继而似松涛过岭,飒飒生寒。待琴韵渐稳,她朱唇轻启,歌声乍起,宛若云外仙音,又似月下箫声:
“曾是南楼扫黛人,茜纱窗下理瑶文。
鲛绡暗绾相思字,素甲闲敲翡翠门。
星影碎,月痕新,流辉半落石榴裙。
心香未逐灯灰冷,半面胭脂印夜痕。”
一曲景晴自己填词的《鹧鸪天》,唱得满堂宾客尽皆寂然。
薛蟠虽是个粗莽汉子,此刻也不由收了嬉笑,怔怔望着那琴台前的身影,竟连手中的酒盏倾了半盏也不曾察觉。
曲终,众人方如梦初醒,纷纷喝彩。
王隆低声笑问赖尚荣:“赖兄此时可知此女为何身价如此之高了?”
赖尚荣点了点头,惊艳不已,算是见识了何为“千金难买一笑”的清倌人,觉得眼前的景晴如梦中仙子,景晴弹琴唱曲的一幕似梦中幻境。
薛蟠痴痴望着景晴,轻声叹道:“可惜,我近期真凑不出八千银子来!”叹完,顿时蔫了半截,灌下半盏闷酒。
秋柔在旁听了,噗嗤一笑,凑到薛蟠耳畔道:“薛大爷凑不出八千银子,四千总该凑得出吧?只要四千银子,就能赎了我去。”
薛蟠干咳一声,笑道:“你真当我傻啊?”
秋柔也是才貌双全,然比起景晴差了不少,出身也比不过,何况她可并非清倌人。
秋柔轻哼一声,暗道:“你不傻,你是蠢!”
这晚,薛蟠、赖尚荣、王隆、裴泽四人皆在绮梦院眠宿柳,只是枕边人都不是景晴。
四人的销皆是薛蟠买单……
……
……
且不说赖尚荣在江宁与薛蟠一起鬼混。
且说贾珍。
六月中旬的一天,贾珍终于回到了神京城,距离他去年杖八十后发往海疆效力赎罪,已过去了一年多。
这日神京城阴雨连绵,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雨丝如雾,笼罩着荣国府朱红的大门。
一辆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缓缓停在府前。
车帘掀起,贾珍探出身来,贾蓉忙撑伞上前搀扶。虽说贾蓉做贼心虚,心里怕得不行,不过还是强装成孝子的样子。
贾琏已候在檐下,见贾珍下车,忙迎上去拱手笑道:“珍大哥一路辛苦!这一年多可算回来了!”
贾珍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比起发往海疆前,竟似老了十多岁。他本就因酒色过度身体虚弱,去年八十杖后发配海疆,便生了病,一年多常受病症折磨,近期又舟车劳顿,赶几千里路途回京,身体状况自然就不好了。
贾珍勉强扯出一丝笑:“琏二弟别来无恙。”声音沙哑如钝刀磨石。
贾琏偷眼打量,心中暗惊。当年那个为王称霸的宁国府袭爵当家人,如今竟像个病弱老者。
只是,贾琏因做贼心虚,倒是觉得贾珍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他时,似闪过鹰隼般的锐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父亲当心台阶。”
贾蓉低眉顺眼地搀着贾珍,手心却沁出冷汗。
……
……
荣庆堂内,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惜春等人,正在等候贾珍。
王熙凤挺着很大的肚子,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然,此时她还是忍不住来到荣庆堂,要瞧一瞧贾珍。
这时,贾琏领着贾珍及搀着贾珍的贾蓉,一起步入堂内。
贾珍朝着贾母颤巍巍行礼:“不肖子孙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定睛一看,不由惊呆——这哪还是她记忆中那个风流倜傥的珍哥儿?
“珍哥儿!”贾母心生怜惜,“怎就磋磨成这副模样了?”
邢夫人用帕子掩着嘴。
王夫人拨动起了念珠。
李纨低了低头,觉得贾珍这病弱的样子有些刺眼,不由想起亡夫贾珠病逝前也是类似的样子,一时悲从中来。
心狠手辣的王熙凤,竟都觉得贾珍显得可怜,偷瞄贾琏,又偷瞄贾蓉,见这两个帅哥儿强装镇定,心中冷笑:“事发了看你们怎么收场!”
贾母让贾珍坐下说话。
待贾珍坐下,贾母对惜春招手道:“四丫头,你哥哥回来了,还不上前见礼?”
惜春与贾珍年龄差距大,然而她却是贾珍的胞妹,自小被养在荣国府,养成了孤僻冷漠的性格,又厌恶贾珍。
惜春淡漠之中,缓步上前,对贾珍微微行了个万福礼:“见过哥哥。”
贾珍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只挤出一句:“妹妹长高了。”
惜春抿了抿唇,然神色随即恢复淡漠,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贾珍向贾母讲述了他这一年多的经历,似在向长辈诉苦。
待到讲完,贾母便让他回家休息调养。
贾珍倒是没忘记贾赦,特意往贾赦院去。
贾赦正与两个小老婆在房中饮酒作乐,闻得贾珍来荣国府了,本欲回避不见,奈何贾珍已至自己院中,只得勉强相见。
贾赦满身酒气,面泛酡红,却强撑着一副长辈体统,捋须道:“珍哥儿,你既归来,日子便又会好起来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原就与那些寒门小户不同。纵使一时失了官爵,只这家底根基,也强过他们百倍!”
(本章完)
第132章 贾蓉之死,贾珍之死
第132章 贾蓉之死,贾珍之死
贾珍回到了现在的家,即尤氏、贾蓉住的大宅院。
雨势愈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
尤氏早已领着丫鬟婆子在廊下候着,见贾珍走来,衣服上有湿痕,忙命人取来干衣为贾珍更衣,自己亲手奉上热茶。
贾珍啜了一口茶,抬眼打量尤氏,见这位年仅二十几岁的续弦夫人,依旧青春靓丽,眉目如画。而自己本就比她年长不少,如今与她坐在一起,更是显得像是老夫少妻一般了。
看着看着,贾珍不禁心动,倒是有了几分当初与她洞房烛时看她的感觉了。
遂决定今晚与尤氏宿在一起。
“这一年多,家中可还太平?”
贾珍搁下茶盏,声音沙哑。
这再正常不过的询问,却让尤氏不禁一惊,顿了顿才道:“托大爷的福,一切都好……”话未说完,眼圈却红了,忙低头用帕子拭泪。
她是怕贾珍知晓了贾蓉、贾琏的勾当,家里又闹出大事,不敢实说的,却又实在禁不住苦闷委屈。
贾珍一眼便看出尤氏有苦说不出,眸光一沉:“可是家中出了何事?”
尤氏更惊慌:“没……没出何事……”
贾珍略一沉思,当即没有逼问尤氏。
过了一会儿,他去了外宅,命人唤来俞禄。
俞禄是家中的管事,也是贾珍的旧日心腹。
贾珍面色阴鸷,盯着跪在地上的俞禄,指尖敲着案几:“这一年多来,家中究竟出了何事,还不从实说来?”
俞禄脸色泛白,支吾道:“小的……小的不敢说。”
贾珍面色愈发阴鸷,已推测到多半是贾蓉做了不孝之事,沉声道:“有何不敢说的?快说!不然揭了你的皮!”
俞禄又支吾道:“小的实在不敢说,大爷若要了解,可……可问焦大。”
他怕贾珍,也怕得罪了贾蓉、贾琏,还怕贾珍闹出了大事,责任落在了他头上,便推出了焦大。
焦大是宁国府很老的老仆了,比贾母还老。从小儿跟着宁国公贾演出过兵,有一遭,竟从死人堆里将贾演背出,自己挨饿,偷了吃食与贾演充饥,两日不得水,得了半碗水也先奉与贾演,自己却饮马溺解渴。
贾珍承袭爵位执掌宁国府后,焦大见贾珍一味穷奢极欲,荒淫无度,又见大总管赖二贪得无厌、行为无耻,心中着实不忿。每每焦大吃醉了酒,便借着酒劲骂府中不堪之事,也骂贾珍。贾珍不便撵他,索性将他发落到马棚里养马,赖二等人也欺压他。
此刻贾珍见俞禄推出焦大,眼睛睁大——那老货虽嘴臭,却从不说谎的。
贾珍沉声问道:“焦大现在何处?”
俞禄低声道:“依旧在马棚里养马。”
贾珍正要开口让俞禄去传唤焦大,却又住了口,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马棚找焦大为好。
……
……
雨中的马棚腥臊扑鼻,焦大正坐在草堆里,手中拿着一壶酒喝着。
忽见贾珍走近,焦大眯起醉酒下愈发昏的老眼,待看清后,嗤笑一声:“哟,珍大爷还记得我这老奴?”
贾珍不理会他的讥讽,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不在家这一年多,家中发生了何事?我那不孝子做了何事?”
焦大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满口酒气地说道:“你既要听,我便直说了——你不在的这一年多,蓉哥儿把你的那些个美妾俏丫鬟偷了!连荣府的琏哥儿都把青莲那蹄子偷了。”
说完,不禁骂了起来:“呵,不是我当年保住了太爷,哪有你享荣华、受富贵的份儿?你却穷奢极欲,荒淫无度,还一味和我充主子挺腰子。如今遭报应了,非但丢了世爵,去海疆受了罪,儿子又学起你的行径来了。”
阴雨冲刷着马棚顶上的茅草。
贾珍立在阴影里,面色铁青,眼中燃着两簇鬼火般的幽光。
……
……
雨势未歇,房内还骤起了腥风。
俞禄被按在春凳上,背上已挨了二十大板了,猩红的血痕透过衣衫,泛着诡异的光。
贾珍喘息如破旧风箱:“我那不孝子……以及琏二……究竟做了何事?再不如实回禀,活活打死了你!”
“大爷饶命!”俞禄哭嚎着扭动,“小的说……都说……”
当即,俞禄将贾蓉、贾琏之事说了一番。
贾珍确认此事后,便命两个心腹豪奴去押贾蓉过来。
贾蓉刚听闻贾珍在笞打俞禄,立刻便知是事发了,慌得了不得。想去求尤氏相助,然觉得尤氏阻不住贾珍的。又想去荣国府求救,然此种丑事又实在丢脸。正惊慌失措,犹豫不定,忽见两个豪奴过来了。
贾蓉被两个豪奴押至贾珍跟前,但见贾珍面如铁铸,青中透黑,额上青筋暴起,狰狞可怖。
贾蓉见此情形,早唬得魂飞魄散,双膝一软,“噗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父亲息怒,儿子……”
话未说完,贾珍已厉声喝道:“好个畜生!还不与我按在凳上,着实打死!”
这一声如雷贯耳,吓得满屋子人噤若寒蝉。
那些下人不敢违拗,只得将贾蓉按在那春凳上。
掌板的举起大板,战战兢兢打了十来下。
贾珍在旁看得真切,怒喝道:“没用的东西!这般轻手轻脚,莫不是与他串通一气?”说罢,飞起一脚将那掌板的踢开,亲自夺过大板。但见他咬碎钢牙,眼中喷火,将那板子高高举起,使尽浑身力气打将下去。
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先是狠狠在贾蓉身上打了二十来下,贾珍犹嫌轻了,加上打着打着,他自己发病头晕,眼前金星乱迸,便又狠狠在贾蓉脑袋上打了几下。
打在身上的时候,贾蓉还在发出惨叫,哭爹喊娘,哀声求饶,可当他的脑袋被狠狠打了几下,惨叫声突然戛然而止。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贾蓉面色惨白,头上冒血,竟已气绝身亡!
贾珍见状,更加发病,“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其实,他并非真要将贾蓉打死,然因发病头晕眼,竟真将贾蓉打死了。
恰在此时,尤氏闻讯赶来,见此惨状,惊得呆立了一会子才扑上前,但见贾珍倒在地上,面如金纸,口吐白沫,而春凳上的贾蓉耷拉着脑袋,已是一命呜呼,肢体冰凉。
一时间,尤氏实如魂飞魄散……
……
……
荣国府。
荣庆堂内,贾母正与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抹骨牌,周围围着一群丫鬟媳妇婆子。
象牙牌九碰撞间,满屋只闻笑语。
忽见林之孝家的领着个贾珍家的管事媳妇慌慌张张闯进来。
那管事媳妇面色惨白,额上汗珠直滚,扑通跪倒在地:“老太太,祸事了!珍大爷把小蓉大爷打……打死了!珍大爷自己也昏过去了……”
“当啷——”
贾母手中的一张牌跌落在桌,转了两圈才停住。
满屋霎时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贾母声音发颤:“珍哥儿才回来,怎就如此?是何缘故?”
那管事媳妇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更不敢说明缘故。
“作孽啊!”贾母闭了闭眼,“去,叫大老爷、琏哥儿立刻过去!再遣人到工部衙门请二老爷过去!”
贾母随即命众人都退下,独留下那管事媳妇,沉声道:“你老实说,究竟为着什么?”
那管事媳妇抖如筛糠,半晌才嗫嚅道:“只因小蓉大爷他……他把珍大爷的几个房里人……偷了。”
话到此处再不敢往下说,尤其不敢说贾琏与青莲之事。
贾母怔了半晌,长叹一声,心中暗道:“蓉哥儿也忒大胆了,竟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来。珍哥儿也糊涂冲动,刚脱了难回京,就把自己的儿子打死了,连自己也昏过去了。那边的气数……已尽了!”
唉!
……
……
贾政正在工部衙门当值,得知噩耗后,忙赶到了贾珍、尤氏的住处。此时,许多在京的贾家人都闻讯聚集,包括了贾赦、贾琏,也包括了贾敕、贾效……贾珩、贾珖……贾蔷、贾菖……
贾琏本不敢来的,犹豫后还是来了。
贾政来到贾珍的卧房门口时,卧房内只有贾赦、贾琏及几个贾家辈分大的,恰听见贾珍嘶哑着指责贾琏:“琏二,你心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兄长……竟趁我不在,偷我的房里人……”
贾琏既尴尬又惭愧,后悔莫及。其实,纵然他贪色,痴迷青莲,但以他的性格作风,若非以为贾珍回不来了,且有贾蓉先对贾珍的美妾美婢下手,加上他故意要违抗王熙凤,他便不会与青莲有染。
贾赦作为贾琏的父亲,此时见贾珍当众指责贾琏,他也丢体面,且不由想到,若是自己被发配边疆,贾琏便会像贾蓉一般偷自己的美妾美婢。
这时,贾政走了进来,但见贾珍半倚在床榻上,面色灰败如纸。贾赦铁青着脸坐在椅上。贾琏则站在一旁,满脸羞愧不安。
贾政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贾珍身上,肃穆问道:“究竟是何缘故?”
贾珍愤怒、病痛、恐惧交加,什么都顾不得了,枯瘦的手抓住床帐,嚎啕道:“家门不幸啊!那小畜生竟偷了我的多个房里人,就连琏二都偷了我房里的青莲!”
贾政听完如遭雷击,心中直呼:“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哪里还是诗礼簪缨之族……”
“二老爷啊……”贾珍继续嚎啕,想说什么,喉头忽然“咯咯”作响,似有痰堵着。
贾政一时呆住,心中继续直呼:“造孽!造孽!”
……
……
荣国府。
荣庆堂内,仅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及贾政四人。
鎏金自鸣钟的摆锤左右摇晃,“咔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贾政刚将情况详细与贾母说了一番,包括了贾琏偷了青莲。
贾母坐在罗汉榻上,似傻了一般,她本只知道贾蓉的丑事,现又冒出了贾琏。
“去!”贾母叫进赖大家的,喝令道,“把琏哥儿叫来!”
赖大家的领命而去。
半晌后,忽听外头一阵骚动。
只见贾琏踉跄而入,鼻青脸肿,额头还豁着一道血口子。
原来,适才贾赦将贾琏打了一顿。
“老太太……”
贾琏扑通跪倒,血水混着泪水在脸上一起滚落。
贾母本要训斥贾琏,见贾琏如此,不禁心软了,忙让贾琏用帕子先按住血口子,叹着气道:“冤孽!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可你不该……不该偷到你珍大哥房里!”
贾琏“砰砰”磕头:“孙儿知错了。”
贾母挨个扫视堂内的邢夫人、王夫人、贾政、贾琏,浑浊的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家丑不可外扬!眼下最要紧的是遮掩。蓉哥儿……就说是急症暴毙的。蓉哥儿与琏哥儿偷人的事儿,那边及咱们府上的人,都要禁口。”
贾政叹道:“这事儿只怕不好遮掩的……”
贾母道:“不好遮掩也得遮掩!难道要闹得满城风雨?”
贾政不则声了。他也知道,这种事传开了,荣国府也大丢体面。
……
……
虽说夏季雨水多,然还是显得有点奇怪。贾珍归来那日,神京城下雨,第二天,神京城又下雨,今日已是贾珍归来第三天,神京城还在下雨。
小雨混着夜色,落在荣庆堂的黛瓦上。
卧室内,烛影摇红。
大丫鬟鸳鸯正服侍贾母就寝,口中柔声说道:“老太太这两日都没好生睡过,眼窝都陷了,今晚好歹睡个好觉,仔细伤了身子。”
贾母躺进了被窝,长叹一声:“那边闹出这等没脸的事,到底没捂住,传开了,连带着咱们府上也被人戳脊梁骨,这叫我如何能睡好觉的?”
话音刚落,忽听得二门上“当——当——当——当——”四下云板,穿雨而来。
此乃丧音!
贾母浑身一颤,随即坐直身子,枯瘦的手攥住床沿:“这……这可是丧音?莫非是珍哥儿也没了?”话音打着飘儿。
果然,很快,林之孝家的慌慌张张进来:“老太太!珍大爷没了!”
贾母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忙忙地让鸳鸯服侍她穿衣起身。
唉,今晚又睡不好觉了!
(本章完)
第133章 三千金
第133章 三千金
姜家位于神京东郊,与位于内城的荣国府,非但距离远,且有着城门的阻隔。
直到次日清晨,天色微明,荣国府才遣下人赶到姜家报丧。
姜念与元春才刚梳洗罢,忽闻封氏传话,说是荣国府里来了人,有要紧事禀告,元春心头顿时突地一跳。
元春已知晓贾蓉、贾琏偷贾珍房里人的事,知晓贾蓉被打死的真相。
连姜念都已知晓。他是问元春的,本来元春还羞于启齿,只含糊其辞,他再三追问,元春才红着脸低声说了。
而现在,一大早的,荣国府便来人说有要紧事禀告,元春顿时就觉得不妙,暗道:“该不会是珍大哥也……”
想什么来什么。
待来人进屋,颤声道:“珍大爷……昨晚没了!”
元春闻言,面色倏地一白,指尖紧紧攥住帕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念见状,挥手令下人都退下,亲自扶元春坐下,又亲自端了热茶来。
元春并未接茶,而是抱住姜念,哭了起来。
她实在悲愁交加,悲的是宁国府昔日何等煊赫,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气数已尽;愁的是此事传扬出去,荣国府必受牵连,自己虽已出嫁,可终究是贾家女儿,难免也受影响,若姜念因此嫌弃了她,可如何是好?
姜念见元春神色凄然,知她心中忧虑,便温声劝道:“你是怕此事影响到荣府?我寻思着,应该只会影响到名声。至于你,大可不必管那些闲言碎语,咱们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元春听到这话,心中稍安,想着姜念并未因此嫌弃了她。
只是眉间愁绪仍未散去。
窗外晨光渐亮,却照不散她心头阴霾。
姜念则在心中悄悄感叹:“因为我的穿越,这个红楼世界的贾珍、贾蓉,竟就这般死了!倒是与原著所写的秦业、秦钟之死有些相似。”
原著写到: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儿私逃到秦家与秦钟私会,被秦业发现,秦业将智能儿赶走,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得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呜呼死了。而秦钟因带病未愈受了笞杖,见老父气死,又悔痛无及,也病死了。
……
……
薛宝钗正在西厢房中做针黹。
她低眉敛目,纤纤玉指拈着银针,细细密密地缝着,正是要给姜念做的一件新衣。她自从正式过了门,常抽时间做针黹,上月已绣了个荷包送给姜念,如今这件衣裳也在收尾,再有二三日便可完工。
薛宝钗正缝着,忽听得脚步急促,莺儿慌慌张张地掀帘子进来,鬼鬼祟祟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可了不得了!刚听得新闻,贾家的珍大爷昨儿夜里也没了,说是病死的,其实也是气死的!”
薛宝钗手中针线一顿,缓缓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却很快又归于平静,只轻声道:“你不可学着别人嚼舌根!”
莺儿道:“我又不傻,这种事儿,我只与你说的。”
就连薛宝钗都知晓贾蓉、贾琏偷贾珍房里人的事,知晓贾蓉被打死的真相。不是元春告诉她的,也不是姜念告诉她的,是莺儿告诉她的,而莺儿是从元春的陪嫁下人那里听闻的。
薛宝钗将手中针线搁在一旁的绣绷上,沉吟不语。
莺儿见她神色凝重,也不敢多言,只悄悄退到一旁。
薛宝钗静默片刻,伸手抚了抚那件即将完工的衣裳,指尖在精致的绣纹上轻轻摩挲,似有不舍。然而思及元春此时处境,她终是摇了摇头。
莺儿道:“姨奶奶这件衣裳,再有二三日便可做好送给大爷了。”
薛宝钗却道:“过些日子再送吧。”
莺儿不解:“你不是急着要给大爷的吗?只差一点就做好了……”
薛宝钗淡淡道:“奶奶那边刚遭了事,咱们这些日子还是谨慎些好。衣裳早晚都能送,不差这一时。”
莺儿会意点头。
……
……
秦家。
这日巳牌时分,秦可卿正在西厢房内临窗展卷。房内设着宣德炉,一缕沉水香袅袅婷婷,映着纱窗透进的阳光,倒似画中景致。她手执一卷《漱玉集》,正读到“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一句,不觉怔怔出神。
因她知道元春、薛宝钗都颇有才学,要强的她,自忖虽出身不及二人,才学上却不该不如她们,故而日日用功读书写字起来。
正沉吟间,忽见瑞珠掀帘而入,连珠炮似地说道:“姑娘,可了不得了!贾府的珍老爷昨晚也没了!愈发荒唐了!他儿子偷他的多个房里人,他刚回京便打死了儿子,自己却又被气死了……”
呵,贾母想遮掩贾珍、贾琏、贾蓉的丑事,却遮了个寂寞。就连秦可卿、瑞珠都已听闻了事情的真相。
秦可卿闻言沉默起来,也担忧起来,端起书案上的一盏茶,怔怔望着盏中浮沉的茶叶,心头一阵发紧。
她觉得此事与自己密切相关的。若非她,当初贾珍就不会遭祸,不会发配海疆,而贾珍不遭祸,贾蓉、贾琏也就不会偷他的房里人,贾蓉就不会被贾珍打死,贾珍也就不会气死……
而姜家的主母元春,毕竟是贾府姑娘出身……
若她将来入了姜家的门,成为姜念的妾室,元春若因恨她而报复她,可如何是好?
秦可卿越想越是心惊,手握着温热的茶盏,却感到发凉。
恰在这时,她望了望案上那本《漱玉集》,书页上那句“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此刻读来,竟似谶语一般。
……
……
且说回江宁。
赖尚荣自六月初抵达江宁这六朝金粉之地,真个是蛟龙入海,好不快活。在江宁待了十余天,日日不是吃酒赌钱就是眠宿柳,甚至还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个清倌人,名唤彩岚。这彩岚虽比起景晴差了许多,倒也生得模样标致,且擅长弹唱,叫赖尚荣喜爱有加。
而薛姨妈已决定,拿三万两银子给薛宝钗。
只是,薛家已非皇商,在神京城的生意也衰败了,以至于,薛姨妈此番想拿三万两银子给薛宝钗都麻烦。
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送银票去神京城,二是送金银去神京城。
若送银票,三万两的银票,薛宝钗在神京城票号里兑换,扣除各种费用,只能实兑到二万七千两,要亏三千两!而且,这么大数目的银票,兑换也麻烦,何况薛宝钗是个内宅妾室。
于是,薛姨妈决定,派薛蟠的乳父谢季兴,领四个薛家男仆,进京给薛宝钗送去两箱“土物”。为安全起见,五人乘一艘船,跟着赖尚荣的船一起北上。这两箱“土物”其实是两箱黄金,计三千两,也就是三万两银子!为安全起见,宣称是两箱“土物”。
薛姨妈对谢季兴很信任。而且,薛蟠跟她说了,赖尚荣是个品行好的。她也觉得,赖尚荣应该不会打她这两箱“土物”的主意。
……
……
过两天赖尚荣就要离了江宁返京。
这日,薛姨妈命薛蟠将赖尚荣请至家中,在书房设下酒馔款待。
薛姨妈站在后廊纱窗之外,隔着纱窗对赖尚荣道:“我欲使蟠儿的乳父领四个家人进京,押两箱土物送给蟠儿他妹妹。你路上辛苦,原不该劳动,然单他们五人,到底不放心的。便意欲叫他们五人乘一只船,跟着你的船一同进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赖尚荣闻言,拱手堆笑道:“太太说哪里话!莫说是两箱土物,便是二十箱,小侄也定当竭力护得周全。”
薛蟠插嘴道:“母亲尽可放心,这点小事值甚么!”说着亲自执壶与赖尚荣斟酒,那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玉杯中漾出涟漪。
待赖尚荣离开,薛姨妈将薛蟠唤至内室,命丫鬟回避,单留薛蟠一人。
“蟠儿。”薛姨妈正色道,“你与我说实话,那赖尚荣的品行究竟如何?”
薛蟠正拿着把泥金折扇扇风,闻言“啪”地合上扇子:“母亲这话都问了第三遭了,我也是第三遭回你了,赖兄弟的品行自然是好的。”
呵,其实他与赖尚荣只是一起吃酒赌钱、眠宿柳的关系,但赖尚荣擅长献媚讨好他。
薛姨妈盯着儿子油光满面的脸,忽叹道:“你可知妈要给你妹妹送去的那两箱‘土物’是什么?”
“不过是些女人用的顽意儿罢咧。”
薛蟠不以为意,顺手从果盘里拈了颗新鲜荔枝,剥开来吃了。
“是三千两金子!”
薛姨妈压低的声音像块烙铁,烫得薛蟠“噗”地吐出荔枝核。
薛蟠的眼睛瞪得溜圆:“三千两……金子?妈怎送这许多金子给妹妹?”
“你懂什么!”
薛姨妈啐了一口,随即将事情的缘由详细说了一番。
薛蟠听完,却像被马蜂蜇了似的跳起来:“父亲竟给妹妹留了十万两银子的嫁妆?那我呢?父亲给我留了多少?”
薛姨妈不禁伸手一巴掌拍在了薛蟠的脑袋上:“咱们家的家产不都是留给你的?这几年你败掉的家产都不止十万两银子了!”
薛姨妈回到正题:“三千两金子不是小数目,若无人照应,又像去年咱们进京那般遭遇水匪可就糟了,所以我才要再三问那赖尚荣品行如何。”
薛蟠笑道:“妈,你就放心吧,横竖赖兄弟靠得住。”
薛姨妈仍不放心,又道:“我的儿,你须记着,那两箱‘土物’是金子的事,断不可叫那赖尚荣晓得了。常言道‘财帛动人心’,纵是你口里说他品行好,保不定他晓得是这许多金子就起了歹念。”
薛蟠拍着胸脯道:“妈把儿子当什么人了?我虽平日里爱玩闹,这等轻重岂会不知?断不会与赖兄弟吐露半个字。”说着又笑嘻嘻凑近,“您放一百个心,儿子又不是那起没算计的糊涂人。”
薛姨妈见他这般说,略略宽心,便领着薛蟠并谢季兴往银库去。
但见那银库门上悬着七宝铜锁,两旁立着可靠的下人把守。
谢季兴取出贴身藏着的黄铜钥匙,先开了外门三道锁,又转过三重雕槅扇,方见最里头摆着个包铜乌木大柜,四角镶着螭纹银饰,在幽暗中泛着冷光。
薛姨妈取出个锦囊,倒出把精巧的小钥匙。那小钥匙插进包铜乌木大柜的锁眼时,“咔嗒”一声脆响,铜锁应声而开。
柜门方启,霎时金光耀目——原来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许多金锭。
薛蟠虽不是头回见这阵仗,此刻仍觉喉头发紧。那金子映得他两眼发直,竟连母亲唤他都未曾听见。直到谢季兴暗扯他衣袖,才慌忙咽了口唾沫回过神来。
“蟠儿发什么怔?”薛姨妈蹙眉道,“快与你乳父取出三千两来。”说着亲自点数,命他们将金锭装入两个木箱。
薛姨妈打算,待三千两金子装箱后,先抬到她房里,在箱中表层摆上土物以作掩饰,再封印起来。
金锭入手沉甸甸的,压得薛蟠掌心发红,偏生这沉坠之感反叫他心头燥热。
薛蟠不由想到:“绮梦院的晴姑娘依然没人买去,只须八千两银子,她就是我的了!而这里有足足三千两黄澄澄的金子,我可瞒着我妈,悄悄挪用的……”
“蟠儿!怎又发怔了?”薛姨妈又蹙眉道。
薛蟠听得猛一激灵,险些将手中抓着的一块金锭跌落。忙收敛心神,与谢季兴一起加快动作。
待三千两金子尽数装完,又唤来可靠的下人,将两箱金子径直抬往薛姨妈的房里。
回房途中,薛蟠步履虚浮。经过妹妹薛宝钗的旧居时,忽见廊下那架秋千随风轻晃,倒似当年薛宝钗坐在上头,温声劝他:“哥哥且收收性子……”又想起曾经自己染疾时,妹妹亲自煎药,衣袖都被炉火燎焦了边……
思及此处,薛蟠忽觉面皮发烫。
“啪!”
寂静院落里突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原来是薛蟠竟自掴一掌,恨声道:“薛文龙啊薛文龙,你虽是个糊涂东西,难道连妹妹的嫁妆都要算计?”
这一掌倒把贪念打散了。
(本章完)
第134章 种祸
第134章 种祸
这晚,薛蟠携着王隆,又至秦淮河畔绮梦院。
但见那朱漆大门前悬着十二盏琉璃灯,照得“绮梦院”三个泥金大字熠熠生辉。门前车马簇簇,几个小幺儿正引着客人往里让。
薛蟠、王隆径入雅间,鸨母领着秋柔、桃蕊过来相陪。
秋柔今日特意梳了慵妆髻,簪着支累丝金凤,穿着藕荷色纱衫,行动时暗香浮动,倒比平日更添风韵。
此时,薛蟠已喝得醉眼朦胧,搂着秋柔只管叫“心肝肉儿”。秋柔见他已有七八分醉意,忽将手中帕子一甩,背过身去作拭泪状。薛蟠忙扳她香肩:“好端端怎么哭起来?”
秋柔抽抽搭搭道:“薛大爷整日说疼我爱我,却就是不肯赎了我出去。”说着偷眼觑薛蟠神色,“枉费我对你一片真心实意,想这辈子跟了你的。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哪个年纪大的老爷赎了去?”
薛蟠满口酒气道:“我疼你爱你是真,可你也别当我傻。我可是知道,你的赎身价分明只要二千银子的。”
秋柔伸出手指戳着薛蟠的额头,面上却更显凄楚:“院里要二千银子,你为我赎身,也须给我二千银子,如此我才能安心跟着你。否则将来你喜新厌旧弃了我,我的下场岂不就惨了?你可不能因此说我算计。”
其实,秋柔可不是对薛蟠一片真心实意,而是认为薛蟠愚蠢好骗的。她已赚了不少钱了,而她的赎身价是二千两银子,若薛蟠出四千两,她自己又能得二千两。她还算计着,薛姨妈不会允许她进薛家,可找机会甩掉薛蟠的。
秋柔见薛蟠犹豫不语,假意拭泪:“罢了,横竖我们这样的人,原不配有什么真心……”
话音未落,薛蟠已急得抓耳挠腮:“我的心肝肉儿,若是几个月前,纵然四千银子,我也愿赎了你。”话到此处打了个酒嗝,“不巧的是,如今四千银子对我也是很大的数目,我实难凑出来的。”
秋柔继续假意拭泪:“薛大爷这话儿我可不信。你们家可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你也素来使钱如土的,去年眼都不眨就了三千银子赎了咱们院里的采薇出去。如今到我这里,你却推脱说凑不出银子来,可见你嘴里的‘心肝肉儿’是哄人的!”
薛蟠被这番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那“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原是薛家在江宁的谚俗口碑,如今从秋柔嘴里说出来,倒像扇了他一记耳光。忙辩解道:“我真真没哄你,因我这两年销实在甚多,我母亲如今对我实在管得紧了。”
“罢哟!”秋柔截住话头,绞着汗巾子,“你这话儿我又不信了,谁不知你母亲最疼你的?金山银海素来任你销的。难不成你薛家如今竟已衰落到连四千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秋柔了解薛蟠脾性,改用起激将法来了。
薛蟠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醉眼乜斜地嚷道:“放屁!我家中银库里的金子银子堆得像山一般!今儿我还从银库里抬出了三千两黄橙橙的金子,要送去都中给我妹妹的。”
薛蟠醉中失言,在座的王隆眼底精光乍现,手中折扇“唰”地一收,假作不经意道:“莫非薛兄近日要进京?亲自押送那三千金子与你妹妹?”
薛蟠正仰脖灌酒,闻言“咕咚”咽下,抹着嘴道:“何须我亲自去?由我乳父领几个下人送与我妹妹,过二日与赖兄一同进京……”
话说到一半,薛蟠忽地一个激灵,眼瞪得溜圆,一把攥住王隆手腕,道:“此事机密,赖兄只知我妈要送两箱土物给我妹妹,不知是两箱黄金的,王兄切莫告诉赖兄才好。”
王隆“啪”地展开折扇,掩住半张脸,笑道:“薛兄多虑了!你我何等交情?”说着凑近耳语,“便是那赖尚荣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休想撬开兄弟这张嘴。”
薛蟠闻言放心了,又想着:“我妈只叫我不许与赖尚荣说的,又没叫我不许与王隆说。嗯,不要紧,不要紧。”
想完,他拍着王隆肩膀:“好兄弟!来,吃酒!”转头又去搂秋柔,“心肝肉儿,待我……”话未说完,忽然“哇”地吐了起来。
王隆忙叫人来收拾,自己却踱到窗前。窗外的秦淮河上画舫流光,映得他眼中明灭不定,嘴角浮起冷笑,指尖轻叩窗棂,不知在想着什么……
……
……
赖大在神京住着豪宅,在江宁竟也有一所大宅院。
赖尚荣在江宁的这些日子,就住在这所大宅院里。
翌日早晨,赖尚荣正在宅中,忽听小厮来报,说是王隆王大爷来访。
赖尚荣忙迎接王隆。
二人叙礼毕,王隆便笑道:“赖兄在江宁这些时日,兄弟还不曾做东,今日特在秦淮河畔德源楼设一席,请赖兄赏光。”
此话让赖尚荣有些诧异了。这些天他多次与薛蟠、王隆、裴泽一起鬼混,虽说几乎都是薛蟠钱,但他和裴泽也都做过东,王隆却一次都没钱的。今日王隆却要钱请他了。
赖尚荣手中茶盏微微一滞,赔笑道:“王兄客气了。是否叫上薛兄、裴兄一同?”
“诶!”王隆摆手,“因赖兄后日便要回京,今日我是专为赖兄设宴,薛兄、裴兄二人,我改日再请不迟。”
说着故意掏出一把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知音难觅”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赖尚荣心下狐疑,面上却不显,笑道:“既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
今日王隆请赖尚荣吃酒的地方,乃是德源楼。
德源楼也是位于秦淮河畔的一家酒楼,只是档次比泰源楼要低一些。虽比不得泰源楼富丽堂皇,却也雕梁画栋,窗棂上镂着缠枝莲纹,檐下悬着朱漆灯笼,倒也雅致,且擅长江南风味菜肴。
王隆、赖尚荣上了二楼,拣了一间临河的雅室坐下,推开雕窗扇,但见秦淮河上船只如织,其中有画舫穿梭,风景如画。
王隆唤来伙计,点了几样江南风味的菜肴,糟鹅掌、胭脂鸭脯、火腿鲜笋汤……并两壶上好的本地美酒。
不多时,酒菜齐备,王隆亲自执壶,替赖尚荣斟满一杯,笑道:“赖兄在江宁盘桓多日,小弟竟不曾设宴相请,今日定要痛饮几杯,方不负这良辰美景。”
赖尚荣含笑应了,举杯相酬,心中却暗忖:“这王隆是个吝啬的,今日怎的这般破费?且专请我一个?莫不是有事相求?”
二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王隆忽将酒杯一放,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问道:“听闻薛家太太要送两箱‘土物’进京,给薛兄的妹妹,且要与赖兄一同进京的?”
赖尚荣心中疑惑:“王隆为何忽然问及此事?莫非今日他专请我吃酒,与此事有关?”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道:“正是。薛家太太怕路上不稳妥,命薛兄的乳父领几个家人护送,与我的船一同进京,托我照应一二。”
王隆端起酒杯,慢悠悠呷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赖兄当真以为那两箱是‘土物’?”
赖尚荣手中筷子一顿,抬眼看向王隆,见其神色诡秘,不由心中警觉。他对此事本没多想,然眼下登时意识到,那两箱东西多半非比寻常,否则薛姨妈不会如此谨慎,王隆眼下也不会有此一问了。
赖尚荣故作淡定,夹了一口菜吃了,又拿起酒杯,才笑问:“不是土物,又能是什么?”
王隆忽地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小弟得了确切消息——那两箱里装的,乃是三千两黄金!”
“什么?”赖尚荣眼睛睁大,手中酒杯微微一颤,却忙又故作淡定,笑道:“王兄莫要说笑,薛兄的妹妹并未嫁为正室,薛家虽富,却何至于由江宁送三千两黄金进京与她?”
王隆淡淡一笑,道:“小弟何必拿此事诓骗赖兄?赖兄仔细想那薛家太太的谨慎,便知我所言非虚了。”
赖尚荣面上仍强作淡定,只道:“王兄消息灵通,小弟佩服。只不知,王兄为何特将此事告知小弟?”
王隆没有立刻回答这问题,而是执壶给赖尚荣斟了满杯,又给自己斟了满杯,举杯敬道:“赖兄请满饮此杯。”
赖尚荣也不着急,举起酒杯,与王隆对饮而尽。
王隆放下酒杯后,试探着问道:“赖兄似相中了绮梦院的晴姑娘,难道就不想将其据为己有?”
王隆已知,赖尚荣是个贪色之徒,对景晴很感兴趣。
赖尚荣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眯起眼睛,故意笑道:“王兄说笑了。那晴姑娘身价不菲,岂是我能得的?”
王隆又为赖尚荣斟了满杯酒,与赖尚荣对饮,然后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方附耳道:“小弟倒有个主意。”说着以袖掩口,“我有法子将那三千两黄金弄来,咱们瓜分,如此赖兄何愁得不到那晴姑娘?”
赖尚荣适才已料到王隆在打三千两黄金的主意,此刻听到这话儿,心内倒不是很惊讶,表面却故作惊讶状:“王兄胆子也忒大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暴露,大祸临头!”
王隆镇定地低声道:“赖兄放心,我既提出此事,自有万无一失的好法子,只是须你全力协助的。”
赖尚荣顿了顿,道:“你且说来听听。”
王隆当即附耳详细说了一番……
赖尚荣听罢王隆之计,沉思了半晌,轻叩桌面道:“此计虽妙,只是……”忽展开扇面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凭空多出个谭凤池,这三千两金子该如何分派?”
王隆忙执壶斟酒,赔笑道:“依小弟愚见,三人均分最是公道,各得一千两,岂不干净?”
依照他此次的法子,须一个名叫谭凤池的人出手。而他心中打算,给八百两金子给谭凤池,自己扣二百,如此,自己便能得一千二百两金子,是三人中最多的。
赖尚荣“嗤”地一笑,摇了下头:“如此可不公道!仔细论起来,此事最费心费力的是我!进京后我须应付那姜念,那姜念可是个厉害人物,乃御前侍卫,又封了爵位,且与十三王爷亲厚。我又要周旋荣国府。这最沉的担子可要压在我身上,须百般遮掩的。故,我理当多分些才是。”
王隆脸色微变,强笑道:“那赖兄的意思……”
“我要一千五百两金子。”赖尚荣斩钉截铁道,“余下一千五百两,你与那谭凤池自便。”
王隆果断摇头:“如此不妥,赖兄要得过多了。”
两人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竟似市井商贩般讨价还价了半晌,最终决定,事成之后,赖尚荣得一千二百两金子。而王隆暗自决定,自己得一千一百两金子,给那谭凤池七百两金子就够了。
赖尚荣忽又正色道:“还有一事须与王兄说明。”
王隆忙凑近道:“赖兄但说无妨。”
“事成之后。”赖尚荣以扇柄轻点了两下桌面,压低了声音,“我那一千二百两金子,你先取八百两,假托他人之名,将绮梦院的晴姑娘赎出来。”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之色,“再派可靠之人,连晴姑娘带余下的四百两金子,火速送入都中与我。”
王隆听罢笑道:“赖兄好算计!自当如此。”
赖尚荣沉下脸来,攥住王隆的手腕:“王兄听真,此事若有一星半点儿差池……”他手上力道渐重,“或是晴姑娘遭了玷污,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王隆依然笑道:“赖兄放心,小弟此番已得足好处,岂会再贪图你的?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清倌人,给自己惹来祸事。”
二人相视而笑,举杯对饮。
那酒液在杯中晃荡,映着两张毫无愧色的面孔。
可笑薛蟠与他们称兄道弟,也不知为他们了多少银子,此刻却被算计得干干净净,几乎连提都不提的。
忽闻得窗外河上画舫传来一阵凄清笛音,恍若冥冥中的警示。
然二人哪还听得进这些?
(本章完)
第135章 蹊跷
第135章 蹊跷
王隆与赖尚荣仔细议定了谋夺薛家三千两黄金后,便离开了德源楼。
王隆今日喝酒不算多,加上他酒量大,不过微醺而已。
他登上了一辆马车,蹄声嘚嘚,直往江宁外城而去。
行至外城一处僻静街巷,但见一座小小武馆,门庭冷落,匾额上书“谭氏武馆”四字,漆色斑驳,显是年久失修。寻常人见了,只道是穷酸教头混口饭吃的地界,却不知内里乾坤。
这家武馆的馆主姓谭,名凤池,江宁本地人氏,已年近六旬。
谭凤池出身寒微,早年以拳棒游食四方,后成为武师,兼通医理,尤擅接骨疗伤。明里开馆授徒,暗地里却是一个秘密帮会的首领,麾下上百人手。
谭凤池若只靠武馆的微薄进项,莫说养这许多人手,便是他自家柴米油盐也难周全。因此,他也会从事一些江湖上的勾当……
王隆下了马车,整了整衣冠,径入谭氏武馆。
谭凤池得了信,亲自迎接王隆,二人寒暄几句,便引至书房密谈。
书房内陈设简朴,一张榆木方桌,几把交椅,并一架斑竹书架,架上堆着一些武艺书籍及医书。
王隆端起茶盏,轻吹浮沫,却不急着饮,只拿眼觑着谭凤池,慢条斯理地说道:“谭老英雄,今日小弟登门叨扰,乃特来送一桩富贵——事成之后,您老可得七百两黄金!”
谭凤池闻言,心头突地一跳。七百两黄金,便是七千两雪白银,对他而言,乃是一笔极大的数目,若得了这笔黄金,他的经济状况会登时好转。
然他混迹江湖数十载,深知“利重则险深”的道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缓缓呷了一口茶,方道:“不知是何生意,竟能得七百两黄金的?”
王隆见他沉稳,心下暗赞,遂倾身向前,压低嗓音,将薛家三千两黄金之事细细道来。
谭凤池听罢,闭目沉吟,指节在桌上轻叩三下,忽睁眼道:“好!这单买卖,老朽接了!”
……
……
这日是六月二十一。
正值大暑节气。
这日赤日炎炎,铄石流金,万里碧空。
江宁码头。
千帆竞发,桅樯密密匝匝,恰似万笏朝天。素练般的船帆压着江心,映着日头,晃得人睁不开眼。
青石阶被江水浸得发亮,苔痕斑驳处,竟照得见人影。栈桥似苍龙卧波,麻绳系着的船只随波起伏,宛若交颈鸳鸯,喁喁私语不绝。
沿岸货栈商铺鳞次栉比,桐油布棚下,麻袋竹篓堆积,远望竟似小丘。空气中米粮陈香、茶叶清气与腌货腥咸纠缠不清,更兼挑夫身上的汗气蒸腾,端的五味杂陈。
但听那“起货喽——”“让一让——”的吆喝声,混着纤夫的号子、商贾的讨价还价,嘈嘈切切,好一个名利场中的热闹所在。
忽见一大一小两艘船正要解缆。
那大船雕栏画栋,朱漆灿然,窗棂上还嵌着螺钿,正是赖尚荣的坐船。
旁边小船,乃薛家船只,此番要载谢季兴并四个薛家奴仆。这四个奴仆皆是薛姨妈精挑细选认为可靠的。
此刻,四个薛家奴仆正哼哧哼哧抬着两口箱子登船。那两口箱子看着普通,外头贴着“江宁土物”的红签,内里装的却是三千两黄金。
赖尚荣负手立于岸上,瞧着那几个薛家奴仆抬箱时青筋暴起、汗如雨下的模样,心下暗忖:“若不是三千两黄金,何至于这般沉重?王隆所言应当不虚!”思及此,嘴角不觉浮起一丝冷笑。
随即,赖尚荣登上了赖家大船。
为了谋夺薛家黄金,他此行故意只带了几个随从,却偏生捎上两个女人——一个是彩岚,模样标致,且擅长弹唱;另一个是彩岚的丫鬟卉儿。
彩岚原是江宁一家青楼的清倌人,赖尚荣近日了千两雪银得手,正迷得神魂颠倒。
赖尚荣知道,为了谋夺薛家三千两黄金,他此行不该携彩岚同船。然,他若不携彩岚与他同路进京,便不放心,何况,有彩岚同路,也可打发他漫长旅途上的寂寞。
此刻,赖尚荣见彩岚坐在舱房窗边,斜倚窗沿,罗帕半掩朱唇,眼波流转间自带一段风流,早把“谨慎”二字抛到爪哇国去了。心中只想:“横竖此事万无一失,便带个美人又何妨?”
……
……
赖尚荣与谢季兴分乘大小二船,自江宁启程,经大胜驿、龙江驿、江东驿、龙潭驿诸水驿,一路上但见白帆点点,橹声欸乃,倒也安稳。
及至镇江府京口驿,便转了大运河北上。
这日两船正经过扬州府境内的河道。
恰逢细雨霏霏,那雨丝细若牛毛,密似蛛网,将远山近水笼得影影绰绰。但见芦苇丛中白鹭惊飞,河道渐窄,四下里竟无过往船只。
这番景致,倒应了“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落地听无声”的意境。
正行间,忽听芦荡深处唿哨一声,恰似裂帛之音。陡然窜出两只快船,船内各有七八个蒙面大汉,俱是青布包头,黑纱覆面。这些汉子手持明晃晃的兵刃,在细雨中闪着寒光,将赖家大船与薛家小船拦截。
其中一人声若洪钟,喝道:“船上人听真!俺们是贩私盐的,今日只要钱财,不要性命。若敢反抗,管教你等全部丧命!”
谢季兴在船头听得真切,心中咯噔一下,暗忖道:“去年进京便遇水匪,怎地今年又撞上了?莫非流年不利?”
赖尚荣站在赖家大船上,对谢季兴大声喝道:“谢管家,水匪人多势众,咱们都别动刀枪,由他们取财物便是,免得全部丧命!”
谢季兴本欲命四个薛家奴仆持械相抗,见此情形,不由得脊背发凉,心下顿生疑云:“这赖尚荣怎这般作态?遇上凶残的水匪,竟这般轻信了水匪的话,不反抗的?”
谢季兴略一犹豫,终究放弃了抵抗。赖家的人不抵抗,单凭他和四个薛家奴仆抵抗,必死无疑。而且,他已怀疑此事有蹊跷了……
一只贼船逼近薛家小船,八个蒙面人跳上薛家小船,为首的正是谭凤池。但见他虽蒙着面,一双鹰目却精光四射,恰似两点寒星。
谭凤池命手下将两只箱子拆封打开,“发现”两只箱子中,表层摆上土物以作掩饰,拨开看时,底下黄澄澄、金灿灿,整整齐齐码着金锭!那金光似将舱内照得通明。谭凤池虽早已知晓此事,此刻亲眼得见,仍不免心头一热,忙命人速速将两箱黄金搬入贼船。
谢季兴本以为这群水匪会伤人杀人,然,当两箱黄金被搬走后,这群水匪竟也跟着走了,倒是让谢季兴心下愈发生疑。这群水匪,怎会如此?
那边厢,另一伙“水匪”登上赖家大船,却只搬走一箱千两白银。
彩岚初闻有水匪打劫,惊得粉面失色,连唇上的胭脂都显得黯淡了几分,躲在舱内瑟瑟发抖,手中帕子绞得几乎碎裂。
她原想着,凭自己的姿色,必会被水匪劫走。谁知那些水匪见了她,竟似未见一般,只从赖家大船上搬走一箱银子。
彩岚心中诧异,暗道:“怪哉!这些水匪竟不劫了我去?甚至都不对我动手动脚?”
赖尚荣立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贼船,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两只贼船快速消失在茫茫芦苇荡中,只余下一河涟漪,映着天光云影,恍如方才之事从未发生。
……
……
谢季兴立在船头,望着浑浊的河水出神。雨虽停了,天色仍阴沉沉的,倒似他此刻的心境。
他思忖道:“此事蹊跷!赖尚荣竟摆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架势,竟如此轻易信了水匪的喊话,命人不反抗,而这群水匪竟果真不杀人也不伤人,甚至不动赖尚荣携着的那个美人,劫走了我薛家的三千两黄金,却仅从赖家船上搬走一箱银子……莫非赖尚荣与这伙水匪有勾结?莫非是冲着我薛家的三千两黄金来的?”
谢季兴越想越觉得蹊跷。
沉思后,谢季兴决定,派两个薛家奴仆即刻返回江宁,将事情告知薛姨妈、薛蟠,而自己领着另两个薛家奴仆,进京告知姜念、薛宝钗。
谢季兴心中暗叹:“此事,家中奶奶与蟠哥儿是难以周旋的。唯有速速进京,将此事告知那姜大爷与我家姑娘,或可挽回……”
于是,他领着两个薛家奴仆,仍旧跟着赖家大船,继续沿运河北上。
……
……
赖家大船的舱房内。
彩岚倚窗而坐,偷眼觑着坐在对面的赖尚荣,见赖尚荣神色阴晴不定,便试探着开口道:“大爷,适才那些水匪好生奇怪,登上了咱们的船,竟不劫我,也不伤人,单单劫走了大爷的一箱银子……”
赖尚荣眉头一皱,手中茶盏一放,冷声道:“难道你倒是想被那起水匪劫走不成?多亏了咱们没反抗,否则非但你要被劫去,咱们男人都要惨死。此时我正心烦着,你别与我说话。”
彩岚还是头一回见赖尚荣这般态度,面露委屈之色,故意说道:“我……我是替大爷心疼那一箱银子。”
赖尚荣见她这般模样,便放缓语气道:“江湖上的事,你不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财消灾罢了。”
彩岚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赖尚荣见她不再追问,便又端起茶盏,慢悠悠呷了一口,目光却透过窗棂,望向大运河的水面,心中盘算着:
“薛家去年进京,在大运河遭遇了水匪,这回又遭遇水匪。这是合理的。”
“此番谭凤池那老杀才带着十数个‘水匪’,人多势众,我顾及两船人的安危,加上‘不知’薛家那两箱是黄金,只以为是土物,所以令人不抵抗。这也是合理的。”
“‘水匪’因贼船窄小,掠走两箱金锭已是勉强,而我这船上,只有一箱银子,其余都是货物,便只从我船上劫走一箱银子。这还是合理的。”
“薛家如今衰落了,薛蟠那呆霸王是无能的蠢货,薛姨妈不过是个妇道人家。”
“自我祖母到我父母,我家两代人在荣国府贪墨了大量财物,也没啥事。如今,我祖母和我父母,在荣国府都颇有体面,荣国府的老太太是个好糊弄的,当家的二老爷是个无能的。何况,我非荣国府奴仆,而是捐了官的士绅。荣国府应不会刁难我。”
“那薛宝钗只是姜念的妾室,姜念的正妻是贾元春。那姜念虽是个厉害人物,却会顾忌到正妻贾元春,难道会为个妾室与贾元春的体面过不去?”
“综上,此番我谋夺薛家的三千两黄金,应该无事!”
忽听得窗外水声潺潺,恰似金银碰撞之音。
赖尚荣指节在案上轻叩,心中继续盘算:
“三千两黄金,实在太诱人了。二十两银子就够普通人家几口人嚼用一年,三千两黄金乃三万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一千五百年的嚼用了。我祖母及我父母,在荣国府那般贪墨,估量着一共也就贪到三万两银子。纵然此番我只能分得一千二百两金子,也是极大的数目。而且,我若不贪下这笔金子,那绮梦院的景晴,就会被别人买去了。”
“因此,我冒着不多的风险,参与此番谋夺,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赖尚荣的心情平静了不少,猛灌一口残茶,却见彩岚正偷眼觑他,他不禁心动,对丫鬟卉儿道:“卉儿,你且出去,在门口守着。”
卉儿忙出了这间舱房,反手带上门扇。
彩岚会意,移到赖尚荣身边挨近,葱管似的指甲划过赖尚荣的手背,掩口轻笑:“大爷方才的模样,吓得我心口扑腾呢。”说着竟主动坐入他怀中,罗裙下露出半截猩红撒裤脚。
赖尚荣一把攥住她手腕:“你倒会察言观色。”
话音方落,便将彩岚按倒。
窗外运河水声愈急,混着舱内金钩晃动的叮当声。
彩岚深谙风月手段,不过半盏茶时分,已哄得赖尚荣将三千两黄金的忧患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本章完)
第136章 趁机灭赖家
第136章 趁机灭赖家
展眼已是七月中旬了。
贾珍、贾蓉父子横死之事,已告一段落。
此事的真相已传开,就连景宁帝、泰顺帝都已得知。好在,此事虽让荣国府的名声受损,倒是没让荣国府受到惩处。
贾敬仍在城外玄真观一味修仙,烧丹炼汞,不愿回来管家。如今他这一房,一应事务,由尤氏与贾蔷料理。
贾蔷原是宁国府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
贾敬这一房已后继无人,贾蔷这个正派玄孙便入主了起来。
而贾珍的美妾美婢,在贾母的命令下,几乎都打发到水月庵做尼姑去了。
转说荣国府这边,七月初七乞巧佳节,王熙凤产下一女。虽说是喜事,偏生贾琏与青莲的丑事败露,闹得满城风雨,连累王熙凤也大丢体面,心里似滚油煎煮,与贾琏愈发形同陌路。平儿每日在中间周旋,倒似比那夹板里的老鼠还要难挨三分。
再说姜念,自四月中旬办完莱州盐枭周三魁事回京,至今已有三月不曾当值,泰顺帝也三月不曾再派专差给他。
侍卫闲置原属常事,况姜念才十六岁年纪,且刚立功封爵。
姜念倒也沉得住气,三个月来,每日照旧勤奋读书习武,积攒气运。同时,享受着与夫人元春、妾室薛宝钗的美好生活。
……
……
这日,赤日当空,炎威灼灼,连那树上的鸟雀都懒懒的,偶有一两声,倒似被晒化了似的,有气无力。
赖尚荣与谢季兴一行人舟车劳顿,终抵神京。
及至东郊,谢季兴便与赖尚荣作别,赖尚荣自往内城而去,谢季兴则领着两个薛家奴仆,径直奔向东郊的姜家新宅。
此时薛宝钗正在西厢房内,但见她身着藕荷色纱衫,下系月白绫裙,腰际微束,更显身段袅娜。她手执一卷《庄子》,正凝神细读,莺儿在一旁低首打着络子,房内静谧安详。
忽见姚氏匆匆进来,对薛宝钗禀道:“姨奶奶,外头有个叫谢季兴的,说是你哥哥的乳父,由江宁进京,特上门求见。”
薛宝钗闻言,眸中闪现喜色,却不疾不徐,先轻拢云鬓,整了整衣襟,然后往正房请示元春。
元春正趁姜念不在家,独自在卧房练琴。姜念在家的时候,因不想打扰到姜念,她一般不练琴,除非姜念要听她抚琴。
只见元春正指尖轻拨,卧房内琴音泠泠,倒也显得自在。
见薛宝钗进来,元春停弦笑问:“妹妹有何事?”
薛宝钗便将谢季兴来访之事回禀。
元春听罢,含笑道:“既是你家中来人,又是你哥哥的乳父,年已半百了,自当引入西厢房相见的。”说罢,又转头吩咐抱琴,“薛家来人一路辛苦了,叫厨房送些冰镇酸梅汤。”
薛宝钗道了谢,这才命姚氏将谢季兴引入西厢房。
年已半百的谢季兴,依旧形容清癯,颧骨略高,因饱经风霜,肤色略显黝黑,脸上皱纹如刀刻般深邃。
他身着藏青夏布长衫,腰间束着深色汗巾,脚蹬厚底黑布靴,步履虽稳,眉宇间却透着焦灼。
未及寒暄,谢季兴已急声道:“姑娘,出大事了!”
薛宝钗手中团扇微微一滞:“何事这般慌张?”
谢季兴抹了把额上汗水,将三千两黄金在大运河遭劫之事细细道来,并提出了质疑,怀疑此事有蹊跷,末了压低声音道:“我疑心,是那赖尚荣将金子谋夺了去!”
薛宝钗听完惊呆了,一旁的莺儿更是惊得掩口轻呼,手中帕子飘落在地。
薛宝钗定了定神,想起前番小丫鬟杏儿偷了她的羊脂玉并蒂莲簪,不过是内宅小偷,且很快就将簪子要了回来。如今父亲临终留给她的嫁妆——三千两黄金,则是遭了大盗了!
谢季兴将两封书信交给了薛宝钗,这两封书信都是薛姨妈亲笔写的,一封写给薛宝钗的,一封写给王夫人的。
薛宝钗拆开母亲亲笔写给自己的书信,见那熟悉的字迹,指尖不由微微发颤。细读时,见信中字字句句皆是慈母牵挂,又提到“此番将承诺的三万银子送了来”云云,想着母亲知道三千两黄金遭劫该有多难受,不禁眼眶湿润,泪珠儿在眼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只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
莺儿在旁看得心疼,轻声唤道:“姨奶奶!”
薛宝钗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对谢季兴道:“你一路辛苦,先去二门外歇息。此事……容我细细思量。”
思量过后,薛宝钗决定,先将此事禀报元春……
……
……
此时,姜念正与贺赟、蒙雄等人在东郊的姜家校场练习骑射。
这处校场是姜念近期买了土地打造的私人校场,专门供他、贺赟、蒙雄及一些家中男仆习武,可在此练习较远距离的步射,也可在此练习骑射。
赤日当空,铄石流金,校场上黄沙滚滚,热浪蒸腾。姜念身着短打劲装,腰间系一条汗巾,骑在马上,挽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连中靶心。
半个时辰的习武后,姜念回到了姜家新宅。
回家时,汗透重衫,连靴子里都浸了汗水。
忽见谢季兴迎在宅门口,姜念一顿,随即与谢季兴聊了两句,谢季兴只说是薛姨妈派他进京见薛宝钗的,没有擅自说出黄金遭劫之事。
姜念至二门垂门下,就见元春与薛宝钗双双迎出。元春身着淡黄纱衫,薛宝钗身着藕荷色纱衫,二人皆是薄施脂粉,却皆掩不住眉间一段忧色。
元春轻执绢帕为姜念拭汗,柔声道:“大爷先去沐浴更衣,待更衣罢,我与宝妹妹有要事相商的。”
姜念见她二人神色凝重,加上已见过了谢季兴,心知必有大事,便道:“不必了,直接去书房说话。”
三人来至书房,元春、薛宝钗将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之事道来,连将谢季兴的质疑说明。
姜念听罢,略沉思一会儿,便命传谢季兴。
不多时,谢季兴弓着身子进来,见礼后立于下首。姜念命他将事情始末详述一遍。谢季兴抹了把汗,详述了起来……
姜念听完,沉思了半晌,沉声道:“多半便是那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了三千两黄金!”
他口中说着“多半”,其实心里几乎断定是赖尚荣谋夺!
元春、薛宝钗、谢季兴三人,本都只是有些怀疑是赖尚荣谋夺,此刻见姜念给出了这样的说法,三人还是都不禁有些惊愕,都凝视着姜念,等待姜念的指示。
姜念面上竟不显怒容,反是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心中暗忖:“我早想灭掉赖家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这次倒好,赖尚荣这厮自投罗网,倒省了我周折!”
姜念命薛宝钗与谢季兴退出书房,独留元春叙话。
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两口茶,那青瓷盖碗在他手中转了三转,方才轻轻放下。目光如秋水般澄澈,却深不见底,凝视着元春,问道:“夫人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元春早已深思熟虑,此刻对答如流,声音虽柔却字字分明:“三千两黄金乃是极大的数目,况是宝妹妹父亲遗赠的嫁妆,自当追讨回来。若真是那赖尚荣所为,此人肆无忌惮,目无王法,理当让其受到应有的惩处。”
姜念闻言,唇角笑意更深,故意用温柔的语气道:“赖尚荣敢如此肆无忌惮,缘由之一便是仗着荣府的庇护。或许还认为,我会碍着夫人的体面,不会强势查他。我意欲走一趟荣府,当着老太太、岳丈的面,请荣府拿下赖嬷嬷、赖大夫妇及那赖尚荣一干人等。若查明属实,要他们将三千两黄金还来,再交于官府惩处!夫人以为如何?”
这话虽说得和风细雨,内里却暗藏雷霆之势。
元春指尖微微一颤,腕上的翡翠镯子碰了下案角,发出了一声闷响。她神色略显尴尬,道:“理当如此。只是那赖嬷嬷、赖大夫妇在荣府都是有体面的,尤其是赖嬷嬷,老太太对其信任有加,老太太又仁慈。二老爷仁厚,从没有刻薄过下人。怕她们……不会依大爷的主意。”
姜念轻抚茶盏,依然用温柔的语气道:“若荣府不依,便休怪我不念姻亲之情了,会直接叫官府拿人!”
元春见他虽温言软语,眉宇间却隐现肃杀之气,神色更添尴尬,沉吟道:“我随大爷同去,定竭力劝说老太太同意拿下赖家人,由大爷审讯。”
姜念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姜念让元春先退下,又单独召见了薛宝钗,神色坚毅地说道:“此事你别忧虑,三千两黄金,我定会尽快帮你拿回来!”
薛宝钗低垂螓首,心内犹豫,手中帕子绞了又绞,那葱管般的指甲在绢帕上掐出几道细痕。
稳沉持重的她,不想因此事让主母元春丢了体面,坏了她与元春的关系。然三千两黄金,是他父亲临终留给她的嫁妆,若不拿回来,实在心疼,此次这笔黄金被谋夺,也令她实在气愤。
犹豫半晌,薛宝钗才轻声道:“多谢大爷周全,只是……”她抬眸望了姜念一眼,又迅速垂下,“请大爷顾及奶奶的体面。”
其实她已推测到,此事难免会让元春丢体面了,然她明面上还是要这么一说。
……
……
赖嬷嬷、赖大夫妇,虽为荣国府的奴仆,却在神京西城置下一座大宅院,距离宁荣街不远。这所宅院比姜家新宅还要大了一倍有余,且有一个后园,园里假山玲珑剔透,曲径通幽处还引了活水成溪。
家中奴仆数十,丫鬟皆着绫罗,穿梭其间,竟比寻常官宦人家还要气派。
这日下午,赖尚荣携着彩岚,回到了赖家大宅院。
彩岚身着杏红纱衫,鬓边簪着点翠步摇,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当赖尚荣得知父母都在荣府当值,祖母赖嬷嬷则在家里,心下暗喜,径往赖嬷嬷的院落而去。
赖嬷嬷所居之处,三间上房皆用楠木隔扇,窗棂上雕着“卍”字不到头的样,当中悬着泥金匾额,廊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两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正拿着银匙喂食,见赖尚荣来了,忙不迭地行礼。
赖尚荣是赖嬷嬷的独孙子,赖嬷嬷对他的溺爱,不亚于贾母对贾宝玉的溺爱,尽管赖尚荣今年都已二十六岁了。
此时赖嬷嬷正歪在填漆榻上抽水烟,见爱孙归来,喜得连念佛号:“阿弥陀佛,可算把我的命根子盼回来了!”拉着赖尚荣的手上下打量:“我的儿,这一去两月有余,怎的瘦了这许多?莫不是路上辛苦?”
赖尚荣与赖嬷嬷略叙了几句寒温,忽地正了神色,低声道:“请祖母屏退左右。”
赖嬷嬷一怔,心下纳罕,却因素日溺爱这孙儿,便也不多问,只向堂上众丫鬟婆子摆了摆手道:“你们且先下去。”
众人闻言,皆敛声退去,一时堂内寂然。
待下人们退尽,四下无人,赖尚荣陡然“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砖地上,那膝盖与砖石相撞之声,清脆可闻。只见他故作出一副痛悔之态,颤声道:“祖母,孙儿此番下江南,犯了一桩天大的祸事!”
赖嬷嬷闻言,心头猛地一紧,那双老眼骤然睁大,皱纹纵横的脸上霎时失了血色,手中烟袋微微发抖,声音亦跟着发颤:“我的小祖宗!你……你莫不是在外头伤了人命?”
赖尚荣竟将他与王隆一起谋夺薛家三千两黄金之事详细说了一番,连要买清倌人景晴的腌臜打算也不隐瞒。
赖嬷嬷听至半途,手中烟袋“当啷”一声坠地,整个人如泥塑木雕般僵在榻上,半晌动弹不得。
赖尚荣说罢,伸手作出抹泪的样子,其实没流眼泪。他又故意伏地哀声道:“孙儿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如今只求祖母庇护!若此事败露,孙儿遭祸是小,累及家里就是大了!”
他知道,此事是瞒不了赖大夫妇的,与其说谎,不如坦白。横竖赖嬷嬷素来溺爱他,赖大夫妇亦对他百般纵容。坦白了,赖嬷嬷自会庇护他,赖大夫妇也都会庇护他。
(本章完)
第137章 休怪我不念姻亲之情(上)
第137章 休怪我不念姻亲之情(上)
赖嬷嬷急遣心腹下人往荣国府,叫赖大夫妇回家。
那下人一路快步走到荣国府,见了赖大家的,将“有天大的急事”六个字说得山响。
赖大家的闻得独子归家,赖嬷嬷传召,又听得这般言语,忙去总管房找赖大一同回去。
赖大放下了手头事务,与赖大家的一径赶回了赖家。
夫妇二人进了赖嬷嬷所居三间上房,见堂内仅有赖嬷嬷、赖尚荣二人,连个端茶递水的丫鬟都不见踪影。赖嬷嬷坐在填漆榻上,面色阴沉焦灼,也不抽水烟,手里拨弄着念珠。
赖大夫妇都心下忐忑,不约而同想到:“莫非荣儿此番下江南惹祸了?”
赖嬷嬷让赖尚荣将事情对赖大夫妇说一番。
赖尚荣再次上演之前的一幕,跪倒在地,故作痛悔之态,将他谋夺薛家黄金之事及买清倌人景晴之事,又细细说了一遍。说罢再次故意伏地,哀声说他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求祖母及父母庇护,若此事败露,他遭祸是小,累及家里就是大了。
赖大听罢,一张脸先青后白,指着儿子的手抖得如风中秋叶:“蠢材!天字第一号的蠢材!”
赖大这里骂的“蠢材”有三层含义:
其一,他恨赖尚荣贪了不能贪的。他深知那姜念并非可惹的人物,不像荣国府的贾母、贾政那般好糊弄的。
其二,若换做是他,此番谋夺的三千两黄金,他至少能分得一千五百两甚至一千八百两,而不是只分得一千二百两。
其三,他气赖尚荣荒唐,竟要八千两雪银买个青楼的清倌人,且为此犯下了这么大的事儿。
赖大家的手里绞着帕子,强撑着对赖大劝道:“你且息怒,荣儿年轻不知轻重,又是头一回下江南,才会受那王隆蛊惑,犯下这等大事儿。”
赖嬷嬷对赖大道:“事儿都做下了,现在骂他有何用?如今咱们该做的,是好好遮掩着!”
赖大闻言,叹了口气,捻着胡须沉思起来,那胡须在他指间绕来绕去,竟打了个结。
赖尚荣见状,将自己早已想好的遮掩说辞,向赖嬷嬷、赖大夫妇细说了一番……
……
……
热辣辣的阳光将宁荣街的青石板晒得发烫,也晃得人睁不开眼。
姜念、元春同乘一辆马车,由东街口进入了宁荣街。
阳光透过卷起窗帘的车窗,照在姜念棱角分明的脸上,衬得那对剑眉下的眸子愈发深邃。元春挨着他身侧坐着,裙裾铺展在猩猩毡车垫上,发间的点翠如意簪与耳上的明珠珰,都随车轻轻晃动。
而此时,在赖大夫妇的陪同下,赖嬷嬷正乘着一顶小轿,由宁荣街的西街口来到荣国府大门外。走得汗流浃背的轿夫,将小轿停下,歪在轿中的赖嬷嬷,由赖大家的搀扶着下轿。
赖嬷嬷在荣国府体面不小,常坐小轿来荣国府。然而,她毕竟是荣国府的奴才,不便乘轿入府的,一般都是在大门外下轿。
赖嬷嬷、赖大夫妇忽见东边有一辆马车过来,旁边还跟着骑马的蒙雄等随从,赖大一惊,忙对赖嬷嬷低声提醒:“那是姜家的车架,多半是为了荣儿的事来的。”赖嬷嬷闻言也一惊。
姜家马车来到了荣国府大门外,姜念通过卷起窗帘的车窗,看见了赖嬷嬷、赖大夫妇。见那赖嬷嬷头戴累丝攒珠勒子,穿着缎衫,竟是有二三分贾母般的富贵之态。
赖嬷嬷、赖大夫妇都看见了姜念。赖大强自镇定,走到马车边,虾米似的弯着腰对着姜念,脸上笑容堆得比戏台上的丑角还假,恭声道:“姜姑爷来了,快请进府!”
姜念嘴角略弯了弯,划出一抹浅笑,眼底却似结了层冰碴子。
马车载着姜念、元春,通过角门进了荣国府正院。
姜念下了马车,元春依然坐在车内,马车朝着内宅西路的贾母院而去。
赖嬷嬷见状,忙拉着赖大家的,一起朝贾母院赶去,那老腿脚竟似比平日利索许多,鞋子踩着青石板路“噔噔”作响。
赖大留在原地,心里紧张,忌惮姜念,却还要强撑着招待姜念。
……
……
赖大引着姜念进了贾政外书房的一间接客房,屋内陈设清雅。
赖大满脸堆笑,亲自执壶斟茶,双手捧至姜念跟前:“姜姑爷远道而来,且吃杯茶润润喉。”
姜念却端坐不动,目光淡淡扫过茶盏,并不伸手去接。
赖大双手悬在半空,进退不得,只得干笑一声,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
赖大将汗湿的手心在衣摆上蹭了蹭,心内如十五个吊桶打水:“这姜念年纪虽轻,威势却重,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他压下心头惶恐,强自镇定,搓了搓手,小心翼翼试探道:“姜姑爷此番与大姑娘同回府上,可是因薛家那三千两黄金在运河上遭劫之事?”
姜念神色不动,不回答赖大的问题,只淡淡道:“贾琏可在家?若在,请他来见我。”
赖大闻言,心下一沉,又小心翼翼试探道:“姜姑爷,此事说来惭愧,犬子无能,未能护得薛家金子周全,以致遭了水匪劫掠……”
话未说完,姜念神色骤冷,目光如刃,沉声道:“你没资格与我谈此事,叫贾琏来!”
赖大被心里一颤,脸上僵住,既尴尬又惊惧,心内既恼又恨,却不敢发作,只得躬身道:“是……是,我这就去请琏二爷。”
退出房门后,赖大脚步虚浮,额上冷汗涔涔。
赖大准备去找贾琏,先在贾琏面前为自己的宝贝儿子辩解一番,然得知,贾琏此时正在凤姐院里。哪怕赖大是荣国府的大总管,也不能擅入内宅深处的凤姐院,他老婆则跟着赖嬷嬷去见贾母了。
赖大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连面上都不禁流露焦急担忧之色,心内盼望着赖嬷嬷与赖大家的能说动贾母庇护。
……
……
且说元春、赖嬷嬷、赖大家的,几乎同时进了贾母院。
元春当着贾母、王夫人的面,将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之事细说了一番,认为多半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了这笔金子,请贾母下令拿下赖嬷嬷、赖大夫妇及那赖尚荣一干人等,由姜念审讯……
赖嬷嬷忙道:“老太太明鉴!我那孙子虽年轻莽撞,却断不敢行此大逆之事!这必是运河上的水匪所为,如何能冤枉了他……”
随即,赖大家的根据赖尚荣传授的说辞,为赖尚荣辩解了一番。
不出赖尚荣所料,贾母听完,相信赖嬷嬷、赖大家的婆媳二人的说法,对元春道:“赖家那哥儿不至如此胆大妄为的。此事该是水匪劫掠,岂能仅因猜疑便拿下赖家人交由念哥儿审讯?若传出去,岂不教人笑话咱们府上刻薄下人?”
元春见贾母不信,只得叹道:“老太太若不肯依,大爷他……他便要直接报官府拿人了。”
贾母闻言,面色一沉,道:“你好歹是他的夫人,咱们府上何曾亏待过他?他纵不顾姻亲之情,也该顾念你的体面,如何能这般行事!”
言罢,便命人去叫贾琏,让贾琏去引姜念入荣庆堂说话。
……
……
贾琏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遵照贾母的命令,去外宅找姜念。行至总管房外,却见赖大正在廊下踱步,神色惶惶。
赖大一见贾琏走来,忙迎上前道:“二爷可是去见姜姑爷的?”
贾琏点头,问道:“他与大姑娘今日来府,所为何事?”
赖大遂将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之事说了一番,又极力辩白道:“此事分明是水匪所为,只怕姜姑爷会怪罪到我那犬子身上。”
贾琏听罢,亦是一惊——三千两黄金,便是于他而言,亦是一笔巨款。
当即,贾琏与赖大一路行至贾政外书房。
见了姜念,贾琏便道:“听闻薛家自江宁送了三千两黄金进京,却在运河上遭劫,此事当真?”
姜念淡淡道:“非是意外遭遇水匪,多半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
贾琏一时语塞,赖大忙道:“姜姑爷,此事冤枉啊……”
姜念厉声打断:“住口!我说过了的,你没资格与我谈此事!”转而对贾琏道:“烦请琏兄即刻遣人去请岳丈尽快回府,我在此候着。”
贾琏尴尬道:“老太太命我来请你过去说话。”
姜念却道:“你大妹妹已去荣庆堂见老太太了,我便暂且不去。待岳丈回府,我与岳丈一同去见老太太。”
贾琏见他神色冷峻,言语间寸步不让,心下暗忖:“今日这姜念,怕是要在府上闹一场了……”
……
……
贾琏遣了下人去请贾政尽快回府,自己便往贾母院中来。进了荣庆堂,见贾母端坐榻上呷茶,王夫人、元春坐在一旁,赖嬷嬷坐在杌子上,赖大家的垂手站在下首,屋内鸦雀无声,显是方才已有一番言语。
贾琏上前,将姜念要等贾政回府的话细细回了。
贾母听罢,眉头微蹙,手中茶盅一搁,道:“他既来了咱们府上,我又特意传他来见,他便该先来见我,何必定要等二老爷回来?这般拿大,倒显得咱们家没个规矩了!”说罢,又命贾琏道:“你再去走一遭,就说我的话,让他即刻过来。”
贾琏只得应了,退出荣庆堂。一路上暗自思忖:“这姜念今日恁般执拗,倒教我在中间作难。”及至见了姜念,将贾母的话传达。
谁知姜念仍是神色淡淡,道:“琏兄不必再跑,我自有主张。待岳丈回府,必当一同去见老太太。”言罢竟转身望向窗外,显是不愿多谈。
贾琏见状,知难劝动,只得又折回荣庆堂。入内时,见贾母脸上已带愠色,元春低头绞着帕子,赖嬷嬷、赖大家的更是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出。贾琏硬着头皮回道:“老太太,他……他还是说要等二老爷……”
贾母气得将奇楠香念珠往案上一搁,脸色阴沉着不说话。
元春尴尬不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王夫人面带愠色。
赖嬷嬷与赖大家的交换了个眼色,俱是惴惴不安,心知此事愈闹愈大,只怕难以收场。
堂上一时间静得可怕。
贾母沉默之中,心下暗忖:“这姜念今日来者不善,怕是要在府上生事。”思及当年王子腾、贾珍皆因姜念遭祸,不免生出几分忌惮。
沉吟片刻,贾母便对贾琏道:“去请你父亲来我这儿。”暗想贾赦虽荒唐,到底是府上袭爵的大老爷,且曾做过官,官职可比姜念这个三等侍卫要高多了,有贾赦与贾政在场,料那姜念也不敢太过放肆。
贾琏领命,径往贾赦院中来。
贾赦正搂着一个新买的小妾在吃酒取乐,另有一个几月前买的小妾作陪,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贾琏硬着头皮进来,先请了安,然后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贾赦听罢,将酒杯重重一搁,冷笑道:“好个狂徒!仗着自己有靠山,就在咱们府上拿大逞能起来了!”
说完,他便与贾琏一起前往荣庆堂。
邢夫人得知后,也好奇地跟了上来。
很快,事情在荣国府传得沸沸扬扬。
林黛玉正与迎春、探春、惜春待在一起论诗,忽有丫鬟进来将事情说了一番。
迎春放下诗笺,叹道:“怕是要有一场风波了!”
惜春冷笑道:“横竖与咱们不相干。”
林黛玉默然不语。
探春抿了抿嘴唇,心中悄悄想着:“那一起子赖家人,都是贪婪肥几的,若那姜姑爷此番能将他们整治了,倒是好事。”
李纨正在教贾兰读书,得知消息后,想着正好到了服侍贾母用晚膳的时间,于是以此为理由去荣庆堂,想看看此事究竟如何收场。
王熙凤正在坐月子,听闻此事,急得直拍炕沿:“偏生这会子动不得!”忙对平儿吩咐:“你快去荣庆堂瞧仔细了,然后来回我。”平儿应声去了。
此时的荣国府内,姜念与贾琏在贾政外书房静候,元春与众荣国府主子齐聚荣庆堂。府中下人或屏声静气,或悄声议论。整个府邸笼罩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氛。
姜念、贾琏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有门房来报:“二老爷回府了!”
(本章完)
第138章 休怪我不念姻亲之情(下)
第138章 休怪我不念姻亲之情(下)
荣庆堂内,贾母端坐正榻,面色阴沉似水。
元春坐在一旁,神色间颇见尴尬,一双纤手将帕子绞了又绞。
贾赦歪在交椅上,酒意未消。
邢夫人、王夫人也坐在堂内,俱是屏息静气。
李纨侍立不语。
平儿侍立角落,也是沉默。
忽听得丫鬟传道:“二老爷、琏二爷、姜姑爷到了。”
但见贾政当先而入,姜念紧随其后,贾琏尾随,赖大也跟着。
元春见贾政、姜念进来,忙站起身来。
姜念一进堂内,目光便直往元春处望去,见她神色窘迫,眼中隐有愧色,心下顿时了然,知她终究没能说动贾母。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若此事轻易说得动贾母,赖家刁奴也不至于在荣国府横行多年、贪得无厌、中饱私囊了。
姜念整了整衣冠,从容上前,向贾母一揖:“晚辈姜念,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冷哼一声,没给好脸色:“好个知礼的姑爷!我三番两次命琏哥儿相请,你偏要等二老爷回来。这般拿腔作势,倒显得我们府上没个规矩体统了!”
姜念神色不改,淡然道:“老太太容禀。只因今日所议之事关乎外宅公务,晚辈想着,还是与老太太、岳丈一同商议更为妥当。”
这话分明是说,贾母虽是一品国公夫人(实为超品夫人),是府中至尊,然终究是内宅女眷,外宅大事,须贾政这个当家人做主。
贾母闻言,眉头紧锁,却也不好明着驳姜念。
堂上众人见贾母吃瘪,反应不一。贾赦醉眼乜斜;邢夫人虽不喜姜念,此刻心里倒是称快;王夫人手中念珠转得飞快;元春面色泛白,偷眼去瞧姜念,却见他气定神闲,竟似成竹在胸。
姜念又道:“况且,府上二老爷乃晚辈岳丈,晚辈有要事登门商议,论理也该岳丈当面为妥。”
贾母转向贾政道:“你这好岳丈既回来了,且听听你这好女婿要说些什么!难不成你这好女婿今儿要在咱们府上闹事不成?”
贾政神色尴尬。
当下姜念整肃衣冠,亲口将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之事说了一番,又正色道:“此事蹊跷甚多,我推测多半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现将八点推测的理由细细说明,请老太太、二老爷明鉴。”
“其一:太上皇与今上励精图治,大力治理了大运河匪患。如今,大运河匪患大为消减。况扬州府段乃要冲,向来戒备森严。偏生薛家船只在此处遇劫,岂非怪事?”
“其二:那伙水匪来得蹊跷,竟似掐准时辰,专候薛家船只经过。若非有人通风报信,岂能这般凑巧?”
“其三:赖尚荣见水匪来袭,非但不令家丁抵御,反倒束手就擒,更喝令薛家奴仆别动刀枪。这般做派,倒像是与水匪早有默契。”
“其四:大运河水匪向来凶残,劫财害命者十之八九。此番十数名蒙面水匪,却只取财物不伤人命,岂非反常?”
“其五:赖尚荣乘坐的乃是雕梁画栋的大船,薛家奴仆不过乘一只小船。那伙水匪甫一拦截,便分兵两路,一半人手登薛家小船劫掠,倒似早知薛家小船上载有两箱黄金。”
“其六:水匪登薛家小船后,当场开箱,见表层土物之下藏有大量金锭,并未大惊大喜,似提前知晓内情,现场验看一般。”
“其七:反观赖尚荣的大船上,水匪只取了一箱千两白银。更奇的是,那赖尚荣从江宁买来的清倌人彩岚,水匪竟碰都不碰。”
“其八:遭劫之后,赖尚荣力劝薛家谢季兴莫在扬州报官,定要进京再议。这般行事,岂非欲盖弥彰?”
姜念说完八点推测的理由后,正颜厉色地重申道:“依此八般疑点,足见此事多半非偶然遭劫,多半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薛家三千两黄金!”
话音方落,赖嬷嬷终于忍不住了,她坐在杌子上,向着贾母哀声道:“老太太,老奴适才已与您老说了的,我那孙儿虽年轻,却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必是运河上的强人所为,这位姜姑爷怎可这般冤枉人啊?”
赖嬷嬷又急向赖大使眼色:“你这糊涂东西,还不快向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分说明白!”
赖大忙不迭上前,先向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作揖行礼,而后苦着脸道:“姜姑爷所言八处疑点,确也入情入理。只是小的这里也有几分道理,还望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明察。”
“其一:虽说太上皇与今上励精图治,大运河匪患大减,终究未能根除,仍有水匪在大运河作威作福,扬州府段亦有。去年薛家进京,在大运河上遭了劫,此番再遇,实乃流年不利。”
“其二:那伙水匪来得蹊跷,或是薛家船上有人走漏风声,与水匪勾结,亦或是水匪守株待兔,恰巧撞见也未可知。”
“其三:犬子见水匪势大,恐伤及两船人的性命。他也实不知薛家船上竟藏着三千两黄金,薛家太太分明与他说了,此番只是送两箱土物进京。因此,他才命人不反抗。”
“其四:大运河上的水匪也有只图财不害命的。况且,此番这起子水匪得了这许多黄金,自然心满意足,何必再伤人命?”
“其五:水匪不过两只小船,自然要分头行事。一只贼船拦犬子的船,一只贼船截薛家的船,再寻常不过。”
“其六:薛家船只窄小,两个箱子显眼。水匪登船后开箱验看,也是常理。水匪见表层土物下藏着金锭,该是惊喜的。”
“其七,水匪仅有两只窄小贼船,要载十数水匪,掠走薛家两箱黄金已是勉强。而我那犬子的船上,只有一箱银子,其余皆是货物,便只从犬子船上劫走一箱银子。至于不劫那清倌人,许是贼首不好女色,或是贼船载不下。”
“其八,遭劫后,犬子不在扬州报官,因他急着回京,更因怕当地官匪勾结。若在当地报官,势必耽误甚久,也可能惹祸上身。想着进京后,有姜姑爷这等能人相助,或能追回失物的。”
不得不说,赖大是个颇有能耐的,生得七窍玲珑心,一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物。难怪能在荣国府做了多年的大总管,多年期间贪墨了大量财物,偏生没出啥事,能哄得主子们团团转。
他此番的八点辩解,将姜念给出的八处疑点都驳了。虽说这番辩解,多半是赖尚荣事先教好的遮掩说辞,却也见其随机应变的能耐。
贾母听罢赖大一番话,转对姜念道:“你可都听真了?你那些猜疑,人家都一一驳了去,还有什么话说?”
姜念依然淡定从容:“这赖大精明狡诈,伶牙俐齿,难为他辩出这一套说辞来。只是此事若只一二处可疑,倒也罢了。如今八般疑点环环相扣,岂是‘巧合’二字能搪塞的?”
说着,他对贾母拱手一礼,又对贾政拱手一礼,神色肃穆起来:“还请老太太、岳丈做主,将赖嬷嬷、赖大夫妇及那赖尚荣一干人等拿下,容我细细审问。果真此事并非赖尚荣所为,我自不会冤枉了他,也甘愿在府上当众赔礼道歉。”
赖嬷嬷依然坐在杌子上,对贾母哀声道:“老太太,这位姜姑爷提出的疑点都被驳得干干净净,怎么还要拿我全家问罪?老奴在府上伺候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贾母点头,对姜念沉下脸道:“你的猜疑既已被人驳倒,如何还要拿下赖家全家交由你审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咱们府上刻薄下人?况且,赖家那哥儿,自打出生我就放了他的奴籍,如今是个正经读书人,还捐了官身,岂是仅凭你一己猜疑,说拿就拿的?”
事实上,虽说赖尚荣脱离了荣国府的奴籍,然身上有着“荣国府家生子”的烙印,他祖母及父母又都是荣国府奴仆,他也仅是钱买了个州县官的虚衔,此番涉及这般大事,荣国府真要拿他审讯,原也使得。
只是贾母存心要护着赖家罢了。
姜念转目望向贾政,语带恭敬道:“岳丈意下如何?”
贾政踌躇半晌,面上显出为难之色,终是叹道:“贤婿,我家自我祖父起,待下人都以仁厚为本,从不刻薄。适才我细听你二人之言,你疑得有理,赖大辩得也通。既如此,总不能单凭你的猜疑就拿赖家全家审讯,这般行事,未免刻薄,传出去也惹人笑话的。”
贾政的这种反应,也在姜念的预料之中,然姜念此刻还是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座荣国府,果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难怪纵得众刁奴贪婪肥几,敢欺到主子头上。也难怪根据原著的构思,会落到个‘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下场。”
姜念不由望向元春,元春正瞧着他。两人对视,皆目带歉意,只是歉意的原因不同。元春主要是羞愧,姜念主要是对元春抱歉,因为他要不念姻亲之情了,也要让元春很丢体面了……
姜念从元春脸上收回目光,神色一凛,决然道:“既然老太太、岳丈都不愿处置府上的奸猾刁奴,不依我之策,那就休怪我不念姻亲之情了!我会请官府拿人!”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贾母气得双手一颤。
贾政面露尴尬。
贾赦却借着酒劲,直勾勾盯着姜念,拍案斥道:“休要在此狂妄!咱们府上好歹是开国国公府!莫说两代国公爷的威名,便是我,也曾任过正二品统领,如今虽不在朝,仍袭着一等将军的爵位!老太太更是堂堂国公夫人!你不过是个三等侍卫兼云骑尉,也敢在此放肆!别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就在咱们府上耀武扬威!”
这一番斥骂,骂得唾沫横飞,酒气逼人。
堂上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姜念冷笑一声,竟不顾礼数,直指着贾赦斥道:“好个不知羞的大老爷!你也有脸面来斥骂我?你不好生做官,一大把年纪了,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地往屋里塞,成日家吃喝玩乐。若府上两位国公爷泉下有知,只怕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此言一出,满堂之人皆是大惊失色,元春都不禁目瞪口呆了。
贾赦何曾受过晚辈这等顶撞?登时气得浑身乱颤,一张老脸涨得紫红,醉意也更甚,一时间啥也顾不得了,指着姜念骂道:“好个小畜生!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荣国府撒野?不过是个侥幸爬上来的毛头小子,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
姜念反唇相讥:“好个老畜生!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撒野?不过是个顶着祖宗爵位的老废物,只会败家辱门!”
贾赦拍案怒喝:“放肆!快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我轰出去!”
姜念寸步不让,冷笑道:“轰我?呵,若府上真轰我出去,我这辈子便不会再登你家大门!”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贾政如泥塑木雕般僵在椅子上;邢夫人怒视着姜念;王夫人低头数着念珠;元春已是泪眼婆娑;李纨、平儿都惊得瞠目结舌。
至于贾琏,虽心中暗骂姜念狂妄,却也隐隐有些暗爽。
赖嬷嬷见势不妙,忙故意对贾母哀声道:“老太太快息怒,保重身子要紧啊!”
为了元春的体面,姜念今天本没打算在荣国府争吵的,然贾赦都当面骂他了,不当面骂回去,委屈了自己!
贾母虽气得浑身发抖,然见姜念神色凛然,竟与贾赦当堂对骂,毫无惧色,不免又想起昔日王子腾、贾珍皆因姜念遭祸之事,暗忖此子非但背靠十三王爷这座大山,更得今上泰顺帝青眼,是个惹不得的主儿。
思及此,贾母强压怒火,故意温言劝道:“念哥儿,咱们府上何曾亏待过你?你到底是元春的夫君,元春就在眼前,你纵不顾姻亲之情,也该给她留几分体面。不如这般,你自去报官,只是莫要立时拿赖家人。待官府查实了,若真有确凿证据证明是赖家哥儿所为,再拿人不迟。你看可好?”
姜念神色恢复淡定,却仍正色道:“老太太既不愿处置府上的狡诈刁奴,使我不得不直接报官处置,那么,我如何行事,就由不得老太太做主了。”
说罢,转向元春,他语气忽转温柔:“咱们回家吧,我去大门外等你。”话音方落,便转身大步出了荣庆堂。
堂上众人见他这般作派,俱各愕然。
(本章完)
第139章 请旨拿人
第139章 请旨拿人
姜念大步走出荣庆堂后,贾赦气得面皮紫涨,继续骂道:“真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竟敢在咱们府上这般撒野!反了反了!”
贾政呆坐椅上,手足无措,只不住地摇头叹气。
贾母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忙命贾琏道:“琏哥儿,你快跟上去送送。虽说他年轻气盛,到底也是咱们家姑爷,别叫人笑话咱们失了礼数。”
其实是忌惮姜念,认为姜念是个惹不得的主儿。
贾母又转向元春,让元春近前,然后拉过元春冰凉的柔荑,温言劝道:“好孩子,你好好劝劝念哥儿,都是一家人,何苦闹到这般田地……”
元春闻言,只默默拭去泪痕,低头不语。
她心中百转千回。
在她看来,她既已出阁,自当以丈夫姜念为重。此番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她也赞同姜念的看法,认为多半是赖尚荣谋夺。可眼见娘家与夫婿闹得这般难堪,又教她如何自处?
姜念出了荣庆堂,一路大步流星,穿过重重院落,径自出了荣国府大门。在门外石狮旁立了片刻,便见自家马车自角门驶出。原来元春不想让他久候,不愿耽搁,匆匆辞了贾母跟了出来。
姜念见马车至,亲自上前打起帘子。元春在车内抬眼望他。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神色坚定,一个眼含忧思。
姜念忽对车前董良吩咐道:“往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忠怡王府去。”
言罢方登车与元春同坐。
董良应了声“是”,便扬鞭催马,车轮辘辘往宁荣街东街口行去。
车内元春一惊,纤手紧攥帕子,迟疑道:“大爷这是……要请十三王爷过问此事?”
姜念微微颔首,见元春杏眸微红,面上脂粉被泪水浸染,更兼愁云满面,不由心生怜惜。
姜念轻舒双臂,将元春揽入怀中,在她耳畔柔声道:“此事闹到这般田地,原非我所愿。让夫人在娘家失了体面,实在于心不忍。只是三千两黄金非同小可,岂能平白被人谋夺?赖家那起子刁奴也忒可恶可恨,不可不惩治的。如今荣国府的老太太、岳丈既不愿依我之策,我便唯有直接借官府之力除了这家祸害了。”
元春听他言之有理,却忧心忡忡道:“若请十三王爷过问此事,圣上多半也会晓得,一旦坐实了那赖尚荣的罪名,圣上是否会降罪到荣国府?”说着眼中又泛起泪光。
这个时代最重孝道,元春贤孝才德,“孝”便体现在对贾母及父母的孝敬上,岂能不忧心父母家族?
姜念轻抚元春的背,宽慰道:“夫人且宽心。荣国府根基深厚,又有太上皇庇佑,况且赖尚荣早已脱了府上奴籍,此番圣上该不会降罪荣国府。”
这话倒也不假。想那贾珍、贾蓉闹出那等丑事,荣国府也只是名声受损,并未遭祸。只是不难想见,若赖尚荣罪名坐实,泰顺帝对贾府难免更添嫌恶,太上皇景宁帝知晓了,怕也要对荣国府生出不满。
元春听姜念这般说,心下稍安,却仍不禁微蹙着眉头。
……
……
姜念、元春离了荣国府后,那荣庆堂上的一番风波,早似柳絮随风,霎时间传遍了各院各房。丫鬟媳妇婆子们三三两两聚在回廊下、角落里,交头接耳,添油加醋,倒比那戏文还热闹几分。
平儿提着裙角匆匆回到凤姐院中,但见坐月子的王熙凤斜倚在炕上,正就着缠枝莲纹碗吃燕窝粥。
见平儿回来,王熙凤忙将碗搁在案上,急不可待地问道:“事儿如何了?”
平儿上前,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道来。
王熙凤听罢,先是一乐,一双丹凤三角眼儿弯成月牙:“好个姜姑爷!竟当堂当众那般斥骂大老爷,把大老爷骂得大丢体面!”说着以帕掩口,“嗤”地笑出声来。
她早厌恶贾赦这个公公,今日见这个公公吃瘪,岂不畅快?
又想起什么,王熙凤两弯柳叶吊梢眉儿微蹙,叹道:“只是可惜了!”叹着伸出三根葱管似的玉指轻轻一捻,眼中精光乍现,恰似猫儿见了鱼腥。
她管着荣国府内宅,知道赖家贪婪肥几,也知道赖家颇有家产。若贾母、贾政此番依了姜念的主意,由荣国府拿下赖家全家审讯,一旦坐实了是赖尚荣谋夺薛家黄金,荣国府便能借机将赖家家产抄没。而若姜念直接请官府整治赖家,赖家的家产,荣国府多半就没份了……
平儿好奇:“奶奶因何叹气?”
王熙凤也不答话,两弯柳叶吊梢眉儿越蹙越紧,忽又摇头咂舌,那惋惜之意,竟比丢了自己的嫁妆还甚。
事实上,她估计,赖家的家产比她的嫁妆还要多。
……
……
探春也特意派了大丫鬟待书在荣庆堂观望好戏。
待书一阵风似的跑回探春身边。
探春正与林黛玉、迎春、惜春及贾宝玉围坐在一起说笑。
待书进来后,将姜念如何与贾赦当堂当众对骂、如何拂袖而去的情形说得活灵活现,连那贾赦拍案的样子都形容得真切。
众人听罢,神色各异。
林黛玉执着手帕轻掩朱唇,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暗道:“那姜姑爷倒是个有骨气的,竟在荣庆堂这般闹了一场。”
探春听得杏眼圆睁,心内暗道:“那大老爷确是个荒唐的,赖家那起子刁奴也确该狠狠整治的!只可惜,老太太、二老爷都仁厚,为了这起子刁奴,与姜姑爷闹成这般,岂不犯蠢?”
这话儿她也只是在心内悄悄想着,可不敢说出来。
迎春习惯性地低眉顺目,只轻叹一声:“何苦来……”
惜春冷笑一声:“随他们闹去!横竖与咱们不相干的!”
贾宝玉呆若木鸡,手中茶盅倾斜了都未察觉,半晌喃喃道:“大姐姐如今夹在中间,岂不为难?”
他对元春是发自真心地关切。
……
……
姜念已提前思索过,若贾母、贾政不依他,不拿下赖家人让他审讯,他该如何叫官府拿人。
若是他直接找官府,此事或是找顺天府衙,或是找负责驻守神京内城的步军营,也就涉及到九门提督鲁科多。
姜念与顺天府尹不熟,与九门提督鲁科多虽见过面,却也不亲。
鲁科多也让姜念联系到前世那位隆科多。前世的隆科多可没有好下场,其中一条罪名是结党营私。因此,姜念觉得自己不可与鲁科多亲近。
而且,纵然姜念找顺天府尹或九门提督鲁科多,此番之事,涉及到他及荣国府,难免会被泰顺帝得知。
思索后,姜念决定直接找十三王爷。
他找了十三王爷,十三王爷必会请示泰顺帝,泰顺帝一旦支持他,此事便简单容易了,而一旦查实了是赖尚荣谋夺,赖家的下场就必定凄惨。
另外,他已好久没麻烦十三王爷了,他这个御前侍卫兼云骑尉,也已闲置三个月了。正好可凭借此事,让泰顺帝、十三王爷重新惦记上他……
……
……
已是酉牌时分。
天上的金乌虽减了炙热,满天阳光仍算明媚,把个京师城郭都镀了层金边。
姜家马车辘辘行至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忠怡王府之外,隔着一段距离,便见门前两尊凛凛生风的石狮子怒目圆睁,朱漆大门上“忠怡王府”四个泥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姜念整了整衣冠,下车径往王府行去。
元春在车内掀起车帘,只见夫君背影挺拔如松,一步步迈向王府,终是没入了王府的角门。她纤指将帕子绞了又绞,终是轻叹一声,对董良吩咐道:“回家罢。”车帘落下时,一滴清泪正打在了裙裾上。
根据姜念的安排,元春先乘坐马车回东郊,姜念见过了十三王爷后,会自己骑马回去。
依旧公务繁冗极其忙碌的十三王爷,还没回王府。
好在,姜念入了王府,不过等了两刻钟,十三王爷便回来了。
只见夕阳映照下,一辆外观庄重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到了王府外,前后侍从保卫森严,正是十三王爷回府的仪仗,马车由角门入了王府。
不多时,便有人来请姜念:“姜侍卫久候了,王爷在书房召见。”
姜念当即来至十三王爷的书房,见十三王爷正斜倚在罗汉床上吃茶,身着家常石青缂丝便袍。
姜念向十三王爷恭敬行了礼,十三王爷含笑道:“易哥儿,多时不见了,你倒似又长高长壮了,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又有何事啊?”
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暗忖这个“不安分”的民间皇子,此番前来,不知又要掀起什么波澜……
……
……
不出姜念所料,当他将事情细细禀明了十三王爷,十三王爷没有擅自做主,而是决定翌日请示泰顺帝。
翌日,十三王爷至畅春园澹宁居觐见,又将事情细细禀明了泰顺帝,且添上了自己的见解。
十三王爷的见解与姜念一致,判断薛家三千两黄金多半是赖尚荣谋夺。
泰顺帝听罢,龙颜微沉,当即命太监:“宣顺天府尹江令璜即刻觐见!”
江令璜此时正在畅春园,有事要启奏泰顺帝的。
作为顺天府尹,江令璜的品轶虽不是很高,也很难在众多事情上做出最后的决断,但是,他可以直接面圣奏事。
江令璜进了澹宁居后,泰顺帝将事情说了一番,便下旨:“朕命你即刻会同御前侍卫姜念,将赖家一干人等缉拿,严加审讯!”
泰顺帝此举,一则是因姜念乃他赏识的民间儿子;二则他与十三王爷一般,也觉此案多半是赖尚荣所为;三则,他自登基以来,着力整治大运河匪患,若此案果真是赖尚荣勾结水匪,或是勾结贼人冒充水匪,在他看来,性质很恶劣。
……
……
这日午时,姜念正在家中睡午觉,忽觉有人轻推自己。睁眼看时,却是元春立在床边,轻声道:“大爷醒醒,顺天府尹江大人遣人来请,说是要会同审理薛家黄金遭劫一案。”
姜念闻言,一个翻身坐起,心下已明:这必是泰顺帝的旨意到了。
元春故意不唤香菱,亲自取来三等侍卫的冠服,一面服侍姜念更衣,一面蛾眉紧蹙。姜念知她忧心娘家,只在她脸上轻轻一拍,说了句“你且宽心”,却不多言。
更衣毕,姜念迈出正房,一身既华丽又实用的侍卫冠服,在日头下似泛着冷光。
出得宅门,蒙雄已着六品龙禁尉冠服,牵着一匹骏马候着。
姜念乘坐着马车,快速朝着神京内城的顺天府衙而去。
蒙雄骑马随行。
一路上马蹄嘚嘚,车轮滚滚,先进内城,再穿街市,直奔鼓楼大街。
……
……
顺天府衙坐落于神京内城的鼓楼大街,与泰顺帝昔日的藩邸义泰王府不远。府衙三间兽头大门洞开,两旁站着十几个衙役,端的威严。
姜念的马车辘辘行至府衙。
姜念穿过仪门,绕过戒石坊,来至后堂,但见顺天府尹江令璜正在签押房内批阅文书,见姜念进来,忙起身相迎。
二人分宾主落座,奉上香茗。
江令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凝视着姜念,先将泰顺帝的旨意细说一遍,而后捋须问道:“姜侍卫对此案可有高见?”
姜念早有准备,当下从容道:“我以为,当分两路行事:一者即刻封锁赖家宅院拿人;二者速去荣国府,那赖大夫妇多半正在荣国府,拿二人到案……”
随即,姜念又将拿人后审讯等事细说了一番。
江令璜听完,不由暗叹:“这姜念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行事果敢。看来,他能成为御前三等侍卫且封为云骑尉,除有强力的靠山,也确颇有本事的。”
当下,江令璜下令调集衙役。不过两刻钟,府衙大院已黑压压站了一百多名衙役。有的挎着铁尺,有的提着锁链,还有的扛着水火棍,端的是杀气腾腾。
江令璜身着文官官袍,姜念穿戴侍卫冠服,二人并肩而立。
江令璜对众衙役交待了一番后,又高声道:“此番奉圣谕查办要案,尔等须严肃行事!”
众衙役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分派已定,姜念与江令璜各骑一马,率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顺天府衙,直奔西城的赖家大宅院和荣国府。
街上行人见这阵势,纷纷避让。
(本章完)
第140章 荣府惊惶
第140章 荣府惊惶
下午,明媚的阳光下,但见乌压压一百多名衙役,浩浩荡荡涌到神京西城,其中两匹骏马,分别坐着姜念、江令璜。
街上百姓见了,纷纷避让,也有那胆大的探头张望,窃窃私语道:“这是要拿哪个府上的?好大的阵仗!”
这时,一百多名衙役兵分两队,一队往荣国府去,一队直奔赖家大宅院。
姜念毕竟是元春的夫婿,好歹要给元春留些体面,不便亲自去荣国府拿人。江令璜则是个不避权要、处事果决、执法严峻的,他倒是不惧到荣国府拿人的。
因此,江令璜率领着数十名衙役,往荣国府去。
到了荣国府附近,这数十名衙役又分出了一小队,绕到荣国府后门把手,江令璜自率其余衙役直奔宁荣街。
来至荣国府正门,江令璜翻身下马,整了整官袍,对几个门房正色道:“本官乃顺天府尹江令璜,奉圣谕与御前侍卫姜念一同缉拿赖家一干人等。请贵府将在府的赖家人尽数交出,包括了赖家下人,免得本官带人进府搜查,伤了贵府体面。”
荣国府已很久没遭过这等阵仗,几个门房见江令璜面沉如水,身后数十名衙役或挎铁尺或提锁链或扛水火棍,都不禁惊惶。
为首的门房,乃是赖大的心腹,一溜烟往总管房跑去,气喘吁吁闯进总管房,见赖大正与赖大家的对坐吃茶,也顾不得行礼,忙将江令璜的话转告了一番。
赖大闻言,手中茶盏颤动起来。
赖大家的更是面如土色,颤声道:“此事竟惊动了圣……圣上?这……这可如何是好?”
赖大心念电转,暗想必是姜念请了圣旨,强自镇定,问道:“可瞧见了那姜……姜姑爷?”
门房摇头:“并未瞧见。”
赖大让门房退下后,对赖大家的悄声吩咐了几句,让赖大家的先禀报贾母、赖嬷嬷,然后找机会由荣国府后门逃走,速速回家通知赖尚荣及藏匿家产……
赖大家的会意,忙朝着贾母院跑去。
……
……
赖嬷嬷为讨贾母欢心,得贾母庇护,今日特意邀了另两位年高有体面的老嬷嬷同来荣国府,与贾母叙旧攀旧情。
此时,荣庆堂内香烟袅袅,贾母高坐榻上,身着绛紫色万字不断头对襟衫,额间勒着嵌宝抹额。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相陪。
周围一群下人侍立。
赖嬷嬷穿件簇新的靛青缎子比甲,正说着伺候贾母的旧事:“记得那年老太太做六十大寿,府上摆了三日的流水席。”说着抹了抹眼角,“老奴那时还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大寿那日老奴给老太太端茶递水,不小心打翻个小盖钟,吓得直哆嗦,谁知老太太反倒笑着说‘碎碎平安’。”
另两个老嬷嬷听得连连感叹,一个说:“老太太最是宽仁的。”另一个说;“你服侍了老太太几十年,老太太岂会因这点子事就责怪你?”
正说着,忽见赖大家的慌慌张张闯进来,连鬓角汗湿了都顾不得拢,也忘了行礼,对着贾母、赖嬷嬷,急道:“不好了!外头顺天府尹领着好些官差,是那姜姑爷叫来的,说是要闯入府内拿下咱们。”
赖大狡诈,故意让赖大家的这般禀报,故意不提江令璜是奉了圣谕,故意说是姜念叫来的,故意说要闯入府内,故意说“咱们”,仿佛连荣国府的主子们都包括在内。
贾母听到这话儿,自然怒了。
赖嬷嬷则惊得从杌子上跳起来,跪下哀声道:“老太太救一救!那姜姑爷怎这般狠心,昨儿都辩了个明白了,他竟叫官府闯老太太府上拿人!这不是打老太太的脸么?”
贾母气得手中念珠颤动,咬牙道:“这个念哥儿,真真年轻气盛!”又急唤鸳鸯:“快去请琏哥儿来!”
满屋下人都吓得屏息静气。
王夫人、李纨都不作声。
邢夫人因昨日姜念让贾赦大丢体面,连她也跟着大丢体面,此刻忍不住冷着脸道:“那姜念真真是个横行霸道、目无尊长的!”
很快,贾琏匆匆赶到。
贾母急道:“外头来了个什么顺天府尹,带着许多官差要闯咱们府上拿人。你快去问个明白,再请你父亲过来。”见贾琏迟疑,又补了句:“就说我的话,便是顺天府衙,也不可闯咱们荣国府拿人的!”
……
……
贾琏得了贾母吩咐,硬着头皮来到大门前。但见顺天府尹江令璜身着官袍,负手而立,数十名衙役分列两侧,端的威风凛凛。
贾琏忙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揖:“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招呼后,又自我介绍了一番。
江令璜略一拱手还礼,肃然道:“本官此番乃奉圣谕,与御前侍卫姜念一同缉拿赖家一干人等。请将在府的赖家人尽数交出,包括了赖家下人,免得本官带人进府搜查,伤了贵府体面。”
贾琏闻言心头一震——适才贾母并未提及“奉圣谕”。这“奉圣谕”三字一出,便是天大的干系,荣国府再势大,又岂能违抗圣命?
贾琏心下当即决断:不必再去请贾赦,纵是请来也无济于事,不如直接将赖家人尽数交出为妥。
念及此,贾琏正待转身进府回禀贾母,忽见东边摇摇晃晃走来一人,正是贾赦。
贾赦本在院中与两个小老婆饮酒作乐,闻得顺天府尹江令璜率领许多衙役来荣国府拿人,立时想到必是姜念所为。想起昨日当众受辱之恨,加上他曾因一桩官司与江令璜有过龃龉,酒气上涌,也不更衣,就这么带着醉意地过来了。
贾赦趿拉着鞋,指着江令璜冷笑道:“好个江令璜!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率众衙役围堵擅闯我荣国府!当我荣国府无人不成?”
江令璜不惧贾赦,将方才对贾琏所言又正色重复了一遍。
贾赦听完一怔,结结巴巴道:“奉……奉圣谕?”
江令璜肃然道:“正是圣上亲自下旨,由我会同姜侍卫缉拿审讯赖家一干人等!”
这一下,贾赦登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他虽平日荒唐,却也不敢抗旨不遵。那酒意霎时醒了大半,似化作冷汗涔涔而下。他连退两步,险些跌坐在地,贾琏忙上前搀扶。
贾赦心下惊骇:“那小畜生竟有这般能耐?这等小事也能请动圣谕?”
贾琏心内也是骇然:“昨日只道他是个恃宠而骄的,不想圣眷竟如此之隆!”
江令璜见状,知道二人已被震慑,便道:“二位爷若是明白人,就请速将在府的赖家人尽数交出,本官也是奉旨行事,还望行个方便。”
贾赦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强撑着体面,却再不敢多言半句,转身往自己的院落折返,那脚步似踩在上,深一脚浅一脚,踉跄而去。
贾琏定了定神,对江令璜勉强笑道:“江大人稍候,晚辈这就进府拿人。”说罢快步进府。
且说贾赦回到自己院中,两个小老婆嬉笑着迎上前来,未及开口,却被他一声暴喝,吓得容失色,慌忙退避,连珠钗都颤得簌簌作响。
贾赦独坐酒桌边,心内如滚油煎沸,随手抄起一壶酒,咕咚咕咚灌下,却仍压不住胸中惊惶。暗忖道:“那小畜生竟有这般手段!今日拿的是赖家,将来岂不是要请旨拿我了?”转念又想:“我乃荣国府袭爵人,亦是元春的大伯,他岂敢动我?”
可那“奉圣谕”三字,却如千斤巨石,沉沉压在他的心头,纵是自我宽慰,亦是不禁对姜念生出了惧意。
……
……
荣庆堂内。
赖大家的见贾母命贾琏去外头问个明白,推测今日赖家多半要遭祸了,毕竟那顺天府尹是奉圣谕的。
于是,赖大家的遵照此前赖大的交代,趁着贾母与赖嬷嬷说话之际,借着人丛遮掩,悄悄儿溜出了荣庆堂,往荣国府后门逃去,准备速速回家通知赖尚荣及藏匿家产……
这时,贾琏仓皇奔回荣庆堂,但见他面色青白,唇无血色:“老太太,那顺天府尹江大人此番是奉……奉圣谕而来,与御前侍卫姜念一同缉拿赖家人,让咱们将在府的赖家人尽数交出,包括了赖家下人,否则他便要率众衙役进府拿人了!”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众人面面相觑。
贾母惊得瞠目结舌。
贾琏又道:“老太太,既是圣上下旨,此事咱们违抗不得!”
赖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数步,直至贾母跟前,一把抱住腿,老泪纵横,哀声哭道:“老太太开恩啊!老奴伺候您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赖嬷嬷今日邀来的另两个年高有体面的老嬷嬷,都已吓得缩在角落,生怕受到连累。其中一个更是悄悄往外挪步,眼珠子乱转,欲寻机溜走。
贾母面色惨白了起来,手中念珠不断打颤。她既怨姜念不念姻亲之情,不顾元春体面,更惧那“奉圣谕”三字的分量。
沉默了一会子,贾母终是长叹一声,对赖嬷嬷颤声道:“既是圣命……我也……护不了你家了。”又道,“你且去官府,你那孙子若真清白,官府不能冤枉了你们,圣上也不会冤枉了你们。”
赖嬷嬷如遭雷击,浑身抖若筛糠。她孙子是不是清白,她心里清楚得很啊!此刻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家业,竟要一朝倾覆!心内喃喃:“完了……全完了……”
这一刻,赖嬷嬷也想逃跑,却是逃不掉了。
贾琏引着赖嬷嬷出了贾母院,行至总管房前。但见赖大正在廊下来回踱步,活似那热锅上的蚂蚁,额上汗珠儿直往下滚。
赖大抬头见母亲面如金纸,且有泪痕,顿时心如明镜——这可不正是大势已去么!
贾琏上前,将贾母之言对赖大道来:“老太太说了,既是圣上下旨,咱们府上也护不得你们。你们且去顺天府衙,若你儿子果真清白,顺天府衙不能冤枉,圣上亦不会冤枉。”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叫赖大听得魂飞魄散,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他儿子是不是清白,他这个老子,心里也清楚得很!此刻只觉五雷轰顶,几十年来经营的富贵荣华,转眼就要化作过眼云烟。
当下贾琏领着一群荣国府下人,准备将赖嬷嬷、赖大夫妇及几个在府内的赖家下人,尽数押送至大门外交给江令璜。正清点人数,却发现赖大家的不见了踪影。
……
……
赖大家的没能跑掉!
她溜出荣庆堂后,想从荣国府后门溜走。幸而姜念早有防备,江令璜也布置得当,派了衙役把守荣国府后门。赖大家的刚溜到后门,就被候个正着的衙役们按倒在地,活似那瓮中之鳖。
此时,贾琏将赖嬷嬷、赖大及几个赖家下人,交给了大门外的江令璜。
恰在此刻,赖大家的被几个衙役五大绑地押来,说是从后门拿住的。
江令璜冷笑一声:“好个刁奴!”
赖大家的忽地发出一声凄厉嚎哭,如夜枭啼血,骇得众人心头一颤。她乃是荣国府权力最大的仆妇,在自己家里更是如豪门太太一般,此刻却披头散发,凄厉嚎哭,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威风体面?
贾琏见状,心中对赖家不满:“圣上下旨拿人,这赖大家的竟敢逃跑?若真让她逃了,岂不连累到咱们府上?”转念一想:“这赖大家的如此心虚,又如此沮丧,再看赖嬷嬷、赖大那副模样,看来姜念所言多半非虚,多半真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了薛家三千两黄金!”
想到这里,贾琏不由得心惊肉跳:“这事可别牵连到咱们府上才好!”
贾琏心中惊惧,面上却强作镇定,对江令璜拱手道:“江大人,人已交齐。”
江令璜点了点头:“有劳。”随即喝道:“带走!”
当即,众衙役押着赖嬷嬷、赖大夫妇一干人等,推推搡搡地离了宁荣街。那赖嬷嬷、赖大家的一路流泪,赖大垂头丧气,活似那斗败的公鸡。街坊路人见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本章完)
第141章 赖家覆灭
第141章 赖家覆灭
贾琏心怀忐忑,一路穿堂过院,及至荣庆堂外。
几个小丫鬟本来正在低声议论,见贾琏走来,忙都噤了声。连两边游廊挂着的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似都变得鸦雀无声。
小丫鬟打起毡帘,贾琏进了堂内,见贾母倚在榻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而此时,贾宝玉、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都聚集到了堂内,贾宝玉挨着林黛玉,三春姊妹各按齿序站着。
贾琏顾不得拭去额上汗珠,忙上前对贾母禀道:“老太太,在府的赖家人等都已交与顺天府尹江大人押走了。”
说着喉头滚动,贾琏又道:“那赖大家的竟想从府上的后门逃走,幸而被守在后门的衙役拿住。圣上下旨拿人,她这般行径,若真教她逃了,或要连累咱们府上。”
贾母一听或要连累到荣国府,登时对赖大家的不满了:“这个没成算的东西!她儿子原是清白的,她何必逃?”
探春侍立一旁,暗道:“赖大家的若非做贼心虚,何至于此?”只是这话儿她不便说出来的。
贾琏环视众人,见满屋鸦雀无声,继续对贾母道:“依我看,赖大家的是心虚,她被拿下后极为沮丧,赖嬷嬷、赖大也都心虚沮丧。我寻思着,此番多半真是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了薛家的黄金。”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听到这话儿,都怔住了。
李纨似泥塑木雕般立着,心内盼着这场风波早些过去。
林黛玉的纤纤玉指轻绞绢子,一双含露目微微转动。
迎春脸上浮现忧色,她素来懦弱怕事,生怕这场风波连累到自己。
探春则眸中精光闪动,心下暗忖:“姜姐夫果然是个有能为的,既推测到是那赖尚荣谋夺,又这般雷厉风行。”
惜春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三分讥诮。
贾宝玉厌恶这种事儿,此刻盯着林黛玉微微转动的含露目,心内也盼着这场风波早些过去,莫影响到他和姐姐妹妹们才好。
王夫人怔了一会子,忍不住开口问道:“若真是那赖尚荣勾结了贼人,可会牵连咱们府上?”
贾琏偷眼去瞧贾母脸色,咽了口唾沫,叹道:“若昨日依了姜妹夫的主意,咱们府上自行拿下赖家人审讯,纵真是赖尚荣所为,应该也牵连不到咱们府上。”说着声音渐低,“然,此事现已惊动圣上,此番是圣上下旨拿人,圣躬亲裁,或许……或许会牵连到咱们府上了。”
贾母登时面如土色。
邢夫人此刻也慌了神:“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贾母不禁长叹一声,叹声里似有千斤重担:“早知这般,昨儿便该依了姜念……念哥儿的……”此话说完,她忽然咳嗽起来,鸳鸯忙捧了痰盒来接。
贾琏见贾母这般光景,又见满堂众人惊惶,忙又对贾母道:“老太太且宽心,我也只是推测。此案或非赖尚荣所为,纵是赖尚荣所为,或也不会牵连咱们府上。”
贾母听到这话儿,却不能宽下心来。
……
……
当江令璜率领数十名衙役到荣国府拿人的时候,姜念则率领着上百名衙役,浩浩荡荡直奔距离宁荣街不远的赖家大宅院。
随着姜念一声令下,霎时间一半衙役分散开来,将赖家大宅院围得铁桶相似。姜念则亲率另一半衙役,冲进了宅门。
数十个赖家下人正在宅内,包括了一些穿着绫罗的丫鬟。忽见官差闯入,顿时惊得乱糟糟,有的尖叫奔逃,有的呆若木鸡,也有那胆大的管事上前呵斥:“哪里来的官差,擅闯……”话未说完,被蒙雄拿下,交给了衙役看押。
赖尚荣趁着赖嬷嬷及赖大夫妇都不在家,加上吃了酒,竟青天白日与江宁买来的清倌人彩岚在房中行着云雨之事。二人正到酣处,忽听外面喧哗。赖尚荣一个激灵,慌忙从床上滚下,去抓衣服。
然而,他来不及穿上衣服,房门便“砰”地一声被踹开。
但见姜念领着蒙雄及几名衙役,如狼似虎冲了进来。
那彩岚尖叫一声,裹着锦被缩到床角。
赖尚荣赤条条站在当地,羞恼交加,忙要穿衣服,手忙脚乱之下,竟踩到衣带,“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几个衙役忍俊不禁。
姜念冷眼瞧着赖尚荣胡乱穿了衣服,便一挥手:“拿下!”
蒙雄领着两个衙役上前,像拖死狗一般将赖尚荣拖了出去。
彩岚随即也被押走。
姜念、蒙雄在赖尚荣的卧房书房里搜查了一番,未能搜到与薛家黄金遭劫有关的罪证,这在姜念的意料之中。
这时,江令璜押着赖嬷嬷、赖大夫妇一干人等,来到了赖家大宅院,与姜念会和。
赖嬷嬷、赖大夫妇见家中也遭了官差,赖尚荣及其妻妾、彩岚及卉儿、众赖家下人皆被押在了院中,三人更是失魂落魄。赖嬷嬷两腿一软,险些栽倒,被衙役架住。
赖嬷嬷、赖大夫妇又见姜念身着侍卫冠服冷眼瞧着她们,目光如刀似剑,直刺得人心里发寒。她们既恨得紧,又怕得很,似秋后的蚂蚱,在姜念面前蹦跶不得了。
依照姜念与江令璜的商议,赖嬷嬷、赖大夫妇、赖尚荣及其妻、彩岚及卉儿,以及众赖家男仆,皆被押往顺天府衙审讯。其余女眷暂囚于赖家大宅院内的一所院落。
江令璜命一位清廉的下官,与蒙雄一起,率领一群衙役,看守赖家大宅院,既是看守赖家家产,也是防范有女眷逃跑。另外,江令璜还会派一些健妇过来。
……
……
顺天府衙西侧设有监牢,设司狱一人,掌监狱事。
监牢又分作内监、外监、女监,规格高于普通府衙监牢,但远小于刑部大牢,额定囚犯仅百人。
好在,如今顺天府衙监牢关押囚犯不过数十人。否则,此番一下子从赖家捉拿许多人,便关不下了。
姜念早有计较,将赖嬷嬷、赖大、赖大家的、赖尚荣、赖尚荣正妻、彩岚、卉儿分开关押在不同的牢房。
姜念、江令璜在监牢的一间暗房中,率先提审卉儿。
卉儿被带至暗房时,但见四壁阴森,烛火摇曳,软了腿脚,“扑通”跪倒在地。问及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之事,她只哭得梨带雨,连声道:“我实在不知,我家姑娘也不知晓……”
接着,彩岚被带至暗房,也是吓得软了腿脚,“扑通”跪倒。但见这女子虽在牢中,仍不掩其风流姿态,云鬓散乱间别有一番韵致。
彩岚确实不知晓真相,跪着道:“当日我便觉蹊跷,那起子水匪不劫我,也不伤人,单单劫走了大爷……赖大爷的一箱银子。”说着哽咽起来,“我真真不知赖大爷与那起子贼人有勾连,求二位大人明鉴,我是无辜的,切莫牵连到我身上,这便放了我出去,我一女子,若在这腌臜地方过夜,往后可怎么做人!”
姜念与江令璜对视一眼,俱认为彩岚所言多半不虚。
当下命人将彩岚押回牢房。
彩岚临去时犹自回头张望,眼中泪光点点。
想她,昔日在青楼画舫中卖艺赔笑,今朝则沦落牢狱里凄惶流泪。
姜念、江令璜接着提审赖尚荣正妻,这年轻妇人也不知晓真相。
又接着提审赖大家的,这赖大家的进了暗房,虽吓得两股战战,却是个嘴硬的,任凭姜念如何讯问,只一口咬定她儿子赖尚荣是冤枉的。
姜念见她如此不识抬举,心下暗恼,几乎要动刑具。转念一想,此番奉旨查案,若用刑逼供,倒显得无能,况且眼下还不到动刑的地步。
接着便提了赖嬷嬷进来。但见她蓬头垢面,眼眶哭得似烂桃一般,身上那件簇新的靛青缎子比甲皱皱巴巴。仿佛从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封君,忽然就变成了个腌臜卑微的老乞婆。
赖嬷嬷被按跪在地,膝盖与地面相碰,发出一声闷响。
姜念神色甚是凛然,沉声道:“适才本侍卫与江大人已审讯了彩岚及赖大之妻,两人俱已如实招供。尤其是赖大之妻,已将赖尚荣勾结贼人谋夺薛家三千两黄金之事和盘托出!”
赖嬷嬷一听这话,登时如遭雷击,脸色“唰”地白了。
姜念见状,提高音量:“目下审你,劝你也如实招来!如此,方可保全你与赖大夫妇的性命,家产亦能保住。此案乃赖尚荣所为,尔等不过受其连累。你儿子赖大虽已中年,尚可再生子嗣,让你再有孙子,为赖家延续香火。”
赖嬷嬷听到这里,心中登时燃起了希望。她与儿子赖大若能保住性命,且能保住家产,儿子赖大再为她生个孙子,对她而言,便相当于不幸中的大幸了。不过,她还是想保住赖尚荣这个孙子。
姜念话锋一转,随即厉声道:“此案我与江大人乃奉旨查办,若你胆敢隐瞒,执迷不悟,便是罪上加罪。届时你赖家满门抄斩,数十年积攒的家业烟消云散,悔之晚矣!”
这番话对赖嬷嬷而言,便字字如刀,字字见血。
姜念又猛地一拍惊堂木:“还不从实招来!”
赖嬷嬷被这一声惊得肝胆俱裂,跪趴在地,哭嚷道:“此事我孙儿虽有错,可都是那王家的哥儿教唆的!若非王家那黑了心肝的混账东西,我孙儿断不敢犯下这等事……”
姜念登时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肃穆威严。
一旁的江令璜,偷眼瞧了瞧姜念,虽早知这年轻侍卫有此一计,此刻仍不免暗叹:“好个姜侍卫,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老辣手段。难怪背靠十三王爷,又得圣上器重,后生可畏啊!”
……
……
赖嬷嬷防线一破,登时如决堤之水,将所知之事尽数倾泻而出。
赖嬷嬷一招供,再仔细审讯赖大夫妇、赖尚荣,这桩公案的全貌便大白了。
于是,姜念、江令璜得知,此案乃赖尚荣、王隆合谋,那些所谓的水匪,实则是谭凤池及手下假扮,而谭凤池是江宁明里开武馆授徒的武师,暗地里却是个秘密帮会的首领。
赖尚荣与王隆早有约定:王隆须派人于八月十一日巳时,将绮梦院的清倌人景晴并五百两金子,送至神京城西便门外的“观下客栈”。其中一百两金子,便是抵作当日赖尚荣故意让“水匪”劫走的那箱千两银子。
姜念还通过审讯赖家众人得知,赖嬷嬷、赖大夫妇多年来在荣国府贪墨甚多,也依仗着荣国府,在外头置办了许多店铺、房产、田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赖二夫妇也曾在宁国府贪墨不少,依仗着贾府,也在外头置办了不少店铺、房产、田产。
姜念是存了心思要牵连赖二。
去年赖二因贾珍、秦可卿、彭继忠之事,被杖一百,流三千里,但其家产未动,赖二家的如今仍在尤氏身边当差。
此番姜念便要借机将赖二家也连根拔起,让整个赖家覆灭。
……
……
翌日,姜念、江令璜同往西郊畅春园,求见泰顺帝。
二人到了畅春园,并未等多久,便有内监传唤。于是二人整肃衣冠,趋步入了澹宁居,随即发现,十三王爷正与泰顺帝待在一起。
姜念与江令璜当即行大礼参拜。
泰顺帝略一抬手,让二人平身。
当着泰顺帝、十三王爷的面,姜念将审讯详情细细奏来。
泰顺帝听着听着,眉头渐渐锁成了“川”字,眼中寒光闪现。
待听完,泰顺帝怒道:“那王隆、赖尚荣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江湖匪类,谋夺财物,且在大运河上作乱,实乃目无王法!”
十三王爷见状,微微欠身,道:“圣上息怒,此等宵小之徒,不过跳梁小丑,严惩便是。”
泰顺帝当即降旨,命姜念全权负责查抄赖家,既要抄赖嬷嬷、赖大一家,也要抄赖二一家。又命十三王爷调兵,归姜念差遣,随姜念抄家。
抄家这种活儿,顺天府尹及顺天衙役,一般是没资格接手的。
泰顺帝又准了姜念所奏,命姜念于八月十一日在“观下客栈”设伏拿人。
另有一道旨意发往江宁,命两江总督陈弼纳捉拿王隆、谭凤池一干人等,不得有误!
(本章完)
第142章 抄家惊王
第142章 抄家惊王
前两日的金乌还有些炙热,今日却有了些凉意,似一下子入了秋。
事实上,如今确已属秋天了。
今日天色阴晦,铅云低垂,竟似要压到遍布神京城的飞檐翘角上去。风卷着落叶,在满城的街巷打着旋儿,发出簌簌的声响,倒似在预示着什么不祥之事。
上午,姜念离开畅春园后,来到神京西城,率领百名步军营官兵,展开了抄家行动。
说起来,这已不是姜念第一次全权负责抄家了,此前他在山东莱州,就以钦差的身份全权负责过抄家。
但见姜念身着侍卫冠服,骑着一匹骏马,身边跟着身着龙禁尉官服骑着骏马的贺赟,周围百名兵丁列队而行,靴声囊囊,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格外肃杀,惊得路上许多行人纷纷闪避。
先至赖二家,但见这宅子虽不比赖嬷嬷、赖大住的大宅院轩昂,却也朱门绣户,颇为体面,比东郊的姜家新宅要大。
门首两个门房正打盹,忽见官兵如狼似虎地涌来,吓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个竟不慎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姜念一挥手,官兵分作两路:一路封门围宅,一路随他入内抄家。
……
……
赖二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叫赖尚娟,已嫁人,丈夫叫陶鹏。
去年赖二杖一百流三千里后,赖二家的便让女儿女婿搬入家中。女儿赖尚娟是个娇纵任性的,女婿陶鹏是个游手好闲的。
此时,赖二家的不在家,赖尚娟、陶鹏在家。
赖尚娟正在东厢房里大发雷霆,拿着鞭子抽打丫鬟,一张粉面气得煞白。
被打的丫鬟名唤珊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鬓发散乱,已挨了十几鞭,连脸上都有了两道红印子。
“好个下作的小蹄子!”赖尚娟尖声骂道,手中鞭子又高高扬起,“竟敢勾引爷们,看我不活活打死你!”
珊儿哭得梨带雨,连连磕头:“奶奶饶命,是……是姑爷强逼的。”
一旁的陶鹏闻言一惊,忙斥道:“休要胡说!分明是你来勾引我的!”
“啪”的一声,赖尚娟一鞭子抽在了陶鹏身上,陶鹏眼中闪过怨毒,却是不敢反抗。
就在这时,忽听外头一阵嘈杂,脚步声杂乱,夹杂着呵斥声与尖叫声。
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奶奶!姑爷!不好了!官兵……官兵来抄家了!”
赖尚娟目瞪口呆,她虽知道赖嬷嬷、赖大夫妇、赖尚荣昨天被官府拿了,却认为不会牵连到自己家,此刻错愕:“官兵来抄……抄家?”
话音未落,姜念领着十来个披坚执锐的官兵冲进了东厢房。其中一名武官沉声喝道:“奉旨查抄赖二家产,一干人等尽数拿下!”
赖尚娟这才慌了神,却强撑着架子道:“你们可知我家有……有荣国府做倚仗的?”
官兵们看向姜念,姜念淡淡吐出两个字:“拿下!”
当即,三个官兵上前,架住赖尚娟往外拖。
陶鹏见状,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赖家的人,我只是……只是……”
话未说完,也被官兵拖了出去。
宅中乱作一团。
官兵们翻箱倒柜,将值钱物件尽数登记造册。
赖尚娟被押在内院中跪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物被一件件一箱箱搬了出来,心仿佛在滴血。
陶鹏更是狼狈,鞋都掉了一只,发冠歪斜,哪还有半点平日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珊儿跪在内院,虽也惊惧,然看着昔日作威作福的赖尚娟、陶鹏此时如猪狗般,想起方才赖尚娟扬言要打死自己的狠劲,心中竟生出几分快意。
……
……
在姜念的命令下,十名步军营官兵,来到了尤氏、贾蔷居住的大宅院。
贾蔷正在外书房中赏玩一只新买的鹦鹉,忽听外面一阵嘈杂。走到窗边一看,顿时唬了一跳——但见外头院中站着多名披坚执锐的官兵,那明晃晃的刀枪在阴云下泛着寒光。他抓着鸟笼的双手都不禁发颤起来。
“莫不是……莫不是……”
贾蔷两股战战,下意识以为是因上月贾珍、贾蓉横死的丑事,这个家要遭祸了,朝廷来抄家了。他以宁国府正派玄孙的身份入主这个家没多久,可不想这个家这么快就完了,也不想自己受到牵连。
正惶恐间,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蔷二爷,外头官兵说是奉御前姜侍卫之命,来拿赖二家的,就是荣府的那位姜姑爷,姜姑爷则是奉旨查抄赖家。”
贾蔷闻言,舒一口气,强自镇定后,这才出去与为首的武官说了几句,然后便进内宅禀报尤氏。
自从贾珍、贾蓉横死后,尤氏便在家中内宅设了个佛堂。既因她觉得这个家气运糟糕,她崇佛,或能得到佛祖菩萨保佑。也因她生怕贾家人驱逐或坑害她,故意做出这种姿态给贾家人看,包括了贾母。
此刻尤氏正在佛堂诵经,贾蔷忽然过来,将事情禀报了一番。
尤氏听完,手中念珠一顿。
她此前已听闻了薛家三千两黄金遭劫之事,也听闻了姜念闹荣国府且请旨缉拿赖家人。此刻得知姜念奉旨抄赖家,且派步军营官兵来自己家里捉拿赖二家的,她不是很惊讶,却不禁敬畏起了姜念。
她对姜念是有些怨恨的,因宁国府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与姜念息息相关。然更多的是畏惧,且其中有点敬畏的成分,盖因她认为姜念是个实在厉害的哥儿。
“奶奶。”贾蔷见尤氏发怔,轻声提醒道,“官兵还在外头候着,您看……”
“蔷哥儿。”尤氏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将赖二家的交给官兵罢。”
赖二家的正在后院训斥两个粗使丫鬟,忽见几个仆妇婆子匆匆忙忙跑来,还未及问明缘由,就被仆妇婆子架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反了不成!”赖二家的厉声喝道。
“对不住了。”一个与赖二家的有仇怨的婆子冷笑道,“外头官兵等着拿你呢。”
赖二家的闻言,顿时面如土色。挣扎间,头上的金钗掉落在地,那平日里体面的发髻也散乱开来。
被拖至前院时,赖二家的看见那些披坚执锐的官兵,腿一软,险些跪倒。忽瞥见贾蔷,如见救星般哭喊道:“蔷二爷快去请奶奶来救我!”
贾蔷却别过脸去,只对为首的武官道:“人已带到,各位请便。”
官兵将赖二家的五大绑,推搡着往外走。
赖二家的曾经在宁国府的身份权势,就好比荣国府的赖大家的,平日惯会威风的,此刻却钗落发乱,涕泪横流,哪还有半点体面?
……
……
赖二家还没抄完,姜念便命贺赟领着两个姜家家丁,在赖二家看守,自己则率领七十名步军营官兵,去抄赖嬷嬷、赖大的家。
三个月前,姜念从莱州胁从盐民中精心挑选了几个人品不坏、体能很好的带回京,如今这几人都已培训成了姜家家丁。
蒙雄正与一群顺天府衙的衙役和健妇在看守赖嬷嬷、赖大的大宅院。
这群顺天府衙的衙役和健妇,见姜念率步军营官兵过来抄家,忙不迭地让开。姜念命他们即刻离去,令步军营官兵将宅子围得铁桶相似。
进得宅来,姜念命蒙雄先封了银库。自己则带着一些官兵,往那关押女眷的院落去。
刚到院门,就听得里面已是哭声震天。
院内关押着二十多个女眷。其中包括了三个赖尚荣的小妾,此时这三个小妾皆是满脸惊惶;有那年老的婆子搂着包袱瑟瑟发抖;有几个穿着绫罗的丫鬟抱作一团,哭得梨带雨。
见姜念领着官兵进来,众人哭声更甚。
一名小武官沉声喝道:“奉旨抄家!”
一个遍身绫罗、容玉貌的小妾突然扑到了姜念跟前,抱住姜念的腿哭道:“大人开恩啊!我是去岁才被那赖尚荣买来的,与赖家无干啊……”话未说完,被官兵拖开。
抄家,岂是讲仁慈的?
正搜查间,忽有官兵来报,在赖大卧房中发现地下密室。姜念急忙赶去,但见那地下密室虽小,却机关精巧,内里藏着两个大箱子。打开一看,一个装满金锭,一个尽是珠宝首饰。
姜念嘴角划出一抹冷笑。
估计是赖大夫妇做贼心虚,觉得在荣国府贪墨甚多,防范着有朝一日荣国府来抄家,竟在卧房地下设了个小密室藏财宝。
这时,又有官兵来禀报姜念,在赖大账房的地板下起出了两本密账。
姜念又去账房,翻开密账一看,上面详细记录着这些年赖大夫妇在荣国府贪墨的一笔笔财物,甚至还记录着如何倚仗着荣国府在外头置办店铺、房产、田产……
赖大擅长账务,这几本密账都是他亲自记录。
“赖大果然狡诈,家中卧房地下藏着财宝,书房地下又藏着密账。”
“若是荣国府的老太太、二老爷看到这两本密账,会有什么想法?会是什么表情?”
姜念心中想着,又指挥官兵继续搜查,务必要将赖家的财物尽数起出。
这抄家的动静,惊动了附近几条街巷。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有叹息的,有那受过赖家欺压的竟当场拍手称快。有人道:“赖家仗着贾府的势,这些年不知捞了多少好处,今日算是报应了!”又有人道:“听说此番是圣上下旨抄家,赖家或要满门抄斩了!”
竟是形成了一种看戏般的场面,而此时的戏台便是赖家大宅院。
……
……
天色阴晦。
虽是白日,荣庆堂内却显得有点昏暗。
贾母倚在榻上,手中念珠转得比平日快了几分。邢夫人、王夫人分坐两侧,李纨静立一旁。满屋只闻得自鸣钟“咔嗒”作响,似在数着时辰。
忽见贾琏匆匆进来,不待他开口,贾母手中念珠一顿,忙问道:“可打探清楚了?”
贾琏道:“老太太,我去赖家见到姜……姜妹夫了,姜妹夫已审讯明白,薛家黄金确为赖尚荣谋夺,且是与……与王家的王隆合谋。”
说到此处,他偷眼瞥了瞥王夫人,见王夫人面色骤变,忙又低头道:“二人勾结江湖匪类,假扮水匪,在大运河劫掠薛家黄金。目下姜妹夫奉了圣旨,全权负责抄了赖家,非但赖大家被抄,连赖二家也被抄。”
贾母脸色泛白,急问道:“念哥儿可说了是否会牵连咱们府上?”
贾琏顿了顿,声音更低:“姜妹夫说圣上暂未降罪咱们府上,之后……之后是否降罪,现今还不知。”
贾母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悔恨交加,喃喃道:“早知如此,头里就该允了他的主意,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邢夫人虽也怕受牵连,但见此事涉及王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快意。她素日最恼王夫人持家,此刻见王家出事,竟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那眼角余光不住地往王夫人身上瞟,活似要看穿什么似的。
王子腾、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皆属于王家嫡系一房,王隆虽不是这一房的,却也是王家人。
平日王夫人不会轻易在贾母面前提王家,但现在,她惊惶之下哪还顾得体统,急问贾琏:“此事可会牵连王家?”
贾琏硬着头皮道:“这话儿我也问过姜妹夫了。他说,王隆一房肯定要被查办,至于二太太这一房……现今也不知。”
关于此事,贾琏心中是纠结的。在他看来,王夫人、王熙凤所在的王家嫡系一房若受到牵连,王家就会衰弱,王熙凤这个“阎王婆”的倚仗便会削弱。然,他又觉得王家衰弱对荣国府并非好事,他也对王夫人有些孝敬,对王熙凤这个妻子还有些感情。
王夫人闻言,一时间心乱如麻,也与贾母一般后悔起来,心中暗叹:“头里就该允了念哥儿的,若由咱们府上拿下赖家人,何至于此?”
李纨静立一旁,手中帕子微紧。她懂明哲保身之道,此刻见满堂惊惶,也不则声,只在心中暗叹:“竟闹到这般田地。”又想到姜念手段,不由心服:“那姜姑爷当真了得!”
“这个……念哥儿。”贾母心中暗叹,“真真惹不得啊!”
一念及此,竟打了个寒颤。
(本章完)
第143章 赐给姜念
第143章 赐给姜念
凤姐院。
坐月子的王熙凤倚在炕上,手中虽拿着账本,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平儿在一旁绣着帕子,不时抬眼望望窗外。
忽听得外头小丫鬟喊道:“二爷回来了!”
王熙凤“腾”地坐直了身子,那账本滑落在炕上也不顾了。
贾琏掀帘进来,额上带着汗渍,王熙凤命平儿拧了热毛巾递过去,贾琏接过胡乱擦了把脸,坐在炕沿直喘粗气。
“到底怎样了?”王熙凤急问。
贾琏将姜念审讯结果一一道来。说到赖尚荣与王隆合谋且勾结江湖匪类时,王熙凤已是大惊失色。
“竟……竟与我王家有关?”王熙凤声音发颤。
贾琏见这个“阎王婆”惊怕,心内有些快意,道:“姜念说了,王隆一房肯定要被查办,至于你这一房……”
话到此处,他故意停顿。
王熙凤如遭雷击,忙问:“我这一房难不成也要受牵连?”
贾琏这才道:“现今还不知。”
王熙凤那张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嘴半张着,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平儿见状,忙上前轻抚其背,却被王熙凤一把推开。
王熙凤此刻心如油煎,三般滋味齐上心头:
一是心疼。那赖家偌大家私原该属于荣国府,若荣国府查抄,她这个管家奶奶便能从中私吞不少。如今圣旨查抄,怕是荣国府半分也落不着了。
二是惊怕。王隆虽不属王熙凤所在王家嫡系一房,终究是王家人。若圣上迁怒,叔父王子腾远在京外任总兵,自己与王夫人……想到此处,竟打了个寒颤。
三是怨恨。恨那王隆愚蠢至极,竟与赖尚荣合谋,且与江湖匪类勾结,还假扮水匪劫掠,偏偏劫的是薛家黄金——那可是薛宝钗的嫁妆!那姜念是好招惹的?如今倒好,牵出这等大祸来。
平儿见王熙凤脸色忽青忽白,小心翼翼道:“奶奶且宽心,您与那王隆原不是一房……”
“你懂什么!”王熙凤厉声打断,“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那个糊涂东西,自己作死还要连累家人,若连累到我这一房,他纵死十次也弥补不了。”
王熙凤又蹙眉抱怨起了姜念与元春:“那姜念也真真霸道,既是咱们府上的姑爷,有何事不能好商量的?偏生就那般急着请旨整治赖家。大姑娘竟也不劝他拦他,嫁了他便不将咱们荣府放心上了么?”
贾琏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嫁我几年了,成日家惦记着你们王家,对我这个丈夫哪有敬意?”
这话他没说出口,知道若说出来,王熙凤必会与他争吵,何况王熙凤眼下正在气头上。
……
……
因赖大、赖二的家产都不少,尤其是赖大家,以至于姜念此番抄家有些复杂,也费时费力。
好在,今天虽是阴天,铅云低垂,直到傍晚才下起雨。从上午到傍晚,姜念领着百名步军营官兵,已将赖大家、赖二家的贵重财物几乎都抄了。
翌日,又抄了一天。
又耗费两天,估算所抄家产的价值。
共耗时四天,此番抄家才算清点完毕。
据估算,赖嬷嬷、赖大夫妇的家产,总值约八万两银子,包括了金银珠宝首饰,也包括了店铺、房产、田产。其中,大概有一半,是赖嬷嬷、赖大夫妇从荣国府直接贪墨,另一半则是借荣国府之势,在外经营所得。
赖二夫妇的家产,总值约三万两银子。
此番所抄赖家家产,加起来总值便是十一万两银子。
一个奴才家,竟能有如此多的家产,实在骇人。
这还是因为没有修建大观园。原著里,贾府为了修建大观园投入了惊人财物,赖家必从中贪墨不少。
……
……
这日天色已晚,秋雨淅沥,顺天府衙西侧的监牢更显阴森。
姜念踏入牢门,蒙雄跟随护卫,司狱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躬身引路。那气死风灯的光,映在湿漉漉的石壁上,照出斑驳的暗影,恍若鬼魅。
赖嬷嬷、赖大、赖大家的、赖尚荣、赖尚荣正妻,依然被分开关押,彩岚、卉儿这对主仆则关在了一间牢房。
这些人即将移出顺天府衙监牢,姜念趁机再见一见他们。
先至女监,至赖嬷嬷所在牢房前。但见这老妇人蜷缩在墙角,蓬头垢面,身上那件原本簇新的靛青缎子比甲已是污秽不堪。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看清了姜念。
“姜姑爷!”赖嬷嬷挣扎着爬过来,枯瘦的手抓住牢门木栅,“我孙儿年轻不懂事,全怪王家那黑了心肝的混账东西!求姜姑爷念及荣国府的情分,开恩救救咱们赖家啊!”
姜念负手而立,淡淡道:“你孙子害惨了你赖家,如今你家已被抄,你孙子难逃一死。”
赖嬷嬷如遭雷击,口中喃喃:“完了……完了……”
又转至赖大家的所在牢房。赖大家的听见动静,见到姜念,扑到牢门前:“姜姑爷!我知错了,求您饶了咱们这一遭……”
姜念瞥她一眼,淡淡道:“事到如今,你才知错,可惜迟了。”
赖大家的闻言,如丧考妣。
赖尚荣的正妻,素日是个重体面的,此刻却鬓发散乱,倚墙而坐,低头抚弄腕上一只在阴暗牢房里显得黯淡无光的玉镯。见姜念来,她未哭求,也不说话,只抬眼冷冷一瞥。
姜念也不主动与她说话,在他眼中,这是一个受丈夫连累的妇人。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的妇人虽体面,然一旦爷们犯事,便会跟着遭祸。
姜念不禁想到,若将来自己夺嫡失败,自己的妻妾都会跟着遭祸。念及此,便觉得纵然自己有气运加身,夺嫡之事也该谨慎。
彩岚与卉儿关在一间牢房。彩岚虽在牢中,仍不掩姿色,云鬓散乱,添几分楚楚可怜。见姜念来,她忙跪地哀泣:“大人明鉴!我实不知赖尚荣那些勾当,求您放了我吧……”
一旁卉儿亦连连磕头,哭得梨带雨。
姜念对彩岚淡淡道:“你既被赖尚荣买下,便是赖家之人。此番赖家抄家问罪,你岂能免受牵连?”
彩岚面色惨白。虽已口中心中将赖尚荣骂了成百上千遍,又有何用?
恨自己倒霉,偏生被赖尚荣由江宁青楼里买了来。
姜念出了女监,转至赖大所在牢房。这往日威风凛凛的荣国府大总管,此刻面色灰败,呆坐地上,听见脚步声,竟连头也未抬。
“赖大。”姜念唤了一声。
赖大这才缓缓抬头,眼中已无半分神采,只低声道:“你是来瞧我笑话的?”
姜念淡淡道:“笑话?你赖家贪婪无厌,你儿子勾结匪类劫掠,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还企图隐瞒。如今自食其果,何来笑话?”
赖大闭目长叹,再不言语。
最后来到赖尚荣牢前。但见这往日风流倜傥的赖公子,此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蜷缩角落瑟瑟发抖。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见是姜念,登时如见救星,连滚带爬扑到牢门前。
“姜大……姜姑爷!姜姑爷饶命啊!”赖尚荣涕泪横流,额头磕得砰砰作响,“小人知错了!求您念及荣国府的情分,也念及薛蟠兄弟的情分,网开一面,我与薛蟠兄弟最是亲厚的。”
姜念居高临下,冷眼睨他:“你勾结匪类谋夺我侧室的黄金时,怎不见你念及荣国府及薛蟠的情分?”
赖尚荣浑身一颤,仍不死心,再三恳求,见姜念冷漠不应,竟颤声道:“您可否开恩,待那绮梦院的景晴进京,容我见她一面?”
姜念淡淡道:“死到临头,还惦记着那清倌人呢?”
声落便转身离开。
赖尚荣口中犹自喃喃:“我不想死……我要见晴姑娘……”
姜念闻言驻足,回望一眼,心中好奇:“那绮梦院的景晴究竟有何魅力?竟将这赖尚荣迷成了这般模样。”
……
……
走出监牢,夜雨未歇。
姜念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幕,对身边蒙雄道:“咱们该回去了。”
大庆神京城的城门,寅时五刻开门,即凌晨四点,戌时五刻闭户,即夜晚八点。
已是戌时。
姜念坐着马车,掀起窗帘望去,见鼓楼大街两侧店铺多已关门闭户,一些气死风灯在雨中摇曳,照得青石板路泛着幽光。
正赏玩间,忽见一只湿淋淋的野猫窜过街心,姜念不由想到了元春。元春喜欢猫,然他不许家中养猫养狗。倒不是他讨厌猫狗,主要因为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下,猫狗可能传染疾病。
“此番整治赖家,实在让元春大丢体面,事后是不是要买两只猫给她以作安慰?”姜念心想,“还是不买猫了,用其他方式安慰吧。”
马车沿着鼓楼大街笔直往东,由东直门出了神京城。
逶迤行至东郊姜宅。
姜念刚进垂门,便见正房檐下立着元春,西厢房廊下站着薛宝钗。
姜念先对薛宝钗微微一笑,薛宝钗福了一福,见姜念走向正房,她便退回了西厢房中。
进得正房,元春亲自取了干帕子帮姜念拭发。那头发沾了雨水,元春握在手中凉浸浸的,又摸他衣服,果然有些湿,忙道:“快换了罢。”
元春一面亲自伺候着姜念更衣,一面问道:“大爷可饿了?”
姜念道:“虽已吃过晚饭,此时倒有点子饿。”
元春忙唤香菱:“去叫你娘将那碧粳粥与几道菜都热一热送来。”转头又对姜念道:“我知你在外头吃不好,特意叫厨房留了的。”
待香菱去后,姜念将这四日抄检赖家之事细细道来,说到总值十一万两银子的家产时,元春蹙起两弯如烟似雾的远山眉:“竟有这许多?我原想着三五万两顶天了。”
姜念道:“赖嬷嬷、赖大夫妇的家产,一半是从荣府直接贪的,一半是借荣府之势在外经营的。赖二夫妇的家产也类似。”
素来端庄的元春,此刻也不禁咬牙道:“这些黑了心肝的……”话到一半又咽住,只把个帕子绞得死紧。
姜念踱至窗前,望着窗外雨夜,道:“明日面圣,圣上或会从中拨三千两金子还宝钗。至于余下的……”说着回头看向元春,“多半不会给荣府了。若此前荣府依了我的主意,由荣府拿下赖家交给我审讯,荣府便能查抄赖家的家产。”
元春听到这话儿,心中可惜,嘴上却故意说:“能将宝妹妹的金子还她,已是幸事。”
姜念知她此话口不应心,也不点破。
正说着,香菱、封氏端了食盒进来。但见那粥是碧粳米熬的,配着四样精致小菜,热气腾腾。
姜念坐下用饭,心中暗道:“我倒是惦记上了赖家的家产,若我那皇帝老子将赖家家产都赐给我就好了……”
元春见他出神,亲自布了一筷子小菜,轻声问:“大爷想什么呢?”
姜念回神,笑道:“不过想着明日奏对的事。”
……
……
翌日清晨,宿雨初收。
姜念乘着马车,自神京东郊逶迤来到西郊畅春园。
递了牌子,只候了两刻钟,便有太监引他入澹宁居觐见。
澹宁居内,泰顺帝正批阅奏折,见姜念进来,搁下了笔。
姜念行过礼后,泰顺帝便问道:“抄检之事如何了?”
姜念遂将四日来查抄详情细细奏来。说到赖家总值十一万两银子的家产时,泰顺帝不过略抬了抬眉,倒不是多惊讶——这位“抄家皇帝”,曾经做王爷时就没少抄检,登基后更是见惯了豪奴硕鼠。对他而言,赖家这种情况虽不多见,也不是很稀奇。
泰顺帝翻看了抄家账册,略一沉思,便做出决定:“金银珠宝首饰都赐你了,其余财产充公。”
姜念心中一喜,虽说只赐他金银珠宝首饰,然而,根据统计估算,赖家的所有金银珠宝首饰加起来总值约六万两银子。
泰顺帝又道:“赖尚荣一案还没完,待追回遭劫的三千两黄金,归你。”
泰顺帝见姜念谢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这般厚赏,自有考量。
一来,他登基一年多,通过各种方式充实国库内帑,如今国库内帑都丰裕了。
二来,姜念此前在山东莱州办周三魁事,各种抄家及盐务整顿,为他聚敛了大笔财富,却未从中贪墨。而此前姜念献策清查亏空、改良官仓、杉木匣比样,无形中也为他聚敛了惊人财富。
三来,他想着,那薛宝钗不过是姜念的妾室,此番薛家竟就送了三千两黄金给薛宝钗,而那元春的嫁妆必也甚多。姜念好歹是他的儿子,财产岂能连妻妾都不如?
泰顺帝本想将此番赖家的家产都赐给姜念,考虑到店铺、房产、田产这些若也赐给姜念,显得招摇了,才只赐金银珠宝首饰。
姜念心中不禁想到:“我这位皇帝老子发话了,待追回遭劫的三千两黄金,归我。而其中有八百两黄金,用来买那江宁绮梦院的清倌人景晴了……岂不意味着,那景晴是我的了?”
(本章完)
第144章 荣府悔恨
第144章 荣府悔恨
这日下午。
秋日阳光,将东郊姜宅的粉墙黛瓦染作金色。
在姜念的率领下,一群姜家下人押着两车金银珠宝首饰回到了姜宅。
姜念下了马,对贺赟、孟氏道:“仔细着搬。”
贺赟、孟氏会意,忙领着众下人搬运多个箱子。箱子卸下时,偶有金玉相击之声,清脆悦耳。
元春站在正房檐下,看着下人们搬运箱子,静默不语。
薛宝钗藏在西厢房窗后,透过窗户看着。
莺儿悄声道:“圣上此番赐了好些财物给大爷,姨奶奶的三千两金子,大爷要还来了。”
薛宝钗道:“慎言。”
其实心里正期待着。
待到箱子都搬入了正房,香菱来请薛宝钗去书房。
待薛宝钗进了书房,发现房中坐着姜念、元春二人。
姜念让薛宝钗落座后,一边呷茶一边道:“圣上恩典,此番将从赖家查抄的金银珠宝首饰赐了我,其余查抄的财产则充公。”
元春秋水般的眸子漾起笑意——虽说荣国府分文不得,但夫君得此厚赐,终究是喜事。
姜念转向薛宝钗:“这里头金子约二千五百两。你不爱那些哨的珠宝首饰,我便再与你五千两银子,偿你遭劫的三千两黄金。”
薛宝钗闻言,雪腮微红,起身道:“使不得!这是圣上赐大爷的,我母亲与我的那批金子,并不在其中。”
虽说她心里巴不得如此,但还是要做出眼下这种姿态。
姜念摆手:“圣上说了,赖尚荣一案还没完,待追回遭劫的三千两黄金,也归我。今日先偿给你,待追回那三千两黄金,便归我了。”
薛宝钗还要推辞,元春已笑着接话:“妹妹无须推辞,原是该偿你的。若再推辞,倒是辜负了大爷的一番心意。”
薛宝钗这才深深福礼:“谢大爷、奶奶恩典。”
待薛宝钗退下,元春为姜念续茶,姜念微笑着问:“听闻今日琏兄来过?”
元春点头:“老太太叫我明日去一趟荣府,遣琏二哥来请,大爷觉得我是否该去?”
姜念道:“既是如此,便去吧。”
元春轻叹:“怕是要问大爷查抄赖家之事,若有不便说的,请大爷叮嘱。”
“无妨。”姜念从容道,“此事倒也无须保密,你只照实说便是。”
随即,姜念亲自点了二千五百两金子并五千两银子,命贺赟、孟氏领着下人搬往西厢房。
待搬好,莺儿开箱验看时,那金光银光映得她杏眼发亮。
薛宝钗抚着金锭,心中百感交集。此番失而复得,加上薛姨妈去年给的两万两银子,她的“嫁妆”竟有了五万之数,堪比元春的嫁妆了。
不过,元春是嫁来做了正妻,元春的嫁妆称作嫁妆。薛宝钗仅为妾室,薛姨妈给她的财物倒是称不上嫁妆的。
……
……
翌日上午。
元春精心化妆打扮后,坐马车前往荣国府。
马车至荣国府,早有婆子丫鬟在垂门外候着。
元春扶着抱琴的手下车,但见贾宝玉已在垂门前相迎。
众人见礼毕,簇拥着元春往荣庆堂去。
荣庆堂内,贾母高坐榻上,堂内聚集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李纨、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等。
王熙凤很想来的,然贾母不许她来,说她在坐月子要保养身体。王熙凤郁闷,唯有打发平儿来做她的耳目。
贾琏、贾宝玉引着元春入内,元春行过大礼,刚在贾母身边坐下没一会儿,便听贾母迫不及待问道:“念哥儿此番查抄的赖家家产,共有多少?”
元春如实道:“所有财物算下来总值十一万两银子。赖嬷嬷、赖大夫妇的家产占八万,一半是从府上直接贪的,一半是借府上之势在外经营的。赖二夫妇的家产占三万。”
话音方落,满堂惊愕。
探春柳眉倒竖;惜春冷笑;赵姨娘掐着帕子暗骂:“好个赖家,竟贪了这许多!我咋就没这能耐呢?”
连林黛玉都惊得睁大了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
贾母气得拍案骂道:“天杀的老虔婆!我待她何等恩典,她赖家竟在咱们府上贪墨肥几了这许多!”
沉默半晌,贾母又问:“念哥儿可与你说了,这些赖家的家产可能……可能还给咱们府上?”问完这话,她自己都羞惭起来。
元春摇头:“圣旨抄没,倒是不能的。”
贾母长叹一声:“那……如何处置了?”
元春略一迟疑,道:“其中的金银珠宝首饰,赐了大爷,大爷从中拨了二千五百两金并五千两银偿了薛家妹妹。其余财物充公了。”
虽然元春没明说这批金银珠宝首饰总值多少银子,堂内众人却纷纷推测到,怕是不下五万银子的。
这时,贾琏忍不住开口了:“那遭劫的三千两黄金若追讨回来,又如何处置?”
元春如实道:“归……大爷。”
贾母、王夫人的脸色都不由难看起来。
贾母闭目半晌,道:“早知今日……头里真该咱们府上拿下赖家人的。”
王夫人也悔青了肠子——若当初允了姜念,这总值十一万两的赖家家产,纵然偿三千两金子给薛宝钗,也还有八万两财物能尽入荣府!
贾琏在旁搓着手,心疼得直吸气,不由暗骂自己糊涂。
平儿在角落听得真切,暗道:“奶奶若知此事,怕又要心疼了。”
……
……
平儿匆匆由荣庆堂回到了凤姐院,见王熙凤倚在炕上,上前将荣庆堂之事一五一十道来。说到那总值十一万两银子的赖家家产时,王熙凤气得拍了下炕桌,及至听闻姜念得了其中的金银珠宝首饰,更是将炕桌拍得山响。
王熙凤咬着银牙道:“好个赖家!好个姜念!”
呵,她连姜念也怨恨上了,倒像是姜念贪了荣国府的金银珠宝首饰,贪了她王熙凤的财宝似的。
忽地眼珠一转,王熙凤对平儿道:“去请二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待平儿去后,王熙凤起身踱至妆台前,对着梳妆镜补了妆,暗道:“老太太此时必是又悔又气,正是时机……”镜中那双丹凤眼闪着精光。
贾琏掀帘而入,神色淡淡:“这么急唤我作甚?”
王熙凤竟亲自斟了杯热茶递过去,贾琏心内反生警惕,想着这位“阎王婆”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王熙凤凑近道:“此番赖家查抄出那许多家产,实在骇人。这家产一半归了那姜念,一半被圣上充了公。二爷难道就不心疼?”
贾琏呷了口茶,道:“事已至此,心疼又能如何?”
王熙凤又道:“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咱们府上这些个管家,哪个不是贪墨肥几的?哪个不是肥得流油的?虽说赖家的家产打了水漂了,若是将其余管家清查一番,必也能查出许多来!”
贾琏会意,冷笑道:“莫非你想借此大捞一笔?”
王熙凤假意嗔怪:“我是为咱们府上着想。赖家这般猖狂,其他管家岂能干净?老太太眼下必是心疼气愤的,趁着大姑娘还在府上,你兄妹二人一同劝老太太清查咱们府上的管家,必能查出许多贪墨肥几的财物来。”
王熙凤精明,认为此事她一个孙媳妇不便劝的,劝了贾母也多半不会同意。让贾琏趁机联合元春一起劝说,贾母或许就会同意了。
贾琏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确该清查了。”
他主要不是想趁机大捞一笔,主要是认为,赖家贪墨惊骇了,荣国府是该趁机清查整治一番那些贪婪的奴才了。
贾琏道:“若清查起来,周瑞、旺儿他们……”
话说一半停下,知道王熙凤已能明白他的意思。
周瑞家是王夫人的陪房,旺儿家是王熙凤的陪房。
王熙凤忙道:“你糊涂了!只清查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三个管家的便是了,其余人何须去查的?”
贾琏不再多言,起身便要离开。
王熙凤忙起身叮嘱:“你可莫说是我的主意,只说是你见了赖家之事有此主意的。”
……
……
元春依然待在荣庆堂,正与贾母、王夫人聊天。
这时,贾琏进来了,先给贾母、王夫人请了安,然后便道:“老太太,二太太,我有一事相商。”
贾母疑惑:“何事?”
贾琏迟疑道:“赖家之事着实骇人,我想着……咱们府上其他管家必也都贪墨肥几,或也有贪得骇人的……”
话未说完,贾母便打断道:“你是要清查他们?”
贾琏偷瞥元春一眼,硬着头皮道:“正是。”
贾母长叹一声,道:“糊涂!赖嬷嬷跟了我几十年,受了我的大恩,赖大、赖二是两府的大总管,他们家才有这般胆量,才能贪得这许多家产。其他人哪有这个体面这般手段?”说着咳嗽两声,“咱们府上近来不安稳的,不可又因清查闹得鸡飞狗跳了,如此也实在待下人刻薄。”
贾琏又偷瞥元春一眼,被元春发现。元春会意,知道贾琏是在请自己相助,于是轻声道:“老太太,琏二哥也是为府上着想……”
话未说完,贾母便摆手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待下人仁厚,乃要紧之事,若锱铢必较,成何体统?”
元春顿了顿,又继续劝道:“老太太,我以为琏二哥所言不无道理,下人们也不都清查,只清查几个管家的。”
“我的儿。”贾母拉住元春的手,“虽说你如今是那姜家的人了,可也知晓咱们府上的情形。那几个管家都是几辈子的老人,若贸然清查,岂不寒了众人的心?”
元春见状,知道劝也无益了。
贾琏见元春也劝不动,只得作罢。正欲告退,忽听贾母又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只是咱们府上终究要讲究个‘仁厚传家’,不能因赖家之事,就坏了咱们府上的体统。”
贾琏只得躬身道:“孙儿莽撞了。”
说完便告退。
出得门来,却见平儿候着,二人交换个眼色,贾琏微微摇头,平儿会意。
贾琏回至凤姐院,将情况对王熙凤说了。
王熙凤倚着引枕冷笑:“老太太这是养虎为患!”
贾琏叹道:“终究是老人家心慈。”
王熙凤眼波一转:“既如此,咱们暗中查访便是,等拿到真凭实据……”
贾琏摇头道:“不可!既老太太不允,此事作罢。”
王熙凤不禁长叹一声:“唉!”
……
……
因贾母、王夫人挽留,元春今日在荣国府待的时间不短,直到午后才告辞离开。
离开前,探春忽然悄悄递了个精巧的香囊给元春:“大姐姐,这个是我做的,给你。”
元春接过,见上面绣着“平安”二字,不由心头一热,暗道:“这个庶出的三妹妹,倒是长大懂事了。”
下午,元春乘坐着马车回到东郊姜宅。
门首的小厮董丰见主母归来,忙不迭上前打千儿。
元春扶着抱琴的手下车,入了内院,但见秋阳将院里染得金黄。
姜念正在书房,闻得元春归来,故意把门打开。
元春步入了书房,将贾琏提议清查荣国府管家、贾母拒绝之事说了一番。
姜念不知此事是王熙凤的主意,道:“他倒有些见识的,可惜……”
话到此处忽地住口,瞥了眼元春脸色。
元春低眉,将腕上一只翡翠镯子转了又转,不禁叹道:“昔日辉煌的宁府已衰败了,荣府照这般下去,怕也离衰败不远了。”
姜念握住了她的手:“你且宽心。岳家根基深厚,不至如此。”
这只是他故意安慰元春的话,在他看来,荣国府以后或许也会衰败……
回卧房后,元春由着抱琴、金钏为她更衣卸妆,神色有些呆滞。
待更衣完毕,元春踱步至后院,忽见院墙外一株老树,纵然正披着一树的秋日阳光,然还是显得萧瑟。
元春联想到了荣国府,觉得目今的荣国府,就像是一株披着秋日阳光的老树,曾经辉煌过,如今看似还光鲜亮丽,实则已是萧瑟的老树了。
一滴清泪无声滑落,打在手中的一个香囊上——正是探春赠送。
元春低头,看见香囊上的“平安”二字被泪水浸湿。
(本章完)
第145章 且看风云再起(上)
第145章 且看风云再起(上)
上月因贾珍、贾蓉横死的丑事,令元春忧郁了一场。
这月姜念闹荣国府,整治赖家,又令元春大丢体面。
姜念想用某种方式安慰一下元春。
思来想去,他决定让元春教他学古琴,待他学会了,便送一首来自前世的曲子给元春。跟着元春学古琴的过程,也是夫妻之间的美好。
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有限,姜念平日几乎没啥娱乐活动。他不喜吃酒,也不喜看戏,不赌钱,也不眠宿柳……
学会了古琴,便是有了一项娱乐活动。而爷们抚琴,在这个时代,非但不低俗,反倒是高雅之事。古琴被视为“琴棋书画”之首。抚琴,能沉浸诗词、山水的文化内涵,能感受美学、哲学,能静心养性,冥想减压。
凭姜念的超群记性与文化素养,他学古琴会很容易。
这日风和日丽,秋风送爽。
姜念对元春提出教他学古琴,并说学会了要自己“作”一首曲子送给元春。元春听到这话儿,先是一愣,待确认后,欣然同意。
于是,元春指挥丫鬟们在姜念的书房中摆下琴案,摆下一张她珍藏的古琴,墙角的青铜兽炉焚起了沉水香。但见青烟袅袅,琴案生辉。
姜念、元春并肩坐在琴案旁,元春轻舒皓腕,轻抚琴弦,教起了姜念“四指八法”:“大爷,此乃‘擘’,此乃‘托’,此乃‘抹’,此乃‘挑’,此乃‘勾’,此乃‘剔’,此乃‘打’,此乃‘摘’……”
学古琴,先学减字谱和基础指法。
事实上,在姜念的前世,现代人学古琴,也会采用古代的减字谱。减字谱看似复杂,但掌握规律后比五线谱更直观。
元春教了三遍后,便让姜念尝试。
姜念模仿元春手势,左手按弦,右手的大指、食指、中指、名指在琴上拨动,却弹出了一阵刺耳的杂音。
窗外顿时传来几声轻笑。
香菱、抱琴、金钏、玉钏、晴雯等人躲在窗外偷看,见姜念出此洋相,一个个忍俊不禁。
正闹着,薛宝钗、莺儿也被吸引来了,当两人站在窗外听见窗内姜念弹出来的刺耳杂音,薛宝钗不由以帕掩唇,眼波流转间尽是笑意,莺儿则不禁笑出声来,这笑声还挺大。
姜念被莺儿的笑声惊动,看向窗外,发现薛宝钗正笑着,便对窗外唤道:“宝钗,你进来。”
薛宝钗绕进了书房。
姜念对薛宝钗笑道:“你既在窗外笑话我,想来你是精于此道的?”
薛宝钗忙道:“大爷,我不会抚琴的。”
她虽是才女,但她的才艺主要体现在诗词、学识和人情练达上。
姜念执意道:“纵不会,也试抚一曲。”
说着,他拉着元春起身。
薛宝钗见姜念难得有此兴致,便坐在了琴案前,左手按弦,右手轻拂,虽姿势不坏,然弹出来的也是一阵杂音,呕哑嘲哳难为听。
窗外众丫鬟见状,越发笑作一团,连元春也忍不住笑了。想薛宝钗素日端庄持重,又有才女之称,何曾有过这般窘态?
薛宝钗一时羞得面泛桃,急急住手。
自这日起,姜念几乎每日都会随元春学古琴。
元春教得细致,时而示范“吟猱”之妙,时而指点“绰注”之工,每每手把手教导。她非但不厌其烦,反倒因此改善了心情。
姜念也学得极快,不过旬日,已能奏得《仙翁操》等小曲,琴韵虽稚,却也初具规模了。
原本,姜念打算着,待自己学会古琴,便送一首来自前世的曲子给元春。
而学了旬日过后,他又有了进一步的打算,想着,以后若他很喜爱身边某位女子,便可以送其一首来自前世的曲子,美其名曰“自己作的”。
现在的问题是,他要送哪一首曲子给元春?
……
……
神京城西便门外,有一座著名道观,名为白云观,香客络绎不绝。
白云观附近有座客栈,名为“观下客栈”,其名称既借势地标,又暗示客源。
赖尚荣在江宁时与王隆约定:王隆须派人于八月十一日巳时,将景晴并五百两金子送至观下客栈。而泰顺帝准了姜念所奏,命姜念在观下客栈设伏拿人。
展眼已是八月十一日,正值秋霖淅沥,阴云低垂。
西便门外白云观前,香客较往日稀疏不少,想是这日阴雨,阻了善男信女的虔心。
观下客栈檐前悬着一面青布酒旗,被雨水浸得透湿,沉沉地垂着,倒似个丧气人儿耷拉着脑袋,全无半点精神。
戴秀独坐客栈窗边,一身公子哥的打扮,身着湖蓝暗纹直裰,腰间系着一条松汗巾,且悬着一块羊脂玉佩,面前的桌上搁着一把泥金折扇。
他本是步军营的一名小武官,因生得与赖尚荣有几分相似,故被姜念选中,叫他假扮赖尚荣。
忽闻脚步声,戴秀抬眼望去,见一精壮汉子迈入客栈。
这名叫葛来顺的精壮汉子,身穿青布箭衣,腰身紧束,鼓鼓囊囊似藏着家伙。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四下里一扫,盯住了窗边的戴秀,目光在戴秀面上略一停留,又瞥见桌上那把泥金折扇,便径直走了过去。
葛来顺近前,压低嗓音对戴秀问道:“可是赖尚荣?”
戴秀手中酒杯一顿,眼角余光扫过葛来顺腰间隆起,面色故作平静,缓缓颔首道:“正是。”
葛来顺闻言,在戴秀身旁坐下,身子微倾,凑近三分,低声道:“东西已送到。”
戴秀故作从容,问道:“在何处?”
葛来顺道:“为防变故,不敢贸然送来此处,暂存在河沿客栈,由我师兄看守着,请这便随我过去。”
此番送景晴与五百两黄金进京,王隆托了谭凤池,谭凤池派了两个可靠的徒弟并三个随从押送。葛来顺便是其中一个徒弟,另一个唤作冯六斤,是葛来顺的师兄。
戴秀点了点头,道:“我叫上我家下人。”
说罢,朝附近一桌招了招手。
那桌坐着四人: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两个豪奴模样的汉子,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实则皆是步军营的官兵乔装而成。
戴秀起身,领着四个“下人”,随葛来顺出了观下客栈。
秋雨如丝如缕,客栈外的青石板路泛着幽幽冷光,似泼了一层桐油,行人踏过,水痕微漾,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
葛来顺向客栈外角落里的一个二十余岁年轻人打了个手势。那名叫许双全的年轻人身形瘦削,眉眼机警,见葛来顺示意,便跟了过来。
显然,许双全是在客栈外暗中监视,以防不测的。
戴秀领着四个“下人”,随葛来顺、许双全踏着湿漉漉的街面而行。
行至半途,戴秀发现路径不对,眉头微蹙,低声对葛来顺道:“这并非去河沿客栈的路。”
葛来顺闻言,面上不显异色,只凑近戴秀耳畔,低语道:“谨慎起见,适才我没说实话,其实东西在广源老店。”
戴秀心中暗叹:“幸而姜侍卫神机妙算,他分明比我要小了足足十岁,倒是比我还老成。”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示意继续前行。
广源老店距离较远,一行人在秋雨中走了两刻钟方至。雨幕之中,但见老店门前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树被雨水洗得发亮,枯黄的槐叶零落飘散,粘在石阶上,倒似铺了层金钱豹皮,斑驳陆离。
广源老店分为前店与后宅,前店做的是寻常酒饭生意,后宅则用来住宿。
戴秀等人穿过前店时,掌柜的正低头拨弄算盘,闻得脚步声,只略抬了抬眼,见戴秀等人径直走向后宅,也懒得多问,复又低头算账。那算珠碰撞之声清脆作响,竟与檐外雨滴声相和,别有一番冷清意味。
进了后宅一间僻静屋子,葛来顺指着一个中年汉子,对戴秀道:“这是我师兄。”
那汉子抱拳道:“冯六斤。”言罢,眯起双眼细细打量戴秀,见戴秀与谭凤池描述的赖尚荣模样一致,却仍存三分疑虑,遂试探道:“你真是赖尚荣?”
戴秀不慌不忙,取出户籍文书并一方私印,递了过去。
冯六斤接过,细细查验,见文书印章皆无纰漏,这才放下心来,道:“勿怪,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不得不谨慎些。”
说罢,他转身指向屋中一个小箱子,道:“五百两金子在此。”
葛来顺上前将箱子打开,虽屋内昏暗,黄澄澄的金锭依然显得熠熠生辉。
戴秀略一俯身,假意查验,心中却暗忖:“鱼儿既已入网,只待收线了。”
接着,冯六斤领着戴秀,往隔壁一间屋。推门进去,定睛看时,但见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坐在窗下斑竹椅上。其中一个以绡縠蔽面,眼睛以下全蔽。鼻翼处微微起伏,这以绡縠蔽面的女子便是景晴。另一个是她的丫鬟绿漪。
王隆果真将景晴并五百两黄金送进京了,且景晴未遭玷污。因王隆自知此番所犯之事非同小可,唯恐触怒赖尚荣,危害自己。而冯六斤、葛来顺这两个谭凤池的徒弟,虽算不上好人,却对师父谭凤池忠心耿耿,景晴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这便是晴姑娘。”冯六斤指着蒙面女子道,嗓子眼里像含了口浓痰,声音浑浊,“因她生得极美,路上恐生事端,特意叫她这般装扮。”
戴秀故意道:“晴姑娘,你摘下面纱,让我确认一番。”
景晴纤指微颤,缓缓揭去面纱。
戴秀故意点了点头。
戴秀、冯六斤回到隔壁屋中,冯六斤取出一份文契,道:“请签收。”又指着案上朱砂印泥:“这儿盖印。”
戴秀提笔蘸墨,挥毫写下“赖尚荣”三字,又取出印章,在朱砂印泥上重重一按,钤在文契之上。随后取出两锭雪纹银,递与冯六斤:“一路辛苦了。”
冯六斤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道:“既交割清楚了,我等即刻离京,不敢久留。”
戴秀道:“我遣小厮去叫一辆马车来,将晴姑娘与金子带走。”
冯六斤道:“单一辆马车不够,那晴姑娘携四箱行李的。”戴秀点了点头,对扮作小厮的官兵道:“去叫一辆马车并一辆大车来。”
那官兵会意,出了广源老店。
不一会儿,忽闻前店人声嘈杂,但见姜念领着蒙雄并十数官兵蜂拥而入后宅,俱作商贾百姓打扮,手中却执弩箭或短柄刀。
蒙雄大声喝道:“御前侍卫,奉旨拿人!”
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一行人大惊,急忙持兵器相迎。
双方登时战作一团。
广源老店大乱,一些客人慌忙往外跑。
景晴、绿漪主仆在屋内听得外面喊杀震天,绿漪吓得面如土色,景晴虽也惊惶,却强自镇定,急将绡縠面纱重新戴上,主仆二人依偎在窗边墙角。
这场厮杀来得快,去得也疾。很快,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三人皆被生擒,另有两人被弩箭射杀。官兵这边也折了一人,是被冯六斤砍杀的。若非为了留活口,冯六斤也不会有机会砍杀一名官兵,会被弩箭射杀。
院中横着尸首,血水混着雨水,蜿蜒如赤蛇游走。
戴秀引着姜念来到景晴所在房屋。推门一看,但见两个女子瑟缩窗边,如受惊的小鹿。姜念整了整衣冠,沉声道:“本官乃御前侍卫,奉旨擒贼。姑娘可将面纱摘下。”
景晴闻言,再次纤指微颤,再次缓缓解下面纱。那绡縠如流水般滑落,露出一张粉黛不施而自艳的玉容来。
远山含翠眉自秀,秋水为神玉为骨。
一点朱唇胜丹砂,两靥生愁更添妩。
姜念虽神色如常,心中却似投石入湖,起了波澜。
眼前的景晴并未化妆,只是素颜,然素颜就已让姜念惊艳了。
在姜念看来,这个景晴若化上妆,姿色应该可以媲美秦可卿!比元春、薛宝钗都要强!而据赖尚荣招供,这景晴本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因遭抄家沦落青楼,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擅长唱曲。
这一刹那,姜念忽然明白了,为何这清倌人值八百两黄金了,为何会将赖尚荣迷得那般神魂颠倒了。
(本章完)
第146章 且看风云再起(下)
第146章 且看风云再起(下)
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三人被关押在步军营的监牢。
景晴、绿漪这对主仆,则被安置在神京西城一家名为“保家老店”的客栈的上房,由蒙雄及两名姜家家丁看管。
一来,景晴并非赖尚荣一案的犯人;二来,依照泰顺帝的旨意,景晴或归姜念所有,姜念又被景晴的美貌惊艳,自然不会让景晴关押牢房。
时值午牌时分,秋雨依然在下着。
姜念撑着青布伞步入保家老店,穿过天井,靴底沾着几片湿漉漉的梧桐叶。只见蒙雄带着两个姜府家丁守在廊下,雨丝顺着瓦当滴在石阶上,滴滴答答,似更漏一般。
蒙雄三人见姜念到来,忙上前行礼,将姜念让进一间上房。
上房内,景晴、绿漪主仆正倚窗而坐,景晴依然衣着朴素,没戴面纱。展现出一张粉黛不施而自艳的玉容。
虽说此前姜念已见过了,眼下再见,依然感到惊艳,心起波澜。
景晴、绿漪忙起身对姜念施万福礼。
景晴又亲自为姜念搬了椅子。
姜念在椅上坐了,故意板着脸审讯起了景晴……
原来,景晴父亲景昀端本是苏州知府。
泰顺元年,苏州织造顾煦密奏苏州府库存在五万两银子的亏空。
事实上,景宁六十一年冬,太湖流域遭遇冻灾,桑田毁坏,民不聊生。景昀端未及上报户部,紧急挪用库银五万两:三万两采购木炭、粮米,一万两修缮倒塌民房,剩余一万两用于施粥、衣发放。
景昀端计划用次年的火耗银填补,然次年泰顺元年,实施了火耗归公,火耗银直接解送户部,而受灾州县的赋税也蠲免了。苏州同知丁文焕又故意拖延账目核验。
于是,泰顺帝下旨对景昀端抄家。景昀端的妻女被发往江宁,赐给江宁节度使唐吉纳为婢。景昀端则判了斩监候,今年九月便要秋决。
唐吉纳的正妻萧夫人,性格与王熙凤类似,容不得家中有景晴这般极美的年轻女婢,便将景晴卖进绮梦院,景晴因而沦为清倌人。
结果,赖尚荣下江宁,迷上了景晴,与王隆、谭凤池谋夺薛家黄金,然后以八百两黄金买下景晴,且押送景晴进京。
景晴说到半途便不禁泪流,绿漪忙递上帕子,帕子上绣着的木芙蓉很快被泪水浸透。
窗外一阵急雨掠过,雨珠子砸在瓦片上,倒像替她哀叹一般。
姜念听罢景晴所述,沉吟片刻,问道:“那苏州织造顾煦,难道不知你父亲挪用库银的实情?彻查此案的两江总督陈弼纳,难道也不明真相?”
景晴低垂螓首,纤指绞着帕子,默然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姜念目光如炬,沉声道:“你但说无妨。”
景晴抬眸,眼中泪光盈盈,贝齿轻咬樱唇,似下了极大决心,终是豁出去一般,低声道:“苏州织造顾煦是知道的,只因他与……与原八皇子有姻亲之谊,曾……曾极力拥戴原八皇子。今上登基后,他心中惧怕,为讨好圣意,便不顾实情,只揭发家父亏空一事。至于两江总督陈弼纳是否知情,我便不得而知了。”
说罢,她心头微颤,自知此言一出,恐招祸端。然而,她如今已沦落至此,还有何可惧?眼前之人既是御前侍卫,此番又奉旨查案,或可将此冤情上达天听。横竖景家已至绝境,不如一搏。
待姜念离去,绿漪忙上前,低声问道:“姑娘,这位姜侍卫既是御前当差的,不知能否替姑娘家申冤?”
景晴轻叹一声,幽幽道:“他未必肯帮。即便他有这份心,此事又岂是易与?他虽为御前侍卫,却年纪轻,怕是无此能为,亦无此胆量。”
话虽如此,她心中仍存一丝希冀。想着自己颠沛流离,竟于此时入京,遇上姜念这么个御前侍卫,恰逢父亲下月秋决,莫非天意使然,令她遇此机缘,或可救景家于水火?
姜念乘马车离开保家老店,车帷低垂,雨声渐沥。
他闭目沉思,回想着景晴所言,心中盘算是否将此案隐情上奏泰顺帝。
若上奏了,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毕竟此事涉及到苏州织造顾煦,且牵扯到原八皇子袁禩。虽说袁禩夺嫡失败了,然“八爷党”迄今仍有不弱的权势。另外,此事还涉及两江总督陈弼纳。
在姜念看来,就算他上奏泰顺帝,且查明景晴所言为真,景昀端之罪亦难赦免。因景昀端确实挪用了库银,造成了亏空。而泰顺帝素来严苛,尤其是清查亏空之事,因亏空被抄家者,极难平反。
姜念思来想去,眸光一凝,终是下定决心——上奏!
倒不是他迷上了景晴。
而是他知道,泰顺帝喜欢不畏强权、实心任事的臣子,且与“八爷党”势同水火。
另外,他觉得,如果他连这种事都畏惧,他也不配去夺嫡做天子了。
勉力奋进则有气运。
他又何须在这种事上畏惧?
……
……
姜念来到步军营监牢,审讯冯六斤、葛来顺、许双全三人。
审讯到下午,忽然,御前侍卫任辟疆到来,传旨姜念,泰顺帝召姜念即刻入畅春园觐见。
姜念自不会怠慢,当即登车疾驰,直奔畅春园而去。
及澹宁居外,整肃衣冠,趋步入内。
抬眼一瞧,泰顺帝盘膝坐在罗汉床,神色沉静,十三王爷亦在侧座。
每当姜念觐见泰顺帝,十三王爷一般都会在。既是巧合,也因十三王爷常驻畅春园办公,还因十三王爷乃是泰顺帝、姜念之间的联络人。
待姜念行礼毕,泰顺帝问道:“今日你设伏拿人,如何了?”
姜念遂将设伏缉拿冯六斤等人之事细细奏来。
泰顺帝听罢,微微展颜,赞道:“你年纪虽轻,这拿匪的本事倒是不小。”
姜念忙躬身谦辞。
泰顺帝又问:“可审讯了?”
姜念答道:“回圣上,那三名活口皆已审讯,冯六斤、葛来顺嘴严,不肯吐实,唯许双全招供,此番他们乃是受谭凤池之命,押送清倌人景晴并五百两黄金进京与赖尚荣。”
泰顺帝听到“谭凤池”这个名字,眉峰骤凝,眸中寒光一闪。
姜念略一沉吟,复又奏道:“此外,臣已审过那景晴,她向臣诉说一事,关乎原苏州知府景昀端亏空之案。”
遂将景晴所述如实陈奏,其间亦未避讳原八皇子袁禩。
不料泰顺帝听罢,竟淡淡道:“此事朕本已知晓,早有人密折奏过。”
姜念闻言一怔,心下暗忖:“何人竟已先我一步?”
泰顺帝见他默然,反倒露出一丝赞许之色,道:“你能如实陈奏,不避权贵,足见实心任事,朕心甚慰。”
话锋一转,泰顺帝面色微沉,缓缓道:“纵然那景昀端挪用库银非为一己之私,然亏空已成事实,国法难容,此事处置不可更张。”
他其实很想整治苏州织造顾煦,也很想整治自己的八弟袁禩。然,景宁帝这位太上皇还在世,他也只能暂且忍而不发。
十三王爷闻言,起身拱手道:“圣上明鉴。景昀端虽有过失,然其不失为清廉惠民之臣,圣上可否……免其死罪?”言罢,抬眼觑着泰顺帝神色,复又低声道:“景昀端判了斩监候,下月方至秋决之期……”
秋决乃朝廷大典,例在九月,刑部奏请勾决,天子一批,便是人头落地,再无转圜。
泰顺帝指节轻叩御案,默然良久,终是颔首道:“既如此,便由斩监候改为流放。”
姜念见圣意稍缓,趁机问道:“那景晴……当如何处置?”
泰顺帝略一沉思,道:“此前朕已说过,追回薛家所失黄金,归你。那景晴既是用薛家黄金购得,便与你为婢罢。”言至此,泰顺帝语气稍缓,“此女身世飘零,倒也是个委屈之人。纵然为婢,你须得好生相待。”
其实他心中另有一句话,只是他不便当面对姜念明言,那便是“若她尚是完璧,你不妨纳其为妾”,这话他待会儿会命十三王爷私下转达给姜念。
姜念奏毕,泰顺帝忽从御案上拈起一封密折,递与姜念道:“你且瞧瞧这份加急密折。”
姜念心下疑惑,忙双手接过,恭谨展阅。
原来前番泰顺帝曾发加急廷寄,命两江总督陈弼纳缉拿王隆、谭凤池一干人犯。眼下这密折,正是陈弼纳星夜驰奏的急报。
只见密折上工楷密陈:
“臣两江总督陈弼纳跪奏,为密陈缉逆情形事,伏乞圣鉴:
窃臣前奉谕旨查办江宁王隆、谭凤池等,夙夜兢惕,未敢稍懈。然王隆、谭凤池狡黠异常,负隅潜逃,臣不胜惶恐战栗。
查谭凤池明以武师之名设馆授徒,暗则纠结亡命,私创帮会,更暗结罗教。臣遣标营围剿时,该逆携王隆率六十余悍徒持械拒捕,酣战之际,复有罗教妖众百余人杀出接应。虽经奋力剿杀,斩获三十三贼,然我标营亦折损千总一人、兵丁十一人,谭、王二逆遁去无踪……”
这份密折挺长,洋洋洒洒竟有六百余言,字字如刀,句句惊心。
密折中介绍了罗教,而在密折的末尾,陈弼纳战战兢兢地请旨:是否要严查王家满门?是否该查禁罗教?
这两江总督陈弼纳深知泰顺帝脾性,此事干系重大,自己主动加急奏报,应该只会被责怪办事不力,而若他隐瞒,由别人密奏,他就多半要遭惩处了。
姜念阅完,但觉字里行间杀伐之气扑面而来,那“罗教”、“折损千总一人、兵丁十一人”等字眼更似淬了毒般刺目。
罗教是个类似白莲教的邪教。
该教创立于明朝正德年间,崇拜白莲教虚构的神灵“无生老母”。
如今,罗教在江南地区有着大量信徒,信众以漕运水手为主体,以运河两岸为活动中心,罗教的头目们利用信徒控制水路运输行业,借此大量积累财富。
姜念却没想到,赖尚荣一案竟牵扯到了罗教。心中暗叹:“看来此番不仅赖家覆灭,或许王家也要遭大祸了。”
正自思量间,忽听泰顺帝沉声道:“御前三等侍卫姜念听旨。”
姜念慌忙跪伏于地。
但听泰顺帝金口玉言:“朕今擢尔为御前二等侍卫,授为钦差,专办查禁罗教事,严查王家、赖家与罗教勾连实情,若涉荣国府,亦严查之,不得徇私,钦此!”
两江总督陈弼纳办事不力,泰顺帝对其不满,此番特命钦差,便让陈弼纳给姜念打个下手吧!
拿匪这种事儿,朕的民间儿子袁易擅长!
姜念肃然叩头:“臣姜念遵旨谢恩!”
……
……
已是下午申牌时分。
雨收云散,天光乍晴。
一道斜阳自云隙间透出,映得畅春园外草木含烟,檐角滴露。
姜念离了畅春园,身边随着四名侍卫:二等侍卫任辟疆,并三等侍卫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
姜念与任辟疆这对老熟人,此番终于一起办差了,而且此番任辟疆是作为姜念的随从。不过却是泰顺帝有意抬举任辟疆,特赐其立功之机。
齐剑羽、戴士蛟前番随姜念查办山东莱州周三魁事,已各记功一次,若此番再立新功,便可擢升官职。
邹见渊对姜念而言是个“新人”,姜念尚不熟稔,只觉他沉默寡言,眉宇间隐有锋锐之气。
姜念不乘车轿,只与众人策马而行。
马蹄踏过湿漉漉的官道,溅起泥星。
姜念心中思绪翻涌,适才在园中,十三王爷已将泰顺帝未明言之意转达与他知晓——道是:“若景晴尚是完璧,不妨纳其为妾。”姜念闻言,心中暗喜,却又踌躇。
景晴这样的女子,若能收入房中,自是美事。
然此事对他而言也有坏处。其一,纳个做过青楼清倌人的女子为妾,难免惹人非议,对他名声有损;其二,泰顺帝既如此安排,显见并无让他继位之意,否则岂会容他这般行事?
而现在,姜念要去城里拿在京的王家人审讯,包括了王夫人、王熙凤……
(本章完)
第148章 奉旨纳妾
第148章 奉旨纳妾
夜色渐浓,保家老店后院浸在秋凉之中。
一株梧桐树筛下斑驳月影,蟋蟀在石缝里“唧唧”鸣叫。
景晴所居上房,一盏灯晕出暖黄光晕。
“笃笃”两声叩门响,惊到了房内的景晴、绿漪。
绿漪看了眼刚躺下准备入睡的景晴,景晴对她低声吩咐了一句,她便贴着门缝问道:“何人?”
“是我,姜念。”
绿漪再次看向景晴。
景晴咬了咬唇,轻声道:“请他稍候。”
说着忙拢起散开的青丝,随手挽个慵妆髻,又起身穿衣,绣鞋也来不及穿好,只趿拉着便站起身来。
绿漪开门时,带进一阵夜风,吹得灯焰忽闪。
姜念踏入房中,身上二等侍卫服色在灯下泛着暗纹。
景晴眼尖,发觉这侍卫官服与白日所见不同,却不知是何缘故。
“姑娘已睡下了?”
姜念目光在景晴身上一扫,但见这玉人儿云鬓半偏,衫子系得匆忙,展现一截雪白颈子,脚上的绣鞋也趿拉着。配上一张粉黛不施而自艳的玉容,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景晴被他看得耳根发热,低头盯着自己脚尖:“适才已睡下了……”话未说完,忽觉不妥,忙将衣襟拢紧些。
姜念“哦”了一声,径自坐在了椅子上。烛光映着他半边脸庞,显得轮廓锋利。景晴偷眼一瞥,正撞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慌得忙垂下眼帘:“不知姜侍卫夜间来此所为何事?”
“我刚从监牢过来。”姜念指尖轻叩桌面,“今夜宿在这家老店。”
景晴的指尖不由揪紧了衣带。她本就怀疑姜念夜间找她,图谋不轨,眼下听到这话儿,更有此怀疑。
姜念看出景晴的紧张,轻笑一声:“姑娘别想岔了,只因我今日忙着审讯疑犯,不便回家,故宿在这家老店,已定下另一间上房。”
景晴这才稍松口气,仍站着不动。
姜念道:“我来你房中,只因有要事相告,你且坐下说话。”
景晴这才坐下,却见姜念不急说正事,只是默默打量着她。
景晴心内不安,便故意找了个话题,问道:“姜侍卫眼下所穿官服,似与白日所见有所差异。”
姜念道:“白日你所见的,乃是御前三等侍卫的官服,今日圣上已擢我为御前二等侍卫。”
景晴闻言惊奇,她虽认不出二等侍卫的官服,却知道二等侍卫乃正四品官职。心中暗忖:“他如此年轻,竟已是御前二等侍卫了,受圣上如此器重的。他莫非是豪门子弟?”
姜念忽道:“姑娘会说吴侬软语?”
这话问得突兀,倒叫景晴一怔。烛光映着她半边粉腮,睫毛在眼下投了弯弯的影。
姜念已发现,景晴会说苏州话。
苏州话以柔和细腻著称,发音轻柔,语调平缓。这个时代,苏州话被视作吴语“雅音”,被用于评弹、昆曲等雅文化形式,文人阶层以苏州话为荣,称“吴侬软语”。
景晴之所以唱曲很好听,原因之一便在于,她是用吴侬软语唱曲的。
景晴轻启朱唇:“我非苏州人士,因家父在苏州做了多年官,我倒是会吴侬软语的。”
姜念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姑娘往后与我私聊时,可用吴侬软语,我爱听的。”
景晴羞赧:“姜侍卫听得懂吴侬软语?”
姜念道:“能听懂七八分。”
他前世很喜欢吴侬软语,而且,苏州话与属江淮官话的江宁话,有着大概二三成的相似。
景晴点了点头,心内琢磨着:“他说‘往后与他私聊’,难不成是要将我据为己有?”
烛“啪”地爆了个双蕊,映得姜念、景晴皆眉目如画。
姜念这才切入正题,目光凝视着景晴,正色道:“今日我已将姑娘所言令尊亏空一案隐情,当面陈奏于圣上。”
景晴眸中霎时亮若晨星:“果真?”
姜念微微颔首。
景晴的神色似久旱盼甘霖,急急问道:“圣上如何圣裁?”
“圣谕道……”姜念顿了顿,“虽景昀端挪用库银非为一己之私,然亏空既成,国法难容,此事处置不可更张。”
这话宛如一盆雪水当头浇下,景晴身子一晃,面色一黯。
姜念继续道:“今日陈奏时,十三王爷在侧,王爷力陈令尊清廉爱民,恳请圣上免其死罪。圣上准奏,改斩监候为流放。”
“啊!”景晴轻呼一声,忙“扑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多谢姜侍卫再造之恩。”
绿漪也跟着跪下。
姜念不叫景晴起身,盯着跪着的景晴,忽沉声道:“尚有一事问你,姑娘须据实以告,不可说谎。”
景晴仰起头:“但问无妨。”
姜念坦然问道:“你可还是完璧之身?”
景晴不由面红耳热,低头盯着自己交迭的双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
姜念心中暗喜,想着这女子命途多舛,先遭抄家,被赐给江宁节度使唐吉纳家里为婢,后被唐吉纳的夫人卖入绮梦院为清倌人,又被江湖匪类千里迢迢押送进京,这般境遇竟还能保全清白,实属难得。
景晴回答完,鼓起勇气抬头,一双秋水眸直直望着姜念,心里好奇——这位姜侍卫怎忽地问起这个问题?
姜念坦然道:“那赖尚荣勾结王隆、谭凤池,劫掠了我家三千两黄金,并用其中八百两买来了你。圣上有旨,令你与我为婢,念及你身世飘零,是个委屈之人,嘱我好生相待,而若你尚是完璧,则令我纳你为妾。”
景晴一听,既害臊,又诧异,也有失落。
害臊自不用说。
诧异的是,圣上竟让眼前这位姜侍卫纳她为妾,这是奉旨纳妾么?
黯淡则因,她在苏州时曾有过一个心上人。
“曾是南楼扫黛人,茜纱窗下理瑶文。
鲛绡暗绾相思字,素甲闲敲翡翠门。
星影碎,月痕新,流辉半落石榴裙。
心香未逐灯灰冷,半面胭脂印夜痕。”
这首她自己填词的《鹧鸪天》,便是表达了她对昔日心上人的相思之情。
但她也知道,事到如今,这份相思已是徒劳。眼前这位姜侍卫,帮她将父亲亏空隐情上达天听,让她父亲免于死罪,对她有恩。且圣上下旨,让姜侍卫纳她为妾,好生相待。对她而言,已是幸事。
姜念也不问景晴是否愿意,最后道:“明日申时,我来接你去我家。”
说完便起身离开。
景晴发怔,一时顾不上相送,待她回过神,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那道挺拔的身影已出了门外。
景晴起身坐下,怔了半晌,忽命绿漪:“取我的妆奁来。”
绿漪忙捧来一个螺钿匣。
景晴打开底层,取出一迭诗词稿,皆是她写昔日心上人的。
她对着烛火看了良久,火光映着她的侧脸,脸上泪痕闪现。
窗外秋风忽紧,吹得梧桐叶簌簌作响。
窗内,一声叹息响起:“罢,罢,罢!”
(本章完)
第149章 折辱凤姐
第149章 折辱凤姐
这日姜念捉拿了王家的爷们哥儿,并在荣国府审讯了王夫人、王熙凤,让王夫人又惊又怒又气。
然,王夫人当晚便想通,觉得事到如今,她非但不能与姜念怄气,反倒要讨好姜念,如此方对王家有利。
一夜秋风紧。
翌日一早,王夫人便遣贾琏去东郊,要请元春今日来一趟荣国府,意欲叫元春好好劝说姜念,好歹念及姻亲之情,对王家宽容些。
元春却告知,姜念昨夜没回家,今日酉时才回家,推到明日再去荣国府。
王夫人得知后,心急如焚,哪里等得明日?遂决定今日携王熙凤一起去东郊姜家,与元春一起,当面向姜念说情。
这日申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秋风秋雨之中,王夫人、王熙凤各乘坐一辆马车,由荣国府逶迤来至东郊姜家。
元春得了信,携薛宝钗相迎。
王夫人、王熙凤在姜家等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酉时二刻,姜念才回来,却是携着景晴一块儿回来的。
雨幕中,姜念携景晴踏入垂门,景晴脸上戴着面纱,以绡縠蔽面,眼睛以下全蔽。
站在正房檐下的元春、薛宝钗、王熙凤及一众丫鬟仆妇纷纷一愣,纷纷想着,姜念怎忽然携一个年轻女子回来了?这女子虽戴着面纱,然从其身材与眉眼还是能隐隐看出,该是个美人。
景晴抬眼望去,但见正房檐下立着一群美人,其中包括了元春、薛宝钗、王熙凤、平儿。元春、王熙凤都衣着华贵,哪怕薛宝钗衣着素雅,却也非寻常女子的妆扮,连平儿都遍身绫罗,插金带银,容玉貌。景晴便下意识以为,这四位多半都是姜念的妻妾。
景晴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不过当她行至阶前,还是主动向元春等人行了万福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轻声道:“给各位姐姐请安。”
不待元春询问,王熙凤率先“噗嗤”一笑,甩着帕子道:“哎呦,姜姑爷,这是打哪儿领来的一位好妹妹?虽戴着面纱,瞧上去竟也跟天仙似的!”
姜念却连眼皮都不抬,故意不搭理王熙凤,只对元春道:“咱们进屋说话。”
元春则柔声道:“大爷,我母亲来了,正在堂屋内候着。”
声若黄莺出谷,听得景晴一怔,暗忖:“这般气度,必是姜大爷的正室夫人无疑了。”
姜念点了点头,竟自往堂屋内迈去。
元春、薛宝钗紧随其后。
景晴正不知所措,香菱已上前拉住了她:“姑娘进去吧。”
景晴登时便觉得香菱亲切,心内疑惑——这位是何人?
待景晴、绿漪都进了堂屋,王熙凤、平儿却还站在门口。
王熙凤脸色难看,想着姜念之所以不搭理她,是在报复她昨日接受审讯时在他面前耍脾气。
平儿再了解王熙凤不过,悄声道:“奶奶,今儿咱们是来向姜姑爷求情,你且忍着些。”
王熙凤“哼”了一声,这才甩着帕子踏入堂屋。
王夫人自持身份,没去外头迎姜念,不过,因今日她是来向姜念求情的,知道自己不该摆架子。
她本在堂屋内端坐,听得姜念来到堂屋外,身子便略略前倾,却又强自按捺,待姜念跨入门槛,她才缓缓起身,面上堆出三分笑意。
姜念上前一揖:“不知岳母驾临,公务缠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这番客套,倒叫王夫人心头一松,暗忖这女婿终究还念着姻亲之谊。
王夫人含笑摆手:“贤婿为国操劳,我怎会怪罪。”
姜念请王夫人重新落座,自己跟着坐下,又叫元春坐下,却是又故意没叫王熙凤坐下。
王熙凤立在当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何曾受过这般冷落?丹凤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平儿在身后悄悄扯她衣袖,却被一把甩开。
景晴偷眼打量众人,见丹凤眼的王熙凤一张粉面涨得发红。
元春已看出,姜念是在故意折辱王熙凤,却不知是何缘故。无论如何,王熙凤毕竟是她的嫂子,今日来家中是客,王夫人又当面。元春便故意笑着对尴尬的王熙凤道:“二嫂子快请坐。”
王熙凤这才就着台阶下,斜签着身子坐下,手中帕子绞得死紧。
这时,王夫人轻咳一声,目光盯着景晴:“这位戴面纱的姑娘是何人?”
姜念对景晴道:“你摘下面纱吧。”
景晴闻言,纤指轻抬,缓缓解开面纱。绡縠如流水般滑落,先显出琼鼻,又显出朱唇,整张玉容毕现——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粉黛不施而自艳,一双秋水眸含着三分怯意,更添楚楚之态。
呀!
刹那之间,满堂女眷纷纷惊奇——天啊,这姑娘生得好美!
王夫人神色一僵,元春、薛宝钗都睁大了眼,连正在气头上的王熙凤都张开了嘴。
薛宝钗反应过来后,登时有种不妙的感觉——大爷这是又给自己找了个房里人回来?瞧上去未化妆的,竟就如此美貌!
王夫人很快回过神来,故意挤出笑脸:“好个标致人儿!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姜念道:“她是景晴。”
此话一出,元春、薛宝钗、王夫人、王熙凤都怔住了。
她们都知道,赖尚荣从劫掠的薛家黄金中拿了八百两,在江宁买了个青楼的清倌人,这清倌人便叫景晴。
本来元春还对此纳闷,怎样的清倌人竟值八百两黄金?眼下见到景晴的容貌,元春便觉得此女纵卖八百两黄金也不过分了。
王夫人回过神,诧异道:“可是那赖尚荣由江宁买的清倌人?”
尽管景晴确实曾做过清倌人,然现在她已要做姜念的妾室,今日跟着姜念回家,却被一位长辈当面提到“清倌人”,不禁尴尬羞愧。
景晴偷瞄了一眼姜念,怕姜念会因此对她不喜。
姜念却没立刻回答,而是命众丫鬟仆妇都退出去,堂屋内仅留下他、元春、薛宝钗、景晴,以及王夫人、王熙凤,连平儿都退了出去。
待众人退下,姜念方对元春道:“她已非昔日的清倌人。此番我携她回来,是要纳为妾室的。”
堂屋内登时静得可怕。
大爷竟……竟要纳一位做过青楼清倌人的女子为妾?
王熙凤刚才被姜念一而再地折辱,憋了一肚子火,眼下忍不住趁机讥嘲起来:“好个姜姑爷,竟要纳一青楼清倌人为妾,莫非是胡涂油蒙了心了?”
不料,姜念淡淡一笑,对王熙凤道:“我要纳她为妾,此乃圣上的旨意,莫非你是在辱骂圣上?”
王熙凤:“……”
(本章完)
第150章 今晚月亮很圆
第150章 今晚月亮很圆
一时间,王熙凤是既窘迫又诧异。
元春、薛宝钗、王夫人也都诧异了。
王夫人不禁问道:“圣上怎会有此旨意?”
当即,姜念将景晴的身世详细说了一番,也将泰顺帝的旨意说了一番,说到了景晴乃完璧之身。
“完璧”二字一出,王熙凤丹凤眼圆睁,目光如刀似剑地打量着景晴,显是不大相信此事。
元春忽轻叹一声,看着景晴,柔声道:“妹妹受苦了。”
虽说元春心里有几分郁闷,眼下这话倒也说得有几分恳切。
薛宝钗心里同样有几分郁闷,却也觉得,既是这种情况,姜念纳景晴为妾,便是缘分使然了。
王夫人虽觉得景晴可怜,却觉得此事实在不妥,可她也管不着。
王熙凤更觉不妥,她更管不着。
王夫人转回正题,眼巴巴看着姜念,道:“不知王家众人眼下如何了?”
姜念端起茶盏,吹开浮沫,却不急着答话。
王夫人心内郁闷,朝王熙凤连使眼色。
王熙凤却只作不见,低头摆弄腕上金镯——方才被姜念连番折辱,她哪还肯拉下脸来求情?
王夫人无法,只得自己开口:“我想着,王家除了江宁旁支那个王隆作死,与那起子妖匪勾结,旁人必是清白的,尤其是咱们在京的嫡系一房。”话到此处,声音已带了几分恳求,“你好歹念在姻亲之情,对王家宽容些。”
说完又给了元春眼色。
元春一般不会插手姜念的公务,今日既是母亲所求,又见母亲如此窘迫,她还是简单附和道:“大爷,在京的王家人,多半是无辜的。”
“岳母且宽心。”姜念搁下茶盏,“此案圣上亲裁,也严令我不得徇私。但若王家旁人果真清白,断不会冤枉的。那王熹有病在身,念及岳母的情分,他虽在牢中,我已命人单辟净室,不受苛待的。”
姜念故意没提王子胜、王仁。
王子胜、王仁都是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王子胜家中美妾俏婢成群,且惯喜眠宿柳,王仁则是赌场常客,且前世姜念读原著及续书,就对这两人留下坏印象。此番两人下狱,姜念“照料”了他们。
王夫人见势不可为,长叹一声:“既如此,我回府了。”
姜念挽留王夫人用饭,王夫人婉拒道:“不必了,天将黑,我还是早些回去。”
说着,王夫人缓缓起身。
姜念将王夫人送到宅门外,全程都不与王熙凤说话,仿佛当王熙凤不存在似的。
“岳母保重。”
姜念说完转身,冷冷瞥了眼王熙凤,便入了宅门。
王熙凤气得几乎咬碎银牙,甩袖登上了马车。
姜念回到正房,让孟氏领着下人将东厢房收拾干净,让景晴入住。
近期,姜念不仅在东郊买了土地打造姜家校场,还将姜家新宅隔壁的一所二进宅院买下。因姜家下人愈发多了,哪怕姜念在东郊有新宅、老宅两所房舍,也住不下。
隔壁住着的人家,曾有过当官的老爷,老爷亡故后,这户人家便衰落。姜念以比市场价高不少的价格买隔壁的房舍,对方欣然答应。
将隔壁二进宅院买下后,贺赟、孟氏、贺忠搬到了隔壁,也有其他姜家下人住进了隔壁。
因此,姜家新宅的东厢房现是空着的。
正好,景晴可以入住其中。
……
……
暮色四合,姜家已掌了灯。
八仙桌上摆了精美的饭菜。
姜念、元春一同用饭,薛宝钗、景晴都不与二人一同用饭。
饭毕,姜念径往书房去了。
元春去东厢房看了看景晴,见景晴已安顿好,便进书房寻丈夫,嫣然一笑着问道:“不知琏二嫂子何处惹恼了大爷?”
姜念说了昨日审讯王熙凤时王熙凤给他脸子,跟他耍脾气。
呵,在他看来,对付王熙凤这种女人就该强势,当爷们足够强大,又对她强势,才能压制她……贾琏可不成。
而他之所以待王夫人客气,因王夫人毕竟是他岳母,他给元春情面。
姜念话锋一转,反问道:“纳景晴之事,你可怨我?”
“圣意难违。”元春低了低头,“况且……她也是个可怜人。”
元春顿了顿,问道:“大爷与她的好事何时操办?”
姜念道:“圣上昨日不仅擢我为御前二等侍卫,且再次授我为钦差,八月十六我便要下江南办差。纳她之事……就定在八月十五罢。”
元春诧异:“中秋节?”
“嗯。”姜念语气平淡,“此前我纳宝钗,明堂正道的,请了亲朋好友来吃酒席。此番则不须明堂正道,趁着中秋佳节,家里人热闹热闹便是了。”
元春暗暗松了口气……那景晴终究是在青楼里做过清倌人的,纵是圣上的旨意,也不该像纳薛宝钗时那般明堂正道。
不过元春还是看出,她的大爷已是喜爱上了景晴,否则也不必急着在离京前就把景晴给纳过门了。
……
……
过了一天,已是八月十四。
这日酉时,姜念下值回家,行至巷口,忽见秦家的彭继忠。
彭继忠忙上前打躬作揖,然后搓着手道:“姜大爷,我家姑娘有请。”
姜念翻身下马,跟着彭继忠走向秦家。
秦家西厢房内,秦可卿斜倚在榻上,一袭月白衫子衬得脸色白皙。见姜念进来,她只抬了抬眼皮,便低下头,一副幽怨的样子。
姜念对瑞珠挥了挥手,瑞珠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门外。
“可卿。”姜念在榻边坐下,声音比平日柔和三分。
秦可卿忽地坐直身子:“听闻你明儿要纳妾了?那青楼里出来的美人儿如何入了你姜大爷的眼?”话音方落,眼圈就红了。
当即,姜念将景晴的身世又详细对秦可卿说了一番。
秦可卿听完叹道:“倒也是个可怜人!你既是奉旨纳她,我自不该再因此怨你,然我这边还没过门,倒是叫她占先了……”
说着哽咽起来。
姜念起身上前,伸手将秦可卿揽入怀中,感觉怀中人儿轻颤。他抚着秦可卿的青丝,柔声道:“纵然她先你过门,在我心中,她又岂能灭得过你的次序?况且,待你过了孝期,自然也会过门的。”
这倒是他的心里话。
秦可卿听完收住了眼泪,神色好转。
“这个给你。”
姜念掏出一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那蝶翼薄如蝉翼,颤巍巍似要飞去。
他家中有着大量金银珠宝首饰,今日他下值后,却特意亲自买了这么一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本打算明日洞房烛之夜送给景晴,以显诚意。
不过……他现在将这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送给了秦可卿,至于景晴,明日他再亲自去买一支便是。
秦可卿接过后,仔细打量,这才转嗔为喜。
秦可卿亲自送姜念到垂门,望着姜念走开的背影,心中暗道:“横竖只是个做过清倌人的妾,等我过了门……别说她了,纵是那薛宝钗,我也要灭了她的次序!”
……
……
八月十五。
天公作美,今日晴空,金风送爽。
酉牌时分,姜家正房堂屋里摆开两桌丰盛席面,元春领着薛宝钗、景晴及众丫鬟仆妇婆子入席。外院倒座房也摆开两桌丰盛席面,姜念领着贺赟、蒙雄等姜家男丁入席。
既是庆中秋佳节,也是贺姜念纳妾。
用完晚饭,天已将黑,姜家内外灯火通明。
一轮明月也早早挂上柳梢,将姜宅镀了层银辉。
书房内,姜念忽对元春道:“头里我与你说过,待我学成了古琴,要自己作首曲子送你。虽说我所学时日尚短,这首曲子我已作出来了。”
元春讶然:“大爷竟能自己谱曲了?”
作为姜念的古琴老师,她可是了解姜念现在的古琴水平,可达不到能自己谱曲的程度。
“我目今哪有这等才情。”姜念轻笑,“不过是脑海中有一段旋律,托景晴谱了出来,今晚便让景晴抚给夫人听听。”
元春点头,很好奇姜念作了一首怎样的曲子给她。
……
……
入夜,月亮很圆,月色很美。
姜家新宅的东厢房,已妆点成喜房。
景晴已开了脸,化了妆,配上一身华丽喜庆的服饰,果然,美貌不亚于秦可卿,且颇有气质,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出身。
她正坐在琴案边。
姜念领着元春、薛宝钗、孟氏、封氏等人,围绕着景晴坐成一圈。
“开始罢。”
姜念招呼了一声。
景晴轻抚琴弦,一曲《相思》潺潺流出。初时如清泉滴露,继而似幽咽流泉,到后来竟化作绵绵情思,绕梁不绝。
那曲调新奇,不似寻常宫商,倒像把千般心事都糅进了七弦之中。
最后一个泛音袅袅散去。
元春回过神来,心头泛起异样滋味。这曲子缠绵悱恻,却又透着股子新奇。她转身凝视姜念,轻声道:“大爷作的这曲子好生特别。”
“可还入耳?”姜念笑问。
元春点头:“甚好。”
姜念道:“曲名《相思》,是我特为夫人所取。”
元春害臊起来,此刻房内可是聚集着众人呢。
姜念近期反复考虑,究竟要送哪一首前世的曲子给元春。
他有想过《女儿情》,因觉得元春的容貌气质皆有些像前世那位电视剧里的女儿国国王。
他也有想过《春庭雪》,又觉得这首曲子送给薛宝钗更合适。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拿出《相思》,此乃《西游记后传》的片尾曲。
他前世很喜欢这首歌曲,只是此番他仅是拿出曲子,并未拿出歌词,歌词不适合的。
孟氏忙笑着奉承:“大爷好才情!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听过这般好听的曲儿呢!”
孟氏带头,其他丫鬟仆妇都纷纷跟着奉承起来,有奉承姜念好才情的,有奉承姜念与元春夫妻感情好的……
这时,姜念对元春笑道:“此番我还作了一曲,且填了词,请夫人品评。”
元春眼睛一亮,期待起来。
只见景晴由琴案边起身,坐在了一把靠背椅上,绿漪则捧上一把琵琶,景晴接来横抱怀中,纤指在弦上一拂,清音乍起。与此同时,她朱唇轻启,用吴侬软语唱了起来,声气儿糯得能掐出水来,每个字都似滑落的露珠: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梦里有梦里青草地……”
众人纷纷感到惊艳。
薛宝钗手中茶盏已凉,却浑然不觉。她本不喜女子怀抱琵琶弹唱,可此刻竟觉得,景晴怀抱琵琶弹唱的模样无半分轻浮,反如画中仕女般清雅。那“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一句,更勾起她几分愁思。
元春怔怔望着烛光映照下的景晴——玫红衫子衬着雪肤,眉心一点钿灿若朱砂。这般姿容,配上这般唱曲,实乃魅力不凡。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姜念,见丈夫目光灼灼,满是赞赏。
余音袅袅散去,满室女眷似都还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元春回过神后,对姜念道:“此曲亦好亦特别。这词亦是大爷填的?”
姜念点头:“词改自李清照的《声声慢》。”
他前世很喜欢这首《声声慢》的吴侬软语版,此番作了出来。
景晴确实是才女,且记性很好,《相思》和《声声慢》,姜念都只是对他哼唱了三遍,她就谱下了曲子,且今晚流畅弹唱出来了。
……
……
曲终人散。
姜念与元春、薛宝钗在内院赏了一会子明月,然后送元春回正房。元春刚进卧房,便忽推他一把,笑道:“大爷去吧,别耽误了今晚的好事。”又特意叮嘱:“元帕已备好了,别忘了……”
说完转身掩门,竟把丈夫关在房外。
姜念摇头轻笑,向东厢走去。
喜房内,大红锦被上“囍”字团簇拥。
景晴坐在床沿,手指绞着衣带。
窗外,月亮很圆。
窗内,佳人很美。
账内聚起了云,下起了雨。
云收雨散后,姜念执起元帕对灯细看,景晴羞得钻进被里。
姜念确认后,忽对被中佳人道:“明日我便要下江南,到了江南,我会找江宁节度使唐吉纳,争取买来你母亲。”
“当真?”锦被里探出景晴的脸。
姜念抚着她散落的青丝:“你既跟了我,我自该争取让你母女团聚。”
“大爷啊!”
一声甜蜜的轻呼响起,用的还是吴侬软语……
(本章完)
第151章 又见离别
第151章 又见离别
姜念虽未明堂正道地纳景晴,二人洞房烛夜,却也是如胶似漆。
景晴虽曾沦落江宁绮梦院,却未沾染多少风尘俗气,知书达礼,心知规矩,不敢怠慢,尽管中秋夜乏了,翌日一早便强撑着身子,与姜念一同起床。
姜念笑道:“你既身子不适,何不多歇息片刻?”
景晴柔声道:“大爷体恤,原是我的福气,只是主母在上,礼不可废,怎敢贪睡?”
姜念闻言,愈发怜爱。
此时天方微明,窗外犹带几分秋夜凉意,院中牡丹池的叶上凝着露珠,映着晨曦,晶莹剔透。
香菱、绿漪二丫鬟已在东厢房外间候着,听得内室动静,便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香菱捧了铜盆,盛着温水,绿漪则取了新制的桂胰子,二人伺候姜念、景晴盥洗。
景晴因昨夜劳乏,面色微白,却更添几分娇怯之态。姜念侧目看她,见她青丝微乱,杏眼半阖,唇色淡淡,竟似那西子捧心,别有一番风韵。
盥洗毕,绿漪捧了妆奁,伺候景晴梳妆。
景晴对镜而坐,纤指轻掠鬓角,绿漪替她挽了髻,斜插一支点翠玉簪,又薄施脂粉,掩去倦容。
姜念站在一旁瞧着,但见镜中人眉如远山,眸含秋水,朱唇微点。
景晴从镜中察觉姜念目光,颊上微红,低声道:“大爷这般瞧着,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姜念笑道:“古人云‘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景晴越发羞怯,只垂首不语。
待梳妆完毕,景晴换了件对襟衫,下系罗裙,虽非华服,却衬得她身段婀娜,清丽脱俗。
景晴对姜念道:“大爷且去吧,我也该去拜见主母了。”
姜念点了点头:“夫人性子温和,你不必忧心。”
景晴毕竟是新进之人,拜见主母元春,难免忐忑,眼下听到姜念这话儿,倒是放松了一些。
景晴嫣然一笑:“我省得。”
姜念便出了东厢房。
景晴故意过了一会子才往东耳房去拜见元春。
及至东耳房,元春正坐在炕上,听闻景晴来了,便命快请。
景晴入内,见元春衣着华贵,头戴珠钗,面容端庄,忙上前盈盈下拜,口中道:“景晴给奶奶请安。”
元春抬眼打量,见景晴妆扮素雅,举止恭谨,心下倒也满意,便含笑抬手道:“起来罢,往后便是自家姐妹了。”
景晴这才起身,却仍不敢抬头,低着头向元春敬茶,随即垂手侍立一旁。
元春命丫鬟金钏看座,景晴再三推辞,方斜签着身子坐了。
元春笑着问:“你想是累着了,身子可还爽利?”
景晴羞怯应道:“托奶奶的福,倒是无碍的。”
元春点头,随即正色嘱咐了几句规矩,景晴一一应答,言辞谦卑。
元春见景晴礼数周到,应答得体,觉得此女果然不俗。
元春赏赐了礼物,又嘱咐景晴若有短缺,只管开口。
景晴再三谢过,方退出东耳房。
回至东厢房,景晴略松口气,绿漪递上热茶,笑道:“姑娘在夫人面前应对得真好。”
“往后你该改口叫姨奶奶了。”景晴轻叹道,“奶奶宽厚,是我的造化,只盼日后谨守本分,莫要行差踏错才好。”
绿漪道:“姨奶奶这般知礼,大爷、奶奶自然疼惜。”
景晴微微一笑,却不多言,一边呷茶,一边若有所思。
虽说她与姜念才认识几天,然毕竟都已洞过房了,让她对姜念了解不少了。她心中庆幸,纵然自己沦为妾室,却是跟了这样一位大爷。而家中主母,又是个贤孝才德的。
她的父亲,原苏州知府景昀端,已在姜念的帮助下,由斩监候改为流放。父亲的身子骨挺好,又曾是清廉爱民的官儿,想来流放的他,不会轻易离世。
她的母亲,依然在江宁节度使唐吉纳家中为婢。姜念已向她承诺,会找唐吉纳,争取买来她的母亲。此事若成,她便可母女相聚。
想到这里,景晴心情不禁愉悦起来。
这种愉悦的心情,她似乎好久都没感受到了。
“遇上大爷,实乃我的幸事,大爷实乃我的福星。”景晴心内感叹,“若是……若是将来还能与父亲团聚,那就更是幸事了。”
紧接着,景晴又不禁想到了自己曾作为闺阁姑娘时爱慕的那位心上人。
奇怪的是,昨日当她想起这位心上人,依然还颇为眷念,颇为伤感。
今日此刻再想起,眷念与伤感都似骤减了不少……
景晴正想着,忽然,有丫鬟过来提醒道:“大爷、奶奶要用早膳了。”
景晴忙起身,携绿漪一同去了正房。
正房堂屋内摆下了早饭,姜念与元春入席,薛宝钗、景晴二妾侍立一旁,香菱、抱琴等众丫鬟左右伺候。
姜家的早中晚三顿饭,素来都讲究,因今日姜念吃完早膳便要离京,在元春的吩咐下,今日这顿早膳更是讲究,摆着十来道菜及碧粳粥,另有一盘新蒸的桂糕,热气氤氲,甜香扑鼻。
姜念今日也破了食不言的规矩,用饭时与元春闲话家常。
元春温言道:“大爷此番离京,也不知何日才回来。须得仔细身子,莫要太过劳神。”
姜念点头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薛宝钗在旁听了,便笑道:“大爷此去,有贺管家随行,定能一路顺遂。”
景晴见薛宝钗都说话了,这才轻声道:“大爷吉人天相,必能早日凯旋。”
姜念闻言,微微一笑,道:“借你们吉言。”
饭毕,丫鬟们撤去碗碟,奉上香茶。姜念略饮了一口,便起身道:“时辰不早,我该动身了。”
元春亦起身,道:“我送大爷出门。”
已是辰牌时分,秋阳初升,金辉洒落,照得姜家一片明亮。
姜念换上了二等侍卫的冠服,显得英气逼人。
元春、薛宝钗、景晴等女眷送至垂门外,姜念便叫她们止步。
元春又忍不住叮嘱道:“大爷此去,务必保重。”
姜念温声道:“家中诸事,便托付夫人了。”
元春点头,眼中隐有泪光,却强自忍住,只道:“早去早回。”
姜念携贺赟一同出了宅门。
上次姜念作为钦差去山东专办盐枭周三魁事,携着蒙雄。这回他则携着贺赟。家中有元春坐镇,且有蒙雄,他倒也放心。
元春贤孝才德,泰顺帝又有旨意好生相待景晴,想来景晴不会有危险。
若家中主母是王熙凤,哪怕有圣上的旨意,姜念此番离京,景晴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甚至或许会被整死了。
(本章完)
第152章 偶遇红楼第一美人
第152章 偶遇红楼第一美人
前番姜念作为钦差赴山东莱州办周三魁事,身边仅随着蒙雄、常业、齐剑羽、戴士蛟四人。
而此番姜念作为钦差下江南办查禁罗教事,身边非但随着贺赟、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还随着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亲军营隶属于侍卫处,与侍卫一样,乃天子亲兵。
泰顺帝还派了两艘船,供姜念一行人使用。
两艘船自八月十六日从通州潞河驿启程,沿着大运河迤逦南下。
待入江南地界,两岸风光与北地迥异,但见稻浪翻金,枫林染赤,远山含黛,近水凝烟。偶有渔舟唱晚,牧笛横吹,更添几分江南韵致。
转眼已是九月初,两艘船驶入扬州府境。
这日傍晚,夕阳照耀着运河,映得水面金波粼粼,恍若铺了一层碎金。
两艘船于一处水驿停泊,众人暂作休整。
已是江南了,为免打草惊蛇,姜念一行人行事已有所隐秘,故未入住官驿,而是择了一家客栈。
该客栈的名字取得既实用又有韵味,乃“夜泊客栈”。
夜泊客栈临水而建,雕檐画栋,颇为雅致。
姜念入住二楼一间上房,推开雕木窗,便见运河风光尽收眼底,水天一色。
姜念略作安顿,贺赟便叫他下楼用晚饭。刚迈出门,忽闻隔壁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
姜念停步望去,只见一对少年少女自房中走出,身后跟着下人。
那少女生得杏眼桃腮,眉如新月,唇若点朱,虽是一身素雅衣裙,却掩不住天然一段风流态度。
那少年生得也有几分英气。
姜念目光微凝,他记性超群,立刻便想起,这对少年少女,他都曾见过。
去年春,他进京前,薛宝钗登门向他道歉,当时有一对薛家父子陪伴,那便是薛锦、薛蝌。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年,赫然便是薛蝌。
少女则是薛蝌的胞妹薛宝琴。
依然是去年春,姜念泛舟江宁秦淮河,乘坐的船与薛家游船交汇而过,当时他站在甲板上,看见对面薛家游船窗内坐着两个少女,一个是薛宝钗,另一个是薛宝琴。
今日竟于这扬州府境水驿的夜泊客栈偶遇这对薛家兄妹!
姜念正欲招呼薛蝌,忽见那薛宝琴抬眸望来。
两人四目相接之际,薛宝琴不觉一怔,心下暗忖:“这位哥儿好生面善,倒似去岁在秦淮河上见过的那位堂姐夫。”然时隔一年多,眼前之人虽眉目依稀相似,却较从前更添几分英武之气,故不确认。
薛蝌见妹妹神色有异,顺着目光望去,看见姜念后,也是不禁一怔,也觉得眼前这位英武的哥儿像是姜念,却也不确认。
时隔一年多,姜念的容貌身材气质,已发生了一些变化。
薛蝌、薛宝琴二人正迟疑间,忽听姜念开口道:“可是薛蝌?”
这一声唤得薛蝌如梦初醒,忙不迭拱手作揖:“正是。您可是姐夫……”话出口了忽觉不妥,想起自家堂姐薛宝钗不过是对方的妾室,忙改口道:“可是姜大人?”
姜念微微颔首,问道:“你怎在此?”
薛蝌恭敬答道:“家父携我兄妹,同往北边办事,今日在此歇脚。家父此刻正在房中,请姜大人稍候,容我进去通报。”说罢,转身疾步入内。
薛宝琴趁机对姜念盈盈一礼:“给姐夫请安。”
她年纪不大,性子又爽利活泼,在她心里,姜念便是她的姐夫。
姜念仔细打量薛宝琴,心内赞赏。
在他的前世,很多人受影视剧的影响,对薛宝琴的美貌认知有偏差。
事实上,按原著描写,红楼第一美人乃是薛宝琴或秦可卿,且薛宝琴的可能性更大。贾母一见薛宝琴便欲为贾宝玉求配,赞其比仇十洲画的《艳雪图》里的美人还好看。探春更是直言“据我看,连她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她”。
此时站在姜念眼前的薛宝琴,就实乃天生丽质,若再长个二三岁,美貌该不亚于秦可卿、景晴。
薛锦正在房中自斟自饮,见儿子匆匆进来,不由问道:“何事这般慌张?”
薛蝌低声道:“父亲,我在外头廊下遇见了姜大人。”
薛锦一时未反应过来,举着酒杯问道:“哪个姜大人?”
薛蝌道:“就是……就是堂姐的那位夫婿。”
“啊呀!”
薛锦闻言大惊,手中酒杯险些跌落,慌忙起身整理衣冠,朝门外走去。
及至廊下,薛锦见姜念负手而立,身后还跟着贺赟。薛锦忙上前一揖:“薛锦拜见姜侍卫!”
姜念略一点头,细细打量薛锦。但见薛锦身着靛青长袍,外罩一件石青色马褂,脚下踏着厚底布鞋,虽是商贾打扮,倒也整洁。只是与姜念去岁所见一般,薛锦年方三十多岁,本该是年富力强之时,却是身体羸弱,面容枯瘦,眼窝微陷,颧骨突出,似有病态。
薛锦见姜念目光如电,忙堆笑道:“不想在这水驿客栈得遇姜侍卫,真是三生有幸。只不知您怎的在此处?”
姜念却不作答,只淡淡道:“进屋再细说。”
薛锦自知失礼,连连拍额道:“是我糊涂了,您快请进。”说着侧身让路。
姜念与贺赟一前一后步入房中,薛锦跟在其后。
薛蝌按捺不住好奇,跟着进去。
薛宝琴略一踌躇,也是难抑好奇,莲步轻移,也跟了进去。
进得屋内,姜念见一张红木圆桌上摆着几样菜,有清蒸鲥鱼,有盐水鸭脯,有莼菜羹,另有一壶酒并一只酒杯,杯中尚余半盏琥珀色的酒浆。
原来适才薛锦正与儿女用晚饭,因薛锦要小酌,薛蝌、薛宝琴先用完饭,正要各自回房,这才在廊下巧遇姜念。
薛锦殷勤相邀:“姜侍卫若不嫌弃,可否赏脸小酌几杯?”
姜念摆手道:“酒便免了,我就在此用些晚饭罢。”
薛锦闻言一喜,忙对一个仆人吩咐道:“快去让厨下再添几个拿手好菜来!”
那仆人正要离去,姜念却道:“不必添菜,这些尽够了。”
姜念又对贺赟吩咐:“你下去与任辟疆他们一处用饭,我就在此用了。”
贺赟领命退出。
姜念径自在桌前落座,薛锦这才敢跟着坐下。
姜念道:“你继续小酌,我以茶代酒。”
薛锦连忙使唤薛蝌为姜念布置碗筷——房中原有干净餐具。又唤宝琴:“琴丫头,快为姜侍卫斟茶。”
薛宝琴轻移莲步,取来一个雨过天青色的茶盏,纤纤玉手执壶斟茶。那茶色澄碧,香气氤氲,乃是薛锦自带的上好茶叶。
待碗筷茶盏俱已备齐,薛锦双手捧起酒杯,敬道:“姜侍卫请。”
姜念略一颔首,呷了一口茶,薛锦则仰脖饮尽杯中酒。
薛锦再次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姜侍卫怎的在此处?”
姜念环视左右,道:“让下人们都退下吧,令郎令爱可留在此处。”
薛锦会意,忙挥手屏退下人,房内仅剩姜念、薛锦、薛蝌、薛宝琴。
姜念这才缓缓道:“此番我是奉旨为钦差,到江宁办差的。”
薛家三人都知道,姜念曾作为钦差去山东办差。
饶是如此,眼下听到姜念这话,三人都纷纷感到惊奇。
薛锦的神色登时愈发恭敬,薛蝌双目圆睁,薛宝琴则檀口微张,一双秋水明眸霎时亮若晨星。
这奉旨为钦差何等荣耀!姜念年纪轻轻竟能担此重任!
薛锦不由感叹道:“钦差大人真真是年轻俊杰,且深蒙圣眷的。我早前就听闻,大人前番已作为钦差赴山东整顿盐务,如今竟又领了钦差皇命。”
姜念忽道:“腹中有些饥了,你且自便,我先用些饭食。”
薛锦忙让薛宝琴为姜念盛饭,自己也放下酒杯,命薛蝌添饭。
薛宝琴轻挽翠袖,执起姜念身前的碗,纤纤素手为姜念盛了半碗米饭,香气扑鼻。
趁着盛饭的功夫,薛锦又试探着问姜念:“不知钦差大人此番南下江宁,所为何事?可是与那王隆、谭凤池有关?”
薛姨妈、薛锦都已知晓,薛家的三千两黄金是赖尚荣、王隆、谭凤池谋夺,也知晓姜念狠狠整治了赖家,偿了三千两黄金给薛宝钗。
而且,身在江宁的薛姨妈、薛锦,自然也知道,王隆、谭凤池勾结罗教,抵抗杀害官兵。
姜念略一颔首:“确与此事有关。”继而话锋一转,“倒是你一家,怎会在此处?”
薛锦面色顿时尴尬起来,手中筷子停在半空。
姜念何等敏锐,立时察觉异样,正色道:“但说无妨。”
薛锦支吾半晌,终是叹道:“实不相瞒,近日王家的老爷王子腾,派人到江宁传话,要蟠哥儿母亲拿十万两银子送去,说是……说是要在京中打点,好调回京中任职。”说着偷眼觑看姜念神色,又嗫嚅道:“只是蟠哥儿家如今光景大不如前,况且……”
话到此处,薛锦忽然噤声,面露难色。
姜念见状,将碗筷一放,严肃道:“有何隐情,照实禀来,不得隐瞒!”
薛锦见姜念忽转严肃,不由一惊。
姜念目光如电,肃然道:“此番皇差,正与王家干系重大。此刻我是以钦差身份问话,你继续坐着,但务必实话实说,只会对你薛家有利,不得有半句隐瞒!”
侍立一旁的薛蝌、薛宝琴见状,俱是心头一紧。薛宝琴手中帕子不觉攥紧,薛蝌更是大气不敢出。
屋内一时寂静。
薛锦对王子腾本就积怨已久,眼下见姜念如此态度,当下把心一横,将实情和盘托出:“回禀钦差大人,那王子腾屡次三番向蟠哥儿母亲索要银钱,且回回数目甚大。此番更是狮子大开口,竟要十万两白银,说是要在京中打点,好调回京中任职。还许诺说,一旦他调回京,定会设法帮薛家重获皇商之位。”
说到此处,薛锦不禁激愤起来:“可蟠哥儿家如今的光景,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依我看来,那王子腾分明是怕受王隆案牵连,急着要银子打点,保全自己罢了。至于帮薛家重获皇商之说,不过是哄骗的幌子。王家的王隆谋夺蟠哥儿母亲的三千两黄金,王子腾竟还如此行事。”
事实便大致如薛锦所言。王子腾得知王隆案后,怕受牵连,他又一直想回京任职,加上他独子在京患病难医,他实在急了,却又不舍得自己的家产打点,便派人找薛姨妈索要十万两银子。
薛锦越说越是激愤,枯瘦的面容泛起一丝潮红:“蟠哥儿母亲与我商议再三,决定拿二千两金子送去。还特意修书一封,言明这是最后一次,往后断不能再给了。因前番送给宝钗的三千两金子遭劫,蟠哥儿母亲不放心,此番特命我亲自护送这二千两金子和书信。”
姜念见薛锦说完,问道:“你既是办此事,为何携带儿女?”
薛锦道:“趁机让他们外出游历多长见识。”
姜念点了点头。
他知道,薛锦喜欢游历,也喜欢带妻儿一起游历。
原著就写到:薛宝琴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着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她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
姜念盯着薛锦,沉声道:“这二千两金子,你不必送了。”
薛锦面露难色:“这……我虽也不愿送去,可若连这二千两金子都不给,以王子腾的性子……”
姜念打断道:“王子腾现已下狱!难不成你要送监牢里去?”
薛锦一怔:“此话当真?”
姜念正色道:“圣上授我为钦差,查王家与罗教勾连实情。离京前,已将王家在京男丁收监。就连荣国府的王夫人、王熙凤,我也在府中辟静室审过。王熹、王子胜、王仁等人至今仍关在牢中。至于王子腾……”
说到此处,姜念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圣上已下明旨拿问,此刻多半还在牢中。”
这一席话,震得薛家三人目瞪口呆。
窗外忽起一阵风,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声响,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本章完)
第153章 去年宝钗,今年宝琴
第153章 去年宝钗,今年宝琴
薛锦闻听王子腾下狱之事,初时震惊。
在他的印象中,那王子腾乃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且深得太上皇宠信,在朝中根基深厚,岂会轻易下狱?
待他定下神来,细细思量,却又觉得此事倒也正常了。
去岁王子腾便由京营节度使贬为总兵,权势已是大减。王隆虽只是王家旁支子弟,此番犯的事却是极大,勾结谭凤池在运河上劫掠,更是与谭凤池一起反抗杀害官兵,自然要牵连本家。
只是薛锦哪里知道,其中也有姜念身份的缘由。姜念乃是太上皇景宁帝的孙子,泰顺帝的儿子,且已受景宁帝赏识,泰顺帝器重。去岁王子腾贬官,便与谋害姜念有关,此番王隆劫夺薛宝钗的黄金,又含有谋害姜念之意。
另外,泰顺帝此番也是故意趁机整治王子腾。
姜念用罢晚饭,起身告辞。
薛锦忙道:“我明日欲返江宁,不知可否与钦差大人同行?运河上不太平的,若能借大人虎威,路上安稳些。”
事实上,薛锦主要是想趁机亲近姜念。
姜念略一沉吟,并未拒绝,只道:“明日辰时启程,莫要误了时辰。”
随即,姜念回到自己所住的上房。
姜念临窗伫立,但见窗外暮色已深,运河上烟波浩渺,秋风拂过水面,泛起粼粼波光。这般景致,本该令人心旷神怡,却勾起了他一番心事。
他暗自思忖:“我早察觉气运玄妙的一种体现在于,能使我与《红楼梦》中人物屡屡相遇,毕竟此乃红楼世界。”
“去年,我在运河之上巧遇宝钗,并定下了宝钗为妾之事。”
“今年今日,我又在这水驿客栈巧遇宝琴,难道此番也要定下宝琴为妾之事?”
“去年宝钗,今年宝琴……”
隔壁的隔壁,房中,薛宝琴正对镜而坐,镜中映出一张少女的芙蓉面,眉如远山,唇若涂朱。
丫鬟在一旁轻笑道:“姑娘怎心神不定的?莫非在惦记着那位姜大人?”
薛宝琴粉面微红,嗔道:“休要胡言,他可是……可是我的姐夫。”
却不由自主想起之前那位姐夫看向自己的目光,似能穿透人心……
……
……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姜念一行人收拾停当,薛锦一行人亦准备妥当。
两拨人马一起出了夜泊客栈,往码头行去。但见运河之上薄雾氤氲,岸边杨柳依依,几只白鹭掠过水面,一派江南秋色。
至码头处,姜念一行人登两艘船,薛锦则携着子女及仆从登另两艘商船。
临登船前,薛宝琴忽转身向姜念施了一礼。秋阳初升,照在她杏黄色的衫子上,那一双秋水明眸流转间,恰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四艘船启程,自扬州府境沿运河而下,到了镇江府京口驿,继而转道长江西行,途经龙潭驿、江东驿、龙江驿、大胜驿诸水驿。一路上但见江天寥廓,山色空蒙,两岸稻浪翻滚,枫叶初染。船行数日,终在九月十一这日抵达江宁。
这日天朗气清,江面波光潋滟。远处钟山如黛,近处城郭巍峨。
姜念立在船头,望着六朝金粉之地,不由心潮起伏。去岁离开江宁时,尚是个默默无闻的少年;今日归来,则已是御前二等侍卫,更是奉旨钦差。
这一年多光景,恍如隔世。
姜念要去见两江总督。而薛锦急着去见薛姨妈,既是要交差,也是想着,姜念以钦差身份回江宁了,该让薛姨妈趁机好好巴结,如此对薛家有利,或许还能帮薛家重获皇商之位……
四只船缓缓靠岸后,薛锦携子女过来辞行,对姜念深深作揖道:“此番多蒙姜大人照拂,感激不尽。”
姜念淡然道:“客气了。”
目光却不经意掠过薛锦身后的薛宝琴,这丫头今日身着浅粉色绫袄衬着湖色湘裙,发间一支白玉簪,在秋阳下莹润生辉。较之此前在夜泊客栈初遇时,更添几分明媚。
薛宝琴察觉姜念目光,原本活泼爽利的性子,此时竟显出几分羞赧,微微低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薛锦见状忙道:“琴儿,还不谢过大人一路照拂?”
薛宝琴这才上前,盈盈下拜:“谢大人照拂。”
声如清泉击石,清脆悦耳。
姜念虚扶一把:“姑娘不必多礼。”
薛锦又赔笑道:“大人与我兄嫂乃姻亲,此番莅临江宁,若得闲暇,还望赏光到薛家一叙。”
姜念却道:“必是要见的。宝钗母亲也是王家人,本官也要审讯。”
薛锦:“……”
薛锦顿时语塞,脸色变了数变。
此时江风吹皱江水,码头上人来人往,喧闹非常。
姜念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薛锦、薛蝌、薛宝琴三人面面相觑。
薛宝琴望着姜念远去的背影,一双秀眉微蹙。
薛蝌低声道:“父亲,姜大人竟要审讯伯母,这……”
薛锦摆摆手,打断道:“先去见你伯母要紧。”
……
……
姜念一行人逶迤往两江总督衙门而去。
一路上,但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两旁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古董铺、茶楼、酒肆,应有尽有。路上行人如织,有挑担的小贩,骑马的富商,坐轿的官眷,端的是一派江宁富贵气象。
行不多时,已至总督衙门。但见朱漆大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子,张牙舞爪。门前站着兵丁,个个腰挎刀鞘。
两江总督陈弼纳正在签押房批阅公文,忽闻御前侍卫求见,心下疑惑。
为避免打草惊蛇,陈弼纳尚不知泰顺帝派钦差下江南专办查禁罗教事。
待陈弼纳见了姜念,见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后生,更是暗自嘀咕。
姜念也不废话,甫一见面,先将王命旗牌、钦差关防等一应凭证拿出。陈弼纳细细查验后,才信了眼前的年轻人竟是钦差大人,才有了几分敬意。
钦差大人,如朕亲临,纵然陈弼纳是封疆大吏两江总督,也不得怠慢。
忽见姜念拿出一份泰顺帝的手谕,整了整衣冠,面色一肃,道:“圣上有密旨!”
说罢走到正中,面南而立。
陈弼纳心头一跳,趋前跪倒:“臣两江总督陈弼纳恭聆圣谕!”
姜念展开手谕,朗声宣道:“前谕尔缉拿逆犯王隆、谭凤池,尔膺两江总督之重寄,非但未能擒获逆犯,反致千总一员、兵丁十一人殒命王事,殊失封疆大吏戡乱之责。本应惩处,然念尔往日功劳,特赐戴罪图功之机。兹敕尔务须竭尽股肱之力,襄助钦差侍卫姜念督办查禁罗教案牍,严查王家与罗教勾连实情。倘再玩忽职守,致生差池,朕必两罪并罚,绝不姑息。钦此!”
这一番话,字字如雷。
待姜念宣罢,陈弼纳略一迟疑,叩首道:“臣陈弼纳遵谕谢恩!”
起身后,陈弼纳接过泰顺帝的手谕,又细细查验一番,再打量眼前的年轻钦差,便觉得这位钦差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虽年纪轻轻,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再想到方才圣谕中提到的“查禁罗教”、“严查王家”,更是心惊肉跳。那王子腾曾位高权重,也是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如今泰顺帝竟是意欲连根拔起……
姜念收了威严神色,语气温和起来:“制台大人,圣上虽责你失职,却也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本官初来乍到,还需制台大人多多协助。”
陈弼纳道:“定当竭尽全力,配合钦差大人办差。”
……
……
且按下姜念在总督衙门议事不表。
薛锦离了码头,乘着马车,携着一双儿女,顾不得先回自己家,而是风风火火直奔薛姨妈所住的大宅院。
薛姨妈正穿着家常衣裳,在内宅做着针线,忽听下人急急忙忙来报:“奶奶,锦老爷回来了!”
薛姨妈不由一惊,手中绣针一顿,心头突突直跳起来,暗想:“莫不是此番又遇上水匪,金子又遭劫了?”
这般想着,脸色已变了三分。
也难怪她如此大惊小怪。
她实在是吓怕了。
去年她进京,就在大运河上遭遇了水匪,幸得姜念解救。
三个月前,她让谢季兴送三千两黄金进京给薛宝钗,又在大运河上遭遇了水匪,黄金遭劫,也幸得姜念出手,将三千两黄金偿给了薛宝钗。
这两番惊吓,成了她心头一块病。
而此番,她特意请薛锦押送两千两黄金送去给王子腾,这才过去不到二十天,薛锦就忽然返回,岂能不叫她往坏处想?
薛蟠不在家,不知又在哪里鬼混去了。薛姨妈惶恐不安中,急命下人去将薛锦请进内宅。
不多时,薛锦携着薛蝌、薛宝琴进了内宅。
薛姨妈不待他们行礼,便声颤着急问道:“怎的这般快就回来了?可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莫非又遭水匪了?”
薛锦忙道:“嫂子莫急,金子安然无恙。只是此番在扬州水驿巧遇了姜大人,他吩咐不必将二千两金子送去给你兄长了。”
薛姨妈一时怔住:“哪个姜大人?”
薛锦叹道:“便是宝钗的夫婿,姜念姜大人啊!”
“啊呀!”薛姨妈瞪大了眼睛,神色竟是一喜,“你竟遇见了他?他……他怎会在扬州?”
薛锦见屋内侍立着丫鬟仆妇,便使了个眼色。
薛姨妈会意,挥手屏退左右,房内只剩下她与薛锦、薛蝌、薛宝琴。
待众人退下,薛锦方压低声音道:“嫂子有所不知,那姜大人此番是奉了圣命,作为钦差大人来江宁办差的。”
薛姨妈又惊喜了:“他又当了钦差?且此番来了江宁?快细细说来!”
薛锦当即将详情细说了一番。
说到了在京王家男丁皆被拿下收监,连王夫人、王熙凤都被姜念审讯,王子腾也被下了狱……
薛姨妈的惊喜已是转为了惊慌,面色泛白,喃喃道:“王家……王家这是要遭大祸了啊!”
薛姨妈又急问道:“我也是王家出来的,难道我也要受审的?”
薛锦点了点头:“姜大人是如此说的。”
薛姨妈身子一晃,面色更白。
薛锦忙安慰道:“嫂子且宽心,你虽是王家出来的,可早已是我薛家主母,又有着宝钗这一层姻亲之情,想来姜大人不至于刁难你的。荣国府的二太太、二奶奶,姜大人都是在荣国府辟静室审的,想来待你亦会如此。”
薛锦又道:“嫂子,此乃天赐良机!那姜大人如今贵为御前二等侍卫,更是二度奉旨钦差,圣眷之隆,可见一斑。依我之见,他多半如咱们此前推测那般,是某位大贵人的血脉,且极可能是十三王爷的骨血。嫂子家如今光景大不如前,若能得他鼎力相助,重获皇商之位,岂非易如反掌?”
去年,薛家丢了皇商之位,这一年多,此事对薛家造成了很大损害,也让薛姨妈深受苦恼,也深刻明白了,皇商之位对薛家实在很重要。
眼下听到薛锦这话,薛姨妈眼中登时燃起希望之火,急道:“可咱们拿什么巴结他?不如将原要送给我兄长的二千两金子转赠与他?”
薛锦摇头苦笑:“嫂子,以他如今的身份权势家财,莫说二千两金子,便是再加二千两,怕也难入他眼。他岂会因区区二千两金子就鼎力相助此事?”
薛姨妈一时语塞,半晌方道:“那……那我该如何巴结他才好?”
薛锦为难起来:“此事我也尚未想好,寻常金银珠宝,他自是不缺。若要打动他,须得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那姜念所好的是……
薛姨妈想到去年姜念让她将宝钗许为妾室之事。
想到这里,薛姨妈看向了静立一旁的薛宝琴,目光竟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薛宝琴虽则年纪不大,却已懂事明理,眼下她见薛姨妈的目光古怪,便想到了这位伯母去年将她堂姐许给姜念为妾之事,想到此事,她便下意识朝着后面的屏风挪了两步。
忽听“啪嗒”一声轻响,似是钗环落地之声。
薛姨妈忙问:“琴儿怎么了?”
薛宝琴细声应道:“无事,只是碰掉了簪子。”
(本章完)
第154章 再见薛姨妈
第154章 再见薛姨妈
薛锦、薛蝌、薛宝琴三人回自己家了。
薛姨妈正在内宅里盘算着究竟如何巴结姜念,忽听外头一阵嘈杂,接着便见薛蟠踉踉跄跄闯了进来。但见薛蟠头戴一顶皱巴巴的绣方巾,身上松色绫袄半敞着,显露里头大红汗巾子,满身酒气混着脂粉香。
“妈急吼吼地唤我回来,可有甚么要紧事?”
薛蟠打了个酒嗝,歪在黄梨圈椅上,一双醉眼半睁半闭。
薛姨妈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气又恼。原打算带着他与薛锦同去拜访姜念,如今这般醉态,如何见得贵人?只得强压怒气道:“整日价在外头胡闹,成什么体统!”
薛蟠不以为意,晃着脑袋道:“若无甚要紧事,儿子便先告退了,还有几个朋友等着呢……”说着就要起身。
“去吧去吧!”薛姨妈气得别过脸去,“横竖你也指望不上!”
待薛蟠歪歪斜斜地出去,薛姨妈长叹一声。
忽然,外头传话薛锦到了。
薛锦进来,见屋内只薛姨妈一人,不由摇头道:“刚遇见蟠儿醉醺醺地出去了。”
“别提那孽障了。”薛姨妈摆摆手,“咱们说正事。我思量着,还是得即刻去拜访姜大人才是。一则探探口风,看看王隆之事会否牵连我;二则争取得他鼎力相助,让咱们家重获皇商之位,如此才有翻身之日。”
薛锦此前特意问过姜念,得知姜念此番会入住江宁姜宅。
薛锦沉吟道:“嫂子所言极是。只是……”他捋了捋胡须,“姜大人如今身份贵重,若无令他心动的好处,只怕难以说动他。”
薛姨妈叹道:“且先去拜访,看他有何条件。”
薛锦又沉吟道:“待咱们到了姜宅,已是黄昏时分,若急着在姜宅求姜大人相助重获皇商,倒是不妥。依我之见,咱们今日虽登门拜访,却不急着提皇商之事。嫂子可邀姜大人明日抽空来家里吃个东道,如此才便宜。何况,姜大人贵为钦差大人,他来家里吃东道,传了出去,便已有利。”
薛姨妈仔细一想,便知此话有理。
当即,薛姨妈换上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裙,簪上了一支金丝嵌宝步摇,显得既庄重又不失体面。
薛姨妈乘坐一顶小轿,薛锦则坐着马车,同往江宁姜宅而去。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夕阳西斜,将江宁城的青瓦白墙染成金色。
……
……
姜念在总督衙门与陈弼纳议事后,领着贺赟、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以及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往江宁姜宅而来。
这宅子本是他曾经的居所,如今权作钦差行辕。
他知道,此番将自己的江宁姜宅作为钦差行辕,会增加暴露他身世的几率。然他已想通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的身世暴露,反倒是好事。
他已获得泰顺帝的器重,连太上皇景宁帝都赏识他。他也已是御前二等侍卫,二度钦差,还有了云骑尉的爵位……这种情况下,他巴不得有人散播他是泰顺帝的儿子,如此反倒能推动景宁帝、泰顺帝公开相认他这个皇孙、皇子!
行至宅前,但见大门紧闭,门上铜环锃亮,显是常有人擦拭。
贺赟上前叩门,不多时,听得里面一阵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探出邱福的脑袋。
邱福见门口站着贺赟,又见到姜念,不禁揉了揉双眼,待确认后,顿时惊喜道:“大爷,贺管家,真是你们回来了!”
邱福忙不迭开门,又回头朝里喊:“媳妇,快出来!大爷回来了!”
邱福家的闻声跌跌撞撞跑出来,见着姜念就行礼。
姜念指着身后任辟疆众人:“这些都是我的同僚,此番要在此暂住。”
邱福夫妇忙将众人迎入。
姜念四下打量,但见庭院打扫干净,木修剪得宜,心下甚慰。邱福果然忠心,办事稳妥可靠,非但未擅自入住内宅,也没悄悄租赁赚钱,还将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当下先安置众人住处。
安置停当,姜念与贺赟信步游览故地,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径,来到曲径通幽的后园,但见假山迭石错落有致,一池碧水映着秋阳,粼粼波光晃人眼目。池畔小亭依旧,亭中依旧设有一张石桌几只石凳。
贺赟感慨道:“时隔一年半,这里倒是未变的,不禁想起曾与大爷在此习武的事儿了。”
邱福忽然急匆匆拿着一份名帖来报:“大爷,江宁节度使唐大人登门,正在外头候着。”
姜念心知,唐吉纳必是从陈弼纳处得了消息。
姜念与唐吉纳算是熟人了,贺赟与唐吉纳也算是熟人。
去岁姜念进京前,唐吉纳曾相助他对付薛蟠。
更紧要的是,唐吉纳乃泰顺帝为皇子时的贴身护卫与心腹武官,亲眼见证了泰顺帝与姜雪莲的情缘,早知姜念乃泰顺帝的民间儿子。
……
……
薛姨妈坐轿,薛锦乘马车,一行车马来到姜宅外。
薛锦先下了马车,抬头望见那熟悉的大门,不禁暗自感慨。去岁,他陪着薛宝钗来此登门赔罪,那时姜念不过是个白身;今日再来,却是陪着薛姨妈登门巴结,而姜念已是钦差大人、御前红人。
世事变迁,真如白云苍狗。
正自嗟叹间,薛锦忽闻街角传来一阵马蹄声。转头望去,但见一队官兵簇拥着一位骑马的官员过来。再一细看,那官员赫然是江宁节度使唐吉纳。
薛锦心头一跳,忙走到薛姨妈乘坐的轿边,对窗内道:“嫂子,江宁节度使唐大人到了,咱们且在外头稍候吧。”
薛姨妈忙掀开车帘一角,瞧见那唐吉纳在姜宅门前下了马。令她吃惊的是,唐吉纳到了门前,竟亲自递了名帖。
薛姨妈心中感叹:“念哥儿去年在江宁时,还是个无功无名的少年,如今竟有这般身份能为了!”
薛锦凑近轿窗低声道:“嫂子可瞧见了?这唐大人何等身份,竟对姜大人如此恭敬。”
薛姨妈道:“他着实荣耀显达了!咱们且在外头候着吧。”
过了一会儿,姜念、贺赟一同迎了出来。
唐吉纳向姜念拱手一礼,姜念忙还礼,笑道:“我本打算明日辰时便去拜访唐大人,倒是劳你今日亲自登门了。”
唐吉纳连声道:“姜大人客气了。你此番乃是钦差,理当我登门听候差遣才是。”
说话间,唐吉纳的目光在姜念脸上细细打量,心中暗叹:“不过一年光景,这位今上的民间儿子,已从一介白身跃为御前红人,看来今上认子之事,已是顺理成章的了!”
姜念与唐吉纳寒暄后,便要引唐吉纳入内,忽发现了薛姨妈、薛锦,怔了一下,却没上前,只低声对贺赟吩咐了两句,自己继续引着唐吉纳入内。
贺赟则走向了薛锦,微笑道:“我家大人吩咐,请薛夫人、锦老爷入内稍候,待大爷见过了唐大人,便见你们。”
薛姨妈闻言,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欢喜的是,姜念并未因接待节度使而冷落她;紧张则在于,她竟对姜念敬畏起来。
薛锦倒是镇定,命丫鬟仆妇扶着薛姨妈下了轿,跟着贺赟进了姜宅。
贺赟安置了薛姨妈、薛锦,便快步走向姜念的书房,与姜念一同接待唐吉纳。
薛姨妈、薛锦等了约莫两刻钟,贺赟便折返,引着二人前往姜念的书房。此时唐吉纳已告辞了。
进得书房,只有姜念一人端坐其中,薛锦忙上前打躬作揖,薛姨妈也跟着盈盈一礼。
姜念定睛一看,见薛姨妈身着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裙,裙摆用金线绣着大朵牡丹,头上挽着高髻,簪一支金丝嵌宝步摇,耳畔明珠轻晃,端的是一派典雅贵气。
姜念不由心中一动。这薛姨妈与他前世在影视剧中见到的形象有差异——眼前这位年仅三十多岁,肌肤莹润,眉目如画,虽不似少女娇嫩,却另有一番成熟风韵。
细想来,原著中的薛姨妈或许本就是这个年纪这副样子,只是影视剧常找年长演员扮演,倒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了。
姜念道:“二位请坐。”
薛姨妈、薛锦这才坐下。
薛姨妈坐下后便欠身道:“我忽然冒昧来访,还望姜大人海涵。”
姜念道:“薛夫人客气了。虽则宝钗并非我的正室夫人,却是我明堂正道纳过门的。论起来,咱们有姻亲之情,不必如此见外。”
薛锦在一旁陪笑道:“正是此理。只是您如今贵为钦差大人,礼数不可废。”
薛姨妈感叹道:“想起宝钗那丫头,心中着实挂念。当日姜大人纳她过门,我因远在江宁,竟不得吃一杯喜酒,实在惭愧。”
姜念道:“宝钗一切安好,与我夫人也相处和睦,你不必挂怀。”
薛姨妈听得此言,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又叹道,“前番送她的三千两金子遭劫,我急得了不得。幸而姜大人年轻有为,英明神武,查出是赖尚荣、王隆那两个杀才作祟,不但整治了赖家,还将金子全数偿给了宝钗。”说着竟起身福了一福,“我这里谢过大人了。”
姜念虚扶一把:“分内之事,何须言谢。”
薛姨妈又絮絮道:“还有那水匪李六,去年在运河上劫掠我家,杀害我家几个下人,多亏姜大人前番赴山东办差时顺手除了这祸害,也是为我家报仇雪恨了。”
姜念微笑道:“那李六罪有应得。”
薛姨妈见气氛和缓,这才试探着切入正题:“姜大人……我斗胆问一句,这王家之事可会牵连到……我?”说到“我”字,声音已颤了起来。
姜念正色道:“你虽为薛家主母,终究是王家血脉,自当审讯一番。”见薛姨妈面色发白,又缓了语气,“不过待会儿我就在此问你几句,你照实回答便是,不用缉拿审讯的。”
薛姨妈松了口气,忙道:“姜大人待会儿要问什么,尽管问,我绝无半句虚言。”
不料姜念话锋一转:“至于是否会牵连到你,眼下还难断言。王家与罗教勾连深浅尚未查明……”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薛姨妈一眼,“若牵连甚深,恐怕……”
姜念故意不把话说完,端起茶杯呷起茶来。
薛姨妈却吓得面色更白,颤声道:“姜大人明鉴!我自嫁入薛家,与王家往来不多,那罗教更是闻所未闻,万望……万望姜大人照顾!”
姜念却不接话,继续呷茶,任薛姨妈着急。
薛姨妈又惊又急,忙不迭道:“姜大人要审,不如现在就审罢!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姜念当场审问了薛姨妈几个问题,无非是问薛姨妈是否知晓王家还有何人与罗教勾连之类的问题。
薛姨妈一一作答,言辞恳切,她是真不知情。
审问既毕,薛姨妈强撑着笑脸道:“晓得姜大人公务繁忙,然还是恳请念及姻亲之情,明日抽空来我家中吃个东道,我定备下上好的酒席。”
“不必了。”姜念果断拒绝,“我身为钦差,不便随意赴宴。何况薛夫人牵涉王家一案,更当避嫌。”
这一拒,直把薛姨妈噎得说不出话来。
薛姨妈偷眼去瞧薛锦,见薛锦也是眉头紧锁,显是没料到姜念如此干脆。按薛锦先前盘算,只要姜念登门赴宴,就方便提皇商之事。而且,姜念贵为钦差大人,到薛家赴宴,传出去便是薛家有了靠山,对薛家有利的。
结果姜念竟果断拒绝了。
“他还真是冷面冷心啊!宝钗可是他的妾室,他竟连这点情面都不给!”
薛姨妈心内着实郁闷。
咬了咬牙,薛姨妈忽地起身,朝姜念深深一福:“姜大人,我今日豁出这张脸,索性把话挑明了说。”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决绝的光,“此番王隆犯案,非但求大人照顾我,更想求大人助我薛家重获皇商之位。”
不待姜念开口,她又急急道:“大人想要什么好处,尽管开口!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但凡薛家拿得出的,绝无二话!”
说着竟是要跪下的架势……
(本章完)
第155章 宝琴为妾
第155章 宝琴为妾
姜念见薛姨妈已将话挑明,便也不再迂回。
他的目光在薛姨妈与薛锦之间来回扫视,忽而对薛姨妈正色道:“我可保你周全,亦可助薛家重获皇商之位,甚至能让薛家比起鼎盛时期更要辉煌!只是……”他顿了顿,“有两个条件,你们须得应下。”
此话一出,薛姨妈大喜,忙道:“姜大人但说无妨!”
薛锦也惊喜,站起身来,长揖道:“请姜大人吩咐。”
姜念不疾不徐道:“第一个条件。须将你们两房的生意合并。合并后,薛夫人与蟠哥儿占五成,锦老爷与蝌哥儿占三成,宝钗占二成。五人共组‘薛家商会’,皆有对薛家生意的监督权,由宝钗执掌薛家生意,锦老爷为副,谢季兴作为助手辅佐宝钗。”
意思就是,五人组成董事会,薛宝钗担任总经理,薛锦担任副总经理,谢季兴担任总经理助手。
姜念随即给出了五点理由:
其一,薛家的衰弱,其实是从当年薛蟠父亲与薛锦这对兄弟分家开始的,将家中生意分成了一大半和一小半,一大半归薛蟠父亲继承,一小半归薛锦继承。现在合则两利。
其二,薛锦虽有经商之才,然他已身子不好,有病在身,且爱旅游。他的生意又倚仗薛蟠家。自从分家后,薛锦旗下的生意也一直在衰弱,尤其是薛蟠家丢了皇商之位后。
其三,薛蟠实非经商之材,不能再执掌薛家生意,不如安心做个富贵闲人。
其四,薛宝钗虽是女子,然聪慧过人,颇有才干,且作为姜念的房里人,姜念方便在其背后大力扶持。
其五,姜念已了解薛蟠的乳父谢季兴,知道此人是经商之材,吃苦耐劳,又对薛家忠心耿耿。
说完五点理由,姜念又特意对薛锦道:“我倒是赏识蝌哥儿,只是他年纪尚小。你且好好栽培,待其成年,叫他来我身边做事,我会扶持他。将来或可让他执掌薛家生意,亦或可让他做官。”
薛姨妈听完犹豫,心中顿时翻江倒海,暗想:“不让蟠儿掌薛家生意,反叫宝钗主事?她可是你的妾室,莫非你要侵吞咱们薛家?”
她偷眼去瞧薛锦,却见薛锦正看着她,倒似赞同姜念一般。
薛姨妈强笑道:“姜大人,此事关系重大,容我回去仔细考虑商议,再给你答复可成?”
姜念点头:“可。”
薛姨妈问道:“请姜大人说出第二个条件。”
姜念便道:“将宝琴许为我的妾室,立下许妾文约,待二三年后,我纳她过门。”
此话一出,薛姨妈、薛锦竟都不是很意外。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竟都无多少讶异之色。
薛姨妈心中暗想:“这姜大人自去岁让我将宝钗许他为妾后,如今又瞧上了宝琴,端的是一脉相承的喜好。”
其实,之前当薛锦说,若要打动姜念须得投其所好。当时薛姨妈就已有了念头,或可将薛宝琴许给姜念,只是她不好意思主动对薛锦提这事儿。
现在姜念主动提出来了。
不仅是一脉相承的喜好,也是一脉相承的霸道。
至于薛锦,此前就已隐隐看出姜念瞧上了他女儿。
这一回,薛姨妈不怎么犹豫了。
薛锦则犹豫了,面色变幻——薛宝琴乃他掌上明珠,自幼娇养,怎可许为妾室,且宝钗已是姜念的妾室了。
薛姨妈见薛锦犹豫,忙道:“这第二个条件,也容咱们回去仔细考虑商议,可成?”
薛锦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正是。婚姻大事,非同小可。”
姜念目光在二人面上扫过,微微颔首:“可!只是此番我有要紧皇差在身,公务繁冗,不可在此事上多耽误的,最迟明日,我要你们的答复!”
说罢端起茶盏,已是送客之意。
薛姨妈、薛锦识趣地告辞。
出得门来,秋风扑面。
薛姨妈对薛锦问道:“两个条件……”
薛锦低声道:“先回去再说。”
二人遂出了姜宅。
……
……
薛姨妈、薛锦告辞后,姜念独坐书房,目光落在虚空处,寂静之中,默默沉思。
去年他对大庆皇商的认知有限,认为纵然他纳薛宝钗为妾了,对他而言,薛家的皇商之位也没多大用处,薛家最有用的是家产。后来当他对大庆皇商的认知深了后,便觉得此前的自己竟是眼界浅了。
“皇商!”
姜念忽然轻叩案几,嘴角微扬。这二字背后,既是通天的商路,又是皇家的庇护,其中关节,大有文章可做。
帮薛家重获皇商之位,且让薛宝钗占股二成并执掌薛家生意,对他利益甚大。此事若成,他可通过薛宝钗掌握这么一家皇商,一个商业网络,他有法子凭此赚取百万以上的惊人财富,且还有其他好处……
而薛宝钗这样一位大才女,虽仍会困于姜家内宅,却能执掌一家皇商,一个商业网络,让她的人生精彩起来。
“宝琴!”
姜念再次轻叩案几,嘴角再次微扬。
若依据原著,大概就是明年,薛锦就会将薛宝琴许配给都中梅翰林之子,而大概在后年,薛锦就会病逝。
姜念此番正好趁机截胡。
至于他提出的两个条件会不会给他造成坏影响,他可不怕。
有气运加身,这种事有啥好怕的?
屋外的秋风忽然猛烈,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姜念却浑然不觉,思绪已飞到九霄云外。
他仿佛看到薛宝钗在姜家内宅里拨弄算盘,薛宝琴在姜家内宅与薛宝钗成了并蒂莲;仿佛看到薛家的商船车队往来南北东西,白的银子如流水般涌入他的库房……
……
……
天已暗下来了。
薛姨妈乘坐的小轿与薛锦乘坐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回薛姨妈所住的大宅。
轿帘未掀,便听得宅门前一片喧嚷,似有数十人聚众吵闹。
待薛姨妈掀开轿帘一看,登时心头一紧,暗叫不好。
只见大门前乌压压聚着一群薛家旁支。有须发斑白的老头挂着拐杖,有人到中年的爷们叉腰而立,也有年轻哥儿撸袖揎拳,还有一些老中青年妇人指手画脚。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薛家如今共分八房,旁支众多。
近一年多,薛姨妈遭遇的困境之一,便是被薛家旁支众人纠缠。
因薛姨妈、薛蟠导致家业衰弱,又弄丢了薛家皇商,薛家旁支众人便以此为理由,企图瓜分薛家长房的家产。不久前,当薛家旁支众人得知薛姨妈竟送了三千两黄金给薛宝钗这么个“妾室”,且弄丢了这三千两黄金,更是加剧了贪欲。而薛姨妈的靠山王子腾也大不如前,王隆又犯了大事。
若非薛锦一直大力护着薛姨妈、薛蟠,薛姨妈的家业或已被瓜分了。
这不,今日这群薛家旁支聚集来闹事了。
此刻,薛家旁支众人见薛姨妈乘轿回来,顿时一窝蜂围拢薛姨妈乘坐的轿子,七嘴八舌嚷成一片。
“好个薛家的主母!把咱们薛家的祖业败成了如今这般!又教养出一个整日吃喝玩乐糟蹋祖业的儿子!”
一个穿酱色直裰的老头率先发难,此人乃是薛锦的堂叔。
“竟将女儿许人为妾,如此倒也罢了,都做妾了,还送三千两金子给她,岂不是将我薛家家财白白送了别人?”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叫,此人乃是薛锦的堂兄薛镖。
薛姨妈被这阵势惊得不敢下轿,幸得薛锦快速领着一群下人护住轿子,否则她便会被薛家旁支众人拖出轿子了。
薛姨妈定了定神,强作镇定道:“诸位这是做什么?有事明儿白天过来商议……”
“明儿?”一个服饰华丽的妇人打断,“明儿怕是薛家祖业都被你败光了!”
又一个薛锦的堂叔,指着薛姨妈鼻子骂道:“自你当家,既丢了皇商,又败了祖产。如今连王家靠山也倒了,你这败家的妇人,还有脸做我薛家的主母?还有脸赖在我薛家?”
薛姨妈气得发颤,手中帕子绞得死紧,怒道:“你们这是联手上门欺辱我来了?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由不得你们这般撒野的!”
这番话更如火上浇油。
薛镖又跳出来喝道:“既然你与蟠哥儿都无能,就该把家产分给各房!这可是咱们共同的祖宗基业!”
穿酱色直裰的老头对薛锦道:“今日纵然你护着,也得给个说法!”
薛锦面色铁青,忽然一声暴喝:“都给我住口!”
这一声如雷贯耳,竟把众人震住。
他环视一周,冷声道:“咱们薛家自有家法规矩,尔等聚众闹事,是想吃官司不成?”说着对一群下人喝道:“来人!把今日带头闹事的都记下名字,明日押去江宁府衙!”
一提江宁府衙,众人顿时气短三分,那江宁知府贾雨村与王家素有交情。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先软了下来,讪讪道:“何至于此……我们不过是为薛家着想……“
薛锦不愿与众人纠缠,趁机护着薛姨妈的轿子进入宅内,一群下人则将薛家旁支众人拦在了门外。
……
……
进得内宅,烛火摇曳,映得薛姨妈与薛锦二人面色阴晴不定。
偏偏下人来报,外头薛家旁支仍在聚众喧闹,连街坊邻居都聚了半条巷子,更让薛姨妈添了几分烦闷。
薛姨妈呷了一口茶,压了压惊,也压了压烦闷,对薛锦开口道:“姜大人那两个条件,你怎么看?”
薛锦捋了捋胡须,沉吟道:“第一个条件,依我看,可以应下。”
见薛姨妈挑眉,薛锦继续道:“姜大人说的几点都在理。咱们薛家的衰弱确是从分家开始的,如今合则两利。蟠哥儿也实非经商之材,不如安心做个富贵闲人。而宝钗虽是女子,也确有才干,若有姜大人在其背后大力扶持,且有谢季兴辅佐,想来是能打理好薛家生意的。而我这些年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医生说我能不能再活三年都未知,我又是个爱游历的,也不能一直守在江宁,守在嫂子与蟠儿身边。”
薛锦作为薛家子弟,巴不得薛家重获皇商,甚至超过鼎盛时期。若姜念真能相助薛家做到,占股三成的薛锦,财产也会暴增。
薛锦又爱旅游,巴不得自己可以在不多的余生里,能够闲下来去天下各处旅游。
薛姨妈本来对第一个条件是犹豫的,见薛锦如此说了,加上想起方才门外那群虎视眈眈的旁支众人,便咬了咬牙:“既如此,这第一个条件,咱们应了!至于第二个条件……我觉得也可应下,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薛锦忽然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案几。
薛姨妈见状,道:“那姜大人年纪轻轻就贵为御前红人,前途不可限量。况且……”她压低了声音,“咱们推测,他多半是十三王爷的骨血。宝钗已是他的房里人了,宝琴将来再过去,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这种事儿,在咱们大庆,也不稀奇的。”
见薛锦仍不言语,薛姨妈又道:“念在薛家祖宗基业,念在你亡兄的情分,也念在我这寡嫂的情分上……你就应了吧。”
说着竟落下泪来。
其实,还有个原因,薛姨妈不便明说。薛宝琴反正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薛宝钗都赔出去为妾了,薛锦为了薛家,为了亡兄,也为了她这寡嫂,赔出女儿为妾又有何妨?
烛爆响,惊醒了薛锦的思绪。
他忽然想到,既然生意上要与姜念捆绑,再加一层姻亲关系,岂不更稳妥?思及此,他终是点了点头:“罢了,此事我应了!”
二人又仔细商议了一番,决定明日便再一同去姜家见姜念,给姜念答复。不出意外的话,以那姜念的性子,明日便会要求薛锦当场立下许妾文约了。
薛锦离开薛家长房大宅时,天色已黑,坐在马车里的他,想着待会儿回家后便要与妻子与宝贝女儿说许妾之事,不禁心神不宁,似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难受。
“老爷,到家了!”
这时,车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罢,罢!”薛锦长叹一声,心内暗道,“我妻子素来顺从我的,至于琴儿,更是素来懂事,我都已向嫂子应下此事了,她母女二人又岂会抗拒?”
(本章完)
第156章 钦差大人召见
第156章 钦差大人召见
薛锦回到自家宅院,穿过两重院落,径自往内宅寻妻子范氏。
范氏正在灯下做针线,见丈夫归来,忙起身相迎。烛光映照下,但见范氏身着家常袄子,面容温婉,虽已三十多岁,犹存风韵。
“老爷回来了。”范氏接过薛锦的外袍,柔声道,“之前你回来,只匆匆用了点晚膳,此时可饿了?我吩咐厨下热饭菜。”
薛锦摇头,示意丫鬟们退下。待屋内只剩夫妻二人,他方开口道:“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说着将许妾之事细细道来。
范氏听罢,沉默片刻,轻声道:“咱们就这一个女儿,是咱们的心头肉,如今竟是要许人为妾,我……我怪心疼的。”
“我何尝不心疼?”薛锦长叹一声,“只是如今薛家这般光景,若不借姜大人之势……”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咳嗽。
范氏见状,忙为薛锦抚背,眼中已含了泪:“老爷的身子要紧。既然你已拿定了主意,我……我没有异议。”说着低头拭泪。
薛锦握住范氏的手:“你且宽心,那姜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琴丫头纵过去为妾室,也不算多委屈,况且还有宝钗照应。”
范氏勉强点头,强笑道:“此事凭老爷做主便是。琴丫头那里,可要我去与她说的?”
薛锦道:“不劳你去了,我这便亲自去与琴丫头说。”
说完,薛锦出了房门。
穿过回廊,来到薛宝琴的闺房前,听见房内有吟诗的声音传出,清越动人。
“沩水闻贞媛,常山索锐师。
昔忧迷帝力,今分送王姬。”
薛锦在门外驻足,一时不忍打扰。
“父亲吗?”
吟诗的声音戛然而止,里头传来薛宝琴清脆的声音。
薛锦这才推门而入,见女儿正从案边起身上前行礼,身上穿着月白绫袄,系着杏红裙子,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清丽脱俗。
房中陈设雅致,案上还摊着本展开的《李义山诗集》。
“在读诗呢?”薛锦强作笑颜。
薛宝琴“嗯”了一声,忙请薛锦入座,又双手奉上一盏茶:“父亲脸色不好,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薛锦摆手:“无妨。”他接过茶盏,沉吟良久,将丫鬟屏退,终是开口道:“为父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薛宝琴忙道:“父亲请说。”
待薛锦将许亲之事说完,屋内一时静极。
窗外有风吹入,烛火摇曳,将父女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
出乎薛锦的意料,薛宝琴并未哭泣,甚至未显忧愁之色,只是低头捻着衣角,半晌方轻声道:“女儿……女儿听凭父亲做主。”
薛锦一怔:“我将你许为妾室,你难道不委屈?不怨我?”
薛宝琴抬头,面上竟带着淡淡红晕:“儿女婚事,本该父母做主,我岂会怨父亲?我……我也不觉得做姜大人的妾室有多委屈。况且,姜大人家里有堂姐在,我去了,这辈子便能与她为伴了。”
她性子活泼爽利,对父母孝顺,且与堂姐薛宝钗宛如亲姐妹,还已对姜念有了点好感。
薛锦又是一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只是……”薛宝琴忽然担忧道,“堂姐是否会因此不喜?”
薛锦宽慰道:“这个无妨。你伯母说了,姐妹同侍一夫,在大庆并非稀罕事。况且宝钗性子宽厚,又与你姐妹情深,必会照拂于你。”
薛宝琴点点头。
薛锦不再多言,起身正要离开。
薛宝琴忽然想起什么:“父亲稍候。”
说完她从妆奁中取出一个绣囊,递向了薛锦:“这是女儿绣的香囊,给父亲装药丸用的。”
薛锦接过一看,香囊上绣着“平安长寿”四个字,虽说针脚稚嫩,却知道是女儿费了不少功夫的,心中一热,险些落泪,强笑道:“好孩子,纵然你为妾室,为父也定会为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薛宝琴却摇头:“女儿不要丰厚的嫁妆,只盼父亲保重身子,母亲少操些心……”说到这里,声音已有些哽咽。
薛锦也不禁红了眼眶,却不愿在女儿面前流泪,忙转身离开。
薛宝琴坐到书案边,看向展开的《李义山诗集》,又继续吟起了适才那首未吟完的诗:
“事等和强虏,恩殊睦本枝。
四郊多垒在,此礼恐无时。”
此诗题为《寿安公主出降》,是李商隐的一首五言律诗。写了唐文宗将寿安公主下嫁王元逵,揭露了李唐朝廷对割据藩镇采取笼络和亲的态度,又感伤于李唐朝廷的艰难处境。
“连寿安公主都要和亲呢!”
薛宝琴不禁感叹一声。
此时窗外月上夜空,清辉洒在庭院,一株桂树暗香浮动。
……
……
姜念本以为两江总督陈弼纳掌握不少罗教的情报,然而让他郁闷的是,陈弼纳对罗教的情报掌握甚少。
于是,姜念没有对罗教轻举妄动,甚至没有对王家轻举妄动,而是先打探搜集罗教的情报。
翌日下起雨来,下得不大也不小。
秋雨打在姜宅的瓦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檐角滴水成线,院中的青石板被洗得发亮。
上午,在姜念的召见下,江宁织造甄应嘉来到了姜宅,即钦差行辕。
江宁甄府乃显赫豪门。
甄应嘉的祖母,昔为景宁帝的乳母,被景宁帝称为“我家老人”。景宁帝数度下江南,甄府四度迎驾,耗银如流水,也致巨额亏空。
内务府在江宁设有江宁织造府,负责办理绸缎服装并采买各种御用物品。
江宁织造,全称江宁织造郎中,品秩虽不高,却由天子心腹担任,暗地里负责收集江南情报。
江宁甄府则久据江宁织造之位。
而在十年前,甄应嘉曾垂涎姜雪莲美色,欲强占,贺赟请动了当时的江宁节度使方克逊,化解了这场危急。
甄应嘉对江宁姜宅不陌生,曾来过的。
今日他来,心内则难免紧张了,没想到姜雪莲的儿子,十年前的那个男孩,如今竟贵为御前二等侍卫,且奉旨为钦差下江南,今日召见他。
此时,贺赟步入姜念的书房,禀报:“大人,江宁织造甄应嘉到了。”
姜念整了整衣冠:“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躬身而入。但见他面容白净,蓄着修剪得宜的短须,正是江宁织造甄应嘉。
姜念心中厌恶甄应嘉,此时面上却不显,站起身迎接。
“江宁织造甄应嘉,拜见钦差大人。”
甄应嘉深深一揖,声音似有点发颤。
姜念趁机冷眼俯视着甄应嘉,根据原主的记忆,想着十年前那个趾高气扬、欲强占姜雪莲的甄老爷,如今竟这般战战兢兢地向自己作揖。
冷眼俯视后,姜念才虚扶一把,客气道:“甄部院快请起,坐下说话。”
在大庆,“部院”乃是对巡抚的称呼。
江宁织造,品秩虽不高,地位却堪比巡抚,又掌着江宁织造府,若对其尊称,则会称之为“部院”。
姜念又不是中二少年,虽心中厌恶甄应嘉,可不会当面表现出来。毕竟甄应嘉身份尊贵,江宁甄府又深受太上皇景宁帝庇护。
甄应嘉本以为今日这场见面,姜念会给他冷脸,会令他难堪。眼下见姜念如此亲和客气,心内放松了一些。
待甄应嘉坐下且接了茶,才偷眼打量眼前的年轻钦差。但见身着侍卫冠服的姜念剑眉星目,英武不凡。或是做贼心虚,甄应嘉隐约觉得姜念有几分当年姜雪莲的影子。
想起旧事,甄应嘉又如芒在背,心内也感慨万千。十年前,他本以为姜雪莲唾手可得,谁知后来竟被当时的江宁节度使方克逊阻拦,如今更是风水轮流转,年仅十六岁的姜念,竟成了他面前的钦差大人。
两人客套几句后,甄应嘉决定还是主动提起十年前的旧事,将此事即刻当面化解为好,免得被眼前这位前途无量的御前红人记仇在心。于是恭声说道:“下官有愧在心,十年前冒犯到了令堂,还望钦差大人赎罪。”
姜念挤出微笑:“十年前我尚且年幼,此事已记不清了,甄部院也无须放在心上。”
甄应嘉闻言,心里更是一松。
姜念随即切入正题:“此番我奉旨办差,与罗教息息相关。甄部院可有相关的重要情报提供?若有,待我回京,会在圣上面前为你请功。”
甄应嘉感叹道:“不敢瞒钦差大人,我对罗教所知有限。”
这倒是实话,他确实没掌握相关的重要情报,否则必会坦诚禀报姜念,以此巴结今上泰顺帝。
姜念让甄应嘉将所知情况说了一番,然后道:“请甄部院命人悄悄打探罗教的情报,随时提供于本钦差。”
“定当竭尽全力!”
甄应嘉恭声应道。
见姜念已端茶,甄应嘉会意,当即告退,倒退着出了书房。朝着宅门外走去,秋雨淋在脸上,冰凉刺骨,他却觉得比方才进来的时候暖和多了。
……
……
秋雨淅沥,甄应嘉刚出姜宅大门,正欲登轿,忽见一顶青幔小轿并一辆马车踏雨而来。轿帘微掀,露出薛姨妈半张脸,与甄应嘉四目相对。
“薛锦见过甄部院。”薛锦已从马车下来,上前对甄应嘉拱手行礼。他身着石青色直裰,虽在雨中,仍保持着儒商风度。
轿中的薛姨妈透过纱帘,见甄府老爷甄应嘉都要冒雨来拜姜念,感叹姜念当真了不得!转念想到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薛蟠,分明与姜念同龄,却终日只知吃喝玩乐,心下添几分酸楚,忍不住轻叹一声。
雨丝绵密,甄应嘉匆匆告辞。
薛姨妈、薛锦被引入宅内,贺赟亲自引路,穿过院落,来到书房。
姜念打量薛姨妈,见她今日换了件天青色织金缎袄,发间只簪一支金镶玉观音簪,依然是既显庄重又不失体面。
薛姨妈也偷眼打量姜念,见姜念身着侍卫冠服,坐在上首,虽年纪轻轻,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比起昨日,今日似乎更添几分官威。
寒暄几句,薛姨妈便道:“姜大人昨日所提两个条件,我们决定应下了。”
姜念心中一喜,面上却保持平静,只轻轻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当即,姜念让薛锦写下了许妾文约,姜念、薛锦都以立约人的身份签了姓名,在姜念的要求下,薛姨妈还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
薛姨妈心中又不禁感慨起来。去年在大运河上的薛家大船里,她曾亲手写下薛宝钗的许妾文约,以立约人的身份签了姓名。后来为了拿回这份许妾文约,她请动王子腾对付姜念,继而惹来了祸事,也让薛家丢了皇商之位。而今年今日,她又亲眼目睹薛锦写下薛宝琴的许妾文约,并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
世事变化莫测啊!
文约既成,姜念收好,忽然问薛锦:“琴姑娘可知此事了?”
薛锦忙道:“小女已经知晓,并无异议。”
姜念点点头,目光转向门外。门外雨丝如织,将庭院笼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他忽然想起去岁在大运河上让薛姨妈将薛宝钗许为他的妾室时,也是这般雨天……
……
……
午时,秋雨暂歇。
姜念午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檐前滴水如珠,打在阶下,声声入耳。
此时,他正在书房内倚窗观雨,忽又听贺赟来报:“江宁知府贾雨村到了。”
姜念嘴角微扬:“让他进来。”
不多时,贾雨村趋步而入。但见这人生得相貌魁伟,有几分英武之气,不似寻常文官,倒有几分儒将风采。
“江宁知府贾雨村,拜见钦差大人。”
贾雨村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
其实今日他来见姜念,心内也是紧张的,因他是王子腾的门下,而他知道姜念与王子腾有过仇怨。
姜念心内也厌恶此人,却依然不会显露。
“贾太尊不必多礼。”姜念虚扶一把。
待贾雨村落座,贾雨村笑道:“下官与荣国府政老爷交厚,钦差大人与政老爷的千金喜结良缘,下官还未曾道贺呢。”
显然,这是在故意套近乎了,他故意不提王子腾,而是提贾政。
姜念心中冷笑,面上却挤出微笑:“贾太尊有心了。”
(本章完)
第157章 一念破局
第157章 一念破局
姜念与贾雨村谈了两刻钟,期间贾雨村不断与他套近乎,却是绝口不提王子腾与王家。
而贾雨村对罗教也所知有限,说定当竭尽心力,搜集重要情报。
一番交谈后,姜念暗叹此人非但相貌英武,且言语不俗,又擅长讨好,难怪当初能先后获得林如海、贾政、王子腾的青眼,成为王子腾的门下。
贾雨村已告辞离开。
姜念独坐书房,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手中茶盏已凉,却似浑然不觉。
屋外秋雨淅沥,檐前滴水声声,如珠落玉盘,添几分清冷。
自昨日抵江宁以来,他已先后会晤两江总督陈弼纳、江宁节度使唐吉纳、江宁织造甄应嘉、江宁知府贾雨村等驻在江宁的官员,然诸官所言皆是泛泛之谈,无一人能提供罗教的重要情报。
尤其是甄应嘉,身为江宁织造,天子耳目,司江南情报,竟对盘踞江南的罗教所知寥寥,岂非渎职?
查禁罗教,开局便陷入了僵局!
姜念愈思愈觉棘手,起身踱至门前,负手而立。但见庭院积水成洼,雨点砸落,激起无数细小涟漪,转瞬即逝。恰似他此番查禁罗教,看似线索纷杂,实则皆如泡影,难以捉摸。
雨势渐急,风卷落叶,簌簌作响。
“此番该如何破局呢?”
姜念喃喃自语,不觉将拳头攥得紧紧,指甲掐入掌中,竟也不觉疼痛。
忽然一念生!
姜念暗道:“官路难通,何不试试江湖?”
这般想着,便如拨云见日,登时精神抖擞起来。
当下唤来贺赟。
贺赟急忙趋步而入,垂手侍立。
姜念眼中精光闪烁,如电如炬,沉声道:“有一事吩咐你。”
贺赟忙躬身道:“大人但请吩咐。”
姜念问道:“你可还记得牙行的王典?”
贺赟闻言一怔,暗忖:“大爷怎的忽然提起这江湖中人?难道如今也要找王典买奴仆?”口中却恭谨答道:“自然记得。”
姜念道:“我要你即刻去找王典,向其打探罗教及谭凤池的消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罗教能在江南盘踞多年,必有其根基。江宁的官员要么真不知情,要么装聋作哑。至于谭凤池,更是个江宁的江湖枭雄。王典身在江湖,行走市井,消息灵通,或能提供紧要线报。”
贺赟听罢,眼中精光一闪:“大人高见!我这就去办。”
姜念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贺赟一一应下,转身疾步而去,衣袂带风,转眼便消失在门外。
姜念坐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素笺,提笔饱蘸浓墨,写下“王典”二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又在其旁画了个墨圈,末了重重一点,竟将笔尖折断,墨汁溅在纸上,恰似一朵墨梅绽放。
……
……
贺赟乘着马车,穿过城门,来到玄武湖畔的一所宅院前。
时隔一年多,他又来到了这里,来找王典。
车帘掀起,贺赟撑开黑布伞下车。但见他身着五品龙禁尉冠服,配上他魁梧雄壮的身材,端的是威风凛凛。
看守院门的两个奴仆正靠在门边闲话,乍见贺赟,先是一愣,继而慌忙小跑着迎上前来。
“贺老爷回江宁了?”一个穿灰衣的仆人躬身道。
另一个圆脸仆人更是直接打了个千儿:“小的给贺老爷请安!”
贺赟微微颔首:“你们家老爷是否在家?”
灰衣仆人忙道:“咱们老爷在家呢,贺老爷来得正巧。”
圆脸仆人忙道:“请贺老爷入内稍候,小的这便去禀报。”
贺赟信步而入,但见正院中就木扶疏、曲径通幽,虽已入秋,仍有一番景致,暗道:“江南宅院与北方都中宅院是有差异的。”
不多时,便见王典趋步而来。与去岁相比,这位牙行东家几乎没什么变化——依然是年过五十,瘦小身材,戴着副圆框眼镜,蓄着两绺八字须,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长袍,脚蹬千层底布鞋。乍一看,像个教书先生。
“贺兄今日可真真是稀客了!”王典作揖笑道,“何时回江宁的?”
王典与都中的嫡长子王茂贞常有书信来往,对姜念这一年多的蜕变有所了解,王茂贞甚至在书信里暗示过,姜念或许是十三王爷的私生子。所以眼下,王典对贺赟格外恭敬。
贺赟还礼:“昨日方到。”略一停顿,“去你书房,有要事相商。”
王典眼中精光一闪,连忙侧身引路:“请!请!”
穿过回廊时,一阵阵鸟鸣声不绝于耳。贺赟抬头,见廊下挂着十数个鸟笼,里头养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羽毛艳丽,叫声清脆。记得去年来时,这里的鸟雀尚且不到十只,今日却已有十数只了。王典蓄鸟的嗜好未变。
进得书房,窗边也悬着一个鎏金鸟架,上头立着一只眸光灵动、姿态翩翩的红嘴绿鹦鹉。
红嘴绿鹦鹉歪头打量着来客,那表情竟有几分似人。
王典引贺赟上座,唤一个穿绿比甲的丫鬟斟茶。那丫鬟手法娴熟,先将茶盏烫过,再注入琥珀色的茶汤,顿时清香四溢。
“这是新得的武夷岩茶,贺兄尝尝可合口味。”王典笑着说,挥手示意丫鬟退下,又笑道,“犬子茂贞常在信中提及念大爷,说他少年英才,深得圣眷,竟是作为钦差赴山东整顿盐务,既是御前侍卫,还封了爵位。犬子能与念大爷与贺兄结交,实乃家门之幸。”
贺赟听着这番恭维话,却不言语,端起茶盏吹了吹后浅啜一口,但觉茶味醇厚,回甘无穷,赞道:“好茶!”
王典捻着两绺八字须,眼中精光暗藏:“未知贺兄今日有何事吩咐?”
贺赟放下茶盏,正色道:“此番我是随我家大爷下江南办皇差的。”
“念大爷也回江宁了?”王典眼睛一亮。
“正是。”贺赟微微颔首,“我家大爷此番是奉旨钦差。”
王典眼睛更亮了:“念大爷前番才作为钦差赴山东整顿盐务,如今又奉旨作为钦差下江南了?真真是圣眷优渥,前途无量啊!”略一迟疑,试探道,“不知此番念大爷来江宁办何皇差?若不便告知,贺兄便当我唐突了。”
贺赟压低了声音:“与罗教有关。今日正是我家大人命我来寻你。”
王典何等精明,立刻会意,身子前倾:“可是姜大人有差遣?”他见贺赟对姜念的称呼转变为“我家大人”,便跟着称呼“姜大人”了。
“正是。”贺赟目光炯炯,“我家大人望你提供罗教的紧要线报,尤其是谭凤池的行踪、罗教头目的行踪及罗教的据点所在。”顿了顿又道,“大人说了,他与令郎已是朋友。若你此番能提供紧要线报,立下功劳,大人愿在圣前保举,助令郎升任都司,日后更可扶持为参将。”
这番话如一块热炭投入王典心窝。
王典的嫡长子王茂贞,文武双全,先前因中了三甲武进士,分配在都中通州营担任正六品营千总,后来则费了不少银子,才升为通州营的正五品守备。再想往上升任正四品都司就很难了,钱也难。而想升到正三品参将,不知要熬多少年,且要看机缘。
虽说王典立刻也想到,若是提供了罗教重要情报,一旦罗教得知,或会报复他。但他能有今天,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为了自己最喜爱的嫡长子,也为了牙行王家以后能成为官宦世家,冒险又如何?
只是王典并未掌握罗教的重要情报。
王典眼镜后的双眼闪烁不定,半晌方道:“实不相瞒,近几年生意多由犬子茂安打理。我这便唤他回来询问,若有所得,定当亲赴钦差行辕向姜大人禀报,若无所得,望姜大人与贺兄别怪罪才好。”
贺赟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二人又议了几句,贺赟便起身告辞。
王典相送,直至大门外,秋雨之中,目送贺赟登上马车。
王典立刻命人去唤王茂安速归,自己则回到书房,独坐窗前,望着檐前滴水出神。
窗边鎏金鸟架上立着的那只红嘴绿鹦鹉,在架上蹦跳,忽道:“升官!升官!”
王典苦笑,取过一枚坚果喂它:“你这扁毛畜生,倒似成精了一般。”
以前王典爱教鹦鹉说“发财”,结果,他的财富越来越多了。而近二年来,他很渴望嫡长子升官,特意教了眼前这只红嘴绿鹦鹉说“升官”。
……
……
王茂安正在牙行里查点账目,忽见家中下人气喘吁吁跑来,说是老爷急召。王茂安不敢耽搁,忙登上马车,匆匆往家赶去。
王茂安进得家门,穿过两重院落,径至王典的书房。但见父亲端坐太师椅上,面色凝重。
王茂安上前行礼道:“父亲急唤儿子来,不知有何吩咐?”
王典将王茂安上下打量一番,但见这个三儿子头戴嵌宝束发冠,腰悬羊脂白玉环,湖蓝织锦袍上绣着缠枝纹样,虽生得面阔口方,非俊秀之辈,却显出几分富贵气象。
王茂安是王典的三儿子,也是王典在世的三个儿子之一,与王茂贞为胞兄弟。此子文不成武不就,好在颇有商业才能,这几年代父经营牙行,竟是把买卖做得越发红火。雏凤清于老凤声,后浪推倒前浪行。
王典将贺赟所言之事对王茂安细细道来。
王茂安听罢,眼中精光一闪:“父亲,这事可巧了!我还真晓得一条罗教的紧要消息。”
王典闻言,眼睛一亮:“当真?”
当即,王茂安又对王典细细道来。
王典听完喜道:“天助我也!”又捻须笑道:“你果然能干。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姜家走一遭。”
父子二人正待出门,忽听得那只红嘴绿鹦鹉扑棱着翅膀,又叫道:“升官!升官!”
王典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暗道:“这扁毛畜生今日倒会说吉利话,想来这话儿此番能灵验的。”
……
……
此时秋雨初歇。
王典、王茂安同乘一辆马车,来到内城姜宅。待贺赟引这对父子入内,这对父子见到了多名亲军营官兵,各个佩戴兵器,威风凛凛,更是见到不止一位身穿侍卫冠服的侍卫。父子二人都不由暗自咋舌:不愧是钦差大人啊!
待来到书房,王典、王茂安见姜念端坐上首,身着二等侍卫冠服,虽年纪轻轻,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去岁相比更添几分沉稳。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在心中感叹:短短一年多,这位念哥儿,竟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若非宗室血脉,焉能如此?多半就是十三王爷的私生子了!
待王典、王茂安行过礼,姜念让王典落座,然后便开门见山道:“听闻二位有罗教线报?”
“姜大人容禀。”王典捻着八字须,声音压低,“罗教盘踞江南多年,人多势众,行事则目无王法。今日我父子斗胆献上线报,只求大人与贺兄千万保密,否则我父子要遭报复的。”
姜念会意,正色道:“你放心,此事除你我四人知晓外,唯有圣上会得闻。待我查禁罗教,更无妖匪能寻你家麻烦。”
王典心安了一些,朝王茂安使了个眼色。
王茂安会意,低声道:“回大人,我家中牙行常与聚宝门刻经铺的东家钱静修做生意。此人生活奢靡异常,家中美妾俏婢成群。我起了疑心,暗中查访,竟发现他家铺子明里刻印《金刚经》《玉皇经》等佛道经书,暗地里却在印制罗教的《五部六册经》。更骇人的是,那铺子里从掌柜到工匠,竟全是罗教信徒!”
姜念眼睛一亮,又细问了几句后,便对王典道:“此线报甚好,若立下功劳,我必兑现承诺,在圣前保举,助令郎升任都司,日后更可扶持为参将。”
王典忙作揖感激。
姜念对贺赟道:“召集众侍卫亲兵,即刻随我去……拿妖匪!”
王典父子见状,知道大事将发,连忙告辞。
姜念出了书房,但见此时已雨后初晴,晴光将乌云镶了道金边。院中积水映着亮色,恍若铺了一层碎金。
一念生时天放晴!
(本章完)
第159章 王家完了
第159章 王家完了
翌日一早,东方既白,金乌初升。
江宁节度使衙门的校场上,战马嘶鸣,甲胄铿锵,一派肃杀之气。
姜念身着二等侍卫冠服,英武凛然,与身着总督冠服的陈弼纳、身着节度使冠服的唐吉纳,三人并肩立于高台之上。
晨风料峭,吹得三人袍袖猎猎,更显威仪。
台下并肩立着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四名侍卫,并五品龙禁尉贺赟。五人皆着官服,目光炯炯,肃然而立。
往后看,是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
再往后看,但见二百名唐吉纳麾下的精锐骑兵,或携弓弩,或挎刀鞘,列阵以待。甲胄映日,寒光凛冽。
忽闻姜念朗声道:“任辟疆听令!”其声清越,如金玉相击,回荡校场,“命你率四十精骑,即刻往淮安!”
任辟疆单膝跪地,抱拳应道:“下官遵命!”
姜念再高声道:“齐剑羽听令!命你率四十精骑,即刻往扬州!”
齐剑羽肃然领命,声如洪钟。
姜念接着大声道:“戴士蛟听令!命你率四十精骑,即刻往镇江!”
戴士蛟亦肃然领命:“下官遵命!”
姜念又放声传令:“邹见渊听令!命你率四十精骑,即刻往杭州!”
邹见渊慨然应诺。
至于贺赟,则与姜念一同率四十精骑,直指苏州!
而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分为五组,分别跟随姜念、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贴身保护。
姜念分拨已毕,侧身看向两江总督陈弼纳,双手抱拳,肃然道:“制台大人,咱们定下的那些罗教堂会,拜托大人查禁了。至于那王家男丁,亦望即刻缉拿!”
陈弼纳闻言,郑重颔首,应诺道:“钦差大人放心,本官自当竭力而为。”
语罢,举目环视,但见校场之上,五路人马整装肃立,弓刀映日。再看姜念,觉得这位年轻钦差调度有方,指挥若定,眉宇间隐现杀伐之气,竟似久历戎行的老将,不由暗暗称奇。
江宁节度使唐吉纳捻须颔首,心中暗叹:“这位民间皇子,年纪虽轻,却有如此气魄,乃将帅之才!”
忽闻姜念高喝一声:“出发!”
声方落下,已翻身跃上战马,动作矫若游龙。
霎时间,校场上蹄声震地,烟尘四起。
五路兵马分驰而去,如五条蛟龙。
姜念亲自率领贺赟、两名亲兵并四十精骑,扬鞭策马,直奔苏州。
烟尘滚滚,铁骑如风,沿途百姓纷纷避让,躲至道旁,窃窃私语。
及至出了江宁城门,但见旭日东升,万道金光洒落官道,照得路面一片金黄。
姜念忽忆起昨夜观星,那银河璀璨,星斗分明,似预兆今日之功。
思及此,不由又一次豪气干云。
他猛挥马鞭,喝道:“速行!”
四十余骑闻令齐声呼应,马蹄声如闷雷滚动,铁流般向苏州涌去。
官道旁,几个农夫农妇忽闻蹄声如潮,抬眼望去,但见铁骑如龙,呼啸而过。一个老农拄着锄头,眯眼道:“这是哪里要打仗了?”
与此同时——
任辟疆率部北上,直扑淮安;齐剑羽领兵飞驰,径取扬州;戴士蛟带甲疾行,奔袭镇江;邹见渊挥师南下,剑指杭州。
姜念此番布局,犹如天罗地网,已将江南罗教尽数笼罩。
不知此番能否毕其功于一役,将罗教一网打尽?
……
……
王家族分十二房,其中仅二房居于都中,余下十房皆在江宁扎根。
先前王隆一房男丁已被拿下,至今仍关押在两江总督衙门的临时羁押场所。尚有九房男丁,未曾捉拿。
两江总督陈弼纳点齐督标二百官兵,或腰佩刀鞘,或手持弓弩,分作数队,如虎狼般扑向各处王家宅院。
其实,自从王隆勾连谭凤池、罗教造乱,而王隆一房男丁被拿下,江宁其余九房王家男丁中,便有几个闻风丧胆,已逃之夭夭。
然陈弼纳此番亲自坐镇,督标官兵雷厉风行,仍是在各处王宅中拿获数十男丁,上至老翁,下至少年。
其中一处王宅内,家主王子脉年近五旬,却正拥着新买回的年方十八的美妾高卧,日上三竿犹自酣睡。忽听得门外喧哗大作,还不待反应,已被破门而入的官兵掀被按倒在床。王子脉虽惊惶,犹自挣扎道:“我犯了何罪,尔等擅闯拿我?我捐了官在身,尔等安敢无礼!”
为首的官兵冷笑道:“奉制台大人钧旨,管你什么捐官老爷!”说罢,不容分辩,命手下人将只穿着里衣的王子脉拖了出去。
那年方十八的美妾瑟缩在床角,以被掩身,吓得面无人色。
为首的官兵斜眼打量,脸上淫笑,但未动手轻薄。
再说另一处王宅,上午时分,这家的家主王子腊竟就召集了几个狐朋狗友在家中掷骰赌钱。正赌到兴头上,忽得知官兵来拿人,王子腊见势不妙,竟欲翻墙遁走,谁知墙外早有伏兵守候,见他翻墙,一把抓住他的双脚,如拎鸡雏般拖将下来。
又有一处王宅,听闻风声,竟命下人闭门死守,将大门顶住。官兵见状,冷笑一声,搭起人梯,翻墙而入。不消片刻,院内哭喊声四起,宅中几个王家男丁被缚,押解出来。
及至午时,各路人马陆续将拿获的王家男丁押回两江总督衙门。奈何,衙内的临时羁押场所容不下这许多嫌犯。
陈弼纳急命将江宁十房王家男丁转押至江宁府衙监牢。
数十名王家男丁被推入了府衙牢中。
有那胆小的,面如土色,瘫坐在地;也有几个素日跋扈惯了的,犹自跳脚叫嚷。
王子腊叫嚷道:“我王家世代簪缨,尔等安敢如此!”
然任他如何叫嚷,那牢门铁锁哐当落下,终究是插翅难逃了。
……
……
上午,巳牌时分。
薛家主宅内鸦默雀静,一片宁谧。
薛姨妈正于内宅中拨弄算盘,核算月例账目,忽闻外间廊下一阵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方抬头看时,见薛蟠的乳母谢嬷嬷慌慌张张掀帘闯入,连平日的礼数都顾不得了,颤声道:“奶奶,不好了!王家……王家遭兵了!”
薛姨妈闻言心头突地一跳,手中算盘险些跌落在地,急道:“你……你且说清楚些!”
谢嬷嬷抹着额上冷汗,道:“适才得了消息,说是许多官兵围了王家各处宅院!那阵仗,拿刀弄杖的,倒像是要满门抄家似的!”
虽说姜念先前已承诺保薛姨妈周全,此刻薛姨妈闻听此言,仍是又惊又忧,毕竟王家是她的娘家。
略一沉思,薛姨妈便忙起身往薛蟠房里去,要唤薛蟠去打探消息。
谁知刚至房门前,便听得里头传来阵阵淫声浪语。
薛姨妈登时心头火起,一把推开门扉,却见薛蟠正与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在床上行着云雨之事。二人见薛姨妈突然闯入,顿时慌作一团。
薛姨妈气得浑身乱颤,指着薛蟠骂道:“孽障!外头天都要塌了,你倒在这里做这等没脸的事!”
儿子薛蟠又指望不上了,薛姨妈回到了自己房里,对谢嬷嬷道:“快叫谢季兴去找锦老爷,请锦老爷打探王家的消息,打探清楚了速来回我!”
谢嬷嬷连声答应,三步并作两步去了。
这里薛姨妈在房中坐立不安,只觉心头突突乱跳。
窗外的日头正毒,照得院中那株老桂树枝叶婆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薛姨妈不时朝门外张望,口中喃喃道:“怎么还不来……”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方见薛锦匆匆赶来。今日他穿了件石青色直裰,面色凝重,一进门便拱手道:“嫂子,我已打探明白了。”
薛姨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快说与我听!”
薛锦压低声音道:“是两江总督陈大人亲自带兵。王家在江宁的十房男丁,除几个早逃了的,其余尽数被拿了。”
薛姨妈闻言,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栽倒。薛锦碍于礼数不便搀扶,偏生房中又无丫鬟伺候,只得连声道:“嫂子保重身子要紧!如今尚且只是拿人审讯,并非抄家。况且,姜大人既已承诺保你周全,想来你是无碍的。”
薛姨妈定了定神,忙道:“你这便陪我去见姜大人!”
谁知薛锦却道:“嫂子不知,姜大人今早已往苏州去了。”
薛姨妈诧异道:“他去苏州作甚?”
薛锦道:“听闻是去捉拿罗教之人。”
薛姨妈听了,只得长叹一声,跌坐在椅上。
正说话间,忽听得外头一片喧嚷。
只见谢嬷嬷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奶奶,门外来了好几个王家的奶奶姑娘,说是……说是来投奔的……”
薛姨妈与薛锦对视一眼,不觉相对苦笑。
这种时候,娘家女眷来投奔,更添愁啊!
……
……
王家十房男丁数十人,尽数关押在江宁府衙监牢。
陈弼纳并未命江宁知府贾雨村参与审讯,贾雨村却是个极会钻营的,竟自己要审讯。
原来贾雨村已得了消息,知道王子腾被下狱,料想此番王子腾多半会遭罢官。他本是王子腾一手提拔的门下,靠着王子腾的门路才得了江宁知府的肥缺。如今见靠山将倒,既恐受牵连,又思量着要寻个立功的机会。
这日下午。
江宁府衙监牢的一间暗室里,贾雨村独坐案前,手中不住把玩着一方惊堂木。那窗棂间漏进的几缕阳光,恰照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
这时,狱卒押进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子,乃是王家旁支的王子脉,此人是王子腾的堂兄。
王子脉面色惨白,头发衣服都凌乱着。
见到贾雨村,王子脉扑通跪倒,颤声道:“贾太尊……贾太尊明鉴,我实在冤枉啊!”
贾雨村却忽将惊堂木一搁,挥手屏退左右。
待众人退尽,贾雨村竟亲自上前搀扶王子脉,温言软语道:“世兄何须如此?快快请起。”说着,竟取出袖中帕子,替王子脉掸了掸衣上尘土。
王子脉一时怔住,偷眼觑着贾雨村,见贾雨村面含忧色,眉宇间尽是关切之意,不由心头一松,在木凳上坐了半边身子。
贾雨村长叹一声,亲手斟了盏热茶递向王子脉:“世兄晓得的,我素蒙王大人提携,方有今日。如今王家遭难,我岂能坐视不顾?”
王子脉双手接过茶盏,如获至宝,颤声道:“贾太尊若能相救,便是再造之恩啊!”
贾雨村四下张望,凑近耳语:“此处别无耳目,世兄但说无妨。若族中除王隆之外,还有人与那罗教勾连,悄悄告知于我,我自当设法遮掩。倘若被钦差大人或制台大人查实……”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那才是真正的灭门之祸啊!”
此时窗棂间漏进的一缕阳光,正照在王子脉脸上。但见王子脉面色阴晴不定,眼中忽明忽暗,显是内心挣扎。
贾雨村见状,又添一把火:“王大人如今已是……唉!我位卑言轻,实在无力回天。唯有竭尽所能,保一保你们王家人。”
王子脉突然一把攥住贾雨村的衣袖,颤声道:“我说!我说!那王子膑确是罗教信徒,还是个‘善才人'!此前他几番要引我入教,都被我推脱了。王隆勾连谭凤池、罗教造乱后,王子膑见势不妙,逃走了!”
贾雨村心头一喜,面上却丝毫不显,反倒愈发温和,轻拍王子脉的手背,道:“世兄且慢慢说,这‘善才人’是何等名目?”
王子脉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听说是罗教暗中栽培的预备头目,专挑些官宦子弟或是有才干的,将来好作大用。”
贾雨村会意,凑得更近些:“世兄放心,今日这番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说罢又故作关切地问了几句,才唤人将王子脉带下去好生看管。
待暗室中只剩贾雨村一人时,这位知府大人背着手在窗前踱了几步,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道:“王子腾啊王子腾,非是贾某不念旧情,实乃你王家自取灭亡。先有王隆勾结逆党,如今又冒出个‘善才人'王子膑,合该你王家气数已尽啊!”
(本章完)
第160章 苏州游击
第160章 苏州游击
贾雨村得了王子脉的供词,却未能问出王子膑的下落。
他负手在暗室中踱步,官靴踏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过了一会子,他命人将王子朗押来。
狱卒押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进来,此人乃是王子膑的胞兄王子朗。细看时,王子朗此时虽穿着织金缎的袍子,却已污秽,发髻散乱,面色灰败,哪里还似钟鸣鼎食之家的老爷?
王子朗见了贾雨村,也不下跪,只是作揖。
贾雨村挥手屏退左右,口中亲切道:“世兄快请坐下说话。”
待王子朗坐在凳上,贾雨村又亲自斟了杯茶递上,然后压低声音道:“不瞒世兄,我已知令弟乃罗教善才人。”
王子朗闻言,脸色登时大变,手中茶盏险些跌落。
贾雨村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那王隆勾结罗教造乱,若令弟之事又败露,只怕王家满门都要遭祸了,尤其是你这一房。”
王子朗已面如土色,颤声道:“求贾太尊搭救则个!”
贾雨村忙道:“世兄休惊。王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岂能坐视王家遭祸?你且告知,令弟如今人在何处?”
王子朗犹豫起来。
贾雨村心里却是一喜,看出王子朗多半知道王子膑的下落。
贾雨村又凑近一步,格外亲切地说道:“事到如今,唯有我能帮你们王家,若你连此事都不告知,我又如何设法庇护?”
王子朗见贾雨村满是恳切,思量半晌,终是长叹一声:“我那孽障弟弟携着家小,躲在城东三十里外的田庄里。”
贾雨村闻言,眼中精光乍现,旋即隐去。
成了!
……
……
贾雨村既得了王子膑藏匿之处,心下暗喜,忙整了衣冠,乘轿径往两江总督衙门而去。及至辕门,不多时,便有衙役引他入内。
贾雨村走进陈弼纳的签押房,对坐在案边的陈弼纳恭敬行礼。
陈弼纳搁下笔,抬眼问道:“你此番来见所为何事?”
贾雨村神色肃然,拱手道:“下官有要事禀报!那王家的王子膑,竟是罗教中的‘善才人’,如今藏匿在城东三十里外的王家田庄。”言罢,又将“善才人”解说了一番。
陈弼纳听罢,眉头微蹙,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你是如何审出的?”
贾雨村面色不改,从容答道:“下官见王家众人羁押在府衙,便略加讯问。幸而王家男丁深明大义,未敢隐瞒,故而招供。”
陈弼纳也不细究,心中暗叹:“这贾雨村本是王子腾的门下,靠着王子腾的门路得了江宁知府的肥缺。如今王子腾失势,他倒见风使舵,急着撇清干系,趁机立功,反戈一击,好个伶俐人!宦海浮沉,最不缺的便是这等人。”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道:“贾太尊忠心可嘉,此事办得妥当。”
随即,当着贾雨村的面,陈弼纳唤来一名督标千总,命调兵去捉拿王子膑归案。
……
……
时值暮秋,城东三十里外的一处王家田庄,本是一派丰收景象,稻浪翻金,枫林染赤。
谁知今日庄内却乱作一团,众人跌跌撞撞奔走,箱笼包袱散落。
王子膑刚得了消息,说城里的王家男丁皆被两江总督陈弼纳率兵捉拿,料定自己“罗教善才人”的身份,多半会被审讯出来。
王子膑正指挥妻妾、儿子及下人收拾东西,准备逃亡。
他身着月白直裰,白面微须,一副儒雅的模样,此刻却失了往日的从容,正厉声催促妻子:“金银细软挑贵重的带上,那些笨重物件都舍了!”额上汗珠顺着眉骨滚落,浸湿了衣领。
妻子攥着帕子拭泪:“早劝老爷莫与那罗教来往,如今……”
话未说完,王子膑猛地拂袖打断:“糊涂!事到如今还说这些!”
忽听得庄外马蹄声如雷,王子膑推开雕窗棂一看,但见官兵如蚁,已将田庄围得铁桶相似,弓弩刀枪映着明媚的秋阳,寒光刺目。
为首的千总骑在青骢马上,声若洪钟:“奉两江总督钧旨,捉拿罗教妖人王子膑!”
王子膑闻言,顿时面如金纸,踉跄后退时碰倒了案上的汝窑瓶,“哗啦”一声摔得粉碎。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天亡我也!”
妻妾、儿子、下人们纷纷惊慌失措。
官兵们涌入,将众人通通捉拿。
王子膑被五大绑押出了田庄。
沿途耕作的农夫农妇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人认得是王家的王子膑,更是惊得张大嘴巴——这豪门的老爷,怎沦落至此?
秋风卷着枯叶打旋,恰似一场富贵荣华的残梦
忽听得“呱”的一声,一只乌鸦掠过稻草垛,投下不祥的阴影。
……
……
王子期是王熙凤的父亲,其妻冯氏是王熙凤的母亲。
王子期乃是王家嫡系一房的嫡长子,是王子腾、王夫人、薛姨妈、王子胜的哥哥。他本住在神京,后来携着妻妾迁到了江宁。
而自从王隆勾连谭凤池、罗教造乱,王子期便知道,自己若继续待在江宁不会安稳,于是携妻妾及下人们,又迁回神京。
因神京城的王家男丁皆被捉拿,王子期到了神京后,王夫人、王熙凤悄悄将他安置在城外一处宅院。
这日,秋阳之下,一辆马车自荣国府驶出。王熙凤裹着斗篷,同平儿两个挨坐在车内。
马车行至城外三里处的一所僻静宅院,但见黑漆门半掩着,有婆子在门首张望,见马车来,忙闪身引入。
进得院来,虽见木扶疏,却因久未修剪,那蔷薇架子已爬得乱了章法,一株桂树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儿。
冯氏闻报迎至廊下,见女儿王熙凤上前,一把攥住手腕,未开口先滚下泪来:“我的儿!难为你这时候还来看我们。”
王熙凤觉着母亲手凉如冰,忙反手握紧了,强笑道:“妈这是说的哪里话,难道女儿是那起子树倒猢狲散的?”
母女二人步入里间,王熙凤发现父亲王子期正坐在炕上。
王熙凤扶着冯氏落座,自己方跟着落座。
冯氏又命丫鬟给王熙凤斟了一杯茶。
王子期年过五旬,面容憔悴,眼下两团青黑,显是多日未得好眠。他挥手屏退左右,连平儿都不让留,待房中只剩三人,方压低声音道:“凤哥儿,此番咱们王家怕是要满门遭祸了。”
王熙凤手中茶盏一颤,旋即笑道:“父亲忒也多虑。只有旁支那个王隆作死,与那劳什子的罗教勾连。除他外,咱们王家其他人都是清白的,尤其是咱们嫡系一房。纵然如今二叔、三叔、王熹他们都被羁押,该只是一时的,多半会放出来的。”
王子期长叹一声,叹息里似带着千斤重的悔恨:“我的儿,你哪里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下半截,终是道出:“除了王隆那孽障,你膑堂叔也与那罗教有勾连,且是罗教中的‘善才人’。”
王子期解释了一番何为善才人,又继续道:“此事倒也怪我,我本当此事只是无伤大雅的勾当,未曾阻拦。”
凤姐儿听罢,好似晴空里炸了个霹雳,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她本以为王家不过只有一个不知轻重的王隆勾结那劳什子的罗教,哪想到竟又冒出王子膑这么个长辈,且深陷其中。
王熙凤抬眼望着父母憔悴的面容,心中如滚油煎煮,手中帕子绞得死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暗叹:“我在贾府这些年,左右逢源,上能哄得老太太开心,下能镇得住那些刁奴。哪曾想娘家竟埋着这样的祸根……”
……
……
根据姜念的安排,两江总督陈弼纳要负责查禁许多罗教堂会。
姜念率军离开江宁的翌日,即九月十四这日,陈弼纳开始对许多罗教堂会展开查禁行动。
这日,陈弼纳旗下督标官兵,查禁位于江宁码头的一处罗教堂会。
江宁码头有一座破旧的小庙,墙皮剥落,匾额歪斜,名字就叫码头庙。这码头庙便是罗教的一处堂会,后院通码头。
早晨,码头庙的庙门前,几个早起的渔夫正收拾渔网,忽见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跛腿的男子探头张望,正是顾跛子。
顾跛子,四十余岁,曾是一个拐子。去年他本图谋凭香菱挣一千六白两银子,结果在王典的胁迫下,只卖了四百两银子。
自从卖了香菱后,顾跛子机缘巧合,加入了罗教,且凭借机灵,加上贿赂了码头庙堂会的老官胡百顺,从而成为码头庙堂会的一名小管事。
此刻,顾跛子见庙前风平浪静,又跛着腿蹭到后院,打开院门。
很快,信徒们鱼贯而入。
顾跛子领着数十名信徒步入后堂。
堂内坐着老官胡百顺。此人年近五十,生得肥头大耳,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褐色袍子,腰间却挂着个沉甸甸的锦囊——里头装的都是信徒们的“供奉”。
老官,即掌管堂会之人,又称为“菜头”。
后堂正中供奉着罗祖像,供桌上整齐摆放着《五部六册经》。
胡百顺腆着肚子坐在太师椅上,活似尊弥勒佛。那件褐色袍子的肘部都磨出了经纬,腰间挂着的锦囊,稍一动弹就叮当作响。
见人齐了,胡百顺清了清嗓子方道:“老规矩……”刚说三个字,他便打了个饱嗝——今早起来吃撑了。他继续道:“咱们先祭拜祖师。”
顾跛子忙一瘸一拐上前搀扶,胡百顺就着他的手站起来,领着众人拈香。青烟缭绕中,信徒们对着罗祖像,跪拜如捣蒜。
忽听得庙外一阵嘈杂,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四散。
顾跛子耳尖,先就变了脸色,那跛腿竟比旁人快三分,一个箭步窜到后窗边,扒开一条缝隙往外看——这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但见许多官兵已将小庙团团围住,弓弩刀枪,寒光逼人。
一名武官高声喝道:“奉两江总督钧旨,查抄邪教巢穴!里面的人一个不许走脱!”
顾跛子只觉三魂去了两魂,失声叫道:“祸事了!”
胡百顺唬得脸上肥肉乱跳。
众信徒顿时炸了锅,有人吓得双腿发软,也有人慌得要往供桌下钻。
顾跛子虽是个跛的,此刻却灵便如猴,三窜两跳到了后院墙边,翻墙而出,却被外头把守的官兵拿下。
“跪下!”一名兵丁一脚将顾跛子踹倒在地。
而此时的后堂之中,胡百顺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兵丁按在供桌上,肥脸正贴着罗祖画像的莲座,腰间锦囊“哗啦啦”洒出满地碎银,战战兢兢地颤声道:“官爷饶命!小的只是……只是讲经……”
“讲经?”千总冷笑一声,指了指供桌上的《五部六册经》,“讲这等妖言惑众的邪经?”
……
……
姜念亲自率领贺赟、两名亲兵并四十精骑,直奔苏州。
虽奔驰赶路,然途中还是要适当休整。
耗费了四天,直到九月十七这日午后,姜念一行人才风尘仆仆抵达了苏州城。
到了苏州城,姜念直接找守城游击石骁。
石骁正在签押房吃茶,忽闻钦差大人驾到且率数十精骑,因为做贼心虚,心内先是一惊,随即整了整武服,三步并作两步迎出辕门,见钦差大人姜念虽满面风尘,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二人叙礼毕,石骁引着姜念步入厅内。
姜念也不吃茶,径直提出调兵查禁罗教。
石骁闻言,心头剧跳,面上却不露分毫:“下官这就调集精兵!”
值得一提的是,石骁有个嫡子叫石韶,这石韶便是景晴曾经的心上人。
而姜念不知道,石骁竟是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的弟子。
石骁忙去签押房,取过一张纸条,写下“速移”,交给一个心腹家丁,压低声音道:“速送虎丘云岩寺,交给真人!”
那家丁领命而去,牵了匹快马,快马加鞭直奔虎丘。
石骁擦了擦额上冷汗。他虽为姚济生的弟子,却也不敢公然违抗钦差大人和两江总督的军令,只盼姚济生能及时转移。
(本章完)
第161章 百万金银
第161章 百万金银
苏州虎丘山,自春秋时吴王阖闾葬剑于此,两千载香火绵延不绝。
及至大庆年间,更成了个热闹去处,游人如蚁聚,商贾似云屯。
山虽不甚高,却生得玲珑剔透,泉石清奇;地虽不甚广,偏藏着佛踪道迹,端的是一处吴中名胜。
景宁帝曾南巡至此,见着山色空蒙,竟御笔亲题“云岩寺”三个大字,在云岩寺山门前金匾高悬。
云岩寺坐落山腰,始建于东晋,历经千年兴废,几次遭劫,屡毁屡建。如今则是殿宇巍峨,金碧辉煌。大雄宝殿内供奉三世佛,法相庄严;千佛阁中陈列历代高僧舍利,香烟缭绕。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千年大寺,却是驻锡着罗教的掌教真人!
这日下午,云岩寺一处名为“听涛精舍”的僻静院落里,一个中年僧人正在蒲团上结跏趺坐。此人法相庄严,眉间一点朱砂,身着褐色袈裟,手持一串乌木念珠,正是伪装成挂单僧“妙谛”的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
忽听院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有弟子进来向姚济生禀报了一句,接着便见石骁的心腹家丁刘柱气喘吁吁进来。这刘柱生得精瘦,此刻满头大汗,显是一路疾驰而来。
“真人!大事不好!”刘柱顾不得行礼,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我家老爷命小的火速送来!”
姚济生眉头微蹙,手中乌木念珠蓦地一顿。他接过纸条一看,但见“速移”二字,笔迹潦草,显是仓促所书。他心内登时紧张起来,却故意保持面色不变,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刘柱急道:“可了不得!当今皇帝派了钦差大人下江南查禁罗教,适才已到苏州城!一到就命我家老爷调兵遣将,老爷被缠得脱不开身,暗中命小的速来向真人报信!”
姚济生眼中精光乍现:“可知那钦差什么来路?”
刘柱抹了把汗:“听说是御前侍卫,瞧着年纪不到二十,却是威风凛凛。”
此时窗外竹影婆娑,一阵秋风吹过,吹得满院竹叶簌簌作响,恍若万千鬼手拍掌。
姚济生望着香炉里将尽未尽的线香,那烟柱子忽地断了。
……
……
虎丘山边缘处,有一座普济禅寺。
比起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的云岩寺,普济禅寺显得寒酸破落。
普济禅寺山门斑驳,殿宇低矮,寺额“普济禅寺”四字已褪了金漆,只余斑驳木纹,倒像是被岁月啃噬过一般。寺前两株古柏虬枝盘曲,遮天蔽日,愈发衬得此地阴森冷寂。
寻常香客多对普济禅寺不屑一顾的。
殊不知,这破落禅寺竟是罗教的中枢秘窟!罗教的天、地、人三宗护法,常潜藏于此,听命于掌教真人姚济生,暗中调度教众,运筹帷幄。
近日仅有执掌财源信众的人宗护法慕容徵坐镇在普济禅寺。
专司经卷教义的天宗护法程牧谦,去巡视江南的经卷教义情况了——已被姜念抓获。统辖水路运输的地宗护法严伯珩,则去了淮安。
此时,普济禅寺一片静谧。
人宗护法慕容徵独坐禅房。此人四十出头,生得白面微须,一身居士打扮,手持一串沉香念珠,看似在闭目诵经,实则在心中盘算着各地堂会供奉的“香火”数目。
正盘算间,忽听门外脚步急促,一个弟子急忙进来,禀道:“师父,真人驾到!”
慕容徵闻言一怔,随即急忙起身,刚踏出禅房,便见姚济生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匆匆而来。此时的姚济生已换了装束,一袭青布直裰,作寻常香客打扮,眉间那点朱砂也拭去了。
“快进地宫!”
姚济生对慕容徵低声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人疾步来到药师殿,殿内摆着一座佛龛,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关。
将佛龛推开,下面竟是一方黑黝黝的洞口,洞内有石阶盘旋而下。
慕容徵取来气死风灯引路,与姚济生一同拾级而下,入了地宫。
地宫修建精巧,四壁皆用青砖垒就,顶上以糯米灰浆密封,滴水不漏。
内有密室两间,一间为金库,一间为经库。顾名思义,金库藏金银,经库则藏着大量的《五部六册经》等经书。
姚济生、慕容徵步入了金库。这金库虽不甚宽敞,却是摆着不少樟木大箱,箱身皆用熟铜包角。
姚济生随手掀开一口箱盖,顿时金光灿灿——整箱的金锭排列得密密匝匝,在灯光的映照下晃人眼目。又掀一口,却是雪纹银垒成的银山。金库内,登时银光与金辉交相映照。
这里的金银加一起,价值超过了百万两银子!
姚济生抚摸着金锭银锭,眼中流露出痴迷之色,忽而敛容正色,对慕容徵吩咐道:“即刻将这些黄白之物运往玄墓山白云庵,须得你亲自押送!”
所谓狡兔三窟,玄墓山白云庵,是姚济生在苏州的另一处秘窟。而且,知道这处秘窟的人屈指可数,连天宗护法程牧谦、地宗护法严伯珩都不知道。
姚济生料想到,那位钦差大人或已得知普济禅寺这中枢秘窟,却必然不会得知玄墓山白云庵这处秘窟。
慕容徵迟疑道:“隔壁经库的经书如何处置?”
姚济生果断道:“顾不得了。”
在他心里,金银可比经书重要多了。
二人又密议了几句,姚济生便领着一群心腹,匆匆离去。
这地宫之中,有通道直通山塘河。
姚济生由通道来到山塘河畔。
河畔停靠着好几只乌篷船,另建有一座平房。常有罗教船夫守在这里,以便于遇到突发紧急情况,可以随时开船。
普济禅寺作为罗教的中枢秘窟,已有好些年了。这些年来,普济禅寺遭遇的突发紧急情况仅有一次,且已是几年前的事儿了。
近几年来,普济禅寺一直都安稳。
不料今日,竟是遭遇了极其紧急的情况。
此时,几个守在河畔的船夫,正聚在一间房屋中赌钱。忽有一名姚济生的弟子闯入,正颜厉色喝道:“真人驾到!要用船只,尔等速速开船!”
几个船夫闻言纷纷吃惊,哪里还顾得上赌钱,一窝蜂地从屋中窜出,见掌教真人姚济生站在外头,且与平日装扮不同,竟是穿着一袭青布直裰,作寻常香客打扮,眉间的一点朱砂也不见了,几个船夫都诧异不已。
当即,姚济生及其一群心腹,挤着两只乌篷船,驶入了山塘河,将沿着山塘河朝京杭大运河而去。只是姚济生并非打算沿着大运河逃得远远的,而是要逃往玄墓山白云庵。
普济禅寺忽然响起了钟声,惊起一群鸟雀。香客们听到,只当是寻常的寺庙钟声,哪知这钟声实乃罗教护法召集心腹的信号!
……
……
苏州城乃是江南一等繁华的去处,阊门内外,商贾云集,水道纵横,舟楫如梭,端的是一派锦绣乾坤。
这般富庶之地,城防自然要紧,大庆朝廷虽仅设游击一员统兵镇守,麾下却有八百兵额。奈何因吃空饷、冒名顶替等弊病,苏州游击石骁实际能调动的不过六百余兵力罢了。
在姜念的命令下,石骁点齐了四百官兵。
而此前,姜念对天宗护法程牧谦的审讯很细心,既得知了掌教真人姚济生驻锡在苏州虎丘山云岩寺,也得知了虎丘山普济禅寺乃中枢秘窟,甚至得知了普济禅寺的地宫情况。
姜念率领着两名亲兵、二十江宁精骑、苏州游击石骁、二百苏州官兵,浩浩荡荡直奔虎丘山。
将至普济禅寺山门,姜念忽地勒住马缰,侧首对身旁的石骁道:“石游击,我已知晓,普济禅寺乃罗教中枢秘窟。你我即刻兵分两路,我率一队人马围剿普济禅寺,你则率另一队人马火速赶往云岩寺,擒拿掌教真人姚济生等人。”
顿了顿,姜念又意味深长道:“若叫那姚济生走脱,圣上难免要问罪于你!可若是功成,本官必当奏明圣上,为你请功,至少保你一个参将的前程!”
石骁闻言,心头猛地一沉,暗叫一声:“苦也!”
他可是已暗中派人向他的师尊姚济生通风报信,料想此时姚济生必已逃离,却教他去哪里拿人?
石骁略一沉吟,忙抱拳对姜念提议道:“钦差大人容禀!那姚济生既是罗教之首,擒他方是头功。末将粗鄙,恐糟蹋了这等机遇。不如调换差遣,您亲往云岩寺,我率队围剿普济禅寺,如何?”
姜念精明,见石骁神色异样,再听此言,便觉察到石骁可能心中有鬼。若按常理,石骁应该激动地珍惜这种立大功的好机会。
姜念暂且顾不得细究,当下也不点破,只面上带着三分笑,肃穆道:“石将军多虑了。那普济禅寺乃中枢秘窟,至关紧要,且其中机关暗道,你不知底细,恐生变故。还是按本官安排行事罢!”
石骁见推脱不得,只得咬牙应道:“遵命!”
……
……
当即,姜念与石骁分兵两路,各自引兵而去。
姜念因对石骁这位苏州游击不放心,特意分拨出十名江宁精骑,跟随石骁前往云岩寺。明面上是助阵,实则作监军之意。
姜念自领两名亲兵、十名江宁精骑,并百名苏州官兵,浩浩荡荡,直奔普济禅寺而去。
及至山门前,却见寺门紧闭,香火断绝,竟无半个香客往来。
姜念冷笑一声,挥袖令道:“围了!”
众官兵得令,登时如铁桶般将寺院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姜念翻身下马,直入山门,身后亲兵、官兵紧随,刀光映日,弓弩森然,肃杀之气逼人眉睫。
入得寺内,但见殿宇空寂,佛像垂目,香炉中尚余一缕青烟,袅袅而上,似有未尽之言。
姜念闯入药师殿,命人推开佛龛,赫然现出一方黑黝黝的地宫入口,石阶盘旋而下,幽深莫测。
姜念遂令点起火把,亲率众人鱼贯而入。
及至地宫,见金库、经库二室。
金库之门洞开,内里空空如也,竟无半两金银。再查经库,却见架上堆满《五部六册经》等罗教典籍,显是邪教巢穴无疑。
正查探间,忽有兵丁急趋上前,抱拳禀道:“钦差大人!通道深处隐隐有杂沓脚步声,似有妖人潜藏!”
姜念眸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道:“追!”
遂率众沿通道疾行。
通道曲折幽深,众人持火把疾走,脚下石阶湿滑,阴风阵阵。
行至尽头,忽闻水声潺潺,眼前豁然开朗,竟已至山塘河畔!
但见河岸泊着几只乌篷船,船上人影幢幢,正慌忙搬运箱笼。岸边尚有十余名罗教信徒,或扛或抬,将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银往船上运送,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那为首之人,生得白面微须,一身居士打扮,正是罗教人宗护法慕容徵!
慕容徵忽见官兵自地宫通道杀出,登时大惊失色,厉喝一声:“快开船!”
奈何金银沉重,船行迟缓,竟如蜗牛爬行,一时难以脱身。
姜念见状,岂容他走脱?立时喝令弓弩手齐射。但听“嗖嗖”破空之声骤起,箭如飞蝗,密雨般倾泻而下,几名罗教信徒躲避不及,应声而倒,或跌落河中,或血染河岸。
慕容徵见势不妙,一面命人与官兵厮杀,一面命所在乌篷船的船夫快划船。奈何官兵人多势众,且有弓弩,他如何能退走?
忽听“嗤”的一声,一箭破风,射中慕容徵的大腿。
慕容徵闷哼一声,踉跄倒在船上,随后被众兵丁捆了个结实,动弹不得。
余众或死或降。
那几船金银,亦尽数被官兵缴获,一箱箱抬回岸上,堆迭如山。
姜念虽此前几番见识过大量金银财宝,然未有哪一回比得过此次。粗略查点后,竟估算约有百万之巨!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姚济生贪恋财货,舍不得这百万两金银,命慕容徵亲自押运。偏生为了搬运这百万余两金银,耽误了时辰,导致慕容徵这位人宗护法被擒获,且有二十多名心腹或死或被俘。
金银百万迷人眼,一朝尽付东流水!
(本章完)
第162章 姜钦差威震苏州营
第162章 姜钦差威震苏州营
姜念命人将慕容徵等一干罗教信徒并百万金银,俱押回普济禅寺。
金银箱笼沉重非常,抬运的兵丁个个面红耳赤,汗如雨下,脖颈间青筋暴起,喘息之声此起彼伏。
慕容徵腿上箭伤流血,面色惨白如纸,也有其余罗教信徒伤损。
姜念见状,唤来一名苏州城守营把总,吩咐道:“速去附近寻个妥当医生来,与这些逆贼医治,莫要让他们轻易死了。”
把总闻言道:“钦差大人何必费心救治这些乱党?”
姜念淡淡道:“活口总比死人有用些。”
把总这才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位中年医生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学徒。
两人进得普济禅寺,见满院官兵肃立,刀枪林立,又闻要医治的是罗教逆贼,顿时都唬得两股战战。
姜念温言道:“先生不必惊慌,只管与他们止血裹伤便是。”
中年医生连连称是,战战兢兢地先为慕容徵诊治,把心一横,将扎在慕容徵腿上的箭拔出,慕容徵顿时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随即惨叫起来。
姜念正看着中年医生医治,忽见一名江宁骑兵快步进来禀报:“钦差大人,那罗教的掌教逃了,石游击现来面见大人。”
姜念双眉登时皱起,随即在一间偏殿召见石骁。
只见石骁匆匆入内,额上汗珠未干,显是一路疾驰而来。再细看时,官袍下摆竟沾着几片枯叶泥渍,想是在山林间穿梭所致。
姜念眼明心亮,已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含笑迎上前道:“石游击辛苦了,云岩寺那边情形如何?可曾拿住那罗教掌教姚济生?”
石骁适才已得知姜念缴获了百万金银,且还擒获了十多名罗教信徒,心中大惊,然此刻面对姜念,只得强自镇定。
石骁抱拳行礼,声音略显干涩:“回钦差大人,我赶到云岩寺时,那伪装成挂单僧‘妙谛’的罗教掌教已不在寺中!寺中僧众称他今日忽然离开,不知去了何处。我搜遍禅房经阁也不见踪影,云岩寺后山有片松林,我恐那姚济生藏匿其间,还特意带人搜了一搜,奈何也没搜到。恐耽误大事,遂命一群属下在云岩寺看守,特来复命!”
姜念闻言皱眉,心中已怀疑这石骁或与罗教勾连了。
面上却故意不显,姜念温言道:“那姚济生身为罗教掌教,自然狡诈多端,走脱也不足为奇。”
……
……
普济禅寺,本是姑苏城外一座古刹,青灯古佛,晨钟暮鼓,谁承想竟成了罗教的中枢秘窟。
而今时今日,姜念又将此地辟作了审讯逆犯的刑堂。
姜念因疑石骁与罗教暗通款曲,故审讯时回避了石骁。
此时,偏殿内,透着森森寒意。
慕容徵被两个虎背熊腰的亲兵按跪在地,双手反剪。腿上箭伤虽经医生包扎了,却仍有点点殷红自白布渗出,洇开血。
姜念端坐在太师椅上,他已知晓慕容徵的身份,当下厉声道:“好个威风凛凛的人宗护法!尔等罗教妖人蛊惑百姓,聚敛钱财,你又是人宗护法,凌迟处死都不为过!今日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钦差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老实招供,本钦差可保你一命。否则,今日便叫你不得好死!”
慕容徵面如金纸,心惊胆寒。
姜念沉声问道:“尔等如何得知官兵要来围剿?”
见慕容徵闭口不答,姜念冷笑一声,对两名亲兵使个眼色。
一名亲兵当即按住慕容徵左手,另一名亲兵“铮”地抽出腰刀,寒光闪过,一截小指已血淋淋地滚落在地。
慕容徵浑身剧震,喉间发出“嗬嗬”之声,额上冷汗如雨。
姜念沉声道:“本钦差再问一次,尔等如何得知官兵要来?”
见慕容徵仍咬牙不答,姜念叹道:“可惜了——再斩一指!”
话音未落,刀光又起,第二根手指应声而落。
慕容徵终于忍不住惨嚎出声,身子蜷缩如煮熟的虾米,十指连心,痛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姜念冷眼看慕容徵在地上抽搐,缓缓道:“本钦差会问十遍。十遍不答,便十指俱断;再不答,就剁手掌;若还嘴硬,四肢尽断后再斩脑袋。横竖还押着十数个罗教妖人,总有人肯说。你若不招,非但要受尽酷刑而死,将功赎罪的机会也会让给别人了。”
姜念第三次沉声问道:“尔等如何得知官兵要来?”
慕容徵此刻方知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十指连心,痛彻骨髓,不由想起自己还藏着几房美妾并几个子女。一念及此,竟喘着粗气抬头,颤声道:“大……大人,我若招供,果真能活命?”
姜念面色肃穆,正色道:“本钦差自当尽力保你一命。”
心中却暗忖:“不过是个不死罢了,此生终要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度过。”
慕容徵挣扎道:“我尚有几房妾室子女,可否让我携她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姜念冷声道:“本官可保你一家性命无虞,休要得寸进尺!”
慕容徵闻听此言,反倒信了姜念并非虚言哄骗。痛楚难当之下,终于颓然道:“是……是掌教真人来告知的。”
自古艰难唯一死,能在酷刑之下守口如瓶的人,其实很少。何况这慕容徵虽为人宗护法,却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
姜念追问道:“那姚济生现在何处?”
慕容徵顿了顿,方咬牙道:“逃往玄墓山白云庵去了。”
姜念问:“何时逃的?”
慕容徵答:“不到一个时辰前。”
姜念目光如电:“姚济生如何得知官兵要来查禁?”
第163章 贺赟发威,王隆惨死
第163章 贺赟发威,王隆惨死
罗教中有一位护经尊者,姓韩,名天鸿,生的虎背熊腰,一部络腮胡须根根似钢针倒竖。
此人专掌教中武力,麾下众多能征惯战之辈。
谭凤池便是韩天鸿麾下的得力干将,二人既是上下从属,又是刎颈之交,且都讲究江湖义气。
前番两江总督陈弼纳遣标营围剿谭凤池、王隆时,韩天鸿不顾凶险,亲率百余教众接应,将二人救出。
原在江宁信义镖局坐镇的韩天鸿,因此事再难待在江宁,只得带着谭凤池、王隆二人,避到苏州正源镖局来。
正源镖局地处山塘河与京杭大运河交汇之处,表面上是家镖局,实则是罗教一处重要据点,专为护卫掌教真人及天地人三宗护法而设。院墙高耸,内设校场,平日里常有数十精锐在此操练。
今日,姚济生携一群心腹,自普济禅寺地宫逃至山塘河畔,又乘坐着两只乌篷船,沿着山塘河逃至正源镖局。
韩天鸿正在校场上操练精锐教众,忽见掌教真人姚济生匆匆而来,褪去了往日的法衣,只着一袭青布直裰,眉间那点朱砂也不见了踪影,作寻常香客打扮,神色间更透着几分仓皇。
韩天鸿心头突地一跳,忙上前拱手道:“真人今日这般打扮,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姚济生道:“进屋密谈!”
韩天鸿忙将姚济生引入后堂,但见堂内正中供奉着罗祖像,供桌上整齐摆放着《五部六册经》,香炉里青烟袅袅。
韩天鸿道:“真人快请坐。”
姚济生却不落座,只在房中来回踱步。
韩天鸿见状,心下确定必是出大事了,却不敢多言,只垂手立在一旁。
忽见姚济生顿住脚步,长叹一声道:“祸事了!朝廷派了钦差来查禁我教,多半是为你前番在江宁起兵救那谭凤池之故。”说着,两道眉紧蹙,眼中尽是忧色。
韩天鸿闻言,一张面皮顿时羞愧涨红。
姚济生又道:“你为救一个谭凤池,惹来这般泼天大祸,叫我教如何自处?”
“真人容禀。”韩天鸿扑通跪倒,抱拳道,“那谭凤池不单是我教心腹,更是与属下刎颈相交的兄弟。当日见他要遭毒手,我实在……实在不忍坐视啊!”说罢,以额触地,咚咚磕了两个响头。
姚济生见韩天鸿这般,又叹一声,拂袖道:“罢了罢了,眼下说这些也无益。”忽而正色道:“你即刻点齐三十精锐,备好车马,护送本座前往玄墓山白云庵。再命谭凤池与你一道,率余下人手在此接应慕容护法,慕容护法正要押运一批财货过来,务必要将慕容护法与那批财货平安送到白云庵!”
韩天鸿心头一震,却不敢多问,重重叩首道:“遵命!定当肝脑涂地,不负真人所托!”
姚济生微微颔首,又叮嘱了几句,便在众人的护卫下,离开了正源镖局,朝着玄墓山白云庵逃去。
……
……
正源镖局左近有一所三进宅院,黑漆大门终日紧闭,正是谭凤池并一众徒弟手下的藏身之所。
院内虽不奢华,却也收拾得齐整,后院里摆着石锁、刀枪等物,一瞧便是习武之人的住处。
韩天鸿送罢姚济生,径往这所三进宅院而来。
谭凤池的一名徒弟见韩天鸿来,忙不迭地迎入内室。
这内室陈设简朴,只一张梨木方桌,几把太师椅,墙上挂着幅“义薄云天”的匾额,乃谭凤池亲笔所书,笔力遒劲。
谭凤池正在擦拭一杆长柄大刀,见韩天鸿面色凝重地进来,忙起身相迎。
谭凤池让韩天鸿坐了主座,自己陪坐一旁。
韩天鸿将钦差查禁、掌教出逃等事一一道来。说到紧要处,声音压得极低,唯恐被人偷听了去。
谭凤池听罢,叹道:“此事都怨我贪心!若不是当初见钱眼开,贪图那七百两黄金,何至于惹来两江总督围剿?连累尊者率众相救,更害得真人如今……唉!”说到此处,竟哽咽不能语。
韩天鸿摆手道:“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忽而正色道:“你这里尚有三十余心腹手下,即刻率众心腹与我前往正源镖局,接应慕容护法并教中财货。”
谭凤池闻言,霍然起身,抱拳道:“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转身出屋,从腰间取出一枚铜哨,吹出一长两短的哨音。
不多时,三十余名汉子齐集院中。
……
……
正源镖局后院角落有间灰瓦小屋,苔痕斑驳的墙根下蟋蟀低鸣,窗棂上糊的桑皮纸早已破败不堪。秋风掠过时,残纸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屋内不过一桌一榻,墙角堆着几捆发霉的稻草,霉味混着尘土气,熏得人脑仁生疼。
王隆自随韩天鸿、谭凤池逃到苏州,便被看押在此处。
其实,王隆原非罗教中人,甚至不知谭凤池竟是罗教骨干,只道是个讲义气的江湖帮会首领。
因王隆贪图谋夺薛宝钗的黄金,导致他与谭凤池一起反抗官兵逃亡,还与罗教勾连在了一起。
因他本非罗教之人,也因韩天鸿等罗教之人责怪他坑害了谭凤池,也连累到罗教。当他逃到苏州正源镖局,便被看押。幸得谭凤池很讲义气,每日遣人送些酒食,才不至太过凄惶。
此时,王隆独坐桌前,就着半碟盐煮豆喝闷酒。身上穿的不再是曾在江宁时的华贵锦衣,而是一套脏乱的粗布衣裳。
三杯浊酒下肚,不觉泪眼婆娑,心中感叹:“不知王家现今如何了?自己犯下这等大罪,必会将王家连累不轻,且不知自己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千不该万不该贪恋那薛家的黄金啊!”
一念及此,喉头便似堵了团,连那盐豆都咽不下去了。
正自悲戚间,忽听得门轴“吱呀”一声,谭凤池闪身进来,面上带着几分焦灼并几分阴郁。
王隆忙起身相迎:“谭老英雄。”
如今他只能依靠谭凤池,对谭凤池自然恭敬有加。
谭凤池压低嗓音道:“大事不好了!朝廷派了钦差查禁我教,那钦差已到了苏州,连掌教真人都被迫出逃,眼下我与韩尊者在此接应……”
将情况说了一番后,谭凤池重重叹了口气:“此事多半是因你我之事惹来的。”
王隆闻言,如遭雷击,心中翻江倒海,暗想:“若罗教此番折损严重,我这条性命怕是要交代在此了!”
思及此,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谭凤池的衣摆,哭道:“谭老英雄救我!如今教中遭此大劫,众人岂能饶我?只怕……只怕要杀我泄恨啊!”
谭凤池苦笑连连,将王隆搀起,道:“事到如今,连我都如履薄冰。不过你放心,若稍后我与韩尊者成功接应慕容护法,便携你一起逃遁。既是我携你逃来此处,不会对你坐视不顾。”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显出几分佝偻。
王隆呆立原地,但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上来。
他忽地打了个寒颤,暗忖:“谭凤池虽重义气,可那韩天鸿及一群罗教妖匪,却视我如眼中钉。若待他们事成,未必真会带我走;若事败,更免不了杀我泄恨。”
越想越怕,不觉已汗湿重衣。
窗外秋风呜咽,吹得破窗纸“扑啦啦”作响。
王隆眼中忽现狠色,咬牙暗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之夭夭!”
他蹑手蹑脚摸到窗边,朝窗外张望一番,但见两名罗教精锐死守在外头。
“唉!眼下是逃不掉的,唯有等待时机了!”
王隆心中暗叹。
……
……
姜念通过刑讯逼供天宗护法程牧谦得知,前番是罗教护经尊者韩天鸿起兵接应谭凤池、王隆,三人逃到了苏州的正源镖局。
因此,今日当姜念率军围剿普济禅寺与云岩寺之时,在他的命令下,贺赟则与苏州城守营千总秦崧一起,率领着二十江宁精骑、二百苏州官兵,直接奔向正源镖局。
韩天鸿、谭凤池率领着数十人在正源镖局准备接应慕容徵及百万金银。
不料这时,贺赟、秦崧率军杀到正源镖局。
随着秦崧一声令下:“围了!”
众官兵得令,立时将镖局围得铁桶相似。
里头韩天鸿正与谭凤池商议接应慕容徵及百万金银之事,忽闻外头喊杀声骤起,金戈铁马,震得檐下铜铃乱颤。
韩天鸿心头一惊,随即发现官兵已将镖局围得铁桶相似,箭矢如飞蝗般射来,布下了天罗地网。
“不好!”韩天鸿急掣弓箭在手,向谭凤池道,“官兵已至,速速逃离此地!”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堪堪擦过他面门,钉在身后梁柱之上,箭尾犹自颤动不休。
两下里厮杀起来。
官兵仗着人多势众,弓弩齐发,箭如雨下。
韩天鸿、谭凤池虽率领数十手下拼死抵抗,刀光箭影间倒也杀了几个官兵,奈何寡不敌众。
韩天鸿、谭凤池见前院官兵势大,只得且战且退,一路退至后院。
后院里,王隆本欲趁乱翻墙逃走,却被韩天鸿撞个正着。
韩天鸿一眼瞧见,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厉声喝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今日之祸,皆因你而起,竟想独自逃命?”
当即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一箭射出,如流星赶月,直贯王隆后背。王隆惨叫一声,自墙头栽落,登时气绝。
谭凤池瞥见,心中虽有不忍,却也知王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得暗叹一声,未敢多言。
此时官兵喊杀声愈发激烈,箭矢如雨。
谭凤池心知大势已去,遂对韩天鸿道:“我护尊者由后门突围,尊者速走,我来断后!”
韩天鸿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踌躇,终究咬牙点头,道:“谭兄保重!”
当即,韩天鸿、谭凤池领着一群人,由后门突围。其中,韩天鸿与一群心腹纷纷骑着马,做出一副冲杀的阵势。
由后门而出,冲破了守在后门的一群官兵的围堵,韩天鸿便领着一群心腹,纷纷纵马夺路而逃。
谭凤池则率领一群徒弟手下,死死拦住官兵。
只见谭凤池手中一杆长柄大刀舞得泼风也似,寒光闪烁间,竟连斩两名江宁精骑,鲜血溅得袍袖尽赤。
贺赟见状大怒,张弓搭箭,觑得真切,一箭射出,正中谭凤池大腿。
谭凤池吃痛,身形一晃,跌倒在地,众官兵一拥而上,立时将他生擒活捉。
此一战,官兵折了两名江宁骑兵,并十名苏州兵卒。
罗教这边,谭凤池被擒,十余人束手就缚,二十余人毙命。
正源镖局,尸横遍地。
……
……
姜念在普济禅寺刚拿下了石骁,且收服了守备司徒靖,正欲整点兵马。
忽有一名江宁精骑飞驰而至普济禅寺,马蹄踏碎青石,尘土飞扬。
那骑兵滚鞍下马,急趋至姜念跟前,单膝跪地,抱拳禀道:“钦差大人!贺老爷在正源镖局已生擒谭凤池,王隆被罗教妖人杀死……”
姜念得知正源镖局的战况后,当下不敢耽搁,留十名江宁精骑镇守普济禅寺,自与司徒靖率领百余官兵,直奔正源镖局而去。
及至正源镖局,但见尸横遍地,血染阶庭,一片狼藉。
贺赟见姜念到来,忙上前相迎,引姜念看王隆尸首。只见那尸身卧于稻草堆旁,背后一支箭贯穿心窝,血迹已凝成紫黑之色。
转过回廊,便见谭凤池被紧缚于柱上,腿上箭伤犹自渗血,却仍昂首冷笑,目光如炬,竟无半分惧色。
姜念问了谭凤池几句,谭凤池皆怒视怒骂,便知此人虽老却是硬汉。姜念当即不与谭凤池多言,对贺赟、司徒靖、秦崧沉声道:“事不宜迟,姚济生、韩天鸿尚未伏诛,当速追剿,以免再生祸端!”
当即,贺赟、司徒靖、秦崧整点兵马,准备与姜念一起追剿姚济生、韩天鸿。
姜念不由想到了妙玉、邢岫烟。
原著提到了苏州玄墓蟠香寺,蟠香寺既有妙玉,还有邢岫烟。
“此番我追往玄墓山,不知是否能见到妙玉与邢岫烟。”
姜念心内暗道。
(本章完)
第164章 邢岫烟父母死了
第164章 邢岫烟父母死了
苏州玄墓山,虽非名岳巨峰,却也幽僻清雅,山势如卧龙盘踞,林木葱郁,四季景致不同。
接近山脚处,隐着一座小庵,名唤白云庵,青瓦白墙,掩映于苍松翠柏之间,远望如一片浮云,故得此名。
白云庵几年前才新筑,非寻常佛门清净地,乃是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在苏州为自己隐秘打造的一处秘窟。
庵中并无虔诚比丘尼,虽有几个剃发的女尼,却皆是罗教信徒,平日里诵经礼佛,掩人耳目,实则暗通罗教。
这日玄墓山秋意正浓,满山枫叶染丹,松柏凝翠,山径上落叶铺金,偶有野菊点缀其间,幽香淡淡,偶有寒鸦数点,掠过暮云。
日渐西沉,暮色四合,白云庵内已掌灯。
庵堂内烛火摇曳,映得佛像金身忽明忽暗,香炉中青烟袅袅,檀香幽幽。
几个女尼站在堂前檐下,虽身着缁衣,却无半点佛门肃穆之气,反倒眉眼间暗藏机锋,不时向院门外张望,似在等候什么要紧人物。
忽听得山脚下马蹄声急,由远及近,惊起林中栖鸟,扑棱棱飞散。
不多时,便见一队人马匆匆上山,为首者正是罗教的掌教真人姚济生。他依然着一袭青布直裰,眉间不见朱砂,作寻常香客打扮。
众人行至庵前,早有女尼迎出,行礼道:“恭迎真人驾临,快请进。”
姚济生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径直步入庵内,一群教众也鱼贯而入。
庵门随即紧闭,山间复归寂静,唯有秋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庵内,姚济生坐于禅房上首,左右心腹侍立,一名中年女尼奉上清茶,他略饮一口,便搁下茶盏,对中年女尼沉声道:“此番变故,实出意料,如今本座潜伏于此,务必严加保密。”
中年女尼忙道:“真人放心,但凡真人在一日,白云庵便封闭一日,庵中粮草充足,足以支撑数月。”
姚济生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虽如此,亦不可大意。”
……
……
入夜。
夜雾如纱,白云庵内的一间禅房内,青灯摇曳,映得窗棂上枝影横斜,恍若鬼爪攀附。
姚济生独坐禅房,手捧一盏残茶,却无心啜饮。但见他眉峰紧蹙,目光闪烁不定,时而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时而低头沉吟。
他心中惦记着那百万金银,也惦记着人宗护法慕容徵与护经尊者韩天鸿的安危,生怕二人有个闪失,一旦如此,罗教此番可真是大祸了。
他坐卧不安,起身踱步,脚下青砖映着孤灯,拖出一道忽长忽短的影子,恰似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正焦灼间,忽闻门外脚步声急,继而“咚咚”两下叩门声,一个名叫彭启的心腹弟子进来,低声禀道:“师父,韩尊者到了!”
姚济生忙问:“慕容护法可到了?”
彭启苦着脸道:“慕容护法未到,韩尊者脸色难看,怕是……出事了。”
姚济生心头一跳,忙道:“叫韩尊者进来!”
很快,护经尊者韩天鸿疾步而入,他发髻散乱,额上汗珠未干,一见姚济生便单膝跪地,抱拳急道:“真人,大事不好!”
姚济生见他这般形容,心中已凉了半截,待听到“大事不好”四字,更是心惊肉跳,却强自镇定道:“且起来回话,究竟如何了?”
韩天鸿站起身,喘息稍定,沉声道:“真人离去不久,便有大队官兵突袭正源镖局,将镖局团团围住。属下率众弟兄拼死突围,幸得谭凤池带人断后,才得以脱身。因谨记真人之命,务必要护慕容护法与那批财货周全,故而属下突围后,立即暗中查探。谁知……”
说到此处,他喉头一哽。
姚济生不自觉地攥紧拳头,追问道:“如何?”
韩天鸿咬牙道:“那普济禅寺亦遭官兵围剿,慕容护法……怕是已落入敌手。至于那批财货,只怕也已尽数被抄!”
此言一出,姚济生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晃,面色霎时惨白,嘴唇颤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一个赶尽杀绝!”
他忽觉胸口一阵绞痛,仿佛有人生生剜去他一块血肉。那百万金银,虽非罗教全部财产,却是他多年苦心经营所得,如今一朝尽失,岂不叫他痛彻心扉?那慕容徵作为人宗护法,既是教中栋梁,也是他的心腹,且知道他逃至玄墓山白云庵,若落入官兵手中,怕是要招供啊!
韩天鸿见状,忙道:“真人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姚济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眼中寒光迸射:“好个狗皇帝,好个狗钦差,竟敢如此欺我!”
他负手在禅房内踱了几步,随即对韩天鸿沉声道:“事到如今,这白云庵怕也不安全了。若慕容护法当真落入官兵手里,严刑拷打之下,难保不供出此地。”
韩天鸿眉头紧锁,略一思忖便道:“既如此,真人即刻逃往洞庭西山岛,方为上策。”
姑苏之西有太湖,烟波浩渺三万六千顷,岛屿五十一座,大若鲲鹏展翼,小似青螺浮水,参差错落,各逞奇姿。其中最大的岛乃是洞庭西山岛,广袤八十方里,巍然砥柱于太湖清波之上,也是华夏最大的淡水湖岛屿。
姚济生在洞庭西山岛也有一处秘密据点,乃是一个渔村,渔村里的百余渔民其实都是他暗中培养的罗教精锐。
姚济生早有谋划:先遁入玄墓山白云庵;若白云庵亦不安全,则转赴洞庭西山岛;倘若连洞庭西山岛也难保全,便可借着太湖浩渺烟波,乘船远遁他处。此乃狡兔三窟之计,端的周密。
思及此处,姚济生微微颔首:“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动身。”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但见一名心腹弟子跌跌撞撞闯入,满面惊慌道:“师父,不好了!山下把风的人,见许多官兵纵马而来!”
此言一出,姚济生、韩天鸿皆惊。
姚济生下意识瞥了眼韩天鸿,心中怀疑是韩天鸿背叛,引来了官兵,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韩天鸿可是个对他忠诚的硬汉。
韩天鸿忙上前低声道:“真人,下山之路怕已被封死,难以突围逃往洞庭西山岛了。”
姚济生犹自不信,颤声道:“且随我去看个分明。”
当即,姚济生、韩天鸿疾步出了白云庵,隐在一株古松后向下观望,借着月光,果见山下布满了官兵。
姚济生见此情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扯住韩天鸿衣袖,低声道:“韩尊者,我携几名心腹弟子往山中藏去,你率领众教众将官兵引开!”
韩天鸿闻言,心中雪亮。暗道这位掌教真人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如今大难临头,竟要弃众而逃。但出于忠心和教中规矩,他终究没有违抗,躬身道:“属下遵命,定当拼死护真人周全。”
姚济生见他应允,心中暗喜,面上却作悲痛状:“此番就仰仗韩尊者了。”说罢,竟不敢再看山下情况,急急转身回到庵中。
此时白云庵内已乱作一团。
姚济生唤来四名心腹弟子,其中包括了彭启。
姚济生带着四名心腹弟子,猫着腰往后门摸去,后门外有条羊肠小道,隐在灌木丛中,姚济生五人穿过羊肠小道,朝着山腰逃去。
韩天鸿这边,见姚济生逃了,长叹一声。他整了整衣冠,对一群心腹高声道:“诸位兄弟,今日我教遭此大难,韩某愿与诸位同生共死!”众心腹齐声应和,声震山林。
韩天鸿攥紧弓箭,箭头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他故意命人点燃火把,高声呐喊,率领数十名教众朝山下官兵们冲杀而去。
……
……
今日乃是九月十七。
一轮玉盘悬于中天,玄墓山的月色清明,山间松柏投下斑驳影子,秋风过处,枝叶沙沙作响,似是为今夜的厮杀奏响前奏。
为避免耽误时机,姜念携贺赟、司徒靖,率领两名亲兵、二十余名江宁精骑、一百多名苏州骑兵,马蹄声如雷,直扑玄墓山,只比韩天鸿晚到了片刻。
到了玄墓山山脚,姜念便率众官兵沿着山道疾驰而上,踏碎山间落叶,惊起栖鸟无数。白云庵的轮廓渐渐清晰,青瓦白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清。
正行进间,忽见韩天鸿率领数十名教众,高声呐喊着冲杀而来,且还点着火把。
随着姜念一声令下,弓弩齐发,箭如飞蝗。月光下但见寒星点点,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教众顿时倒下一片。
韩天鸿忙率领余下教众钻入密林。
姜念眉头一皱,立刻意识到这伙教众多半是要引开官兵,略一沉吟,转头对司徒靖道:“司徒守备,你带一队人马追进密林,务必小心埋伏,本钦差直取白云庵!”
司徒靖领命而去,带着一队官兵追入林中。
林中喊杀声大作。
姜念与贺赟率另一队官兵,继续向白云庵进发。
到得庵前,但见庵门大开,里面黑漆漆一片。姜念命人点燃火把,众人鱼贯而入。火光照耀下,但见佛堂香炉尚有余温。
姜念再一沉吟,便率众官兵继续向山中追去。
……
……
姚济生带着四名心腹弟子,趁着月色仓皇逃窜。
五人皆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姚济生早失了往日威风。
正奔走间,忽见前方松柏掩映处露出一角庙宇,正是玄墓山中有名的蟠香寺。
彭启对姚济生道:“师父,咱们速逃进这蟠香寺中暂避!”
姚济生却连连摆手:“不可!此寺规模不小,里头人多眼杂,咱们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说着,忽听身后山道上传来官兵的动静。
姚济生急得满头大汗,带着弟子绕到蟠香寺一侧。月光下,但见竹林边立着一座小小平房,窗棂里透出昏黄灯火,房门虚掩着。
姚济生眼中凶光一闪:“且去那里!”
五人蹑手蹑脚摸进房中,见屋内陈设简朴,一对夫妇正在喝酒划拳。
已是夜晚,这对住在山中寺庙旁的夫妇,既没有入睡,也没有在灯下做活计,竟是对坐着喝酒划拳。
姚济生五人进来的时候,夫妇正在划拳吆喝,见突然闯进五个陌生男子,夫妇二人大惊失色,那丈夫忙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
话还没说完,姚济生便对彭启等弟子低声喝道:“速速了结了他们!”
四名弟子闻言,立刻扑上前去。
那丈夫慌忙举起手臂抵挡,却被一名弟子当胸一刀刺中,登时血如泉涌。
妇人见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杀人啦——”
这声惨叫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紧接着,这妇人便被乱刀砍杀。
姚济生忙命弟子将门关紧,将灯吹灭。
……
……
说来也巧,今晚被姚济生等人杀害的乃是邢忠夫妇,而邢忠是荣国府邢夫人的堂兄。
别看邢夫人是荣国府的大太太,她的堂兄邢忠却是家里寒素,在苏州玄墓山赁房居住,赁的是蟠香寺的房子。
邢忠夫妇有个女儿,名叫邢岫烟。
蟠香寺则有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尼,法名妙玉。
邢岫烟与妙玉做了快十年的邻居,两人的住处仅一墙之隔,且墙上还有一道门。
十年期间,邢岫烟常到蟠香寺里与妙玉作伴,妙玉也教她读书识字,二人既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
邢岫烟有时甚至会宿在妙玉的房里。
今晚便是如此。
算是邢岫烟幸运,若非她今晚宿在妙玉房里,她便会与父母一起,意外惨死在姚济生等人的刀下了。
此时,妙玉房里正亮着灯火,妙玉、邢岫烟都未入眠,正一起坐在灯下读书,妙玉正在教邢岫烟读诗。
忽然,二人听到窗外传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杀人啦——”
二人先是不约而同一愣,邢岫烟随即反应过来,也登时紧张起来:“听着像是我母亲在喊呢。”
妙玉道:“我听着也像。”
邢岫烟猛地站起身:“莫非我家里出事了?我……我要回去瞧瞧。”
说着,声音已发颤起来。
(本章完)
第165章 姜念勇救妙玉岫烟
第165章 姜念勇救妙玉岫烟
妙玉心下也觉不安,对邢岫烟轻声道:“既如此,我陪你一道去看看。”
说罢唤来常在跟前服侍的潘嬷嬷,命她提一盏灯在前引路。
三人出了禅房,开启墙上一道门,来到寺外邢家赁居的平房前。
邢岫烟见自家房屋门窗紧闭,内里漆黑一片,不由得心头突突乱跳。她可是知道,今晚父母在一块儿吃酒划拳,适才还听到划拳声的,怎眼下就熄灯闭门了呢?
妙玉也不由紧张起来。
连潘嬷嬷也屏住了呼吸。
夜风掠过竹林,竹叶簌簌作响,似在窃窃私语,更添几分阴森。
邢岫烟强自定神,上前推门,门却推不开,显是从里头闩得结实。
“妈!妈!妈!”
邢岫烟连唤三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屋内却似古墓般沉寂,连个回声也无。
正惊疑间,忽听背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妙玉、邢岫烟、潘嬷嬷皆大惊,随即见一队官兵围将上来。
正是姜念与贺赟率兵追剿至此。
妙玉、邢岫烟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众多官兵,潘嬷嬷提着灯笼的手抖得厉害,投在地上的光影乱颤,恰似三人此刻的心境。
姜念借着灯光,将妙玉、邢岫烟的形貌看得分明。
但见妙玉姿容秀丽,头挽妙常髻,身披月白素缎斗篷,恍若姑射仙子临凡。邢岫烟年纪小些,容貌标致,一身素净衣裳。
有些官兵见到妙玉,一时竟看得痴了。甚至有人暗道:“这夜间的玄墓山上,怎地凭空冒出个绝色带发女尼?莫不是狐仙鬼魅幻化人形来惑人?”
姜念亦觉惊艳,略定了定神,便肃然问道:“尔等何人?为何在此?”
妙玉孤傲清高,见官兵问话,只冷冷侧身,并不答言。
潘嬷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出声?
唯有邢岫烟强自镇定,颤声反问道:“诸位……诸位官爷为何来此?”
姜念眉头一皱,道:“我们正缉拿邪教逆贼,追查至此。尔等速报来历!”
邢岫烟一听“邪教逆贼”四字,心下一沉,适才那撕心裂肺的惨叫犹在耳畔,莫非父母遭了毒手?思及此,她指尖发颤,眼眶微红,几乎站立不稳。
姜念见邢岫烟神色恍惚,又道:“姑娘,请回本官的话!”
邢岫烟勉强稳住心神,颤声答道:“回大人,这屋子原是我的住处。适才我在隔壁禅房,忽闻窗外有人高呼‘杀人了’,那声音……竟似我母亲所发。我心下惊慌,赶来查看,却见家中灯火尽灭,房门紧锁,呼唤母亲亦无人应答,不知……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说到此处,她声音哽咽,泪珠已在眸中打转,显得楚楚可怜。
姜念一听,便知有异,正欲答话,忽听平房内“咯吱”一声轻响,似是门闩被人拨动。
他何等机警?当即厉喝一声:“姑娘速退!”
话音未落,腰间短柄刀铮然出鞘,寒光乍现,人如鹰隼般掠出。
邢岫烟虽是个少女,此刻却显出几分灵慧,闻声即向旁侧急退数步。
潘嬷嬷与妙玉则一时都怔在原地,似泥塑木雕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
但听“砰”的一声响,木门洞开,四条黑影如饿狼出笼,直扑而出。为首那人身形矫健,正是姚济生的心腹弟子彭启。
原来姚济生藏身屋内,耳听得外间官兵盘问,情知不妙,暗忖道:“若不出奇制胜,今日必成瓮中之鳖!”当下心生毒计,令四名弟子突袭擒人,欲挟持人质,以图脱身。
彭启窜出门来,出手如电,左手成爪,一把扣住潘嬷嬷咽喉,右手便向妙玉抓去。
眼看那魔爪就要触及妙玉,忽见一道银虹破空而来——正是姜念的短柄刀!
但听一声闷响,彭启伸向妙玉的右臂被一刀斩断,鲜血如泉喷涌,溅在妙玉的月白素缎斗篷上,恰似皑皑雪地里绽开数点红梅。
彭启惨嚎一声,踉跄倒退。
贺赟弯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至,正中另一名弟子脖子。那人连哼都未及哼一声,便仰面栽倒,气绝身亡。
两名亲兵亦如猛虎下山,挥刀杀入战团。但见刀光霍霍,一名弟子躲闪不及,被一刀劈中,登时血溅五步,命丧黄泉。
混乱间,潘嬷嬷挣扎欲逃,却被一名弟子一刀砍在背心。老嬷嬷闷哼一声,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电光火石间,四名弟子已二死一残。
断臂的彭启面如金纸,与另一个名叫黄祥的弟子,被众官兵一拥而上,按倒在地。
姜念喝令左右点燃火把。
贺赟率官兵鱼贯入屋,但见屋内地上血污狼藉,邢忠夫妇倒在血泊之中,面色青白,双目犹睁,死不瞑目。
姚济生正倚窗而立,本欲趁乱遁走,见官兵涌入,竟还妄想翻窗逃脱。
贺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扣住姚济生的肩膊,生生将人拽了下来。火把映照下,但见姚济生面如死灰,唇无血色。
邢岫烟踉跄入内,忽见双亲尸首,如遭雷击。她扑跪在地,登时泣不成声,似子规夜啼。
屋外,妙玉仍呆立着,素日里清明如水的眸子此刻一片茫然——今晚这般惊险血腥的场面,她这等自幼养在深闺、长在佛门的女子,何曾见过?她竟差点被贼人挟持,若非那英武官爷及时搭救,此刻她怕是也与潘嬷嬷一般挨刀躺在地上了。
忽闻屋内传来邢岫烟撕心裂肺的哭嚎,妙玉这才恍然惊醒,跌跌撞撞走到潘嬷嬷身边,蹲下了身子。
潘嬷嬷倒在地上,见妙玉近前,浑浊的老眼忽地一亮,干裂的嘴唇颤了颤,气若游丝地唤了声“姑娘”,便再无声息。
妙玉怔怔望着,两滴清泪无声滑落,倒是未哭出声来。
屋内,姜念虽见邢岫烟哭得肝肠寸断,却也无暇抚慰,急命贺赟搜检姚济生周身。
贺赟从姚济生身上搜出度牒、账册等物。
姜念就着火光细看度牒,见上面分明写着“妙谛”二字,不由得心头一喜,暗忖:“这人应该就是姚济生了!”
账册则有两本,一本记录罗教财源情况,一本记录行贿官员情况。
姜念略翻了翻账册,此刻也无暇细阅,对姚济生沉声问道:“你便是姚济生?”
姚济生面如土色,闭口不答。
姜念迈出屋,众兵丁押着姚济生紧随其后。
姜念指着姚济生,问断臂的彭启:“他是何人?”
彭启痛极,咬紧牙关,不发一语。
姜念冷笑一声,对亲兵喝令:“再断他一臂!”
话音未落,两名亲兵已按住彭启,但见刀光一闪,又是一条臂膀落地。
彭启惨呼翻滚,血染黄土。
这番情景,被妙玉看在眼里,又惊呆了,心下暗叹:“这官爷好生狠辣!”可转念又想姜念方才救命之恩,想起那神勇的一刀,竟不觉其可憎,反倒隐隐生出几分钦服,倒也奇怪。
姜念又指着姚济生,对黄祥喝问:“他是何人?从实招来!若不招,也斩你两条手臂!”
黄祥吓得魂飞魄散:“大人明鉴,他……他是掌教真人。”
姜念追问:“可是姚济生?”
黄祥点头。
姚济生见状,愤恨地瞪了眼黄祥,恨不得生啖其肉,奈何已成阶下之囚,徒呼奈何。
其实,若非姚济生舍不得普济禅寺地宫里的百万金银,姜念此番是很难抓到他的。
现在,百万金银没了,人也被抓了,而罗教也完蛋了!
姜念移步至妙玉跟前,问道:“敢问姑娘法名?”
若在平日,妙玉这等清高性子,莫说与男子答话,便是远远见着外男身影,也要回避。可眼下不同——那刀光血影中飞身相救的身影,在她心头刻下深深印记,那一刀,似乎也斩开了她心中某处桎梏。
禅房月色本无心,刀光血影却有缘!
因此,妙玉竟低声应道:“妙玉。”说话间不自觉地抬眸一瞥,正撞上姜念灼灼的目光,慌得她急垂螓首,长睫在玉颊上投下淡淡阴翳。
姜念听得“妙玉”二字,心头蓦地一颤,又问道:“屋内那位姑娘,不知芳名为何?”
妙玉黛眉微蹙,心里不满:“人家的芳名,问我干嘛?”不过还是淡淡答道:“那是邢姑娘,名岫烟。”
姜念不禁暗叹:“此番玄墓山之行,原是为公务而来,非但得遇妙玉、邢岫烟这对璧人,更结下这段刀光血影里的缘分。”
气运的玄妙,不服不行啊!
姜念又踏入屋内,但见烛影幢幢,照着邢岫烟伏在双亲尸身上哀泣。那纤弱身子不住颤抖,恰似秋风中的一茎幽兰,令人见之生怜。
姜念上前故意唤道:“邢岫烟姑娘。”
邢岫烟闻声一怔,泪眼婆娑中仰首望向姜念。
烛光摇曳间,姜念细细端详这少女:虽非绝色,却自有一段天然风致。青丝微挽,发间只一支木钗,却掩不住通身的清气。
其实,姜念挺喜欢原著里的邢岫烟。
原著对邢岫烟着墨不多,却写出了她的清净脱俗。她是大观园里最穷的姑娘,虽裙布钗荆,却恬然自得,宛若一朵幽兰在大观园中自吐芬芳。恰如她在咏红梅诗中写下的那句:“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思及此,姜念柔声道:“姑娘遭此大变,不知日后作何打算?”
邢岫烟闻言,珠泪又落,摇头哽咽道:“我……我不知……”
姜念略作沉吟,忽道:“都中荣国府的邢夫人,可是姑娘的亲戚?”
邢岫烟眸中蓦然闪过讶异:“大人怎晓得的?”
姜念正色道:“本官乃御前侍卫姜念,此番是奉旨为钦差,下江南查禁邪教。荣国府的大姑娘元春是我夫人,早闻邢夫人有亲戚住在苏州蟠香寺。”
这话原是托词,却说得滴水不漏。
邢岫烟没有怀疑,再看向姜念时,非但敬畏,且感到有点亲切了。
姜念见状,顺势道:“姑娘若无处可去,不如随我进京,投奔荣国府可好?我过几日才会离开苏州,可顺便帮你料理父母的后事。”
邢岫烟年纪不大,如今突遭家变,孤身无依,在苏州无可投靠的亲戚。姜念救她于危难,让她敬畏,加上又沾亲带故,言语间更透着真诚关怀。她低头思忖了一会子,便轻声道:“既如此……多谢大人周全……”
此时,蟠香寺的一群尼姑已掌灯而至,包括了主持师太慧尘,也包括了妙玉的师父慧玄。
慧尘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慧玄年纪略小,略显清瘦。
众尼见到现场情景,无不骇然变色,连声诵念“阿弥陀佛”。
另有一个姓苏的老嬷嬷与一个唤作梅儿的小丫鬟也来了,这两人都是妙玉身边服侍的。
姜念对慧尘道:“本官乃御前侍卫姜念,此番奉旨为钦差,下江南查禁邪教,今晚追剿逆贼至此,不想惊扰宝刹。”
妙玉在旁听得真切,心中暗惊:“原来这位年轻官爷竟是钦差大人!”不由又偷眼打量,但见姜念气度不凡,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威严。
慧尘双手合十道:“原来是钦差大人驾到。这伙贼人竟如此凶残,连潘嬷嬷与邢家夫妇都不放过,真是罪过罪过。”
她望了眼屋内仍在啜泣的邢岫烟,对邢岫烟叹道:“可怜见的,你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往后可如何是好?若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蟠香寺出家罢?我愿收留你。”
这位慧尘师太,平素见妙玉清高孤傲,心怀不满,对邢岫烟倒是挺喜爱。如今蟠香寺缺尼姑,邢岫烟若来,可作活使唤。
邢岫烟闻言一惊,她才不要做姑子呢!当下眼含泪光,求助似地望向姜念。
姜念会意,道:“师太美意,本钦差代邢姑娘心领了。适才已问明,邢姑娘与荣国府邢夫人乃是亲戚,荣国府的大姑娘正是拙荆,我会携邢姑娘进京投荣国府。”
慧尘听罢,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偷眼瞥见四周官兵个个持刀挎箭,哪敢违逆钦差之意?只得强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她能得大人照拂,自是她的造化。”
妙玉此时已定下心神,冷眼旁观这一切,暗想:“岫烟父母都是酒糟透之人,对女儿少有照拂,如今横死,未必不是岫烟的解脱。只是……”
她悄悄望向姜念,心中生出隐忧:“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是否会善待岫烟?岫烟随他而去,不知是福是祸?”
(本章完)
第166章 姜念病了
第166章 姜念病了
姜念见潘嬷嬷惨死,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足有十两之重,递与妙玉道:“潘嬷嬷之死虽是意外,然若非我等追剿至此,也不致遭此横祸。这十两金子权作安葬之资,还望姑娘收下。”
妙玉忙后退半步,道:“这金子我不受,潘嬷嬷侍奉我多年,我自会与她料理后事。”言语虽柔,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清冷之气。
姜念转手将金锭递与妙玉的师父慧玄师太,慧玄师太倒是收了,妙玉也不好当面叫师父不收。
姜念随即让邢岫烟收拾行李使物,随他离开。
邢家贫寒,赁居的是蟠香寺的房子,邢忠夫妇所积银钱不过十余两,夫妇二人待女儿邢岫烟也少有照拂。
邢岫烟只收拾出一个蓝布包裹并一口樟木箱子。
姜念命官兵将邢忠夫妇的尸体用木板抬着。
临行前,邢岫烟向妙玉拜别。
妙玉从腕上褪下一串紫檀佛珠,递给了邢岫烟:“此物随我多年,今赠于你,愿佛祖保佑。”佛珠颗颗圆润,隐有暗香浮动,显是常年摩挲所致。
二人执手相看,邢岫烟一时哽咽,妙玉则显得平静。
忽觉一道目光投来,妙玉抬眼正撞上姜念凝视的眼神。四目相对的刹那,但见灯光勾勒出姜念挺拔的轮廓,与方才刀光血影中飞身相救的英姿重迭在一处,又在她心湖中激起了微澜。
姜念心中暗道:“好个冰肌玉骨的妙玉!待来日京中重逢,再续此缘不迟。”
根据原著,妙玉大概明年就会进京……
邢岫烟最后望了一眼生活多年的平房。但见月光如水,将那片竹林染得苍翠欲滴;蟠香寺的飞檐在树影间若隐若现,恍如隔世。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打湿了手中的紫檀佛珠。
……
……
姜念一行人回到了白云庵。
庵内火把通明,苏州守备司徒靖已率兵在此候着。
司徒靖见姜念到来,忙上前拱手相迎:“启禀钦差大人,下官奉命追剿贼人,在密林中与那韩天鸿一伙激战多时。那韩天鸿乃是罗教的护经尊者,麾下一群心腹,皆武艺不俗。夜间密林剿贼,又对我等造成不便。以致于此番折了兵丁十三人。那韩天鸿最终被我等合围生擒,其余逆贼或死或擒,仅有少数趁夜逃脱。”
姜念闻言,眉峰微展:“护经尊者韩天鸿?”
司徒靖点头道:“那伙逆贼为首的便是罗教护经尊者韩天鸿,下官已命人将他单独关押,严加看守。”
姜念道:“司徒守备此番可是立功不小,你可知,这韩天鸿前番曾在江宁起兵造乱?”
司徒靖道:“下官驻守苏州,竟未闻此事。”
姜念遂将韩天鸿如何起兵救出谭凤池、王隆之事细细道来,又道:“司徒守备此番非但全力协查罗教,更生擒韩天鸿,实乃将才难得。本钦差必当奏明圣上,为你请功。”略一沉吟,又道:“若能让你实授苏州游击,本钦差会替你欢喜。”
姜念见这司徒靖行事果决,用兵有方,心生赏识,况且接下来他在苏州进一步查禁罗教,还需司徒靖大力协助。
司徒靖闻言,单膝跪地抱拳道:“下官谢大人栽培!然此番剿贼,伤亡不小,望大人优恤。”
姜念听到这话儿,对司徒靖愈发赏识,扶起司徒靖,肃穆道:“理当如此!”
……
……
已是午夜,霜风渐紧。
姜念、贺赟、司徒靖率领大队官兵,押着姚济生、韩天鸿等罗教犯人,还运着一些尸首,连夜返回了普济禅寺。
姜念将普济禅寺作为他在苏州的钦差行辕。
姚济生双手被缚,踉跄前行。抬头望见“普济禅寺”四字已褪了金漆的寺额时,不由浑身一颤。他万没想到,自己堂堂罗教掌教,竟会以囚徒之身重回这中枢秘窟。
及至被押入殿内,姚济生忽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熟悉身影,正是人宗护法慕容徵,登时便恍然,多半是慕容徵招供了他逃往玄墓山白云庵。心中愈发悔恨,早知会沦落至此,就不该舍不得那百万金银!
姜念实在是疲惫不堪。
他先是从江宁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来苏州,来到苏州后顾不得休息,从午后忙到现在午夜,费神费力查禁罗教。他已是面色灰白,眼下两团青影,身上的侍卫官服还染着血污,蒙着尘土。
普济禅寺附近有一家客栈,名为山下客栈。
姜念入住了山下客栈的一间上房,躺到床上,只觉浑身骨头似散了架般酸痛。
隔壁的一间客房内,邢岫烟拥被而坐,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手中紫檀佛珠紧紧攥着不肯松开。
……
……
翌日辰牌时分,姜念还没起床。
贺赟携着邢岫烟,来到姜念所住的上房门外,轻声叩门:“大人可醒了?”
里头传来姜念疲弱的声音:“进来。”
贺赟轻轻推门而入,邢岫烟紧随其后。二人却见姜念半倚在床头,身上胡乱搭着锦被,一张脸白得如同宣纸,额上冷汗涔涔。
贺赟惊问:“大人这是怎么了?”
姜念虚弱回应:“头发热,病了。”
他心中暗自苦笑:自穿越以来,还从未感冒发烧,不想现在发烧了,想是过度疲劳导致。
贺赟急步上前,伸手一探姜念额头,惊道:“好烫!”
邢岫烟见状,忙从袖中取出帕子,上前为姜念擦汗,帕子上绣着几朵淡雅兰,被汗水浸湿。
姜念喘了口气,对贺赟道:“去寻个善治温病的医生来。”
贺赟正要答应,忽想起一事,为难道:“大人,江苏按察使陆世远此刻正在客栈,急着要见您。”
姜念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他昨晚从姚济生身上搜出的账册中,记着江苏按察使陆世远收受罗教贿赂,更可笑的是,这位堂堂臬台大人竟还向姚济生学习打坐功法。
姜念冷哼一声,牵动肺腑,咳嗽起来,待气息稍平,方道:“你去告诉陆臬台,就说我染了热症,怕过了病气给他。待病愈后,自会当面致歉。”
姜念纵为钦差,也无权擅自拿下正三品的江苏按察使,待他上了奏折,泰顺帝自会惩处陆世远。
待贺赟退出,姜念望着邢岫烟忙碌的身影,道:“邢姑娘不必在此伺候,你父母刚去世,正是悲伤之际,况且你又身子弱,过了病气如何是好。”
邢岫烟轻声道:“得大人照拂,收留无依之人。这点小事,原是应当的。”说着眼圈红了。
姜念见她如此,也不再推辞。生病发烧之际,巴不得身边能有这么个金钗服侍。
……
……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差,哪怕是寻常风寒发热,不慎之下也可能要人性命。姜念自不会大意,因此特意让贺赟寻个善治温病的医生。
贺赟一点也不敢怠慢,昨日虽有个中年医生在普济禅寺为慕容徵等人治伤,贺赟却不敢轻信,忙去寻司徒靖商议。
“司徒守备可知苏州哪位医生善治温病?”贺赟急问。
司徒靖果断道:“若论温病圣手,非上津桥畔的苏天士莫属!”
苏天士今年五十多岁,号南阳先生,乃吴县人士。
他祖上世代行医,祖父医术精湛,更兼医德高尚,常为贫苦百姓义诊;父亲更是青出于蓝,不仅医术超群,更博览群书。
苏天士自幼耳濡目染,勤奋笃学,先后拜师二十余位,将古今医道融会贯通,最擅温病时疫,在苏州颇为有名,百姓道他是“天医星下凡”。
这位医学大家,居住在阊门外的上津桥畔,距离普济禅寺较近。
贺赟听司徒靖介绍完苏天士,心中大喜,当即派人速请。
贺赟又赶回山下客栈,见姜念已烧得双颊赤红,忙将苏天士的来历细细禀明。
姜念虽头昏脑涨,听完却是一怔,暗想:“这分明是前世清代名医叶天士的翻版啊!”
有这么一位医学大家为他诊治,他倒是放心不少。
很快,一位老者款步而来,这老者五十多岁,一袭靛青长衫,面容慈祥中透着威严,一双眼睛明亮如星,似能洞穿五脏六腑,老者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提药箱的男子。
“老朽苏天士,见过钦差大人。”老者拱手一礼,声音清越。
姜念强撑起身还礼:“劳动先生大驾……”
苏天士摆手止住:“大人且躺好。”
说着先伸手探了下姜念的额头,又搭上姜念的腕脉,但见他三指轻按,闭目凝神,屋内顿时鸦雀无声,连立在屏风旁的邢岫烟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苏天士睁眼道:“大人此症,乃劳倦伤脾,复感秋燥,邪热内蕴……”
说了一串话后,苏天士道:“倒是无大碍,我为大人开一剂汤药,服用几日便可痊愈了。”
姜念道:“我公务在身,不可多耽误,是否能尽快痊愈?”
苏天士道:“若要尽快,须得为大人施针泄热,再服汤药。”
姜念点了点头。
苏天士当即打开药箱,取出一包银针,只见他手法如飞,在姜念的身上针灸起来。说来也奇,不过盏茶工夫,姜念已觉头目清明,热退三分。
苏天士随即又开了一剂汤药。
贺赟忙命人去办,与此同时,重金酬谢苏天士。
苏天士没敢收重金,推辞不过,才取了一两银子作为诊金。
姜念趁机主动与苏天士闲谈起来,说到温病治法,苏天士双目炯炯:“老朽观古今医案,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故立卫、气、营、血四层辨证……”
姜念听到这里,确定了眼前这位苏天士便相当于前世清代的叶天士。那叶天士便是创立了“卫、气、营、血”的辨证论治纲领,是温热学派的主要创始人和奠基者。
姜念虽不精通医道,且有病在身,却还是不断与苏天士闲谈。
在他看来,这么一位医学大家,对他有大用……
这时,姜念忽问道:“先生可著书立说?”
苏天士叹道:“倒是有此心,然老朽伤病盈门,日日忙于诊治病人,无暇亲笔著述。”
姜念道:“先生没这工夫,倒是可让晚辈门人为你整理著作。”
苏天士眼睛一亮:“谢大人提醒。”又道:“大人有病在身,不便多聊,老朽告辞了。”
待苏天士离开,又过了两刻钟,药便煎好了,是邢岫烟主动要煎的。
邢岫烟又服侍姜念服下汤药,姜念顿觉一股清凉自丹田升起,遍行四肢百骸。
……
……
这日,邢岫烟从早晨到下午都在姜念榻前伺候。
这姑娘虽出身贫寒,却极是灵巧。煎药时必守候炉边,观火候如观天象;喂药时必先试温凉,待不烫不凉方才奉上。又常以温水浸了帕子,为姜念擦拭额上虚汗。那纤纤玉指偶尔触及姜念面颊,竟比药石更令人心神安宁。
下午,姜念自睡梦中醒来,朦胧中觉有人轻抚他额角,睁眼却见邢岫烟正俯身探视,眉眼如画,神情专注。邢岫烟察觉他醒来,羞得忙缩回手,低声道:“大人可好些了?”
姜念柔声道:“多亏姑娘悉心照料。”
正说话间,忽见一名亲兵来禀报,说是外头来了一位姓丁的姑娘,要求见姜念。
姜念略一沉吟,道:“叫她进来。”
很快,门外一阵环佩叮当,只见一位锦衣姑娘带着一个丫鬟进来,这姑娘生得模样标致,却满面愁容。
“家父苏州丁同知,听闻钦差大人病了,特命小女子来服侍大人。”
名叫丁婉芳的姑娘,声音细如蚊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姜念何等精明,立时明白这是苏州同知丁文焕做贼心虚,因为丁文焕收受了罗教的贿赂,竟叫亲生女儿来讨好。
邢岫烟侍立一旁,默默打量着丁婉芳。
“丁姑娘金枝玉叶,不便劳动的。”姜念婉拒道,“况且男女有别,传出去有碍姑娘清誉。还请回府,代本钦差谢过令尊美意。”
丁婉芳怔了一怔,随即福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邢岫烟在旁看得真切,心想这位小姐看样子分明不愿来,定是被父亲强逼的。
她虽瞧出了这点,却是默然不语。
(本章完)
第167章 天罗地网
第167章 天罗地网
淮安清江浦,地处黄河、淮河、大运河交汇处,被誉为“南漕北运第一枢纽”,控制北上漕船必经咽喉,每日过船三百余艘。
清江浦有一处天妃闸,闸口处浪涛汹涌,水声如雷,两岸纤夫号子此起彼伏。
天妃闸有一处船坞,明里是修葺漕船的所在,暗地里却是罗教总漕尊者翁宁岳的驻地。
翁宁岳左眼罩着个黑皮眼罩,右眼却如鹰隼般锐利。他掌控着众多漕船,在大运河上呼风唤雨。
天妃闸船坞地下暗藏密室,有暗道直通漕船维修水道,一旦风声紧急,便可乘船遁入茫茫洪泽湖。船坞外围还设有“纤夫酒肆”,表面是给苦力歇脚的所在,实则是翁宁岳的眼线哨站。
而天妃闸的闸官周长勇乃罗教之人,是翁宁岳的心腹。
这日,御前二等侍卫任辟疆,率领两名亲兵、四十江宁精骑,抵达淮安。刚到淮安,任辟疆便在当地紧急调兵,凑得二百多官兵,突袭天妃闸。
到了天妃闸,在任辟疆的命令下,兵分三路,一路堵住漕船维修水道,一路控制纤夫酒肆,任辟疆则亲率一百多名官兵,直捣船坞!
众官兵得令,纷纷扑向目标。
“纤夫酒肆”里的几个罗教眼线尚未反应过来,皆被按倒在地。
船坞内,翁宁岳正与严伯珩在商议罗教要事。严伯珩乃是罗教统辖水陆运输的地宗护法,近日正待在淮安。
忽听得官兵围剿,严伯珩、翁宁岳皆大惊失色,忙开启地下密室的入口,意欲通过密室暗道逃遁,恰被任辟疆发现。
任辟疆率众官兵追进地下密室。
严伯珩、翁宁岳率领众心腹,在地下密室及暗道中,与官兵们展开激战,且战且退,退至漕船维修水道,却发现此处已被官兵堵住。
前后包抄之下,严伯珩、翁宁岳皆被擒获。
当任辟疆通过审讯得知了严伯珩的身份,内心大喜。此番他奉姜念之命来淮安,主要是捉拿翁宁岳这个总漕尊者,没想到还顺便拿下了严伯珩这个在罗教中身份比翁宁岳更高的地宗护法。
任辟疆也通过审讯得知了闸官周长勇勾连罗教,又将周长勇擒获。
……
……
罗教有一位财神尊者,名为沈传魁,肥胖无须,此人乃是扬州盐业总商沈传恩的族弟,旗下开着广陵钱局。
沈传魁通过广陵钱局为罗教洗钱,且为罗教转移资金,其所住的宅院里挖了地窖,专藏罗教金银。
这日,三等侍卫齐剑羽,率领两名亲兵、四十江宁精骑,抵达扬州。到了扬州,不及歇息,在当地紧急调兵,随即兵分两路,一路突袭沈传魁住宅,一路突袭广陵钱局。
“围住了!一个不许走脱!”
齐剑羽令下,众官兵如狼似虎冲入沈传魁住宅。结果,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却没能见到沈传魁的身影。地窖虽被发现,然地窖中空空如也,莫说金银,连个铜板都不见。
广陵钱局那边也是一般光景,不见沈传魁的身影,也寻不出半点与罗教往来的痕迹。
齐剑羽剑眉紧锁,心知必是走漏了风声,随即带着众官兵,直奔扬州盐业总商沈传恩的住宅。
沈传恩的住宅气象非凡,乃是一座占地甚广的园林。
沈传恩早已得信,特意整整齐齐穿着五品官服迎了出来。但见他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儒雅,见了齐剑羽,不慌不忙地拱手道:“不知御前侍卫驾到,有失远迎。”
齐剑羽知道沈家很不简单,然还是冷着脸道:“令弟沈传魁勾结罗教,乃是罗教的财神尊者。我奉钦差大人之命来扬州拿他归案,如今他却下落不明,还望给个交代。”
沈传恩闻言不惊不怒,从容引齐剑羽入正厅看茶。正厅上高悬着金光闪闪的“世受国恩”匾额,下面供着当年沈家接驾景宁帝的画像。
沈传恩指着画像道:“先祖在世时,曾接驾景宁帝南巡。景宁爷平定藩王之乱时,我沈家带头捐银五十万两助饷,也大力组织众盐商助饷,这些都有案可查。”说着取出景宁帝嘉奖的文书,“我虽在商籍,却也蒙恩赏了个五品顶戴。”
齐剑羽翻阅文书,果然属实,再看沈传恩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暗恼:这老狐狸早有准备!
齐剑羽道:“令弟所犯之事甚大,请许我搜查……”
话未说完,沈传恩便已截住话头:“沈传魁只是我族弟,非我沈家嫡系。他若真个作奸犯科,自有王法处置。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剑羽一眼,“齐侍卫若要搜查我这里,可是不能的。”
齐剑羽被将了一军。
他毕竟不是钦差大人,只是奉姜念之命来扬州捉拿沈传魁,无权擅自搜查沈传恩住宅。况且,据他推测,纵然搜查沈传恩住宅,也多半查不出人证物证。沈家树大根深,若无实据贸然动手,只怕反要惹祸上身。
细思今日种种,越发觉得蹊跷。那沈传魁逃得如此干净利落,必是有人通风报信。而沈传恩表面恭顺,实则处处设防。只是眼下无凭无据,实在奈何沈传恩不得。
思忖再三,齐剑羽只得强压怒火道:“既如此,我先行告退。若有令弟消息,还望及时通报,否则怕是要以同谋问罪。”
出了沈传恩住宅,一名亲兵愤愤道:“齐侍卫,就这么算了?”
齐剑羽望着沈传恩住宅的高墙,无奈道:“且让他得意罢!咱们且查禁扬州各处罗教堂会,或许期间能得到沈传魁的消息。若实在得不到,咱们唯有启禀姜大人,由姜大人决策。”
……
……
罗教天宗护法程牧谦麾下有一位传经尊者,名为俞希濂。俞希濂分管罗教的印经、传经,其麾下又有印经使三人、传经使九人。
钱静修便是俞希濂麾下的三名印经使之一,掌管江宁聚宝门钱氏经坊等三处罗教经坊。
镇江有座江天寺,原是唤作龙游寺的。三十多年前景宁帝南巡至此,登临妙高台,见大江东去,水天一色,亲题“江天一览”四字,遂将龙游寺改名为“江天寺”,又亲笔题写并敕赐“江天禅寺”匾额。其实就是姜念前世的金山寺。
江天寺附近有一家聚经堂,门面三间,做的是印书售书的生意,暗地里却是罗教传经尊者俞希濂的驻地。
俞希濂年过五旬,长须飘逸,终日捧着经卷,倒像个教书先生。
这日,三等侍卫戴士蛟,率领两名亲兵、四十江宁精骑,抵达镇江。到了镇江后,戴士蛟便在当地紧急调兵,随即率领众官兵,突袭聚经堂,将聚经堂围得铁桶相似。
戴士蛟亲率众官兵涌入店中,但见店内书架林立,四壁皆书。
官兵一拥而上,将掌柜及几个伙计拿下。
戴士蛟又亲率众官兵冲入后宅,在一处书房内发现了俞希濂。
戴士蛟一个箭步上前,用手中铁棍抵住俞希濂的咽喉:“罗教俞尊者,久仰了!”
俞希濂强自镇定:“这位将军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不过一介书商……”
“书商?”戴士蛟冷笑,“罗教天宗护法程牧谦和你麾下的印经使钱静修皆已被擒,且皆已招供,你还狡辩?”
俞希濂见事败,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戴士蛟命人将俞希濂捆了,又细细搜查书房。在佛龛后发现暗格,起获密信数十封,账册两本。
俞希濂见状,面如死灰,被押出聚经堂时,恰逢附近江天寺的钟声响起。他听着这钟声,忽然惨笑,轻叹一声:“亏我素日喜闻这江天寺的钟声,今日听来,倒似丧钟一般了。”
戴士蛟不理他疯话。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有知道内情的低声道:“这书店的东家平日最是道貌岸然,原来竟是邪教的头目!”
……
……
罗教掌教真人姚济生,虽驻锡在苏州虎丘云岩寺,但他伪装的身份乃是杭州灵隐寺挂单僧,法号“妙谛”。
杭州拱宸桥有一处漕丁公所,门面三间,青砖灰瓦,看着不过是漕工歇脚的寻常所在。谁知这公所内里大有乾坤,那些粗布短打的“漕丁”,实则皆是姚济生的心腹家丁。
而在漕丁公所后面,有一所宅院,这里便是姚济生的家,里头住着一些姚济生的亲人,包括了妻子和两个儿子。后宅地下则有密室,里头藏有大量金银财宝。
三等侍卫邹见渊,率领两名亲兵、四十江宁精骑,抵达杭州。到了杭州,邹见渊在当地紧急调兵,随即率领众官兵,趁着暮色突袭漕丁公所和姚宅。
邹见渊眉宇间带着锋锐之气,亲率众官兵涌入漕丁公所。
但见公所内聚集着近二十个汉子,为首的是个中年大汉。
“动手!”邹见渊一声令下,众官兵如猛虎下山。
那中年大汉竟要持械反抗,被邹见渊用短柄刀砍伤,随即被擒。
众“漕丁”不消片刻便被尽数拿下。
邹见渊又亲率官兵涌入了漕丁公所后面的姚宅。
姚济生的长子,颇有几分狠辣,见众官兵来拿人,竟摸出一把短柄刀要拼命。邹见渊冷笑一声,亲自动手,三招之内便将其擒获。
“绑了!”邹见渊喝令,“细细搜查宅院!”
众官兵如狼似虎,将姚宅众人尽数捆了。
有官兵在佛龛后发现机关,推开竟是一道暗门。顺着石阶下去,但见地下密室方广三丈,堆满箱笼。打开一看,尽是金银珠宝,有金锭银锭、珍珠玛瑙、翡翠玉石……
姚济生妻子见密室被破,金银财宝皆被查抄,不由瘫坐在地,痛哭流涕。
……
……
苏州。
姜念在苏天士的妙手诊治与邢岫烟的精心照料下,不过三日光景,热症便已痊愈。
生病的三日期间,姜念也并非不做正事。他写了一份呈给泰顺帝的密折,命一名亲兵借助驿站系统火速送往神京;他下令查禁苏州各处的罗教堂会,还命司徒靖率兵剿了洞庭西山岛的罗教据点……
这日正值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姜念起了个大早,命人备齐香烛纸马,亲自带着邢岫烟,安葬邢忠夫妇。
姜念已命人为邢忠夫妇选了墓地,且刻了墓碑。
墓地就在虎丘山,左有青松,右有翠竹,前面正对着潺潺溪水。
邢岫烟穿着一身孝服,发间只簪一支木钗,站在青松与翠竹之间,望着眼前的好墓地,望着刻好的墓碑,再望着正要下葬的两具好棺木,心内感激姜念。只是,当她想到父母虽平日待自己不算好,终究是血脉至亲,如今却惨死下葬,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姜念立在旁边,瞧着邢岫烟哭得梨带雨,不禁心生怜惜。
这时,杠夫喊着号子,将两具棺木缓缓放入了墓穴。
邢岫烟扑到墓边,抓了两把黄土分别撒在两具棺木上,哭得几乎昏厥。
姜念上前劝道:“姑娘节哀。令尊令堂在天之灵,必不愿见你这般伤心。”
邢岫烟抽噎不语。
姜念取出一方素帕递与她。
邢岫烟接过帕子拭泪,忽向姜念磕头:“多谢大人安葬家父家母。”
离开时,邢岫烟一步三回头,望着父母的新坟渐渐隐没,眼泪又涌了出来。
姜念温言道:“纵然你随我进了京,日后也有机会回到苏州,来此拜祭父母。”
“我一个弱女子,一旦进京,哪里还能够回到这苏州来祭拜父母?况且,我尚且不知进京后自己会是怎样的处境。”邢岫烟心内暗叹,嘴上则轻声道:“大人厚恩,只怕……只怕我无以为报……”
姜念摆手道:“何出此言?我已对你说过的,当晚若非我率兵去玄墓山剿贼,你父母也不至于身遭横祸,况且你我皆与都中荣国府有亲,这几日我生病,你又对我精心照料,我照顾你便是分内之事了。”
邢岫烟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二人沿着山径缓缓而行,身后跟着一众官兵。
秋风吹动邢岫烟的素裙,恍若一朵兰摇曳在秋阳之下。
(本章完)
第168章 圣上的密旨
第168章 圣上的密旨
姜念陪着邢岫烟将邢忠夫妇安葬已毕,回到普济禅寺时,忽有一个三十岁的男子前来求见。
此人身着云纹织金锦袍,腰间悬着羊脂玉带钩,通身气派不凡。
他名叫顾鼎,乃是苏州织造顾煦的长子,此番是代父亲下帖子邀请姜念去苏州织造府。
顾鼎见了姜念,恭声道:“家父特命我来请钦差大人过府一叙。”说着取出一张泥金帖子,双手奉上。
姜念接过帖子,含笑道:“既是顾部院相邀,我岂敢不从?”
顾煦实不简单,既是苏州织造,还挂着户部右侍郎衔,是太上皇景宁帝的心腹,也是景宁帝在江南的耳目,姜念不该轻易得罪此人。
当即,姜念乘一辆马车,与顾鼎一起前往位于城内的苏州织造府。
进了城门,姜念透过车窗望去,见城内河道纵横,两岸商铺林立,招牌幌子五色斑斓,更有丝竹之声隐隐传来,端的是一派繁华景象。
苏州织造府,又称为顾府,占地甚广,依着前朝名园改建,可谓“天上神仙府,人间富贵家”。
当姜念抵达苏州织造府,见朱漆大门洞开,两旁立着多人恭候,个个屏息肃立。
姜念携贺赟步入府中,穿三重仪门。前衙森严肃穆,悬着“奉旨督办”的金字匾额。转过影壁,却见后宅别有洞天:太湖石堆就的假山玲珑剔透,引活水而成的曲池回环婉转,丹桂丛中隐约露出飞檐一角。
转过九曲回廊,忽见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迎上前来。这老者约莫六十出头,面容清癯,身着官服,正是苏州织造顾煦。
“姜钦差光降,真令蓬荜生辉。”
顾煦拱手笑道,声音洪亮,不似甲之年。
姜念还礼道:“顾部院盛情,岂敢推辞。”
二人正寒暄,忽见厅内转出一人,身着五品官服,竟是苏州同知丁文焕!
姜念眉头微蹙,登时心知,顾煦是要为丁文焕求情。
丁文焕作为苏州同知,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此人贪赃枉法,连罗教的贿赂都收受。
苏州前知府景昀端之所以被问罪抄家,一个原因便在于,当时丁文焕故意拖延账目核验。而丁文焕之所以这么做,盖因景昀端公正廉洁,阻碍他贪赃枉法。
丁文焕知道姜念已掌握了他收受罗教贿赂的证据,为此忧心忡忡。前番遣女儿丁婉芳讨好姜念不成,竟又请苏州织造顾煦为他求情。
顾煦设了酒席,邀姜念入席。
八仙桌上摆着官窑瓷器,水晶盘里盛着时鲜果品。
姜念却推辞道:“皇命在身,不敢饮酒。”
顾煦便命奉茶。
“龙团胜雪”的御赐香茶,在定窑茶盏中泛着碧波。
姜念虽接过茶盏,却未打算饮用,预防下毒暗害。
与姜念寒暄片刻后,顾煦忽然捋须笑道:“听闻前番丁同知得知姜钦差染恙,特遣爱女服侍,姜钦差却推辞了?”
姜念道:“丁姑娘金枝玉叶,岂敢劳动?况且男女有别,传出去有碍姑娘清誉。故而婉拒,也请她代我谢过了丁同知的美意。”
顾煦忽击掌二响,笑道:“我这里有两个丫头,虽不及丁姑娘知书达理,倒也伶俐可人。”
话音未落,忽闻环佩叮咚,自那紫檀屏风后转出两个妙龄女子来。一个身着杏红杭绸衫子,下系月华裙,生得杏眼含春,桃腮带晕;一个穿着淡绿苏绣罗裙,腰悬翡翠禁步,眉似远山,目如秋水。二人莲步轻移,盈盈下拜时,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顾煦笑道:“这两个丫头,虽比不得大家闺秀,倒也懂得伺候人。姜钦差若不嫌弃,就留在身边使唤罢。”
姜念目光在那二女面上一扫,二人的美貌都不亚于香菱,却含笑推辞道:“顾部院厚爱,我心领了。只是皇命在身,实在不敢耽于声色。”说着眼角余光瞥向丁文焕,“我倒有几句体己话,想与顾部院单独商议。”
顾煦对两个妙龄女子挥手道:“都退下。”
两个妙龄女子临去时还回眸一盼,却见姜念正襟危坐,只得悻悻离去。
姜念让贺赟退下,顾煦便也让丁文焕退下。
待厅中只剩姜念、顾煦二人,姜念压低声音道:“我敬重顾部院是两朝元老,故而今日与您老坦诚相见。此番罗教案,幸得顾部院未曾牵连。只是……”略顿一顿,“顾部院身为天子耳目,却有失察之过。我虽可不报此事,但那丁文焕罪证确凿,若强行回护,只怕反害了顾部院。”
顾煦闻言,手中茶盏微微一颤。他久历官场,如何听不出这话中机锋?
沉默半晌,顾煦强笑道:“姜钦差明察秋毫,丁文焕之事,自当依律处置。”
姜念当即起身拱手:“顾部院深明大义!我不敢多扰了,这便告辞。”
顾煦不敢再留。
……
……
时值九月二十五,神京城浸在绵绵秋雨里。
雨丝细若牛毛,密密匝匝地洒在畅春园的琉璃瓦上,沙沙作响,恰似春蚕啮食桑叶。
澹宁居内,鎏金狻猊炉吐着龙涎香雾,泰顺帝正在披阅姜念自苏州加急送来的密折。
但见密折上的字迹略显虚浮,不似姜念平日的铁画银钩。泰顺帝微微蹙眉,待看到折尾,方知是姜念病中所书。
这密折乃九月十九日姜念手书,详述了至九月十九日为止查禁罗教的情况,末了还写道:“臣自抵苏州,不慎染了热症。苏州名医苏天士诊脉,说是‘劳倦伤脾,复感秋燥,邪热内蕴’所致。此折乃病榻勉力所书,字迹潦草,伏乞圣鉴。”
泰顺帝读到此处,不禁动容。他素知姜念勤勉,如今见这密折字里行间透着疲惫,想起这年纪轻轻的民间皇子,离京前还精神抖擞的模样,心中顿生怜惜。
泰顺帝阅罢密折,并未即刻批复,而是将密折轻轻合上,命太监备辇,径往九经三事殿去谒太上皇景宁帝。
九经三事殿内,景宁帝正戴着眼镜在暖阁临窗赏雨,见泰顺帝冒雨而来,不由笑道:“皇帝何事这般急切?”
泰顺帝行礼毕,双手呈上姜念的密折:“请父皇御览。”
景宁帝细细阅罢,沉声道:“不想罗教竟猖獗势大至此!袁易这孩子办事倒甚妥帖。”
泰顺帝察言观色,轻声道:“勾结邪教之官,自当严惩。只是江苏按察使陆世远乃父皇旧臣,儿臣不敢擅专。”
景宁帝长叹一声:“他原也有些建树。”说着将密折递还泰顺帝,手指在案面轻叩两下,“然朝廷法度要紧,既证据确凿,便依律查办罢。”
泰顺帝心头一喜,却又暗觉可惜。
江南地区,他最想借机整治的,乃是江宁织造甄应嘉与苏州织造顾煦。奈何姜念密折中未提二人勾连罗教。纵使提及,以景宁帝对这两家的宠信,也未必会允许凭此查处两家。
甄府、顾府都是景宁帝的心腹,二府在景宁帝心中的分量,可比那江苏按察使陆世远要重多了。而且,顾府曾属于“八爷党”,而景宁帝如今最忌的,便是泰顺帝清算兄弟旧事。
待泰顺帝回到澹宁居,这才批复起了姜念的密折,开头便批道:“览奏甚慰。尔为国操劳,以致染恙,朕心实为轸念。宜善加调摄,毋得过劳……”
写至此处,忽听得窗外雨声渐急,那雨滴竟似敲在他心头一般,而他笔下的批复随即转为了凌厉……
……
……
这日已是十月初一。
虽是个晴好日子,风却已透着几分寒意,寒冬将至了。
普济禅寺内的树叶尽染金黄,随风簌簌飘落,将签押房前的石阶铺得如鎏金一般。
姜念正在签押房内忙着公务,忽收到了京中加急寄来的一个黄绫包裹,拆看时,包裹内有泰顺帝批复的密折,并一道转交江苏巡抚洪天培的密旨。
他先拆开自己的密折,泰顺帝的批复赫然在目:“览奏甚慰……朕心实为轸念……”字字透着圣眷优渥,然后命他负责对苏州城守营游击石骁抄家!
苏州这地方,非但驻着苏州织造,还驻着江苏巡抚、江苏布政使、江苏按察使。
姜念不敢耽搁,当即领着贺赟等人,往巡抚衙门而去。到得辕门,苏州巡抚洪天培早已得信,亲自迎出。此前两人已见过了的。
二人寒暄着进了厅,姜念忽取出密旨,走到厅内正中,南面而立,正色道:“圣上有旨,命本钦差当面宣读,请抚台大人接旨。”
洪天培闻言,慌忙整了整冠带,跪拜在地,口中道:“臣江苏巡抚洪天培,恭请圣安。”
姜念当即朗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谕密旨:
江苏按察使陆世远、苏州同知丁文焕,职司刑名民社,竟敢罔顾国法,私受罗教贿赂,蠹政害民。此等败检丧心之徒,若不严加究治,何以儆效尤而肃吏治?
着江苏巡抚洪天培,立将陆、丁二员摘去顶戴,革职羁押,严封衙署文书账簿。除罗教案涉贿情由外,其历年经手钱粮刑名等项,凡有贪墨情弊、馈赠往来,俱着逐条深挖细查。所涉司道府县官员,但有勾连者,无论品秩高低,即行锁拿质讯,据实密奏。
该抚当知此案关涉吏治根本,务须秉公持正,破除情面,不可隐漏罪证、回护同僚,所有查抄赃银、案犯供状,着六百里加急专折密呈。
钦此!
太上皇旨,皇帝奉行之。”
姜念宣毕,洪天培三跪九叩,双手接过密旨,声音微颤:“臣洪天培……遵旨!”
起身时,洪天培的脸色已有些发白,虽此番查办的不是他,他却不禁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江苏巡抚麾下有抚标,兵额一千二百人,比苏州城守营要多,这支抚标才是驻防苏州的主要军队。
洪天培接了泰顺帝的密旨后,不敢怠慢,当即点齐抚标精兵,兵分两队,一队前往按察使衙门捉拿陆世远,一队前往苏州府衙捉拿丁文焕。
十月初一的苏州城,秋风瑟瑟,卷起满地梧桐叶……
……
……
苏州同知丁文焕的住宅,此刻正乱作一团。
丁夫人张氏在内宅来回踱步,手中帕子绞得死紧。她女儿丁婉芳侍立一旁,一张俏脸煞白,全无血色。
方才有人来报,说老爷丁文焕已被抚台大人锁拿,罪名是勾结罗教、收受贿赂。
“这可如何是好!”张氏捶胸顿足,“你父亲平日何等谨慎,怎会……”话未说完,忽想起什么,猛地转向女儿丁婉芳,“都是你这丫头不争气!前番叫你去服侍那年轻的钦差,你偏摆着张冷脸。若当时讨得他欢心,何至于此!”
丁婉芳闻言,泪珠儿扑簌簌滚下来。她生得杏眼桃腮,此刻哭得梨带雨,更添几分凄楚。她想起那日去山下客栈,见姜念虽在病中,却仍气度不凡。自己当时却没给他好脸子瞧,匆匆见了一面便离开。
张氏越想越气,指着女儿骂道:“你父亲让你读诗书、学琴棋,原指望你攀个高枝。如今倒好,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你父亲既已被抚台大人拿下,咱们丁家怕是要遭抄家大祸了!”
“女儿这就去求那姜钦差!”丁婉芳突然拭泪道,“纵是给他当牛做马,也要救咱们家!”
张氏闻言,非但不阻止,反而唤来心腹仆妇送丁婉芳离开,又转向丁婉芳道:“既要去,总要体面些。”
当下几个丫鬟忙活起来,为丁婉芳打扮了一番。
打扮停当,丁婉芳坐上了马车,离开了丁家。
马车行至山下客栈,打听得知姜念此时不在山下客栈,而是在普济禅寺,又催车夫赶路。到得山门前,忽闻马蹄声震,姜念正身着侍卫官服,骑着一匹骏马,剑眉星目,不怒自威,身后许多官兵列队而行,刀枪映日,正要去抄了苏州游击石骁的家。
丁婉芳掀开车帘一角,见到车外这一幕,心头突突乱跳,惊怕之中,似痴了一般,怔怔望着那远去的烟尘……
(本章完)
第169章 九霄环佩琴
第169章 九霄环佩琴
今日的苏州城,冷风渐紧。
城守营游击石骁的宅院内,一片愁云惨淡。
事实上,自从石骁被姜念拿下后,石家都处在阴霾之中,担忧着抄家。
石家内宅有一间书房,门上悬着的匾额携着“听琴斋”三字,笔力清瘦,乃是这间书房的主人石韶手书。
石骁是个身材健壮的武将,其嫡子石韶却是个文雅的读书人。
石韶今年十八岁,比姜念还要大两岁,已有了秀才功名。他读书有成,却更喜爱古琴,有着“琴痴”之称。
听琴斋内,陈设雅致,左侧一张书橱并一张书架,排满各类书籍;右侧琴架上横着几张古琴。
窗外,风在庭院的枯枝间呜咽作响。
窗内,燃着一炉沉香,袅袅青烟在空气中盘绕。
石韶正独坐琴案前,面前横陈着一张古琴,琴身通体漆黑如墨,泛出幽紫色的光泽,乃是传世名琴“九霄环佩”!
此琴乃唐代雷威所制,琴背刻有“九霄环佩”四字篆书,龙池上方题“超迹苍霄,逍遥太极”八字行书。
这九霄环佩琴是石韶机缘巧合下遇见,然后父亲石骁重金购得,作为他考中秀才的礼物。
此时,石韶指尖轻抚琴弦,奏的是一曲《凤求凰》。
琴音初起,恍若春风拂面,将他带回曾经的那个午后——
那日景晴穿着一袭淡粉衫子,鬓边簪着朵海棠,坐在他对面抚弄一张琴。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他抚着九霄环佩琴,与她琴瑟和鸣。奏到动情处,景晴忽然抬眸,四目相对时,她眼中似有星辰流转,羞得耳根都红了……
他与景晴互相爱慕,互为对方的心上人,两人的父亲也都有意结为亲家。
若无意外发生,他与景晴便会成为一对夫妻。
可惜,意外还是发生了。景晴的父亲景昀端分明是个清正廉家爱民的好知府,却不料竟遭抄家之祸。
那日,他跪在父亲石骁跟前,求父亲出手相救,纵然救不了景家,至少也要将景晴救下。可石骁只是长叹:“儿啊,朝廷大事,圣上旨意,岂是我一个游击能左右的?”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沦为奴婢,后来他还派人去江宁打探过,得知景晴竟被江宁节度使唐家卖进青楼为清倌人,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一曲《凤求凰》抚罢,指间余音犹颤,石韶怔怔望着案上那九霄环佩琴,恍若魂灵出窍。眼前浮起景家被抄那日——景晴一身素白绫裙,青丝微乱,被虎狼般的官差押出大门。她步履踉跄间发现了他注视的身影,于是将发间一支玉簪扔在了地上,“铮”地一声脆响,断作两截,恰似未及出口的诀别。
“晴妹妹……”石韶喉间滚出几声呜咽,一滴浊泪“啪嗒”坠在琴面上,竟似景家被抄那日的玉簪碎裂之音。
他踉跄起身,踱至粉墙边,痴望墙上一幅自绘的美人图——画中景晴低眉信手,正抚瑶琴,衣袂翩然若飞。画角题着一行小楷,墨痕已旧,乃是:“一曲清商与卿和,满庭芳菲共景晴!”
然而,此刻石韶口中却低声吟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他又想到如今父亲石骁也遭祸了,石家多半要步景家后尘,要被抄家,而自己珍爱的九霄环佩琴,怕是要充入官库了。
窗外风声凄厉,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想到此处,石韶陡然扑回琴案,将九霄环佩琴搂入怀中。琴木冷硬,却偏生透出丝缕暖意。
忽又想起《诗经》里“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之句。可如今琴虽在,心上人却早已不在,且要家破亲离了,这茫茫人世,何来静好?
石韶颤抖着手,放下九霄环佩琴,再次拨动琴弦,这次弹的是自己曾经谱给景晴的曲子,没有名字,只是将满腔相思、愤懑、无奈都倾注其中。
琴音如泣如诉,与窗外的风声绞作一处,呜呜咽咽,似孤魂夜哭,恨海难填。
正在这时,石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阵惊叫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进听琴斋,对石韶道:“大爷,不好了,官兵来抄家了……”
尽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石韶闻言还是猛然一惊。
愣了一会子后,石韶又发狠似的拨动起了琴弦,这次弹的却是《广陵散》,金戈铁马之音在指下迸发,仿佛要斩断这无常世道。
此时,姜念携司徒靖,率领百余名官兵,来到石宅抄家。
纷乱之中,姜念在一些官兵的护卫下步入内宅,忽闻一阵琴声飘来。那琴声初如金戈铁马,继而似杜鹃啼血,竟似将抄家的喧嚣都压了下去。
姜念不由被吸引,循着琴声来到听琴斋,见一个白衣书生正襟危坐,在琴案边抚琴,清瘦的脸上苍白如纸。
官兵们要上前拿人,姜念却摆手止住,竟立在门口静静聆听。
琴声越发激越,仿佛在诉说着家破人亡之痛。
待最后一音余韵散尽,石韶才缓缓抬头,对着门口立着的身着侍卫冠服的年轻官员,凄惨一笑。
姜念问道:“你是何人?”
石韶也不起身,坐着坦然道:“石韶。”
姜念又问:“你便是石骁的嫡子?”
石韶默默点头,反问:“你又是何人?”
姜念也坦然道:“我乃御前侍卫姜念,亦是奉旨钦差。”
石韶道:“原来你便是姜钦差。”
姜念迈步近前,目光被案上那张古琴吸引。但见琴身漆黑如墨,却泛着紫色幽光,不由心头一震。
“这是何琴?”姜念忍不住问道。
石韶轻抚琴身:“此乃九霄环佩。”
“可是唐代雷威所制?”姜念追问,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石韶略显诧异:“大人竟识得此琴?”
“可是真品?”姜念又问。
石韶这个琴痴竟为姜念解说了起来:“此琴确为雷威真品,琴背有‘九霄环佩'篆书……”
九霄环佩琴,在姜念的前世,可是大名鼎鼎,连不关注古琴的姜念都有所了解。
没想到今日竟在此见到这传世珍宝。
九霄环佩琴为唐代雷琴,在姜念的前世,因雍正帝不喜古琴,雍正朝宫廷档案未见记载九霄环佩琴。而乾隆帝喜爱古琴,乾隆时期宫廷收录了几张九霄环佩琴。
石韶持有的这张九霄环佩琴,未被战乱破坏,也未过度使用,且经过修缮,可正常弹奏,音色苍古松透,符合如今文人的审美需求。在如今的大庆,民间已有成熟的古琴修缮技艺,如补漆、修整岳山、更换琴弦……
姜念可是早想送一张很好的古琴给妻子元春,只是一直未寻到,这回可巧了,竟遇上了九霄环佩琴。
虽则姜念抄家从不贪墨,此番查禁罗教,各种抄家,他也没打算贪墨,但他还是决定要将眼前的这张九霄环佩琴据为己有,大不了直接开口找泰顺帝要就是了。
姜念命官兵将石骁拿下,自己走到琴案边,弯腰试拨了琴弦,果然音色苍古松透,非同凡响。
姜念随即命官兵小心包裹九霄环佩琴。
石韶的目光黏在琴上,似有万般不舍,暗自感叹:“这张九霄环佩,终究要被查抄了!”
姜念在书房内细细查看,除却九霄环佩琴外,另有几张古琴陈列在琴架上。一张蕉叶式,琴身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一张连珠式,琴尾雕着精美的缠枝纹;还有一张仲尼式,琴面已现出细密的断纹……虽都不是凡品,却远不及九霄环佩琴的珍稀。
正欲转身,忽见墙上悬着一幅画。画中一位妙龄女子低眉信手,正抚瑶琴。画角题着一行小楷“一曲清商与卿和,满庭芳菲共景晴”。
“景晴?”
姜念一怔,转身问石韶:“你认识原苏州知府景昀端的女儿?”
石韶身子微微一颤,眼中泛起一层薄雾:“她是……我的……我们曾彼此爱慕。可惜她家遭难,如今我家也遭了难……”话未说完,已哽住了喉。
姜念凝视着画中女子,虽只是水墨勾勒,却也能看出与景晴有几分相似。
好在,他知道景晴做他妾室时,确是完璧之身。像景晴这样的官宦小姐,大家闺秀,即便与石韶两情相悦,也不会在婚前轻易做出越礼之事。
姜念心中暗叹:“这位石公子还不知道,景晴已是我的妾室。而现在,连他珍藏的九霄环佩琴,也要归我了。”
他没打算将景晴是他妾室之事告知石韶,毕竟他与石韶无冤无仇,石韶已够凄惨,何必落井下石?
此事,不能说姜念有错,也不能说石韶有错,怪气运吧!
对人而言,气运是很重要的。有的人一出身就大富大贵,人生的起点是别人奋斗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有的人一个月赚的钱,是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有的人哪怕勉力奋进,也不能成功……
姜念无意中纳了景晴为妾,而曾与景晴彼此相爱的石韶,本人分明没犯什么错,用功读书,才华横溢,却落到如今这般凄惨的下场。
因得知了石韶与景晴曾互相爱慕,姜念特意现场监视官兵们查抄石韶的书房,抄出了几封景晴曾写给石韶的笺,上面字迹清晰。姜念细读,但觉字里行间尽是相思之意,虽无半点狎昵之词,却也能感受到二人当年的情意。
姜念决定将那幅景晴图及这几封笺都截下,回头送给景晴。不知景晴见到这些东西会作何感想?
……
……
已是掌灯时分。
普济禅寺附近的山下客栈已点起了灯火。
丁婉芳正待在邢岫烟的房里,与邢岫烟一同等候姜念归来。
忽听外头靴声囊囊,有人隔着窗户道:“大人回客栈了!”
邢岫烟忙携着丁婉芳,往姜念住的上房去。
丁婉芳脚步虚浮,似个纸糊的人儿。
姜念正解着披风,抬眼忽见丁婉芳来了,两道剑眉微微一蹙。
丁婉芳“扑通”跪倒在地,连叩三个响头。白玉般的额角沾了灰土,带着哭腔道:“求钦差大人开恩!饶了我父亲性命,莫要查抄丁家!我情愿终身侍奉大人,便是当个粗使丫头也甘愿……”话音未落,又俯身要拜。
邢岫烟见丁婉芳眼下苦苦哀求的样子,对比着那日丁婉芳冷着脸来见姜念的模样,不由得暗自感叹世事变幻。
姜念侧身避开丁婉芳的跪拜,淡淡道:“姑娘请起。圣旨已下,抚台大人亲查此案,已非我能左右。姑娘请回吧。”
丁婉芳还要再求,却见姜念已转身去解披风。
邢岫烟见状,连忙上前接过披风,又为姜念斟了杯热茶。
丁婉芳知道无望,只得含泪告退。临去时那一眼,恰似寒塘渡鹤影,幽幽怨怨的眸光扫过姜念侧脸,被邢岫烟瞧个正着。
待丁婉芳走后,邢岫烟轻手轻脚地服侍姜念洗脸更衣,随即为姜念摆上了晚饭。
邢岫烟看着姜念用晚饭,但见烛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更显得英气逼人,不由看得痴了。
原来,自那晚邢岫烟在玄墓山初见姜念,姜念挥刀斩断贼人手臂救她的英姿,就深深刻在了她心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深刻见识到了他的年轻有为,对外威风凛凛,对她则显得体贴。情不自禁,一颗少女的芳心,便似已许给他了。
“邢姑娘?”姜念忽然抬头,“你怎么了?脸这样红。”
邢岫烟这才惊觉自己竟盯着他出神,顿时羞得耳根发烫。
姜念轻笑一声:“可是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
“不……不累。”邢岫烟声如蚊蚋,心中悄悄想着:“若是进了京,不是去投靠荣国府那与我不亲的姑姑,而是能留在他身边,那该多好……”
这念头一起,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忙借着添茶的由头背过身去,生怕被看出心事,却不知那红透的耳根和微颤的手指,已将少女情怀暴露无遗。
姜念见她如此情状,心中已猜着几分。只是顾及女儿家脸面,佯装不知,转而与邢岫烟说起即将离开苏州的事情……
(本章完)
第170章 回江宁记
第170章 回江宁记
已是十月十五,朔风渐起。
江宁城外的枫叶早已红透,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城门守卒正搓手跺脚取暖,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其中一辆马车里,坐着身着侍卫冠服的姜念。
“钦差大人回城了!”守门武官慌忙整肃队伍,列队相迎。
姜念自九月十三离开江宁前往苏州,已过去月余,今日回到了江宁。
此前姜念离开江宁时,率领着贺赟、两名亲兵并四十精骑。其中有几名江宁骑兵在苏州牺牲。
而此番姜念归来,却多了不少人,包括了邢岫烟,也包括了被押解的姚济生、慕容徵、韩天鸿、谭凤池等罗教要犯,另外,还押运着多达一百多万两的财物。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入了江宁城门。
囚车中的要犯,个个形容狼狈:姚济生披头散发,再无往日掌教真人的威风;慕容徵脸色灰败,蜷缩在角落;韩天鸿虽戴着重枷,仍凶光毕露;谭凤池则闭目不语,似已认命……
沿途百姓指指点点,有那受过罗教欺压的,竟朝囚车啐了一口。
……
……
此前,姜念与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约定,一个月左右便齐聚江宁。姜念是五人中回江宁最晚的一个,任辟疆四人都比他先回来。
姜念依然以江宁姜宅为钦差行辕。
此时,姜念、贺赟及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齐聚在姜念的书房,姜念听任辟疆四人详细汇报了各自赴淮安、扬州、镇江、杭州查禁罗教的情况。除了齐剑羽没能在扬州捉拿到那财神尊者沈传魁,其他三人都称得上顺利成功。
齐剑羽愁眉紧锁,惭愧道:“下官无能,让那沈传魁跑了。”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姜念摩挲着案上的青瓷茶盏,忽道:“此事倒也怪不得你。那沈传魁非但是罗教财神尊者,更是扬州盐业总商沈传恩的族弟,其家族在扬州势大,情势格外复杂。”
齐剑羽郁闷道:“难道就此作罢?”
姜念眼中精光一闪:“自然不能!我会启奏圣上,待圣上决定吧。”
他心内有种预感,自己以后会去扬州走一遭……
……
……
姜念刚与任辟疆几人议毕查禁罗教之事,忽闻江宁知府贾雨村求见。
“这厮倒是来得快!”
姜念心内暗道,他已听闻王家王子膑之事。
贾雨村穿着四品知府冠服,入了书房,对姜念行礼如仪,声音清朗中带着几分谄媚:“下官贾雨村拜见钦差大人。”
姜念虚扶一把:“贾太尊不必多礼。”
贾雨村落座后,先奉承了一番姜念查禁罗教的功劳,然后便说到了他此前亲自审讯王家人,审出王子膑乃是罗教善才人,逃到城东三十里外的一处王家田庄,他及时启禀两江总督陈弼纳,将王子膑捉拿归案……
尽管姜念已听闻此事,眼下听贾雨村讲述,还是不禁暗叹:“王家够倒霉的!先是一个王隆,又冒出一个王子膑,加上泰顺帝对王子腾的敌意,王家此番必是要完了!”
姜念故意问道:“本钦差记得你与王子腾有旧?”
贾雨村脸色微变,又瞬间恢复镇定,道:“下官当年确蒙王大人提携。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知王家有人勾结邪教,岂敢因私废公?况且,下官见钦差大人千里迢迢下江南查禁罗教,着实辛苦,岂能不效犬马之劳?”
姜念一边听,一边打量着这位贾太尊。但见其相貌英武,且义正辞严,谁能想到这副皮囊下,藏着趋炎附势甚至忘恩负义的心?
不过,在姜念看来,贾雨村也确实有才干,可以利用,只要此人没有触犯到他,他就没必要整治……
……
……
罗教的要犯,关押在两江总督衙门的临时羁押场所,包括了天宗护法程牧谦、地宗护法严伯珩、传经尊者俞希濂、总漕尊者翁宁岳,等等。
因钦差行辕没有关押场所,姜念见过贾雨村后,便亲自押解着掌教真人姚济生、人宗护法慕容徵、护经尊者韩天鸿、谭凤池等罗教要犯,前往两江总督衙门。
两江总督衙门早已得了消息,陈弼纳亲率属官在辕门外相迎。
“姜大人辛苦!”陈弼纳拱手笑道,“此番剿灭罗教,实乃大功一件!”
姜念还礼:“全赖圣上洪福,制台大人调度有方。”
说着亲自将姚济生、慕容徵、韩天鸿、谭凤池等囚犯押入临时羁押场所。
但见,临时羁押场所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牢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是浑浊的臭气与血腥气。
姜念发现,罗教的天宗护法程牧谦是道人模样,地宗护法严伯珩是僧人模样,人宗护法慕容徵则是居士模样。
“天地人三宗,道佛儒三教。”姜念暗道,“罗教倒是包罗万象。”
陈弼纳道:“此处腌臜,钦差大人不如移步厅说话?”
姜念点了点头,与陈弼纳来至厅。
姜念问道:“不知制台大人查禁罗教堂会,进展如何?”
陈弼纳肃穆道:“此事紧要,我岂敢懈怠?现已查禁四十余处堂会,余下三十余处,也正在抓紧查禁。”
姜念又问:“制台大人是否已收到圣上命你查办勾连罗教官员的密旨?”
此前,泰顺帝不仅下了一道给江苏巡抚洪天培的密旨,且下了一道给两江总督陈弼纳的密旨,命令陈弼纳查办多名与罗教牵连的江南官员。
陈弼纳心里郁闷,脸上却维持镇定:“已收到,正在遵旨查办。”
此事让他为难,因其中好几名官员与他关系密切。
……
……
姜念见过陈弼纳后,本打算再亲自前往江宁节度使衙门见唐吉纳,却得知唐吉纳正在钦差行辕等着他。另外,薛姨妈、薛锦也在钦差行辕等着他。
于是姜念匆匆赶回了江宁姜宅,先往书房见唐吉纳。
书房内,唐吉纳正坐着喝茶,得知姜念来了,主动迎出,拱手施礼:“姜大人凯旋归来,我特来道贺!”
姜念连忙还礼:“唐大人客气了,我本要去节度使衙门拜见的,却得知您亲自来了。”
说完让唐吉纳坐主座,唐吉纳执意不肯,二人推让一番,最终并肩而坐。
茶香氤氲间,唐吉纳询问姜念在苏州查禁罗教的情况,姜念细述了一番。
“姜大人此番用兵如神,佩服佩服!”
唐吉纳听得入神,由衷赞道,心中则暗忖:“这位四爷遗落民间的皇子,年轻有为,处事果决,真真是龙种自与常人殊,乃世所罕见的奇才。这样的民间皇子,四爷不相认岂不可惜?”
“唐大人带得好兵,此番从您麾下调用的二百精骑,实乃骁勇善战。”姜念也由衷赞道,随即神色一黯,话锋一转,哀叹起来:“此番折损了三十余名精骑,实在可惜。”
姜念此番在江南布下天罗地网查禁罗教,唐吉纳调派的二百江宁精骑起到了重要作用,其中有三十余人牺牲。
唐吉纳摆手道:“姜大人此番查禁罗教,好比出兵放马,既是出兵放马,岂有不折损将士的?”
姜念道:“此番唐大人麾下的二百精骑都立下了功劳,我会请旨厚恤那三十余名阵亡的兵卒,其余一百六十余人,我也会请旨厚赏。”
唐吉纳道:“姜大人爱兵如子,我亦不会怠慢。”
姜念轻抿一口茶,忽道:“还有一桩私事,要劳烦唐大人。”
唐吉纳放下茶盏:“姜大人但说无妨。”
“原苏州知府景昀端因亏空获罪,其家眷仆从皆赐予唐大人为奴。”姜念缓声道,“不瞒唐大人,其女景晴现已为我的妾室。”
这事儿唐吉纳倒还不知道,眼睛微微眯起:“竟有此事?”
姜念遂将景晴如何进京、自己又如何奉旨纳妾的经过细细道来。
“此事倒是我的不是了。”唐吉纳苦笑道,“实不相瞒,因内子善妒,容不得景晴这般年轻绝色的婢女,故将其卖入绮梦院为清倌人。”
姜念微微一笑:“此事岂能怪到唐大人?况且,若非如此,我也无缘与景晴结缘。”
这个话题说到此处,唐吉纳已明白了姜念的用意,主动道:“既然景姑娘已是姜大人爱妾,那景家余下的数十口人,我便送给姜大人。”
“多谢唐大人美意!”姜念拱了拱手,却又道:“只是我该出价购买,若贪图便宜,恐圣上不喜。若唐大人成全,请依市价再加二成卖于我,我感激不尽。”
唐吉纳会意,推让了一下后,便捋须笑道:“既如此,便照姜大人所言。”
景家尚有数十口人是唐吉纳名下的奴仆,其中包括了景晴的母亲。
姜念买来这数十口人,可不仅只是让景晴欢喜。
姜念听景晴说过,景家治家严谨,下人规矩比荣国府要好不少。如今自己初立门户,正缺得力仆役经营田庄。
那些豪门大族,哪个不是靠着田庄生息?荣国府的收益便是来自田庄。
经营田庄,既可让姜家有稳定不菲的收益,又能壮大姜家人丁。
……
……
姜念亲自将唐吉纳送出宅门,然后回到书房,命人将薛姨妈、薛锦领进书房。
薛姨妈携着薛锦走进书房时,但见姜念端坐在太师椅上,一个月不见,面上添了些风霜之色,却更显得不怒自威。
待薛姨妈、薛锦行礼毕,姜念让二人落座。
刚落座,薛姨妈便迫不及待提到,王家在江宁的十房男丁皆被拿下,又查出王子膑是罗教善才人,紧张地问道:“不知会如何处置王家?”
姜念神色一凛:“王隆勾结罗教作乱,王子膑又身为罗教善才人,罪证确凿。王家此番,怕是要满门遭祸了!”
尽管薛姨妈已提前听薛锦这般推测了,眼下听姜念这般说,还是大惊失色,忙问:“是否连我也要受到牵连?”
姜念从容道:“我既已承诺保你周全,自会践诺。”
薛姨妈犹豫再三,还是怯生生道:“能否……能否求姜大人救一救王家……”
王家毕竟是她的娘家,如今见王家要满门遭祸,她难免不忍。
姜念声音陡然转冷:“王家此番犯下大事,罪在不赦。我能保你周全,已是勉力而为,仁至义尽,莫要得寸进尺!”
薛姨妈见状,身子一颤,哪里还敢为王家求情?
姜念随即与薛姨妈、薛锦商议了一番薛家两房生意合并之事。
议毕,姜念转移了话题,忽对薛锦问道:“你身子近来如何?”
薛锦诧异,姜念为何忽然问起了他的身子状况?当即在姜念的盘问下,细说了一番。
姜念道:“此番我在苏州时患了热症,得遇当地名医苏天士。此人医术非凡……”遂将苏天士的来历医术详述一番,“你不妨去苏州求诊。”
薛锦听得眼中放光,连忙作揖称谢:“既是姜大人引荐,那苏天士自是医术非凡的,我自当去苏州请他诊治。”
薛姨妈也跟着道谢,暗自纳罕:这个霸道刻薄的姜念,竟对薛锦这般关切的!
她却不知,姜念心中另有盘算,薛锦若能多活几年,对他有利。
姜念忽又对薛姨妈道:“明日午后,我去府上走走。”
薛姨妈先是一怔,继而心里一喜:“这……这真是求之不得!”
她知道,钦差大人亲临,等于向全城宣告她受钦差大人庇护,那些觊觎她家家产的宵小便会有所收敛。
事实上,姜念明日去薛家,既是想庇护一下薛姨妈,也是想趁机看一看薛宝钗从小长大的家。
“希望明日能见到琴姑娘。”
姜念又对薛锦补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薛锦岂会推辞?连声应下。
待薛姨妈、薛锦告退,姜念独坐在书房内,一边啜饮着茶水,一边思忖着一件事情:都中荣国府的王夫人、王熙凤是否会受到牵连?
若是王夫人、王熙凤此番也受到牵连,那荣国府里可有一番热闹瞧了!
姜念又不禁想到了王子期、冯氏这对王熙凤的父母。
他已得知,在他下江南时,王子期、冯氏这对夫妇却由江宁迁回神京,不知这二人如今如何了?是否会影响到王夫人、王熙凤?
(本章完)
第171章 宝钗,好久不见
第171章 宝钗,好久不见
姜念用罢晚饭,漱了口,净了手,已是黄昏,暮云合璧。
他坐在书房里间的窗边,翻看着一本名册。这本名册是两江总督陈弼纳给他的,册上墨迹森然,列着目前已被关押的罗教要犯,包括了已查禁各堂会的老官及管事。
罗教信众甚广,自然不能都捉拿。根据姜念的计划,此番主要是拆毁罗教堂会,焚其经卷,严惩传教者。所谓的传教者,上至掌教、护法、尊者这些高层,下至一百零八处堂会的老官及管事。
姜念指尖轻掠纸页,见“江宁码头庙”五字,凝神细看,此堂会老官姓胡名百顺,管事数人,其中有“顾祥”一名,旁注小字:“诨号顾跛子,昔为拐匪。”
姜念目光猛地一滞——这“顾跛子”三字霎时勾起旧事。
他分明记得,当初王典将香菱卖与他时,曾提到香菱是从一个诨号顾跛子的拐子手里买来,香菱是顾跛子于苏州拐得,常受虐待,动辄打骂。
“拐卖香菱的顾跛子,竟成了罗教江宁码头庙堂会的管事,现被关押在江宁府牢?嗯,待我确认了此事,这个顾跛子便难逃一死了!”
姜念眸中寒光微闪。
只要他在名册上为顾跛子添一笔“拐卖人口,行恶多年,又投附邪教,理当处死”,此贼便会定下死罪了。
这样的拐子确实该死,何况能为香菱报仇雪恨。
翌日上午,姜念亲自去了江宁府牢,确认了被关押的罗教江宁码头庙堂会管事顾祥便是拐卖香菱之人。
姜念也亲自审讯了王子膑等人,确认了王子膑确为罗教善才人。
……
……
这日午后,日色融融。
薛姨妈、薛锦正在薛家大宅中打点,预备迎接钦差大人姜念大驾。家中丫鬟仆妇婆子往来穿梭,铺设茶果,熏香拂尘,擦拭器皿,好不忙碌。
薛姨妈身着藕荷色对襟袄儿,下系秋香色马面裙,鬓边簪一支金丝嵌珠如意簪,通身气度雍容华贵。
薛宝琴则穿一件淡粉色绫袄,衬着杏黄色湘裙,发间一支白玉簪,素雅清丽,更显娇俏。
此时,薛姨妈、薛锦、薛蟠、薛蝌、薛宝琴正聚在一处,商议着派薛蟠去探听姜念行至何处,忽闻外头一片喧嚷。
薛锦眉头一皱,忙命薛蝌前去查看。不多时,薛蝌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那些旁支又闹上门来了!”
薛姨妈面色一白,手中帕子攥得死紧。
薛蟠冷哼一声,道:“母亲莫急,儿子出去瞧瞧!”
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薛姨妈岂能放心?忙紧随其后,薛锦、薛蝌、薛宝琴亦忙跟上。
及至大门内,只见外头乌压压聚着一群人,皆是薛家旁支。有须发斑白的老者,有叉腰而立的中年爷们,有撸袖揎拳的年轻哥儿,还夹杂着一些老中青年妇人。
薛蟠见状,登时怒从心起,喝道:“你们今日怎又聚在我家门前闹事?欺人太甚了!”
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满脸横肉、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排众而出,正是薛蟠的堂叔薛镖。他抬手直指薛蟠,厉声喝道:“蟠哥儿!你这不成器的败家子,在长辈们面前,也敢这般放肆?”
薛蟠被他一喝,登时噎住,面色涨红,竟不敢再言。他终究是晚辈,且对薛镖有些惧怕。薛镖素来凶悍,在族中颇有威势。
人群中又走出一个老头,乃是薛锦的堂叔、薛蟠的堂叔祖。他指向薛姨妈,大声道:“如今王家满门遭祸,你这王家的败家妇,祸害咱们薛家还不够?还不趁早离了咱们薛家!”
薛姨妈气得面色煞白,身子晃了两晃。
薛蟠见状大怒,上前一步喝道:“你们……你们休得放肆!这里是我家,我……我家乃是薛家嫡派!”
薛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如今连贾太尊都不护着王家了,你们母子还有什么倚仗?蟠哥儿整日里斗鸡走狗、眠宿柳、挥霍祖业,如何撑得起薛家门楣?这祖宗基业都要被你们这对母子败光了!依我说,趁早分给各房才是正经!”
旁支众人闻言,群情激愤,纷纷附和:
“正是这个理儿!”
“合该如此!”
“……”
几个年轻气盛的更是撸袖揎拳,作势就要冲进宅门。薛家下人们慌忙阻拦,双方推推搡搡,你拉我扯,场面乱作一团。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忽闻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踏踏而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行至宅前。为首一人身着侍卫冠服,虽年轻却肃穆威严,正是钦差大人姜念。其身旁跟着贺赟及数名亲兵,个个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薛蟠见姜念到来,登时腰杆子硬了几分,故意指着姜念,向薛家旁支众人高声嚷道:“列位可瞧仔细了!此乃我的至交兄弟,更是我的妹婿——钦差大人姜念!”说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姜念道:“姜兄弟来得正好,快帮我评评这个理!”
姜念勒马停驻,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淡淡道:“此处为何如此喧哗?”
薛蟠忙将事情原委禀明。
姜念听罢,眉头微皱,看向薛镖等人,冷声道:“薛家乃江宁望族,尔等身为旁支族人,不思和睦宗族,反倒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薛镖强自镇定,拱手辩道:“大人明鉴,我等并非无理取闹,实是为讨个公道!薛蟠整日里斗鸡走狗、眠宿柳、挥霍祖业,他娘也是个败家妇人,致使我薛家家业衰败。我等不过是想要拿回祖产,振兴门楣罢了!”
姜念冷哼一声,喝道:“放肆!薛家家产自由嫡系继承,岂容尔等觊觎?来人,将这带头闹事者拿下!”
亲兵得令,当即如狼似虎般扑上前去。薛镖竟还要反抗,却被一记窝心脚踹翻在地,随即被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姜念沉声道:“将此人押往江宁府衙,叫贾知府对其问罪严惩!望族旁支觊觎抢夺嫡系家产,此罪可不小!”
其余旁支众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登时纷纷作鸟兽散。
薛姨妈见风波平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感激不尽,忙携薛宝琴一起上前,向姜念深深道了个万福:“今日多亏姜大人主持公道!”
姜念摆手道:“不必多礼。”
薛姨妈偷眼瞧着姜念威严的气度,心中暗想:“到底还是得有个有权有势的爷们依靠才好。否则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任谁都能来欺辱一番。”
这般想着,不觉想起亡夫,眼圈儿红了。
薛宝琴本被薛家旁支闹事一幕吓到,眼看着伯母气得面色煞白,父亲薛锦虽强自镇定,却威严不足,堂兄薛蟠更是只知跳脚生气,毫无章法。正自惊惶间,忽见姜念策马而来,威仪之下,三言两语便震慑众人,更命亲兵拿下那带头闹事的薛镖,旁支众人登时作鸟兽散,心下不由怦然。
薛宝琴一边偷瞄着姜念,一边暗想:“他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行事又如此果决,真真是个英雄人物!”思及此,不觉粉面微热,忙低了头,只觉心口突突直跳。
薛姨妈忙平复了心情,挤出笑脸,请姜念入内,薛锦亦拱手相让,薛蟠更是殷勤,亲自引路。
众人至厅落座,薛姨妈有意撮合,遂笑道:“琴丫头,还不快给姜大人斟茶?”
薛宝琴又粉面微热,斟了一杯茶递向姜念,见姜念含笑看着自己,如被火燎,忙低眉顺目。
薛姨妈见状,抿嘴一笑,薛锦装作没看见,薛蝌看见了不作声,薛蟠则是浑然不觉,只顾着跟姜念套近乎。
品了茶,姜念忽道:“今日我来此,意欲一观宝钗旧居。”
薛蟠听了,立时起身道:“我陪你去!”
薛姨妈却瞪薛蟠一眼,嗔道:“你粗手粗脚的,晓得什么?让琴丫头陪着去才是正理。”说罢,不由分说,便命薛宝琴引路。
薛宝琴只得应了,领着姜念往内宅去。一路上,她垂首慢行,心跳如鼓,只觉身后那人目光如炬,灼得她脊背发烫。行至一处幽静院落,但见青砖小径,树影婆娑,正是薛宝钗的旧居。
推门入院,迎面便见一株老梨树,枝干虬劲,虽值初冬,叶片凋零,却仍可想象春日梨如雪的盛景。
姜念驻足凝望,轻声对薛宝琴问道:“这株梨树种了多少年了?”
薛宝琴接口道:“不知多少年了,我姐姐在家时,喜爱这梨树,更喜爱梨,可惜目下不是梨绽放的时节。”
姜念微微颔首,想起薛宝钗曾唇角扬笑、声音轻柔地对他说:“我最喜梨树了。梨盛开时,色白如雪,满树是雪,满院都是雪。”
穿过庭院,姜念忽见廊下悬着一架秋千,薛宝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柔声道:“从前姐姐常与我在此荡秋千,她总是让我先坐,自己在后头推……”言罢,眼圈微红,忙别过脸去。
姜念默然,抬手推开房门。屋内窗明几净,陈设如旧。梳妆台上玻璃镜犹在,绣榻的小几上还搁着一把团扇,似主人刚刚离去。姜念缓步走过,指尖抚过床帐、案几,恍惚间,竟似看见薛宝钗临窗而坐,执笔沉吟的模样。
他闭上眼,蓦地,一首前世的歌曲在他心头浮现——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象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睁开眼,屋内寂然无声,薛宝琴静默不语,唯有窗外风过梨枝,沙沙作响。
“可惜不能拍照!”姜念心内暗叹,“若我能在此拍几张照片,带回京城,宝钗见了,不知该有多欢喜。”
薛宝琴见他神色怅然,只道他是触景生情,便轻声道:“大人若想念姐姐,何不早日回京?”
姜念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是啊,该回去了。”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思念遥远的神京东郊,和那个如梨样的女子。
……
……
时值十月二十二,神京城已入了冬,景宁帝、泰顺帝皆已由畅春园回到了城内皇宫。
今日朔风凛冽,彤云密布,竟卷下一场雪来。
养心殿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熏得满室如春,与外头的雪天俨然两重世界。
泰顺帝正伏案仔细看着姜念由江宁加急送来的密折。
这份密折,详述了至十月十六日为止查禁罗教诸事,提到了王子膑乃罗教善才人……
姜念在密折中提议:漕船每十船设甲长,船户互保;在淮安清江文庙增设“漕政科”,选拔漕丁子弟入学,中试者准入衙门充吏;留用部分主动归顺的罗教之人为“耳目”……
这些措施,既能防止罗教再兴起,也有利于漕运。
末了,姜念请求回京!
另附一份请功名单,有苏州城守营守备司徒靖,王典、王茂安父子,江宁二百精骑……甚至有罗教人宗护法慕容徵,姜念曾承诺要保他一命,不会食言,但建议将慕容徵终生监禁。
泰顺帝览毕,不由抚案称奇。喜的是姜念办事利落,且已查抄财物逾三百万两,惊的是罗教势大竟至于斯。
略一沉吟,泰顺帝便起身前往养心殿旁边的乾清宫。
乾清宫内,太上皇景宁帝正在西暖阁赏雪烹茶,见泰顺帝冒雪而来,命落座看茶。
泰顺帝将密折呈上,景宁帝戴上眼镜细看,惊道:“若非袁易此番雷厉风行,一旦罗教造逆,江南怕是要大乱,而江南乃我大庆财政命脉!”
泰顺帝顺势叹道:“易儿实乃奇才,此番查禁罗教,若教陈弼纳来办,只怕一年都办不下来。”
陈弼纳是景宁帝的心腹,且在泰顺帝看来,这位两江总督做事不靠谱,眼下故意在景宁帝面前这般说。
泰顺帝随即与景宁帝议到如何处置王家,他将另一份密折呈给了景宁帝,上头列举了王子腾历年犯下的狂悖、专擅、贪黩、忌刻、残忍等多项罪状。
再加上王子膑、王隆两代王家人勾结罗教,一个是罗教善才人,一个更是造乱。
泰顺帝便提出:“儿臣以为,当立即对王子腾罢官问罪,查抄王家。”
声音不重,却如殿外飞雪般寒意森然。
暖阁内一时静极,唯闻银炭爆的细微声响。
景宁帝沉吟良久,终于闭目颔首……
(本章完)
第172章 揭发王夫人和王熙凤
第172章 揭发王夫人和王熙凤
十月二十三日,神京城里昨日的雪虽住了,天色却仍阴阴沉沉,铅云低垂,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荣国府内,贾母正在荣庆堂用早膳,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人皆在跟前侍奉。
忽见林之孝家的慌慌张张闯进来,连礼数都顾不得周全,急声道:“不好了!二老爷方才打发人回来传话,说圣上下了旨意,将舅老爷罢官问罪,今日便要查抄王家满门!”
王夫人面色霎时惨白,连王熙凤都不禁身子一晃,幸亏平儿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栽倒。
赵姨娘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被女儿探春瞧见,探春瞪了她一眼。
贾母忙命人唤来贾琏,又让那报信的下人进来细问。
那下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具体缘由小的也不知晓。”
“糊涂东西!”贾母斥了一声,对贾琏道:“你即刻骑马去寻二老爷探个明白,越快越好!”
贾琏应声走出荣庆堂,骑着一匹马往工部衙门而去,马蹄声踏出一串急促的声响。
荣庆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王夫人攥着佛珠的手不住发抖,王熙凤慌得不知所措。
约莫半个时辰,贾琏便回来了。
此时林黛玉、三春等姑娘们已不在荣庆堂,几位太太、姨娘、奶奶还在。
贾琏喘着气道:“圣上列了舅老爷狂悖、专擅、贪黩、忌刻、残忍等多项罪状。而且,王家竟有两人勾结罗教,除了那王隆勾结罗教造乱,还有个王子膑,乃是罗教之人。”
贾母听完诧异:“怎犯下这许多罪状?王家不是只有那小辈王隆勾结罗教?怎又冒出个长一辈的王子膑来了?”
说完转头看向王夫人、王熙凤,只见王夫人面如金纸,凤姐儿摇摇欲坠。
邢夫人假意劝慰,眼里却闪着精光。
赵姨娘用帕子掩着嘴,肩膀微微耸动。
……
……
荣禧堂东边的三间耳房,乃是王夫人日常起居之所。
天色阴沉,窗棂外的枯枝在北风中瑟瑟作响。
耳房内虽笼着暖炉,却仍透着一股子寒意。
王夫人坐在临窗大炕上,手中攥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压低声音对王熙凤道:“我的儿,这可如何是好?不承望咱们王家竟落到这步田地!”
王熙凤强撑着坐在地下面西一张椅上,却觉两腿发软,勉强道:“太太别急……”可话一出口,自己先红了眼眶。往日里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此刻竟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似的。
王夫人见王熙凤都吓成了这般模样,更急了:“你父母还在城外藏着,咱们是不是该交给官府……”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拿眼瞅着王熙凤。
王熙凤身子一颤。她的父亲王子期和母亲冯氏,已被王夫人和她悄悄藏匿在神京城外有段时日了。
姑侄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只听得窗外风声呜咽,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沉默之中,王熙凤不由想起那年父亲王子期送她出阁时,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笑着说:“虽则咱们家不比贾府那般富贵,可我的姑娘,到哪儿都不能丢了体面。”如今想来,竟像是隔了一世,咬了咬唇,觉得舌尖发苦。
她虽心狠手辣,可对自己父母是孝敬的,实不忍心见父母被官府捉拿。况且,此番王家既是满门抄家,一旦她父母落入官府手中,便会沦为奴才。如此,她这个在荣国府威风凛凛、呼风唤雨的二奶奶,还有什么体面?
王夫人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若不将你父母交出,一旦事发,你我也都要跟着遭祸了。”
其实,她也不忍心将王子期交给官府,毕竟王子期是她的亲长兄。
王熙凤抬头低声道:“纵然咱们现在交出去,怕也迟了,咱们已将我父母藏在城外有段时日了。”
王夫人脸色发白:“那该如何是好?”
“姑姑。”王熙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起身凑到王夫人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事到如今,唯有让我父母悄悄逃走,逃得远远的。若能躲过这一劫,是他们的造化。若躲不过……”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只要我父母不供出咱们,此事便不会牵连咱们了。”
王夫人犹豫起来,手中帕子绞成了麻。忽想起大哥王子期少时教她写字的情景,那温暖的手掌曾包着她的小手,一笔一画写下“家和万事兴”。如今这“家”是散了,王家彻底完了,而她的嫡亲兄弟中,王子腾、王子胜都完了,仅剩下一个长兄王子期了。
犹豫半晌,王夫人长叹一声,叹息声在屋里打了个转,最终化作一句:“那便如此罢!”
……
……
这日,京营节度使鲁科多奉旨查抄王家。
这日,王熙凤裹着一件灰鼠斗篷,同平儿两个挨坐在马车内,由旺儿夫妇护送。车帘密密实实地垂着,只听得车辙碾过冻土的咯吱声响,行至城外三里一处僻静宅院。
进得院来,蔷薇架子爬得七横八竖,枯藤纠缠如蛛网,一株桂树在寒风中瑟瑟。
冯氏迎至廊下,一把攥住女儿王熙凤的手腕,急道:“我的儿!我与你父亲刚听闻,你二叔罢官问罪,王家满门都要查抄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熙凤苦着脸道:“妈,咱们进去再说。”声音比往日低了几分,全无往日的伶俐劲儿。
母女二人步入里间。
王子期正坐在炕上,这位年过五旬的王家嫡系长房老爷,面容实在憔悴,胡须白,眼窝深陷。
房中仅有一家三口,王熙凤遂将她与王夫人议定的主意说了。
王子期听罢,犹豫道:“如此怕是不妥……若事发,岂不是连累你们更深?”
冯氏却急得直跺脚:“女儿都这般说了,你妹妹也许了,你还犹豫什么?”她一把扯住王子期的衣袖,“难不成你要咱们都被拿下?要我戴着枷锁示众?要我沦为奴婢?”说着,眼泪扑簌簌落下。
王子期望着窗外那株枯桂,长叹一声:“罢!罢!便如此吧。”
叹息声沉甸甸的,仿佛把大半生的富贵荣华都叹了出去。
随即,他领着妻女进了卧房。房内摆着三只箱子,外表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箱子,然开箱一看,里头尽是黄白之物:金锭银锭排列整齐,珍珠玛瑙流光溢彩,翡翠镯子碧绿如水。总值几万银子!
“这些财货……”王子期抚着箱子道,“我与你妈逃难,不便携带,都给你了。”
话音未落,王熙凤那双丹凤眼便已亮了起来,嘴上说着“这如何使得”,心里却是巴不得。
她可是个贪财如命的,且也认为父母不便携带许多财物逃难。
……
……
价值几万银子的财物,王熙凤可不放心叫下人送回荣国府,思来想去,甘愿冒着风险,让旺儿夫妇用一辆大车运着,亲自带回荣国府。
旺儿夫妇当下用一辆大车运着三只箱子,随着王熙凤、平儿乘坐的马车,一同返回荣国府。
期间,王熙发时不时掀开车帘望向后面的大车,见大车咯吱咯吱作响,她的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好在,行至荣国府凤姐院后方,一直都没出事。
旺儿夫妇领着几个小厮,蹑手蹑脚将三只箱子往凤姐院里搬。
偏生这一幕被赵姨娘发现了。
赵姨娘眼睛一亮,上前对旺儿媳妇问道:“这搬的是什么好东西?”
旺儿媳妇唬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好东西……”
赵姨娘见状愈发觉得古怪。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落,赵姨娘命丫鬟沏了盏酽茶,独自坐在炕上,越想越疑,茶都凉了,却一口未动。
忽然,赵姨娘又将丫鬟唤进来,吩咐道:“去请环儿他舅舅来。”声音里透着几分急切。
不过一盏茶工夫,赵国基便匆匆赶来。这赵国基乃是赵姨娘的胞弟,也是荣国府的奴仆,穿一件陈旧的酱色衣服。
赵姨娘只留赵国基在屋内,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今儿我瞧见一桩奇事。”便将所见旺儿夫妇运箱之事细细说了,又添油加醋道:“我早听闻,王家那对姑侄,将凤哥儿的父母悄悄藏在了城外。今儿王家满门抄家,偏生今儿旺儿夫妇鬼鬼祟祟往凤哥儿院里搬箱子,那三只箱子看着沉得很,必是凤哥儿父母的体己,搬来叫凤哥儿收着呢!”
王子期、冯氏被王夫人、王熙凤悄悄藏在神京城外有段时日了,此事其实已在荣国府悄悄传开,赵姨娘就听闻了。
而赵姨娘虽粗鄙愚昧,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赵国基眯着一双眼,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忽然笑道:“姐姐好眼力!这可是天赐良机。”说着凑近前,一股子蒜臭气直扑赵姨娘面门,“王家那对姑侄素日里在咱们府上作威作福,若能将此事捅出去……”
不待赵国基说完,赵姨娘眼中便闪着贪婪的光,抢着道:“我正要去老太太跟前揭发!到时二太太做不成主母,我便会被老爷扶正,连凤哥儿也要遭祸,我岂不就荣耀显达了?”
赵姨娘素来觊觎王夫人的主母之位,且最厌恶王熙凤。
“糊涂!”赵国基突然拍腿,“老太太最是护短,向她老人家揭发有屁用!她必会护着那王家姑侄,保不齐还要怪罪姐姐挑拨离间呢!”
赵姨娘一怔:“那……去老爷跟前揭发?”
赵国基连连摆手:“向老爷揭发也没用。”
赵姨娘咬着嘴唇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赵国基低声道:“此事倒也不难!我听闻,今日查抄王家的乃是京营节度使,不如由我写张匿名揭帖,悄悄贴到节度使衙门去。如此,任老太太、老爷有天大的本事,也遮拦不住了!”
赵姨娘闻言,眼睛一亮,拍手道:“好计策!”忽又想起什么,蹙眉道:“只是……若查到我头上……”
赵国基阴笑道:“姐姐放心,这揭帖我故意将字迹写得歪歪扭扭,谁能认出?再说……”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姨娘,“等王家那对姑侄都倒了台,姐姐就是这府里得势的了。到那时,谁还来查问这个?”
赵姨娘越想越得意,仿佛已经看见王夫人、王熙凤皆遭祸的惨状。
赵国基道:“只是,此番我为姐姐做下这等大事,冒着极大风险,姐姐可不能亏待了我!”
赵姨娘会意,忙将自己攒下的十几两体己并一根金簪,拿给了赵国基,又道:“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
赵国基也不客气,果断收下了十几两碎银子并金簪,道:“事成之后,姐姐可要助我成为管家,若我能成为大总管,那就再好不过,且能成为姐姐的好帮手。”
赵姨娘点头,连声道:“好,好。”
当即,赵姨娘领着赵国基进了贾环屋内,赵姨娘亲自研墨,赵国基故意歪歪扭扭写了一张揭帖,上面写有王夫人、王熙凤藏匿王子期、冯氏之事,也写有王熙凤藏匿王家财物之事……
赵国基揣了揭帖离开。
赵姨娘送至门口,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
……
再说凤姐院这边。
好容易将三箱财物运回房中,王熙凤正自得意,忽听旺儿媳妇悄声告知,适才搬箱子时被赵姨娘发现。
王熙凤脸色一变,将旺儿媳妇训斥了一顿,又走到院外,要去找赵姨娘,转而一想,此时去找赵姨娘说这事儿,岂不显得做贼心虚?且那赵姨娘是粗鄙愚昧的。
于是,王熙凤望着赵姨娘院子的方向,内心愤愤道:“若是那下作东西胆敢捣鬼,倒要叫她晓得我的厉害!”
回到屋内,王熙凤命平儿将箱子打开,但见金锭银锭珍珠玛瑙翡翠镯子熠熠生辉。
王熙凤却高兴不起来,苦着一张脸。
平儿便柔声道:“奶奶且宽心,这三箱财货既运来了,再稳妥不过。”
王熙凤却叹道:“我总觉得要出事。”
平儿沉默起来,其实她也有种不妙的感觉……
(本章完)
第173章 荣府大乱,凤姐遭祸
第173章 荣府大乱,凤姐遭祸
午后,天色仍阴阴沉沉,铅云仍低垂,瞧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此时,京营节度使鲁科多正率领许多官兵,查抄王子腾坐落于神京内城繁华之地的王第。
王第朱漆大门上的铜钉,今日似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阶前的两尊石狮子虽仍张牙舞爪,狮眼中似透着几分颓唐;宅内雕梁画栋虽在,回廊曲折依旧,却都似已斑驳失色;后园中则是一片萧瑟之景。
鲁科多本以为今日能从这座王第中查抄出许多财物,结果让他失望了。
王子腾的财物,大多数都被他带到京外去了,京中王第本由独子王熹居住看守,而王熹此前已被拿下。
从上午到午后,只从这座王第中查抄出不多的财物,及一些女眷下人。
那些女眷下人被拘在前院,哭哭啼啼。
鲁科多非但没有怜悯,反倒心中烦躁,正欲发作,忽见一名武官急匆匆跑来,双手呈上一张揭帖:“大人,在咱们衙门外的墙上发现了这个!”
鲁科多接过一看,但见字迹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上头写道:
“荣国府王夫人与王熙凤,将王熙凤父母藏城外,今又将王家财货藏府内凤姐院。”
鲁科多细细读罢,眼中精光一闪。他久在官场,经验丰富,据他判断,这张匿名揭帖虽字句通俗,字迹歪歪扭扭,却多半属实。心内暗道:“荣国府的两位王家妇人,这是在作死啊!”
得了揭帖,鲁科多当即快马加鞭,直奔皇宫而去。
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要坠下来似的。
到了皇宫,鲁科多急急递了牌子,说有急事求见泰顺帝。
不多时,养心殿传来口谕,宣鲁科多觐见。
进得养心殿暖阁,但见地龙烧得正旺,熏得满室如春。
泰顺帝身着常服,盘膝坐在御案前。
鲁科多行过大礼便将揭帖之事细细禀明,双手呈上那张字迹歪斜的揭帖。
泰顺帝接过揭帖,细看后眉头微蹙,嘴角绷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御案。
“此事涉及荣国府,那王氏又是易儿的岳母……”
念及此,泰顺帝对鲁科多道:“你即刻去乾清宫请示太上皇,此事由太上皇做主。”
鲁科多不敢多问,领旨退出。
乾清宫暖阁里,景宁帝听闻鲁科多求见,当即整衣而坐。
鲁科多进来后,将事情原委细说了一遍。
景宁帝白眉微挑,接过揭帖看了,却不急着说话。
鲁科多垂手侍立。
暖阁内一时静极。
良久,景宁帝缓缓开口:“既如此,你便去荣国府走一遭。着重点查那凤姐院,在府内审问王家二妇,若审问遇阻才许拿人。查个水落石出,再来回禀朕。”
景宁帝如今对荣国府可是心存反感,其中便有贾珍、贾蓉之事的影响。
因此,今日他不会过于庇护荣国府了。
鲁科多退出乾清宫时,发现天空已经在下雪了,下得还挺急……
……
……
昨日神京城下的是小雪,今日下午,竟下起一场大雪来了。
雪如扯絮般漫天飞舞,笼罩着诺大一座荣国府。
荣庆堂内,地龙烧得正旺,贾母歪在榻上,王夫人、王熙凤左右陪着说话,平儿也在。
“你们且宽心。”贾母看了眼王夫人,又看了眼王熙凤,“虽说王家遭了祸,可你们嫁到贾家这些年,早是我荣府的人。你们又没犯事儿,朝廷明察秋毫,断不会牵连你们。”
王夫人做贼心虚,强笑道:“老太太说得是。”
王熙凤更是不安。
正说着,忽听外头一片嘈杂,贾母皱眉道:“这大冷天的,谁在外头……”
话音未落,林之孝家的慌慌张张闯进来,连礼数都顾不得:“老太太,不好了!京营节度使带着许多官兵闯进咱们府来,直奔二奶奶院子去了!”
贾母大惊失色:“什么?”
王熙凤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平儿也吓傻了。
贾母颤巍巍站起来,盯着王熙凤道:“你……你做了什么?”
王熙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行人匆匆往凤姐院去。
到了凤姐院,但见黑压压围着一群官兵,贾琏正拦在鲁科多跟前,两人争执不下。
“这是做什么!”贾母一声喝问。
鲁科多转身见是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忙问道:“可是荣国公夫人?”
见贾母点头,鲁科多拱手道:“我乃京营节度使鲁科多,奉太上皇旨意,来查抄赃物。”说罢取出那张揭帖,“有人告发贵府女眷私藏王家财货。”
贾母接过揭帖,老眼昏看不真切,只觉那字迹歪歪扭扭如蚯蚓爬。
王夫人凑上前一看,顿时惊疑不定——她竟不知凤姐还藏了王家财物!
王熙凤看过揭帖后,强自镇定道:“这纯属小人诬告!”
鲁科多沉声道:“是不是诬告,搜上一搜便知道了。”
朔风愈紧,雪下得越发急了,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
鲁科多、贾母、王夫人、贾琏、王熙凤、平儿等人站在院中。
赵姨娘、周姨娘也来观望了。
官兵们则在房内搜查。
王夫人面如金纸,王熙凤更是狼狈,身子发颤。
“回大人!”一个武官匆匆而来,“在房内搜出几箱财货!”
鲁科多眼中精光一闪,对贾母拱手道:“老夫人可要同去验看?”
贾母不作声,默默跟着鲁科多入内,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贾琏、王熙凤、平儿等人也跟着一块儿。
进得屋内,但见几口箱子排开,箱盖皆已掀开,金锭银锭珍珠玛瑙翡翠镯子熠熠生辉。
王熙凤突然扑上前,尖声道:“这都是我的嫁妆!”
贾母、王夫人却了解,王熙凤的嫁妆没有这许多金银珠宝,若非藏匿的王家财物,那便是在荣国府严重贪墨了。
正闹着,忽听一个官兵叫道:“大人,有房地契!”
鲁科多接过一迭房地契,但见上头的署名都是王子期。
王熙凤见状,顿时面如死灰,涂着凤仙汁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报——”又一个官兵抱着个紫檀匣子,“发现了这个!”
鲁科多打开一看,竟是一匣放债的借票,翻看后瞪了眼王熙凤,冷笑道:“私藏赃物不说,还敢违例取利!”
贾琏听得这话,猛地抬头,愣愣地望着王熙凤。他忽然想起几次见旺儿夫妇鬼鬼祟祟的模样……
王熙凤此刻真如泥塑木雕一般,连眼珠都不转了。
贾母气得发颤,心内哀叹:“作孽啊!我贾门怎娶了这样的……”
窗外急急的风雪拍打着窗户,仿佛要闯进来瞧个究竟。
正乱着,忽听一阵靴声囊囊,贾赦携邢夫人冒雪而来。
贾赦穿着貂鼠大氅,一张脸被寒风刮得通红,进门便嚷:“这是闹的什么玄虚?”待看清屋内情形,得知了情况,顿时噎住了话头。
邢夫人瞧着几箱金银财宝,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地里却扯了扯嘴角。
鲁科多对王夫人道:“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人,本官给你个体面,也给荣国府留些体面。你若即刻实说了,便不拿去衙门审问。”这话说得客气,却比刀子还利。
王夫人听得“拿去衙门”四字,身子不由一晃。
“此事……此事皆是凤哥儿所为!”王夫人突然道,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与我无干!”
王熙凤闻言猛地抬头,那双丹凤眼里先是震惊,继而化作一片死灰。
好嘛,大难临头,这位姑姑将罪都推到她头上了!
鲁科多盯着王夫人:“且将你知情的从实招来!”
王夫人惶急地望向贾母,却见老太太冷着脸,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这一刻,王夫人竟莫名想起姜念前番审讯她时的情形,当时她本气得了不得,现在却觉得,姜念审讯她的态度是那样好啊……
“一个多月前……”王夫人声音发颤,“凤哥儿父母进京,因王家男丁皆被拿问,凤哥儿便……便将他们藏在了城外。只是不知为何,凤哥儿竟将她父亲的财货搬来了府上。”
说完,王夫人偷眼去瞟王熙凤,眼皮急急眨动。王熙凤看得明白,这是要她独自担下这滔天大祸。
鲁科多逼问:“藏在了城外何处?”
王夫人咬了咬唇,终是吐出一个地名。
王熙凤听得真切,身子一软,若非平儿扶着,早瘫倒在地。她万没想到,这位素日里吃斋念佛的姑母,卖起亲侄女来竟这般干脆。
鲁科多转向王熙凤:“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
王熙凤如丧考妣,任由鲁科多审讯,一句话都不说。
鲁科多对贾母道:“请老夫人劝她从实招来,否则本官便唯有将她及其丈夫下人皆拿去衙门里关押严审了。”
贾琏本在发愣,听到这话儿,指着凤姐儿骂道:“你这害人精!自己作死还要拖我下水!”
贾母见状,也忙道:“难道你要连累琏哥儿陪你吃官司?”
王熙凤缓缓抬头,先瞪了贾琏一眼——这个同床共枕好几年的夫君,此刻面目竟如此可憎;又看向贾母——老太太眼中的嫌恶毫不掩饰;最后望向王夫人——这位她素日里百般奉承的姑母,此刻正悄悄往老太太身后躲。
忽然,王熙凤瘫软在地。
“奶奶!”平儿忙扑倒在地,抱着王熙凤,哭得梨带雨。
王熙凤惨笑道:“是,我藏了父亲的财货,我父母……已逃了……”
这一刻,她眼前忽然浮现姜念的面容。若当初不是存了算计之心,好生巴结姜念,或许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
……
鲁科多审问已毕,对贾母拱手道:“老夫人,这王熙凤已是朝廷要犯。下官顾及贵府体面,暂不锁拿,待请旨后再定。还望老夫人严加看管,若走失了人……”话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环视众人,“只怕整个荣国府都要吃挂落。”
说罢,带着众官兵,押着几箱财货,呼啸而去。
脚步橐橐,踏碎一地的雪。
刚离开荣国府,鲁科多便急忙命麾下一名武官率一队官兵去捉拿王子期、冯氏归案。
凤姐院,王熙凤见官兵离开,突然指着人群中的赵姨娘,对贾母道:“老祖宗明鉴!必是这起子下作东西使的坏!那揭帖定是她叫人写的!”她声音嘶哑,发髻散乱,金凤钗歪在鬓边,哪还有半点往日琏二奶奶的威风?
赵姨娘闻言,立刻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天老爷在上!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写什么揭帖?你自己犯了王法,倒要栽赃……”
话未说完,贾母突然将拐杖重重顿地:“都给我住口!”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熙凤骂道:“你这孽障!犯下这等抄家的大祸还不安分,还来攀咬旁人?”又瞪向赵姨娘:“你也消停些!”
赵姨娘立刻噤声,缩到周姨娘身后,却偷偷冲王熙凤撇了撇嘴。
王熙凤见状,一颗心又直往下沉。
她忽然明白,且不说眼下没有证据,即便有证据证明是赵姨娘作祟,凭赵姨娘是探春、贾环的生母,贾政的宠妾,老太太也不会严惩赵姨娘,而自己……忽然觉得荒唐可笑,往日里她鄙夷赵姨娘如脚下泥,如今自己倒连这泥都不如了!
赵姨娘回到自己小院,一进门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踢掉绣鞋,盘腿坐在炕上,抓了把瓜子嗑着,对贾环道:“我的儿,你可瞧见了?那凤哥儿也有今天!”说完,自己又咯咯笑起来。
荣国府已炸开了锅。
林黛玉拉着探春的手,轻声道:“想不到凤嫂子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余一声叹息。
迎春绞着帕子不知所措。
惜春却冷着脸道:“早知她贪财,不想竟糊涂至此。”
丫鬟们三三两两聚在角落,这个说“听说抄出好几箱金子”,那个道“二奶奶往日克扣咱们月钱,原来都放了印子钱”,叽叽喳喳如雀儿闹林。
凤姐院中,平儿正给王熙凤梳头,而王熙凤正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不承望我王熙凤……竟活成了个笑话。”
窗外北风呜咽,卷着雪粒子打在窗上,沙沙作响,似在应和。
(本章完)
第174章 凤姐被休了
第174章 凤姐被休了
大庆官员,夏令时的散值时间是申时四刻,即下午四点,而冬令时的散值时间是申时始,即下午三点。
如今正处在冬令时。
鲁科多率兵离开荣国府不到两刻钟,贾政便从工部衙门散值回来了。
在贾母的召集下,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贾政、贾琏聚在了荣庆堂。
但见贾母高坐首位,面色铁青;贾赦、邢夫人坐在东首,一个捻须不语,一个眼含讥诮;贾政坐在西首,神思恍惚;贾琏垂手侍立,脸色发白。
王夫人跪在当中,哽咽道:“老太太、老爷明鉴,此事原是凤哥儿糊涂,是凤哥儿要藏匿她父母。我也有错,错在未能及时劝阻。至于今日凤哥儿藏匿财货及她父母逃离之事,我并不知情。”
正说着,忽见林之孝家的探头探脑。
贾母喝问:“鬼鬼祟祟作甚?”
林之孝家的忙禀道:“老太太,宝二爷回来了。”
一个多月前,贾政将儿子贾宝玉送进贾家家塾读书了。贾家家塾距离荣国府不过一里之遥。王夫人倒也有些聪明,知道今日自己陷入危机,适才特意遣人去家塾将儿子贾宝玉叫回来。
林之孝家的刚说完,贾宝玉便已掀帘而入,忽见母亲跪地哭泣,登时呆若木鸡。
王夫人突然“我的儿啊”一声哀嚎,扑上前将贾宝玉搂在怀里,哭道:“我如今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嫁来这府上二三十年了,只有你这个命根子啊!若是珠儿还在……我纵然立时死了也甘愿……”
这番话,既是王夫人今日的真情流露,更是暗藏机锋,故意说给贾母、贾政听的。
邢夫人在旁看得真切,本来她还想趁机搬倒王夫人的,心中暗恼:“好个狡猾的!专会打儿子牌!”
贾母见王夫人搂着贾宝玉哭得肝肠寸断,那“珠儿”二字更似一把刀,生生剜在她的心尖上,黯然叹道:“罢了,你且起来坐着说话。”
王夫人不起身,贾母便让贾宝玉将王夫人搀起来落座,又转头对贾政道:“你媳妇虽有错,终不是主犯,如今要紧的是凤丫头……”话到此处,贾母喉头一哽,叹道:“凤丫头平日最会凑趣解闷,此番怎就犯下这等祸事了呢!”
贾政的眉头皱成个“川”字,他素来不善这种事,此刻更是六神无主。
贾赦突然冷哼一声:“这有何难?这样的儿媳妇,若不赶紧叫琏儿休了,岂不要祸害咱们府上?”
此话一出,满堂死寂。
贾母于心不忍,毕竟她素来很喜爱王熙凤。然她也知道,事到如今,贾琏休妻是明智的决定。沉吟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贾琏早就有了休妻的念头,但这念头一直都悄悄藏在他心里。当真到了这一天,他也于心不忍,毕竟是同床共枕好几年的夫妻,且王熙凤三个多月前才生了个女儿。不过,他并未开口。
贾政也未开口,他也知道王熙凤此番犯下了大事,而且,贾赦是王熙凤的公公,此事他也不好干预。
贾琏踌躇半晌,向贾母深深一揖:“老祖宗……这事还是您老人家去与她说罢……”
贾母长叹一声:“冤孽!”
……
……
贾母拄着沉香木拐杖,由鸳鸯搀扶着,踏着积雪往凤姐院里去。
贾琏垂首跟在后面。
邢夫人、王夫人也跟着。邢夫人面上虽作忧虑状,眼中却闪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味;王夫人则惴惴不安,生怕王熙凤情急之下揭她老底。
及至进了凤姐院,又迈进屋内,但见陈设依旧,却透着几分凄凉。
贾母踌躇半晌,终是对王熙凤叹道:“凤哥儿,此番你犯下这等大事,咱们府上是再容不得你了。唯有……唯有叫琏哥儿写一纸休书……”
王熙凤尽管已有所料,此刻闻言,仍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平儿在一旁听得真切,也惊呆了。
王熙凤哪里还听得进贾母后面那些安慰的话?忽然发了疯似的冲向东边一间屋——这间屋子是她女儿大姐儿的睡觉之所。
先前官兵来查抄时,贾琏让奶妈子将大姐儿抱走,故而未曾惊扰到孩子。
此刻王熙凤冲到摇篮前,见大姐儿睡得正香,小脸儿红扑扑的。她一把将大姐儿抱起,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大姐儿被惊醒,睁眼见是母亲,却也跟着“哇”的一声哭起来。
王熙凤将脸紧紧贴在女儿面上,母亲的泪与女儿的泪混在一处,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眼前的一幕,让贾母、贾琏甚至王夫人都心下不忍,却都默然不语。
忽见平儿膝行至贾母跟前,一把抱住贾母的腿,哭道:“老太太开恩!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朝廷若要拿人,便拿了我去顶罪,求老太太饶了奶奶罢!”泪珠子落在了贾母的裙裾上,洇湿了一片。
王熙凤闻声,将大姐儿放回摇篮,踉跄着扑来与平儿抱作一团。主仆二人哭得肝肠寸断,平儿哽咽道:“奶奶若要走,我便是死也要跟着……”
贾母皱眉道:“平儿休要糊涂!你到底是琏哥儿的房里人,岂能说走就走?”
平儿情急之下脱口道:“我不是!我未曾与琏二爷行房,我……”
话到一半猛然惊醒,这话儿会对王熙凤不利,便急急住口,却已是覆水难收。
贾母诧异,转向贾琏问道:“平儿还未曾与你行房?”
贾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瞥了瞥王熙凤,支吾道:“这个……确实未曾……”
贾母登时心下了然,脸色沉了下来,目光如刀子般在王熙凤身上剜了几剜,暗忖道:“好个妒妇!竟把爷们管束到这般田地!”转念又想:“平儿既无妾室名分,又未与琏哥儿行房,连个房里人都算不上。如今她执意要随凤哥儿去,倒也不好强留她了。”
……
……
王子期、冯氏这对夫妇没能逃掉!
夫妇二人带着好几个心腹下人,且带着不少行李使物,多半是冯氏的,又遇上了下大雪,而且,竟是逃到了通州,因王子期意欲乘船南下。
当日,夫妇二人及几个心腹下人,便在通州被鲁科多旗下的官兵捉拿。
翌日天明,鲁科多在牢中提审王子期夫妇并几个下人。
王子期被审讯时,虽面如死灰,却是个硬骨头,哪怕受了刑,也强撑着不如实招供,咬定是自己要逃,与王夫人、王熙凤毫无干系,那些财货也是自己强逼着王熙凤收下的。
待到冯氏被押进暗室,但见室内摆着拶子、夹棍等物,寒光森森,先自软了三分。又听鲁科多称王夫人、王熙凤俱已招供,顿时哭倒在地,将王夫人如何应允藏匿、如何应允逃亡之事供出。
这番供词与王夫人昨日的口供便有些不符了。
鲁科多又到荣国府走了一遭,当着贾母的面,根据冯氏的口供,又审讯了王夫人、王熙凤,这回王夫人再难抵赖。
而昨日太上皇景宁帝对鲁科多说了,王夫人、王熙凤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再回禀他。
于是这日午后,鲁科多又来到皇宫,递了牌子求见景宁帝。
景宁帝素喜梨园之乐,自禅位当太上皇后更是常听戏。
今日景宁帝便携皇太后及一群妃嫔,在皇宫内廷东路的畅音阁赏戏。
畅音阁内铺设着猩红地毡,摆着錾金珐琅大火盆,炭火正旺,熏得满室如春。
景宁帝斜倚在正中蟠龙榻上,皇太后端坐左侧紫檀圈椅中,双目微阖,似睡非睡。一群妃嫔按位次列坐,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时,总管太监戴权蹑手蹑脚走到景宁帝身边,俯身低语:“太上皇,鲁科多来了。”
“宣!”景宁帝回了一个字,眼睛仍盯着戏台。
很快,鲁科多随戴权入内,但见满殿锦绣辉煌,衣香鬓影,哪里敢抬头?只觉鼻端龙涎香混着炭火气、脂粉气,熏得人头晕。行至御前,忙跪在猩红地毡上,将荣国府王家姑侄之事禀明。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圣驾听戏的雅兴。
景宁帝略一沉吟,摆手道:“此事如何处置,朕明日遣人告知。”
说罢挥退鲁科多,眼睛又回到戏台上。
待鲁科多退下,景宁帝对戴权招了招手,戴权忙又上前来,只听景宁帝道:“遣人去荣国府宣贾史氏进宫,就说太后召见。”
……
……
大半个时辰后,贾母身着国公夫人诰命服饰,进了畅音阁。
几个太监正收拾着戏台上的砌末,显是刚散了戏。
贾母本以为此番只见皇太后,不料转过十二扇紫檀嵌玉屏风,非但见到了皇太后,竟见太上皇景宁帝也在座,惊得她慌忙跪下行大礼:“臣妇贾史氏恭请太上皇圣安,恭请太后金安!”
景宁帝手中把玩着一对羊脂玉胆,玉色温润,在指尖转个不停,并不叫贾母起身。只听得“咔嗒”一声脆响,玉胆相碰,景宁帝方淡淡道:“你府上那对王家姑侄的事,朕都知道了。”
贾母忙重重磕了个头:“回太上皇的话,是她们姑侄昏了头,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求……求太上皇念在贾家世代忠心的份上,开恩……”
说到此处,声音已是哽咽。
景宁帝手中玉胆又“咔嗒”一响,缓缓道:“你那儿媳,此番便不惩处了。一则是念及贾代善的情分,二则……”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是念及姜念乃我大庆栋梁之臣,朕特意宽恕他的岳母。”
贾母听得此言,心头猛地一震。她虽早知姜念深得泰顺帝器重,却不想在太上皇这里也有如此圣眷!跪着的膝盖不由又往下沉了沉,额头几乎贴到猩红地毡上:“臣妇……臣妇代阖家上下,叩谢太上皇天恩!”
景宁帝却将手中玉胆重重一扣,冷声道:“那王熙凤若不惩处,朝廷法度何在?”
阁内登时静得针落可闻,只余鎏金珐琅火盆中银炭爆出的“噼啪”声。
皇太后在旁半闭着眼睛养神,仿佛睡着一般。
贾母回过神后,慌忙道:“回太上皇的话,家中已写了休书,休了凤……那王熙凤。”
说着又重重磕了个头:“只是她好歹在贾家这些年,若被下狱,沦为别人的奴婢,臣妇家实在……实在没体面……”
也是因为,她到底念及这些年王熙凤承欢膝下的情分,不忍见自己曾很喜爱的凤哥儿下场太惨。
景宁帝冷哼一声:“体面?你贾家堕落至此,如今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这话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贾母浑身一颤,伏在地上的身子几乎要支撑不住。
景宁帝叹了口气:“罢了!看在贾代善的份上,那王熙凤既已休弃,便不再另加惩处。”话音未落,忽又沉声道:“只是,贾代善的情分,今日便算用尽了!”
贾母闻言,如遭雷殛。
她深知这话的分量——太上皇这道护身符,就此烟消云散了。
……
……
翌日,虽是个晴日,化雪时的寒气却比落雪时更甚。
王熙凤的心里也充斥着寒气。
今日是她离开荣国府的日子。
与平日彩绣辉煌的她不同,今日她打扮得素净,藕荷色袄外头罩着半旧的灰鼠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玉簪。面色憔悴泛白,一双丹凤眼却仍亮得惊人,像是里头燃着两簇鬼火。
她强忍着泪水,向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告辞后,坐上了马车。平儿跟在身后,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眼圈红得似抹了胭脂。
待平儿上了马车,却见王熙凤已泪流满面。
好在,王熙凤此番虽被休了,却没被官府下狱,也没沦为奴婢。而且,此番她不仅带走了平儿,还带走了旺儿夫妇等几个下人,以及不算少的财物。
而她的新家,是城外三里处的一所僻静宅院——正是她此前藏匿父母的地方。
值得一提的事,这所僻静宅院在东郊,距离姜宅不远……
(本章完)
第175章 袭人被撵了
第175章 袭人被撵了
十月二十八日,身在江宁城的姜念,收到了泰顺帝批复的密折,他在密折中请功举荐之事,泰顺帝都允了。
比如,苏州城守营守备司徒靖晋升为游击,一下子官升三级;因王典、王茂安立功,王茂贞由通州营守备升为都司,官升二级;江宁二百精骑得到厚赏厚恤;罗教人宗护法慕容徵也免死,但会终生监禁……
泰顺帝虽刻薄,却并不寡恩。当他很器重某个臣子,该臣子的举荐便常能得到他的允许。而姜念既是他很器重的臣子,也是他的儿子,何况姜念此番请功举荐并未涉及高层官位。
姜念在密折中请求回京,此事泰顺帝也允了。
查禁罗教还有一些后续事宜,交给了两江总督陈弼纳。
江宁王家抄家之事,则交给了江宁节度使唐吉纳。
北方的神京,十月下旬就下雪了,而江南的江宁,直到十一月初一,也没有下雪。
今日便是十一月初一,江宁是个温暖的冬日。
江宁码头,几艘正要解缆的船,映着日头。
姜念正负手立于一艘大船的甲板上。
此前他下江南时,身边随着贺赟、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及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乘坐着泰顺帝调遣的两艘船。
而今日他离开江宁,多了几只船,也多了不少人,包括了邢岫烟,包括了唐吉纳卖给他的景家人,还多了不少官兵。
他此番要押运大量财物进京。
截至目前为止,他此番下江南已查抄财物价值逾三百万两。难免有贪墨,据他估计,贪墨还不会少,否则能超过四百万两。反正他这位钦差大人没有贪墨。
“开船——”
随着号子响起,几艘船离了岸。
姜念望着渐渐远去的江宁城,脑子里却浮现着神京东郊的家,浮现着元春、薛宝钗、景晴等女眷。
……
……
泰顺二年十一月。
王子腾因狂悖、专擅、贪黩、忌刻、残忍及王家勾结罗教等多项罪状,被罢了总兵之职,但念及其昔日功劳,开恩赐其狱中自裁。
这日,关押在京外的王子腾,正蜷在牢房角落,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污秽不堪,昔日相貌魁伟、身姿挺拔的他,如今则像只垂死的野兽。
牢门“哗啦”一声打开,一名宣旨大臣带着一股子寒气进来,对王子腾传了一番旨意,末了道:“着即赐自尽!”
随即将白绫、鸩酒、匕首三样物件摆在了地上。
王子腾猛地抬头,颤声道:“我……我请见太上皇一面……”
“放肆!”宣旨大臣呵斥,声音在石壁间回荡,“事到如今,太上皇岂会见你?难道你要抗旨不成?”
王子腾却道:“我乃太上皇的心腹臣子,死前求见太上皇,太上皇岂会不允?”
宣旨大臣沉声道:“莫要拖延!胆敢抗旨,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番争执后,王子腾终究颤抖着手,抓起了一瓶鸩酒。
这一刻,他不由想到了姜念,心中是既恨又悔。
恨的是,若非姜念,当初他就不会被贬到京外做总兵;若非姜念,此番王家也不会遭此大祸……
悔的是,他认为,若当初他不因薛宝钗许妾之事招惹姜念,反因此交好姜念,便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凄惨境地……
恨悔之中,王子腾狂吼一声“啊——”,将鸩酒饮下。
死不瞑目!
王子腾自尽后没几天,他的独子王熹便病死在神京城监牢中。
王子期因畏罪潜逃及藏匿财产,被处死。
其余王家之人,包括女眷,几乎都贬为奴。
此事反应出了泰顺帝的严酷。
……
……
王夫人得到宽恕后,为讨好贾母、贾政,主动提出在荣国府内宅设一个佛堂,在佛堂里静修,以此赎罪,也为荣国府祈福,为贾母、贾政祈福。
其实是故意做出这种姿态给贾母、贾政看的。
头几日,王夫人确也虔诚。天不亮就跪在蒲团上,木鱼声“笃笃”响彻内宅,下人们经过佛堂都要放轻脚步。贾宝玉来请安时,常见母亲闭目诵经,面容肃穆如泥塑,竟不敢近前。
谁知不过旬日,佛堂就变了光景。先是王夫人说膝盖疼,让丫鬟缝了个厚蒲团;继而称头晕,诵经时辰短了。
这日,周瑞家的慌慌张张报贾母:“老太太,二太太晕在佛堂了!”
贾母忙去佛堂查看,但见王夫人歪在蒲团上,面色发白,手里还攥着串断了线的佛珠。
随即请来医生,医生诊脉后道:“夫人是气血两亏,需好生将养。”
贾母瞧着儿媳憔悴的模样,想起她近日“虔心礼佛”的做派,心下倒也怜惜,对王夫人道:“你该好生将养,平日吃斋念佛就好,倒也没必要日日来这佛堂里,况且咱们内宅不能没个主事的人。”
王夫人闻言,悄悄掐了掐掌心——这苦肉计成了!
虔诚原是遮羞布,礼佛不过障眼法。
别看王夫人常吃斋念佛,此番她却在佛堂里坚守了仅仅半个月。
……
……
贾宝玉本就无心在家塾读书,若非贾政强逼,加上家塾有香怜、玉爱等令他喜爱的学生,他可坚持不住。
饶是如此,趁着王家遭祸,荣府乱了,贾宝玉在家塾读书之事,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起来了。
贾宝玉爱红,且爱风雅,年纪不大,竟自命为绛洞王,并将自己的住所命名为“绛芸轩”,里间门斗上贴着自己写的“绛芸轩”三个字。
这日午后,绛芸轩内静悄悄的。
贾宝玉歪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本诗集看着。
忽听帘栊响动,大丫鬟袭人端着绣绷进来,坐在榻上绣起了。只见她穿着杏红绫袄,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腰身显了出来,颈间戴着领子,衬得一段粉颈愈发生光。
贾宝玉不觉看痴了,情不自禁丢下书凑近袭人,闻到了一股甜香,似是茉莉粉混着蔷薇露,熏得他心头痒痒的。他忽将脸贴在袭人颈间,深深一嗅,又禁不住用手摩挲。
袭人唬了一跳:“你做什么?”
“好姐姐。”贾宝玉猴上身去,扭股似的黏着,“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
袭人比贾宝玉年长,早通人事,今见贾宝玉如此光景,不觉羞红了脸面。因知道贾母有意让她做贾宝玉的房里人,又见贾宝玉近来郁郁寡欢,心一软,竟微微点了点头。
贾宝玉大喜,便凑了上去。
恰在这时,王夫人忽然掀帘而入!
她最近才从佛堂“养病”出来,眼下特来瞧瞧贾宝玉,不想撞见这幕。
“下作小蹄子!”王夫人气得浑身乱颤,一巴掌重重扇在了袭人脸上,“我素日当你是个好的,竟敢勾引爷们!”
说着就要撵袭人出去。
王夫人本就忌讳这种事,况且近来因王家惨剧,因她大丢体面,也因她囚禁佛堂,令她心情大是不爽。想着,如今连袭人都不将她这位主母放在眼里,竟与贾宝玉做这种事,狐媚子教坏了她的宝贝儿子可还了得!
贾宝玉吓呆了,缩在一旁不敢作声。
袭人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哭得梨带雨:“太太开恩!我再不敢了……”额上很快青了一块。
吵闹声惊动了贾母。
贾母扶着鸳鸯进来,问明缘由后,瞧了瞧哭成泪人的袭人,竟叹道:“罢了,袭人原是我给的。既如此不懂事,便打发出去罢。”
贾母也忌讳这种事,而且王夫人如今已是很没体面,她若是连一个丫鬟都不由着王夫人处置,那王夫人以后还怎么做主母?
袭人如遭雷击。
她茫然四顾,见贾宝玉只低头玩着衣带,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公子多情原是假,丫鬟痴心竟成空!
……
……
袭人,是原著又副册上排名仅次于晴雯的金钗。
当年因家境贫困,父母无奈将她卖入荣国府为婢。初时在贾母房中唤作“珍珠”,服侍过史湘云,后贾母见她稳重妥帖,便拨给贾宝玉使唤。贾宝玉因她姓,想起“气袭人知昼暖”的诗句,遂回明贾母改了“袭人”。
根据原著,她早早与贾宝玉有了云雨之情,却终究无缘相守,结局是嫁给戏子蒋玉涵,落得个“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而在这个红楼世界,因姜念的出现,袭人的命运发生改变。因秦可卿没嫁给贾蓉,贾宝玉不曾与袭人行那梦中警幻仙子所训之事。
今日袭人更是被王夫人撵了出去。
她父亲已亡故,家中有母亲大娘、兄长自芳。
家在神京西城,离荣国府不过半里之遥。
当年家卖袭人得了些银子,而袭人自从在荣国府做了丫鬟,经常支援家里。如今大娘与自芳做些贩运的营生,常往来于京外,将些外省的土产运到神京发卖。
眼看到了十一月,年关将近,母子二人风尘仆仆从京外归来。不承望刚回来才两天,这日荣国府忽然来人,告知袭人遭撵,叫自芳去府上将袭人领回家。
……
……
十一月的西风,扑在神京西城的家院门上。那门板单薄,被风吹得“咯吱”作响,里头一方狭小的天井。
大娘搓着手在檐下踱步,不时朝门外张望。也不知张望了几次,忽见儿子自芳领着袭人回来了。
袭人抬头,眼圈通红,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往日里梳得油光水滑的鬓发,如今松散地挽着。
“妈!”
袭人唤了一声,不觉流下泪来。
她家也是南方迁来的,故而对母亲的称呼为“妈”,而不是北方常见的“娘”。
大娘忙上前拉住女儿的手,只觉冰凉刺骨。
袭人再也忍不住,扑在母亲怀里放声痛哭。
自芳道:“妈,妹妹,咱们进屋说话吧。”
大娘拉着袭人进了屋。
袭人环顾四周——屋里虽生了炭盆,却仍透着寒意;靠墙的条案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窗纸破了洞,拿旧年历糊着;供桌上一尊白瓷观音擦得锃亮,想是母亲擦拭的。
当年袭人被卖时,家贫困得了不得,只租了人家一间破屋子住着,连饭都没得吃。相比于当年,如今家的景况已是好多了,尽管所住的宅院狭小陈旧,却是自家买下的,尽管屋内陈设简陋,却是不愁吃穿,也攒了一些银钱。如此变化,既因袭人常支援家里,也因自芳是个会营生的。
此刻袭人环顾之下,却觉得家中甚是凄凉,毕竟她可是在富丽堂皇的荣国府生活了多年,且是贾宝玉的大丫鬟。
大娘抹着泪问:“究竟为着什么?”
袭人低头绞着衣角,将情况大致说了一番。
说完,袭人突然嚷了一声“我没脸活了”,嚷完便要朝墙上撞去。
自芳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袭人。
大娘捶胸顿足地哭道:“我的儿!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袭人瘫坐在地,泪如雨下:“女儿被这般撵出来,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其实,她并非真要寻死,纵然自芳不扯住她,她撞墙的力度也不大。
但她实在悲伤,也实在忧愁。
她意欲成为贾宝玉妾室的梦想,已是泡汤了。
而且,作为被撵的奴才,她从此不能从荣国府得到任何收入,她会背负污名,她的奴籍还被荣国府掌控。
一家三口当即商议了起来。
自芳搓着手道:“如今紧要的,是妹妹的奴籍还在荣府。”
大娘道:“咱们可否赎回来?”
自芳道:“原是卖倒的死契,这种景况,怕是荣府不让咱们赎的。如今之计,求荣府开恩放了妹妹的奴籍才好。”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纵然荣国府愿意,如今要赎回袭人,也要许多银子。
袭人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太太既狠心撵我,老太太也不护着,连宝二爷……荣府哪里还会开恩?”
自芳沉思半晌,忽然眼睛一亮,道:“有了!若能请动荣府大姑娘说情,此事必成!”
王大娘道:“那大姑娘早已嫁了那姓姜的,如何请得动她?”
自芳道:“我与张若锦有些交情,张若锦是荣府大姑娘的陪房,如今在姜家管事,我去求他一求,或许此事能成的。”
(本章完)
第176章 袭人进姜家
第176章 袭人进姜家
自芳故意等了一天,想着或许袭人之事能有转机,或许荣国府的主子们会心软,饶了袭人,甚至让袭人再回去。
然一天过去,也未见转机。
反倒是荣国府的下人们和街坊邻里,纷纷对袭人嚼舌根。
有下人道:“那袭人平日装得贤良,背地里竟勾引宝二爷呢!”
有下人道:“听说太太从她箱笼里翻出好些财货,都是从宝二爷那里骗到手的。”
有街坊指着自芳道:“家小子,你妹子这般被荣府撵出来,往后可难说婆家喽!”
自芳听得心头生出火气。
于是这日下午,自芳来到了神京东郊。
张若锦及其妻沈氏,是抱琴的兄嫂,也是元春器重的陪房,如今都在姜家管事。夫妇二人在姜家新宅附近租赁了一所宅院居住,这所宅院虽陈旧狭小,倒也齐整。
自芳叩门时,正是申牌时分,开门的是个仆妇。待自芳道明来意,仆妇回禀了沈氏。因张若锦不在家,沈氏一个年轻媳妇,不好单独接待自芳,便让自芳在门房稍候,遣仆妇去姜家叫回张若锦。
很快,张若锦回来了,这才将自芳领进书房,并命小丫鬟斟茶。
自芳当即将袭人之事详细说了一番,并摆出一个布包,包内有二十两银子,道:“张兄,小弟家底薄,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是小弟的一点心意,望您别嫌弃。”
张若锦却不接银子,眉头紧锁,沉思半晌,才道:“兄弟,不是我不肯帮忙。你妹妹这种情况,要放奴籍……”他摇了摇头,“你妹妹犯了这种事,荣府的老太太、太太既撵了她,若再开恩放籍,往后还怎么管教下人?”
自芳再三恳求,甚至急得要跪下,被张若锦一把扶住。
张若锦忽然道:“这么着——我禀过我们奶奶,若她愿意将你妹妹的奴籍要过来,从此你妹妹便在咱们姜家当差;若不成……”他叹了口气,“你也别怨我了。”
自芳闻言大喜,他可是知道姜念的,认为袭人能来姜家当差,来元春身边服侍,不会比在荣国府时差了。
自芳又要塞银子。张若锦却将布包推回,道:“此事若成了,你拿五十两银子来谢我,这已是顾念你我相与交结的情义,否则纵然一二百两,我也不会帮你。事若未成,我便一两银子也不收你的。”
谁不爱财呢?
姜家对下人管得严,纵然张若锦是元春的心腹,是姜家的管事,也不便在姜家贪墨肥几,而他的开销可不小。在他看来,这种银子是他该取的,事若成了,纵然自芳了一二百两银子,都值得。
自芳千恩万谢地告辞。
回到家,袭人正和母亲在做针线。
见兄长回来,袭人忙捧上热茶。
自芳将张若锦的话详细说了。
大娘喜道:“事若能成,可比放了奴籍还强!”
袭人则沉默不语,眼前浮现出元春那端庄雍容的模样,又浮现出姜念那年轻英武的模样——她曾在荣国府见过姜念的。
想着想着,她心内便暗道:“那姜家倒也是个好去处!”
……
……
且说张若锦送走了自芳,便与妻子沈氏商议了一番,然后携沈氏一同来到姜家,于内宅见元春。
张若锦是个年轻男子,纵然他是元春的陪房及心腹,元春也不会随便单独见他,见他时会让他携妻子一块儿。
元春正在东耳房看账本,她穿着家常绫袄,发间只簪一支玉簪,比姜念在家时要多了几分随意。
见张若锦、沈氏进来,元春搁下了账本。
张若锦行过礼后,便将袭人之事细细禀明,提到了,所谓袭人勾搭贾宝玉,其实是贾宝玉主动要吃袭人嘴上的胭脂,称赞袭人是个有才能的丫鬟,也坦白了他与自芳有交情,是自芳求到了他这里,只是没说五十两银子之事。
元春听罢,蹙眉沉思起来。
去年腊月,她从宫里放出来,在荣国府住了一段时间,期间她与袭人多有接触,挺喜爱袭人,认为袭人是个克尽职任、聪明能干的丫鬟,不亚于贾母的丫鬟鸳鸯、王熙凤的丫鬟平儿。
在她看来,若她身边有了袭人,倒是能让她多一个好助手。
另外,她已把张若锦视为心腹下人,既是张若锦开口求情,且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不介意趁机对张若锦施恩。
念及此,元春点了点头,道:“明日我正要回荣府请安,便与老太太、太太说一声罢。”她看了眼垂首侍立的张若锦,“你既开口,我自然要给你这个体面。只是成与不成,还未可知的。”
张若锦忙行礼道谢,心知此事多半是能成的。
……
……
次日上午,元春乘坐马车来到了荣国府,先拜见了贾母,然后随王夫人至荣禧堂东边三间耳房。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将三间耳房映得通明。
元春端坐在炕上,身着缕金百蝶穿袄,发间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对身着素衣、手攥念珠的王夫人道:“母亲如今好生将养身子要紧,王家虽遭了祸,到底没有牵连到您身上……”
先就王家惨剧安慰解劝了一番王夫人,末了元春才道:“听闻母亲一怒之下将袭人撵了出去?”
王夫人登时道:“那狐媚子!专会教坏宝玉!”
王夫人随即将袭人勾搭贾宝玉之事,对元春说了一番。
她的说法与昨日张若锦的说法有所差异。
尽管元春疼爱弟弟贾宝玉,此番却相信张若锦的说法,认为是贾宝玉缠上了袭人,而不是袭人主动勾搭贾宝玉。
元春道:“我身边缺个知根知底的管事丫头,袭人虽有不是,却是个能干的。我想讨了袭人去,请母亲将袭人的奴籍让给我。”
若是旁人来求,王夫人必不允的,但元春不同。
首先,元春是王夫人喜爱的亲生女儿。
然后,王夫人虽糊涂,且因王家之事怨恨姜念,但她如今知道,姜念有权有势且前程远大。贾母此前对她明说了,太上皇景宁帝之所以宽恕她,一是念及贾代善的情分,二是念及姜念乃大庆栋梁之臣。姜念既受泰顺帝器重,又受景宁帝器重。
如今王家完了,王夫人大没体面,以后还要仰仗元春甚至姜念。
思及此,王夫人强挤出一丝笑:“既然你需要,带去便是。”
元春又去荣庆堂向贾母说了这事儿。
因元春今日主动回来请安且安慰,贾母今日高兴,穿着香色万字不断头纹的褂子,显得比王夫人要精神。
贾母听完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袭人那丫头原是好的,只是……”
她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不好当元春的面说王夫人的坏话。
贾母随即命鸳鸯取来了袭人当年的卖身契。
元春接过一看,见是一张有些泛黄的纸,上头墨迹也有点淡了。
……
……
翌日早晨。
袭人跟着自芳,来到了姜家新宅,她今日穿了件半新的袄子,发间只簪一支银钗——虽比不得在荣府时的穿戴,却也收拾得干净利落。
袭人在外院稍候了片刻,封氏便出来接她:“我家奶奶请姑娘进去,姑娘随我来。”
进得东耳房,袭人见元春端坐在榻上,慌忙跪下:“奴婢给奶奶请安。”声音竟有些发抖。
“起来吧。”元春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威严,“既来了我这里,好生当差便是。”说着指了指屋内的薛宝钗,“这是薛姨奶奶。”
袭人这才看向旁边坐着的薛宝钗,但见薛宝钗穿着月白绣梅的对襟袄,正含笑望着她,袭人忙向薛宝钗行礼。
元春随即命封氏领着袭人去住处,又对身边服侍的抱琴微笑道:“你们旧相识叙叙话罢。”
抱琴、晴雯、金钏、玉钏几个丫鬟一同来到了袭人面前。这几个丫鬟都与袭人认识的,尤其是抱琴、金钏、玉钏,是与袭人一块儿在荣国府长大的。
“袭人姐姐!”金钏扑上来,拉起了袭人的手。
玉钏虽是金钏的妹妹,却比金钏要稳重些。
后头跟着的晴雯,忽然抱着胳膊道:“哟,宝二爷那般疼你,你不伺候宝二爷,怎到咱们这里来了?”
袭人瞥了眼晴雯,也不搭理。
抱琴则感慨道:“没想到咱们姊妹倒在这里相会了。”
袭人点了点头,不觉流下泪来,既是感伤,也是欣喜。
……
……
已是十一月下旬。
姜念一行船队,已来到直隶省境内,距离通州潞河驿已近了。
这日傍晚,姜念在一家水驿住宿。
北风刮得水驿窗棂“咯吱”作响。
姜念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落日,余晖将大运河河水染成血色,与近处船只上的灯笼相映。
“大人,茶好了。”
邢岫烟端来一杯茶,轻声道。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绫袄,外罩藕荷色比甲,发间只簪一支银钗,素净得如同空谷里的幽兰。
姜念转身接过茶盏。
“明日便要进京了。”姜念抿了口茶,忽然道,“你有何打算?”
邢岫烟闻言,手中茶盘一颤。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上面沾着星点泥渍,是方才在码头不小心踩的。
屋内一时静极。
与姜念相处愈久,她对姜念便愈发依恋,心里也愈发想要进京后留在姜念身边,而不是去投靠荣国府那不亲的姑姑。
但这话儿,她不好主动开口的。
“这个给你。”姜念突然取出两锭金子,共二十两,搁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邢岫烟抬头,只见那金锭黄澄澄的,却刺得她眼睛发疼。
姜念见邢岫烟诧异地看着自己,柔声道:“你父母意外身亡,这是我给你的抚恤,也是我照顾你的心意。早想给你的,怕你不好意思收下,拖到今日才给。如今我俩已相熟,你别推辞,否则我反倒不喜。”
邢岫烟喉头一哽,迟疑后点头表示收下,神色郁闷。在她看来,姜念给了这二十两金子,看来是真要将她送到荣国府邢夫人那里去了。
姜念忽然又道:“我不瞒你也不骗你,荣国府的邢夫人是个蠢妇,不靠谱的,你若被她收养,怕是没好日子过。你若愿意,我可安排你进京后寄居到我家来。”
这话如春风化雨,邢岫烟猛地抬头,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彩。
若是此前在苏州,她或不敢应承这等安排。可如今……
她偷眼去瞧姜念,见他眉目动人,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温暖又明亮。
“我……我听大人安排……”
邢岫烟声如蚊蚋,却郑重地点了点头。头上的银钗随着动作滑落,“叮”地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却与同时俯身的姜念撞个正着。二人相视一笑,邢岫烟面上顿时飞起红霞,比案上那盏红烛还要艳上三分。
姜念拾起银钗,轻轻插回邢岫烟的鬓边:“既如此,明日你便寄居到我家。”
正说着,忽听外头有人咳嗽一声:“大人,热水备好了。”
姜念应了声,邢岫烟忙去接热水。
邢岫烟虽家境贫寒,却也是个姑娘。然而,她与姜念相处的这段时日,将自己视为姜念的丫鬟似的,一直在以丫鬟的姿态服侍姜念。既是出于对姜念的好感,也有着故意巴结姜念的心思。
她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但她知道,如今自己有必要巴结姜念,如此才更可能好好地活下去。
不过,她服侍姜念时,把握着分寸,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以免丢了姑娘家的矜持,也以免姜念因此看轻了她。
比如,服侍姜念洗漱的时候,她只服侍姜念洗脸,洗脚就不会服侍了,更别说沐浴了。
此时,邢岫烟见姜念要沐浴,便离开了姜念的房间,转而走进了隔壁的房间,这间房间是她的住处。
邢岫烟翼翼小心地将那两锭金子收入了包裹,像是在收藏着珍贵的宝贝。金锭沉甸甸的,且冰凉,然她心里却分外温暖。
收好了金锭,邢岫烟坐在桌边,一边望着桌上的烛光,一边想着心思。想着明日进京之事,想着邢夫人是否会由她寄居在姜家,想着以后自己在姜家的寄居生活,甚至想到了姜念家里的妻妾……
(本章完)
第177章 姜念回京获赏
第177章 姜念回京获赏
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申时。
在姜念的安排下,贺赟领着邢岫烟、谢季兴、景晴母亲杜氏等一群人,押着几箱江宁土物,回到了神京东郊的姜家新宅。
元春正斜倚在卧房中的曲尺罗汉床上,手中捧着本《李义山诗集》,正读到“相见时难别亦难”,忽见孟氏掀帘进来,脸上堆着笑:“奶奶,我家那口子回来了!”
元春“啪”地合上书卷,眸中闪过喜色:“大爷可回来了?”
孟氏忙道:“大爷还在通州潞河驿,明日面圣后才归家。”
这是规矩,钦差回京,需得先面圣复命。
元春闻言,眼中光彩黯了黯,却仍起身整了整缕金袄,往东耳房去。
此时内院已热闹起来。
贺赟引着邢岫烟、谢季兴、景晴母亲杜氏一行人,穿过垂门。
景晴站在东厢房窗前,忽见院中闪过个熟悉身影,她猛地一怔,随即忙提着裙子奔出门去:“妈!”
这一声喊得凄切,惊得众人纷纷朝她望来。
人群中,杜氏回头见是女儿,忙快步上前。
母女俩顿时抱头痛哭,皆是泪如雨下。
薛宝钗本在西厢房里做针黹,闻声而出。见谢季兴立在院中,她只含笑对谢季兴点了点头,目光却被邢岫烟吸引——这姑娘是谁?生得眉目如画,虽衣着简素,却素雅清丽。
正疑惑间,贺赟已引着众人走到了东耳房。
“给奶奶请安。”
贺赟单膝跪地,向元春行礼,随即将姜念下江南之事大致禀明。
元春听得频频点头,待引见邢岫烟时,她特意多看了两眼:“好个齐整孩子。”又对杜氏温言道:“你们母女团聚,是桩喜事。”
经元春同意后,薛宝钗方将谢季兴唤入西厢房。
谢季兴将一封薛姨妈亲笔写的书信交给了薛宝钗。
薛宝钗接过书信,忙拆开细看。
信中提到了姜念保薛姨妈周全并助薛家重获皇商之事。
薛宝钗看到这里,唇角微扬。
接着看到,在姜念的要求下,薛家两房生意合并,合并后由薛宝钗占二成股,执掌薛家生意。先是一怔,随即也惊喜,她可是个有志向的。
然紧接着便看到薛宝琴已许为姜念妾室……
薛宝钗不由傻眼了。
好嘛,我家堂妹也被大爷要为妾室了!
……
……
翌日,十一月二十六日。
辰时。
东郊官道上薄霜初化,姜念的仪仗自潞河驿逶迤而来。
车轮碾过湿润的黄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贺赟忽从道旁策马而来,在姜念车窗外低声道:“大爷,奶奶的马车在前头小路口。”
姜念忙掀开车帘,很快便见官道旁小路口一株老树下停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车帘微微掀起一角。
“停车。”
姜念轻喝一声,亲兵立刻勒住马缰。
姜念下了马车,向那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走去,靴底踏在化霜的地上,留下清晰的印痕。
道旁枯草上的霜被阳光映得晶莹剔透,恰似车内人儿眼中闪烁的泪光。
元春掀着车帘一角,见丈夫愈走愈近,那身影挺拔如青松,似比之前离京时更添几分威严。她恨不得将车帘都掀开,更恨不得下车去见他,然顾忌到现场外人多,倒是不便的。
姜念在翠盖珠缨八宝车一丈外停步,对着车帘,拱了拱手,嘴角含笑。
晨光透过树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夫妻二人隔空相望,元春眼中满是柔情,通过车帘一角望着车外一丈外的姜念,仿佛要将这段时日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一眼里,手指在帘上摩挲了一下,似要触碰那咫尺天涯的夫君。
最终,姜念倒退三步,转身离去。
元春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袭侍卫官服消失在官车里,才放下车帘。
车内幽暗中,她摸出袖中帕子,按了按眼角。那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还是姜念离京前她亲手所刺。
官道上又响起马蹄声与车轮声。
元春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却迟迟未动,直到姜念的仪仗变成远处的一行黑点。
抱琴轻声道:“奶奶,咱们回去吧。”
元春这才如梦初醒:“回罢。”
……
……
皇宫内廷。
养心殿的角落里,一个新来的小太监正缩着脖子,与一个年长些的大太监咬耳朵。这小太监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
小太监道:“西暖阁里那匾是何意?”
养心殿西暖阁前室,悬有“勤政亲贤”匾额,乃泰顺帝御笔,这勤政亲贤殿乃是泰顺帝召见大臣之处。
“你说的是‘勤政亲贤’匾吧?”大太监道,随即在小太监的脑门上轻敲一记,“蠢材!那是圣上勤理朝政、亲近贤臣的意思。”
小太监揉着额头,嘟囔道:“可我咋听膳房的人说,是‘勤抄家,亲酷吏'……”
话未说完,大太监脸色骤变,一把捂住他的嘴:“作死的小猢狲!莫乱解!”
正说着,忽觉背后一阵寒意。
二人回头,只见泰顺帝不知何时已立在丈外,身上的皇帝常服晃得人睁不开眼。
两个太监顿时如遭雷击,“扑通”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勤抄家,亲酷吏?”泰顺帝的声音比地面还冷三分。
他因勤政劳乏,由暖阁出来散步放松,不料竟忽然听见一个小太监暗地里如此妄议他。
小太监的身子抖如筛糠,连连叩首:“奴才该死!奴才胡吣……”
大太监也面如土色。
泰顺帝眯起了眼睛。他虽刻薄严酷,但也不会为了这事儿就杀了眼前的小太监,何况因姜念今日回京,他今日心情不坏。饶是如此,这种事还是要有所惩处,不然如何管教许多太监?
当即,泰顺帝让大太监对小太监掌嘴二十,又让大太监自己掌嘴十下,并将小太监调离养心殿。
两个太监还要捣蒜般磕头谢恩。
恰在这时,泰顺帝忽见一心腹太监匆匆而来,报说姜念等人递牌子求见。
泰顺帝眉宇间的阴霾顿时散去:“快宣!”
……
……
姜念携贺赟、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进了养心殿,由明间转入西暖阁的勤政亲贤殿。殿内南为窗,北设宝座,因泰顺帝常在此殿召见大臣,为保密起见,南窗外抱厦设有木围墙。
姜念领着众人行了大礼,随即便将此番查禁罗教事细细奏来,说着呈上账册案卷。
泰顺帝仔细翻阅账册案卷,看了足足两刻钟,方点头道:“你此行依然不负朕望。”
姜念偷眼望去,见泰顺帝嘴角微扬,笑意让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
接下来便是封赏了。
封赏伊始,泰顺帝先点了任辟疆的名。这魁梧汉子出列跪倒,听得“记功一次”的恩旨,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咚”的一声闷响。
泰顺帝对齐剑羽道:“你此番扬州之行未能捉拿那罗教的沈传魁,虽则那沈家在扬州势大,情势复杂,然此番朕不能为你记功,但也不记过。”
齐剑羽也跪谢,心中没有不服,不记过不惩处就挺好了。
泰顺帝随即晋封戴士蛟为二等侍卫。
戴士蛟谢恩,起身时瞥了眼齐剑羽,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多年同僚,今日竟差了两级。若此番齐剑羽也记功,他也可晋封二等侍卫的,可惜了。
泰顺帝又为邹见渊记功一次,下回再立功,可升迁二等侍卫。
然后是贺赟。泰顺帝凝视这个旧部,忽然轻笑:“贺赟由五品龙禁尉转三等侍卫,免当值。”
短短一句话,让贺赟浑身一震。他伏地谢恩时,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
龙禁尉只是虚衔,他这个为泰顺帝效劳多年的旧属,终于在今日,当上了实授的五品三等侍卫!
贺赟既成为实授的三等侍卫,自然不能再做姜念的管家了。
泰顺帝却特意让贺赟免当值,其实是让贺赟继续跟随姜念,纵然不做管家,也能为姜念效劳。
泰顺帝让贺赟、任辟疆、齐剑羽、戴士蛟、邹见渊都退下,却留着姜念。
众人退下后,西暖阁勤政亲贤殿内一时静极。
泰顺帝指尖轻叩案几,那“笃笃”声在殿内回响。
姜念垂手而立。
“你要何赏赐?”泰顺帝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
姜念抬眼,正对上泰顺帝探究的眼神,果断拱手道:“此番臣离京前,圣上已破格擢升臣为二等侍卫,而臣年方十六,实不宜再晋官爵。至于财货,前番赖家所抄已蒙厚赐,自也不该再赏了。”
这番奏对,他事先已想好了。
泰顺帝闻言微微颔首,他是故意在试探姜念,而姜念的回答让他满意。
泰顺帝道:“朕若什么都不赏,倒也说不过去,毕竟你此番立功不小。说罢,你意欲要何赏赐?”
姜念似在沉思,实则早打好腹稿。他故意等了一会子,才略显踌躇道:“臣……斗胆请授薛家皇商。”
话音未落,泰顺帝眼中精光一闪,身子前倾:“哦?去岁那薛家勾结王子腾欺你,朕才罢了他的皇商,今日你何以反倒请朕授薛家皇商?”
姜念适时地低下头:“盖因薛家之女已是臣之妾室,臣……喜爱此女。”
他是故意这般奏对!
他知道,自己已是显得锋芒毕露,或会招泰顺帝及某些人的忌讳。这种情况下,他故意展现出在女人这块的缺陷,并非坏事。
果然,泰顺帝听到这话儿,心内没有不喜,反而笑了一声,道:“好!朕允了!”
姜念又道:“臣还有个请求。”
话音甫落,勤政亲贤殿内又霎时静了下来。
呵,还得寸进尺了呢!
泰顺帝眯起了眼睛,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不过迅速恢复了平静:“哦?你还有何请求?”
姜念从容跪奏:“臣在苏州查抄城守营游击石骁家时,得见一张九霄环佩琴……”说着将那张九霄环佩琴之事细细道来,然后道:“臣恳请圣上将这张古琴赐予臣。”
泰顺帝听到这个请求,心内也没有不满,反而感到赞赏。
姜念此番下江南,身边可是有泰顺帝安排的密探监视。
泰顺帝因此知道,尽管姜念此番查抄财物价值逾三百万两,然姜念还是一如既往并未贪墨肥几。
眼下姜念连一张琴都当面找他这个皇帝要,间接证明了姜念确实不贪,否则,这么一张琴,姜念很容易就得手了。
泰顺帝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问道:“你要这古琴作甚?”
姜念抬头奏道:“臣喜抚琴,且臣妻甚喜抚琴。”
好嘛,又是为了女人!
泰顺帝嘴角微扬。适才姜念请他授予薛家皇商,为的是妾室,此时姜念找他索琴,又为的是妻子。
“朕这个民间皇子,天纵奇材,实心任事,情场上倒是个痴情种子!”
思及此,泰顺帝轻轻点头,轻声道:“此事也允了!”
姜念叩首谢恩,他心知肚明,泰顺帝此刻多半在暗笑他儿女情长。而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你还有何求?”泰顺帝盯着姜念,语气已带几分调侃。
姜念肃然道:“圣恩浩荡,臣岂敢再有所求。”
却听泰顺帝话锋一转,忽然问到:“朕听闻,你此番在江宁,向唐吉纳买来了景家数十口人?”
姜念听到这话,没有诧异,他早知道,身边必有泰顺帝的密探。
殿内角落的鎏金熏炉吐着龙涎香,青烟袅袅中,姜念面色不改:“臣确以市价加二成,自唐大人处购得景家仆役。”他目光坦然,“一来,臣家中人丁少,且连一亩地都无,臣寻思着,人口多了,可靠着田庄生息。二则,原苏州知府景昀端之女已是臣之妾室,那景家数十口人之中便有其母,臣……意欲叫她母女团聚。且臣听她说过,景家治家严谨,下人规矩好。”
尽管泰顺帝对姜念的这番回答也有所推测,此刻听姜念说得这般直白,心中不禁好笑。好嘛,说来说去,还是与女人有关!
泰顺帝却道:“你说你连一亩地都无,朕便再赏你两处田庄!”
姜念忙又叩首谢恩。
退出暖阁时,姜念在门槛处顿了顿,眼中浮现一丝玩味。他知道,今日这番“儿女情长”的表演,已然奏效。
其实也称不上表演,他似乎就是这般“儿女情长”!
(本章完)
第178章 姜念回家
第178章 姜念回家
因有一些事情要打点,比如交割查抄的财物,领取九霄环佩琴,贺赟领取三等侍卫的冠服腰牌……以至于姜念今日上午进宫面圣,直到下午才携贺赟一起,回到了神京东郊。
下午未时,姜家新宅被温暖的冬阳镀了层金边。
三个姜家下人在门前翘首张望,忽见路口扬起一片尘烟,顿时嚷起来:“大爷回来了!”
内院得了信。
元春穿着缕金百蝶穿袄,发间的朝阳五凤挂珠钗随着她踱步的动作轻轻摇曳。薛宝钗跟在元春身后左侧,一袭杏黄绣袄裙;景晴跟在元春身后右侧,一袭天青绣袄裙,身后站着母亲杜氏。邢岫烟则着藕荷色绫袄,低头绞着帕子。
现场还聚集着香菱、抱琴、袭人、晴雯、金钏、玉钏、莺儿、绿漪等一众丫鬟仆妇婆子。
正乱着,忽听前院一阵喧哗。
姜念风尘仆仆地迈进了垂门。
终于,离家三个多月的大爷回来了!
“可算回来了。”
元春忙领着众人迎上前,亲手替丈夫解下披风。那锦缎一抖,竟扬起一阵细灰。
姜念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有些人竟哭了,他多瞧了人群中的袭人一眼,倒是没立刻对此说什么,目光最后回到元春脸上:“劳夫人久候了。”声音有点子沙哑,显是疲惫所致。
待姜念迈进堂屋,薛宝钗亲自递上温茶。
姜念呷了两口茶,顾不得先与众人叙话,对元春道:“我先沐浴。”
“热水已为大爷备下了。”
元春嫣然一笑,随即一声令下,丫鬟们立刻忙碌起来。
香菱端着铜盆疾走,盆中热水晃出几滴,溅在她杏色裙裾上。袭人抱着熏过香的巾帕跟在后头,那帕子上绣的翠竹活灵活现。
当香菱服侍姜念沐浴时,元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红晕,对香菱道:“我来吧。”
香菱识趣地退下,将空间留给这对久别的夫妻。
姜念闭目浸在木桶中,温热的水没过肩膀,元春的柔荑搭上他肩颈,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起来。
“这趟辛苦了。”元春的声音混着水汽,格外温柔,轻轻擦拭丈夫后背。
姜念握住妻子的手:“家里可好?”
元春轻笑,情不自禁将脸颊贴在他湿漉漉的发上:“一切皆好……”
她突然顿住,因姜念已转过身来。
水珠顺着他眉骨滑落,滴在她的手背。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
元春忽然红了眼眶,忙用巾帕掩饰:“水凉了,添些热的。”
说完站起了身。
……
……
沐浴后的姜念换了身靛青色家常袍,腰间系着元春新给的玉佩,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气。
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旺,将冬季的寒意驱散。
姜念捧着青瓷盏,白雾般的茶烟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眉眼。
“适才见你身边有个眼生的丫鬟,是何人?”姜念忽而开口,目光透过茶烟望向坐在一旁的元春。
元春声音轻柔:“她唤作袭人,是我从荣府要来的。”
“袭人?”姜念一怔,眉梢一挑,茶盏在唇边停了停。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贾宝玉房里的首席丫鬟,原著中“又副册”排名第二的金钗。
他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命运之线在悄然交织啊!
元春见他神色有异,忙将袭人之事道来。说到袭人如何被撵,袭人聪明能干,她喜爱袭人,她如何向荣府要来袭人,倒是故意没说她这么做是特意对张若锦施恩。
她打量着丈夫神色。毕竟袭人是因“狐媚惑主”的罪名被逐,有点担心姜念对此介怀。
姜念反露出浅笑:“你是家中主母,要一个丫鬟来,你做主便是。”
说罢低头饮茶,心中暗道:“邢岫烟来了,袭人又来了,如今家里的金钗是愈发多了。照这般下去,原著里那正册、副册及又副册一共三十六位金钗,纵然不是全部,也会有大半聚集到我家来了……”
元春见他应允,心头一块小石头落地,转而问起姜念此番下江南诸事。
姜念搁下茶盏,细细道来。
虽说元春昨日已听贺赟大致说过,眼下听姜念亲自说来,还是感觉像是在听传奇故事一般。听着听着,她看向姜念的目光愈发柔情如水。
待听到姜念此番获赏两处田庄,元春不由眼睛一亮。在她看来,家里有了田庄,且多了数十口奴仆,更有了“大家”的样子,她也更是个主母了。
姜念又说到了九霄环佩琴之事,道:“因你甚喜抚琴,我也早想送你一张很好的古琴,只是一直未寻到,这回可巧了。今日我面圣时,特恳请圣上将九霄环佩琴赐我,圣上问缘故,我也明说了因我妻子甚喜古琴,圣上允了。”
元春听完既惊喜又感动,却故意道:“怎好为这点子事恳请圣上的。”
姜念当即唤来香菱、抱琴,两个丫鬟,一个穿着杏色比甲,一个系着葱绿汗巾,在门槛处齐齐福身。
“去将堂屋那琴匣取来。”姜念吩咐道,又特意添了句,“小心着些。”
很快,香菱、抱琴抬着个琴匣进来。那匣子通体乌亮,四角包着错金云纹,正面阴刻“九霄环佩”四个篆字,笔力浑厚如龙蛇盘踞。
元春一见,便知这琴匣也不是凡物,指尖刚触到匣盖,又缩了回来,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
“打开瞧瞧。”姜念轻声道。
元春深吸一口气,掀起匣盖——但见一张古琴静卧其中,琴身通体漆黑如墨,泛出幽紫色的光泽,断纹如梅绽雪,岳山处嵌着块温润白玉。
她忍不住轻抚琴弦,音色苍古松透,非同凡响。
“这果真是唐琴!”元春声音发颤。
姜念点头:“唐代雷琴,传世千年。”
正赏玩间,元春忽想起什么:“那邢姑娘……大爷意欲如何安置?”
邢岫烟已向元春说过她的情况,只是没好意思说姜念要让她寄居在姜家。
姜念将琴匣轻轻合上:“荣府大太太的为人,你比我清楚。”他目光扫了一眼元春,“邢姑娘若被她收养,怕是没好日子过的,我意欲让她寄居在咱们家。”
元春抿了抿唇,她何尝不知邢夫人的为人?她甚至能预想到,若邢岫烟被邢夫人收养,非但要受苛待,且待邢岫烟年纪大了些,其婚姻大事或会被邢夫人用来谋利,甚至可能被那贾赦盯上……
元春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琴匣上画着圈,看着姜念道:“既是大爷发话了,那便如此安置她。只是,此事倒是要与荣府的大太太招呼才好。”
姜念点头:“你明日遣人去荣府,请大太太后日来咱们家中做客。”
他可不会为了这种事主动去荣国府见贾赦、邢夫人,让邢夫人来姜家跟他谈吧!
元春沉吟道:“若单请大太太,不请我……我母亲,似也不妥。”
姜念微笑:“那便将二人都请来,也将老太太一并请来。说起来,老太太还从未来过咱们这里,也算你尽一尽孝心。”
他故意加重了“咱们”二字。
元春神色不由黯淡下来,道:“荣府近日不好……”
姜念道:“因王家之事?”
元春微微颔首。
姜念道:“王家之事,我业已有所了解,你与我详细说说。”
当即,元春将王家之事详细说了一番,包括了王夫人、王熙凤之事。
姜念听完,心里暗道:“因我的出现,这个红楼世界的王家竟这般早就完了!连王熙凤都这般早被贾琏休了!”
回过神来,姜念对元春道:“虽如此,咱们还是请她们来,她们若不愿来,便罢了。”
元春点了点头,其实,她早想请贾母过来,一则怕贾母不愿来,二则怕姜念不喜。若此番贾母、王夫人都愿来,她自是欢喜。
姜念又道:“这样罢,明日我与你一块儿去荣府,我拜见岳丈,你亲自请老太太与二位太太。”
元春眼睛一亮:“谢大爷。”
……
……
元春离开书房后,姜念命香菱去传唤薛宝钗。
西厢房里,薛宝钗正对镜理妆,心中正期待着姜念的传唤。玻璃镜中的人儿穿着杏黄绣袄裙,发间一根金簪,耳坠上还挂着珍珠。
姜念不在家的三个多月,她几乎不精心打扮了,今日则精心打扮了一番。
见香菱进来,薛宝钗忙从梳妆台前站起。
“姨奶奶,大爷请你过去呢。”香菱抿嘴笑道。
薛宝钗心里一喜,却强自镇定地“嗯”了一声。
当即,薛宝钗携着莺儿行至正房,来到书房门口,却忽觉掌心汗湿。
她驻足整了整衣襟,才独自迈进书房。一抬眼,便见姜念负手立在窗边,窗口斜射的阳光将他的侧脸镀了层金边,三个多月不见,他下颌的线条似愈发坚毅,他转头看向她的眼睛则似愈发深邃。
“给大爷请安!”
薛宝钗恭敬行了个万福礼,喉头却莫名发哽。
她素来端庄自持,今日在众人前迎候时不曾失态,此刻与姜念独处,反倒鼻尖一酸。忙低头掩饰,一滴泪却已砸在青砖地上,溅起微尘。
姜念先坐了下来,然后对薛宝钗微微一笑,柔声道:“坐下说话。”
薛宝钗斜签着身子坐下,姿态既守礼又不失温婉。
姜念率先道:“今日我回京面圣,特恳请圣上授予薛家皇商。”
话至此戛然而止,他故意端起茶盏啜饮。
薛宝钗眼睛一亮,绞着帕子的手指骤然收紧,见姜念故意卖关子,她强忍了一会子,终是忍不住问道:“圣上……可允了?”
姜念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的“咔”声,微笑道:“恭喜,你薛家重为皇商了!”
薛宝钗不禁发怔起来。
自从去年跟随了姜念,她便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姜念能帮薛家恢复皇商,如今真到了这一天,她感觉像做梦一般。
回过神后,薛宝钗倏然起身,行了个极标准的万福礼:“谢大爷成全。”再抬头时,眸中光彩流转,哪还有半点泪意?
待她重新落座,姜念笑问:“你母亲写给你的家书,可看了?”
薛宝钗点头。
姜念继续笑问:“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薛宝钗却没有先问薛家之事,而是岔开话头:“大爷能否与我说说你此番下江南办差之事?”
她挺好奇的。
姜念又将他此番下江南办差的情况,对薛宝钗大致说了一番。
薛宝钗听得入神,不觉倾身向前,明眸发亮,心中暗赞:“大爷这样的男子,才是真爷们呢!”
姜念又将薛家两房生意合并由薛宝钗占二成股执掌之事说了一番。
薛宝钗心中巴不得,然还是垂眸轻语,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我一年轻女子,怕办不好这等大事。”
姜念闻言轻笑,从案头取过一支未蘸墨的狼毫,在指间转了个:“如今薛家已重获皇商之位,你又素来有经济之才,何况……”笔杆在他指尖一顿,“有我扶持你呢!由你执掌薛家生意,必能振兴薛家。”
薛宝钗抬头,正撞进姜念含笑的眼里,那目光如春风拂柳。
她又不禁感动了。这个时代,荣耀显达的当家爷们,让自己的妾室执掌外头这种事,可是罕见的,也足以见得姜念对她的疼爱。
以至于,本来她还因姜念要了薛宝琴为妾而心中郁闷,这郁闷登时散了大半。
“大爷打算何时……”薛宝钗耳根微热,“纳我妹妹过门?”
这话问得犹豫,却到底说出了口。
姜念把玩着手中狼毫:“待她到了及笄之年再说罢。”他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薛宝钗,“来日方长。”
薛宝钗点了点头。
姜念含笑道:“待她过了门,你姊妹便可一辈子相守了。”
薛宝钗听到这话儿,一时哭笑不得。
姜念转移了话题:“昨日谢季兴押了四箱江宁土物回来,其中一箱是你母亲给你的,另三箱是我托你母亲为我备的,本要付钱,你母亲不收。你可见到那些土物了?”
薛宝钗嫣然一笑:“听谢季兴说了,也见到箱子了,只因大爷没回来,我不敢擅动。”
姜念微笑:“你这便将你的一箱土物取去。另三箱,待会儿我会分派送人,送人时会提及是你母亲买的。”
薛宝钗眼睛一亮,知道姜念是故意为她做人情。
“大爷细心,对我也真是体贴。”
这一刻,她又感动了……
(本章完)
第179章 姜念与女眷
第179章 姜念与女眷
薛宝钗刚离开,姜念便又叫香菱去请景晴。
不多时,景晴携着母亲杜氏一同进入书房。杜氏穿着半旧的靛青袄子,发间只一支银簪,瞧上去已没了昔年官太太的气度。
“给恩人磕头。”杜氏说着便跪了下来,景晴也跟着跪下。
姜念虚扶一把:“不必如此。”
却见母女二人已叩首。
景晴的额头碰在地面,“咚”的一声响,抬起头时,眼中已噙着泪:“谢大爷的再造之恩。”
她着实感激。姜念离京前本只是与她说,会找江宁节度使唐吉纳,争取买来她母亲。而现在,姜念非但买来了杜氏,还将景家数十口人都买了来。
待母女二人起身后,姜念看了眼杜氏,目光随即停留在景晴脸上,道:“你父亲当初之所以问罪抄家,原因之一在于,苏州同知丁文焕故意拖延账目核验。”
杜氏、景晴都疑惑,不知姜念为何忽然提及丁文焕。
姜念继续道:“圣上已下旨,令江苏巡抚洪天培将丁文焕革职查办!”
景晴瞪大眼睛:“当真?”
姜念遂将详情细细道来,说到他去苏州查禁罗教,发现丁文焕收受罗教贿赂,他上奏弹劾。
景晴尚未反应过来,杜氏便又跪下,眼中含泪,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景晴又跟着跪下。
在母女二人看来,此事算是姜念为景昀端报仇雪恨了!
待二人重新起身,姜念对杜氏说:“你既来了咱们家,往后便守在你女儿身边,也在家中当差,做个管事的。”
杜氏敛衽行礼:“大爷如此厚待,我定当竭心尽力。”
姜念微微颔首,转而对杜氏、景晴二人道:“今日我面圣复命,蒙圣上赏了两处田庄。此番一并来的数十口景家人……”说到此处略顿,目光在景晴的粉颈上掠过,“你母女若有想留在身边使唤的,但说无妨。余者或打发到隔壁贺家,或打发到田庄上去了。”
贺赟今日封了三等侍卫,便是正经的官老爷了,姜念会从景家人里挑一些做贺家的下人。其余的景家人,则都会打发到田庄去。
景晴正捏着帕子的手忽地一紧,秋水般的眸子闪过亮色,却只将头垂得更低,露了段雪白的颈子。
姜念瞧在眼里,不由莞尔:“你但说无妨。你既是我房里人,这种小事有何顾忌?”
话音未落,景晴声若蚊呐道:“我只求留下红霞,那红霞是打小服侍我的丫鬟。”
红霞之于景晴,好比抱琴之于元春,莺儿之于薛宝钗。而景晴现在的丫鬟绿漪,是她被卖进绮梦院后才跟她的。
姜念点头:“准了。可还要别的?”
景晴忙摇头,鬓边珠钗随之轻晃,声音柔得似三月柳絮:“一个红霞尽够了。”说完看向了杜氏。
姜念会意,又向杜氏道:“你挑两个称心的留在身边使唤。”
杜氏谢过恩典,思量再三,终是只选了个名唤白卉的丫鬟。
其实杜氏心中念着一个昔日的陪房仆妇,奈何这仆妇拖家带口,若留下便要留其一家子人,倒是不好意思向姜念开口的。
姜念让杜氏退下,待杜氏恭敬告退,姜念又对景晴道:“你且在此稍候,我去取两样东西。”说罢径自出了书房。
景晴立在原地,心下正好奇揣度,姜念便已回到了书房。
忽见姜念将一卷画轴递向了景晴。
景晴接过时,只觉檀香隐隐,展开看时竟如雷轰电掣般呆住了——画中分明是自己抚琴的模样:眉若远山含翠,指如新笋削玉,衣袂翩然若飞。画角题着“一曲清商与卿和,满庭芳菲共景晴”十四字小楷。
看到这幅画与这行诗,景晴便已知道,此画是她昔日的心上人石韶所画,此诗亦是石韶所写,何况画上还钤着石韶的印章。
景晴纤指微颤,画轴险些脱手,抬眸时正对上姜念深邃的目光。
姜念见景晴神色恍惚,又取出几份笺,递了过去。
景晴见这几份笺皆是粉霞笺,四角印着缠枝海棠纹,正是她昔年在闺中所用,一时心头突突乱跳,竟不敢伸手去接。
姜念见她踌躇,笑道:“且拿去瞧瞧。”
景晴只得接过,指尖微颤,展开一份,只见笺上写道:
“春深落,闻君一曲《凤求凰》,竟惹得泪湿罗帕……”
再翻一份,又见:
“昨夜梦回,见君立于梨树下,含笑相望。醒时唯见孤灯残月,方知是梦……”
字字句句,皆是昔日情思,如今看来,竟似隔世一般。
景晴又惊又愧,面上飞红,竟不敢抬头,只低垂螓首,纤指紧紧攥着笺,指节微微泛白。
姜念却不言语,端起青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香氤氲间,目光却似有深意地落在景晴身上。
屋内一时静极。
景晴终究按捺不住,抬眸轻声道:“大爷……怎会有这些东西?”
姜念这才搁下茶盏,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道:“此番奉旨下江南办差,去了趟苏州……”
他将石家获罪抄家之事细说了一番。
景晴听闻石家遭此劫,步了景家后尘,心中不免悲叹,可眼下更忧心的却是姜念如何看待她与石韶之事,于是道:“虽则昔日我与那……那人有过一段缘,可已是过往之事,如今我既是大爷的人了,心里……心里自然该念着大爷了。”
姜念见她惶急,反倒微微一笑:“你不必忧心,我并未介怀此事。这些笺画卷,既是你昔日情思,留作纪念也无妨。”
景晴羞惭,忙道:“我这就烧了它们。”
姜念摇头,继续微笑道:“不必如此。人生在世,有些回忆,纵是过往,亦是珍贵。你留着吧,烧了倒是怪可惜的。”
景晴怔住,只觉心头百感交集,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姜念见她默然,又道:“你可知道,石韶有一张九霄环佩琴?”
景晴点头,低声道:“知道。”
她曾与石韶琴瑟和鸣,她抚的是寻常瑶琴,而石韶所奏正是九霄环佩琴。
姜念道:“今日面圣复命,我特向圣上求了此琴,已赠予夫人了。先与你说一声,免得你见了惊讶。”
景晴听了,心中忽地一动,竟不由自主地想:“若那张琴给了我……”这念头刚起,她便暗骂自己糊涂,连忙压下,只低眉顺目道:“我明白了。”
姜念见她神色微妙,也不点破,只含笑道:“你且退下吧。”
景晴福了一礼,缓缓退出书房。
姜念又将守在门口的香菱唤了进来,道:“去请你母亲来。”
香菱心下诧异:“大爷平白唤我母亲作甚?”却也不多问,应了声“是”,便轻移莲步往外去了。
不多时,只见香菱引着封氏进来。
封氏举止端庄地先向姜念福了一福,道:“大爷唤我有何吩咐?”
姜念不急着答封氏的话,将香菱细细打量,但见这丫头今日穿着杏色比甲,虽只是家常打扮,却掩不住那股子灵秀之气。
姜念忽开口道:“香菱,你可还记得拐卖你的顾跛子?”
这话一出,香菱登时唬到。“顾跛子”三字犹如晴天霹雳,霎时间勾起她多少噩梦。纵然她早已追随了姜念,那拐子凶神恶煞的模样至今仍在梦中惊扰,乃是她心头一块抹不去的阴影。
封氏已听香菱细说过顾跛子之事,眼下见香菱紧张,忙扯了扯香菱的衣角:“大爷问你话儿呢。”
香菱这才回过神,低垂粉颈,声音细若蚊蝇:“记……记得。”
姜念神色忽然肃穆:“此番我奉旨下江南办差,已将那顾跛子拿获,此人将被处死!”遂将顾跛子之事细说了一番,说到其名顾祥,本为拐匪,后投附罗教,落到了他手里,便要处死。末了对香菱道:“往后你大可不必再回想此人,此人再不能为害了。”
封氏、香菱俱是一怔。
封氏先回过神来,眼中噙了泪,道:“大爷此恩,叫我们母女如何报答……”说着跪了下来。
香菱也跟着跪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胸口堵得慌,那些年受的苦楚,竟都化作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
……
姜念与封氏、香菱一块儿走出书房,随即与元春、薛宝钗、景晴、抱琴、袭人、莺儿、绿漪等人,一起分起了江宁土物。
姜念此番带回四箱江宁土物,都是薛姨妈备的,一箱给薛宝钗,三箱则是姜念托薛姨妈备的,值不少银子,却没收姜念的钱。
众人看时,只见箱中琳琅满目:有云锦流光溢彩,绒栩栩如生,宁绸细软如烟,又有板鸭腊味,蜜饯果脯,雨石五彩斑斓,还有各色笺纸,皆是江宁精致之物。
这个时代可没有网购,也没有大型超市,给亲朋好友送外地土物,乃惯常之事,也是心意的体现。
姜念、元春亲自分派,景晴、封氏、香菱、抱琴、袭人、莺儿、绿漪等人各得了土物,无不欢喜谢恩。
因姜念特意为薛宝钗做人情,说这些土物都是薛姨妈买的,没收他钱的,众人纷纷感激薛姨妈或薛宝钗,连元春都对薛宝钗道:“难为你母亲这般费心,哪日见到了她,定要当面谢过。”
众人正分派江宁土物,忽见孟氏匆匆而来。
元春笑道:“大娘来得正巧,这里正分着大爷从江宁带回的土物呢,都是薛妹妹她母亲采买的。”说着便指了指已备好的一份,“这是特意给你留的,快取了去。”
孟氏谢过了姜念、元春并薛宝钗,却并不急着接物,反倒整了整衣衫,忽地向姜念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众人见状皆是一惊,但听孟氏道:“多谢大爷提携之恩,我家那口子今日方能得封三等侍卫。”
姜念上前搀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孟氏却不肯起,又磕了个头才起身。
元春、薛宝钗、景晴等人这才知晓,原来贺赟已由五品龙禁尉转了正五品三等侍卫,俱各惊奇。
薛宝钗笑道:“这可是大喜事,恭喜贺大娘了。”
元春却若有所思,看向姜念,轻声道:“既如此,往后……”
姜念抬手示意元春,然后对孟氏道:“贺赟如今是正经的五品武官,不该再当咱们这里的管家了,你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妇了。”
孟氏正色道:“大爷说哪里话。圣上体恤,特准我家那口子免了当值。他方才还跟我说,纵封了侍卫,往后也要继续给大爷、奶奶效劳的。”
姜念点了点头,此事他已与贺赟说定了的。
他这个家,目前还不能缺少贺赟、孟氏这对夫妇。
……
……
已是申牌时分。
距离姜家新宅仅百步之遥的秦家。
秦可卿正独坐在西厢房中,手执一卷古文集,却是半晌未曾翻动一页。
瑞珠进来添茶,见自家姑娘这般情状,不禁抿嘴一笑,知道是因自家姑娘听说了,离京三个多月的姜大爷今日回京,犯起相思病来了。
“姑娘,吃口茶吧。”瑞珠轻声道。
秦可卿这才回神,却将书卷搁在案上,轻叹一声:“这书里的文章,今日读来竟这般乏味。”
话音未落,忽见彭继忠家的小跑进来:“姑娘,贺大娘来了!”
秦可卿闻言,忙起身出门相迎。
孟氏为秦可卿送来了不少江宁土物,
秦可卿谢过后,忍不住问道:“姜大爷……可还好?”
孟氏笑道:“大爷一切都好,此番大爷奉旨办差,差事办得漂亮,圣上赏赐了呢。”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大爷说了,待会儿亲自来瞧姑娘。”
这话一出,秦可卿耳根顿时飞上红霞。
瑞珠在旁听了,掩口轻笑。
孟氏又说了些闲话便告辞。
刚送走孟氏,秦可卿忙让瑞珠、宝珠为她精心妆扮起来。
秦可卿特意换上了姜念此前送她的一件海棠色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又特意用上了姜念此前送她的那一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还让宝珠去外院守着。
瑞珠悄声道:“姑娘别急,姜大爷既说了要来,必定……”
话未说完,便见宝珠匆匆进来:“姑娘,姜大爷到了!”
(本章完)
第180章 姜念宝钗
第180章 姜念宝钗
秦可卿携着瑞珠,候在西厢房檐下,见姜念身影穿过垂门,忙迎上前道了个万福。
引着姜念入西厢房后,秦可卿朝瑞珠递了个眼色。瑞珠虽退出房去,却故意在窗下磨蹭,假意整理裙裾,实则竖起耳朵要听里间动静。
待姜念落座,秦可卿轻移莲步,纤纤玉手执起茶壶,亲自斟了一盏香茶奉上。姜念接过茶盏,目光却在她身上流连,含笑道:“送你的白狐鹤氅,穿在你身上,倒比那画上的仙子还要标致三分。”
秦可卿指尖轻点发间的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眼波流转:“这簪子也是你送的,莫非就不好看了?”
姜念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这鹤氅簪子都沾了你的光,因你忒美了,若换个人穿戴,只怕要黯然失色。”
说罢抿了口茶,目光却未从秦可卿脸上移开。
秦可卿听了这话,心头似灌了蜜一般,眼波微横又低垂螓首,轻声道:“你这一去就是百余日,叫人……好生惦记。亏得今日才回京便来看我,若不然,我怕是要怨你了。”
话音未落,姜念忽然起身,将她揽入了怀中。
“可卿,你瘦了。”姜念抚着她单薄肩头,叹道。
秦可卿羞得将脸埋在他胸前,蝴蝶簪上的流苏簌簌颤动,恰似她此刻怦然的心跳。
窗外的瑞珠听得都不禁霞飞双颊。
二人温存片刻,秦可卿忽从姜念怀中仰起脸来:“我弟弟读书的事,你可还放在心上?”
姜念接口道:“既是你托付的,自然放在心上。”
秦业在世时,曾为儿子秦钟延请了业师。去岁春间秦业谢世后,那业师便不再上门授课。自此秦钟便在家温习旧课,偶有疑难,由秦可卿点拨。
今年四月间,姜念自山东返京,秦可卿曾请他安排秦钟读书之事。姜念当时说秦钟年纪还小,过个一年半载再妥善安排。
其实,姜念拖延此事,主要在于他不喜秦钟。
前世他读原著时,便不喜秦钟女儿情态、贪玩好乐,更兼对秦可卿这抱养的姐姐无敬爱之心。何况这一世里,秦钟去岁曾受远房亲戚挑唆,算计秦可卿。
不过,眼下秦可卿既然再次提出,姜念为了她,不好继续拖延了。
姜念可将秦钟送去贾家家塾,然那贾家家塾乌烟瘴气,秦钟去了那里,就毁了。姜念也可请一位老师到秦家来教授,然如此会对秦可卿这位闺阁姑娘造成不便,姜念也不愿如此。
究竟如何安排,姜念已有打算。
此刻,姜念对秦可卿介绍了屈泰、屈继善父子,然后道:“屈总宪在神京东城设有屈家家塾,供其子孙读书,也有外姓学生附学的。我打听过了,那学堂规矩严谨。明日我正要往屈府拜会,届时便提携你弟弟附学之事。”
秦可卿听完,一双秋水明眸顿时亮起:“果真?”
屈泰官居都察院左都御史,其子屈继善又是新科翰林,这般门第的私塾,寻常人哪得进去?
见姜念含笑点头,秦可卿喜不自禁,竟忘情地在他颊上轻轻一吻,随即羞得转身掩面。
姜念心内暗叹:“希望秦钟进了屈家家塾,能好好读书上进,否则这小子将来会让秦可卿烦心的!”
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姜念便欲告辞。
临行前,秦可卿忽扯住他衣袖:“钟儿若去那屈家家塾,需备多少束脩?”
姜念拍拍她手,笑道:“这些我自会料理。”
……
……
已是夜晚。
姜家西厢房内烛影摇红。
薛宝钗方沐浴毕,一头青丝犹带水汽,如墨云般披散在杏红色杭绸寝衣上,寝衣领口袖边皆用金线绣着折枝梅。
莺儿忽见薛宝钗从描金妆奁中取出一盒玫瑰胭脂膏子,不由奇道:“姨奶奶才沐浴过,都要睡下了,怎的还要点胭脂?”
薛宝钗神色淡淡,只道:“横竖睡不着,略收拾些罢了。”说罢,纤指蘸了些许胭脂,轻轻匀在唇上,又对镜抿了抿。
莺儿心下暗忖:“姑娘今夜不但穿了鲜艳寝衣,沐浴后还要妆点,莫不是要伺候大爷?可大爷今日才回家,今晚必是要在奶奶房中歇息的。”
莺儿天真烂漫,哪里懂得其中关窍?
殊不知薛宝钗早将元春的月信日子记得分明,今日恰是元春的信期。既如此,姜念或许会来西厢的。
果然,薛宝钗刚将胭脂盒放回妆奁,便见姜念到来。莺儿慌得就要去倒茶,却听姜念道:“你且下去罢。”
待莺儿退下,姜念借着烛光细细打量,只见薛宝钗身上的杏红寝衣颜色鲜艳,衬得肌肤如雪;一头青丝半干未干,更添几分慵懒;唇上胭脂新点,在烛光映照下娇艳欲滴。他笑道:“好个标致人儿,倒似洞房烛夜的新嫁娘一般。”
薛宝钗羞得低垂粉颈,却又忍不住抬眸偷觑姜念一眼,故意问道:“大爷今日才回家,不好生陪着奶奶,怎的倒来我这儿了?”
姜念含笑近前:“夫人今日身上不便,特叫我来寻你。”
虽早知如此,薛宝钗仍是羞得满面飞霞,连耳根子都染了胭脂色。
她尚未回应,已被姜念揽入怀中。
姜念但觉一股幽香袭来,撩人心魄。
当姜念将薛宝钗抱起的时候,薛宝钗手中的帕子飘飘落地,恰似一片风中飘落的瓣。
二人来至床榻。
姜念为薛宝钗除去了绣鞋罗袜,显出一双纤足,十趾如蔻丹般精致,羞怯地微微蜷曲。
姜念笑道:“可知我为何爱与你一块儿洗脚?”薛宝钗岂会回答他这问题?他却自问自答起来:“因这双玉足,便是西子再世也要逊色三分。”
薛宝钗闻得此言羞得无地自容,将脸儿埋进了锦被之中。
罗帐低垂了下来。
一时之间,似乎有风在吹,似乎有雨在飘。
云收雨歇后,唤了莺儿进来。
莺儿进来时低着头,随即又红了脸,待其退下,房中的烛火已熄灭。
幽暗之中,薛宝钗蜷在姜念怀里,青丝散落枕畔,忽轻启朱唇问道:“景姨奶奶那里……大爷也防着么?”
话音未落,自己先羞得将脸埋入姜念的胸膛。
姜念如今一妻二妾。妻子元春比他还长两岁,宜于怀胎,却未见喜讯。薛宝钗年纪还不够,不适合的,姜念故意防着。景晴比姜念长一岁,也宜于怀胎,但姜念也故意防着,因不宜让景晴率先生子。
姜念抚着薛宝钗的如云青丝,道:“她那里也防着。”
薛宝钗抬头:“为何?”
姜念只笑不语,惹得薛宝钗朱唇微撅——方才的胭脂早被吃去大半,此刻倒显出天生的粉嫩来。
见佳人郁闷,姜念道:“早与你说过的,你如今年纪不够,不宜怀胎,所以防着。待过两年,纵使夫人未有喜讯,也不拘着你了。”
薛宝钗轻轻“嗯”了一声,葱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儿,暗想:“若到那时夫人仍未怀胎,而我先生子……”
思及此,心头竟涌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姜念揽着薛宝钗的香肩,忽道:“此番下江南,我特意去了你在薛家的旧居。”
话音未落,便觉怀中人儿身子微微一颤。
姜念续道:“那院落幽静非常,进得院门,迎面一株老梨树,虽是初冬时节枝叶凋零,仍可想见春日里梨如雪。”
薛宝钗不自觉地攥紧了他衣襟。那株老梨树她再熟悉不过了!
“廊下秋千还在。”姜念的声音愈发轻柔,“听宝琴说,你总让她先坐,自己在后头推。那绳索上的红漆都褪了色,却还结实得很。”
薛宝钗不禁眼眶泛酸。
姜念又细细道来:“推开房门,但见窗明几净,陈设如旧,绣榻的小几上还搁着一把素绢团扇,竟似你刚离去未久。”说着轻抚薛宝钗的发丝,“我抚过床帐、案几,恍惚间似见你就在那里。”
话音未落,薛宝钗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啜泣起来,泪珠儿顺着腮边滚落。旧居里的景物,经他这般娓娓道来,竟似在眼前活了过来。那些深埋心底的少女时光,此刻都涌上心头。
“怎么哭了?”姜念以指腹轻拭她泪痕。
薛宝钗别过脸去,半晌才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
语未竟,喉间又是一哽。
姜念捏了捏她粉腮,笑道:“明日我命人在西厢廊下悬一架秋千,可好?”
薛宝钗却摇头:“大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她略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锦被一角,“如今我已非昔年闺中少女,既为人妾室,在廊下悬秋千玩耍,成什么体统?”
姜念也不勉强,只道:“既如此,便罢了。”
心下却想,薛宝钗虽素日端方持重,骨子里何尝没有几分活泼性子?甚至还有一点叛逆!犹记原著中她在滴翠亭前扑蝶的光景,与平日的稳重判若两人,还有她私下里偷看《西厢记》的往事。只是她将这些性情压制罢了。
眼下便是如此。
薛宝钗其实巴不得姜念为她悬秋千,想再体验曾经那秋千架上的欢愉,只是想到如今身份,遂将这份念想按下。
“睡罢。”姜念轻拍薛宝钗背脊,柔声道。
薛宝钗低低“嗯”了一声,却久久未能成眠。幽暗中,恍惚见到了江宁旧居那架秋千,在融融春光里轻轻摇曳,梨如雪般纷扬而下,而那个穿着杏红衫子的少女,正笑得明媚……
……
……
次日申牌时分,神京城上空阴云四合,忽飘起一阵冬雨。
雨丝虽细如牛毛,却挟着透骨寒意。
姜念与元春同乘一辆马车,辚辚而至。
姜念特意拣了这个时辰,算准了贾政该从工部衙门散值回府了。
此时是贾母用晚膳的时辰,荣庆堂内,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并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贾宝玉等俱在。
虽是人头济济,却不似从前那般笑语喧阗。主要在于,八面玲珑的王熙凤被休出去了。
贾母环视一周,心中暗叹:“若是凤哥儿在,这会子早该说笑得满堂生春了。”
偏偏这话儿还不好说出口,贾母忽觉口中新沏的老君眉也失了滋味。
正惆怅间,忽见一个下人匆匆进来禀道:“老太太,大姑娘和姜姑爷来了!”
贾母忙直起身子,连声吩咐快请。
不过半盏茶功夫,元春被迎入荣庆堂,先向贾母行了大礼,又向邢、王二位夫人请安。
贾母拉着元春的手,让她紧挨着自己坐下,摩挲着她的手背道:“我的儿,怎么偏拣这个时辰过来?”
元春抿嘴一笑:“大爷特来拜见父亲,想着这时候父亲该散值在家了。”
贾母随即问起姜念江南办差之事,元春便大致说了一番,也提到圣上赏赐两处田庄等事。
众人听得咂舌不已。
元春又将带来的一些江宁土物送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然后才切入正题:“大爷明日特设家宴,叫我来请老太太、二位太太都过去坐坐,也算我们尽些孝心。”
贾母心里不喜姜念,却不得不承认姜念确实年轻有为——泰顺帝器重不说,连太上皇都另眼相待。想到如今荣国府失了太上皇这座大靠山,王子腾又倒了台,贾母暗叹须得与姜念维系些情面才是。
思量至此,贾母笑道:“既是他特意要请,又劳动你来请,我自然要去的。只是……”她望了望窗外的雨丝,“只怕明日这雨还不停。”
元春嫣然一笑,鬓边凤钗的流苏轻轻晃动:“老太太放心,我瞧着这天色,明日多半要放晴的。纵有些细雨,去也不妨事。”
贾母点头:“既如此,明日我便走一遭。”
元春心中一喜,又请邢、王两位太太。
邢夫人犹豫,她可不喜姜念。
倒是王夫人,虽因王家之事对姜念怀恨在心,此刻却强笑道:“老太太既去,我自然要随侍左右的。”
贾母目光扫向邢夫人,邢夫人也挤出笑容:“大姑娘亲自来请,老太太又要去,我岂有不陪着的理儿?”
(本章完)
第181章 姜念身世传开
第181章 姜念身世传开
姜念、元春来到荣国府时,贾政正在外书房与詹光、程日兴两个清客相公下棋,得知姜念登门拜访,詹光、程日兴忙去大门处迎接。
当姜念随詹光、程日兴来至外书房,见贾政正站在檐下,雨水顺着瓦当滴落,在脚前溅起细碎水。
“小婿拜见岳丈。”姜念上前行礼。
贾政伸手虚扶,将姜念引入房内,让座看茶后,贾政问道:“听闻你昨日才回京?”
姜念道:“正是。今日特拣这个时辰过来拜见岳丈,盖因想着这时候岳丈该散值在家了。”
这话让贾政心里受用,眼角纹路舒展了几分。
姜念又道:“此番我夫妇一同登门,带来一些江宁土物,其中有特意为岳丈备下的,已由家妻送往里头去了。”
贾政听完更受用了。
随即,贾政问起了姜念此番下江南办差之事,姜念大致说了一番。
詹光听得咂舌:“姜姑爷雷厉风行,真乃国之栋梁!”
程日兴也奉承:“怪道姜姑爷如此受今上器重,实乃天纵奇材。”
贾政素喜被人奉承,跟着他的一群清客相公,多是擅长奉承之人。
正说笑间,贾政忽眉头微蹙,沉声道:“只是近来朝中有些议论……”话到此处顿了顿,“有人说,你两度为钦差,行事都严苛,有酷吏之风。”
姜念抬眼直视贾政,声音不疾不徐:“盐枭勾结官府,罗教蛊惑百姓,若不用重典,何以肃清积弊?圣上既委以重任,作为臣子,自当实心任事。”
贾政闻言一怔,本想劝诫一番的,竟噎在了喉头。
詹光见状忙打圆场:“姜姑爷忠心体国,那些闲言碎语何足挂齿?”
程日兴也道:“正是!那些被整治的,哪个不是罪有应得?”
贾政摇头苦笑:“罢了,你自有主张。”然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只是为官之道,刚柔并济方是长久之计。”
姜念拱手道:“岳丈教诲,小婿谨记。”
贾政不擅做官,但他倒是会说教,眼下他说的这句话也有道理。
只是,贾政不知道姜念乃是泰顺帝的民间儿子,更不知道姜念有气运加身……
姜念简单拜访一番贾政后便告辞,辞别时,贾政送至书房外,望着姜念的背影融入雨雾,心内喃喃:“这性子不知是福是祸……”
……
……
姜念与元春一块儿乘坐马车离开了荣国府,接着来至东城的屈家。
元春在马车内等候,姜念则下车进去拜访屈泰、屈继善。
屈继善得了消息,亲自走出内宅迎接,引着姜念步入屈泰的书房。
书房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的古朴典雅,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架上摆满书籍,空气中弥漫墨香。
姜念亲手奉上一些江宁土物,包括了江宁的上好茶叶。
屈泰随即笑问:“江南之行如何?”
姜念又将下江南办差之事大致说了一番。
屈继善听完感叹:“念哥儿此番雷厉风行,朝野震动啊!”
“差事办得妥当。”屈泰呷了口茶,忽又蹙眉,“只是……近期朝中有人说你是酷吏,都察院这里就有御史要弹劾你,我压下了两份弹章。”
泰顺帝“勤抄家,亲酷吏”这个说法,已在朝中广泛传播,姜念便被视为泰顺帝亲近的酷吏之一。
姜念感激了一番屈泰,又淡定从容地说道:“恩师明鉴,学生不过尽臣子本分。圣上既委以重任,作为臣子,自当实心任事。”
屈泰点了点头。
姜念随即提起让秦钟在屈家家塾附学之事,这种小事,屈泰怎会不允?
简单拜访一番,姜念便要告辞,屈泰、屈继善要留他用晚饭,姜念婉拒,说妻子在外头马车内候着。
于是,屈继善将姜念送出宅门。
待姜念离开,屈继善返回屈泰的书房。
屈泰忽压低声音对屈继善道:“近日我听闻一个传言,甚是骇人。”
屈继善好奇:“是何骇人听闻之事?”
屈泰沉吟道:“你可记得我先前疑心念哥儿是十三王爷的骨血?”
屈继善心头一跳,却故作淡定:“自然记得。”
“近日我却听得更骇人的说法。”屈泰神色凝重,“念哥儿恐是今上流落民间的龙种!”
屈继善不由惊愕起来。虽则他早就有此推测,然眼下听父亲这般说,还是震惊了。
屈泰道:“我仔细推敲后,觉得此传言或非虚妄。”
屈泰分析了起来:“今上十数年前下江南,停留江宁久矣。若溯时计之,彼时于江宁诞下念哥儿,理之宜然,而十三王爷十数年前未尝去江宁。若念哥儿果为今上的骨血,他圣眷优渥逾常,可得而解。去岁他应顺天乡闱不第,或非才学不足,或因天潢贵胄未便登科,今上除名于暗中。”
屈继善声音发紧:“父亲,此事实乃非同小可,您从何处听得?”
屈泰故意不答此问,只是道:“我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本连你也不该告诉,然还是与你说了。是因你素来嘴严,不会糊涂地泄露此事。也因有一事要问你,若念哥儿果为今上的骨血,今上是否会公开相认此子?”
这个问题,他自己反复思索良久,却仍然不知,因知道儿子屈继善极聪明,故想要听一听屈继善如何回应。
屈继善皱眉沉思后,道:“若按常理,相认的几率甚小。然念哥儿实乃天纵奇材,又已得今上如此器重。况且……若此机密进一步传播,或反而会促使今上相认!”
屈泰沉默半晌,方点了点头,不禁感叹:“我曾说念哥儿来历不凡,有天意眷顾。若他果为龙种,这天意眷顾也就说的通了。”
……
……
翌日,雨过天晴,碧空如洗。
姜家新宅的大门前,两个下人忽听得车马粼粼,只见一队轿马由官道转了过来,当头一乘八人大亮轿,正是贾母的仪仗。
内院得了消息,姜念与元春都身着华服,并肩立在垂门内,携薛宝钗、景晴、孟氏、邢岫烟并一群丫鬟仆妇,迎接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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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来了!”元春轻呼一声,忙迎上前去。
邢夫人忽见人群里闪出个熟悉身影,对她盈盈下拜:“侄女岫烟给姑姑请安。”声音细若蚊蝇。
邢夫人一时怔住:“你是何人?”
邢岫烟再次道:“侄女岫烟。”
邢夫人这才反应过来:“邢忠家的孩子?你怎会在此?”
元春见状,忙温声道:“大太太,咱们进屋再细说。”
邢夫人点了点头。
待众人进了堂屋,让座让茶后,元春方将邢忠夫妇之事对邢夫人细说了一番,说到邢忠夫妇意外惨死时,邢夫人惊得目瞪口呆。
邢夫人心里不满,认为相当于是姜念害死了邢忠夫妇,而且,姜念将邢岫烟带进京来,却不即刻去拜见她。
因有贾母在场,这话儿她不便说出来的。
元春含笑对邢夫人道:“邢姑娘父母意外身亡,大爷心中有愧,我们商议后,意欲收养邢姑娘,望大太太成全。”
邢夫人心中矛盾起来。一方面,她自己不愿收养邢岫烟,别说邢岫烟只是她的远房堂侄女,纵是嫡亲侄女,她也不愿收养;另一方面,她又不想让邢岫烟寄居在姜念这里。
贾母忽然咳嗽一声:“既然念哥儿与元春有心,倒是这姑娘的造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邢夫人。
邢夫人被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凉,只得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转头对邢岫烟道,“既如此……你且在这里住着。”
邢岫烟心里一喜。
正说着,贾母忽被一道倩影吸引,便是人群中的景晴,瞧着竟似嫦娥下凡,于是看向景晴,笑问道:“好齐整的模样,你是何人?”
景晴忙盈盈下拜,自我介绍了一下。
贾母得知后,脸色登时淡了下来。她已听说过景晴之事,此刻心内暗叹:“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好出身又好模样的姑娘,竟是沦落贱籍,且在青楼里做过清倌人的,偏生念哥儿将她纳进了门!”
香菱过来添茶时,贾母倒是拉着她的手细看:“你也好齐整的模样!”
香菱羞得低头,鬓边一缕散发垂在腮边,更添娇态。
茶过三巡,姜念便识趣地离开,今日是女眷家宴小集,纵然他年轻,毕竟是当家的爷们,倒是不便一直作陪的,他也没这份心思。
姜念去了隔壁贺赟家里。
待姜念离开,元春命人摆宴。虽说是家宴,却极尽精致。先是四干果、四鲜果,再是八冷碟。那水晶盘中盛着的胭脂鹅脯,映着冬季的日光,似真能透出胭脂色来。
席间,薛宝钗执壶,景晴布菜,孟氏则带着丫鬟仆妇们穿梭伺候。
贾母尝了几样菜,笑道:“这味儿倒像江宁的做法。”
元春忙道:“正是请的南边厨子。”
酒过三巡,席间渐觉冷清。
元春见贾母搁箸停杯,目光不时飘向窗外,心知老人家嫌闷,便盈盈起身道:“老太太若不嫌聒噪,孙女愿抚琴一曲助兴。”
贾母闻言,眼中顿生光彩,连王夫人也微微直起了身子。
贾母笑道:“你的琴艺,在闺中时便是极好的。”
邢夫人虽不谙音律,也随声附和。
“抱琴,取九霄环佩来。”元春轻唤一声,又命其他丫鬟摆琴案。
不多时,只见袭人等丫鬟抬来一张紫檀琴案,抱琴则小心翼翼捧来了九霄环佩琴。
元春指着九霄环佩琴,特意对贾母介绍道:“老太太,此琴名唤‘九霄环佩’,原系唐朝旧物。大爷此番下江南得了,面圣复命时特请圣恩赐下,送与了我。”
此话一出,荣国府下人们纷纷赞叹起来。
贾母与王夫人交换个眼色,心中也俱是一叹:姜念待元春,倒真真是用了心的。
景晴则死死盯着九霄环佩琴,手中罗帕已绞成了麻……
元春敛袖端坐,玉指轻勾,一串清音便自弦上淌出。初时如幽泉滴沥,渐似珠落玉盘,忽又转为缠绵低回。那曲调时而如泣如诉,时而若即若离,竟将相思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正是姜念特意作给她的《相思》。
虽则景晴对此曲已熟悉,眼下还是听得痴了,因不禁回想起了她与石韶当年琴瑟和鸣时的情景。如今这张九霄环佩琴,不再是石韶的了,也不是她的,而是元春的了。
念及此,景晴低头抿了口酒,只觉有些苦涩。
曲终许久,贾母才恍然回神:“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听过的曲子不计其数,倒是未曾听过这样特别的。”
元春嫣然一笑:“老太太不知,这曲子是大爷亲手所作。”
“什么?”王夫人都惊奇了,“他还会作曲?”
元春点头:“大爷同我学了抚琴,还作出了此曲。”
她是故意想在娘家长辈跟前称赞姜念的才情,只是没有炫耀此曲是姜念特意作给她的,且特意取名为《相思》!
到了下午,今日这场女眷家宴小集要结束了,元春命人从隔壁贺赟家里将姜念唤回来。
贾母拉着元春的手道:“难为你这般周全。”说着瞥了眼姜念,又压低声音对元春道:“他待你好,我便放心了。”
贾母又对姜念道:“也难为你今日请咱们过来,叫你费心了。”
邢夫人跟在后面,脸上挤着笑,心里却似结着冰,不由转头看了眼人群中的邢岫烟,暗忖着:“那邢忠夫妇,相当于是被这姜念害死的,如今这姜念又要收养岫烟丫头。岫烟丫头虽年纪还不大,可再长二三岁便会是模样动人的大姑娘了,保不定会被他玷污了呢。哼,这事儿不能就这般作罢,好歹得让他拿一笔财货给我才成!今日有老太太在场,倒是不便的。”
送走贾母一行人,姜念、元春回到了书房,元春笑道:“今日倒是叫大爷受委屈了,不便与咱们女眷一块儿筵宴,躲到隔壁贺侍卫那里去了。”
姜念笑道:“这有何委屈可言?你欢喜,我便也欢喜。”
元春心中感动,主动细说了一番今日酒宴上的情况。
姜念听完笑问:“怎不说那曲子名为《相思》,是我专为你作的?”
元春飞了他一眼:“这话儿我怎好直白说的。”
(本章完)
第182章 整治邢夫人
第182章 整治邢夫人
邢夫人随着贾母、王夫人从东郊姜家回到荣国府,一路上都在心头盘算着找姜念索取一笔钱财。
刚回到由荣国府隔断出来的贾赦院,邢夫人忽听到一声稚嫩的呼唤:“给太太请安!”
邢夫人本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想着心思,倒是被这一声呼唤唬了一跳,抬头见贾琮怯生生立在阶下,身上穿着一件旧袄,袖口已磨出发亮的毛边,脸上则沾着些污泥,想是方才玩泥巴蹭的,活像只小猫。
贾琮为贾赦庶出的次子,年纪还小,其母亲已去世。贾赦不喜这个庶子,素来苛待,邢夫人更是厌恶。
“哪里钻出来的活猴儿!”邢夫人厉声喝道,惊得檐下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不成?由得你这般黑眉乌嘴的,哪像大家子念书的孩子?”说着用帕子掩住口鼻,仿佛贾琮身上有什么异味。
贾琮吓得后退半步,低了低头,却又拿眼瞟了眼邢夫人。
邢夫人见他这副模样更添厌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甩袖便往内室去。
几个仆妇婆子见状,也对着贾琮指指点点。
其中有个王善保家的,乃是邢夫人的陪房,也是邢夫人的心腹。
王善保家的故意大声道:“到底是小妇生的,上不得台面。”
贾琮咬着嘴唇,却不敢则声。
内室里,邢夫人“咕咚咕咚”灌了半盏茶,仍是心气不顺。忽见两个穿着艳丽、鬓边金簪乱晃的妾室进来请安,更觉刺目。
然而,邢夫人敢当众责骂贾琮,却是不敢随意责骂眼前这两个贾赦的宠妾,只是沉声说了句:“你们去吧,我眼下怪心烦的。”
待两个妾室离开,邢夫人独自坐在炕上,不禁嘀咕道:“那姜念假充善人,收养谁不好,偏生要收养了岫烟!他若真是善人,怎不连贾琮这孽障也一并收养了去?若他收养了贾琮,既省了这里的嚼用,又能叫我眼不见心不烦,且给他添堵去,如此才好呢!”
正想着,忽听屋外一阵骚动。
原来,贾琮的奶娘程嬷嬷,见小主子贾琮哭了,急得跺脚:“我的哥儿,这是怎么了?”抬头却见王善保家的正冷眼旁观,忙把贾琮搂在怀里,不敢多言。
“程嬷嬷。”王善保家的阴阳怪气道,“太太说了,哥儿这般邋遢模样,你这个奶妈子该打嘴。”说着竟真从头上拔下银簪,作势要戳。
贾琮突然挣脱程嬷嬷的怀抱,对着王善保家的手腕就是一口。王善保家的“哎哟”一声,簪子落地。贾琮这孩子竟像只被逼急的小兽,红着眼睛道:“不许欺负她!”
内室里的邢夫人听到动静,嘴角却浮起一丝冷笑。她整了整衣襟,缓缓走出,对着惊慌失措的程嬷嬷道:“琮哥儿尽是被你这个嬷嬷教坏了,明日你便收拾铺盖去吧!”
程嬷嬷闻言,如遭雷击,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贾琮知道闯祸,“哇”地哭出声来,死死拽着程嬷嬷的衣角不放。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传来贾琏的声音:“太太这是唱哪出啊?”
邢夫人见贾琏来了,面色稍霁,却仍指着贾琮道:“你瞧瞧这小孽障,越发没规矩了。”
贾琏瞥了眼哭成泪人的庶出弟弟,心里怜悯,却也仅此而已,他可不会护着。
……
……
翌日。
姜家的书房内,银霜炭盆烧得正旺,一片温暖之中,姜念正向元春学琴。
元春特意穿了件杏子红缕金百蝶穿云缎袄,葱黄绫裙,发间一支点翠嵌珠凤头步摇。
她端坐在紫檀琴案前,指尖轻抚九霄环佩琴的冰弦,叹道:“这九霄环佩,不愧是唐朝雷琴,我是愈发喜爱了。”
说着拨动宫弦,一缕清音便如寒泉般流淌出来。
姜念穿着家常石青色素缎直裰,腰间松松系着条玄色丝绦,正凝神望着元春的指法。
“大爷且看这‘吟’的手法。”元春左手拇指按弦,右手轻勾,琴音便如呜咽般颤动起来,“《幽兰》中这一句最是难……”
一番教授后,姜念坐在了琴前,生涩地弹起了《幽兰》的片段。虽则琴音滞涩,然弹着弹着,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决绝之意。
元春静静听着,忽然发现丈夫弹的调子与原谱略有不同——宫音转为徵音,悲凉中竟透出几分峥嵘。
“大爷这是……”
“即兴改了几个音。”姜念收手,琴弦犹自颤动,“既名《幽兰》,何妨带些傲雪凌霜的骨气?”
元春嫣然一笑:“怪道总听人说大爷是天纵奇材,在这音律上竟也这般聪明过人。”
忽听门外一阵窸窣声。
“大爷,奶奶。”封氏进来禀道,“荣国府大太太跟前的王善保家的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元春指尖一顿,琴弦“铮”地发出颤音,疑惑地看向姜念:“大太太忽打发个陪房来作甚?”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角,那支点翠嵌珠凤头步摇的流苏微微晃动。
姜念略一沉吟,便隐隐猜到了原因,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对封氏道:“先请邢姑娘过来,再将来人领进来。”
不多时,邢岫烟匆匆而至。这姑娘今日穿着藕荷色绫袄,外罩月白比甲,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子,一如既往显得清雅脱俗。她尚不知何事,见礼后便安静地立在元春身侧。
王善保家的进来时,满身带着外头的寒气。这婆子穿着簇新青缎掐牙背心,头上竟晃着一根金簪,见了姜念、元春,便堆出满脸笑来:“给姜姑爷、大姑娘请安。”眼睛却往邢岫烟身上瞟了瞟。
“大太太忽打发你来,不知所为何事?”元春语气平淡,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轸,她心中不喜邢夫人,也不喜这个王善保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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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善保家的干笑两声:“我们太太说,邢忠夫妇虽说是遇了匪,到底……”她咽了口唾沫,“到底因着姜姑爷的差事才惨死的,论理姜姑爷该给咱们太太一笔赔偿才好!另外,姜姑爷又要收养邢姑娘,便相当于要买了邢家这姑娘,也该出一笔钱!二者合起来,该给咱们太太二千两银子!”
屋内霎时死寂。
炭盆里“噼啪”爆出个火星,惊得邢岫烟浑身一颤。
元春知道邢夫人是个贪财自私、心胸狭隘、猜忌多疑之人,饶是如此,她还是被邢夫人的此番行为惊愕了。
元春错愕之中脸色泛白,心中叹道:“邢夫人好歹是荣府的大太太,又是诰命夫人,怎做出这等市井泼妇的勾当?唉,我娘家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
“大太太真是思虑周全。”姜念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划过九霄环佩琴尾的焦痕,又猛地按住琴弦,发出刺耳噪音,“此事倒是好商量的,你且回去请大太太来,我当面与她商量。”
王善保家的闻言一喜,以为姜念这是同意要给二千两银子了,心中鄙夷:“一直听闻这姜姑爷是个厉害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王善保家的道:“姜姑爷将二千两银子直接给我,由我带回去交给大太太便成,何必劳动大太太亲自走一遭?”
姜念依然保持着笑脸:“这可不成,二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须大太太亲自来一趟,银子也须当面给她才好。”
王善保家的还要纠缠,姜念却忽然冷下脸来。
无奈之下,王善保家的唯有告退。
待她离开,元春忙向姜念问道:“大爷意欲如何处置此事?”
姜念沉声道:“既是冲着我来的,此事夫人不要插手,由我处置便是。”
……
……
王善保家的走出了姜家,坐上了回程的马车,车轮碾过土路的“咯吱”声,恰似她心中的暗恼。这婆子忽掀开窗帘,朝着窗外啐了一口:“呸!什么朝廷新贵,不过是个软骨头,咱们太太找他要银子,他不敢不给的!”
回到荣国府贾赦院,邢夫人正在暖阁里与几个仆妇婆子抹骨牌,见王善保家的进来,忙推开牌九,令几个仆妇婆子退下后,便急不可待地问王善保家的:“事儿如何了?”
“恭喜太太!”王善保家的满脸堆笑,将情况大致说了一番,又道:“那姜姑爷敬着太太呢,客客气气的,只是说二千两银子不是小数,要请太太亲自去取呢。”说着挤眉弄眼,“我看他那模样,分明是怕了太太的威势。”
邢夫人听完反倒愣住了。在她心里,姜念可是个厉害人,本以为今日这事儿不容易办下来的,那姜念不会轻易给钱,纵然愿给,也不会照她的开价给二千两银子,没想到事情竟这般顺利。
转念一想,或许是因着元春的面子,不好与她这位荣国府大太太撕破脸;或许是因着贾赦的威势,虽则姜念前番当众辱骂过贾赦,到底不敢再惹到贾赦;又或许是因姜念很有钱,不在意“区区”二千两银子;又或许是因姜念看中了邢岫烟。
这般想着,邢夫人嘴角不由翘起:“到底是年轻。”
正寻思着,忽听外头小丫头惊呼。原来是贾琮在院里玩耍,不小心把一个石块砸到了窗棂上。邢夫人顿时拉下脸来:“小孽障!”抓起炕桌上的蜜饯盒子就往外砸,惊得贾琮跌坐在地。
“太太消消气。”王善保家的忙劝道,“当务之急,是先去姜家得了那二千两银子。至于琮哥儿,日后找个由头打发出去便是。”
邢夫人默不作声,心里暗叹:“我倒是想打发这小孽障出去,可这小孽障毕竟是老爷的儿子,岂好轻易打发的?”
一时间也顾不得多想此事了,邢夫人忙让丫鬟妆扮自己,随即盛装而出。华丽的服饰衬得她那张黄脸竟有了几分光彩。
今日的日头惨白惨白的,照在姜家宅院,似泛不起半点暖意。
邢夫人乘坐着马车来到姜家,恰逢午时,封氏对她道:“大爷、奶奶正用午膳,请大太太在倒座房稍候。”
邢夫人闻言,敷了厚粉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竟让她屈尊在倒座房里稍候?岂有此理!
然,为了二千两银子,还是姑且忍一忍罢!
邢夫人被领进了倒座房的一间屋内,但见这屋内摆着张榆木方凳,连个暖炉都没有。邢夫人坐着坐着,忽听外头传来姜家下人们的说笑声,倒似在嘲笑她的窘迫。
足足等了两刻钟,才有仆妇来引路进内宅。
书房里,姜念正与元春对弈,见邢夫人进来也不起身,只虚指了下首的椅子:“大太太请坐。”
邢岫烟安静地立在元春身后,身上穿的已不是之前的藕荷色绫袄,而是一件簇新的湖蓝缎袄,发间也不再是之前的素银簪子,而是一支金镶玉蝴蝶簪,这么一打扮,像是贵族小姐似的。
是姜念故意让她这般打扮上的。
邢夫人见到这般打扮的邢岫烟,眼睛登时睁大,心内暗骂:“这个小蹄子,被人家收养,反倒气派起来了,哼!”
待邢夫人坐下,姜念捏着枚黑玉棋子,在指尖转来转去,显得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大太太忽然来此有何见教?”
邢夫人强压怒火:“今儿不是让王善保家的来说了?那二千两银子……”
“二千两银子?”姜念故作诧异,“什么二千两银子?”
邢夫人顿时语塞,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咬牙道:“你何必装糊涂?我那堂弟夫妇二人相当于被你害死,论理你该给我一笔赔偿才好!而你又要收养岫烟,又相当于要买了咱们邢家这姑娘!二者合起来,你拿二千两银子来!”
“啪!”姜念手中的黑玉棋子突然拍在棋盘上,惊得邢夫人一哆嗦。
姜念脸上仍带着笑,眼里却结了冰:“大太太此言差矣。邢忠夫妇之死乃是意外,因我当晚奉旨办差,捉拿邪教妖匪,妖匪逃窜时将他二人杀害。你如今却污蔑我害死他们,并找我勒索二千两银子。”
说到这里,姜念收住了脸上的笑容,目光如刀锋般刺向邢夫人:“我这便遣人去荣府,将此事告知老太太,看老太太管不管这事儿!若老太太不管,我便告到衙门去,咱们去衙门里对峙。因此事涉及钦差与皇差,想来此事或会惊动圣上的。”
邢夫人:“……”
(本章完)
第183章 一起看流星雨
第183章 一起看流星雨
邢夫人此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是羞恼又是惧怕,偏生喉间似堵了块炭,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善保家的见主子受辱,想着若不挽回些颜面,回去少不得要吃排揎,竟壮着胆子对姜念道:“姜姑爷先前不是与我说定的,此事好商量,待咱们太太亲至,便将那二千两银子交出,怎的忽然就变卦翻脸了?”
姜念剑眉一竖,厉声喝道:“放肆!我何时与你一个奴才说定的?”
这一声如雷霆乍响,惊得王善保家的两腿发软,那满肚子预备好的话,顿时化作冷汗涔涔而下。
元春在一旁坐立难安,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却不知该如何转圜。
邢夫人脸上挂不住,霍然起身,椅子腿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王善保家的慌忙去扶,谁知心神恍惚间,竟在门槛上绊了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上的金簪都摔出老远。
邢夫人头也不回出了姜家宅门,自己爬上了马车,连声催着快走。
车夫扬鞭一甩,马车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卷起的尘土里,还看得见王善保家的一瘸一拐追赶的身影。
……
……
邢夫人仓皇离去后,姜家书房内一时静极。
元春手中那条绣着折枝梅的帕子,已绞得不成形状。
姜念转向元春,声音蓦地温柔下来:“夫人莫要忧心。非是我不给你体面,实是这大太太行事糊涂。她这般作为,既是污我清名,更是折你的颜面。今日之事,原是她自取其辱。”说着轻轻握住元春的手,“我若在此事上退让,岂不枉为当家爷们,也枉为朝廷命官?”
元春微微颔首,胸中郁结稍解。
姜念又温言宽慰几句,然后道:“我还有几句话要与邢姑娘说。”
元春会意,整了整衣襟便起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轻轻掩上。
姜念这才看向一直静立一旁的邢岫烟。但见这姑娘眼圈泛红,贝齿轻咬下唇,显是在强忍泪意。
“前番我与你说过,你这远房姑姑行事糊涂,你跟着她必无好日子过。如今可瞧真切了?”姜念叹道,“她身为你的堂姑,不想着照拂你这孤女,反倒要拿你父母之死索财,且要卖你索财!”
邢岫烟轻轻点头,发间蝴蝶簪的流苏微微颤动。心内庆幸自己被收养在了姜家,非但姜念待她甚好,元春这个主母也待她甚好。若是被邢夫人收养,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她此时身上穿的簇新的湖蓝缎袄,发间戴的金镶玉蝴蝶簪,都是元春送她的礼物。她本不敢受的,推辞不过才受下。
思及此,邢岫烟忽然跪下,哽咽道:“谢大爷、奶奶收养之恩!”
这一跪,忍了多时的泪珠儿终于滚落,在地上洇出几点深色。
姜念虚扶一把:“快起来。这恩不恩的话,往后不必再提。既入了我姜家的门,你便如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
邢岫烟低着头,默默用绢子拭泪,但见素绢一角绣着小小的并蒂莲,针脚细密。这素娟也是元春送她的。
这一细节,更让她心头暖意融融。
……
……
姜念暗忖邢夫人这等蠢妇未必肯善罢甘休,保不齐还要撺掇贾赦生事。
这日午后,姜念本要进城办事,顺路便往荣国府来。
彼时贾母正在荣庆堂与王夫人闲话,几个仆妇婆子在一旁凑趣。
忽闻姜念求见,贾母心下诧异,忙命快请,一面暗自思量:“这念哥儿今日突然登门见我,不知为着何事?”
不多时,只见姜念步履从容地来到荣庆堂,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争相打起帘笼,你推我挤地偷眼瞧这位年轻有为的姜姑爷。
姜念迈步进入堂内,向贾母行过礼后,贾母让座,又命鸳鸯斟茶。
姜念却不动那雨过天青的茶盏,对贾母含笑道:“今日冒昧叨扰,实是有桩事要请老太太做主。”
贾母心中暗道:“你那般有能耐,还有什么事须得我做主的?”面上却慈祥道:“念哥儿但说无妨。”
姜念忽然神色凝重,将邢夫人污蔑勒索二千两银子之事说了一番,末了道:“望老太太管一管这事儿!否则怕大太太还要闹事,甚或撺掇大老爷来闹。闹得很了,我便唯有告到衙门里去了,因此事涉及钦差皇差,想来或会惊动圣上。”
贾母听罢,气恼不已。一来气邢夫人贪鄙愚蠢,丢尽荣府脸面。二来恼姜念为此找上门来,让她跟着没体面。
贾母强压怒火道:“念哥儿放心,我自会与大老爷、大太太好好说说,断不叫他们再生事端。”
姜念见目的已达,便起身告辞。
……
……
待姜念去后,贾母脸色一沉,对左右喝道:“去把大老爷、大太太叫来!”
为着给贾赦夫妇留些体面,又特意让王夫人先行告退。
不多时,贾赦、邢夫人战战兢兢来到荣庆堂。贾母又命丫鬟婆子们尽数退出,独留他三人说话,却也不叫二人坐下。
贾赦见这阵仗,心下诧异,躬身问道:“老太太唤儿子儿媳来,不知有何吩咐?”
贾母冷哼一声:“吩咐?你养的好媳妇!”
邢夫人闻言,登时面如土色,手中的帕子绞了起来。
贾赦转头瞪向邢夫人,厉声道:“你惹了什么祸事?”
邢夫人低头不敢则声,只觉两腿发软。
贾母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末了道:“方才念哥儿亲自找上门来,说要我管管这事。若你们再闹,他就要告到衙门里去。这事关钦差皇差,闹大了怕连圣上都要惊动的!”
贾赦听罢勃然大怒:“好个小畜生!仗着几分圣眷,为了这点子事儿,就又来咱们府上撒野!让他告去,我还怕他不成?”
贾母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沉声道:“你媳妇糊涂,你也跟着糊涂?这事本就是你媳妇不占理,真要惊动了圣上,以念哥儿如今的圣眷,你们夫妇还想有好果子吃?”
贾赦顿时语塞,额上青筋暴起。
贾母又转向邢夫人,声音冷得像冰:“王家的教训还不够?莫非你也要邢家步王家后尘?”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邢夫人魂飞魄散。她猛然想起王家满门抄家的惨状,顿时双膝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贾母最后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若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不但你们要吃挂落,连我这老脸也没处搁了!”
说罢闭目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
……
贾赦阴沉着脸,领着邢夫人一路回到贾赦院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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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跨进书房门槛,贾赦忽地一声厉喝:“跪下!”
邢夫人唬得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青砖地上,发间的簪子都歪斜了。
她素来惧怕贾赦,此刻更是吓得浑身发颤。
贾赦一张老脸涨得紫红,额上青筋骇人,指着邢夫人骂道:“好个蠢妇!竟敢背着我做这等没脸的事!害得我跟着丢尽颜面!”
邢夫人强撑着辩解:“老爷明鉴,实在是那姜念害死了邢忠夫妇,我……我讨要赔偿也是应当的。他收养岫烟那丫头,也多半是相中了,相当于买了那丫头。”
话未说完,贾赦飞起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混账东西!”贾赦怒喝道,“纵然你说得有理,也该先与我商量!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邢夫人瘫在地上,泪如雨下,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得咬着帕子抽噎,哪里还有半点荣府大太太及诰命夫人的体统?
贾赦喘着粗气,半晌方道:“此事就此作罢!你若再敢去招惹那小畜生……”说着将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又阴森森道:“这小畜生如今仗着圣眷,暂且动他不得。哼,来日方长,总有一日,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厉害才好呢!”
言罢,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狠毒。
……
……
这日晚间,姜念正在姜家内院看夜空,忽见一道银光划破苍穹,继而三五流星接踵而至,恰似瑶台仙子散落明珠。
姜念忙唤香菱:“快去请奶奶、姨奶奶、邢姑娘都出来,就说天现异象,有星雨奇观!”
不多时,元春披着银红斗篷,薛宝钗裹着杏黄氅衣,景晴穿着月白袄儿,邢岫烟罩着湖蓝缎袄,俱都来到院中。
抱琴、袭人、晴雯、金钏、玉钏、莺儿、红霞、绿漪等众丫鬟也跟来了。
个个仰着粉颈,翘首望天。
“大爷,怎不见星雨奇观?”
元春话音未落,忽见天际数道流光倏忽而过,惊得掩住檀口。
薛宝钗仰首凝望,那流星映在她秋水般的眸中,恍若泪光点点。
景晴更是看得痴了,连手中的暖炉歪斜也不曾察觉。
香菱拍手笑道:“莫不是天上神仙在放烟火?”
众丫鬟或惊呼或低叹,有说像撒了一把银针的,有说似王母娘娘掉了珠串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姜念负手而立,心中暗忖:“今日是十一月廿九,今晚出现的该是双子座流星雨,因夜空云稀,且月末月光干扰小,方能看得这般真切。”
霎时间,天上星辰竟如雨落,有的细若游丝,转瞬即逝;有的亮如炬火,照彻云霄。更有一颗拖着长长的尾焰,将一片夜空映成了蓝紫色,恍若仙人执彩练当空舞。
众人不约而同屏息凝神起来,唯恐惊散了这天上奇景。
“快许愿!”姜念忽扬声道,“流星划过时许愿,最是灵验!”
说着自己已双手合十,闭目默祷。
元春虽未闻此说,见夫君如此,也依样合掌祈愿。
薛宝钗、景晴、邢岫烟与众丫鬟纷纷效仿。
莺儿觉得新奇,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忙又捂住嘴。
忽听香菱脆声叫道:“快瞧,那颗是金色的!”
众人仰首,果见一道金芒破空而过,在墨色天幕上划出久久不散的残影,似嫦娥抛下的金梭。
薛宝钗轻拢鬓角,柔声道:“幼时听父亲说,这流星原是天上神仙巡游的灯盏。”
话音未落,自己先怔住了,眼圈微红,因想到了去世多年的父亲。
元春对姜念笑道:“大爷素爱观星,莫非就是为等这星雨奇观?”
姜念目送又一颗流星坠落,含笑道:“倒也并非如此,这般盛景,倒是难得见到的。”
景晴则静默伫立,流星的光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照出几分怅惘。
……
……
观罢流星雨,姜念对元春、薛宝钗、景晴笑道:“今夜得见如此奇观,倒勾起诗兴来。你们三个都是会作诗的,不如咱们一块儿作诗如何?就以这星雨为题。”
元春见夫君难得有这般雅兴,兼之自己被流星雨惊了心神,忙笑道:“这个主意极好。”
薛宝钗、景晴自然含笑应允。
姜念又转向邢岫烟:“你虽年纪小,却也读过些诗书,不妨也作一首。”
邢岫烟福身应了,颊边却飞起两朵红云。
众丫鬟听说要作诗,都来了精神,这个说要去添香,那个嚷着要捧砚,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姜念领着众人进了书房,原本清静的书斋顿时挤满了红粉佳人。
姜念特意取出珍藏的文房四宝:湖州上等狼毫、徽州古法松烟墨、泾县曹氏贡宣、端溪水岩老坑紫端。又命人在炉内添了沉水香,但见青烟袅袅,将书房衬得恍若瑶台。
姜念亲自挽袖磨墨,墨锭在端砚上转出幽光,对元春笑道:“我为夫人磨墨,请夫人先赐佳作。”
元春在灯下越发显得雍容华贵,推辞不过,方才执起了湖州上等狼毫,笔锋未落,先有一缕青丝垂落在腮边,映着泾县曹氏贡宣的雪白,更添了几分风韵。
略一凝神沉吟,她便提笔写了起来。
“银汉倾珠落玉台,天孙夜织锦绡开。
愿借星芒千缕线,绣得人间春色来。”
笔锋婉转处,恰似那流星划过的轨迹。
薛宝钗在旁看了,不由赞道:“姐姐这‘天孙织锦’的比喻,当真妙绝。”
“我倒是更喜‘愿借星芒千缕线,绣得人间春色来’这句。”姜念笑道,随即转向薛宝钗:“该你了。”
薛宝钗接过了湖州上等狼毫,也无须再思索,直接落笔:
“九霄谁撒夜明珠,散作琼瑶万点殊。
莫道星沉光便灭,此心长映月轮孤。”
(本章完)
第184章 贾政:我女婿是皇子?
第184章 贾政:我女婿是皇子?
当薛宝钗写至“月轮孤”三字时,笔尖忽地一顿,在雪白的贡宣上洇开一点墨痕,恰似夜幕中的一颗孤星。
轮到景晴时,这位素来自负诗才的佳人,见了元春、薛宝钗二人的佳作,倒踌躇起来。湖州狼毫在她纤指间停了又停,墨汁险些滴落。终是落下几行娟秀小楷:
“星陨如棋落九天,风静小院数流年。
此身虽在红尘里,心已乘风到日边。”
写罢,景晴偷眼去瞧姜念,生怕他误会诗中含义。却见姜念正专注品读,面上不露喜怒。
邢岫烟接过笔时,手微微发颤。她咬着唇儿思量半晌,才落笔成诗:
“天风吹落紫霞英,点点流萤照夜明。
欲拾清辉镶绣帕,恐它灼破指间轻。”
众人看罢,齐声喝彩。
姜念笑道:“难为你年纪不大,竟有这般灵性。”
元春催起了姜念:“大爷,该你了。”
姜念却指着香菱笑道:“我且不急。你们瞧香菱那模样,眼巴巴的,怕是早按捺不住了。不如让她也一试。”
元春便笑道:“既是大爷发话,香菱你也作一首来。”
香菱喜得忙去净手,那雀跃的样子,倒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净了手,香菱方接过湖州狼毫,凝神静思了半晌,忽地落笔写道:
“银汉忽倾万点光,飞琼碎玉曳天长。”
元春笑道:“果然长进了,这一出手便是不凡。”
然而,当香菱写完这一联,便攥着笔杆发怔,再也接不下去,只羞得满面通红,求助似的望向姜念。
姜念会意,含笑道:“我替你续下联可好?”
香菱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忙不迭将狼毫奉上,自己退到一旁。
姜念也不推辞,提笔蘸墨,在宣纸上挥毫续道:
“愿携一瞬千年愿,散作人间梦未央。”
笔走龙蛇间,墨香四溢。
元春、香菱看罢,不约而同称妙。
薛宝钗细品“梦未央”三字,不觉点头。
景晴则望着那潇洒的字迹出神。
元春笑道:“大爷虽为香菱补得妙,可自己的诗还未见呢。”说着亲自铺开又一张泾县曹氏贡宣。
姜念点头道:“你们作的俱是七绝,我身为这里唯一的爷们,便作一首七律罢。”
说罢,挽袖执笔,但见狼毫在宣纸上纵横捭阖,墨迹力透纸背:
“玉宇倾珠万壑寒,银梭乱织素绡残。
谁人初见长河泻?此夜重闻万古湍。
过眼辉光皆逆旅,焚身碎羽作奇观。
愿分余烬书青简,写入苍穹未了丹。”
元春等人看罢,俱都怔住了。
这首诗写得好啊!
以更宏阔的时空视角与更深沉的宇宙哲思来写流星雨。
“玉宇倾珠”四字,将浩瀚夜空喻为琼楼玉宇,万点流星恰似倾泻的明珠;“万壑寒”三字,写流星光芒照彻千山万壑,衬出冬夜的凛冽清寒;“银梭乱织”以织女银梭比喻流星纵横交错;“素绡残”则将夜幕比作素色丝绸,流星划过如同将其撕裂,灼出残痕。
元春细品“谁人初见长河泻”二句,暗合张若虚“江畔何人初见月”之妙,将一己之观感推向亘古洪荒;“长河泻”“万古湍”则将流星雨喻为时间长河与宇宙洪荒中奔腾不息的激流。
薛宝钗读到“过眼辉光皆逆旅”二句,想着每一道流星的璀璨光芒,都不过是匆匆过客,而流星以粉身碎骨之姿,成就人间奇观,岂非壮烈?
邢岫烟则觉得最后“愿分余烬书青简”二句最妙,在流星燃尽后,愿撷取其残留的光与热,将这份由余烬转化的赤诚,重新“写”回无垠的苍穹。
众人喝彩一番后,元春对姜念叹道:“不是我偏私,今夜诗魁当属大爷这首了。”
薛宝钗等俱都点头称是。
姜念命香菱将众人诗作收入匣中。
匣子雕着缠枝莲纹,衬得雪白诗稿愈发清雅。
窗外忽又划过一颗流星,恰似为这场姜家诗会添了个注脚。
……
……
次日上午,一个唤作茜雪的丫鬟踏着晨露来到东郊姜家。
后罩房内,抱琴、袭人、金钏、玉钏正一起与茜雪寒暄。这五人原是自幼在荣国府一处长大的姊妹。
谁知茜雪忽地“扑通”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求姐姐们救我!”
原来这茜雪本是荣国府贾宝玉房里的丫鬟,两个多月前贾宝玉因被乳母李嬷嬷惹恼,却迁怒于她,导致她被撵了出来。
茜雪得知,近日袭人被撵出荣国府后来到了姜家。于是今日,茜雪特意登门求她的旧日姊妹,盼着也能入了姜家当丫鬟。
抱琴听完茜雪哭求,将茜雪扶起:“且起来罢。”
袭人低头不语,手中帕子绞了起来。她自己就是被元春向荣国府要来的,且才来不久,不便插手这种事儿的。
金钏瞧了瞧抱琴,轻声道:“这事儿还得抱琴姐姐在奶奶跟前说项才好。”
抱琴叹了口气:“单我一人怕是不中用。”说着看向金钏、玉钏这对亲姊妹,“不如咱们仨一同带茜雪去见奶奶,人多也好说话。”
茜雪又要跪下道谢,被抱琴一把拦住:“先别急着谢,成不成还在两可呢。”
当即,抱琴、金钏、玉钏携茜雪一同往正房东耳房去。
元春正在东耳房里闲坐,晴雯在旁伺候茶果。
见抱琴四人进来,晴雯悄悄瞪了抱琴一眼——原是因茜雪来了,抱琴几个都去叙旧,独留她一人在此当值,心里不免有些气闷。
抱琴上前向元春福了一礼,软声将茜雪之事细细禀明,说罢,又悄悄递了个眼色给金钏。金钏会意,也跟着求情道:“奶奶素来慈悲,若能收留茜雪,也是她的造化。”玉钏却只低头绞着帕子,不敢多言。
茜雪见状,跪行两步,重重磕了个头,哽咽道:“求奶奶垂怜……”
元春不禁蛾眉微蹙,心中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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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荣国府时,与茜雪也有过些往来,知茜雪是个本分的好丫鬟。况且抱琴、金钏、玉钏一同来求她,尤其是抱琴,自小服侍她,忠心耿耿,她也不忍拂了几人的意。
然而,茜雪与袭人皆是因过被撵出荣国府的,况且近日她才向贾母、王夫人讨了袭人来,若转眼又去要茜雪,或会惹娘家长辈不悦了。
正当元春踌躇之际,忽见姜念掀帘而入。
姜念见满屋子丫鬟肃立,尤其一个眼生的丫头跪地垂泪,便挑眉笑道:“夫人这里唱的是哪一出?”
元春面上微红,此事原不欲让姜念知晓,如今既撞见了,反倒不好隐瞒。遂挥手命众人退下,将茜雪之事细细说了一番,末了轻叹:“大爷看该如何处置?我听大爷的。”
姜念心内暗叹:“好嘛,又来了一个金钗!”
茜雪是原著又副册上的金钗,脂砚斋批“茜雪至狱神庙”,可见贾府败落后,她非但不记恨贾宝玉,反去狱神庙探望,足见其忠肝义胆。只可惜曹公原稿后四十回散佚,这丫鬟成了个有头无尾的角色。
沉吟片刻,姜念道:“夫人既说这茜雪是个好的,又有抱琴她们求情,收下也无妨。只是你顾虑得是,近日你才向老太太、岳母讨了袭人来,若又去要茜雪,倒是不便的。不如这样,你先赏她些银子度日,待过些时日,再寻个良机,要来她的奴籍。”
元春点头道:“就依大爷的意思。”
姜念又道:“你身边的丫鬟已够使唤,倒是邢姑娘跟前只有玉钏暂代。日后若要来茜雪,便让她伺候邢姑娘,玉钏仍回你房里。”
元春再次应下。
待姜念离去,元春忽在心里暗叹:“宝玉这孩子,越发任性了!”
茜雪、袭人先后被撵出荣国府,都是贾宝玉惹出来的。
……
……
这日申牌时分,工部衙门的青砖地上,斜阳拖出几道长长的影子。
散值的贾政,正了正头上的官帽,刚要上轿,忽听身后有人朗声唤道:“存周兄!”回首望去,但见神武将军冯唐身着官服,腰悬玉带,正大步流星地走来。
冯家与贾府是世交,冯唐与贾政交情匪浅。
“襄钧兄!”贾政忙整衣上前,恭恭敬敬打了个躬。
冯唐一把扶住,笑道:“多日不见,存周兄气色愈发清朗了。今日既是有缘相遇,不如到舍下小酌几杯?也让紫英那孩子见见世伯。”
贾政连声道:“承蒙厚爱,敢不从命。”
二人遂各乘轿子,来至冯家。
酒席设在冯唐的书房,一色的上好家具,墙上挂着米襄阳的真迹,案头供着个青铜古鼎,倒也清雅。
冯唐不叫别人作陪,只与贾政二人对酌,又唤儿子冯紫英来敬了杯酒。那冯紫英生得剑眉星目,举止洒脱,敬酒时言谈不俗,贾政不免夸赞几句。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冯唐忽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挥手屏退执壶斟酒的小厮。
贾政见状,手中筷子停在半空,筷尖上一块红烧肉颤巍巍的,将落未落。
“存周兄。”冯唐忽地倾身向前,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令婿姜侍卫近日可好?”
贾政手中筷子“叮”地落在霁红釉碟上:“襄钧兄怎地突然问起小婿?”
冯唐不答,反而又问道:“你可知令婿的身世?”
贾政越发诧异,在冯唐的追问下,将他所了解的姜念身世说了一番。
冯唐听罢,自顾自斟了杯酒,酒线在烛火映照下,宛若一缕银丝坠入杯中。饮罢,他压低声音道:“不知存周兄可曾听得一桩奇谈?”
贾政正襟危坐:“愿闻其详。”
冯唐喉头滚动,声音又低了几分:“实不相瞒,昨日听得有人说……”他忽地顿住,四顾无人,才一字一顿道:“说令婿实乃今上流落民间的骨血!”
贾政惊得呆住了,双目圆睁,半晌才找回声音:“竟……竟有此事?襄钧兄从何处听来?”
冯唐以指蘸酒,在案上画了个圈:“此事干系重大,恕我不能透露来处。本也不该与存周兄说,念在多年交情才告知。”
贾政强自镇定:“此事实在骇人,必是谣言。”
冯唐当即细细向贾政分析了一番……
待冯唐分析罢,贾政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暗忖:“如此说来,我女婿或是皇子不成?”
忽地一阵风过,吹得烛火明灭不定,恰似他此刻动荡的心绪。
……
……
酉牌时分,天色已黑,荣国府内宅各处早掌了灯,烛影摇红,照得廊庑通明,连那雕窗棂子上都映着煌煌的光。
贾政自外头下了轿,神色恍惚,也不言语,只闷头踱进角门,又过了两重仪门,方踽踽行至他居住的荣禧堂。
王夫人见丈夫神色有异,心下诧异,恭声问道:“老爷可是公务上遇着难处了?怎的这般神思不属?”
贾政恍若不闻,木雕泥塑般坐着,两眼直愣愣,似魂魄离体一般。
王夫人连问了三遍,贾政才如梦初醒,猛然一挥手:“都下去!”
下人们见贾政神色凝重,不敢多言,连忙退出,掩了门。
王夫人心中愈发惊疑:“莫非出了什么祸事?”
贾政忽地转过头来,直直盯着她,声音压低:“今日冯唐与我说了一桩奇事,是关于念哥儿的。”话至此处,喉间一哽,似被什么噎住,半晌才续道:“冯唐说……念哥儿或是……或是今上流落民间的骨血!”
王夫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此话何意?”
贾政道:“念哥儿或是皇子!”
王夫人这次听明白了,登时瞪大了眼睛,手中佛珠“啪嗒”一声掉落,颤声道:“这……这话可当真?”
贾政遂将冯唐所言一一道来。
王夫人听罢,怔了许久,方喃喃道:“怪道呢!他年纪轻轻,便两度钦差,圣眷如此之隆,连太上皇都青眼有加,当初皇太后又特特地将元春指婚给他……若他真是皇子,这些事便都说得通了!”
又猛地一喜,忙问贾政:“若他……若咱们女婿真是皇子,日后岂不是要封王?如此一来,元春岂不就是王妃了?”
贾政:“……”
(本章完)
第185章 元春:我夫君是皇子?
第185章 元春:我夫君是皇子?
贾政尚未思及姜念封王一节,更遑论元春当王妃之事。
眼下忽听王夫人这般言语,贾政不由一怔,道:“纵使念哥儿果真是天家血脉,今上未必肯昭告天下。若秘而不宣,这封王之事,自然无从谈起。”
又正色道:“我今日多饮了几杯,兼之此事骇人听闻,一时心神激荡,又想着夫妻一体,这才与你说破。你须切记,此事关乎天家体统,实乃泼天机密,断不可轻易泄露。”
王夫人忍不住道:“依我说,倒该悄悄问一问元春那孩子。保不齐念哥儿与她透过口风?若得实情,咱们心里也好有个底。”
贾政捻须默然,少顷微微颔首:“倒也使得。”
他何尝不想探明真相?
王夫人见他应允,眼波一转,又轻声道:“还有一桩——这般大事,若不禀明老太太,终究不合礼数,显得咱们不孝似的。”
说着,指尖在几上划了道细痕。
原来她暗忖:自王家败落,老太太虽未让她囚禁佛堂,可待她的态度已是大不如前,就连下人们都看低了她这位主母。若将姜念或是皇子之事告知老太太,老太太必会对她重新看重,这就叫做母凭女贵!
贾政又捻须默然,少顷又微微颔首:“也罢。”
忽又警醒,急道:“只老太太与元春处可说,其余人等——纵是大老爷、大太太跟前,也断断提不得半个字!”
王夫人忙道:“这个自然。”
袖中玉镯碰着腕骨轻轻一响,倒像是应和着她心头那隐秘的欢喜。
……
……
依然是酉牌时分。
贾政自往书房去了,王夫人却踏着青石小径,径往荣庆堂来。她脚下步子比素日急促三分,惊得随行的丫鬟紧赶慢赶地跟着,又不敢明劝,只悄声提醒道:“太太仔细些,这石板地潮,仔细滑了脚。”
行至荣庆堂前,正见鸳鸯领着几个丫鬟在挂琉璃绣球灯,那灯影似一串玛瑙珠子悬在檐下。
鸳鸯见王夫人此刻过来,忙上前见礼:“二太太,老太太才用了参汤,这会子在暖阁里歇着呢。”
王夫人略一颔首,眼角余光扫过四下侍立的丫鬟,淡淡道:“我自去与老太太说话,你们且在外头伺候。”
鸳鸯闻言一怔,暗忖道:“连我这贴身服侍的都要避讳,不知是什么机密事?”心下虽疑,面上却不显,只低头应了声“是”。
堂内暖阁里氤氲着沉檀香,贾母正歪在填漆炕上,身后垫着金线蟒纹大引枕。两个穿红绫袄的小丫鬟跪在炕沿,一个轻轻捶腿,一个小心捏肩。
忽见王夫人独自进来请安,贾母手中盘着的伽楠念珠微微一顿,抬眼道:“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王夫人道:“回老太太的话,确有一桩要紧事,需得单独回禀。”
说着,目光往两个小丫鬟身上一扫。
贾母会意,略抬了抬手,两个小丫鬟便悄没声退了出去。又指了指圈椅,王夫人忙斜签着身子坐下,犹不放心地往那猩猩毡门帘处张了两眼,这才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老爷今儿从神武将军冯唐处听得一桩奇闻,与念哥儿相关的。”
说着便将姜念或为皇子秘辛细细道来。
话音未落,贾母那双昏聩的老眼陡然清明,竟似年轻了十岁般炯炯有神,腰板一挺便离了蟒纹引枕:“这话……可作得准?”
王夫人忙道:“这样捅破天的干系,我怎敢在老祖宗跟前胡诌?老爷嘱咐了,说事关天家血脉,实乃泼天机密,不可泄露的。”话到此处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我与老爷说了,这般大事儿,若连老太太都瞒着,岂不显得咱们不孝了?老爷便容我特来禀明。”
贾母手里无意识摩挲着炕几边沿的螺钿镶嵌,那牡丹纹的尖角硌着指腹竟也不觉。虽说她是富贵了一辈子且没少见大风大浪的老封君,此刻也如遭了雷殛般,震得半晌无言。
姜念竟是龙种?
果真是龙种么?
……
……
次日早晨,天色阴翳,铅云低垂,似要落雪却又迟迟不肯,只将寒气逼入人的骨髓。
姜家内院的青砖地上凝着层薄霜,几个丫鬟拿着棕帚轻扫,呵出的白气在唇边结成细雾。
书房里却暖意融融,姜念正执卷细读,元春也在旁陪着。
忽见封氏进来,屈膝向元春禀道:“荣府林之孝家的来了,说要求见奶奶。”
赖家败落后,原在荣国府任二管家的林之孝,竟得了造化,升作大总管。其妻林之孝家的,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府里权力最大的管事仆妇。
元春闻言,手中书籍略顿,心知多半是贾母所遣,于是向姜念柔声道:“大爷,我去瞧瞧。”说罢便往东耳房去了。
不多时,封氏引着林之孝家的进了东耳房。
林之孝家的穿着石青缎面比甲,头上银簪子一丝不乱,见了元春便恭恭敬敬行了礼:“给大姑娘请安。”
元春命看座,林之孝家的推辞了一番,方斜签着身子坐了,然后便道:“老太太、太太吩咐我来请大姑娘回府一趟,说是有要紧的事商议。”
元春问道:“你可知是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摇头:“我实在不知。只是老太太再三叮嘱,若大姑娘得空,即刻就随我回府才好。”说着,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元春神色。
元春心下骤然一紧,下意识以为娘家又惹出什么祸事了。倒也不能怪她大惊小怪,她那娘家实是不靠谱的……
帕子被攥出了褶皱,她却强自镇定道:“你且稍候。”
回到书房,元春又强自镇定地向姜念请示了一番,姜念笑道:“老太太既急召,你便去罢。”
元春遂匆匆换了衣裳,上身是缕金百蝶穿云缎袄,外罩着貂鼠风领的大氅,匆匆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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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车辘辘行至神京西城宁荣街,几个荣国府的下人正持竹帚清扫街面,见着元春的翠盖珠缨八宝车,慌不迭退至墙根,垂首避让。
车驾自西角门入了荣府,径直到得贾母院垂门前,方稳稳停住。
元春扶着抱琴的手下了车,忽见垂门上的彩漆已有几分斑驳,倒比她出阁时更显沧桑。
步入垂门,过了穿堂,来至荣庆堂。
鸳鸯早守在堂前,见着元春身影,忙不迭打起帘笼,口中道:“大姑娘可算来了,老太太盼了半晌呢。”
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暖,贾母身着家常绛紫万字纹袄,正与王夫人对坐在填漆炕上。见元春进来,二人竟齐齐起身相迎。
贾母一把拉住元春的手,按在自己身旁的锦褥上坐了,炕几上则备好了元春素日爱吃的茶。
寒暄不过三两句,贾母忽挥手屏退左右,连鸳鸯都支了出去,仅留下她、王夫人、元春三人在暖阁。整个荣庆堂都没有第四个人,倒是让众人纷纷好奇,老太太、二太太究竟与大姑娘说何机密之事?
元春心头一紧,手中杏色绫帕不觉攥紧——这般阵仗,莫非真又惹出什么祸事来了?
贾母戴着老镜凝视着元春,且拉着元春的手,压低声音道:“我的儿,今儿急着叫你来,是要问你一桩要紧事。”说着与王夫人对了个眼色,“你且老实告诉祖母,念哥儿可曾……可曾与你提过他的真实出身?”
元春一怔,随即发现贾母握着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发颤,那苍老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是盘曲的蚯蚓。
其实元春心中早有计较,认为自己的夫君或是十三王爷流落民间的骨血。只是这揣测太过骇人,便是夫妻闺阁私语时,也未曾敢与夫君明言的。
此刻她见贾母与王夫人这般郑重其事,心下不由突突乱跳:“莫非大爷果真是十三王爷流落民间的骨血?而老太太与母亲已得了确凿的消息?”
思及此,元春强自镇定,先反问道:“老太太、太太可是听闻了什么风声?”
贾母却不接话,只将老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浑浊的老眼此刻竟透出几分锐利,直直盯着元春道:“好孩子,你只老实告诉祖母,念哥儿可曾与你提过他的真实出身?”
元春只得细声道:“我只知大爷是江宁人士,自幼随母姓姜,生父何人,却不知晓,母亲将他抚养成人后便撒手人寰,又无兄弟姊妹。”
贾母听罢,长叹一声,叹息里带着几分失望。
元春见状更是惊疑不定,忍不住再次追问:“老太太究竟听得了什么?”
贾母满脸郑重,一字一顿道:“咱们听得风声——念哥儿他……”话到此处哽了哽,喉头滚动两下才续道:“他或是今上流落民间的龙种!”
元春被这句话震得如木雕泥塑般,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心中惊涛骇浪:“我家大爷不是十三王爷之子……竟是龙种?!”
回神后,元春急向贾母道:“这般惊天的事,老太太是从何处听得?”
贾母却不答,只向王夫人微微颔首。
王夫人会意,便将情由细细道来,说到紧要处,声音压得极低。
待王夫人说罢,贾母郑重嘱咐道:“你回去且试探念哥儿的口风,只是千万谨慎。这关乎天家体统,实乃泼天机密,不可走漏风声叫别人听了去。若得了实情,你便来告知我与你母亲。”
元春恍恍惚惚应了,又恍恍惚惚出了贾母院。
正要上马车的时候,抱琴忽轻呼:“姑娘快看!下雪了!”
元春茫然抬眸,但见铅灰色的天幕下,零星雪簌簌而落,一片冰晶不偏不倚点在了她的眉间。
又见眉间雪!
她倏然怔住,不由想起,去年腊月,她在皇宫告别皇太后的那日,走出永和宫的时候,天空忽然落雪,且眉间点了雪……
那一日,她告别了皇室,准备嫁给民间的姜念。
而今日,她得知自己的民间丈夫或是皇室皇子!
她忽觉天意弄人,心内喃喃:“去岁眉雪别宫阙,今朝眉雪识天家?”
抱琴见元春怔怔立在雪中,貂鼠风领的大氅上已落了薄薄一层雪粒子,便轻声催促道:“奶奶,正下雪呢,咱们且上车罢。”
元春这才如梦初醒,扶着抱琴的手钻进车厢,抱琴紧随其后。
待马车驶离,抱琴将一个錾铜手炉递上,轻声道:“奶奶暖暖手……”却见元春目光涣散,竟未察觉递到跟前的手炉。
“奶奶!”抱琴又唤了一声,将手炉往前送了送。炉顶的莲纹孔隙间透出点点猩红,映着元春白皙的指尖。
元春回过神来,接过手炉的刹那,被那暖意烫得一颤。
怔忡间,元春忽地掀起窗帘一角。但见外头长街上飞雪如絮,行人缩颈疾走,几个挑担的小贩正在檐下避雪。远处一队官轿匆匆而过,轿夫呵出的白气混在雪雾里。她不由暗叹:“这满街碌碌众生,谁又能想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冰凉的雕,“这八宝车里藏着的竟是关乎天家的泼天秘密!”
一片雪乘隙钻入车内,落在她的睫毛上。她闭上了眼睛,想要仔细听一听落雪的声音,然雪落无声,只听得车辕轧过街道的咯吱声。
抱琴见她这般情状,也不敢多言,只悄悄将貂绒毯子往她膝上盖了盖。
回到东郊家里时,雪已下得密了,漫空纷飞,匝地乱卷,家被笼作了一片琼瑶世界。
元春迈步进入了垂门,忽见姜念立在正房檐下,身着月白绫袄,外罩石青缂丝鹤氅。他正负手望着她,他的眉眼间霎时漾开笑意,似春风化开了冻泉。
元春不自觉地弯了唇角,嫣然一笑,也顾不得雪滑,急走穿过庭院。待行至檐下,发间已落了星星白絮,却浑不在意,只仰脸问道:“外头这般砭骨的寒气,大爷怎么倒站在风口上?”
姜念不答,只伸手拂去她眉间积雪,又见一片雪落在了她的睫毛上,便轻轻一吹,倒吹得她眨了眨眼。姜念凝视着她似秋水横波的眼眸,笑道:“听得你回家了,特特出来迎你。”
元春心里登时温暖如春。
(本章完)
第186章 泰顺帝:由它去罢
第186章 泰顺帝:由它去罢
姜念、元春一同进了书房。
书房内,银霜炭在火盆里毕毕剥剥烧得正旺,猩红的火舔着青灰的炭,映得满室生春。
元春才从雪地里回来,衣服上犹带着几分寒气,先是被姜念温言软语暖了心肠,此刻进得书房,更觉浑身暖融融的。
香菱捧了茶盘过来,递了一盏热茶给元春,茶气氤氲,衬得元春玉面生霞。
姜念欣赏着元春轻抿热茶的模样,但见眉蹙春山,眼颦秋水,檀口含朱,纤指捧玉,口中则问道:“荣府老太太急急地唤你去,不知有何要紧事?”
元春忽地一怔,随即故意眼角微挑,显出几分娇俏,道:“此时偏不告诉大爷,待晚间再告诉。”
姜念见她这般情态,越发好奇,凑近笑道:“什么事这样神神秘秘的?”
元春又故意将身子微微一偏,嗔道:“大爷且耐着性子,横竖晚上就知道了。”忽又转眸一笑,“若大爷此刻无要紧事,不如我再教您一支曲子可好?”
姜念见她顾左右而言他,知她有意卖关子,便也顺着话头笑道:“但不知这次要教哪一支?”
元春整了整衣袖,正色道:“是《胡笳十八拍》。这曲子我拿手的,昔日在宫里侍奉皇太后时,常弹此曲,太后也爱听这一支。”
随即向姜念详细介绍了一番《胡笳十八拍》。
姜念见她说得恳切,便拱手笑道:“既如此,少不得要劳夫人指点了。”
正说时,忽听得窗外“咔嚓”一声轻响,原是一根树枝不堪风雪,折断了。
二人不觉相视一笑。
窗外碎琼乱玉,窗内春暖生香。
元春命抱琴取来九霄环佩琴,又唤袭人等丫鬟铺设琴案。
待一切布置停当,元春便挥手令丫鬟们退下。抱琴会意,带着众丫鬟退出书房,反手将雕门扇轻轻掩上。
室内余姜念与元春二人,并肩坐在琴案旁。
银霜炭的火光映在二人脸上,一个英武有为,一个国色天香,端的是一对璧人,两下情长。
元春侧首对姜念笑道:“我先与大爷演示一遍,您且细看指法。”
说着将腕上翡翠镯子褪下,搁在一旁的填漆小几上。
姜念正襟危坐,应道:“正当如此,我自当洗耳恭听。”
只见元春轻挽衣袖,显出一截雪腻鹅脂般的腕子,十指纤纤,先在琴弦上虚拂一记,试了试音。继而指尖轻挑,但闻“叮咚”一声,如清泉滴落幽潭。接着指尖翻飞,那琴音便时而低回似呜咽,时而激昂如长啸。
只是,元春今日弹这《胡笳十八拍》,与昔日在宫廷所奏,心境不同。
昔日她在宫廷奏此曲,或是想着蔡文姬的悲情,或是感怀自身被贾母送入宫闱的命运。
而今日,她纤纤玉指下流淌的琴音,却是在追忆昔日的宫阙生活,更兼思及姜念身世之谜——或为天家血脉,龙子凤孙。
姜念可察觉不到此间微妙。
……
……
傍晚时分,雪早已住了。
姜家庭院中积了薄薄一层雪,映着暮色,倒像是撒了一层碎玉。
姜念与元春一同用过晚膳后,他照例往书房里去。
这时,元春进了书房,在姜念身旁坐下,轻轻挥了挥手,香菱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反手将门带上。
元春这才轻启朱唇,对姜念问道:“大爷今晚宿在何处?”
姜念道:“东厢房。”
东厢房,也就是景晴的住处。
元春忽粉面微红,低垂螓首,轻声道:“大爷今晚……宿在正房可好?”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姜念今晚与她同宿。
姜念前两晚都是与元春同宿的,而且,每当他要宿在西厢或东厢的时候,元春从来都是顺着他。
今日元春却反常了。
姜念立时便明白过来:元春这是要与他细说今日贾母急召之事。
他凝视着元春,见元春低垂粉颈,羞捻罗带,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期盼,也有几分娇怯。他笑道:“既是夫人盛情相邀,为夫岂敢推辞?”
元春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又以帕掩口,眼波横斜,嗔道:“大爷就会取笑人。”
说着起身出了书房。
……
……
入夜。
姜家正房的卧房内,帷幔低垂。
虽银霜炭盆里余火未熄,暖意融融,却因灯火俱灭,只余窗外雪光透入,显得幽暗。
元春身着杏红色软绸寝衣,云鬓半散,正依偎在姜念怀里。
姜念轻抚其香肩,笑道:“夫人此刻可告知为夫,今日荣府老太太急召,究竟所为何事了?”
元春先是一阵沉默,只听得二人呼吸之声交织。半晌,方轻轻“嗯”了一声,却仍不言语。姜念也不催促。
又过了一会子,元春才似下定决心,低声道:“此事……与大爷的身世有关。”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
姜念身子登时一僵,却不作声。
元春觉察,便继续道:“老太太与我母亲听得些风声,说大爷……大爷或是……”说到这里,竟似难以启齿,顿了顿才道:“或是今上流落民间的骨血!”
此言一出,房中静得可怕。
姜念沉默良久,方问道:“这风声从何处听得?”
元春便将情况细说了一番。
姜念听罢,却不见多少惊色。
他早已料到,自己的真实身世会被人推测出来且传扬开来。
元春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几分颤意:“大爷,这传闻……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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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念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柔声道:“明日你再去荣府走一遭,告诉老太太与岳母,此乃无稽之谈。事关天家体统,岂能这般胡言乱语?难道荣国府想惹祸上身不成?切记要她们禁言此事。”
这番话说得巧妙。
事已至此,他不忍欺瞒元春,却又实在不能坦言相告。此刻这般言语,既未对元春直言此乃谣言,只教她转告贾母、王夫人,倒显得进退有度。
元春乖觉,忙道:“是我唐突了,明日便去告知老太太与母亲。”说罢,将脸埋在姜念胸前。
姜念搂紧了她,轻抚其背道:“此事怎能怪你?”
此时冬夜深寂,屋内虽暗却暖意融融。元春被姜念紧紧搂在怀中,心中却暗自思量:“观大爷言辞,倒不似全然否认。若他真是龙种,此事自然不便明言。”思及此,心头不由一颤,暗想:“如此说来,大爷或许真是……”
姜念亦在沉思。
他思忖着是否该主动进宫向泰顺帝说明此事,以免泰顺帝猜忌是他传扬的。思虑后,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纵然他主动进宫说明,泰顺帝也可能猜忌是他传扬。而且,他刚立功回京,这时候主动与泰顺帝说这种事,泰顺帝可能会猜忌他居功自傲,想让泰顺帝相认他为皇子了。
横竖此事并非他传扬,连元春都瞒着,又让元春去告诫贾母、王夫人。日后泰顺帝若问起,也好分说。
一时间,姜念、元春各怀心思,却都默契地不再言语。
窗外北风渐起,吹得窗棂微微作响。
……
……
翌日上午。
荣国府荣庆堂暖阁内沉水香氤氲,袅袅婷婷,在雕窗棂间流转。
贾母正倚在锦绣靠枕上,半阖着眼听贾赦说话。
只见贾赦身着绛紫色团袍子,一张老脸堆着笑,正躬身向贾母讨要一笔数目惊人的银钱。
贾赦虽袭着一等将军的爵位,却不是荣国府的当家老爷。平日里不过靠着那点子俸禄,偏生又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儿。不是吃酒听戏,就是买妾纳婢。
正说得口沫横飞之际,忽见鸳鸯掀帘进来,急声道:“老太太,大姑娘回来了!”
贾母闻言,精神一振,连声道:“快请进来!”又对贾赦摆手道:“你且先回去,这事儿容后再议。”
贾赦那张老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
他素知老太太偏心,待二弟贾政如珠似宝,对自己这个长子却总是淡淡的。这些年来,他也只得忍气吞声。可如今,竟连元春这个做孙女的都比他体面,元春刚一到,老太太就要撵他走。
而且,近日邢夫人在姜家受了羞辱,向贾赦哭诉元春冷眼旁观,全不把贾赦这个大老爷放在眼里。贾赦本就因此积了一肚子火,此刻见老太太这般作态,不由得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回来了,老太太就要赶儿子走?莫非在您老眼里,我连个外嫁的丫头都不如了?”
这话说得极重,暖阁内忽然一片死寂。
贾母本就因贾赦今日开口便要一万两银子,心中正自不快,又听他这般言语,气得脸色发青,拍案道:“元丫头今儿来,是有正经事体商议。你来却张口闭口只要银子,成何体统!”
贾赦闻言,老脸愈发涨得紫红,胡须乱颤道:“老太太好偏的心!元春嫁出去后,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小畜生!莫说将我放在眼里,便是老太太您,在她心中怕也排不上号了。这些年真是白疼了她!”
贾母听了这话,唬得心头乱跳,暗忖:“若念哥儿果真是今上的龙种,大老爷这般口出狂言,岂不是连圣上都骂进去了?”
想到此处,贾母不由得厉声道:“你真是糊涂了!从今往后,你休得编排念哥儿与元春半句,莫说背地里,就是梦里说胡话也不成!”
这一番疾言厉色,把贾赦唬了一跳。老太太怎就这般动怒?他一时间竟怔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正僵持间,忽听鸳鸯故意大声道:“大姑娘进来了。”
话音未落,元春已款款入了荣庆堂。
贾赦见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甩袖便往外走。
元春见到贾赦,忙福身行礼,口称:“给大老爷请安。”
贾赦却只冷冷一瞥,头也不回地掀帘而去。
贾母忙向元春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坐。”又叹道:“大老爷近来愈发不成体统了,你别往心里去。”
元春温婉一笑,轻声道:“孙女不敢。”
很快,得了消息的王夫人匆匆赶来荣庆堂,喘着粗气,显是一路疾行。
贾母便将手中茶盅一放,对鸳鸯等人道:“你们都退到堂外去罢,没叫不许进来。”
众人见这阵仗,又纷纷好奇起来。
琥珀拉着鸳鸯的袖子悄声问:“姐姐可知老太太、二太太要与大姑娘说什么体己话?”
鸳鸯摇头,心内则暗忖:“左不过与姜姑爷有关,只不知是何等要紧事,连我也听不得。”
暖阁内,贾母让元春挨着自己坐在炕上,王夫人也在下首绣墩坐了。
元春便将姜念嘱咐的话道来:“大爷特意让我转告,外间那些传言实乃无稽之谈。事关天家体统,岂能这般胡言乱语?难道……难道府上想惹祸上身不成?切记要禁言才是。”
贾母与王夫人闻言,脸上期待之色顿时都黯淡了下来。
贾母也怕了,暗忖:“如今太上皇可不护着咱们府上了,咱们府上实不能惹祸!”
王夫人也怕了,王家覆灭让她心里阴影甚重,连她都险些遭祸,岂敢再惹祸?
沉默半晌,贾母方长叹一声:“念哥儿说得是。这等谣言,确实该当禁绝。”说着看向王夫人,“你回去与二老爷嘱咐一声。”
王夫人连忙应下,眼中却难掩失落之色。
三人又低声商议了些细节,贾母这才唤人进来伺候。
外头鸳鸯等人听见传唤,忙不迭地进来,却见老太太神色凝重,二太太面色苍白,大姑娘也是眉头微蹙,不由得各自纳闷,却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
……
这日上午。
皇宫内廷养心殿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满室如春。
忠怡亲王与泰顺帝已议完几件朝廷大事,忽低声道:“四哥,臣弟听得有人传扬易哥儿或为龙种之事。”
随即将详情细细道来。
泰顺帝听罢,只微微颔首:“朕已知晓有人传扬此事了,也仅是推测罢了。”
忠怡亲王含笑道:“果然在四哥预料之中。易哥儿圣眷优渥,两度钦差,再加其身世来历,明眼人自然猜得到。”略一沉吟,又道:“可要严禁此等传言?”
泰顺帝摇头道:“此事岂是好严禁的?朕又不能因此下旨。由它去罢。”
(本章完)
第187章 朝天阙
第187章 朝天阙
忠怡亲王心下明了。
虽说他的四哥登基还不到两年,却是竭虑殚心,朝乾夕惕,整顿吏治,充盈国库,平定了青海之乱,又与太上皇父子和睦。如今龙椅已稳,私生子这等私密事便是传开了,也无伤大雅。
待忠怡亲王告退后,泰顺帝独坐暖阁,盘膝沉思,眉间阴晴不定。
他心中已有计较——可借这传言造势,日后将姜念的皇子身份昭告天下时,不至太过突兀!
原来这位九五之尊,已起了认子之心!
细论起来:一来姜念确是天纵英才,屡立奇功,深得圣心;二来自己子嗣单薄,虽曾诞育九子,却折了五子,现存仅有三皇子袁时、四皇子袁历、五皇子袁昼及一个尚未齿序的四岁幼子,其中,三皇子袁时性情乖张,自己不喜。而自己已年近半百,龙体又不算好。
想到此处,泰顺帝忽觉胸口发闷,咳嗽两声。
侍立在帷幔外的太监连忙捧上参汤,却见圣上摆手示意不用,而是道:“传任辟疆!”
……
……
冬季的日头悬在当空,照着姜家宅院屋顶的积雪。
忽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但见任辟疆身着二等侍卫冠服,风尘仆仆地赶来。
姜念正在书房练习书法,闻报急忙将任辟疆迎至正房,且屏退了下人。
任辟疆也不及寒暄,肃然道:“圣上口谕,宣御前侍卫姜念即刻觐见!”
姜念忙入卧房更换侍卫冠服。
因抱琴跟着元春去了荣国府,姜念唤香菱、袭人伺候更衣。
袭人心里暗自庆幸,得了这么个亲近大爷的机会。
伺候更衣时,她见姜念在侍卫冠服衬托下英武不凡的身姿,不由得心头一跳,暗想道:“当初在荣府时,只道宝二爷那般哥儿便是世间难得的了。如今服侍了大爷,方知爷们当是这般气度。说起来,大爷比宝二爷也只大几岁罢了,瞧这威仪,哪像宝二爷整日只在脂粉堆里打滚……”
正胡思乱想间,忽见姜念转眸望来,惊得她手上一抖,险些将玉带掉落。
香菱在旁看得分明,抿嘴一笑,接过玉带来替姜念系上。
姜念快速更衣完毕,迈出了正房,待背影由垂门消失了半晌,袭人犹自立在檐下出神,连香菱唤她都没听见。
……
……
姜念与任辟疆一同骑马而行,马蹄踏碎路上的残雪,溅起细碎的冰晶。
将至朝阳门时,忽见迎面驶来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驾车的是董良,还有几个姜家下人随行。
原来元春自荣国府归来,正巧在此遇见。
车内元春听得外头动静,忙掀起窗帘,见自家大爷身着御前侍卫冠服,与任辟疆同乘而来。官服衬得姜念愈发剑眉星目,腰间玉带在冬日下泛着温润的光。
姜念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走至车边。
元春隔着车窗轻声问道:“大爷这是往哪里去?”
姜念压低嗓音道:“圣上突然召见。”
以前元春没有姜念或是皇子的心思,现在有了这种心思,便对圣上召见这种事格外敏感了。
她纤指不自觉地绞起了帕子,又追问道:“可知是为着何事?”
姜念摇头:“眼下尚不知晓。夫人且先回家,我去宫里觐见。”
说罢轻轻拍了拍车窗框,转身便走。
元春望着他翻身上马的矫健身姿,不由得出了神,又望着他策马而行,侍卫官服在风中荡漾,转眼便去的远了。
只余下车轮碾过道路的咯吱声,和元春心头浮起的万千思绪。
……
……
姜念随任辟疆来至皇宫,但见那朱墙碧瓦映雪光,金钉玉阶耀日华。
二人穿过重重宫阙,来至养心殿。
暖阁内龙涎香氤氲,泰顺帝独坐炕上,见二人进来,只略抬了抬眼皮。
姜念行罢大礼,却听泰顺帝突然声如寒冰地沉声道:“外间传言,道你是朕的骨血。可是你自家故意散播的?”
姜念闻言,立即伏地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石砖,寒意直透天灵。他却镇定回道:“圣上明鉴,臣岂敢擅传此事!”
泰顺帝令姜念抬起头,随即目光如电地追问道:“你可曾听闻此等传言?”
姜念坦然相告:“不敢瞒圣上,就在昨夜,拙荆曾问及此事,说是荣国府史老太君听得传言,疑臣乃……龙种。臣依旧瞒着拙荆,且严令其回禀史老太君,此乃无稽之谈,事关天家体统,务必禁言。”
暖阁内一时静极。
泰顺帝鹰隼般的目光在姜念脸上逡巡,似要穿透皮相直窥本心。良久,忽叹一声:“起来罢。”
待姜念起身,泰顺帝面色稍霁,道:“你处置得宜。记住,无论何人问起,断不可泄露。”
……
……
且说姜念告退后,泰顺帝忽移驾至乾清宫暖阁。掀开绣金帷幔,见太上皇景宁帝正俯身把玩一座鎏金珐琅自鸣钟。
泰顺帝整了整衣冠,趋前奏道:“儿臣有罪!”便将龙种传言一事细细禀明,末了道:“父皇曾嘱咐此子身世须秘而不宣,奈何儿臣待其优渥,两度委以钦差重任,致使其身世被人揣测,如今竟至传扬开来。”
景宁帝闻言,却不急不恼,反将那自鸣钟的齿轮轻轻一拨,笑道:“此事怪不得皇帝。此子天资卓绝,屡建奇功。莫说是你这做父亲的器重,便是朕……也着实赏识。”
忽将话锋一转,景宁帝意味深长地问道:“事已至此,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泰顺帝道:“若下旨严禁,反倒会闹得天下皆知。儿臣以为,由它去罢,横竖只是猜测。只要不颁明诏,终究无伤大雅。”
景宁帝沉吟片刻,手中仍不住拨弄那自鸣钟上的齿轮,忽而抬眉问道:“难道皇帝就不曾想过要认此子归宗?”
泰顺帝心头一震。虽则他心中已有此念,却不想被景宁帝一语道破。略定了定神,方恭声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此子身世须秘而不宣。”
景宁帝将自鸣钟轻轻搁在紫檀案上,那钟摆“嗒嗒”作响,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清晰。
“此一时彼一时也。”景宁帝捋须道,“昔日朕说这话时,你初登大宝,根基未稳。如今青海平定,国库充盈,朕瞧着你这龙椅,倒是坐得稳当了。”
泰顺帝一时语塞,只垂首盯着金砖地上映出的窗棂影子。那影子瞧着有些凌乱,似他此刻的心绪。
景宁帝忽又转了口风:“不过……”他拿起案上一柄玉如意,轻轻敲打掌心,“若当真昭告天下,少不得要在宗室朝堂掀起波澜。更兼史笔如铁,民间巷议……”话到此处,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儿臣明白。”泰顺帝连忙接口,“自当一如既往,守口如瓶。”
景宁帝忽又悠悠道:“且看此子日后造化罢。若他……”摩挲着如意上的云纹,“能不断勉力上进,再建奇功,认祖归宗倒也未尝不可!”
……
……
姜念离了宫门,翻身上马。行至护城河畔,忽勒住缰绳,回望那巍峨宫阙。但见朱墙金瓦飞檐斗拱接云霄,如蜃楼幻景,似近还远。宫墙上积雪未消,映着冬日的阳光,却似在泛着血色的光芒。
“想要成为皇子,谈何容易!”
姜念心中暗叹一声,却也不甚意外。他早知此事非同小可,岂会因些许流言便水到渠成?
思及泰顺帝方才审问时的凌厉目光,不由得紧了紧手中马鞭。
当下打定主意,唯有继续勉力奋进,既为了气运,也为了进一步获取泰顺帝的赏识,以及太上皇景宁帝的赏识。
“驾!”
一声轻叱,骏马扬蹄而去。
姜念迎着寒风,胸中却似有一团火在烧。他深信,只要矢志不移,锲而不舍,终有一日能光明正大地踏入那九重宫阙。而这一日,他冥冥中觉得,不会久等……
马蹄声碎,转眼已出皇城。
但见他的身影重新融入了民间,似又与民间格格不入……
……
……
姜念回到东郊宅院,见元春早已候在正房檐下,一身袄裙清雅。
见姜念步入垂门,元春忙迎上前去,亲自为他解下披风,又亲自服侍他换下侍卫冠服。
待姜念用罢午饭,元春跟着进了书房。
香菱端上两盏香茶,便识趣地退下。
元春轻抚茶盏,终是按捺不住,柔声问道:“今儿圣上召见大爷,不知为着何事?”
姜念吹了吹茶沫,又呷了一口茶,才淡淡道:“圣上已听闻你昨夜说的那个传闻了。”
元春手中茶盏一颤,差点溅出茶水。她却强自镇定道:“圣上……可曾怪罪大爷?”
“那倒不曾。”姜念放下茶盏,目光深邃,“只是夫人切记,此事断不可再传。”说着,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元春心头突突直跳。偷眼瞧去,见姜念剑眉微蹙,星目含威,虽着家常服饰,却自有一段天潢贵胄的气度?
她忙低头掩饰心中惊涛,却止不住暗想:“大爷这般应对,倒是愈发显得传闻或为真的了……”
……
……
姜家东厢房内,炭火也烧得旺,也暖意融融。
景晴正临窗习字,身着月白绫袄,袖口银线绣的缠枝莲纹随着手腕起落时隐时现,宛如活物。
丫鬟红霞、绿漪侍立一旁,忽见姜念悄然而入。两个丫鬟刚要出声,姜念忙摆手示意。红霞机灵,拽了拽绿漪的袖子,二人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姜念踱至案前,但见景晴正临《兰亭序》,簪小楷娟秀工整,写到“仰观宇宙之大”一句时,那“大”字最后一捺却力透纸背,显出一股子倔强劲儿。案上宣纸雪白,映着窗外冬阳,更显得墨迹清丽脱俗。
“这‘惠风和畅'四字,写得妙。”姜念忽然出声。
景晴腕子一抖,笔尖拖出一道墨痕。抬头见是姜念,慌得忙搁下狼毫笔,起身行礼,鬓边一支银镀金蝴蝶簪颤巍巍晃动:“不知大爷到来,实在失礼了。”
姜念虚扶一把,目光仍流连在字帖上:“你倒喜欢王右军的《兰亭序》?”
景晴抿嘴一笑,颊边现出梨涡:“幼时家父常教导,说女子习字亦可养性。”说着将主位让出,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大爷若不嫌弃,也写一幅?”
姜念也不推辞,径自挽袖执笔。只见他右手三指轻拈紫毫,在砚中饱蘸浓墨,忽而腕悬肘提,笔走龙蛇,笔锋在宣纸上腾挪转折: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但见字字力透纸背,一阕《满江红》写得气吞山河。那“怒发冲冠”四字,真如剑戟森列;“壮志饥餐”两句,又似惊涛拍岸;最后一笔“朝天阙”三字,笔锋陡转,显出几分内敛的锋芒。
景晴在一旁看得痴了,觉得铁画银钩藏风骨,龙飞凤舞见精神。
她素来仰慕书法造诣之人,往日见石韶那一手赵体字,便觉清秀可人。如今见了姜念这字,才知何为“颜筋柳骨”——若说石韶的字是春日芍药,娇艳动人,姜念的却是雪岭青松,傲骨铮铮!
不觉脱口赞道:“大爷这笔字……竟有右军风骨,兼得太白豪气!”
姜念搁下狼毫,摇头笑道:“不过信手涂鸦罢了。”说着指向“朝天阙”三字,“这一处转折太过刻意,还欠些火候。”
景晴正欲凑近细观“朝天阙”三字的笔势,忽觉耳畔一阵温热——原是姜念俯身指点,温热的鼻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她耳垂。只听他忽压低声音道:“今晚我宿在你这里。”
景晴见状,又臊又喜。
她低垂螓首,轻声道:“但凭大爷吩咐。”
说起来,她过门已有数月,与姜念共枕却不过两回:头一回是姜念离京前夜;第二回则在几日前。
她抬头瞧着姜念的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心中不由暗叹:“母亲叮嘱,要我好生服侍大爷,早日生子才好,偏生大爷防备着。若是能先怀上子嗣,即便是妾室,在这家里的地位自然就不同了。”
(本章完)
第188章 凤折翅
第188章 凤折翅
贾瑞,是贾府旁支子弟,是贾家家塾先生贾代儒的长孙,这厮贪财贪色,贪图享乐。
贾瑞自初见王熙凤,便似苍蝇见血般惦记上了。但碍着王熙凤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又听闻她是个厉害人,虽垂涎三尺,到底不敢造次。
谁知凤辣子竟被休出荣国府,居在东郊一所僻静宅院。
贾瑞闻讯,心内暗喜,以为正是天赐良机。
于是,短短一月间,他竟已三次寻上门。王熙凤头回见了他,却也看穿了他的龌龊心思,后两次则都称病不见。
这日午后,贾瑞又一次来到东郊找王熙凤。
只见他特意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团缎袍,腰间悬着块赝品和田玉,头发抹得油光可鉴。
来至王熙凤宅前,见黑漆门紧闭,他便抡起拳头“咚咚”敲门。
不多时,旺儿懒洋洋地开了门,一见是贾瑞,顿时皱起眉头:“瑞大爷怎么又来了?”
贾瑞堆起笑脸:“好旺儿,凤嫂子今儿身子可大安了?我这儿有桩要紧事与她商议。”
旺儿道:“瑞大爷能有什么要紧事与咱们奶奶商议的?你且说来听听。”
贾瑞搓着手:“这个……实在不便与你说,须得当面与凤嫂子细说才好。”
旺儿不耐烦:“咱们奶奶今儿身子也不爽利,不便见客。您请回罢!”
说着就要合上黑漆门。
贾瑞见势不妙,竟如泥鳅般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用身子死死抵住门板,赔笑道:“好旺儿,你就行个方便。我确有要紧事,关乎凤嫂子的前程!”
旺儿见他这般无赖,脸色愈发难看:“瑞大爷,不是小的多嘴。你虽是琏二爷的堂弟,到底男女有别。这般三番两次上门纠缠,传出去像什么话?你也别为难小的了,趁早回去是正经!”
谁知贾瑞突然发了蛮力,猛地将黑漆门推开,一个踉跄跌进院中。
旺儿猝不及防,惊呼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怎的还强闯……”
话未说完,贾瑞已提起袍角,一溜烟往内院跑去,宝蓝色团缎袍在风中鼓荡,转眼就窜进了内院。
旺儿忙不迭追了上去,边追边喊:“快拦住这没脸没皮的……”
内院几个丫鬟仆妇被惊动。
旺儿家的忙要上前阻拦贾瑞,贾瑞却似饿狼扑食,直往正房冲去,腰间赝品和田玉撞得叮当作响。
贾瑞冲进了正房堂屋,见平儿从卧房掀帘而出。他忙堆出笑脸,作揖道:“好平儿姑娘,我有桩要紧事与凤嫂子商议。”
平儿蛾眉倒竖,冷声道:“瑞大爷,这是怎么说的?谁许你闯进来的?”
旺儿气喘吁吁追进来,指着贾瑞道:“我与他说了奶奶身子不爽利,他竟硬闯进来!”
平儿闻言,俏脸含怒:“瑞大爷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这般不知礼数?还不快出去!”
正争执间,忽听卧房内传来王熙凤慵懒的声音:“是谁在外头吵闹呢?”
贾瑞如闻仙乐,忙向着卧房道:“好嫂子,是我啊。我有桩要紧事与你商议呢。”
卧房里静默了一会子,方听得王熙凤慢条斯理道:“既是有要紧事,你便进来罢。”
贾瑞喜得抓耳挠腮,三步并作两步抢入卧房。
平儿、旺儿、旺儿家的都紧随其后。
但见王熙凤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穿着件绫袄,青丝松松挽就,虽无珠翠点缀,却也有一段天然风韵。
“哟,什么风又把瑞大爷吹来了?”王熙凤强压下心头怒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贾瑞却贼眉鼠眼地瞥向平儿三人,搓着手道:“我要与嫂子商议要紧事,你们且回避则个。”
旺儿气得发笑,正要反驳,却听王熙凤淡淡道:“既如此,你们先下去罢。”
平儿三人面面相觑,只得悻悻退下,临去时旺儿还剜了贾瑞一眼。
待众人退尽,贾瑞的双眼便似黏在了王熙凤身上,骨碌碌转个不停。他涎着脸笑道:“嫂子就不赏个座儿?”
王熙凤纤指轻点身旁的绣墩:“瑞大爷请便。”
贾瑞坐下,那双眼越发不安分起来。先是盯着王熙凤露在袖口外的一截雪腕,又往那微微敞开的领口处乱瞟,整个人酥得似没了骨头。
王熙凤见贾瑞只顾着看自己却不言语,一双贼眼似要钉在自己身上一般,心中厌恶至极,面上却挤出三分笑意,慢条斯理道:“瑞大爷适才说有要紧事,不知是何事啊?”
贾瑞这才如梦初醒,忽然故作气愤道:“琏二哥真真是铁石心肠!似嫂子这般天仙似的人物,竟也忍心休弃。若嫂子嫁的是我,定当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断不会让嫂子受半点委屈。”
王熙凤似笑非笑道:“上回你来时,也是这套说辞。难不成今儿强闯进来,就为再嚼一遍这陈词滥调?”
贾瑞见王熙凤未直接斥责,胆子愈发大了,涎着脸道:“倒也不全为这个。我是想着……”他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嫂子已独居月余,这般年轻貌美,又是极风流的人物,哪里耐得住寂寞?”说着竟要伸手去碰王熙凤的衣袖。
王熙凤眼中寒光一闪,却故作沉吟道:“正是呢,可不知如何是好?”
贾瑞忙凑到王熙凤身边,一股子头油混着汗酸的浊气直冲王熙凤鼻端:“所以我特来替嫂子解闷儿。我日日闲着,往后天天来替嫂子解闷儿,岂不妙哉?”说着就要去握王熙凤的柔荑。
王熙凤道:“放尊重些!这般拉拉扯扯,叫下人们看了成何体统!”
见贾瑞吓得缩回手,她又放缓语气道:“这大天白日的,你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回去,明儿晚上亥时初刻再来,悄悄从后门进来,在挨着后门的小屋里候着。”
贾瑞如获至宝,却又疑心道:“好嫂子,你可别哄我?”
王熙凤轻嗤一声,斜睨着他:“哄你作甚?你爱来便来,不来也罢了……”
“来!死了也要来!”贾瑞不待她说完,便急不可耐地应承,喜得抓耳挠腮,连告辞时都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待贾瑞走后,平儿急忙掀帘进来,关切地问道:“他究竟与奶奶说了何事?”
王熙凤冷哼一声,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勾当!”
平儿道:“如今奶奶落难,他倒来趁火打劫!奶奶又何必见他?直接让旺儿撵出去便是!”
王熙凤眼中寒光一闪:“你且看着,我自有道理整治这没脸没皮的东西。”
她若还是曾经荣国府里威风八面的琏二奶奶,依着她素日杀伐决断的性子,贾瑞早就被她整治了。奈何,如今她被休出荣国府,娘家又遭了难,连惩治个登徒子都要再三权衡。
今日见贾瑞愈发猖狂,她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决定动手了!
“去把旺儿叫来。”王熙凤声音冷得像冰,对平儿道。
平儿不多时便领着旺儿进来。
“你且退下。”王熙凤又对平儿道。
平儿只得悄声退出。
旺儿见王熙凤面色阴沉,忙躬身道:“奶奶有何吩咐?”
王熙凤取了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茶渍:“你今日便去联系几个泼皮。”声音轻悄,却字字如刀。
旺儿眼珠一转:“可是要整治瑞大爷?”
王熙凤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示意旺儿附耳过来。旺儿忙凑上前,但闻一阵幽香袭来,接着便是王熙凤压低的声音:“找几个手脚利落的,明晚……记住,要做得干净!”
旺儿道:“奶奶放心,小的省得。”
王熙凤随即取了一包银子给了旺儿。
望着旺儿退下的背影,王熙凤不由想起曾经自己在荣国府惩治人的威风,攥紧了手中帕子。
帕子上绣的凤凰,如今看来竟有几分讽刺……
……
……
翌日入夜,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冬雨。
贾瑞按捺不住,未及亥时,戌时四刻便鬼鬼祟祟摸到王熙凤宅院后门。却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在滴水檐下缩着脖子等了半个时辰,冻得嘴唇发青,方敢推开那扇虚掩的后门,溜进了挨着后门的一间小屋。
这间小屋阴暗潮湿,霉味扑鼻。
贾瑞搓着手在屋里踱步,正等得心焦,忽听门外脚步声杂沓,还不及反应,木门“砰”地被推开。但见旺儿提着一盏气死风灯,领着四个泼皮闯了进来。那灯光映得众人面目狰狞,似阎罗殿里的鬼差。
“好个瑞大爷!”旺儿冷笑道,“大晚上的私闯民宅,该当何罪?”
话音未落,几个泼皮便一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下。贾瑞抱头哀嚎:“别打,别打,求你们别打了……”
旺儿一摆手,众泼皮这才停手。他忽地拿出纸笔拍在桌上,对贾瑞道:“要么写下一百两借据,要么咱们就找你祖父评评理,也要请荣国府的主子们评评理,就说你这混帐东西对咱们奶奶起了混账念头!”
贾瑞素日畏惧祖父贾代儒,自然也怕此事被荣国府得知。他瘫在地上,鼻青脸肿地求饶一番,见求饶不成,无奈道:“这……这如何落笔啊?”
“这有何难?”旺儿道,“就写赌钱输了,借头家银一百两便是。”
“一百两也太多了……”贾瑞哭丧着脸,“五十两可好?”
旺儿道:“休要啰嗦!就写一百两!”
贾瑞便抖着手写下借据,又按了手印,然后一瘸一拐地摸出宅院。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混着嘴角的血水流下。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是着了王熙凤的道儿!抬头望天,但见冷雨如织,夜色如墨。
宅院后门“吱呀”一声关上,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
……
贾瑞自吃了大亏后,虽则心里仍惦记着王熙凤,却再不敢登门造次了。
却是比原著里他的下场要好,原著里他可是被王熙凤整死了!
而现在,因王熙凤的身份处境不同,倒是不便对贾瑞下死手。
谁知那起子泼皮中,有个叫顾鹏的头子,见王熙凤是个落了架的凤凰,竟起了歹心。
这日阴云密布,顾鹏领着几个泼皮手下,大摇大摆来到王熙凤宅前,强要见王熙凤。
王熙凤无奈之下,在正房堂屋见了顾鹏,旺儿侍立一旁。
顾鹏生得鹰鼻鹞眼,腰间别着把解腕尖刀,对王熙凤冷笑道:“你好手段!只是若要此事不传出去,不传到那荣国府,须得一千两银子封口!”
王熙凤心里一颤,却强自镇定道:“你说笑了,我如今哪里拿得出这许多银子?”
顾鹏突然俯身向前,一股子酒气直喷到王熙凤脸上:“若没银子……”他笑着打量王熙凤周身,“你服侍我一年半载也成。”
王熙凤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终究按下怒火,从里间取出一包银子:“这里是一百两,你且先拿去,余下的……过几日再来取。”
顾鹏接过银子,冷笑道:“究竟要过几日?”
王熙凤道:“十日。”
顾鹏“哼”了一声:“顶多三日!”
他领着几个泼皮手下扬长而去。
王熙凤心中不由暗叹:“我如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凰折翅遭雀戏!”
当即,王熙凤与平儿、旺儿、旺儿家的一起商议对策。
旺儿先开口道:“依小的看,不如去求琏二爷。”
“糊涂!”王熙凤不待他说完,便厉声打断,“我如今这般境地,若再让荣府知道这等事……”说到此处,声音已有点发颤。
其实,她心中尚存一丝希冀,盼着有朝一日能重回荣国府,若这等腌臜事传入荣国府,岂不断了这一丝希望?
屋内一时沉寂。
忽听旺儿家的轻声道:“我倒想起一人——近日姜姑爷不是回京了么?”
王熙凤闻言看向旺儿。
旺儿道:“姜姑爷与巡捕左营马参将交好,只要马参将向顾鹏递句话,这事儿便了了。”
王熙凤手中帕子一紧。自王家倾覆,她对姜念自是怨恨难消,可眼下这事儿若能请动姜念帮忙,确实就简单了。
“只是……”旺儿搓着手道,“只怕他不愿相助的。”
王熙凤目光游移,最终落在平儿身上。
她一直认为姜念贪色,仔细一想,如今能帮她巴结姜念的仅有平儿了。
不过,她还抱着重回荣国府的一丝希冀,目前可不能让平儿帮她巴结姜念。
思来想去,王熙凤决定,自己亲自去求,或许姜念不要好处直接愿意相助了呢?
(本章完)
第189章 凤姐羡慕元春
第189章 凤姐羡慕元春
王熙凤心中焦灼,暗道:“此事不可拖延,速速了结才好。”
当下主意已定,便吩咐旺儿夫妇准备车马。
出门时,见天色阴沉,冷风飒飒,飘起冬雨来。雨丝细密如针,沾衣即湿,淅淅沥沥,更添几分寒意。
王熙凤蹙眉道:“偏生这时候落雨,倒似天意也要阻我。”
平儿道:“奶奶既已决意,何惧这点子雨?况且姜家离此不远,乘车而去,倒也便宜。”
王熙凤点头,遂披了件银鼠灰斗篷,携平儿登车,旺儿夫妇紧随,一行人冒雨而行。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街巷,不多时便至姜家。
元春亲自迎至垂门下,见王熙凤走来,忙上前携了王熙凤的手,含笑道:“凤嫂子怎的冒雨来了?快进来暖暖身子。”
王熙凤强笑道:“大姑娘亲自相迎,倒叫我心里不安。”
元春摇头道:“咱们姊妹,何须客套?”
遂引王熙凤与平儿走向东耳房。期间,王熙凤不禁打量这所宅院,虽不及荣国府那般轩峻壮丽,却也门庭齐整,木扶疏,倒比从前瞧着顺眼许多。想当初她身为荣国府琏二奶奶,何等风光,也曾鄙夷过这所姜宅,如今沦落再看,竟觉此宅已是甚好的了。
进了东耳房,元春命丫鬟奉上热茶,又让了座。王熙凤捧着茶盏,暖意渐生,却觉心头沉重。
茶过一盏,王熙凤问道:“念大爷可在家?”
元春微笑:“在书房里读书呢。”
王熙凤忽安静下来。
元春见她神色踌躇,柔声问道:“凤嫂子今儿冒雨前来,可是有事?”
王熙凤放下茶盏,叹道:“实不相瞒,今儿来见大姑娘,确有一事相求。”
元春道:“但说无妨。”
王熙凤遂将贾瑞、顾鹏之事细细道来,说到那泼皮顾鹏如何勒索银两,自己如何孤苦无依,竟至哽咽:“如今我已是山穷水尽,一千两银子于我而言,实非小数。况且,即便给了,那顾鹏日后必定变本加厉,如何是个了局?而念大爷与巡捕左营的马参将交好,若能请马参将递句话,此事便可平息。”
此前她父亲给她的财货,被官兵抄走,连她自己的财货,也被抄了许多。贾母仁慈,送了她几千银子的财货。然她如今没有倚仗,又有一群下人要养活。对她而言,一千两银子确非小数了。
元春听罢,心中感到凄然。想当年王熙凤在荣国府何等威风,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再思及王家败落,不免唏嘘。沉吟片刻,元春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且稍坐,我去与大爷商议。”
王熙凤含泪道:“求大姑娘念在往日情分,务必替我求一求念大爷,否则……否则我只怕再无活路了。”
元春道:“我既应了你,自然会尽力。”
王熙凤拭泪道:“多谢大姑娘。”
元春安抚她几句,便往书房寻姜念去了。
王熙凤坐在房中,心中忐忑,只盼元春能说动姜念相助。平儿在一旁低声劝慰,她却只是怔怔望着门外雨丝,思绪万千。
……
……
姜念正独坐书房,窗外冬雨淅沥,檐前滴水声声,衬得屋内愈发静谧。
案上摊着一册《资治通鉴》,他正凝神细读,虽觉书中道理艰深晦涩,然他素喜读书钻研,倒也乐在其中。
正读到“汉高祖斩白蛇”一节,忽闻门外轻轻叩响,接着便见元春款款而入。姜念便搁下书卷,微笑着看向元春。
元春行至案前,先替他续了热茶,方缓缓道:“方才凤姐冒雨来访,说是有桩难事相求。”
姜念眉梢微动,淡淡道:“哦?王氏有何事?”
王熙凤既已被休出荣国府,论理已非元春嫂子,元春适才在王熙凤跟前仍称嫂子,是念着旧日情分。在姜念面前,元春便改口为凤姐。姜念则冷淡,直接称之为“王氏”。
元春见姜念称呼冷淡,心下略觉忐忑,仍将王熙凤所述贾瑞、顾鹏之事细细道来,末了叹道:“她如今孤苦无依,那泼皮顾鹏又咄咄相逼,着实可怜。若大爷能请马参将递句话,此事便可了结。”
姜念听罢,并不急于应答,轻呷一口茶,目光落在窗外雨幕上,似在思量。半晌,他方转眸凝视元春,问道:“夫人可是希望我相助此事?”
元春轻咬下唇,柔声道:“我瞧着凤姐如今怪凄楚的,此事原也不能怪她,皆是那贾瑞与顾鹏作祟。若大爷相助无碍,便帮一帮她罢。”
姜念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道:“夫人晓得的,我素来不喜这王氏。”元春心头一紧,却听他续道:“然既是你开口,我便给你这份体面。”
此言一出,元春眸中顿现喜色,柔声道:“多谢大爷。”
姜念搁下茶盏,淡淡道:“你且带她来见我罢。”
此前的邢夫人之事,他没给元春体面,龙种传闻之事,他也瞒着元春。正好趁着此次王熙凤求助的机会给元春体面,让元春心里受用。
另外,在他看来,王熙凤沦落至此,与他有干系。若按原著,纵然王熙凤下场凄惨,却可在荣国府继续做一些年的琏二奶奶,如今因他这个穿越者的出现,导致王熙凤早早落魄。
待元春离去,姜念心内感叹:“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这判词倒应景,只是早了些。不过,王熙凤早早落魄,或许结局会比原著要好……”
……
……
元春回到东耳房,王熙凤早已立起身来,一双丹凤眼紧盯着她,未等她开口,便急问道:“如何了?”
元春温声道:“凤嫂子这便随我去见大爷罢。”
王熙凤是何等伶俐之人,见元春神态从容,语气平和,便知此事已有七八分把握,心头不由一喜。
正欲随元春前往,忽又想起一事,她忙向平儿轻轻招手。平儿会意,知她是叫自己跟去见姜念,虽心中诧异,仍跟了上去。
原来这王熙凤虽已如虎落平阳、凤凰折翅,到底心思玲珑剔透。此番遭逢贾瑞、顾鹏之事,使她顿悟须得寻个靠山。她暗忖姜念权势日盛,正是上佳人选。而她认为姜念贪恋美色,可用姿色不俗的平儿拴一拴姜念。曾经她用平儿拴贾琏的心,可是拴了足足几年,贾琏却几年都未能与平儿行房。
元春见平儿随行,略觉诧异,但转念一想,许是主仆情深,便也不曾多问。
三人步入正房堂屋,又来至书房。
王熙凤见姜念端坐书案之后,手执一卷《资治通鉴》,房内焚着沉水香,青烟袅袅,忙上前福了一礼,口中柔声道:“见过念大爷。”
姜念放下书卷,打量着眼前这位昔日的“神妃仙子”。但见她今日服饰素雅,无往日彩绣辉煌的气派,却也有一段天然风韵。
目光一转,又见跟在王熙凤身后的平儿。平儿在荣国府常是遍身绫罗,插金带银,如今也是一身素净打扮,然其天生丽质难自弃。
“王氏。”姜念开口,声音不冷不热,“你今日登门所求之事,适才夫人已与我说了。”
王熙凤见他不让座让茶,且称呼“王氏”,心头一阵郁结。若是往日,她就要给颜色瞧了。可如今凤凰落难,又有求于人,只得强压下一口闷气,面上堆笑道:“求念大爷相助。”
姜念目光如电,直直逼视着王熙凤,似要将人看透一般,淡淡道:“若是依我的意思,是不愿相助的。”
王熙凤心头突地一跳,面上顿时显出尴尬来,好不窘迫。
平儿在旁看得真切,心下一阵酸楚,暗叹道:“不承望奶奶昔日何等威风,今日竟在念大爷跟前这般受窘。”
姜念眼角余光瞥见元春也神色尴尬,便续道:“然而,我夫人希望我相助,我自然要给她这份体面。”
王熙凤听了这话,如蒙大赦,忙不迭又福了一礼:“多谢念大爷成全。”
抬眸间,她见元春温婉立于一旁,心中忽地涌起一股酸涩。说来也奇,曾几何时她还觉得姜念配不上元春这等金枝玉叶,此刻竟莫名羡慕元春嫁了这么个丈夫了。
姜念转向元春问道:“你可晓得王氏如今住处?”
元春点头应道:“晓得的。”
姜念便对王熙凤摆了摆手:“你且回去等消息罢。”
王熙凤却不肯就走,犹豫后开口道:“还有一事相求……万望念大爷和奶奶莫要将此事说与旁人知晓。”说到此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便是荣府的人,也请瞒着。”
姜念眼中精光一闪,暗忖:“莫非这个凤姐还盼着有朝一日能重返荣国府,再做那威风八面的琏二奶奶?”
这个时代,豪门休弃的妇人,还是犯了大过的,岂有再复婚回去的道理?
事实上,纵然贾琏愿意,贾赦也不会答应,纵然贾赦答应,贾母又岂敢违逆太上皇景宁帝的意思?当日若非荣国府休了王熙凤,景宁帝又看在贾代善的面上,便要将王熙凤下狱问罪的。
倒是凤姐痴心妄想了!
姜念语气中带着讥诮:“我哪有闲工夫去传扬此事?”
王熙凤脸上一阵发烫,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姜念已重新执起书卷,显是送客之意。
平儿在旁看得分明,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感慨。
王熙凤强撑着又施一礼,这才带着平儿退出书房。出得正房,一阵冷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
……
当日下午,姜念乘马车,往巡捕左营衙门去寻马培澄。马培澄正在衙内忙着公务,闻得姜念到访,忙不迭整衣出迎。
二人寒暄已毕,姜念将王熙凤遭顾鹏勒索之事细细道来。
马培澄听罢,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个泼皮无赖作祟。放心,此事包在兄弟身上。”
姜念见他爽快,拱手道:“如此,有劳马兄了。”
原来顾鹏这个市井泼皮就住在东郊,也只是在东郊一带有恶名,平日里少不得与巡捕左营打交道。马培澄整治这等泼皮直如捏死蝼蚁般容易,顾鹏平日里见了马培澄,少不得要点头哈腰叫一声“马大人”。
当日,马培澄便带着几个亲兵,骑着高头大马,直奔顾鹏住处。
顾鹏正与几个狐朋狗友在家中赌钱,忽见官兵闯入,吓得一个激灵,手中骰子“哗啦”散落。待看清来人,更是面如土色,颤声道:“马……马大人,小的近日可没犯事啊!?”
马培澄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往堂上一坐,屏退众人后,按着姜念的吩咐,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沉声道:“若敢耍什么样……”说着“铮”地一声拔出半截佩刀,寒光一闪,吓得顾鹏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顾鹏反倒松了口气,壮着胆子问了句:“马大人,不知那王……那位奶奶请动了哪位贵人?”
马培澄沉声道:“那位贵人岂是你能打听的?连本官都要敬着三分!你只管照办便是!”
顾鹏哪敢再多嘴。
翌日早晨,顾鹏就携着一包银子来到王熙凤住处。
待王熙凤见了顾鹏,这泼皮全然没了昨日的嚣张,双手捧着一包银子,满脸堆笑:“你大人大量,昨日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这一百两银子原数奉还,日后也再不敢冒犯。”
王熙凤心里快意,也不亲手接银子,只对旺儿使个眼色。旺儿会意,上前收了银子。
待顾鹏走后,平儿忍不住叹道:“到底是念大爷,真真有能为。这般棘手的事,一日便解决了。”
王熙凤坐在梳妆台前,幽幽道:“谁说不是呢!”
心内则暗想:“这世道,女人纵有千般本事,终归要有个倚仗。那姜念年纪轻轻便这般了得,元春倒是好福气!”想着想着,心里又泛起酸来,又一次不禁羡慕起了元春。
又想起什么似的,她叮嘱平儿:“改日再去谢过念大爷与大姑娘。”
平儿偷眼瞧去,却见王熙凤望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本章完)
第190章 姜家田庄游记
第190章 姜家田庄游记
泰顺帝赏了两处田庄给姜念,两处田庄都不小,更可贵的是,都在顺天府,每处田庄值二万两雪银。若遇丰年,风调雨顺,耕耘勤勉,每处田庄一年出息能有二千两之数。
时值腊月,朔风凛冽,然这日天色晴好,冬阳煦暖,照得人遍体生温。
这日,姜念携了姜家众人,及蒙雄一家子,同往顺义县的一处姜家田庄游玩。贺赟、孟氏留守看家,贺忠倒是跟着。
只见姜家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
姜念、元春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薛宝钗、景晴、邢岫烟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香菱、抱琴、袭人、晴雯、金钏、玉钏、莺儿、红霞、绿漪等众丫鬟也纷纷乘车。
众女眷素日深居闺阁,难得这般出游,又是往田庄上散心,个个喜形于色,笑语盈盈。
车马辚辚,一路行至庄上,早有伍庄头领着众庄上人迎候,伍庄头曾是景家的管家。
但见田庄开阔,虽值寒冬,却别有一番萧疏清旷之趣。
香菱不禁感叹:“这庄子真大!”
元春则笑道:“这庄子倒比城里清净许多,虽无繁华景致,却自有一番天然意趣。”
薛宝钗点头道:“正是,冬日里能得这般晴好,出来走走,也是难得的。”
众人信步而行,转过一道矮篱,忽闻一阵幽香,沁人心脾。
香菱笑道:“好香!莫不是梅开了?”
袭人眼尖,指道:“你们瞧,那不是一片腊梅?”
众人循声望去,果见前方数株腊梅,疏影横斜,金蕊点点,正自凌寒而放。瓣薄如蝉翼,色若蜜蜡,在日光下微微透亮,更显得精神抖擞。
姜念笑道:“今日倒巧,竟遇上腊梅开得正好。”
元春亦喜道:“这儿开得有风骨,也耐看。”
景晴走近细赏,叹道:“只可惜不曾下雪,若得雪衬着,这腊梅愈发显得清绝了。”
姜念则道:“雪里腊梅固然极妙,但今日晴和,倒也别致。你们瞧,这儿映着日光,倒像是自个儿会发光似的。”说着竟即兴作出了一句诗,“腊梅映日金蕊绽,不借雪色亦风流。”
众人围着腊梅树赏玩。
香菱折了一小枝,凑近鼻尖嗅了嗅,笑道:“这儿冷香沁人,倒像是能钻进骨头里似的。”
抱琴笑道:“你既喜欢,何不折几枝带回去插瓶?”
香菱眼巴巴看向了姜念,姜念笑道:“腊梅香浓郁,且期较长,倒是适合插瓶的。”
元春见姜念这般说,便笑着附和:“这儿插在瓶中,置于案头,倒能添几分雅致。”
薛宝钗亦道:“冬日里能有这样一瓶腊梅相伴,便是读书写字,也不觉寂寞了。”
姜念便命人取来剪刀及盛水的粗瓷瓶,亲自选了一些疏朗有致的腊梅枝,让剪下来后插在瓶中。粗瓷瓶形制古朴,釉色青灰,虽粗糙些,倒有野趣,待回家后还可更换瓶。
忽听得草丛中簌簌作响,枝叶微动。
又是袭人眼尖,指道:“你们听,那草丛里似有什么东西。”
众人皆屏息凝神,果见一只野兔自草丛中窜出,双耳竖起,眼珠滴溜转动,显是受了惊扰。那兔儿毛色灰褐,与冬日枯草相映,若非它窜动,几乎难以察觉。
因姜念今日本就有狩猎的心思,携着弓箭,忙取弓箭,见那兔儿蹲踞不远,众人又皆期待地望着,便搭箭上弦,只听“嗖”的一声,箭已离弦。
箭去如流星,正中野兔。兔儿吃痛,挣扎几下就不动了。
众人见状,纷纷喝彩,也有悄悄在心里可怜那只野兔的。
这一箭,倒是激发了姜念的狩猎兴致,遂对元春等人道:“咱们这庄子原有一处围场,里头獐子、野鸡、兔子都有,我这便与蒙雄、贺忠去围场狩猎,冬日猎物正肥,打些野味回来,也好给你们添个新鲜菜。你们若有想跟去瞧热闹的便跟着,不想跟着的先去庄院歇息。”
元春笑道:“这样热闹,我倒是要瞧的。况且冬日晴好,走走也好。”
连薛宝钗都笑道:“正是。咱们虽不习骑射,但旁观助兴也是好的。”
众女眷纷纷吵着要瞧这难得的热闹,纵有个别人心里不想跟着的,也不好提出来了。
于是,姜念、蒙雄、贺忠骑着马带着弓箭进入了围场。
元春、薛宝钗、景晴、邢岫烟等女眷跟着观瞧。
围场虽不是很大,倒也开阔,衰草连天,间或有几丛灌木。
庄客们早已四下里驱赶,不多时便惊起两只野鸡,扑棱棱飞起。
姜念眼疾手快,一箭射去,率先贯中一只。
众人齐声叫好。
正喝彩间,忽见一头獐子从林间窜出。
又是姜念眼疾手快,挽弓搭箭,那獐子应弦而倒。
元春、薛宝钗对此都见怪不怪了。
景晴则不禁心驰神往,暗叹:“大爷果真文武双全呢!”
此后半个时辰,姜念或射野兔,或猎山鸡,竟斩获九只。
蒙雄则仅猎得两只,还不如贺忠,贺忠猎得四只。
别说姜家女眷了,就连众庄客皆啧啧称奇,伍庄头对姜念道:“大爷这般手段,便是老猎户也未必及得上。”
狩猎既毕,元春对姜念笑道:“今日倒好,既赏了腊梅,又观了狩猎,还有野味可尝。”
说说笑笑,便要回庄院。
姜念见元春莲步轻移,虽披着斗篷,却仍显单薄,笑道:“想来你也乏了,不如与我一同骑马回去,也省些脚力。”
元春闻言,面上微红,低声道:“这如何使得?我自个儿走回去便是。”
姜念却亲自牵过自己的马来,这马儿甚是神骏。他先翻身上马,又向元春伸手道:“不必拘礼,横竖路也不远,我扶你上来。”
元春见众人皆望着,越发羞赧,推辞道:“叫人瞧见,成什么体统……”
抱琴在一旁抿嘴笑道:“奶奶何必推辞?大爷既这般体贴,你便依了他罢。”
封氏也笑道:“正是,横竖都是自家人,谁还笑话不成?”
元春被她们一说,更觉耳根发热,只得将手递与姜念,被他轻轻一带,便上了马背。
姜念一手揽缰,一手虚扶在元春腰间,笑道:“夫人坐稳了。”
元春身子微僵,只觉背后温热,马儿又轻轻一动,她不由低呼一声,往后一靠,正倚在姜念怀中。
姜念轻笑,低声道:“别怕,我这马最是服我的。”
元春耳畔被他气息一拂,越发面红心跳,只垂首不语。
姜念故意勒马缓行,渐渐落在众人后面。
前面薛宝钗、景晴、邢岫烟等人时不时回头张望,见二人共乘一骑,元春羞怯低头,姜念则含笑揽缰,姿态亲昵,不由各自思量。
薛宝钗瞧了半晌,心内暗叹:“她真是好福气!”
景晴眸中闪过一丝艳羡,亦心内暗叹:“我哪有这个体面?终究是正头夫妻,才能这般。”
邢岫烟亦不时回头,心中暗想:“若有一日,我也能这般与大爷共乘一骑,该是何等滋味?”想罢,又自嘲一笑,暗道:“痴心妄想!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哪敢奢望这个?”
丫鬟们更是窃窃私语。
晴雯对袭人道:“你瞧,大爷待奶奶多体贴!”
袭人微笑不语,只在心内暗道:“正室夫人,自然不同些!”
香菱对抱琴道:“他们这般,倒像是画儿里的才子佳人。”
抱琴掩口笑道:“可不是?若再下一场雪,就更应景了。”
元春虽听不清众人议论,却也能猜得几分,越发羞得抬不起头。
姜念见她如此,不由低笑,凑近耳畔道:“夫人怎的倒不言语了?”
元春轻啐一口,低声道:“你……你这般胡闹,叫我这做主子奶奶的如何见她们?”
姜念笑道:“这有何妨?夫妻恩爱,原是正理,她们见了,岂不更敬你这当家奶奶?”
元春听了,只娇哼一声,偏过脸去,耳根却微微透出胭脂色来。
眼看将至庄院,已见众人相迎,元春心下羞急,扯了扯姜念衣袖,低声道:“大爷快放我下去罢!我自走过去便是!”
姜念见她这般情态,越发起了逗弄之心,笑道:“夫人若求我,我便依你。”
元春飞了他一眼,无奈只得垂首细声道:“求……求大爷放我下马。”
姜念噗嗤一笑,先自翻身下马,又伸手扶她。元春搭着他手腕,轻巧落地,二人并肩而行,缓缓向庄院走去。
香菱迎上前,笑吟吟道:“奶奶骑马可还稳当?”
元春强作镇定,理了理鬓角道:“还好,只是不惯,有些怕。”
香菱抿嘴一笑,道:“有大爷护着,奶奶只管放心便是。”
元春佯装低头整理衣襟。
伍庄头命人在正厅里摆开了两张榆木大桌,桌上陈着粗瓷碗碟,虽无金玉器皿之华贵,倒也别有一番质朴趣味。
姜念携元春上座,薛宝钗、景晴、邢岫烟依次而坐。
庄妇们川流不息地上菜,先是几样时鲜野味。然后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獐子肉羹,那肉炖得酥烂,汤面上浮着碧绿的芫荽,香气扑鼻。接着又端上烤得焦黄的野鸡、野兔,外皮酥脆,内里嫩滑。另有米酒,盛在粗陶壶中,斟出来时泛着微微浊色,却有一股清甜之气。
姜念夹了一块烤兔肉,笑道:“这肉烤得正好,外焦里嫩。”
众人纷纷跟着夹起了烤兔肉。
姜念举杯笑道:“今日咱们也学一回庄户人家,尝尝这野趣。”说罢先饮了一口,只觉这米酒入口绵软,后劲却足。
元春素不擅饮,见素不爱饮的姜念都这般饮了,便跟着饮了一口。
薛宝钗也饮了一口,笑道:“这酒虽不比家里的醇厚,却自有一股稻谷清香。”
景晴亦饮了一口,点头称是。
邢岫烟见众人皆饮,也小小抿了一口,谁知这酒看着温和,实则后劲颇足,呛得她咳嗽起来。薛宝钗忙递过帕子,笑道:“邢姑娘慢些喝,这酒性子烈着呢。”邢岫烟羞红了脸,低声道:“是我失礼了。”
正说笑间,庄妇又捧上新摘的冬笋炒腊肉,那笋片洁白如玉,腊肉红亮透明,两相映衬,煞是好看。元春夹了一箸尝了,不由点头道:“这笋比城里买的鲜嫩。”那庄妇笑道:“因得知大爷奶奶们今儿来,这是今早刚从后山挖的,趁着新鲜下锅,自然好吃。”
酒过三巡,姜念倒是没多少醉意,却见元春双颊绯红,眼波流转,比平日更添娇媚,不由多看了几眼。
饭毕,庄妇撤去残席,又奉上热茶。茶是山茶,虽不比龙井、碧螺春名贵,却另有一股清冽之气。
众女眷略坐片刻,便各自回房歇息。
今晚众人就宿在这庄院。
姜念去外间与蒙雄、贺忠等人说了会子话,方才来到元春的住处。只见屋内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却更显温馨。元春已卸了钗环,正对镜梳理长发,见他进来,轻声道:“外头可都安排妥当了?”
姜念笑道:“都妥了。”
说着走到她身后,接过梳子,亲自为她梳发。乌黑长发如瀑布般泻下,衬得元春肌肤如雪。
姜念忽地俯身,在元春耳畔低声道:“今夜与夫人在这田庄上,效那鸳鸯交颈,鸾凤和鸣,倒是添几分野趣。”
元春顿时垂首捻着衣带,耳上的一对明珠坠子晃个不住。
隔壁房内,莺儿正为薛宝钗解散青丝,忽想起日间情景,忍不住道:“今儿若大爷也携姨奶奶同乘一骑,那才热闹呢。”
薛宝钗对镜默然,只将手中的梳子轻轻搁在妆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莺儿犹自不觉,又叹道:“奶奶她真是好福气,得大爷这般……”
话未说完,薛宝钗倏地回首,眼风如刀:“越发没规矩了!”
莺儿慌忙噤声,心中却暗叹:“虽说大爷待我家姑娘也算体贴,可终究比不得正房奶奶的体面。”
另一间房内,丫鬟红霞正为景晴卸簪,忍不住叹道:“大爷虽好,可惜姑娘不是正房奶奶。”
景晴回首瞪了一眼,红霞吐了吐舌,也不敢再说此事。
(本章完)
第191章 严父姜念
第191章 严父姜念
翌日清晨,霜华满地,晓色侵帘。
姜念一行人收拾停当,准备返城。
庄上众人聚在大院中候着。但见蒙雄按册点名,将赏封发放与男丁;杜氏亦不慌不忙,将各色表礼分与女眷。众人得了赏赐,无不欢喜,伍庄头领着众人跪倒,口中称谢:“谢大爷、奶奶赏赐!”
姜念故意不叫众人起身,立在台阶之上,眉目清冷,眸光如霜,扫视众人,沉声道:“这处田庄前些年的收成,我这儿皆有账目可查。尔等须得勤谨劳作,莫要懈怠。若来年出息反不如前,我断不轻饶!倘有那等欺心贪墨、暗地里弄鬼的,一经查出,定拿下问罪,决不宽贷!若是勤勉得力,我自不吝赏赐,便是提拔进京,在我身边当差,也未可知。”
说罢,眸光一转,直逼伍庄头:“你可听真了?”
伍庄头慌忙叩首,道:“大爷明鉴!小的必当尽心竭力!”
姜念又环视众人,冷声道:“你们可都记下了?”
众人战战兢兢,纷纷应道:“记住了!”
姜念可是知道,荣国府有多处田庄,却因庄上人贪墨严重,出息年年短少。这顺义县的姜家田庄,若遇丰年,风调雨顺,再加以勤谨经营,一年出息能有二千两之数;可若庄上人懈怠贪墨,暗中克扣,便要大打折扣。
田庄这块,他会严加管理,不会任其败坏,步了荣国府后尘!
众人登车之际,姜念留心,亲自搀扶元春先上了翠盖珠缨八宝车。此番回程,仍如来时一般,夫妻二人同乘一车,倒也便宜说话。
车轮辘辘,碾过霜痕,渐行渐远,出了田庄。
姜念忽掀起窗帘,但见晨雾氤氲,几处茅舍隐约可见,田野上也隐约可见农人的身影,也不知这寒冬腊月里他们还在田野上做什么活。
他忽叹道:“昨日咱们游庄赏腊梅、围猎吃野宴,何等闲适风雅。却不知庄户人家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原是辛苦人做着辛苦事。”
元春正抬手理着鬓边略松的珠钗,闻言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道:“可不是么!”
姜念复叹道:“咱们居高临下,只当是赏玩景致,却不知农人苦寒竟成了风雅点缀,稼穑辛劳反作了席间谈资。想那王孙公子,生于绮罗丛中,长于富贵乡里,哪里晓得一粒一粟的艰难!”
车内一时寂然,唯闻马蹄踏碎晨霜之声。
元春垂眸细品夫君这番话,心中暗自称是。
忽又听见姜念吟出了一首诗:
“十里田畴一望铺,王孙争说竞风流。
哪知锄下千珠汗,粒粒盘中是苦愁?
金樽酒暖歌筵彻,茅舍灯昏纺车悠。
若问农家何所愿?天公着意保丰收。”
元春听罢,赞道:“这诗儿真真不俗,可是大爷即兴所作?”
姜念微微颔首,笑道:“不过是联想到李公垂《悯农》诗意,偶有所感罢了。”
元春满面钦慕,又柔声赞道:“大爷如今功名显达,荣耀加身,犹能存此悯农之心,实在难得!”心里还有一句未说出口:若大爷真是龙子凤孙,如此就更难得了!
稍顿,她又道:“这诗既清雅又深含至理,大爷须得记下才是。”
姜念含笑执其手:“夫人放心,我记性甚好,待回家再录于纸上,必不致遗忘的。”
……
……
神京东郊,秦家宅院。
正值隆冬时节,但见檐前冰箸垂挂,映着疏淡的日影,在地上洒落些零星光亮。
西厢房里,熏笼暖香氤氲,秦可卿斜倚绣枕,手捧一卷《玉台新咏》,却怔怔地半日不曾翻动一页。
瑞珠在一旁穿针引线,绣着个海棠样儿的香囊。忽觉指尖一滞,原是针脚乱了。抬头见姑娘又在那里出神,不由抿嘴暗笑,知道姑娘必是又犯了那常犯的相思病了!
正思量间,忽听得廊下靴声囊囊,彭继忠进来禀道:“姑娘,姜大爷从田庄上回来了。”
秦可卿的纤指不觉紧了紧书卷,沉吟半晌方轻声道:“去请姜大爷来一趟罢。”
这话说得极轻,倒像是怕惊散了炉中袅袅升起的篆烟似的。
彭继忠应声而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瑞珠偷眼瞧去,但见自家姑娘玉颊微红,眼波流转,那书卷早滑落在膝上而不自知。
……
……
却说姜家这边,姜念方才归家不过两刻钟光景,换了家常的衣裳,刚将那首《悯农新咏》诗录下,此时正与元春在书房议着家务事。
书房的门扇敞着。
忽见封氏踱至门外,欲进又止,只在门边踟蹰。
姜念抬眼瞧见,问道:“可是有事?”
封氏略显局促,低眉顺眼道:“回大爷,秦家的彭管家来了。”
姜念不觉转向元春,却见元春唇角微扬,眼波中带着几分揶揄。
不待姜念开口,元春便已盈盈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轻声道:“既然是他来了,我且回避罢。”
说罢,径自出了书房,裙裾拂过了门槛。
姜念整了整衣冠,转出二门去见彭继忠。彭继忠见了他,忙不迭打了个千儿,压低声音道:“我家姑娘请姜大爷过去。”
姜念略一沉吟,道:“你先回去复命,就说我随后便来。”
彭继忠离开后,姜念转回内室,只见元春正对着一面玻璃镜重理云鬓。镜中映出的人儿神色恬淡,宛若一泓秋水,不起微澜。
姜念踱至她身后,俯身凑近耳畔,柔声道:“秦姑娘唤我过去,想是有事相商,我去去便回。”
元春自镜中望他,菱唇微扬,勾勒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大爷自去便是。”略顿了顿,又添了句:“她独居寂寞,原该多去走动。”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倒像是真心实意。
姜念挑眉一笑,转身出了房门。
其实,若论及姜念与秦可卿之事,元春心中岂能毫无芥蒂?想那宁国府倾颓,与秦可卿脱不得干系;便是王子腾的败落,也与秦家相关。而秦可卿尚在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就与姜念暗通款曲。
然现在,元春念及姜念实乃非比寻常的年轻爷们,又念及或是龙种,这等风流韵事又算得什么?
元春已盘算妥当:眼下最要紧的是坐稳这姜家主母之位。待姜念仕途亨通,她自然水涨船高;倘若姜念真是龙种,且有认祖归宗那一日,她便少不得是个王妃的尊荣。至于那天子之位……她则不敢去想。依着大庆皇室制度,泰顺帝又是那般性情,纵使姜念真是皇子,也断无继位之理。
忽又想起一桩要紧事——若想地位稳固,须得早日诞下麟儿才是。
思及此,元春的纤指不自觉地抚上平坦小腹,心中暗叹:“这肚皮何时才能有动静?”
镜中美人眸光微黯,精心描画的远山眉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愁绪。
……
……
朔风穿巷,凛冽刺骨。
姜念行至秦宅,刚迈入垂门,便见西厢房檐下立着个袅娜身影——秦可卿罩着月白缎面出风毛斗篷,瑞珠则侍立一旁。
见到姜念,二人忙上前见礼。秦可卿杏眼波光一闪,恰如寒潭投石,泛起一圈涟漪,转瞬又归于平静。
“外头风紧,快进屋罢。”
秦可卿声音不冷不热,说着便引姜念进西厢房。
瑞珠打起毡帘,姜念顿时只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夹杂着沉水香的清冽与若有似无的脂粉甜腻。
瑞珠斟了盏香茶递与姜念,秦可卿眼风一扫,这丫鬟便乖觉退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躲在窗外悄悄听壁角。
“听闻昨儿你携众女眷去田庄了?”秦可卿捏着帕子,葱管似的指甲在素绢上掐出几道月牙痕,又咬了下唇,“可好玩么?”
姜念知她是醋意暗生,忽地上前一步,将那纤纤楚腰揽入怀中,附耳低语道:“原想携你同去,偏你尚在孝期,又未过明路。待来日过了门,再携你去田庄游一遭。”
温热气息拂得秦可卿耳根发烫,她却挣开了他的怀抱,背转身子绞着帕子道:“谁稀罕这些!”声音里带着三分娇嗔,七分委屈。
姜念忽瞥见书案上放着本《玉台新咏》,信手翻至书签处,乃是《孔雀东南飞》一篇,但见“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两句竟被标记。
秦可卿见状,急来抢夺,反被姜念捉住柔荑:“我作磐石,你作蒲苇……”
话未说完,秦可卿已羞得抽手嗔道:“净说这些没正经的!”忽又正色道:“我三番两次请你来,你家里那位……主子奶奶,可曾因此不喜?”
姜念笑道:“她倒不曾。今日我来时,她还说你独居寂寞,原该多来走动。”
秦可卿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这才是大家主母的气度。”
终究耐不住,她轻启朱唇问起昨日田庄游玩的光景。
姜念便将游庄赏腊梅、围猎吃野宴等事大致道来。
听得秦可卿心神摇曳,于她这等素日锁在深闺的女子而言,能去姜家田庄这般游玩,便是新奇有趣的旅游了。
待姜念又说起待她过门后同游之约,这回她只低垂螓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忽而秦可卿话锋一转,蛾眉微蹙道:“其实今儿请你来,主要是为着钟儿的事。”
说罢便将秦钟在屈家家塾屡遭责罚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秦钟自入读屈家家塾,常被熟师责罚。秦钟第一次被责罚就向秦可卿告状,后又告了两次,秦可卿都忍住没好意思跟姜念说。昨日秦钟又被责罚,手都打肿了,又一次向秦可卿告状,且闹着不肯上学了。
说到此处,秦可卿喉间一哽,竟扑入姜念怀中,泪珠儿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原知道你忙,前番为钟儿入学之事已是劳你费心。只是……我无父母亲人,就这么个弟弟。”
泪水浸湿了姜念的前襟,怀中人儿肩头轻颤,如风中蒲柳。
姜念轻抚她香肩,道:“你这弟弟原是个不上进的,贪图享乐,读书却不肯用心,正该多加约束。前番我特意与屈总宪打过招呼,要那塾师对此子严加管教。你若真盼他成器,万不可心软纵容,妇人之仁反倒害了他。”
见秦可卿泪眼盈盈,又正色道:“今日我且代你管教他一番,你只在旁看着,断不可出言相护。”
秦可卿咬着樱唇,终是微微颔首。
姜念遂命瑞珠唤秦钟进来。
秦钟因惧怕姜念,磨蹭了半晌方挪进西厢。但见他身着豆绿绸袄,缩着脖子,见了姜念,活似见了猫儿的耗子。
“跪下!”
姜念这一声断喝,惊得秦可卿一颤。
秦钟惶惑地望向姐姐,秦可卿则将目光投向姜念。
姜念又厉声喝道:“还不跪下!”
秦钟虽满心不忿,到底惧怕姜念威势,只得委委屈屈跪倒在地。
姜念满脸严肃道:“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姐姐为你费尽心思,求爷爷告奶奶送你进屈家家塾。你倒好,读书不用心,三天两头挨罚,还有脸来告状?竟敢闹着不上学?今日把话给你说明白:若再敢在学里不用心读书,打发你去乡下种地!若是连庄稼都种不好,索性做了叫子,满街讨饭去!横竖你这样的,读书不成,种地怕也难!”
这一番话说得秦钟面如土色,连秦可卿都听得心头一紧。
秦可卿终是忍不住轻唤一声:“姜大爷……”见姜念一个凌厉眼风扫来,她只得咬住樱唇,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姜念复又逼视着秦钟,沉声道:“莫道我不是你长辈,便管不得你。今日这番话,你须牢牢记着,日后莫要后悔……且去罢。”
字字如冰,掷地有声。
秦钟满脸惧色,心里却恼恨,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退了出去。
屋内一时静极,唯闻秦可卿用帕子拭泪的窸窣声。
姜念语气忽变得温柔:“可是怨我了?”
秦可卿摇摇螓首:“我知大爷是为他好,这孩子确实该管教。”话音里犹带哽咽,却已多了几分清明。
她忽地想到,姜念不过比秦钟长了几岁,方才训斥时却俨然严父风范……思及此,不觉耳根发热。又想着日后过了门,若得麟儿,姜念必是这般严父模样……如此反倒更好,自己的孩儿将来方能成器……
这些念头在心头一转,倒叫她顾不得羞涩,不禁主动对姜念献上一吻。
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姜念才告辞离去。
待送走姜念,秦可卿返回房内,拿起案上那本《玉台新咏》,翻至书签处,瞧着自己标记的“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两句,倒像是有了别样的含义……
(本章完)
第192章 二圣评诗才
第192章 二圣评诗才
太上皇景宁帝素来喜爱诗词,自己一生也写了千余首诗词。
这日,景宁帝闲来无要事,忽起了雅兴,命袁时、袁历、袁昼三位皇孙将平日所作诗词呈上,在乾清宫暖阁内细细品评。
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鎏金熏笼里燃着龙涎香,景宁帝倚在黄缎靠枕上,就着透窗而入的冬日暖阳,逐首翻阅着三位皇孙的诗词。
先是二十一岁的三皇子袁时呈上的一迭诗词稿。景宁帝才看了三五首,眉头便皱了起来。但见那纸上字迹虽工整,诗句却多是堆砌辞藻,全无灵气,不禁摇头叹息:“此子实乃庸才!”
待翻到十四岁的四皇子袁历的诗词稿,却是厚厚一摞,虽多数平平,却也有几首可圈可点。
最后是十三岁的五皇子袁昼的寥寥数页诗词稿。景宁帝匆匆览过,尽是些稚嫩语句,不由搁置一旁。
景宁帝心生感慨:“老四的这三个皇子,果然只有历儿天资不凡!”
正沉吟间,忽想起一事,心头微动:“倒是那个流落民间的袁易,天资卓绝,文武兼备,只不知此子的诗词造诣如何?”
恰在此时,太监来报泰顺帝求见。
景宁帝整了整衣冠,传人进来。
泰顺帝行礼毕,先奏了两件朝政要事。
议罢正事,景宁帝便将方才评诗之事娓娓道来:“朕今日看了三个皇孙的诗作,历儿确是可造之材,袁时、袁昼却……”说着摇了摇头。
泰顺帝垂首道:“父皇明鉴,儿臣平日也觉历儿最是聪慧。”
景宁帝忽然话锋一转:“皇帝倒是还有一个儿子,那便是袁易。你即刻派人去寻他,命他将平日所作诗词誊录呈上。”略一沉吟,又补充道:“要派人盯着,莫让他拿旁人诗词充数。朕想探其诗词才学,又恐有人暗中相助,故有此叮嘱。”
泰顺帝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恭声应道:“儿臣遵旨。这就派人去办。”
……
……
神京东郊。
姜家书房内,青烟袅袅,一片静谧。姜念正独坐其中,细读《资治通鉴》。
忽闻御前侍卫任辟疆登门,姜念下意识以为又是泰顺帝召见,忙搁下手中书卷,命女眷及下人们速速回避,整了整衣冠,急步往二门外迎去。
但见任辟疆身旁立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着一袭织锦袍子,腰间悬着牙牌,一双细眼似睁非睁,透着精明。
姜念认得这太监,乃是泰顺帝的心腹太监葛瑞。
姜念将任辟疆、葛瑞二人迎入正房后,方正式与二人行礼招呼,对葛瑞笑道:“您倒是稀客,叫寒舍蓬荜生辉了。”
葛瑞道:“我奉圣上口谕,特来叨扰姜侍卫。”
任辟疆随即道明来意:“圣上欲观姜侍卫平日所作诗词,特命下官与葛公公来取。圣谕特意嘱咐,须得亲眼看着姜侍卫誊录,不可……”说到此处略一迟疑。
葛瑞接口道:“不可拿旁人诗词充数。”说罢眯着眼打量姜念神色。
姜念心头一震。他知道泰顺帝也喜好诗词,但泰顺帝日理万机,怎会突然对他的诗词如此感兴趣?又见葛瑞目光灼灼,顿时明白这太监分明是来监视的。当下不动声色道:“微臣拙作,恐污圣目。既然圣命难违,这便去书房誊来。”
心中则暗道:“好在平日确有些诗词,再临时作一首好的,想来多半能趁机获取泰顺帝的赏识。”
三人移步书房。
葛瑞眼尖,瞥见案头摊开的《资治通鉴》,那书页上批注犹新,不由笑道:“姜侍卫倒是好学问,又这般勤勉,难怪圣上青眼有加。”
姜念谦道:“不过消遣罢了,怎敢当此谬赞。”
说着从书橱里取出一个紫檀匣子,启开时发出“咔嗒”轻响,里头齐齐整整迭着一些诗词稿,墨香犹存。
任辟疆与葛瑞一左一右立于案旁,四道目光如影随形。但见姜念挽袖研墨,腕底生风,狼毫在纸上行走如飞,不多时便将旧作誊了二十余首。字迹遒劲处如苍松卧涧,婉转处似游龙戏水。
誊罢旧作,姜念忽又提笔蘸墨,写下“新作”一首。那诗题为《竹石》,写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任辟疆读罢,眼中精光一闪,击节道:“好个‘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姜侍卫此诗,倒是别具风骨,不落俗套。”
姜念搁笔谦道:“任侍卫过奖了,不过偶有所感。”心中暗忖:“前世郑板桥的传世佳作,自然非同凡响。”
待墨迹干透,任辟疆取出一方杏黄锦囊,将诗词稿小心纳入,又用黄绫细细裹了,这才笑道:“咱们这就回宫复命,姜侍卫静候佳音便是。”
说罢与葛瑞告辞而去。
姜念送至大门外,望着二人骑马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觉立在阶前出神。一阵朔风掠过,吹得他衣袂翻飞,这才回过神来。
他折返书房,重又铺开一张纸,提笔将方才那首《竹石》再誊一遍。
正写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时,忽闻得门外轻轻三声叩响,如珠落玉盘。
“进来。”姜念头也不抬道,手中狼毫未停。
只见元春款款而入,身着家常袄儿,外罩一件比甲,鬓边只簪一支羊脂白玉簪子,通身上下不算奢华,却自有一段天然风流体态。
她轻移莲步至案前,见姜念正自运笔如飞,不由驻足细看。待看清纸上诗句,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顿时一亮,如星辰乍现。
“大爷又在作诗么?”元春柔声问道,声音似春风拂柳,眼中则闪着异样的光彩。
姜念微笑:“正是。”
元春道:“我且在旁看着,大爷将这首诗写完可好?”说话间已亲自研起墨来,纤纤玉指执墨锭的姿势显得娴雅。
姜念点头,重新蘸了墨汁,狼毫在砚边轻轻一抹,墨色浓淡恰到好处。只见他腕底生风,又写下“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十四字。这一笔一划,力透纸背,竟似要将那竹石的坚韧气节尽数倾注其中。最后一笔收锋时,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留下个如竹节般的墨痕。
元春看得真切,不由真心赞道:“好诗!真真道出了竹子的气节!”说着以帕掩唇,眼中满是钦慕,“大爷的诗才又进益了,这般佳作,便是流传千古也不为奇!”
说着,元春亲自执起錾茶壶,为姜念杯中添了热茶。茶汤澄澈,映着窗口泄进来的日光,在青瓷盏中漾起一圈光晕。
姜念接过茶盏,见元春眼波流转,朱唇微启又合,显是欲言又止。他心下了然,只静待她开口。
果然,元春凝视他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任侍卫与太监来家,不知有何贵干?”话音虽轻,却掩不住其中关切。
姜念暗忖:“此事倒也不必相瞒,横竖她冰雪聪明,心中早有计较,不如顺其自然。”
于是搁下茶盏,他将实情道来:“圣上命我将平日所作诗词誊录呈览,他二人特来取稿。”
元春闻言,手中帕子不觉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圣上为何如此?”
姜念浅啜一口香茗,淡然道:“或是意欲瞧一瞧我的诗词水平罢。”
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元春听罢,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暗想:“圣上那般性情,又日理万机,岂有闲心要看大爷的诗词?还特意派御前侍卫和太监来取?便是王公大臣,也未必有此殊荣……”越想越是心惊,那“龙种”的念头又不由冒出来了。
姜念见元春神色变幻,已知她心中所想,暗叹:“果然如此。自她心中已种下我是龙种的疑窦,如今这事,又让她有此推测了。”转念又想:“好在元春识大体,不会传扬这等事。”
……
……
却说任辟疆与葛瑞二人离了姜宅,快马加鞭,回到皇宫。
养心殿暖阁内,鎏金熏笼吐着龙涎香的青烟,泰顺帝正在批阅奏折,见二人回来,当即搁下了笔。
任辟疆双手呈上锦囊:“启禀圣上,姜念诗词在此。”
泰顺帝接过,指尖在黄绫上摩挲片刻,方道:“尔等且退下罢。”
待二人退出,这才解开锦囊,取出一迭诗词稿,但见稿上字迹清峻,墨色如新。
泰顺帝一首首细读,待读罢全部二十余首诗词,不禁眉头微扬,低声赞叹:“易儿不愧天纵奇材,诗词竟也如此了得!”
当下也不耽搁,亲自携着诗词稿往乾清宫去。
景宁帝正在乾清宫暖阁里,见泰顺帝来,笑问:“可是那袁易的诗词取来了?”
泰顺帝躬身道:“回父皇,儿臣已看过,特来呈阅。”
景宁帝接过诗词稿,却不急着看,先问道:“你既已看过,觉得如何?”
泰顺帝不假思索:“易儿在诗词上亦甚有才华。”
这话说得恳切,倒让景宁帝有些诧异:“哦?他的诗词竟也能得你这般评价,朕倒要好好瞧瞧了。”
泰顺帝也不告退,只在一旁坐了,静静候着。
暖阁内一时只闻纸页翻动之声。
景宁帝初时神色淡然,渐渐眼中显出讶异,读到《竹石》时,竟不自觉念出声来:“咬定青山不放松……”念罢,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节。
待全部看完,景宁帝抚须长叹:“此子果然不凡!这不多的诗词,竟有一半写得不俗,更有几首堪称佳作!”
说着竟起身踱步,显是心中激动。
泰顺帝见状,心中暗喜。
景宁帝回到座前,竟指着诗词稿逐一点评起来:“你看这《竹石》四句,字字珠玑,气骨峥嵘,假以时日,或能流传千古。”手指又点向另一首:“这《悯农新咏》虽不及《竹石》,然有此悯农之心,实属难得。”
翻到三首柳絮词时,景宁帝忽然轻笑:“这三首柳絮词也妙,尤其是第一首,瞧瞧这句‘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泰顺帝一眼,“倒似暗合此子身世志向。”
泰顺帝心头一跳,却见景宁帝已指向另一首:“这首写星雨的,‘玉宇倾珠万壑寒,银梭乱织素绡残。谁人初见长河泻?此夜重闻万古湍。过眼辉光皆逆旅,焚身碎羽作奇观。愿分余烬书青简,写入苍穹未了丹。’朕甚是喜爱,气象恢弘,此子年仅十六岁,竟就有了这般手笔!”
泰顺帝见景宁帝如此盛赞姜念诗才,心中着实暗喜。
他近来已有认子之意,然细思此事,却知千难万难。单是玉牒更易一事,便非比寻常。若袁易归宗,便要排在四皇子之位,袁历、袁昼的齿序皆要后移。更兼宗室排斥、朝堂议论、史官秉笔、民间巷谈,桩桩件件都需考量。
他思来想去,最好是趁着父皇在世,两代帝王一同下诏,方能减弱风波。如今见父皇这般赏识姜念,正中下怀。
正思量间,忽听景宁帝道:“袁易此子实乃天资卓绝,若不让他认祖归宗,倒是可惜了。”又抚须沉吟,“一旦归宗,正好辅佐历儿,便如老十三辅佐你一般,或能成为一代贤王!”
泰顺帝听到这话,倒也并不惊讶。他早知父皇对袁历格外看重,甚至已有立储之意。而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这般打算?至于姜念……纵他已有了认子之心,却不会让这孩子承继大统……
景宁帝忽又笑道:“袁易此子说不定还能成个名传千古的诗人。若如此,史书上倒要记一笔,咱们大庆皇族出了个大才子。”说着竟有些得意,眼角皱纹都舒展开来。
泰顺帝听至此,心头又一跳:“莫非父皇现在就要令朕下诏认子?”
却见景宁帝神色一肃,深沉起来:“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朕前番所言,且看此子日后造化。若能再建奇功,不断上进,认祖归宗也未尝不可。”
景宁帝说着,又拿起那迭诗词稿翻阅,道:“这些诗词甚合朕意,该当赏赐才是。只不知赏什么好?”
(本章完)
第193章 进宫见三圣
第193章 进宫见三圣
景宁帝欲赏赐姜念,竟为此事踌躇起来。
他对泰顺帝道:“若加官进爵,未免惹人注目;若赏金银财帛,又恐落了俗套,袁易又不缺这些。”忽而捻须一笑,“便让他进宫一见!既见朕,又见他的皇祖母,这般天伦之乐,于他而言,岂非最好的赏赐?”
又对泰顺帝道:“只是,朕若直接传召,未免太过显眼。”
泰顺帝会意,忙接口道:“便由儿臣传召他进宫。”
景宁帝微微颔首。
……
……
这日下午,姜念正在家中书房研读《资治通鉴》。
忽闻任辟疆又一次登门,姜念忙将他迎入正房,得知是泰顺帝传他明日巳时初刻进宫觐见。
姜念将任辟疆送出宅门,随即往隔壁宅院行去。
隔壁是一所二进宅院,此前姜念高价置办,供贺赟、孟氏、贺忠一家居住,也有姜家下人住在此。
贺赟忙不迭迎出,将姜念让至正房堂屋,又引至书房。
姜念见书案上摊着一册《孙子兵法》,旁边还放着批注的纸条,对贺赟颔首笑道:“你果然用心。”
贺赟拱手道:“大爷嘱咐,不敢不遵。况且这等学问于我也确有裨益。”
原来姜念早先便嘱咐贺赟多读兵书,日后才好成为建功立业的武将。
贺赟亲自沏了热茶奉上,这才恭声问道:“大爷忽然亲临,可是有事吩咐?”
姜念接过茶盏却不就饮,只问道:“前番交代的暖砚盒,可曾制好了?”
姜念自江宁返京后,便命贺赟寻能工巧匠制作改良版的暖砚盒。
贺赟忙道:“三日前我去瞧时,尚未完工。大爷可是急用?若如此,我这便去催问,或许已经制得。”
姜念将泰顺帝召见之事说了,末了道:“明日进宫,我想将这新制暖砚盒呈与圣上过目。你且去匠人处走一遭,若已做好便取来;若还未完工,加钱让他们连夜赶制,务必在明日辰时前送到我处。”
待姜念说完,贺赟霍然起身:“大爷放心,我这就去!”
姜念点了点头,与贺赟一同走出书房,却见孟氏亲手捧着个红漆食盒正在堂屋里候着,身后还跟着个丫鬟捧着热手巾。
见他们出来,孟氏对姜念笑道:“大爷可要用些点心?刚蒸的茯苓糕。”
姜念笑道:“费心了,可否由我带回去品尝?”
孟氏笑道:“自然可以。”
当即,孟氏亲自端着红漆食盒,随姜念去了隔壁,贺赟则骑马快马加鞭去了匠人处。
……
……
姜念回到家中书房,不到半个时辰光景,便见贺赟满头汗进来,额上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显是一路疾奔而来。
虽流着汗,贺赟面上却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双手捧着一个锦缎包袱,恭恭敬敬递上前来:“大爷,幸不辱命!您要的暖砚盒已经完工了。”
姜念接过包袱,只觉入手沉甸甸的。解开锦缎,显露一个精巧的铜胎珐琅盒子来。这盒子通体以铜为胎,外饰珐琅彩绘,绘的是岁寒三友图样,松竹梅交相辉映,端的是雅致非常。
但见这暖砚盒分作上下两层。上层凹槽恰可嵌入砚台,下层设抽屉式炭槽,侧面开有气孔,既保炭火不熄,又防闷气伤人。炭室底部还加装了一层云母石,既能隔热防火,又不妨碍炭火温热上传。
姜念细细查验,手指抚过每一处接缝,又试了试抽屉开合,但觉顺滑无比,不由点头称赞:“匠人们手艺倒是不错。”
贺赟抹了把汗,笑道:“那些匠人听说是大爷要的,咱们又多给工钱,哪敢怠慢?接连多日赶制不说,连珐琅彩绘都是老师傅亲手描的。”
暖砚盒,可解决冬季墨汁凝冻。
这东西在明朝时就有了,大庆宫廷则普遍使用铜胎珐琅暖砚盒。
不过,姜念此番对大庆的铜胎珐琅暖砚盒进行了两点改良。
大庆目前的铜胎珐琅暖砚盒,都是固定炭仓,需倾倒炭灰,颇为不便。姜念则将下层炭室改为抽屉式,取换炭火甚是便宜。
另外,在炭室底部加装云母石防火层,安全更胜从前。
待贺赟告退后,姜念特地将元春唤至书房。
元春才进门,便被案上那物事吸引了目光:“这是……”
姜念含笑招手:“你来瞧瞧。”
待元春近前,姜念便将这改良暖砚盒的妙处一一道来。先演示抽屉式炭仓如何方便取换,又指着云母石层解释防火之效。
元春听得入神,一双杏眼愈发明亮。待姜念说完,不由真心赞道:“大爷竟还有这般巧思!这抽屉式设计已是妙极,再加上云母石防火……”说着轻轻拉开炭仓,又推回,果然顺滑无比,“明日呈与圣上,定能讨得欢心。”
说完,她心内不禁暗想:“大爷这般才华,若真是龙种,倒也不负皇家血脉!”
……
……
翌日一早,姜念起床,推窗望去,但见彤云密布,鹅毛般的雪片正纷纷扬扬落下,已将庭院铺就一层素毡。
元春见状轻呼:“好大的雪!”
姜念却笑道:“便是天上下刀子,今日也要进宫的。”
用过早膳,装扮停当,姜念便登了马车,车轮碾着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向城中行去。
沿途雪纷飞,雪景如画。
来至皇宫,姜念递了牌子,不多时,便见任辟疆踏雪而来,身上落满雪也顾不得拂去,只匆匆行礼道:“姜大人请随我去昭仁殿。”
姜念诧异:“不是去养心殿么?”
任辟疆压低声音:“圣上去了昭仁殿。”
姜念心头一震。
他可是知道,昭仁殿殿名取自《尚书》“昭仁立政”之意,乃太上皇景宁帝在皇宫里真正的寝宫,虽在乾清宫东侧,却自成格局。因乾清宫太过宏阔,冬日阴冷,夏日闷热,景宁帝便常居于昭仁殿。
当即,姜念随着任辟疆,转过几道宫墙,忽见一座面阔仅三间的精巧小殿。黄琉璃瓦歇山顶,檐下七彩斗拱,汉白玉栏杆上积雪如霜。殿门悬着泥金匾额,正是“昭仁殿”三个大字,笔力遒劲,乃景宁帝御笔。
姜念整了整衣冠,随任辟疆踏入殿门。但见殿内陈设清雅:地上铺着五福捧寿纹栽绒毯,正中摆着紫檀嵌玉屏风,两侧书架直抵穹顶,满是线装古籍。最引人注目的,是东墙挂着的一幅《万寿图》,图上密密麻麻满是臣工贺词。
姜念来不及仔细打量,便又随任辟疆步入内室。
抬眼望去,不由心头一震。但见不大的暖阁之中,太上皇景宁帝端坐正中,身着家常赭黄缎便袍;身边坐着皇太后,一袭绛紫色宫装,鬓边簪一支九凤衔珠步摇;下首则坐着泰顺帝,石青色团龙常服,腰间玉带莹润生光。
三圣齐聚,满室生辉!
好个阵仗!祖父、祖母、父亲竟都在此!
姜念不及细想,忙上前行起了三跪九叩大礼。
“臣御前二等侍卫姜念,叩见太上皇、皇太后,叩见圣上!”
姜念伏地行礼,额头触地有声。
景宁帝捋须微笑:“平身罢。”
待姜念起身,景宁帝将姜念细细打量一番,眼中竟透着一丝慈爱:“昨日朕览了你的诗词,甚慰朕心。今日特召你来,既是朕要见见你,也是让你见见皇太后,权作赏赐。”
姜念闻言,心中暗喜。原以为是泰顺帝要看他的诗词,不想竟是太上皇御览。面上却愈发恭敬:“微臣拙作,竟蒙太上皇青眼,实在惶恐。”
景宁帝随即与姜念细说了一番诗词。
姜念见机,忽道:“臣有一物,本欲今日献与圣上。未料到今日有幸得见三圣,恳请一并笑纳。”
景宁帝好奇:“哦?是何物?”
姜念当即让任辟疆去外头将他带来的双层铜胎珐琅暖砚盒取来。
当着三圣的面,姜念将暖砚盒抽屉轻轻拉开,展示炭仓构造,又指着云母石层解说了一番,末了道:“此乃民间粗制,若由宫里造办处精工细作,当更精巧。”
景宁帝接过细看,连连点头。
连皇太后都好奇地接过细看起来。
泰顺帝却突然沉下了脸,对姜念沉声道:“你身为臣子,当以经世济民为要,怎可钻研这些奇技淫巧?”
殿内霎时寂静。
姜念忙跪下请罪,眼角余光却瞥见泰顺帝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
皇太后不悦,将暖砚盒往案上一搁:“皇帝这话差了。我看这孩子有心,改良此物,太上皇和皇帝都用得上。况且,民生多艰,正需这等实用之物,改良此物,利及天下读书人,岂不比空谈大道强?”
泰顺帝立刻转怒为喜,赔笑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不过是要他莫要舍本逐末。”目光转向姜念,“你起来罢!”
其实,泰顺帝是故意在二老面前扮严父,他自己心里也认为姜念改良的暖砚盒甚好。
景宁帝似笑非笑地看了泰顺帝一眼,转头对姜念道:“难为你想得周到!这暖砚盒改良得妙,抽屉式设计取炭甚便,云母石也加得好。”
又过了一会儿,泰顺帝起身向景宁帝、皇太后行礼告退:“儿臣还有奏折待批,臣子们也都候着,且先告退了。”又转向姜念,板着脸道:“你且好生伺候太上皇与太后。”说罢转身离去,那石青色龙袍在门边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皇太后见皇帝走了,眉眼顿时舒展许多,招手让姜念坐到跟前,细细问起了家常,比如“平日饮食可还习惯”“家里有多少下人伺候”“冬日炭火可够暖和”……
问罢这些,又特意问道:“元春可还顺心?有没有受委屈?”
姜念忙道元春一切都好。
气氛忽有些凝滞。
景宁帝见状,捋须笑道:“朕亦有事,你们且说着话。”说着也起身离去,只留皇太后与姜念二人在暖阁内。
姜念见皇太后有些倦色,便轻声道:“难得今日得见皇太后凤颜,若皇太后不嫌粗鄙,臣说两个乡野小故事给您解解闷可好?”
皇太后闻言,眉眼舒展:“难为你有这份心意,但说无妨。”
姜念清了清嗓,娓娓道来:“话说冬日里有个老婆婆,心肠极善。见院中鸟儿冻得瑟瑟发抖,便日日撒些米粒。后来老婆婆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连打水的力气都没了。”
说到此处顿了顿,见皇太后听得入神,才继续道:“谁知那些鸟儿竟日日衔来沾满晨露的树叶,将露水滴进老婆婆床头的碗中。老婆婆饮了这甘露,不几日便痊愈了。”
皇太后听罢,手中佛珠一顿,叹道:“善哉!这鸟儿也知报恩。”
姜念讲的这个小故事,契合皇太后信佛行善的理念,故事简单温馨,结局圆满,暗示皇太后的善行会有好报。
姜念见皇太后果然欢喜,又说了第二个故事:“臣曾做过一梦,梦中臣竟化作一只雪地里迷途的小兔,又冷又怕。”
皇太后听到这里,便不禁噗嗤一笑,道:“这个梦儿倒是有趣,你继续说,我仔细听着。”
姜念笑了笑,继续道:“正绝望时,忽见远处微光闪烁。”他声音渐低,似陷入回忆,“走近才知是一株老树,树洞前挂着红灯笼,里头兔祖母正笑着对我招手。洞中铺着干草,还有热腾腾的茯苓糕。”
说到此处,姜念凝视着皇太后,柔声道:“幸亏梦中有兔祖母,否则臣这只雪地里迷途的小兔,可就无家可归了。而今日臣有幸得见皇太后,便觉得此处像梦中那个树洞一般了。”
这个小故事,则是用童梦比喻皇太后能给他带来的温暖安全,强调家庭团聚的温馨感,容易打动皇太后的心肠。
果然,皇太后听完,怔怔望着姜念,心中忽觉酸楚,暗想:“这孩子流落民间,母亲又早亡,不知吃了多少苦。这哪是什么兔祖母,分明指的是我啊!”
暖阁内一时静极。窗外雪落无声,唯闻熏笼中银炭偶尔爆出的轻响。
皇太后终是稳住心绪,从腕上褪下一串沉香木佛珠,亲自戴在姜念手上:“这珠子随我念了十年佛,今日赠你,佑你平安罢。”
(本章完)
第194章 雪漫宫廷,三任钦差
第194章 雪漫宫廷,三任钦差
今日的皇宫,琼瑶匝地,碎玉漫天。
雪下得正紧,六出冰将金瓦朱墙尽数裹素。
养心殿,几个太监正拿着扫雪板忙活,呵出的白气在眉梢结成了霜。
暖阁内,鎏金熏笼烧得正旺,泰顺帝却面如寒霜。
下首跪着身袭一身湖蓝缎蟒袍的三皇子袁时。
“朕问你。”泰顺帝声音不重,却似掺了冰碴子,在这暖阁里格外刺耳,“昨日申时,你去了何处?”
袁时身子一颤,额头抵着栽绒毯,声音发紧:“儿臣……儿臣在住所读书……”
“啪!”泰顺帝一掌拍在紫檀案上,“混账东西!还敢欺君!”
袁时这才慌了神,连连叩首:“父皇明鉴!儿臣……儿臣昨日申时去了九叔府上,只是去讨教书法……”
“讨教书法?”泰顺帝冷声道,眼中寒光乍现,似是从牙缝中蹦出了一句,“你倒是要向他讨教书法?还专程去他府上讨教?”
袁时颤声道:“确……确是讨教书法,并不曾说别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泰顺帝怒极反笑,心中暗叹:“朕这三子资质平庸便罢了,偏生性情放纵、行事不谨,竟还与‘八爷党’暗通款曲。前番因他与老八往来,警告犹在耳,昨日又私会老九,真当朕糊涂了不成?”
念及此,泰顺帝双目如电,直刺袁时,冷笑道:“朕早警告过你,离那些‘八爷党’远些。你倒好,阳奉阴违!”
这句话声音不甚高,却似腊月寒风,刮得人骨头发冷。
袁时忙道:“儿臣再也不敢了,求父皇开恩!”
泰顺帝又一声冷笑:“望你是真不敢了!回去闭门思过!”
袁时如蒙大赦,慌忙起身退出。
暖阁内,泰顺帝独自出神,心中暗叹:“袁禩、袁禟、袁以及老十四这些兄弟,夺嫡败北后,犹自不知安分……如今竟将手伸到朕的儿子身上了……”
思及此,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袁时踉跄出得殿来,迎面一阵风雪扑来,吹得他遍体生寒。恍惚间,耳边又响起八叔袁禩那日的推心置腹之言:“你父皇心中早属意袁历为储,便是袁昼也比你得宠,何曾将你这个长子放在眼里……”
大雪纷飞中,袁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越想越是愤懑,心中暗道:“他何曾有过半分父子之情?倒是八叔……”念及八叔嘘寒问暖的体贴,不觉将一块八叔送的玉佩攥得死紧,“可亲可敬!”
……
……
姜念踏着雪径,来至养心殿外,以谢恩为名,欲再觐见泰顺帝。
正在内右门外候旨,忽闻一阵靴声囊囊,抬头望去,但见一位身袭湖蓝缎蟒袍的青年阴沉着脸从门内走出,此人面如傅粉却透着青白,唇若涂朱却抿成一线,一双吊梢眼中满是阴鸷。
姜念立刻认出,此人乃是三皇子袁时。
二人四目相对,姜念忙垂首退至道旁,恭敬侍立。
袁时本欲径直离去,忽又折返,靴底在雪地上碾出个旋涡,走到姜念身边,忽然冷喝一声:“抬起头来!”
姜念缓缓抬头,却不直视,目光恰到好处地落在对方玉带上:“卑职参见亲公爷。”
大庆仿明制设宗室爵位,却有所更改,在郡王之下添了亲公、郡公,其次才是镇国公、辅国公……
袁时身为如今在世的最年长的皇子,且年已二十一岁,又已娶妻生子,却只得个亲公衔,连郡王都没捞着,圣心不喜可见一斑。
袁时鼻翼微张,上下打量着姜念,声音里像掺了冰碴子:“你就是姜念?”
“回亲公爷,卑职正是姜念。”姜念语气恭谨,腰却挺得笔直。
袁时突然又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却字字如刀:“听说你是父皇流落民间的龙种?”说着,手在姜念的头上拍了拍。
姜念面色不变,只微微后退半步:“亲公爷明鉴,此等流言,关乎天家体统,岂可轻信?”
“哼!”袁时突然冷笑,笑声像夜猫子啼叫,“好个伶牙俐齿!”
说罢,他鄙夷地扫了眼姜念的侍卫官服,拂袖而去,走出几步却又忽然回头,一边逼视着姜念,一边暗想:“虽说太上皇、皇帝那两个老货都偏爱袁历,可眼前这野种却是个见不得光的。论尊卑,他给我提鞋都不配!”
想及此,心头快意,靴底将雪踩得咯吱作响起来。
姜念却依然面色不变,只默默思索着什么……
正思索间,忽见任辟疆踏雪而来,对姜念微微一笑:“姜大人请随我觐见吧。”
……
……
姜念步入养心殿暖阁,但见殿内地龙烧得正旺,鎏金熏笼吐着龙涎香的青烟。泰顺帝盘膝坐在炕上,依然身着石青色团龙常服。
姜念上前行大礼:“臣姜念谢圣上今日容臣见太上皇、皇太后之恩。”
“起来罢。”泰顺帝声音里竟显出几分柔和。
姜念方起身,忽见泰顺帝从案上拿起一份奏折,道:“你且看看。”
说完命任辟疆将奏折递给了姜念。
姜念双手接过,展开细看:
“奏为身染沉疴难膺重寄恳乞天恩另简贤能接任两淮巡盐御史事:
臣钦命督察两淮盐课监察御史林海谨奏,为沥陈病状,恳乞圣恩俯准解任事。
臣本微末之才,蒙天恩浩荡,简拔于草莽,委以两淮巡盐重任。受命以来,夙夜兢惕,未敢有丝毫懈怠,唯思竭尽驽钝,清理积弊,整顿盐纲,以图涓埃报效皇恩于万一。
然臣福薄命蹇,今冬忽染沉疴,初以为寻常风寒,不意竟成痼疾。延请名医诊治,药石遍尝,奈何沉疴入骨,元气大伤。臣强支病体,勉力视事,然精神日益昏聩,气力日见衰微。盐务繁剧,关系国课民生至重,非精明强干、精神完足者不能胜任。臣今病骨支离,形神俱惫,案牍堆积,常感心力交瘁,实已不堪驱策。每念及太上皇、圣上托付之重与盐政之要,而臣力不从心,贻误公事,则惶恐无地,五内如焚。
臣思虑再三,深恐以病躯恋栈,非但无益于盐务,反致贻误国家重计,亏损朝廷课税,其罪万死莫赎。与其尸位素餐,负圣主眷顾,莫若早请骸骨,俾贤能者得以代之。
为此,臣昧死沥诚,披肝沥胆,伏乞太上皇、圣上:
天慈垂悯,鉴臣衰病之实情,俯允臣解去两淮巡盐御史之职,俾得安心调治残躯。
并恳圣心速简清正廉明、干练勤能之臣,星驰赴任,接管盐务,以保盐课无亏,纲纪不紊,则社稷幸甚!万民幸甚!
臣自知犬马微劳,未报高厚鸿慈于万一,反以病躯上渎天听,不胜战栗陨越之至。惟冀圣明垂怜,允臣所请,则臣虽退处山林,亦当朝夕焚香,叩祝圣寿无疆,国祚绵长。
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伏乞太上皇、圣上圣鉴!
谨奏。
臣林海顿首再拜。”
原来这是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告病折子,林海表字如海,即林如海。折中言明身染沉疴,已无力胜任巡盐要职,恳请二圣另择贤能。
姜念看完这份奏折,心中不由掀起浪涛。一则因此事涉及林如海,即林黛玉的父亲;二则因他已立刻推测到,泰顺帝特意让他览此奏折,该是要派他去扬州整顿盐务了!
果然,泰顺帝肃容问道:“设若朕任你为钦差,前往扬州整顿盐务,你有何策略?”声音不重,却如金石坠地。
姜念对扬州盐务早有了解,沉思一番后,便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泰顺帝听罢,眼中精光一闪,道:“好!朕便任你为钦差,三日后启程下扬州。”又特意道,“那扬州盐业总商沈家,前番罗教案中便有牵扯,此次务要严查!”
他早想整治那沈家了,此番已获得太上皇景宁帝的允许。
姜念撩袍跪倒:“臣领旨。”
“起来罢。”泰顺帝语气忽转温和,“眼看着要年关了,此番一去,你便要在途中过年了。”说着竟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姜念忙道:“为国效力,为圣上分忧,乃臣本分。昔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臣岂敢以区区年节为念?”
泰顺帝闻言,忽然闭了闭眼,心中暗叹:“没有比较不知高低。这易儿,实有龙子气象!莫说比那不成器的袁时,便是比朕看重的历儿,也要强啊!”
……
……
姜念与泰顺帝仔细议定了整顿扬州盐务之事,方踏出养心殿。
朔风卷着碎雪扑来,举目望去,但见紫禁城银装素裹,恍若琼宫玉宇。金瓦上的积雪足有半尺,朱红的宫墙则如披了件素纱,半掩半露间更显庄严。
宫中向来少种树,此刻雪覆殿宇,飞檐上的脊兽——鸱吻、狻猊、獬豸——个个顶着雪帽,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生气。汉白玉栏杆下的排水螭首,吐着冰溜子,晶莹剔透。
春夏秋三季,景宁帝、泰顺帝多居畅春园或别处,唯有冬季,方回宫居住。虽说主要是因冬季有冬至祭天、元旦朝贺、重大祭祀等活动,然景宁帝也素来觉得,冬季雪掩宫阙,别有一番气象,金瓦朱墙衬着白雪,既显天家威仪,又不失清雅之致。
姜念故意缓步徐行,靴底踏在宫内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心中涌动着思绪:
其一,此番进宫,可谓受益匪浅。非但得见三圣,还亲近了皇太后这位祖母。那串沉香木佛珠此刻还戴在腕上,隐隐透着檀香。想来认祖归宗之事,又进一步矣。
其二,即将下扬州,想那林如海身染沉疴,是否会如原著所写那般一病而亡?此番自己应该是要与林黛玉结缘了吧?
其三,唉,今年不能在家陪元春、宝钗、景晴等女眷过年了!
想着想着,便出了皇宫,回首望那巍峨宫墙,在大雪中如巨龙蜿蜒。
他忽然想到:“一入宫门深似海,他日若真认祖归宗,怕再难有今日这般自在。不过既入此局,便当争个锦绣前程。我当勉力奋进,也当珍惜当下!”
蒙雄早备好马车候着,见姜念出来,请示道:“大爷,直接回家么?”
姜念点了点头。
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雪却依然在下着……
……
……
姜念乘坐的马车冒着风雪,碾着积雪,驶回神京东郊的姜宅。
此时雪仍下个不停,车顶已积了厚厚一层。
到得宅门前,但见整座宅院银装素裹,屋脊上的瓦当排排挂着冰溜子。
内院之中,薛宝钗正与邢岫烟在西厢廊下赏雪——邢岫烟虽来姜家不久,却因性情恬淡、言谈清雅,得了薛宝钗的欢心。二人一个穿着蜜合色袄,一个着藕荷色袄,在这雪天中,宛若一双画中人物。
忽闻大爷回府,二人忙整衣肃立,静候在西厢廊下。又见景晴由对面东厢走出,静候在了东厢廊下。
正房那边,元春也得了信儿,踏出了门,立在滴水檐下等候。
但见姜念冒着风雪迈进了垂门。
西厢的薛宝钗、邢岫烟与东厢的景晴,皆忙蹲万福请安,姜念微笑着向两边颔首,快步走向了正房。
元春迎上前,纤指轻拂,为他掸去发间雪粒,又亲手解下大氅。引入内室后,便唤香菱、抱琴服侍更衣。
更衣之际,元春忽瞥见姜念腕上绕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那珠子油润发亮,显是常年摩挲所致。不由讶然道:“大爷何时戴起佛珠来了?”
她可是知道,姜念素来不喜琐碎佩饰,也不信佛的,今日姜念出门的时候,也不曾见戴什么佛珠,怎的回来后,腕上竟绕出一串佛珠来了?
“稍后再与你说。”姜念微微一笑,将腕上的沉香木佛珠褪下,递给了元春,“你且替我拿着。”
元春接过,仔细一瞧,登时一怔,心内惊道:“这……这不是皇太后常年佩戴的佛珠么?怎的到了大爷手里?莫非今儿大爷进宫还谒见了皇太后?且皇太后将这串随其念了多年佛的佛珠赐给了大爷?”
她曾在皇太后身边侍奉多年,对眼下这串沉香木佛珠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常为皇太后解下或佩戴。
元春强自镇定,将佛珠小心拿着,待会儿自是要问个究竟的……
(本章完)
第195章 林黛玉回扬州
第195章 林黛玉回扬州
姜念更衣后,用了午膳,便径自进了书房。
元春随后跟了进来,反手将雕门扇轻轻掩上。
姜念原本立在窗前,一边呷茶一边望着窗外积雪出神,见元春进来,便转头看向了元春。
元春轻移莲步,走到他身边,取出那串沉香木佛珠,指尖轻轻摩挲着,问道:“大爷这串佛珠哪来的?”
姜念转身接过佛珠,一边把玩一边道:“今日进宫,不止觐见了圣上,还有幸谒见了皇太后。皇太后慈爱,赐此物以佑平安。”
尽管元春已料定此事,此刻闻姜念亲口说出,还是不禁心头一震,那“龙种”的念头又冒出来了,暗忖:“大爷若非龙种,岂会得见皇太后?且皇太后还将随身多年的佛珠赐给了他?”
她张了张口,几乎要脱口问出,终究还是强自按下。知道此事实不便问自己的夫君,纵然问了,夫君也不便承认,会令夫君为难。
沉默半晌,元春方找回声音:“今儿圣上召见大爷,所为何事?”
姜念走至案前坐下,又让元春坐了,方道:“太上皇看了我的诗词,觉得尚可,故要见上一见。”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的雪下得挺大。
元春怔怔望着姜念:“太上皇……因大爷的诗词召见?”
姜念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元春心中暗道:“若太上皇是大爷的祖父,皇太后是大爷的祖母,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不少谎言来掩盖。
关于龙种之事,姜念不便对元春言明,却也不愿编造更多谎言搪塞。
横竖元春聪慧,又重分寸,不会四处张扬。
这般心照不宣,倒也不错。
姜念凝视着元春,淡淡道:“今日面圣,我还领了桩差事。”
元春心知圣上派给大爷的差事必非等闲,却只抿嘴一笑:“不知是何等差事?”
“圣上又一次任命我为钦差。”姜念指尖轻叩案几,“此番是去扬州,至于究竟办何差事,就不便与夫人细说了。”
元春攥了攥手中罗帕,暗叹:“果然,又是钦差!”
顿了顿,元春问道:“几时启程?”
“三日后。”
姜念话音未落,便见元春眉心微蹙,那精心描画的远山黛顿时起了波澜。
元春暗自郁闷:“马上就是年关了,岂不意味着,大爷不能在家过年了?他不在家,叫我们一群女眷如何过好这个年?”
她却旋即展颜笑道:“圣上如此器重,我为大爷欢喜还来不及。虽不能在家过年……”话到此处,声音却低了下去。
姜念见她强颜欢笑,柔声道:“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圣命在身,岂敢以年节为念?”说着伸手拂去元春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埃,“你如此贤惠,是能顾大局识大体的!”
元春低了低头,重新抬眸后,正要商议出行事宜及家中过年事宜,却听姜念话锋一转:“今日进宫,我还得知一事,与荣府有关。”
元春心头不由一跳,下意识以为娘家又惹祸了,却强自镇定道:“不知是何事?”
姜念遂将林如海病重乞休之事说了一番。
元春听罢,便知姜念此番下扬州的差事,必是与扬州盐务有关了。她手中的帕子却绞了起来,因她觉得,林如海这位姑父若有不测,林家这根姻亲的支柱就倒了,荣国府就更显衰败了。
“此事……”她声音微哑,“可要告知荣府?”
姜念点了点头:“你今日便亲自走一遭,顺道探望老太太、岳母。”
元春也点了点头。
……
……
下午雪止了。
元春乘着翠盖珠缨八宝车,自神京东郊往荣国府行去。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道路上留下两道车辙。
元春几番掀开窗帘一角,但见车外的街巷屋舍皆披银装,偶有麻雀在雪地上跳跃,留下串串竹叶般的爪印。
荣国府内,贾母正与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在荣庆堂抹骨牌。
忽有下人匆匆进来禀报:“老太太,大姑娘来了!”
贾母手中一张好牌悬在半空,登时无心再玩,将骨牌一推,忙命李纨领着下人们去迎。
邢夫人心里怨恨着元春,却又好奇元春今日雪天前来所为何事,便也与贾母、王夫人一同在堂内等着。
不多时,便见李纨引着元春款款而入。
堂内众人细瞧,见元春身着猩猩毡斗篷,内衬锦袄,鬓边一支金累丝嵌宝凤钗,显得光彩照人。
堂内温暖如春,元春遂解下斗篷递给抱琴,上前向贾母等人行礼。
贾母拉元春坐在自己身边,握着元春的手问道:“我的儿,这天寒地冻的,怎么来了?”
元春笑道:“一来探望老太太、太太们,二来……”她顿时收住了笑容,“大爷有一事要我转告。”
姜念有事转告?那多半不是小事了!
贾母忙问何事。
元春便将姜念今日进宫觐见得知林如海病重乞休之事道来。
话音未落,贾母已是伤感起来:“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林丫头她娘,却早早舍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如今连林丫头她爹也病重了。”
元春宽慰道:“姑父吉人天相,或有转机也未可知。”
贾母叹道:“希望如此罢!”
略一顿,贾母好奇地问道:“念哥儿今儿进宫觐见所为何事?”
“今儿大爷进宫面圣……”元春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果然满堂目光皆聚过来,“圣上委以钦差重任,三日后便要南下扬州办差。”
因姜念提醒过,此时元春并未提及诗词之事,也并未提及姜念见太上皇与皇太后之事。
饶是如此,已是满堂皆惊!
姜姑爷竟第三次担任钦差大人了?且此番是去扬州办差,结合林如海病重乞休,想来此番差事多半与扬州盐务有关了?
贾母捻着佛珠,试探道:“念哥儿此番扬州差事,是否涉及盐务?”
元春嫣然一笑:“大爷未明言,我也不好乱猜的。”
贾母不禁看向王夫人,见王夫人也正在看着她,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想着:“莫非真是龙种?否则圣眷岂能至此?”
贾母沉吟片刻,手中佛珠转了转,随即对元春问道:“既是你林姑父病重,是否该让林丫头回扬州探望?”
元春轻叹:“林姑父膝下只此一女,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的。”
贾母点头:“我亦是这般想。”遂命鸳鸯:“去请林丫头来。”
不多时,只听环佩叮咚,林黛玉袅袅而来,身后跟着迎春、探春、惜春,连贾宝玉也急急跟来。
众姊妹既是为见元春,又好奇突然传唤林黛玉所为何事。
只见林黛玉穿着一件月白绣梅的夹袄,腰间系着杏色汗巾,显得弱柳扶风。
贾母拉过林黛玉的手,未语先叹:“好孩子,有桩事要与你说说。”便将林如海病重之事道来。
林黛玉听罢,登时面色煞白,那双含露目登时噙着泪水,泪珠儿如荷露滚珠般顺着脸颊滑落。
不愧是她,哭功了得!
说哭就哭,不说哭也能立刻就哭。
哭的同时,林黛玉手中的帕子也骤然攥紧,指节泛青,身子还晃了晃。
贾母搂着她道:“我欲让你回扬州探望,你意下如何?”
林黛玉道:“父亲抱恙,做女儿的,自当……”
话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
贾宝玉见状,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上前扯住贾母衣袖道:“老太太!这大冬天的,林妹妹身子又弱,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咱们府上遣人替林妹妹去探望便是了。”
其实是舍不得与林黛玉分离。
贾母皱眉道:“胡闹!父女天伦,孝道大义,岂是你小孩子懂得的?”见贾宝玉还要再言,又缓了语气:“不过暂别,探望罢了,总要回来的。”
贾宝玉闻言,也不敢再劝阻,怔怔望着林黛玉,见林妹妹泪光点点,一时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暗叹:“林妹妹这一去,谁知能否回来?若回来,谁又知几时能回?”
待林黛玉、三春、贾宝玉退下后,贾母命鸳鸯换了新茶,方与元春细商:“念哥儿既去扬州办差,可否让林丫头随行?”
此事姜念已对元春有过嘱咐,元春便照着姜念的嘱咐回应道:“大爷此番奉的是皇命,仪仗船只皆有定制,倒是不便携林妹妹的。”
其实姜念倒也想携林黛玉同行,然作为钦差南下扬州,此事确实不便。不过,只要林黛玉回扬州,两人自然会在扬州见面。
贾母捻着佛珠沉思片刻,忽道:“既如此,我意让你琏二哥护送你林妹妹南下。念哥儿作为钦差下扬州,若有能帮衬处,还须帮衬才好。”
元春会意颔首:“我自会转告大爷。”
当即,贾母命人将贾琏唤来,且将贾赦也唤来。
贾琏很快来到了荣庆堂,过了一会儿,贾赦也来了。
只见贾赦穿着件石青缂丝貂裘,面上泛红,带着醉意。他迈进荣庆堂后,见元春在此,登时皱眉,脸色难看起来。元春也不计较,照常行礼。
贾母将林如海病重、欲遣贾琏护送林黛玉之事说了。
贾赦听罢,那双浑浊的眼珠顿时亮了起来,忙屏退众下人,甚至对元春道:“你也且退下。”
贾母不乐意了:“大姑娘就留在此,有什么话还不能让她听得的?”
贾赦无奈,白了一眼元春,才道:“老太太此议极是!那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林妹夫没甚亲支嫡派,又无续弦夫人,独有林丫头这么个女儿。若有不测,家产自当由林丫头继承,老太太作为外祖母,代管也是应当,况且那家产中有妹妹当年的嫁妆。”说着瞥了眼贾琏,“你此番南下,须将你姑父的家产带回来才是。”
邢夫人神色登时一喜。
王夫人捻着念珠的手指倏地收紧。
贾母虽面色如常,眼中却也闪过一丝精光。
三人皆心动了!
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林家乃钟鼎之家,嫡系一脉又人丁稀薄,家产高度集中,而林如海乃科举探,又做了多年官,且做了几年两淮巡盐御史这个肥缺。另外,当年贾母的女儿贾敏嫁给林如海时,嫁妆可是比元春的嫁妆还要丰厚……
“这林女婿的家产,确实该归咱们府上才是!”
贾母心中暗想。
贾赦、邢夫人则不约而同想着:“待这笔林家家产弄来,须得从中截留一大笔才好……”
贾琏察言观色,对贾赦道:“儿子此去,定将姑父家产清点明白。”说着偷觑贾母神色。
贾赦抢道:“正是此理!”
贾母瞥了眼元春,突然咳嗽一声,缓缓道:“琏儿去便去了,首要还是林丫头的孝心。至于其他……”目光在贾赦面上一扫,“照你父亲说的办便是了。”
……
……
且说林黛玉自荣庆堂出来,一路泪眼婆娑,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住处,若非丫鬟紫鹃一路搀扶,早跌倒在雪地里了。
迎春、探春、惜春、贾宝玉紧随而至,各自劝慰。
迎春递上绣帕,轻声道:“妹妹且宽心,林姑父吉人天相。”
探春更务实些,已命紫鹃好生打点行礼,包括了路上用的暖炉。
惜春则沉默不语。
林黛玉强忍泪水,向众人福了一福:“多谢姊妹们挂怀,容我独处片刻可好?”
三春会意,只得退出。
唯贾宝玉立在原地不动,直勾勾望着林黛玉,似有千言万语。
待姊妹们离开,贾宝玉忽地抢上前,眼巴巴道:“好妹妹,你务必回来!也要早些回来!扬州再好,终究比不得咱们这里。”说着竟一把抓住了林黛玉的衣袖,“你若不回来,我……我就活不得了。”
林黛玉见他这般,心中又酸又甜,甩开了他的手,嗔道:“胡说什么!我不过去尽孝道,老太太既叫我回来,自是要回来的。”
说着背过身去,肩头微微耸动。
贾宝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只呆立着不动。
林黛玉见贾宝玉半晌没动静,这才缓缓转身,却见贾宝玉眼中已泛出了泪光。
此刻,她心中似有许多话要与他说,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满腔话语顿时化作一声长叹……
(本章完)
第196章 姜大人与林妹妹
第196章 姜大人与林妹妹
元春自荣国府归来。
翠盖珠缨八宝车碾着残雪,缓缓停在姜宅门前。
抱琴打起车帘,元春踏着脚凳下来,忽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抬头望见自家门楣上的匾额,竟比娘家“敕造荣国府”的匾额更觉亲切。
元春暗忖:“算下来,我出阁尚不满一年,如今竟觉此处才是归宿。荣府虽为娘家,反似客居。”
细想来,一则“出嫁从夫”本是正理;二则姜念待她情深义重;三则在这姜家,她是堂堂正正的主母;四则眼见姜家如旭日东升,荣府却似夕阳西下,越发衰败了。
一面思量着,一面步入垂门,忽见正房檐下立着一道熟悉身影——姜念正含笑望她。
元春心头一热,快步上前。
姜念伸手拂了拂她的鬓角,微微一笑道:“回来了?”
元春轻轻“嗯”了一声,秋水明眸中漾着盈盈笑意。
二人一起进了书房,香菱奉上热茶后退下,元春便将此番去荣府诸事一一道来。说到贾母欲遣贾琏护送林黛玉时,姜念忽然问道:“若你那林姑父不幸病故,荣府打算如何处置林家家产?”
前世很多人都好奇林如海的家产,好奇荣国府有没有拿这家产,若是拿了,究竟拿了多少。姜念也好奇。
元春一怔。她本不欲提及此事,然既被问起,又不欲对夫君说谎,略作迟疑,便将贾赦那番算计和盘托出,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有些羞惭。
姜念听罢,手中茶盖轻轻划过盏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嘴角虽噙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寒光。
他心中暗道:“荣国府这般急不可耐地打起了林如海家产的主意,估计那贾赦是想从中截留!呵,此番我下扬州,或能治好林如海的病,若不能,纵然林如海病逝了,也不会让林家家产落入荣国府,否则便会被那起子败家子糟蹋了!”
元春见姜念出神,问道:“大爷在想什么?”
姜念笑道:“没想什么。”
……
……
倏忽两日光景已过。
明日姜念便要动身下扬州了。
这日,姜念特在家中摆了一桌酒席,邀请任辟疆、戴士蛟、齐剑羽、邹见渊、贺赟、蒙雄几人吃东道。
原来,泰顺帝此番垂询姜念随行人选,姜念主动提出,仍如上回江宁之行,携任辟疆、戴士蛟、齐剑羽、邹见渊,只将贺赟换成了蒙雄。
将贺赟换成蒙雄,其中自有深意:一来贺赟留家看守最是稳妥;二来他最近才由五品龙禁尉转了正五品三等侍卫,需要时日沉淀;三来则是要进一步抬举蒙雄。
申牌时分,姜家正房堂屋内摆下了一桌丰盛酒席。姜念端坐主位,另坐着任辟疆、戴士蛟、齐剑羽、邹见渊、贺赟、蒙雄六人。
八仙桌上陈设着青瓷盘,盛着各种山珍海味。一坛上等美酒启了泥封,酒香混着炭火暖意,熏得人未饮先醉。
酒过一巡,齐剑羽便向姜念举杯,英武的脸上竟浮现几分羞赧:“谢大人提携。上回扬州失手,未能擒获那沈家的沈传魁,至今引以为憾。此番蒙大人不弃,容我依旧随行,且是去扬州,我必将竭心尽力。”说着仰脖饮尽杯中酒,喉结上下滚动。
见齐剑羽如此,任辟疆、戴士蛟、邹见渊、蒙雄也纷纷敬酒。
姜念含笑受了,却向贺赟举杯:“此番留你在京,倒是委屈你了!”
贺赟忙跟着举杯,道:“大人早与我说透了。咱们之间,何须这些虚礼?我必当替大人守好这个家!”说完仰头饮尽杯中酒。
酒过了几巡后,众人渐放形骸。
戴士蛟借着酒意,打趣蒙雄:“你那泰山大人的医馆,近日可还红火?”说着挤眉弄眼,“弟妹的银针,可比你的长柄大刀快些?”
蒙雄挠头憨笑。前番他随姜念去山东莱州办差,带回了李妍梅一家,如今他已与李妍梅成亲,已在姜宅附近安家。老丈人李芝益开了间医馆,妻子李妍梅也跟着从医,替女眷诊治。
戴士蛟指了指齐剑羽,又对蒙雄笑道:“前番齐兄弟由莱州带回京的那位余姑娘,可是早已有了身孕,你须努力才成啊。”
前番齐剑羽随姜念去山东莱州办差,将余兰萱一家带回京,不久后便纳了余兰萱为妾,且很快有了身孕,而余兰萱的父亲余钟功则成了齐家幕僚。
蒙雄憨笑道:“缘分这事,真真奇妙!若非大人提携,我也不会有这般奇缘。”
众人又各饮了两杯酒,说笑了一阵,姜念便举杯作结:“明日启程,今日倒是不便多饮。愿诸君同心协力,再建功业。待来日归京,我再摆宴席与诸君一醉方休!”
众人轰然应诺。
……
……
酉牌时分,蒙雄别过姜念众人,踏着早早降临的夜色回到自家宅院。
这宅院虽不大,却是精巧。临街开了医馆,黑漆匾额上“芝益堂”三个字在灯笼映照下熠熠生辉;后院是住家,窗棂上还留着今年蒙雄与李妍梅成亲时的“囍”字窗;院角一株老梅正吐幽香,枝丫上残雪未消,映着窗内灯火,恍若碎玉堆枝。
蒙雄才推开槅扇门,便见妻子李妍梅迎上来。她今日穿着天青色夹袄,发间只簪一支玉簪,见蒙雄面带酒气,忙扶他坐下,又端来醒酒汤:“怎的吃这许多酒?明日还要赶路呢。”
蒙雄接过醒酒汤,笑道:“大爷没让吃许多,只吃了几杯罢了。”
话音未落,便见李芝益、孙氏两口子走了进来。
孙氏手里捧着个包袱:“这是新做的鞋袜,路上脚要暖和。”
蒙雄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看,但见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
孙氏挨着炕沿坐下,絮絮叨叨:“此番跟着念大爷办差,定要争个功劳回来。你如今虽是龙禁尉,可终究只是个六品的虚衔……”
李芝益咳嗽一声打断:“糊涂!说这些作甚?要紧的是尽心侍奉姜大人,报效知遇之恩。”
蒙雄听着这七嘴八舌的叮嘱,非但不嫌聒噪,反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想着自己追随大爷前,不过是个寒酸的光棍奴才,追随了大爷尚且不到二年,如今不但有了官身,更得了这般温暖家庭。
念及此,忽觉醒酒汤的热气熏得自己眼眶发酸,忙低头佯装咳嗽,心中暗自立志:“大爷确是再生父母,我确该尽心侍奉,不可做那忘恩负义之徒!尽心侍奉了,也方能早日如贺兄那般由龙禁尉转为实授侍卫,如此才真真是荣耀显达呢!”
待李芝益、孙氏退出后,李妍梅忽从枕下取出个护身符,红着脸道:“这是今儿去寺庙求的,此番南下可要一直戴着才好。”
蒙雄感动地“嗯”了一声。
……
……
酉牌时分。
姜家东厢房内灯火幽微,灯罩上蒙着层淡青纱,将光亮滤得朦胧如月。
姜念故意如此。
此时,他正坐在房内,身边伴着元春、薛宝钗、邢岫烟等人。
但见景晴怀抱着一把琵琶坐在靠背椅上,穿着素色对襟袄儿,下系月白绫裙,鬓边只簪一支玉簪,浑身上下不显艳色。
她轻拨弦索,启朱唇,转莺喉,将那《声声慢》娓娓唱来: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梦里有梦里青草地……”
吴侬软语混着琵琶淙淙,恍若江南烟雨扑面。唱至最后一句时,指尖在弦上轻轻一划,似有泪珠坠入古井,余韵袅袅。
众人都已不是第一次听景晴弹唱这首《声声慢》了,就连才来姜家不久的邢岫烟都见识过一回。
饶是如此,曲终后众人还是真心实意纷纷叫好。
元春叹道:“每次听来,都有新意境!”
众人散去,姜念却留在了东厢。前两夜他分别与元春、薛宝钗宿在一起,今夜特意来陪景晴。
犹记八月十五中秋节纳景晴那晚,他也是这般听罢《声声慢》,与景晴共赴巫山。此番南下前夜,仿佛那晚再现。
景晴亲自服侍姜念沐浴。浴桶中撒着晒干的瓣,氤氲热气裹着甜香,熏得人筋骨酥软。她挽起袖子,显出雪白一段皓腕,指尖带着瓣轻轻按揉着姜念的肩颈。
沐浴罢,红绡帐内,景晴主动偎入姜念怀中。她发间茉莉头油香混着枕上沉水香,酿出旖旎气息。却又不似往日羞涩,只将粉颊贴在姜念心口,娇媚地唤了一声:“大爷……”
声未落已是面若霞染。
姜念抚着她如瀑青丝,随即携她共赴巫山……
自巫山归来,景晴又偎在姜念怀中,柔声道:“早去早回!”
姜念忽觉颈间一凉——原是景晴落下一滴泪来,正落在锁骨处。那泪珠顺着胸膛滑下,在心口处留下一道微凉的痕迹。
……
……
虽则姜念没携林黛玉一起下扬州,然而,贾母却将林黛玉离京的日子,定在了与姜念同一日。
这日一早,荣国府角门洞开。
林黛玉拜别贾母后,被紫鹃搀扶着登上马车,贾琏也坐着一辆马车,还跟着一群下人,浩浩荡荡离开荣国府。
林黛玉掀开窗帘一角张望,紫鹃则递过手炉:“姑娘仔细冻着。”林黛玉却恍若未闻,只怔怔望着“敕造荣国府”的匾额,眼中噙着泪。
车队自朝阳门出城,来至东郊,路过姜宅时,恰逢姜念钦差仪仗,但见旌旗猎猎,车马萧萧。
姜念此番除了携任辟疆、戴士蛟、齐剑羽、邹见渊、蒙雄,还随着二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亲兵比前番下江南时多了一倍。
贾琏见状,忙走下马车,来至姜念所乘马车的车窗外拱手:“姜妹夫,巧遇。”
车窗纱帘掀起,显出姜念整张脸来,他凝视着贾琏,微笑着问道:“你怎在此?”
“护送表妹回扬州探亲。”贾琏笑道,“倒是与妹夫同路。”
姜念目光越过贾琏,恰与另一辆马车中的林黛玉四目相对。但见那林黛玉慌忙放下帘子,却因动作太急,反将帘角卷起,显出半张芙蓉面来——晨光中更显苍白,唯唇上一点胭脂,似雪中红梅。
姜念暗忖:“老太太倒是会算计,故意让贾琏、林黛玉与我同日启程。”
念及此,不由再次看向那辆马车,却见窗帘已遮住了那张芙蓉面。
紫鹃在车内低呼:“姑娘!”
原来林黛玉手中帕子已被绞得不成形状,连指甲都掐入了掌心。
林黛玉强自镇定道:“无妨。”声音却细如蚊蚋。
姜念对贾琏道:“公务在身,先行一步。”说罢放下帘子。
仪仗继续前行,铁蹄踏得官道震动。
贾琏回到荣国府的车队前,暗道:“好大的排场!”
随即催着自家车队跟上。
紫鹃悄悄掀帘,见那钦差仪仗已远去,近处枯树上几只寒鸦“嘎嘎”叫着飞起。
林黛玉闭目靠在车壁上,长睫微颤。方才惊鸿一瞥,那只比自己年岁稍长的姜大爷,眉目如刀裁,目光却温润似玉,又颇具钦差大人的威仪,与贾宝玉的痴态迥异……
姜念的钦差仪仗行至通州潞河驿。
但见这寒冬的潞河驿,依然热闹,依然停靠着许多官船民舶。大运河的河面虽未封冻,却浮着薄冰,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贾琏一行人也来至潞河驿,林黛玉由紫鹃搀着下了马车,忽觉河风刺骨,不由将斗篷裹紧了些。抬眼望去,恰见姜念的三只官船正在启碇。其中一只官船的甲板上,姜念身着侍卫官服,外罩大氅,正凭栏远眺。
“姑娘快看……”
紫鹃话音未落,林黛玉已慌忙低头,却忍不住又偷瞥一眼。只见那官船缓缓离岸,姜念的身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清晰——他竟似朝这边望来!林黛玉心头一跳,急急转身钻进船舱,险些被门槛绊倒。
坐入舱房后,林黛玉依然心如鹿撞,舱窗正对着河面,透过窗口,仍可见三只官船渐行渐远……
(本章完)
第197章 烟雨下扬州
第197章 烟雨下扬州
展眼已是除夕。
这日神京城又飘起了一场大雪。
姜家三进宅院虽少了当家爷们,却在主母元春的主持下,里外收拾得焕然一新。
一早,下人们便换了门神、春联、年画。朱漆宅门上贴的新春联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乃是姜念离家前特意亲笔书写。与此同时,宅门外也挂上了两盏崭新的大红灯笼,与大雪相映,煞是好看。
傍晚时分,摆开了年夜饭。元春居首,身着大红遍地金通袖袄;薛宝钗挨着坐下,一袭蜜合色绣金梅的锦裙;景晴则穿着藕荷色百蝶穿缎裙,鬓边簪一支点翠步摇。三人及丫鬟仆妇们虽强颜欢笑,席间却总似少了主心骨。
到了子时,外头爆竹声放起,声震屋瓦,惊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下,碎红纸屑随风飞舞。街坊四邻的爆竹也此起彼伏,将夜空映得忽明忽暗。
爆竹放罢,元春命人点起长明灯,安排下人轮值守岁。
元春斜倚在正房中的曲尺罗汉床上,默默出神,心里空落落的。
薛宝钗在西厢房内做针黹,手中针线停了又做,做了又停。那绣绷上是一对鸳鸯,才完成半只,线头却已打了几个结,忽不禁暗叹:“去岁除夕,我便是与大爷一块儿过的,今年过年,大爷不在,倒是大不如了。”
景晴在东厢房内练着书法,却是几次三番出错,忽不禁对丫鬟红霞叹道:“也不知大爷此刻行到何处?如何过年的?”
三人今夜都难以成眠!
过了除夕,便是泰顺三年正月初一了。
这日清晨,姜家又放了“开门炮”。
震天响过后,元春强打精神,给姜家众人散押岁钱,何人领多少押岁钱,此事姜念离京前都定好了的。
……
……
泰顺三年正月初一。
皇宫有一件大事发生,那便是一年一度的元旦朝贺。
有着“金銮殿”之称的太和殿,矗立于皇宫中心,乃宫内最大宫殿。此殿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重檐庑殿顶上铺着金黄琉璃瓦。殿前七十二根朱漆大柱,每根柱上盘着一条五爪金龙,龙睛皆用夜明珠嵌就。殿内金砖墁地,明间设九龙金漆宝座,两侧六根缠龙金柱上,各悬一幅“万国来朝”缂丝图。
寅牌时分,太和殿外已列满仪仗。但见丹陛上下:左设日晷以司天时,右置嘉量以衡国运;铜龟铜鹤口吐青烟,宝鼎香炉氤氲缭绕。汉白玉栏杆下的许多螭首,在晨曦中如群龙昂首,威严非常。
卯牌时分,景乐大作。太上皇景宁帝着明黄龙袍,泰顺帝着石青团龙朝服,前后升座。但听静鞭三响,数百王公大臣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之声大震。
大朝会毕,泰顺帝回到养心殿暖阁。案头奏折已堆成小山,最上头是一份雪灾折子。他提笔欲批,忽见手边摆着个精巧物件——乃是一个新制的双层铜胎珐琅暖砚盒。
此前姜念敬献的那个双层铜胎珐琅暖砚盒,被太上皇景宁帝拿去用了。
泰顺帝眼前的这个,则是宫廷造办处新制,比姜念所献更为精巧也更为华丽,珐琅彩绘的并非岁寒三友图样,而是民间禁用的二龙戏珠纹样,龙睛用红宝石镶嵌。
饶是如此,此刻泰顺帝看见这个暖砚盒,还是不由想到了姜念。
他的指尖抚过龙纹,心中暗叹:“易儿下扬州,正在途中守岁罢!真真是委屈他了!”
想着那孩子流落民间多年,如今又不断为国奔波,为他这位“父皇”效劳,竟不得在家过年,心头不由一阵酸楚。
其实,姜念改良暖砚盒,除了讨景宁帝、泰顺帝欢心,还有一个目的在于,这玩意儿,冷天的时候,时刻都会摆在景宁帝、泰顺帝的案上,二位圣人常会见到用到,如此便容易惦记他……
……
……
展眼已是正月十四。
扬州城正飘着蒙蒙细雨,虽依然天寒,然这也算是初春的烟雨了。
雨丝细如牛毛,沾衣欲湿,将青石板路润得泛着幽光。
大运河两岸的垂柳已冒出嫩黄芽苞,在雨中若隐若现,倒似一幅水墨丹青。
扬州码头青石台阶被雨水洗得发亮,一些官船民舶系在岸边,随着微波轻轻摇晃。挑夫们披着蓑衣穿梭其间,扁担吱呀作响。远处茶楼飘来评弹声,混着雨打篷布的沙沙声,竟有几分缠绵之意。
烟雨下扬州!
忽见三只官船缓缓靠岸,正是姜念一行。
几乎同时,后方又驶来两只稍小的客船,正是贾琏、林黛玉一行。
虽说贾母故意将林黛玉离京的日子定在了与姜念同一日,却并未让贾琏、林黛玉一路跟着姜念。然而,由神京城到扬州城,贾琏一路上都故意跟着姜念,主要是怕路上遇到麻烦,好向姜念求助,跟着姜念有安全感。
官船跳板放下时,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
贾琏站在船头张望,身上斗篷被雨打湿,泛着光泽。
姜念踏上码头不一会儿,贾琏便快步过来,拱手笑道:“这一路为保平安,少不得叨扰妹夫了。”说着眼角余光扫过那些持刀的侍卫亲兵,喉头滚动了一下。
“客气了。”姜念淡淡还礼,目光却越过贾琏的肩头——但见林黛玉正由紫鹃搀着下船。这位林妹妹今日穿着月白绫子裙,外罩藕荷色鹤氅,发间只簪一支玉簪子。本就弱柳扶风的她,细雨之中,更显得娇弱。
林黛玉忽觉一道目光望向自己,抬头正撞上姜念的视线。心头突地一跳,慌忙低头,却忘了脚下台阶,险些绊倒,幸亏紫鹃忙扶住了。
贾琏顺着姜念目光回头,干笑两声:“林表妹体弱,受不得风寒。”
姜念并未收回视线,望着林黛玉匆匆钻进了马车。
码头的茶楼忽传来一阵琵琶声,弹的正是《雨打芭蕉》,与雨声应和,也似叹着冥冥之中的缘分……
贾琏见姜念收回了视线,堆着笑道:“既已到扬州,妹夫总该告知此番所办何差了吧?”
姜念正了正官帽,肃穆道:“整顿盐务。”
这四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贾琏不由一怔。尽管贾琏早有猜测,亲耳听闻仍是心头一震——果然是盐政!
“那……妹夫现下欲往何处?”贾琏语气愈发恭敬,声音还有点发颤。
姜念唇角微扬,显露意味深长的笑容:“巧了,正是两淮巡盐御史衙门。你又可同路的。”
贾琏干笑两声,喉结上下滚动:“莫非妹夫要以御史衙门为钦差行辕?”
姜念掸了掸身上溅落的水珠,淡淡道:“圣上有旨,因林侍御病重乞休,暂由我代摄盐政。”
贾琏又是一怔,竟忘了礼数,直勾勾盯着姜念。待回过神来,姜念已走向马车,只留下一句:“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贾琏呆呆看着,反应过来后,忙扯着嗓子招呼荣国府下人们:“快!跟上!”说着也上了一辆马车。
车厢里,他攥着窗帘,盯着前方姜念的钦差仪仗,暗道:“这姜念以御史衙门为钦差行辕,且代摄盐政,该不会有碍我取走林姑父的家产吧?”
……
……
这个时代的扬州城,实乃两淮第一等繁华之地,最繁华处莫过于盐业,城内盐商云集,端的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富贵风流处。
论及城中官员,权柄最大的既不是扬州知府,也不是两淮盐运使,而是两淮巡盐御史!
两淮巡盐御史,有着钦差性质,由天子钦点,乃天子在两淮盐务上的直接代表,核心职责是稽查盐务、督征盐课、查禁私盐。
林如海则是景宁帝的亲信,几年前由在位的景宁帝钦点为两淮巡盐御史,泰顺帝登基两年来,也并未将他调换。
两淮巡盐御史衙门位于城内中心处,坐落开明桥东南,黑漆大门上兽面衔环。三路三进的院落,飞檐斗拱皆覆青瓦,内有仪门、大堂、二堂、书厅、内宅、后院及一些附属建筑。后院之中,又有桃泉书屋、芙蓉馆等雅舍。
林如海这几年来,虽勤勉盐政,奈何近日身染沉疴,难膺重寄,每日咳嗽不止。虽延请名医诊治,药石遍尝,奈何沉疴入骨,元气大伤。
偏两日前,忽有天子亲兵自苏州请来一位名叫苏天士的名医,诊断后竟道:“尚有二三分生机。”
此时,这苏天士正在四并堂内为林如海行针。
“报——!”忽有衙役踉跄闯入,“钦差大人仪仗已到辕门!”
林如海闻言,枯瘦的手猛地一颤。
苏天士的针则悬在了半空。
“快……快扶我更衣……”林如海强撑起身,一袭白色中衣空荡荡挂在身上。才站起便是一阵剧咳,帕子上顿时绽开一朵血梅。
苏天士忙取出参片让林如海含着,一边示意下人取来官帽官服。
正慌乱间,忽闻前院三声炮响——这是钦差到署的仪制。
林如海面色惨白,却强行整了整衣冠,又照了照镜子,但见镜中映出的人影,哪还有当年探郎的风采?唯剩一双眼睛,仍如寒星般清亮。
林如海正待出迎,忽又有衙役气喘吁吁来报:“都中荣国府贾琏携咱们家的小姐到衙!”
林如海一怔,随即了然——必是随姜念同行而来。
他轻咳两声,命人安置贾琏、林黛玉,自己则去迎接钦差大人。
……
……
姜念刚至御史衙门堂前月台,便见一位清癯官员迎出。此人虽着官服,面色却青白如纸,行走时需下人搀扶,正是林如海。
林如海上前行礼道:“两淮巡盐御史林海……参见钦差大人!”
姜念赶忙扶住:“林侍御不必多礼。”
触手之处,只觉臂骨如柴,不由眉头微蹙。
二人进入堂内。
姜念忽向任辟疆、戴士蛟吩咐了一句,二人忙上前一左一右搀住林如海。
但见姜念整了整官服,拿出一份泰顺帝的手谕,肃然道:“圣上有密旨!”
说罢,姜念面南而立,任辟疆、戴士蛟搀着林如海趋前跪倒。
林如海病骨支离,跪拜时官袍下显露瘦如枯竹的手腕,大礼行得颤颤巍巍。待他气若游丝地念完“臣两淮巡盐御史林海恭聆圣谕”,姜念方展开手谕,声若金玉:
“朕闻奏,尔近染沉疴,朕心殊深轸念。盐政关乎国计民生,两淮尤重,不可一日稍弛。
兹特简派御前侍卫姜念为钦差,驰驿前往扬州,代摄两淮盐政一应事务。即着以两淮巡盐御史衙署为钦差行辕,便宜行事,务使盐课清明,商民称便。
御史林海,虽在病中,仍当感念皇恩浩荡,竭尽心力,协同钦差姜念办理盐务,凡所咨问,务须详尽禀告,不得推诿延误。以病躯襄助新臣,亦是为国分忧,功在社稷。
特谕。”
姜念朗朗宣旨声在堂内回荡。
林如海耳中嗡嗡作响。
待“特谕”二字余音未散,林如海已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有声:“臣林海遵谕谢恩!”
姜念忙上前俯身搀扶,触手只觉这林如海浑身战栗如风中残烛。
姜念关切道:“林侍御重病在身,且回室内再与我叙话。”
林如海道:“如此倒是不合礼数了。”
姜念微微一笑:“圣上的密旨已宣读,便不必太讲究礼数了。何况,论起来,我该叫你一声‘姑父’的。”
林如海终于点了点头,于是,姜念随林如海走向四并堂。
到了四并堂,姜念见苏天士在此,主动微笑着向苏天士打起了招呼:“咱们又见面了。”
苏天士忙上前行礼,却被姜念一把搀住,姜念又笑道:“此番将你由苏州请来,着实劳动你了。”
是的,正是姜念派一名亲兵,借助大庆的驿站,快马加鞭去苏州,将苏天士请到扬州来,特意为林如海治病。
苏天士忙道:“姜大人客气了,既是姜大人差遣,我自当竭心尽力。”
林如海见状,也感谢起了姜念:“多谢姜大人挂念,竟将这位神医请了来。”
待林如海进了内室,姜念问苏天士:“林侍御的病可能治愈?”
(本章完)
第198章 林黛玉:哼,讨厌
第198章 林黛玉:哼,讨厌
苏天士缓缓道:“尚有二三分生机。”
姜念闻言,暗忖道:“二三分生机,便是七八分死路了。”思及此处,不由眉峰微蹙,指尖轻叩案几,复又问道:“先生既如此说,想必此症甚为凶险,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苏天士捋须叹道:“林侍御此番沉疴,实乃积年之疾,非一朝一夕所致。其一,乃先天不足。此乃祖上遗泽不厚,气血亏虚,以致子嗣艰难,人丁稀薄。林侍御仅育有一儿一女,偏生那哥儿福薄早夭。如今只剩一位千金,听闻亦是娇袭一身之病,自襁褓中便药不离口。”
姜念微微颔首,心道:“林如海、林黛玉体弱与遗传有关,这么说倒是合理。”
苏天士又道:“其二,乃劳心过度。林侍御自幼勤学苦读,高中探,入仕后更是兢兢业业。尤其……”言及此处,忽神色一滞,似有踌躇。
姜念道:“先生但说无妨。”
苏天士这才低声道:“尤其近年任两淮巡盐御史,盐务积弊甚深,官场倾轧尤烈。林侍御既要整顿盐政,又要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日夜忧思,心力交瘁,焉能不伤及根本?”
姜念又微微颔首:“先生此言确有道理。”
苏天士续道:“因先天不足,又兼长期劳顿,今冬偶感风寒,竟一发不可收拾,终成沉疴。如今元气大损,五脏皆虚,纵有良药,亦难速效。”
姜念蹙眉问道:“果真仅有二三分生机?”
苏天士肃然道:“非是老朽夸口,若换作寻常医者,只怕连一分生机也无。老朽行医数十载,对此症略有所得,且来得尚不算太迟,方能保得这二三分生机。若再迟几日,纵使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亦无力回天矣。”其实,由他医治,林如海的生机并非仅有二三分,他故意往少了说,以免担责。
姜念听罢,心中暗自庆幸:“亏得早早遣人请了这位苏天士来!”
姜念起身拱手,恳切道:“先生医术高明,还望竭心尽力,救林侍御一命。若能转危为安,必有重谢。”
苏天士亦起身还礼,道:“医者仁心,老朽自当尽力。只是此症凶险,须得内外兼调,药石之外,亦需静养心神。”
姜念点头称是,心想此番林如海全身心静养是不成的,毕竟要协助他整顿盐政,但可尽量少让林如海耗费心神。
……
……
姜念问罢林如海病症底细,心下已是了然,遂整了整衣冠,径往内室行去。掀开青缎软帘,但见林如海坐于黄梨圈椅之上,面色青白,唇无血色,虽强打精神,终掩不住一身病骨支离之态。
室内还坐着一个中年儒士,名叫文载璋,乃是林如海器重的幕友。
姜念紧趋几步上前,拱手道:“林侍御,方才不是嘱咐你躺下歇息?怎的还强撑坐着?这般不顾惜身子,叫我如何心安?”
林如海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声音虚弱却仍持着官场仪度:“姜大人体恤,我铭感五内。只是若卧榻与大人叙话,实在有失体统。”
姜念见他如此,叹道:“论起亲谊,您原是我的姑丈;论起年齿,您更是长辈。如今病中,何必拘这些虚礼?不如且到床上靠着说话,既便宜又养神。若再推辞,少不得要僭越了。”
林如海还要谦让,却见姜念已作势来扶,只得苦笑道:“如此……便依大人罢。”遂唤了下人来搀着,慢慢挪至楠木架子床前。却又不肯全躺下,只将两个靠枕垫在身后,半倚半坐着。
此时窗外依然飘着细雨,那雨丝依然细若牛毛,沾在窗棂上不闻声响,唯见檐角滴水偶尔“嗒”地一声落在阶前。
屋内炭火虽旺,却仍透着几分阴冷。
幕友文载璋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床前,请姜念落座。
姜念方坐在床前,忽听林如海道:“适才接获密旨,知姜大人奉旨代摄两淮盐政,更将这盐院辟为钦差行辕。按例……我理当迁出才是。”
姜念含笑道:“林侍御多虑了。这盐院甚大,添些人手也住得开。你如今病体沉重,若贸然迁居,反倒不妥。况且,圣上又特意嘱咐,要你感念天恩,以病躯襄助新臣。你我同住盐院,才便宜行事。”
林如海也不勉强,暗自庆幸。他自知病势凶险,若真要挪动,只怕这病体更难支撑,且临时迁居也麻烦。
顿了顿后,林如海强撑精神对姜念道:“虽蒙姜大人体恤,容我仍居盐院,然这四并堂乃内宅正房所在,理当让与大人起居才是。”
四并堂,是两淮巡盐御史衙门的内宅正房,却并不位于中路,而是位于西路。江南的园林式建筑讲究曲径通幽,与神京城的荣国府、宁国府是有差异的,荣国府、宁国府的内宅正房都位于中路。
北宋名臣韩琦曾创建四并堂,其典故源自南朝谢灵运提出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之说,其命名则体现了追求理想生活境界。
姜念道:“倒也不必如此。”
林如海见他执意推辞,又道:“大人既执意不肯居这四并堂,若不嫌弃,后院的桃泉轩倒可暂住。”
姜念见林如海说话有气无力,不欲因这种琐事让林如海多费力,便转而看向林如海的幕友文载璋:“你可知这桃泉轩?”
文载璋立即躬身向前,满脸堆笑着介绍了一番。
原来,后院中有一口古井,叫桃泉,其水清澈,用以泡茶,汤色清亮,滋味醇厚。桃泉旁建有桃泉轩,乃是林如海的内书房,他常在此邀幕友宾客,汲桃泉煮茶。
姜念若有所思,文载璋见状更加殷勤:“轩中陈设胜在别致,推窗可见假山曲水,后窗对一株老梅,如今正值梅绽放时节,实在是难得的佳处。大人在此日常起居,再舒适不过的,也可见咱们林侍御对大人不怠慢的。”
林如海微微颔首。
姜念道:“林侍御且安心养病,待会儿我去瞧瞧那桃泉轩再作定夺。”
林如海又问姜念此番携了多少人来扬州,对这些人的住处皆做了安排。
此事议完,林如海道:“圣上密旨命我协同姜大人办理盐务,凡所咨问,务须详尽禀告,不得推诿延误。姜大人若有咨问,但问无妨。”
姜念微微一笑,道:“圣上虽命你协同办理盐务,但今日你已劳神太过。况且我方到扬州,诸事未明,且待安顿后再议盐政不迟。”
林如海颔首,靠在枕上喘息。
姜念忽想起一事,含笑道:“都中荣国府得知你染恙,特意安排令爱回扬州探望,由贾琏一路护送。他们与我同路而来,此刻已在盐院。不如唤来一见?父女久别重逢,也是一桩美事。”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当即命下人去传唤贾琏、林黛玉,又让人回避,留姜念在内室相陪。
不多时,只听环佩叮当,帘栊轻响。林黛玉扶着紫鹃的手缓步进来,一见父亲病骨支离的模样,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下来。正待扑上前去,却听林如海轻咳一声道:“玉儿,钦差大人在此,论起来也是你的姐夫。此番你又蒙他一路照应,还不先见礼?”
林黛玉一怔,偷眼瞧了瞧端坐一旁的姜念,心中暗忖:“这一路上他何曾照应过我?无非是远远见过几回罢了!”虽如此想,却不敢违逆父命,只得勉强对姜念福了一福,低声道:“见过大人,谢大人一路照拂。”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几分不情愿。
姜念却似未察觉,含笑道:“林妹妹无须多礼。”
这一声“林妹妹”叫得亲切,却让林黛玉心头一团小火窜起。她那两弯罥烟眉顿时蹙了起来,心中暗恼:“谁是你的林妹妹?哼,讨厌!”抬眸时,一双含露目含着三分嗔怒,朝姜念飞了个眼风。
林黛玉一时也顾不得讨厌这位表姐夫,快步上前,跪在床边,望着父亲枯瘦青白的面容,泪落不止。
姜念见状,起身道:“姑丈与表妹久别重逢,我就不打扰了,且去那桃泉轩瞧瞧,若适宜便住下。”
林黛玉听到这话儿,手中罗帕不觉攥紧,心下暗惊:“这……这位表姐夫竟要住到桃泉轩去?”
桃泉轩位于后院,而林黛玉就住在后院一处名为“芙蓉馆”的住所。
姜念见林妹妹又蹙起了两弯罥烟眉,似笑非笑地看了林妹妹一眼,方才施施然离去。
待姜念离去,林黛玉觉得室内空气都似清爽了几分,于是伏在父亲床前,细细诉说父女重逢的悲喜。
贾琏在一旁有些不耐烦,终是按捺不住,问道:“姑老爷这病,医生怎么说?”
林如海叹道:“我这症候,寻常医者来治,是一分生机也无的。幸得姜大人遣人从苏州请来了一位姓苏的神医,才说有二三分生机。”
话音未落,林黛玉又已泪如雨下,暗叹:“父亲他……他竟只有二三分生机了!”
贾琏听罢,心中却生郁结。他此番南下,原是盘算着带走林如海家产的,且预计林如海必死无疑了。如今听说竟有二三分生机,好比一碗冷水浇头,面上则强作关切道:“既如此,更要好生将养才是。”
贾琏又忍不住问道:“竟是姜妹夫遣人请来的神医?”
林如海遂将此事进一步细说。
林黛玉听完,低头暗忖:“此事倒是要谢他的。”却忽抬头道:“父亲要那姜……姜姐夫住在桃泉轩?”
林如海点了点头。
不待林如海解释缘故,林黛玉便忙道:“女儿依旧住在芙蓉馆,他若住在桃泉轩,岂非……岂非……”
话未说完,已是羞得低下头去。
林如海会意,伸出枯瘦的手,轻抚女儿的发丝,温声道:“玉儿有所不知。按圣旨,姜大人以盐院为钦差行辕,为父本该迁出。如今他体恤为父病重,不仅容我留住,连四并堂都未让出。这盐院内,最好的住所便是四并堂与桃泉轩。桃泉轩虽在后院,与芙蓉馆尚有距离。况且他是你表姐夫,又是朝廷钦差,公务繁忙,岂会无故去你居所?”
林黛玉低头不语,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暗想:“若是宝玉住在那儿,我巴不得,偏生是这个不曾亲近的表姐夫……”
林如海又道:“你既回来,为父的病就好了一半。只是盐院住了钦差,你要谨守规矩,不可任性。”
林黛玉低眉顺目地应了,心中却对那位表姐夫更添不喜。手中帕子绞了又绞,绞出几道褶皱来。
哼,讨厌!
……
……
细雨如烟似雾,绵绵不绝。
文载璋撑着一柄油纸伞,半躬着身子引路,姜念也撑伞而行。
二人沿着青石小径,穿过月洞门,来至后院。
后院本就景致宜人,细雨之中,又别有一番韵味。假山石上雨水潺潺,如挂珠帘;曲水回廊间雨丝氤氲,似蒙轻纱。
转过了一道竹篱,忽见一口古井静卧其中,井栏上“桃泉”三字已被岁月磨得圆润。
文载璋忙道:“大人请看,这便是闻名扬州的桃泉了,此泉水烹茶最妙。”
姜念走近细观,只见井水澄澈如镜,井边几株桃树虽未着,枝条却被雨水洗得发亮。
文载璋又引姜念走向泉边轩馆。这轩馆三楹开阔,青瓦白墙,檐下悬着“桃泉轩”匾额,笔力遒劲。
轩内陈设一张紫檀书案,上设文房四宝,皆是上品。案头一尊青玉山子,雕着松下问童子之景。靠墙一排书架,摆满各类书籍。又设着茶案,一套钧窑茶具莹润如玉。窗下摆着棋枰,两旁各设一个蒲团。壁上还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烟雨江南图》尤为精妙。
文载璋忙去推开窗,道:“大人请看。”
但见窗外假山玲珑,曲水环绕,雨中更显清幽。
又开后窗,一株老梅虬枝盘曲,虽在雨中,却是开满了鲜艳的梅。
文载璋谄笑道:“林侍御最爱在此读书会友。夏日纳凉,冬日赏梅,最是雅致。不敢欺瞒大人,这轩虽比不得四并堂富丽,却是盐院中最有韵味的所在。”
姜念心里甚是满意,于是道:“就住这里罢。”
(本章完)
第199章 林黛玉是什么花
第199章 林黛玉是什么
林如海卧病在四并堂内室,窗外细雨已歇。
屋内炭火虽旺,仍透着几分寒意。
床前正坐着一位妇人,年近四十,身着缎袄,下系绫裙,头上簪一支金簪子,耳上坠着珍珠坠子。
她是林如海的妾室邱姨娘。
邱姨娘身后侍立着两个丫鬟,左边一个穿青缎背心的唤作小南,今年十七岁,生得杏眼桃腮,有几分姿色;右边一个穿绿袄的唤作小丹,比小南还年长一岁,只是姿色比起小南差远了。
邱姨娘手持药碗,轻轻搅动,柔声道:“老爷,药凉了,该进些了。”
说着将药碗递到林如海唇边,林如海勉强饮了。
邱姨娘放下药碗,用帕子替林如海拭了拭嘴角,忽然问道:“老爷派了谁去服侍那姜大人?”
林如海闭目道:“派了小厮康儿去。”
邱姨娘眼波一转,笑道:“姜大人虽是钦差,到底是个年轻哥儿,论起来,又是老爷的侄女婿,只派个小厮服侍,未免简慢了。”说着轻轻替林如海掖了掖被角,“依我看,该派个知冷知热的丫鬟去才是正理。”
林如海睁开眼,略一沉吟:“如此也好。只不知派何人合适?”
邱姨娘嘴角微扬,回身指了指身后的小南:“这小南最是伶俐,针线茶饭都来得,又是读书识字了的,不如就派她去?”
小南低头绞着衣角,却忍不住偷眼去看林如海神色。
林如海打量了小南几眼,见她模样周正,便点了点头:“既如此,就依你罢。”
邱姨娘忙道:“小南,还不谢过老爷?”
小南连忙上前,盈盈下拜:“谢老爷抬举。”
林如海摆摆手:“记住,姜大人是钦差,又是亲戚,务必小心伺候。”
小南连声应是。
……
……
姜念安顿在桃泉轩。
唤作康儿的小厮正忙着收拾,忽听门外环佩叮当,抬头见邱姨娘领着小南、小丹款款而来,康儿忙不迭地躬身请安。
姜念正倚着后窗观梅,闻声转身,见是一个妇人携着两个丫鬟,心里不由好奇。
“给姜大人请安。”邱姨娘福了一福,声音温软似三月春风。
姜念看了眼康儿:“这位是?”
康儿忙道:“这是咱们家的邱姨奶奶。”
姜念会意。
邱姨娘眼波一转,对康儿道:“你且退下吧。老爷说了,这里不用你服侍,你还是回去伺候老爷。”
康儿闻言,脸上顿时显出几分不自在,他可是想要趁机巴结姜念这位钦差大人的。却又不敢违逆,只得悻悻退下,临走还不忘偷眼瞧了瞧姜念神色。
姜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含笑看着邱姨娘。
邱姨娘被他这般瞧着,倒也不慌,反而笑道:“我寻思着,大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着不妥当,特意让我的贴身丫鬟小南来服侍,老爷也允了此事。”说着拉过生得杏眼桃腮有几分姿色的小南,“这丫头虽不算伶俐,倒也勤快。”
小南已是羞红了脸,偷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钦差。但见他身着侍卫官服,腰间玉带生辉,显得英武,也端的是贵气逼人。不由心中暗喜,庆幸自己被派来伺候这样一位人物。
一旁的小丹也是看得呆了,眼中浮现艳羡之色。
姜念的目光在小南身上略一停留,见她姿色,心中便已明白邱姨娘的用意,却也不说破,只对邱姨娘道:“如此,多谢美意了。”
邱姨娘见他应允,更是殷勤:“厨房已在预备晚膳,待晚膳做好,便来请大人用膳。”
她又嘱咐小南几句,便带着小丹告退。
临走时,小丹还不禁回头看了姜念一眼,心中暗道“可惜”。
待邱姨娘走后,小南立刻对姜念献起了殷勤,声音娇脆地问道:“大人可要先用些茶点?桃泉的水,烹茶最妙的。”
姜念饶有兴致地道:“既如此,你便用桃泉水烹一盏茶来。”
小南应了声“是”,轻移莲步去取水。
姜念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多时,小南捧着茶盘回来,动作娴熟地温杯、投茶、注水。那煮沸的泉水入盏,顿时茶香四溢,汤色碧绿可人。
“大人请用茶。”小南双手奉上茶盏,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期待。
姜念接过茶盏,轻啜一口,觉得清香沁人,滋味醇厚,既因泉水好,也因茶叶好,另外也是心理作用。
他放下茶盏,忽问道:“你在邱姨娘身边多久了?”
小南一怔,忙答道:“回大人话,我自十一岁起便跟着姨奶奶,已有六年了。”
姜念点点头,暗道:“十七了,倒是与我同龄。”
已过了年,现在的他也已十七了。
……
……
邱姨娘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小丹忙替她解下外裳,又取来暖炉放在脚下。
邱姨娘在湘妃榻上坐了,懒懒地道:“沏盏茶来。”
小丹应声去取茶具,不多时捧来一盏碧螺春。
邱姨娘接过茶盏,却不急着饮,只拿盖子轻轻拨弄着浮叶,忽而抬眼笑道:“小丹,你可是也想去服侍那姜大人?”
小丹闻言,手中托盘一颤,一张脸顿时发红,低头嗫嚅道:“我……我不曾想……”
邱姨娘抿嘴一笑:“还说没有?你从小跟着我,我岂不知你的心思?适才在桃泉轩,你那双眼睛都快粘在那姜大人身上了。”
小丹脸上越发羞红,只低头不语。
邱姨娘见状,便知自己判断无误,心内暗叹:“那姜大人年纪轻轻便做了钦差,生得又那般英武,若自己还是个年轻姑娘,怕也难免心动。”
“你别怨我没派你去服侍那姜大人。”邱姨娘说着,取出一个荷包,倒出几块碎银子,“喏,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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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丹又羞又喜,接过银子福了一福:“谢姨奶奶赏。小南比我生得标致,这种差事理当派她去才是正理,我岂敢怨姨奶奶。”
邱姨娘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待小丹退下,邱姨娘独自倚在榻上,慢慢呷着茶,思绪却飘远了……
想到自己曾为老爷生过一个儿子,可那孩子福薄,出生几年便夭折了。虽说老爷因此厚待自己,可自己终究只是个姨娘,没能扶正。
想到如今老爷病入膏肓,虽则没甚亲支嫡派,却是有几门堂族亲戚。近期那些堂族亲戚频频登门,必是打着老爷家产的主意。
更可虑的是荣国府来人。那贾琏带着一群下人护送黛玉回来,分明是要插手林家事务。若老爷真有不测,自己一个姨娘,如何比得过黛玉这个嫡女?又如何敌得过荣国府的势力?何况林家家产中不少还是当年贾敏的嫁妆。
因为如此,自己才会特意将小南送到那姜大人身边服侍。小南生得标致,又是自己一手调理的,派她去服侍姜大人,或能助自己巴结上这位贵人,也好有个倚仗,一旦老爷不测,或能助自己保住体己……
想到这里,邱姨娘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匣底层,里头是珍贵的首饰,几乎都是林如海往日所赐。
她摩挲着一支银镀金嵌珠宝簪,这支簪子是她过门那夜林如海送她的。此时想起那洞房烛夜的情景,不由眼圈微红。
“老爷啊老爷。”邱姨娘喃喃道,“你若有个好歹,叫我如何是好?”
说着滴下泪来。
……
……
桃泉轩内,姜念正与小南叙话。
只见小南细声细气地说道:“老爷现有四房姨奶奶,最得宠的便是邱姨奶奶。她曾诞下一位哥儿,可惜三四岁就夭折了。”
又道:“近日老爷的一些堂族亲戚频频登门,想来必是……必是……”
说到这里,小南忽然止住。
姜念微微一笑:“必是如何?但说无妨。”
小南见他神色温和亲切,方道:“必是盯上了咱们老爷的家产。”
正说到这里,忽听门外靴声囊囊,传来了齐剑羽的声音:“大人,下官齐剑羽有事启禀。”
姜念让小南退避后,方让齐剑羽进来。
齐剑羽躬身道:“启禀大人,扬州盐业总商沈传恩求见。”
姜念眉峰微挑,心中暗忖:“这人倒是来得快!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都尚未露面,他倒先来了。”
他料定,沈传恩此来,或为巴结,或为探虚实。扬州盐商与官府勾结已久,盘根错节,此番整顿盐政,这沈传恩便是首当其冲。
略一沉吟,姜念道:“告诉他,本官今日初到扬州,舟车劳顿,待安顿后再见。”又特意叮嘱,“态度须得好些。”
齐剑羽领命而去,穿过几重院落,来至外宅。
沈传恩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儒雅,虽是大盐商,此时却特意整整齐齐穿着五品官服。
他正负手欣赏壁上字画,听得脚步声,立即转身,见是齐剑羽,脸上堆出笑容:“齐侍卫!”
齐剑羽心里对此人不喜。原因在于,前番他曾来扬州捉拿罗教财神尊者沈传魁,并未拿到,当时他见了沈传魁的堂兄沈传恩,沈传恩对他表面恭顺,实则处处设防……
齐剑羽倒也没有因此违背姜念的命令,强压心中不悦,挤出一丝笑意:“沈老爷久候了。我家大人说了,因今日初到扬州,舟车劳顿,待安顿后再见客。”
沈传恩脸上笑容不减,反倒更殷勤:“是我唐突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有劳齐侍卫,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齐剑羽心知必是贵重物件,却摆手道:“沈老爷客气了,这个断不敢受。”
二人虚与委蛇间,沈传恩忽压低声音道:“前番齐侍卫来扬公干,沈某招待不周,一直心怀愧疚。此番幸得齐侍卫再来,不知齐侍卫何时得闲儿,我意欲请您吃个东道。”
齐剑羽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沈老爷美意心领了,只是公务在身,实在不便。”
沈传恩又说了几句奉承话,齐剑羽只是敷衍。
待送走沈传恩,齐剑羽站在阶前,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暗道:“好个笑面虎!前番我奈何你不得,如今姜大人亲临,看你还能猖狂几时!”
思及此,心头郁气稍解。
……
……
盐院后院,距离桃泉轩不到百步,有一座芙蓉馆。
之所以叫芙蓉馆,盖因此馆临着一个小荷塘,荷塘里有不少荷,而荷又称作水芙蓉!
此馆乃三楹精舍,碧纱窗棂,青瓦覆顶,檐下悬着一块楠木匾额,上书“芙蓉馆”三个清秀楷字,是当年贾敏亲笔所题。
馆前一道曲折游廊,直通小荷塘正中的水榭。
此时虽非荷的期,塘中枯茎擎着残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倒也别有一番萧疏之美。
林黛玉小时候就住在芙蓉馆,如今回来,也住在这芙蓉馆。
如果用一种形容诸位金钗,元春可用牡丹,薛宝钗可用梨,秦可卿可用海棠,邢岫烟可用兰……
而林黛玉便可用水芙蓉!
曹公以“绛珠仙草”为林黛玉前世,该仙草生于“西方灵河岸上”,与水芙蓉的意象浑然相通。
原著里,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众金钗抽签占运势,林黛玉抽到的是芙蓉签,题着签文“风露清愁”,配着一句旧诗“莫怨东风当自嗟”。
“风露清愁”精准概括了林黛玉的气质,“莫怨东风当自嗟”则暗喻她孤高自许、命运孤寂的悲剧性。
水芙蓉娇柔易凋,瓣零落时凄美,呼应林黛玉。
另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水芙蓉象征“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契合林黛玉的孤高自傲、不流于世俗。比如,她蔑视权贵,连北静郡王的鹡鸰香串,都被她弃为“臭男人之物”。
细雨初歇。
此时,林黛玉携着丫鬟紫鹃,正立在芙蓉馆前的青石板上,望着眼前的一塘枯荷默然出神,暗自感伤:“可惜不是夏季,这塘里的水芙蓉都凋谢着。”
紫鹃见林黛玉神色黯然,知她又动了愁思,早已习以为常,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姑娘瞧,那边的梅开得多好!”
林黛玉抬眼望去,但见桃泉轩外一株老梅虬枝盘曲,满树繁,经了细雨滋润,更显精神。她却又不禁感伤起来,暗道:“可惜,桃泉轩住进了那……那人,倒是不便过去赏梅的……”
(本章完)
第200章 他竟然欺负我
第200章 他竟然欺负我
林黛玉正眺望着桃泉轩外的那株老梅,忽见两个人影由桃泉轩那边走了过来,起初还看不大清,可很快就看清了。前面一个分明就是姜念,穿着侍卫官服,披着大氅,后面一个瞧着像是邱姨娘的丫鬟小南。
紫鹃低声道:“姑娘,姜……姜大人来了。”
她知道林黛玉对姜念有所不喜,故意称呼“姜大人”。
林黛玉心中一阵烦闷,两弯罥烟眉已是蹙起,暗道:“父亲说,他是表姐夫,又是朝廷钦差,公务繁忙,不会无故来我居所,这……这可不就来了么!”
哼!
她也不言语,转身便匆匆往芙蓉馆内走去。
紫鹃迟疑片刻,见姜念已走近,只得上前福身行礼:“给姜大人请安。”
声音刻意提高了几分,好让馆内的林黛玉听见。
姜念驻足,目光掠过紫鹃肩头,望向芙蓉馆:“林姑娘刚进去了?”
紫鹃赔笑道:“回大人话,姑娘……姑娘身子乏了,歇息去了。”话未说完,自己先红了脸。这谎撒得有些拙劣,方才姑娘明明还在此赏景,忽然就匆匆进馆,姜大人这般精明,岂会信自己这谎话?
姜念也不计较,转而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芙蓉馆,暗道:“倒是适合林黛玉居住的,只不知原著里大观园中的潇湘馆是怎样的?”
转身再看小荷塘。那些枯荷别具风骨,枯茎擎着残叶,在风中轻轻摇曳,水面荡起细碎涟漪,倒是有几分“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意境。
姜念忽转身对紫鹃道:“请你家姑娘出来,我有要紧话相告。”
紫鹃闻言,心中好生为难,暗想:“姑娘方才分明是避而不见,如何肯出来?”又不敢明言,只得赔笑道:“回大人话,姑娘确实身子乏了,已歇下了。大人若有吩咐,我愿代为转达。”
话一出口,自觉唐突,忙低下头去。
姜念忽然严肃道:“此事关乎她父亲的病情,须当面告知。若她不愿出来见我,便罢了!”
紫鹃听是此事,又见姜念神态严肃,哪敢怠慢,忙道:“姜大人稍候,我这就进去通传。”
转身进了芙蓉馆,见林黛玉正倚在碧纱窗边,悄悄向外张望。
紫鹃近前低声道:“姑娘,姜大人说有要紧话相告,关乎老爷病情,须姑娘出去见他。”
林黛玉的两弯罥烟眉又蹙了起来,手中帕子绞了又绞,终是轻叹一声:“既如此,便去见见罢。”
林黛玉略整云鬓,扶着紫鹃的手缓步而出。才出馆门,便觉一道目光直射而来,忙低下头去。行至姜念跟前,刻意隔了几步远便站定,不肯再近前。
姜念却不急着开口,反倒细细打量起林黛玉来。但见她身着月白绫袄,外罩莲青色鹤氅,腰间系着杏黄绦子,整个人似一朵含露荷,清丽绝俗。只是那低垂的眉眼间,分明透着几分不耐。
风拂过姜念背后的小荷塘,吹得残荷沙沙作响。
林黛玉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忍不住抬眸一瞥,正对上姜念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羞恼交加,忙又低头,声音细若蚊蝇:“你……你要说什么话儿?”
姜念忽地面色肃然,对林黛玉沉声道:“林姑娘,你父亲病症凶险,仅余二三分生机,须得内外兼调,药石之外,亦需静养心神。你若想让你父亲活下去,除却尽心侍奉汤药,更须克制己身,不可任性,不可因多愁善感之性,累及你父亲的病情。”
说罢,竟又厉声问道:“这话儿,你可记住了?”
林黛玉如遭雷击,两弯罥烟眉又习惯性地蹙起,心中暗恼:“好个无礼之人!在他眼中,我竟是个不知孝顺、只会任性的女子么?”抬眸间,一个眼风扫去,却见姜念目光如炬,竟无半分退让之意。
姜念见她不答,声音更沉三分:“回答我,可记住了?”
林黛玉只觉一股委屈直冲心头,纤指将帕子绞得死紧。想她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即便寄居到都中荣国府,也是被贾母疼爱,贾宝玉更是对她千依百顺,何曾受过这等严词质问?此刻站在荷塘边,竟如犯人受审一般,羞恼得耳根都烧了起来。
紫鹃被姜念吓到了,不过,她见势不妙,还是鼓足勇气对姜念福身道:“姜大人放心,我家姑娘最是孝顺,必会谨记。”
“我问的是她。”姜念冷声打断,目光仍锁着林黛玉,“林姑娘,你是不孝女呢,还是鄙夷我,不屑应答?”
林黛玉眼中已是泪光盈盈,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将落未落。
“呜——”
一声轻不可闻的哽咽溢出唇边,林黛玉强忍着泪,偏过头去不看姜念,心中喊着:“他……他竟然欺负我!”
姜念冷哼一声,对小南道:“既如此,咱们回罢。”
转身便走,脚步橐橐。
不过刚行出几步,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我……我记住了。”
姜念回眸,但见林黛玉终是落下泪来。那泪珠儿顺着玉颊滑下,滴在莲青色鹤氅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冷风中,她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似小荷塘中的一茎枯荷。
“记住便好。”姜念语气稍缓,“林姑丈就你一个独女,望你珍重。”
说罢转身离去,唇角却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心中暗道:“林妹妹啊林妹妹,我可不是你那宝玉表哥!”
行至桃泉轩外,姜念忽走近那株老梅,亲手折下一枝红梅,递给小南:“即刻插瓶,送去芙蓉馆给林姑娘。”
小南接过,只见这梅枝上有十数朵红梅绽放,经了细雨滋润,更显娇艳。
林妹妹可是惯会推拉的!
巧了,我姜念也会!
……
……
林黛玉怔怔地望着姜念走远,方如梦初醒,蓦地转身便往芙蓉馆奔去。
紫鹃在后头追赶,连声唤道:“姑娘慢些,仔细脚下!”
话音未落,林黛玉已踉跄着冲入馆内。
“啪”的一声,内室门帘被掀得老高又落下。林黛玉扑在绣床上,将脸埋进锦被之中,肩头不住地颤抖。
紫鹃追进来,见她这般情状,只道是恼了姜念,便故意道:“这位姜大人好生无礼!论起来还是姑娘的表姐夫,竟这般疾言厉色。荣府里三姑娘她们常夸他好,如今看来,哪及得上宝二爷体贴……”
“住口!”林黛玉猛地抬头,一双含露目哭得通红,却闪着恼火的光芒。
紫鹃连忙噤声,吐了吐舌。其实,这番话她本非真心,不过是见林黛玉委屈,故意说些话儿来宽慰。在她心里,倒觉得姜念这般英武有为、荣耀显达的年轻爷们,比那整日厮混内帷的宝二爷强上许多。
林黛玉复又将脸埋进锦被痛哭,哭声压抑着,似怕被人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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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立在床边,手足无措,正不知如何劝解,忽见小南捧着一个青瓷瓶走了进来,瓶中一枝红梅开得正艳,瓣上还缀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小南姐姐来了……”
紫鹃故意开口提醒。
林黛玉闻声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见那红梅,一时怔住。
小南抿嘴一笑:“这是姜大人亲手折的,特意嘱咐我插瓶送来给姑娘。”说着偷眼瞧了瞧林黛玉,见她呆坐床沿,泪痕未干却已忘了哭泣。
紫鹃反应过来,忙上前接过瓶:“劳烦姐姐走这一趟,也劳烦姜大人费心了。”
小南见林黛玉依然发呆,便告退离去。
待小南走后,紫鹃捧着瓶走到林黛玉跟前,笑道:“姑娘你瞧,姜大人到底还是知道疼人的。”说着将瓶递向林黛玉。
林黛玉瞪了紫鹃一眼,却不由自主地接过瓶。只见那梅枝虬曲有致,上面十数朵红梅绽放,最妙的是瓣上犹带水珠,想是方才细雨所润,以至于红梅更显娇艳,倒是与她哭红的眼圈有几分相似。
林黛玉看得入神,不觉伸手轻触瓣,一滴水珠滚落指尖,凉丝丝的。
紫鹃在一旁抿嘴偷笑,见林黛玉神情渐缓,便轻声道:“这梅开得真好,想是姜大人特意挑的最艳的一枝。这姜大人倒是个有意思的,方才那般严厉,转眼又这般体贴。”
林黛玉面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道:“谁稀罕他送这个!你扔……摆到案上去罢。”
紫鹃又抿嘴偷笑,重新接过瓶后,摆在了案上。
林黛玉略一沉吟,又对紫鹃道:“你去斟茶来。”
紫鹃走出了内室。
林黛玉忙趁机走到案前,低头嗅了嗅梅香。香气清冷幽远,带着雨后的湿润,沁人心脾。不知怎的,方才满腹的委屈,竟似随着这梅香消散了几分。
方才那人厉声质问的模样犹在眼前,此刻却又送来这般令人喜欢的礼物……
哼,讨厌!
……
……
小南回到桃泉轩,刚与姜念说完林黛玉收到红梅时的反应,忽听门外靴声囊囊,齐剑羽又匆匆而来。
姜念让小南回避后,叫齐剑羽进来。
“大人。”齐剑羽躬身禀道,“两淮盐运使与扬州知府联袂求见。”
姜念眉梢微挑:“哦?”心中暗道:“那扬州盐业总商沈传恩刚走不久,两位扬州官老爷又来了,都这般迫不及待么?”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照着之前回那沈传恩的话儿去回他们!”又特意叮嘱,“态度依然得好些。”
齐剑羽领命而去。
小南走了出来,见姜念若有所思,轻声道:“大人可要再用些茶?有人说,桃泉水烹的茶,第二道才好呢。”
姜念回神,见小南眉眼低垂,一副乖巧模样,忽想起方才林黛玉泪落如珠的情状,不由唇角微扬:“也好。”
小南嫣然一笑,忙为茶盏注水。
姜念接过茶盏,一边呷茶,一边暗叹:“沈传恩、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这扬州盐政的水,可比桃泉要深多了!我不急,他们倒是一个个都急了,看来我得尽快摸清情况了!”
……
……
姜念与任辟疆、戴士蛟、齐剑羽、邹见渊、蒙雄等人一同用过晚膳后,已是掌灯时分。
盐院内各处已点起了灯盏,有琉璃灯,有羊角灯,也有气死风灯……
姜念独自来至四并堂,此时四并堂的下人们正在用饭,堂内静悄悄的。
姜念掀开内室的青缎软帘,但见林黛玉正坐在床前,手捧一个定窑白瓷碗,小心翼翼地喂林如海用汤羹。林如海则靠在床头,面色泛白,却似乎比白日里精神稍好。
林黛玉忽觉有人进来,抬眸见是姜念,顿时耳根发热,忙低下头去,心中暗恼:“我……我自来侍奉父亲,可不是听了你那番话才来的……”这番心里的话,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姜念走上前,对林黛玉笑道:“林妹妹对姑丈真孝顺!”
这话听在林黛玉耳中,倒像是揶揄,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忽见父亲目光投来,只得起身向姜念行了个万福礼,动作极快,似要掩饰什么。
林如海虚弱地道:“姜大人此刻来访,可是有事相商?”
姜念笑道:“确是有事,待林妹妹侍奉姑丈用完膳再说不迟。”
“我已用过了,不必再用了。”林如海说着便要支开林黛玉、紫鹃等人。
姜念却道:“身体要紧,病中之人,更该注重饮食。若不用完这碗羹汤,我实在不好意思商议正事。”说着,目光落在林黛玉脸上。
林如海见他坚持,只得点头应允。
林黛玉被姜念盯着,愈发不自在,手中汤匙微微发颤,匆匆喂父亲用完汤羹,便要告退。
不料姜念忽然道:“林妹妹留下,其他人都退下罢。”
林黛玉一怔,感到一头雾水,心中暗道:“你与父亲商议正事,偏要我留下作甚?”却又不好问出口,垂首立在床边,手中帕子绞了起来,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林如海见状,对林黛玉道:“玉儿便留下罢。”
待紫鹃等人都退下后,室内气氛一时显得似有几分诡异。
林如海靠在床头,姜念坐在床前,林黛玉呆呆立在一旁……
(本章完)
第201章 黛玉立功了
第201章 黛玉立功了
四并堂内室烛影摇红,青缎帘幕低垂。
气氛却显得诡异。
诡异之中,姜念忽敛容正色,向林黛玉低声道:“林妹妹,我与姑丈要商议秘事,恐隔墙有耳。你替咱们把风——先去门口巡视可有人偷听,再到窗边察看窗外,若见闲杂人等,即刻喝退。而后你守在窗边,每隔一会子,再去门口巡视一番。你,可听明白了?”
林黛玉闻言一怔,两弯罥烟眉登时蹙起。她原道留下自己有何要紧,不想竟是做个把风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郁气,暗恼道:“好个臭男……臭姐夫,竟将我当作丫鬟使唤上了!”
姜念见她迟疑,又肃然问道:“林妹妹可听明白了?”
林黛玉回过神来,轻咬樱唇道:“我……我没做过这等事,不如唤紫鹃来替我可好?”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不可。”姜念果断摇头,目光炯炯,“我与姑丈商议的实乃紧要机密,断不可泄露。”顿了顿,又温声道,“你听去倒是无妨,我信得过你。”
这话如春风拂过,林黛玉心头郁结霎时消散,反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原来他视我为心腹,肯将机密相托。当下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适才你说的,可否再讲一遍?”
姜念不厌其烦,又将嘱咐细细说了一回。
林黛玉这次听得真切,当即莲步轻移,先至门前,才掀青缎软帘,果见紫鹃站在门口。
林黛玉板起面孔,压低声音道:“谁许你在此?速退到堂外去!”语气虽轻,竟带有一股威严。
紫鹃少见姑娘这般情状,连忙退走。
林黛玉又转至窗前,向窗外察看,分明见个小厮鬼鬼祟祟挨着窗根,正是康儿。她猛地推开窗扇,惊得康儿一个趔趄。
“好大胆!”林黛玉冷声道,“谁许你在此窥探?还不速速退下!”
康儿见是小姐发话,室内又有姜念、林如海,哪敢不从?只得悻悻退开。
林黛玉掩好窗户,唇角不觉微微上扬。这般发号施令,竟觉畅快。
她轻抚鬓角,在窗边站定,屏息凝神,一面留神窗外动静,一面细听内室对谈。
但见姜念俯身向前,对林如海低声道:“白日里原说今日姑丈已劳神太过,不该扰姑丈养病,待我安顿后再议盐政。怎奈今日方到,扬州盐业总商沈传恩及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便接踵而至。因而,我才急来请教,摸清情况,实是叨扰了。”
林如海强撑病体,倚着靠枕道:“圣上命我协同姜大人办理盐务,不得推诿延误,我岂敢怠慢?况盐政关乎国计民生,姜大人如此勤勉,我更当竭力相助。”
姜念忽转头看向林黛玉,道:“林妹妹,你再去门口察看一番。”
林黛玉微蹙罥烟眉,心中暗恼:“才不过一会子工夫,就这般急着支使人?哼,讨厌!”
却也不便违拗,只得轻移莲步至门前,掀帘一看,倒是没人。
当她回至窗边,听姜念低声向林如海问道:“扬州现有总商几何?最大的几家又是何人?”
林如海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解说起来……
扬州这地方,真真是盐商云集,单单总商竟多达二十名。
所谓总商,乃是经官府认可的大盐商,实为半官方职务。核心职能是执行盐引分配、税款包缴、调解纠纷。
盐引分配,是指按官府定额向中小盐商分派盐引,收取“窝价”。税款包缴,是指以“总商承包制”代收盐课,若散商欠税,总商需垫付。调解纠纷,是指处理盐商间利益冲突,如引岸(销售区域)争端。
总商可优先获取优质引岸(如湖广、江西等高价区),但有连带责任,需为散商债务承担“连保”义务。
立在窗前的林黛玉,虽佯装无意,实则将姜念与父亲的密谈尽收耳中。
她素来灵慧,这盐务总商之事并不深奥,一听便懂,只是觉得无甚趣味。
忽然,她留意到窗外似有人影,忙向窗外察看,果见那小厮康儿又鬼鬼祟祟挨近窗根,侧耳作窃听状。
她心头火起,暗骂道:“好个没王法的奴才!”猛地推开窗扇。那康儿正贴窗偷听,不妨此变,惊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慌不择路地爬起便逃,连靴子都掉了一只。
“噗嗤——”
林黛玉忍俊不禁,忙以帕掩口。待合上窗扇,却见姜念与父亲四道目光直射而来,这才惊觉失态。顿时耳根发热,低头嗫嚅道:“方才那小厮又来窗外窥探了……”
姜念剑眉一蹙:“可知是哪个小厮?”
林黛玉轻声道:“是康儿。”
姜念转向林如海,沉声道:“姑丈,这康儿多半是被人收买的眼线。”
林如海面色灰败,枯瘦的手指攥住了锦被:“康儿乃是我的心腹小厮,素日得力的,不承望竟多半是眼线?若果真如此,不知他何时成为眼线?泄露我多少机密去了?”
忽见他强撑病体欲起,姜念忙上前搀住:“姑丈且安心躺着说话。”
林如海却执意拱手赔罪:“是我糊涂!原要派这康儿去服侍姜大人,幸得我侧室邱氏派个丫鬟将其换下,否则贻误钦差大事,我就该死了!”
姜念坦然受了林如海此次赔罪,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若让这眼线近身,轻则泄露机密,重则危及性命。林如海赔罪,确是该当的!
“姑丈打算如何处置这小厮?”姜念故意问道。
林如海沉吟了一会子,叹道:“虽未坐实其罪,然窥探机密已是大过。明日便撵了出去罢。”
姜念颔首:“正该如此。”
林黛玉在旁听得真切,见父亲向姜念赔罪,心中顿生愧疚。纤纤玉指将帕子绞了又绞,暗想:“虽害父亲失了颜面,却也是不得已……”转念又想,“这康儿若真是眼线,岂不祸害?”如此自我宽解,倒也心安几分。
念及此,林黛玉不自觉地望向姜念,却见他正凝视着自己,目光中竟含赞许之意。
她心中竟涌起几分欢喜,不待姜念吩咐,便又一次主动轻移莲步至门前察看。掀帘一望,门外依然无人。她抿嘴一笑,复又回到窗边,凝神静听。
姜念继续与林如海低声商议机密盐政,他压低声音问道:“两淮盐运使俞敷锡、扬州知府郭夏,为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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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枯瘦的面容骤然肃穆。沉吟良久,方缓缓道:“我瞧着郭太尊为官清慎,颇有政声。只是在大人跟前,我也不敢妄断此事。至于那盐运使俞敷锡……此人必是贪官无疑!”
紧接着,林如海细说起了两淮盐运使俞敷锡的一些贪腐之事……
林黛玉倚窗而立,本对机密盐政不敢兴趣,然听得贪官之事,不由直了直身子。她素日厌恶这些仕途经济,此刻却莫名生出几分兴致。
不过,她倒也没因此忘记自己眼下的职责,听了一会子,忽发现窗外又有动静,忙察看一番,却是一只猫。她轻轻合窗,回身时见姜念正望向自己,目光中含着嘉许,不由耳根一热,又轻手轻脚去门前巡视,随即回到窗边。
姜念接下来又接连问了林如海几个问题,两人的谈话愈发深入隐秘,涉及到盐务积弊,官场倾轧……
林黛玉却听得愈发感兴趣,期间又几次去门前巡视,竟不觉疲倦,反觉比平日吟诗作词更有趣味似的。
时间流逝。
姜念已向林如海问了几个问题,问答已逾两刻。
忽见林如海面色煞白,一阵剧咳袭来,枯瘦的身子颤抖,显是精力耗尽。
姜念忙止住话头,温声道:“今日实在叨扰姑丈过甚。您且安心将息,余事明日再议不迟。”
林如海强撑着道:“无妨。姜大人肩负整顿盐政之责,下官拼着这把老骨头……”
话未说完,姜念已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盐政虽急,不在一时。姑丈养病要紧,明日辰时再来请教亦不耽误的。”
林如海见他坚持,这才颔首应允。
姜念起身,忽走到林黛玉跟前,微微一笑:“今晚多亏林妹妹相助,尤其是识破那窥探的眼线,实乃功劳一件。”
林黛玉心头如春风拂过,却只低垂螓首道:“不过略尽薄力罢了……”
声音细若蚊蝇,两颊却已飞上红霞。
姜念凝视着她,语气忽转郑重:“林妹妹虽在闺中,年纪却也不算小了。今晚听了这些,当知令尊操持盐政何等不易。”顿了顿,“那位我从苏州请来的医生说,令尊此番沉疴,原因之一便在于,整顿盐政时周旋各方,日夜忧思、心力交瘁所致。”
林黛玉指尖绞着帕子,默不作声。
“你父亲膝下唯你一个女儿。”姜念继续郑重道,“你该比寻常闺秀更懂事些。往后莫要只沉浸寻常闺阁事,只顾着伤春悲秋,多关切令尊身体,也多留心家务正事。”
这话若在平日,林黛玉定要恼了。此刻却因父亲在侧,又见姜念目光灼灼,生怕他再如白日那般厉声质问,只得轻轻点头,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
林如海倚在床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忽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采,心中暗叹:“可惜这位姜大人已娶了荣府的大姑娘,否则与玉儿倒是般配的……”这念头一起,自己先吃了一惊,忙咳嗽两声掩饰。
姜念似有所觉,转身看了眼林如海。林如海竟做贼心虚一般,避开了他直射而来的目光。
姜念忽又转身对林黛玉道:“明日辰时,我再来与姑丈商议机密盐政,届时还劳林妹妹把风。”语气不似适才严肃,又带上了三分温和。
林黛玉闻言,竟不觉讨厌,不似初时那般抵触,反觉此事颇有几分郑重,遂点了点头。
姜念又叮嘱道:“今晚林妹妹所闻机密,万不可泄露,便是紫鹃也不可说,切记切记!”言罢,目光炯炯地锁着林黛玉。
林黛玉不由心头一恼,暗道:“哼!方才还说信得过我,转眼又这般嘱咐,莫非把我当作那起子长舌妇人不成?”面上却不显露,只轻声道:“我省得。”声音虽细,却自有一股坚定。
姜念不再多言,向林如海告辞后,便退了出去。
目送着姜念离开,林黛玉长舒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转身之际,忽见父亲正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顿时耳根发热,忙去斟茶掩饰。
林如海接过茶盏,忽道:“姜大人年少有为,实乃栋梁之材。”
林黛玉低头摆弄衣带,轻声道:“父亲好生将养,何必议论这些。”
林如海微微一笑,正要继续说什么,这时紫鹃走了进来,便忙住口。
片刻后,林黛玉、紫鹃主仆二人离开了四并堂。
方出四并堂,林黛玉下台阶时,忽觉双腿一软,一个趔趄向前栽去。幸而紫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惊道:“姑娘仔细些!你身子骨弱,容易跌跤,偏不爱惜,我说了多少回了,你又偏听不进去!”
林黛玉站稳身形,羞赧道:“适才在室内站久了,腿脚发麻罢了。”
说着揉了揉膝盖,果然酸软无力。
紫鹃替她揉了片刻,方搀着她慢慢前行,故意抱怨道:“都是那姜大人不好,说什么机密事儿,咱们都听不得,偏要姑娘在室内站着听了半晌,论起来还是亲戚呢,也不知体恤……”
“倒也怨不得他。”林黛玉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自己先怔住了。
紫鹃见状暗笑,心道:“奇了,姑娘白日里还对姜大人不待见,这会儿倒替他说起好话来。”面上却不显,只道:“姑娘就是心善。”
主仆二人缓缓而行,灯光映出两道纤长的影子。
夜风拂过,吹得廊下灯笼轻轻摇晃,两道光影便也跟着摇曳起来。
忽见前面窜出一团黑影,主仆二人都不由一惊,林黛玉还惊出了声。
定睛看去,却是只夜猫窜过。
林黛玉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竟也成了惊弓之鸟。”
回到芙蓉馆,紫鹃伺候林黛玉卸妆。
林黛玉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想起姜念说的那句“往后莫要只沉浸寻常闺阁事,只顾着伤春悲秋,多关切令尊身体,也多留心家务正事”。
若是平日听这等言语必觉逆耳,今晚却莫名觉得有理……
(本章完)
第202章 林秘书
第202章 林秘书
翌日正值正月十五,乃元宵佳节。
早晨卯牌时分,桃泉轩内,姜念正伏案翻阅两淮盐政文书,忽见小南禀道:“大人,紫鹃来了。”
姜念抬头,眉梢微挑:“哦?所为何事?”
小南摇头:“她不肯说,只道要面见大人。”
“唤她进来。”姜念搁下文书,整了整衣冠。
不多时,紫鹃轻移莲步而入,向姜念盈盈下拜:“给姜大人请安。”
晨光透过窗纱,映得她鬓边一支银簪发亮。
姜念道:“可是林姑娘有事?”
紫鹃偷眼瞥了瞥侍立一旁的小南,道:“姑娘打发我来问问,姜大人今日辰时几刻去四并堂?”
昨晚姜念只说今日辰时再与林如海商议机密盐政,还叫林黛玉望风,却没有具体说是辰时几刻。
姜念闻言,唇角不自觉扬起,心道:“这林妹妹倒是有趣,昨晚叫她望风还不情愿,今日竟主动问起时辰来了。”面上却不显,只道:“辰时二刻便去。”
紫鹃得了准信,福身告退。
出了桃泉轩,脚步不由加快,很快就回了芙蓉馆。
馆内,林黛玉正对镜梳妆,另一个丫鬟雪雁在旁伺候。
见紫鹃回来,林黛玉立刻转身问道:“他如何说的?”
紫鹃笑道:“姜大人说辰时二刻过去,眼下离辰时二刻只剩三刻钟了。”
林黛玉忙道:“快些替我理妆,莫要误了时辰。”说着将一支白玉梅簪递给紫鹃,“今儿我要戴这个。”
紫鹃抿嘴一笑,一边为林黛玉簪上白玉梅簪,一边道:“真是奇了。那姜大人又要姑娘去望风,姑娘倒还急切似的。”
“啐!”林黛玉耳根一热,从镜中瞪了紫鹃一眼,“你懂什么!”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羞恼。
紫鹃见状,更觉有趣,故意道:“是了是了,我愚钝。只是姑娘往日最厌这些仕途经济,如今怎么……”
话未说完,忽见林黛玉转头投来一记眼风,忙住了口。
妆罢,林黛玉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朝阳初升,照得小荷塘里的枯荷竟显得熠熠生辉起来。
正看得出神,忽听紫鹃道:“姑娘,时辰快到了。”
林黛玉忙整了整衣衫,对镜又照了照,方带着紫鹃往四并堂去。
走出芙蓉馆时,晨风拂面,带着几分寒意,却吹不散她心头莫名的期待——今儿那臭姐夫又会与父亲议到哪些机密盐政?
当林黛玉携紫鹃行至桃泉轩外,不由驻足。
紫鹃见林黛玉望着轩门出神,抿嘴笑道:“姑娘可要进去瞧瞧姜大人可还在?”
林黛玉猛然回神,双颊飞红,急道:“休要胡说!他在不在与咱们什么相干?快去四并堂……侍奉父亲才是正经。”
话音未落,忽见姜念由轩内大步走出。
今日的姜念,依然身着侍卫官服,外罩一件玄色貂裘大氅,腰间玉带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更显得气宇轩昂。
见林黛玉立在轩外,姜念先是一怔,继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一笑却似烫着了林黛玉,她慌忙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清朗的召唤:“林妹妹。”
林黛玉闻声,也不好装作没听见,便驻了足,回身时连耳根都红了,低声道:“我……我要去侍奉父亲……”
姜念大步上前,日光下仔细打量林黛玉,见她今日特意精心妆扮过,身着淡紫色绣折枝梅缎面袄,下系月白色百褶裙,发间一支白玉梅簪,衬得人如新雪初霁,清丽绝俗。
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赞赏。
林黛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指尖将帕子绞了又绞。忽见姜念对紫鹃道:“你且退避。”语气不容置疑。
紫鹃看向林黛玉,见林黛玉虽脸上羞红却不则声,只得退到三丈开外,却不住朝这边张望。
“林妹妹。”姜念压低声音,“往后我唤你‘林秘书’可好?”
林黛玉一怔:“林秘书?”
这个称呼着实古怪。
这个时代,“秘书”一般指的是掌管机密文书、典籍档案的官职或机构。
姜念笑道:“你昨晚既听闻我的机密,今日更要知晓更多,唤作秘书,倒也贴切。只是这称呼不便为外人知晓,只在私下这般叫你,如何?”
林黛玉沉吟了一会儿,心中觉得这个称呼倒也新奇有趣,嘴上却道:“不要!”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倔强。
姜念忽地板起面孔,沉声道:“不要也得要!我先去四并堂,林秘书快些跟上,莫误了我与你父亲的盐政大事!”
话音未落,人已走出数步。
林黛玉呆立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那“林秘书”三字在耳畔回响,既羞又恼,却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紫鹃忙赶过来,好奇道:“姜大人与姑娘说什么体己话了?”
“没说什么!”林黛玉突然发作,“要你多管闲事!”
说罢甩袖便走。
紫鹃被呵斥得莫名其妙,委屈地想:“必是姜大人又惹恼了姑娘,姑娘不敢与他置气,倒把火撒在我身上,真真冤枉!”
林黛玉快步前行,心头乱如麻——那臭姐夫时而温言软语,时而疾言厉色,真真叫人捉摸不透……
紫鹃追上来,小心翼翼道:“姑娘慢些,仔细脚下……”
林黛玉却不理会,只顾往前走,忽又驻足,想着:“那臭姐夫待我这般,我才不要为他望风呢!”于是转身欲走回芙蓉馆,却又忽然驻足,想着:“罢了!既是盐政大事,倒是不好怠慢的,也会惹父亲不喜,我……我是为了父亲才又去望风的,可不是为了他,哼!”
紫鹃已追了上来,道:“姑娘愣着作甚?”
“要你多管闲事!”
林黛玉说罢,又甩袖便走。
紫鹃:“……”
……
……
辰牌时分,四并堂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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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旭日初升,将雕窗棂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如一幅水墨丹青。
林如海半倚床头,面色较昨日稍好些,却仍显憔悴。
林黛玉静立窗边,时而察看窗外,时而悄步至门前巡视。那专注模样,比昨晚更显沉稳。
姜念端坐床前,已向林如海请教了三个问题,此刻正在低声问道:“若在扬州设一位首总,为总商之首领,统筹要务,调解纷争。以姑丈之见,哪位总商堪当此任?”
林如海闻言一震,枯瘦的手指攥紧锦被:“这……这是圣意还是姜大人的主意?”
“圣上已决意如此!”姜念声音极轻,却字字千钧。事实上,是他向泰顺帝献上此策。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深知此事重要,沉吟良久方道:“若必选一人,我举荐汤承瑜。此人虽非财力最厚,却重信守诺,在盐商中素有威望。”
姜念点了点头,又问起了其他问题……
两人问答了逾两刻,比起昨晚愈发深入隐秘,既涉及到盐务积弊,官场倾轧,更涉及到姜念此番整顿盐政的计划……
林黛玉将两人的对谈尽收耳中。她虽处深闺,年纪有限,却聪慧过人,几乎都听懂了,因而心头突突直跳,暗想:“这机密若泄露,不仅这个臭……表姐夫整顿盐政受阻,更会辜负圣上信任。”
她转念又想姜念行事之果决,较之父亲更为雷厉。父亲虽知盐政积弊,却因顾忌各方势力,始终未能大刀阔斧。而姜念初到扬州,便要直指要害,这份胆识,着实令人心折。
扬州盐政,说起来复杂,水很深。然而,在姜念看来,整顿起来倒也不难,关键在于敢不敢!
林如海不敢。
姜念却敢。
因为他是景宁帝的孙子、泰顺帝的儿子,且得到了景宁帝、泰顺帝的赏识,又有气运加身。
盐政密议方毕,姜念忽展颜笑道:“姑丈,今日恰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林如海虚弱应道:“正要提及此事。论理该当好生款待姜大人,奈何病体支离,恐难尽地主之谊。若大人不弃,可命厨下备席,与随行诸位侍卫同庆元宵。”
姜念摆手道:“不必如此。”话锋忽转,郑重起来,“只是我有意示敌以弱,故作闲散之态。今晚欲夜游扬州,往后几日还要遍访名胜,好迷惑那些魑魅魍魉。”
林如海会意点头,却见姜念欲言又止,便问道:“姜大人还有何见教?”
“倒是有个不情之请。”姜念正色道,“为使这闲散姿态更显真切,我想……”略一停顿,“想请林妹妹今晚及往后几日皆同行游赏,还望姑丈成全。”
此言一出,满室寂然。
林如海怔在当场,林黛玉更是耳根腾地烧了起来,手中帕子也绞了起来。
林如海沉吟后,目光在女儿与姜念之间游移。他心知此请牵强,甚至疑心姜念别有用心,却又不好直言拒绝。
姜念继续道:“姑丈放心,我必当谨守礼数。除丫鬟紫鹃外,再派两个老成仆妇跟着。”
此话一出,林如海愈发不好直言拒绝了,于是缓缓道:“既是为公事……便依大人之意。”
林黛玉见状,朱唇微启欲言又止,心中暗恼:“好个不知礼的!虽说沾亲带故,到底男女有别,这般同游成何体统!”
哼,讨厌!
林黛玉转念却又想起,今儿元宵,今晚的扬州必是极热闹的。而且,扬州名胜自己竟未曾好生游玩过,若能借机一观,倒也不错。
更有一缕幽思浮动:“他特意邀我,莫非……”
想到这里,芙蓉面上不由飞起两片红霞,忙低头掩饰。
姜念起身对林黛玉道:“今日酉时四刻,我携林妹妹出去。”
说罢告辞离去。
待姜念离开,林黛玉才忍不住对林如海道:“父亲,此事……”
林如海叹道:“此事原不合礼数,只是……姜大人此番整顿盐政,实乃紧要大事,玉儿你……你不可任性。”
林黛玉:“……”
……
……
姜念方离开四并堂,齐剑羽便匆匆来报:“大人,沈传恩又来求见。”
姜念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嘴角却扬起一抹浅笑:“来得正好。”
扬州总商共有二十人,其中最大的总商便是沈传恩,此人家资巨万,可谓是如今的扬州首富。
姜念早知其底细,却要虚与委蛇。
当即整了整衣冠,便往外宅厅堂行去。
沈传恩今日依然特意整整齐齐穿着五品官服,见姜念到来,忙满脸堆笑地行礼:“扬州总商沈传恩拜见钦差大人!”
姜念含笑还礼:“沈老爷何必多礼。”
二人分宾主落座。
沈传恩道:“姜大人年轻英才,深得圣上器重,此番又作为钦差莅临扬州,实乃前途无量。”转而道:“说来惭愧,先祖在世时,曾有幸接驾景宁爷南巡。当年平定藩王之乱,我沈家曾捐银五十万两助饷,更组织众盐商共纾国难。而我虽在商籍,却也蒙恩赏了个五品官。”
姜念故意赞道:“此乃忠义之举!难怪蒙恩赏了五品官。”
心中却在冷笑。
这沈传恩分明是在暗示其家族根基深厚,与太上皇景宁帝有旧。
茶过三巡,沈传恩终于转入正题,恭声问道:“不知姜大人此番代摄盐政,有何章程?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愿效犬马之劳。”
姜念叹了口气,显出几分无奈:“实不相瞒,此番实因林侍御身染沉疴,无力胜任巡盐要职,恳请圣上另择贤能,而圣上一时无人可派,才命我暂代。我年轻识浅,所求无非维持盐政稳定。”说着压低声音,“两淮盐政乱不得,否则我这项上人头怕也难保。只盼新任巡盐御史早日到任,我好卸下这千斤重担。”
这番话说的恳切,倒是演出了畏首畏尾的年轻官员的“风采”。
“姜大人过谦了。”沈传恩却显得愈发恭敬,“今日恰逢元宵佳节,我斗胆宴请姜大人,不知可愿赏光?”
姜念笑道:“沈老爷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定下今晚夜游,见识一番这扬州的热闹。”
二人又虚与委蛇一番,沈传恩方告辞离去。
姜念送至阶前,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眼中寒光再现……
齐剑羽忍不住凑近低声道:“大人为何待他如此热情?”
姜念微微一笑:“别急,好戏正开场呢!”
(本章完)
第203章 美人计
第203章 美人计
沈传恩在盐院见过姜念后,乘一顶轿子,七拐八绕来至城中一处僻静宅院。这宅子外观朴素,内里却布置精巧。
沈传恩坐入堂内,一边呷茶一边等人。
约莫两刻钟后,忽听宅门外传来三轻两重的叩门声。
沈传恩使个眼色,下人忙去开门,引进一个身着藏青长衫的中年儒士,正是林如海器重的幕友文载璋。
所谓幕友,就是师爷。
文载璋迈入堂内,进门便对沈传恩躬身行礼:“见过沈老爷。”
沈传恩摆手示意免礼,待文载璋落座后,他便直切了正题:“可有紧要线报?”
文载璋低声道:“昨晚与今晨,那钦差姜念都在四并堂内室与林如海密谈,至于密谈什么,实在探听不着。”
沈传恩眉头一皱,手指在案几上轻叩:“接着说。”
“还有一事。”文载璋道,“今日元宵,那姜念今晚要夜游,往后数日更要遍访扬州名胜。林如海命我随行伺候,说是尽地主之谊。”
沈传恩眼中精光一闪:“可还有别的?”
文载璋道:“眼下就这些。那姜念行事谨慎,倒是难探听线报的。”
沈传恩沉吟道:“依你看,他可贪财?”
文载璋捻着胡须:“目下还看不出贪财的端倪。”
沈传恩又道:“昨日你传来线报,说邱氏派了个标致的丫鬟去服侍他?”
文载璋应道:“正是如此。原本林如海派了小厮康儿去服侍,不知是林如海的主意还是邱氏的主意,康儿被换成了邱氏的丫鬟小南,那小南今年十七岁,姿色在盐院女眷里是拔尖的,姜念倒未推辞。”
沈传恩点了点头,暗想:“此子毕竟是个年轻哥儿,年轻人血气方刚,贪色也是常理。”
文载璋想到了什么,忙道:“对了,还有一事。”
沈传恩问:“何事?”
文载璋道:“林如海的心腹小厮康儿,昨晚在四并堂窥探林如海与那姜念密谈,被撵了出去。”
沈传恩皱眉问道:“你可知这小厮是谁的眼线?”
文载璋摇头:“倒是未知。”
沈传恩沉声道:“那姜念如此谨慎,你切记小翼。”
文载璋道:“我省得。”
沈传恩将一个准备好的锦囊推了过去:“这个赏你。”
文载璋接过锦囊,入手沉甸甸的,知道里头是金子,顿时眉开眼笑:“多谢沈老爷!”
沈传恩又低声吩咐了几句,文载璋连连点头……
……
……
文载璋告退后,沈传恩独坐堂内沉思:
“那姜念年纪虽轻,却实乃不可小觑的酷吏!”
“他已是三度钦差。第一回是去莱州整顿盐政,波及整个山东;第二回便是不久前的罗教案,罗教竟遭他覆灭,震动整个江南;此番便是他第三回担任钦差,来扬州代摄两淮盐政,岂会真如他所言,只求安稳过渡?何况他昨日方到便已急着与林如海密谈两次,且密谈时谨慎防范!”
“前番,我堂弟沈传魁的罗教身份暴露,那齐侍卫来扬州拿他不着。保不定此番便是泰顺帝专门要整治我沈家,才派姜念来扬!”
“来者不善啊!”
思及此,沈传恩不由神色凝重。
随即坐轿离开了这处僻静宅院,返回自己的住宅。
他的住宅气象非凡,位于保障湖南岸,乃是一座占地甚广的园林,称之为沈园。
保障湖,便是姜念前世的瘦西湖,这个时代通常称为保障湖。
轿子沿着保障湖南岸缓缓而行。
阳光的照射下,湖面泛着粼粼金光,远处画舫上传出阵阵丝竹之声。
沈传恩掀开轿帘一角,望着湖景,却无心欣赏。
不多时,轿子来至沈园。
进得园来,但见亭台楼阁掩映在古木奇石之间,处处显着豪奢。沈传恩依然无心观赏,径直往书房而去。沿途下人们见他面色阴沉,纷纷屏息侍立。
进了书房,沈传恩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
不多时,一个身着褐色直裰的中年男子疾步而来,乃是沈园大总管晏修。他躬身行礼后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沈传恩压低声音:“即刻将私盐仓的私盐全部转移。”说着取出一把铜钥匙,“转到码头那所废宅子里去,今日务必办妥!”
林如海可是知道他沈家私盐仓在何处。
晏修闻言一惊:“今日之内?”
沈传恩沉声道:“人手不够,就多派人,尽快办妥!转移后,要严加看守!一旦被钦差查获,咱们便有灭顶之灾了!”
晏修额头沁出冷汗,忙接过钥匙:“小的这就去办。”
沈传恩又低语吩咐了几件事,晏修连连点头。
待晏修离去,沈传恩整了整衣冠,穿过几重院落,来至沈园深处一处临湖轩馆,此馆临着保障湖,端的是个清幽所在。
刚到门前,便闻一阵幽香飘来。两个绿衣小丫鬟掀开珠帘,脆生生道:“老爷来了。”
内里转出一个绝色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衣着华丽,姓名有些特别,唤作鱼照影,乃是沈传恩的义女。
“女儿给干爹请安。”鱼照影盈盈下拜,声音如珠落玉盘。
沈传恩含笑扶起:“我儿不必多礼。”
说着步入内室,在湘妃榻上坐了。
鱼照影亲自捧上香茗,却见沈传恩神色有异。
沈传恩抿了口茶,缓缓道:“为父养你多年,如今该派上用场了。”
鱼照影闻言一怔,虽早知有这一日,真到眼前仍不免心惊,纤纤玉指攥紧了帕子。
沈传恩见状笑道:“放心,不是让你去伺候哪个糟老头子。”干咳了一声,“是一位年方十七的钦差大人,姓姜名念,此子非但年轻,且相貌堂堂,气度不凡。”
鱼照影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偷眼看向义父。
沈传恩又详细说了一番情况,然后吩咐了起来……
鱼照影听着听着,面上飞起两朵红云。待沈传恩说完,她轻咬朱唇,低声道:“女儿……女儿怕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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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传恩感叹道:“若非形势所迫,我也不会指派你。此事关乎我沈家存亡,关乎你干爹性命,你务必竭心尽力才是。”
语气虽温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沈传恩随即取出一个锦盒:“这里有几样珍贵首饰,你打扮用得上,记住,务必要让他喜欢你!”
鱼照影接过锦盒,只觉重若千钧。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翡翠镯子、一支金镶玉步摇等几样精巧首饰,皆是价值不菲之物。
待沈传恩离去,鱼照影独坐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随即轻轻抚过那支金镶玉步摇,步摇下垂着的珍珠串微微晃动,恍如泪滴……
……
……
今日姜念在盐院接见了多人,包括了沈传恩等几名总商,也包括了两淮盐运使俞敷锡、扬州知府郭夏等官员。
午后未时,盐院外宅厅堂内,姜念刚送走一名总商,茶盏尚未撤下,又有一名总商求见,乃是汤承瑜。
这汤承瑜乃扬州第三大总商,仅次于沈传恩、庄述礼。
此人与林如海交情不浅,林如海言其重信守诺,在盐商中素有威望。
姜念对此存疑,在他心里,林如海已经有了识人不善这个缺点。原因在于,林如海曾举荐过贾雨村,身边的心腹小厮康儿又多半是眼线……
正当姜念在堂内沉思时,见汤承瑜稳步而入,此人三十多岁,身着长袍,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
“扬州总商汤承瑜拜见钦差大人。”
汤承瑜行礼如仪,声音不卑不亢。
姜念含笑让座,随即问道:“听闻汤老爷与林侍御交情匪浅?”
汤承瑜从容道:“蒙林侍御不弃,有些往来。林侍御清正廉明,今染沉疴,扬州商民无不忧心。”
姜念点了点头,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期间细细观察汤承瑜,但见此人举止从容,言谈有度。
姜念忽话锋一转:“汤老爷膝下几位公子?”
汤承瑜一怔,不知姜念为何忽然问这种问题,旋即答道:“仅有一子,犬子单名一个‘春’字,今年方六岁。”说着面露慈色,“顽劣得很,让姜大人见笑了。”
“汤春?”姜念手中茶盏微微一顿。
汤承瑜笑道:“正是。”
姜念心中暗叹:“看来这个世界的汤家,便相当于前世的江春家族了!若如此,确可让这汤承瑜担当扬州首总!”
他记得,前世清朝时期,扬州出了个江春家族,江春乃是乾隆时期的扬州首总,其父亲名叫江承瑜。
思及此,姜念忽而笑道:“好名字。春日载阳,万物萌动,正是兴旺之兆。”
汤承瑜不知钦差何意,只得赔笑。
姜念暂时也不便提出首总之事。
……
……
对于陪姜念游玩之事,林黛玉是既期待又抵触。
饶是如此,这日酉牌时分,林黛玉还是在芙蓉馆里让紫鹃、雪雁两个丫鬟精心妆扮自己。
芙蓉馆内灯火通明,林黛玉正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出神。
紫鹃正为她梳理青丝,檀木梳划过如瀑长发,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姑娘今儿也用这支白玉梅簪可好?”
紫鹃从妆匣中取出一支簪子,玉色温润,雕工精巧。
林黛玉轻轻点头,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紫鹃见她神色恍惚,抿嘴笑道:“姑娘可是在想今晚的热闹?”
林黛玉回过神来,轻啐道:“就你话多。”却见镜中的自己唇角微扬,忙又绷起脸来。
这时,雪雁捧着个手炉进来:“姑娘,手炉备好了,里头添了百合香。”说着又取出一方面纱,“这是邱姨娘今儿送的面纱。”
林黛玉接过面纱比了比,紫鹃在一旁笑道:“邱姨娘倒是想得周到。”
雪雁忽地嘟起嘴:“姑娘,今晚带我一起去罢。”见林黛玉犹豫,愈发委屈,“姑娘偏心!我才是打小服侍姑娘的,紫鹃姐姐是后来才来的呢!”
确实,雪雁是林家的丫鬟,打小就服侍林黛玉,还陪着林黛玉进京,而紫鹃是林黛玉寄居到荣国府后贾母赏的丫鬟。
“住口!”林黛玉轻斥,却见雪雁眼圈都红了,紫鹃则尴尬地低下头。想起雪雁自幼相伴的情分,心中一软,“罢了,你要跟就跟着罢。”
雪雁顿时破涕为笑。
紫鹃撇了撇嘴,将那支白玉梅簪轻轻插在了林黛玉鬓间,又在林黛玉脸上抹了胭脂。但见镜中佳人眉目如画,两颊微红。
雪雁在一旁看得呆了:“姑娘今儿真好看。”
林黛玉闻言,又喜又羞,正要说话,忽听外间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紫鹃忙掀开帘子一瞧,正是小南。
小南今晚也要随姜念夜游,特意精心打扮过,身着杏红色比甲,发间簪一支银丝缠珠簪子,衬得一张脸愈发俏丽。
“姑娘。”小南进了里间,向林黛玉福了一礼,声音脆生生的,“姜大人打发我来问,姑娘可准备好了?再过一刻钟就该出发了,让我接姑娘先去桃泉轩。”
林黛玉手中正拿着的胭脂盒子微微一颤,险些脱了手。紫鹃见状,忙接过胭脂盒子,轻声道:“姑娘莫急,时辰还宽裕。”说着取过一支细笔,要为林黛玉再描一描眉。
随即,林黛玉对着镜子抿了抿口脂,但见镜中人儿,唇上一点朱红更添娇艳。
雪雁取来面纱为林黛玉戴上,紫鹃则为林黛玉系上一件淡紫色绣梅斗篷。
雪雁又取来手炉,紫鹃又检查了一回帕子、香囊等物。
主仆三人这番忙碌,倒像是要赴什么重要的约会一般。
正待出门,林黛玉忽又转身,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把精巧的檀香木折扇。
小南诧异:“夜里风寒,姑娘带这个作甚?”
林黛玉不答。这把折扇是她母亲早年送的,扇面上绣着一朵水芙蓉。此番她回扬州,再见这昔日之物,既喜爱又眷念。
会和两个仆妇,一行人由芙蓉馆走向桃泉轩,但见后院已挂起彩灯,映得回廊如同白昼。墙外隐约传来笙箫鼓乐之声,想是街市上的灯会已经开始了。
将至桃泉轩时,林黛玉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心里格外紧张。
紫鹃轻声道:“姑娘停下作甚?”
林黛玉也不则声,深吸了一口气,又用手轻轻拍了拍心口,还挺了挺腰肢,才继续向前走去。
(本章完)
第204章 臭男人
第204章 臭男人
皓月初上,银辉泻地。
小南、林黛玉、紫鹃、雪雁及两个仆妇,一行人踏着月色逶迤来至桃泉轩,见轩内亮着灯火。
小南驻足转身,对林黛玉抿嘴笑道:“姜大人必是在里头,姑娘可要进去?”
“我才不要进去。”林黛玉断然道,“你进去唤他出来便是。”
小南福了一礼,碎步进了轩内。
不一时,只听靴声囊囊,姜念已大步跨出门槛。他今晚未着侍卫官服,换了墨蓝色箭袖劲装,外罩玄色貂裘大氅,腰间银丝鸾带映着月光与灯光流转。满头乌发用一根墨玉簪松松绾着,额前几缕散发被夜风拂动,倒比平日少三分威严,多三分潇洒。
林黛玉不自觉地眼前一亮,捏紧了手中帕子。待姜念目光扫来,她却偏过头去佯看别处。
姜念行至近前,见林黛玉戴着面纱,不由笑道:“林妹妹,这还没出二门呢,就急着遮面了?”
林黛玉闻言,指尖在面纱上顿了顿,忽然心一横,抬手将面纱揭开。想着自己今晚精心妆扮了,连紫鹃、雪雁都说好看,倒是要叫这个臭姐夫看一看才好……横竖不是自己故意要揭开的,是这个臭姐夫先挑的话头……
姜念仔细打量林黛玉的面容,但见去了面纱的她,两颊施了胭脂,似雪地里绽开的两朵红梅,唇上一点朱色,分明是对镜抿过口脂的。
林黛玉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心里则隐隐期待着他的称赞。
谁知姜念却道:“林妹妹这般浓妆艳抹反失本色,还是戴上面纱为好!”
这话一出,林黛玉先是怔住,随即变了脸色。
一旁的小南忙用帕子掩口,雪雁也低头偷笑。
“我爱敷粉便敷粉,爱涂朱便涂朱!”林黛玉赌气蒙上面纱,只露眉眼,“横竖你们男人懂得什么妆奁之事!”
声音虽轻,却带着十二分的恼意。
姜念见林黛玉气恼,也不安慰,只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出发罢。”
说罢,便转身迈步,玄色貂裘大氅在夜风里微微翻动,靴声囊囊,竟真个要走。
紫鹃见林黛玉站着不动,眼中泛起泪光,知道姑娘又闹脾气了,忙低声劝道:“姑娘,姜大人已往前去了,咱们快些跟上罢。”
林黛玉咬着唇,眼眶里泪珠儿直打转,偏不肯挪步,故意大声道:“我不去了!咱们回芙蓉馆去!”
姜念闻声驻足,回首望去,见林黛玉立在原地,眼中盈泪,一只手死死攥着帕子。
他眉峰微蹙,略一沉吟,便折返回来,挥手令小南、紫鹃等人暂且退开,自己则俯身凑近林黛玉,低声道:“林秘书,忘了我叮嘱你的话儿?”
林黛玉偏过头去,泪珠儿越发止不住。
姜念声音虽轻,却字字沉冷:“我可是叮嘱过你,你若想让你父亲活下去,须得克制己身,不可任性,不可因多愁善感之性,累及你父亲的病情。今晚咱们一同夜游,游玩只是其次,主要是为了盐政大事,你父亲也晓得的。你若忽然任性不去,既是任性妄为,也会累及你父亲的病情,还会累及我与你父亲的盐政大事!”
林黛玉听罢,又愤怒又委屈,暗恨道:“威胁!他竟拿父亲威胁我!”
她抬眼瞪向姜念,偏生姜念神色冷峻,目光如刀,似无怜惜之意。
姜念见林黛玉的泪珠已浸湿面纱,伸手便去取林黛玉手中的帕子,林黛玉攥紧不放,姜念却猛地一扯,硬生生将帕子夺了过来,抬手便要替林黛玉拭泪。林黛玉侧脸避开,姜念则淡淡道:“擦干眼泪,不然浸湿了你的面纱。”
林黛玉羞愤交加,偏又无可奈何,只得含恨瞪着姜念。
姜念见她仍不动,语气又陡然严厉:“快收起你的任性,随我出去才是正经!”
林黛玉泪眼盈盈,心中百般委屈,想骂又不敢骂出口,只得死死咬着下唇,唇上那点朱红口脂都被咬得淡了,只是有面纱遮着,姜念瞧不见。
姜念将帕子递到林黛玉眼前,又淡淡道:“这帕子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拿走了,正好我缺帕子使的。”
林黛玉忙伸手夺回自己的帕子,指尖微颤,显是气极。
姜念唇角微勾,随即转身对紫鹃道:“帮你家姑娘擦干眼泪,扶着她,这便随我出发。”
说罢,他不再多言,径直迈步向前。
紫鹃忙上前替林黛玉拭泪,低声道:“姑娘,姜大人已走远了,咱们……”
林黛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愤懑,终是扶着紫鹃的手,缓缓跟上。
姜念走出一段路后,回头一望,见林黛玉虽仍眼含泪珠,却已收敛情绪,在紫鹃搀扶下缓步而来。两人目光相接,姜念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似笑非笑,而林黛玉则眸含愤恨,又无可奈何,只得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林黛玉本来还挺期待今日元宵佳节的夜游,谁知没出后院就先被姜念气了一场,又遭他言语挟制,受了委屈,却还只得含泪相随。
姜念携着泪眼朦胧的林黛玉出了后院,林如海的师爷文载璋跟上。到了外宅,又有齐剑羽、蒙雄及几个亲兵跟上,众人皆是便服,不过皆携着兵器。
姜念此番以钦差大人的身份下扬州,身边跟着二十名亲军营精锐官兵,这些都是天子亲兵,既然派给了他,便都临时成了他的亲兵。
一路上,林黛玉被紫鹃搀扶着,只觉得脚下虚浮,心内想着自己今晚精心妆扮,偏生眼前的臭姐……臭男人,不但不夸,反说什么“浓妆艳抹反失本色”。更可恨的是,他竟拿父亲相要挟,逼得自己不得不从。真真是越想越气!
因为如此,林黛玉由后院来至外宅,一路都在哭着,倒是辛苦了紫鹃,时不时用帕子为她拭泪,以免眼泪浸湿了面纱,也以免外男们见到不雅。
此刻,姜念一行人已出了盐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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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一边用帕子为林黛玉拭泪,一边低声道:“姑娘快收了泪,这街上人多眼杂……”
林黛玉更觉委屈,却不得不强忍泪水,想到了什么,忽又驻足不前,与紫鹃低语了两句。
紫鹃忙唤住姜念:“姜大人留步。”
姜念转身看向林黛玉,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了?”
林黛玉见他这般神色语气,心头火起,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紫鹃只得代为回道:“姑娘问……为何不备轿子?”
姜念剑眉微蹙,沉声道:“元宵夜游,乘轿如何尽兴?又如何便宜?你看这街上,行人如流,有几个乘轿坐车的?”说着抬手一指。
林黛玉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但见街上果然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气焰先自消了三分,嘴上却仍不饶人:“不乘轿就不乘轿!你……你凶什么凶!”又忍不住问道:“今晚要走多远的路?”语气已软了几分。
姜念听到这话儿,忽低头看向林黛玉的脚,虽非缠足,却也娇小玲珑,裹在绣着折枝梅的软缎绣鞋里。加上这丫头实在体弱,对她而言,走远路确实是件为难事。
林黛玉察觉他目光所至,顿时臊得将裙裾往下扯了扯,心中又恼又急:“这臭男人好生无礼,青天白日……啊不,这大街上游人如织,又是灯火通明,竟敢这般打量女儿家的……”这般想着,泪珠儿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姜念见她这般情状,心中暗觉有趣,面上却故作淡然道:“难得佳节良宵,又在这繁华扬州,今夜又月色甚好,原该好生游玩。不过……”他故意顿了顿,“念及林妹妹身子娇弱,游玩加返程,咱们统共只走十里路罢,不多,不多。”
林黛玉登时怔在当场。十里路?竟不多?还是“念及我身子娇弱”?
以她的身子骨,平日走一里路都挺费劲,更别说十里了。
她心中暗道:“这臭男人分明是要我的命!”却又不好说出口,只得绞着手中帕子,贝齿轻咬朱唇。
姜念见她默不作声,又故意激道:“怎么?林妹妹竟连十里路都走不得?若真如此,倒不如一辈子躲在绣阁里,省得出来让人笑话走不动路的。”说罢,还故意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惋惜之态。
“你……你……讨厌!”林黛玉气得声音都颤了,泪珠儿又滚落了下来。月光灯光映着,倒像是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紫鹃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暗叹:“姑娘素来孤高任性,在荣府时,连老太太都娇惯着,宝二爷更是千依百顺。偏生遇上姜大人这般人物,姜大人又倒像是爱逗弄她的,两人之间不知要闹出多少故事来!”
想罢,紫鹃一边为林黛玉拭泪一边道:“姑娘莫急,我一路扶着您。实在走不动了,让两位大娘背着便是。”
此番林黛玉身边跟着两个林家仆妇。
林黛玉正要点头,却见姜念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分明带着几分揶揄。一股倔劲儿忽地上来,她甩开紫鹃的手道:“谁要人扶?谁要人背?我自有脚,自会走路!莫说十里,就是……就是十一里也走得!”
说着竟提起裙裾,快步走到前头去了。
心里暗自骂着:“真真是个臭男人!”
紫鹃、雪雁及两个仆妇忙不迭跟上。
林黛玉赌气快步在前头走着,身上的淡紫色绣梅斗篷在月光灯火的映照下泛着莹莹光泽,倒似一只负气的淡紫色蝴蝶。
姜念在后头瞧得真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偏不急着追赶,反对身边的小南、齐剑羽、蒙雄、文载璋吩咐道:“咱们慢些走。”
小南抿嘴一笑,暗忖道:“这位姜大人不知又要如何逗弄姑娘了!”
一行人渐入热闹街市,但见两边店铺尽悬彩灯。有店铺挂着走马灯,灯上绘着八仙过海,转起来真似要乘风破浪;有店铺悬着琉璃灯,晶莹剔透处映出里头推杯换盏的影子;也有店铺挂着绢纱宫灯,上头画着西厢待月、牡丹亭会等才子佳人的故事,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街边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卖人的老汉将麦芽拉得老长,捏出个活灵活现的孙猴子;卖冰葫芦的妇人面前插着满架红果,衣在灯火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卖糕点的摊子上层层迭迭摆着各种糕点,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也有那卖灯的少女、卖胭脂水粉的婆子,将街市点缀得五彩缤纷。
灯火辉煌映在林黛玉犹带泪痕的眸子里。
她原在气头上,此刻被这热闹景象所染,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忽见有个卖泥人的摊子,那捏好的嫦娥玉兔活灵活现,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姑娘看这个可好?”紫鹃见林黛玉驻足,忙指着个捧心西施的泥人问道。
林黛玉正要答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望——本以为姜念必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若如此便顺势与他同行也罢。谁知这一回头,竟见那人竟在三十步开外,正悠闲地逛着,倒像是没与她一块儿同游似的。
“哼!”
林黛玉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偏生心绪纷乱,一个不留神踩到块石头,身子往前一倾,幸亏被紫鹃急忙搀住了——紫鹃对这种事已熟练,且时刻关注着林黛玉,这才能及时搀扶。不然林黛玉这一摔,怕是立刻就要走不动路了。
“姑娘仔细脚下!”紫鹃惊魂未定,“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要是摔着了,不但伤身,还要惹人笑话呢!”
话音未落,林黛玉已气道:“要你多嘴!好个黑心丫头,倒帮着那臭男人一块儿来欺负我!”说着眼圈又红了。
紫鹃哭笑不得,道:“我何曾帮……帮姜大人一块儿欺负你了?我是在关心你啊……”
林黛玉还要责骂,却听背后传来姜念略带讥嘲的声音:“怎么?才走这点路就要摔跤?林妹妹果然是金枝玉叶,连路都走不稳当的。”
林黛玉猛地转身,瞪着姜念:“要你管!你这个臭……哼!”
终究没好意思把“臭男人”三字当面骂出口,扭头就走。
紫鹃慌忙跟上,却见自家姑娘走得飞快,雪雁在后头小跑着追,两个仆妇都有点气喘了。
姜念倒不着急,踱着方步,眼中含着笑意……
(本章完)
第205章 一夜鱼龙舞(上)
第205章 一夜鱼龙舞(上)
林黛玉走着走着,不觉已行至小秦淮河畔,但见河面上不少船只点缀穿梭,有朱漆雕栏的画舫,也有青布蓬顶的民舟,船灯映得水面金波粼粼,画舫上还有歌女弹唱,笙歌隐隐。
河岸边亦是热闹,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们正放着莲灯,那灯儿顺着水流飘去,似银河倾泻人间。
更有许多妇人结伴“走桥”,她们笑语盈盈地踏过小秦淮河上的石拱桥。
在扬州,哪怕是官宦富户人家的妇女,在元宵之夜,也能解脱礼教的束缚,允许外出游玩。
扬州也有一种妇女们在元宵夜“走桥”的习俗。所谓“走桥”,即特意走过名字寓意吉祥的桥梁,寓意着祛病消灾、祈求平安。此习俗源于古老的“走百病”祛病祈福。
林黛玉被眼前的景象惊奇,与此同时,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往何处走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转身寻找姜念。谁知这一回头,却见那人又落在了三十步开外,且正站在一个灯笼摊前,悠闲地把玩着一盏走马灯,竟似全然忘了还有她这个人似的。
林黛玉心中一阵酸楚,暗想:“好个没心肝的,把我撂在这里……”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绞着帕子站在原地等候。
好容易等到姜念踱步过来,林黛玉还未开口,就听他略带讥诮道:“林妹妹又怎么了?莫非才走这点子路就走不动了?”
他眉梢微挑,那神情分明是在笑话她。
“谁走不动了!”林黛玉气得声音都颤了,“我只是……只是不知该往哪走罢了!”说罢自己先红了脸,暗恼这话说得孩子气。
姜念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不答话,只转头看向文载璋。
其实他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走,今晚的夜游路线是由文载璋安排的。
文载璋会意,忙上前笑道:“姜大人,过了前头这座桥,再行百步便是辕门桥。那是扬州最繁华的去处,今夜最是热闹不过的。”
姜念点点头,对林黛玉玩味道:“林妹妹不是最爱走在前头么?请吧,这便过桥去,你继续在前引路。”说着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黛玉见状,心中更恼。
她本想着借此机会与姜念并肩同行,谁知这人竟如此不解风情。
当下把心一横,她冷笑道:“走便走,难道我还怕了不成?”说罢提起裙裾,快步往桥上走去。
紫鹃、雪雁慌忙跟上,两个仆妇也急急追去。
姜念却不着急,负手望着林黛玉的背影。
但见那娇小身影走到桥中间,忽然停了下来。原来桥上挤满了走桥的妇人,你推我挤的好不热闹。林黛玉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进退两难。因身子娇弱,忽又被人挤到了栏杆边上,低头一看,便是秦淮河水,唬了一跳。
亏得有紫鹃、雪雁及两个仆妇护着,林黛玉才好容易挤过桥去,否则或许就要掉进河里去了。
林黛玉的罗袜绣鞋已被踩得污了半边,回头望时,却见姜念方才上桥,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小南过桥,那架势倒像是护着心上人似的。
林黛玉不由心头一酸,两只含露目泛起了泪光,灯火映照下莹莹闪烁。
紫鹃忙劝道:“姑娘,这街上人多眼杂,不如等姜大人过来一道走罢,也好护着你的……”
话未说完,林黛玉已蹙起两弯罥烟眉:“谁要他护着!他爱护着谁便护着谁去!”说罢提起裙裾又怄气往前快步走去。
正行走间,忽见前方闪出个十多岁的锦衣哥儿,身后跟着四五个虎背熊腰的家丁。
这名叫俞彬的锦衣哥儿,拦在了林黛玉身前,笑道:“小姑娘这眉眼身段好生标致,何不摘下面纱让本大爷瞧瞧?”说着竟伸手去扯林黛玉的面纱。
林黛玉惊得后退,俞彬却得寸进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放手!”紫鹃急得大喊。
雪雁则吓呆了。
两个仆妇刚要上前,被俞彬的家丁推搡开去。
林黛玉何曾受过这般轻薄,又惊又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紫鹃回头要唤姜念,却见姜念已领着小南、齐剑羽、蒙雄及几个亲兵快步上前了。
姜念虽落在林黛玉身后三十步开外,却是关注着林黛玉,第一时间发现了林黛玉的危机。
待姜念走近,紫鹃忙道:“他们冒犯姑娘。”
“放开那个……姑娘!”姜念沉声喝道。
俞彬抬眼打量,见来人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几个精壮汉子。那蒙雄尤其骇人,铁塔般的身躯。而且,俞彬是认识文载璋的,知道此人是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师爷。
俞彬心里发虚,放开了林黛玉,却强撑着架子,逼视着姜念:“你是何人?敢管我的闲事?”
姜念不答,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俞彬被打得踉跄。
文载璋忙对姜念道:“姜大人,这是盐司俞大人的公子!”
“哦?”姜念冷笑,“今日你父亲还来盐院见了我,倒是不知他竟养出了这么个儿子。”
俞彬捂着脸,满脸愤恨地问文载璋:“他是何人?”
文载璋道:“这是钦差姜大人!”
俞彬闻言一怔。
此时四周已围满瞧热闹的路人。
俞彬心里已怕了姜念,却又不愿当众服软丢脸,犹豫后,只冷冷瞪了眼姜念,便对几个家丁道:“咱们走。”
然而,他刚转身,忽又被姜念从背后一脚踹翻在地。
俞彬跌得金冠歪斜、衣服沾尘。
围观路人见状,有的掩口窃笑,有的交头接耳。
俞彬挣扎着爬起,一张脸涨得紫红,指着姜念厉声道:“你作死!”
月光灯光皆照在姜念的玄色貂裘大氅上,泛着森森寒光。只听他冷声道:“你犯了罪,又被我撞见了,想走就能走得成么?”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刺骨。
文载璋打圆场,赔笑道:“姜大人息怒,这位俞大爷是俞盐司唯一的嫡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宽恕他这一遭可好?”
“你不必多言。”姜念肃然道,又盯着俞彬喝道:“给这位姑娘跪下道歉!”
俞彬气极,想他作为两淮盐运使俞敷锡唯一的嫡子,且受父母娇惯,平日在扬州欺男霸女,横行街市,为所欲为,谁敢管他?
他本打算趁着元宵夜女子们纷纷外出,挑两个称心的美人做房里人,不承望竟撞见了钦差大人,受到了这等折辱,而这个所谓的钦差大人,瞧着年纪与他差不多。
虽然心内已是惧怕,他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若不呢?”
姜念冷笑一声:“若不,便将你拿下!你父亲教子无方,让他明日来盐院亲自谢罪!”
正僵持间,一个名叫白懋的俞家师爷挤上前来,在俞彬耳边悄声道:“大爷千万忍耐!这位钦差此番是代摄两淮盐政的,连俞大人都要巴结着他,你且服软一回,断断不可得罪了他,坏了俞大人的大事。”
俞彬思量再三,终于含恨忍辱,轻轻跪地,向林黛玉低声道:“姑娘恕罪。”
说罢不待姜念、林黛玉回应,忙不迭爬起来,带着家丁灰溜溜钻入人群。
林黛玉惊魂未定,见姜念这般雷厉风行地护着她,心中既喜又惊且佩,想要道谢却又不好意思,见姜念转头看向自己,反倒低头避开,盯着自己鞋上绣的折枝梅纹。
姜念见她这般情状,唇角微扬:“林妹妹继续在前引路罢。”
林黛玉心里又不由郁闷起来,抬头飞了个眼风,含露目里几分嗔怪几分羞涩,朱唇轻启,声若蚊蚋:“我……我不想走在前头了。”说罢自己先红了脸,好在有面纱遮着。
姜念又唇角微扬:“既不想走在前头了,便跟在我身边,只是须得乖巧听话,可明白?”
林黛玉又抬头飞了个眼风,随即低头不语。
姜念语气沉了下来:“可明白?回答我!”
林黛玉气得绞紧了帕子,终是忍辱“嗯”了一声。
当即,林黛玉跟在了姜念身边,一同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紫鹃凑到林黛玉耳边,悄悄笑道:“姜大人还是体贴姑娘的,方才那巴掌打得可真解气,更解气的是让那登徒子给姑娘下跪道歉了呢。”
林黛玉也不回应,只羞恼地“哼”了一声。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辕门桥。
辕门桥乃是这个时代扬州的商业中心,此处绸缎庄、酒楼、茶肆、钱庄、首饰铺林立,富商宅邸、会馆也云集,平日就人流如织,更别说元宵夜了。
只见此处,街道两侧灯棚灯山争奇斗艳,多由盐商安排。
绸缎庄里,杭绸苏缎流光溢彩;酒楼檐下,八仙过海走马灯转个不停;茶肆之中,说书先生惊堂木拍得震天响;钱庄门口,伙计高声吆喝兑换银两的行情;首饰铺里,摆着各种光彩耀目的金银珠宝……
辕门桥紧邻着教场,这教场是由练兵场演变而来,目前是大型公共空地。
此时,这教场成了百戏杂耍、小吃摊贩的聚集地。
有一伙杂耍艺人正在迭罗汉,最顶上一个垂髫小儿单脚立着转碟子;有几个江湖卖艺的表演着胸口碎大石,围观百姓纷纷喝彩;有个耍猴的,披着红褂子的猢狲正骑着山羊转圈;有皮影戏演着“嫦娥奔月”,白布上倩影婆娑……还有鼓、魔术、口技、武术等“百戏”表演,
偌大教场被挤得水泄不通。
林黛玉、紫鹃、雪雁、小南都看得眼缭乱,目眩神迷。
林黛玉原已觉得疲惫,双腿双脚走起来已是吃力发软,此刻却被这热闹景象所染,竟似忘了疲乏。
忽听紫鹃在旁道:“姑娘快看那边!”
林黛玉顺着紫鹃的手指望去,只见一队舞龙的往这边来,那金龙足有几丈长,在火光中翻腾跳跃,煞是壮观。
这时,文载璋故意对姜念道:“大人快看,这里有舞狮的,咱们瞧瞧!”
说着将姜念引到一座华丽的酒楼前,酒楼名为“明月楼”。
朱漆雕栏映月华,琉璃瓦上泛青光。楼前悬着十二盏灯,照得“明月楼”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檐下挂着铜铃,夜风拂过,叮当作响。
明月楼前正有人在舞狮,那狮子通体金红,由两个壮汉操纵,时而摇头摆尾,时而腾跃翻滚。狮口一张,竟吐出一副对联:“一轮明月,千里同辉。”
姜念此刻却无心关注这舞狮表演,他已看见,酒楼门口的台阶上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便是扬州第一大总商沈传恩。
四十多岁面容儒雅的沈传恩,今晚没再故意穿官服,而是身着靛蓝织金缎袍,腰间悬着和田玉佩。
舞狮刚结束,沈传恩便快步走到了姜念跟前,拱手作揖道:“姜大人,巧遇巧遇!”
姜念眼角余光瞥见文载璋神色有异,心下暗忖:“当真是‘巧遇’么?或是这个文师爷暗中安排的吧?”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礼笑道:“沈老爷好!怎的在此处?”
沈传恩微笑:“这明月楼正是鄙号产业。今夜除舞狮助兴外,特设灯棚一座。”说着侧身一指。
姜念望去,果见楼前布置着大灯棚,哪怕这条街道上灯棚灯山争奇斗艳,这个大灯棚也煞是显眼。
正寒暄间,沈传恩忽向身后招手:“乖女儿,快来见过姜大人。”
只见一位女子款步上前,对姜念盈盈下拜:“给姜大人请安。”声音娇脆,如雏莺初啼。
姜念定睛细看,见这女子云鬓堆鸦,金步摇轻颤;柳腰束素,翡翠镯生辉;身着杏红织金袄,下系湖绿百褶裙,行动时暗香浮动。面上虽罩着层面纱,但这面纱轻薄,能透过面纱大致分辨她的容貌。
是个绝色佳人!
“这是义女照影,收养膝下多年。”沈传恩对姜念笑道。
林黛玉在旁看得真切,见鱼照影眼波流转,直往姜念面上瞟,心中莫名一阵烦躁。
紫鹃也看得真切,心中暗道:“这商贾之女轻浮呢!”
姜念淡淡道:“沈老爷好福气,有这般伶俐的义女。”
沈传恩似未察觉,热情相邀:“姜大人既来了明月楼,可否赏光瞧一瞧我这里的灯棚?”
(本章完)
第206章 一夜鱼龙舞(中)
第206章 一夜鱼龙舞(中)
面对沈传恩的盛情相邀,姜念笑道:“我倒正想见识一番的。”
当即,两人移步至明月楼前的大灯棚。
只见灯棚下琳琅满目:有绢纱糊的美人灯,画的是西施浣纱;有竹骨扎的走兽灯,做的是麒麟送子;有精巧的楼阁灯,层层迭迭。最夺目的当属中间一盏鳌山灯,足有一丈多高,上缀许多小灯,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当姜念赏灯的时候,四周围满的路人们则纷纷看着鱼照影,一些男子更是看得眼直,却又惧于权势,不敢近前——鱼照影的面纱实在轻薄,此时立在辉煌灯火下,更能分辨出她的绝色容貌。
林黛玉在旁瞧得真切,心中暗忖:“这商门女子好生轻佻,面纱薄如蝉翼,与不戴何异?莫不是故意引诱臭男人?若我也戴这般轻薄的面纱,路人或也爱瞧的……”
想到此处,忽觉不妥,忙掐断了念头。
忽又想到了什么,林黛玉转头对身后的紫鹃悄声问道:“你可认得这位沈老爷是何人?”
紫鹃悄声回道:“适才听大娘说,这位沈老爷是扬州最大的盐商。姑娘为何问这个?”
林黛玉道:“我就随口问问罢了。”
她可是知道,姜念此番整顿盐政,这位沈老爷就是首当其冲要整治的人。
念及此,再看姜念与沈传恩谈笑风生地赏灯,她不禁暗笑:“这臭姐夫当真会做戏,心里盘算着收拾人家,面上倒显得亲热。”
正思量间,忽听沈传恩笑问姜念:“姜大人接下来欲往何处游玩?”
文载璋不待姜念开口,抢先道:“沈老爷,咱们大人要沿小秦淮河乘画舫去天宁禅寺上香,再沿北护城河去红桥赏景。”
“巧极!”沈传恩笑道,“寒舍就在保障湖南岸,画舫过了红桥便是。我正欲沿小秦淮河乘画舫回寒舍的,倒是与姜大人同路,不知可否与大人同行?一路上也好为大人解说风物。”
本来姜念只是有点怀疑沈传恩与文载璋暗中勾结,现在他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心下更怀疑今晚这“巧遇”是沈传恩与文载璋联手做的局。
他面上不露分毫,只笑道:“如此也好。”
一行人离了明月楼,逶迤向小秦淮河行去。
街市上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
忽见一老翁扛着稻草把子走来,上头插满冰葫芦,那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衣,在灯火映照下犹如玛瑙缀珠,煞是诱人。
沈传恩眼珠一转,驻足对鱼照影笑道:“乖女儿可要吃葫芦?”
他是想着,鱼照影若吃葫芦,便要揭起面纱,如此可让姜念进一步分辨鱼照影的绝色。
鱼照影是个伶俐的,会意娇声道:“女儿倒是想吃,只是……”她眼波往姜念身上一溜,“姜大人在此,怕吃相不雅,惹人笑话。”
沈传恩顺势问道:“姜大人可介意?”
姜念唇角微扬:“自然不介意。”
沈传恩又瞥了眼林黛玉,对姜念问道:“冒昧问一句,这位姑娘是?”
“此乃林侍御的千金。”姜念语气平淡。
沈传恩笑道:“原来是林侍御的掌上明珠!失敬失敬!”又殷勤问道:“不知姜大人与林姑娘可要尝尝这葫芦?”
姜念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隔着面纱轻哼一声:“我不吃。”
其实她早想吃葫芦了,眼前的葫芦晶莹剔透的样子,又勾得她食指大动。只是她不愿受这臭商贾恩惠,加之不便在街上当众揭起面纱吃东西,这才违心推拒。
不料姜念忽然对蒙雄吩咐:“将这小贩的葫芦尽数买下。除了林姑娘不用,余者每人一串。”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黛玉。
林黛玉一怔,手指不由绞紧了帕子——这臭姐夫分明是故意的!
蒙雄领命就要掏钱,沈传恩急忙拦住:“使不得!区区葫芦,理当由在下尽地主之谊,何况还是小女先提起……”
姜念抬手止住他话头:“沈老爷见谅。本官作为钦差,清廉要紧,纵然是区区葫芦,也该我请客为好。若沈老爷执意相赠,那我们的人便不吃了。”语气虽淡,却不容反驳。
沈传恩脸上笑容一僵,旋即恢复如常:“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即,蒙雄将那稻草把子上的葫芦尽数买下,当街分发。
鱼照影得了一串葫芦时,沈传恩忙使个眼色:“还不谢过姜大人?”
鱼照影对姜念盈盈下拜:“多谢姜大人厚赐。”
起身时眼波流转,在姜念脸上打了个转儿,才娇羞地低头。
众人皆得了葫芦,连姜念、沈传恩都各拿了一串,连紫鹃、雪雁及两个林家仆妇都各分了一串,却偏偏独林黛玉没得。
紫鹃将自己那串递上:“姑娘且尝个鲜罢。”
林黛玉怄气道:“谁稀罕这个。”
话音未落,忽闻“咔嚓”一声脆响。转头看时,却是鱼照影掀开半截面纱,朱唇轻启,贝齿咬破衣。灯光下,但见那朱唇泛着蜜色光泽,吃相既娇且媚。引得众男人纷纷驻足,连姜念也不禁多看了一眼。
林黛玉心头火起,暗骂道:“好个不知廉耻的!这般作态,与那青楼女子何异?”
正恼着,忽见姜念举着葫芦在她眼前晃悠:“林妹妹当真不尝?”
“谁要吃这个!”林黛玉瞪圆了含露目,“大庭广众之下啃这劳什子,成何体统!”
鱼照影闻言眉头微蹙,旋即舒展,反倒咬得更欢实了。
姜念也不勉强,自顾自咬下一颗山楂,嚼得咯吱作响。
林黛玉见状,眼眶不由泛起了泪光。
偏生那人装作不见,只与沈传恩说笑前行。
众人一边吃着葫芦,一边走向小秦淮河。倒是又辛苦了紫鹃,这丫鬟一手举着葫芦,一手忙着给林黛玉拭泪,还要低声劝慰。
不多时来到小秦淮河边,文载璋指着泊在岸边的一艘画舫,道:“姜大人,这便是我预定的画舫。”
众人望去,虽说那画舫朱漆雕栏,却不过丈余长,勉强容得数人,坐不下姜念、林黛玉一行人。
姜念挑眉:“只这一艘?”
文载璋搓着手,故作窘态:“我不知大人今晚携这许多随从。”
姜念问道:“现下可还能另雇?”
“这……”文载璋为难道,“元宵佳节,画舫怕是早被预定一空。”
沈传恩适时插话:“姜大人若不嫌弃,寒舍两艘画舫正泊在此处。”
说着一指,但见两艘画舫并排而泊。
由此处沿小秦淮河往天宁禅寺,再经北护城河往红桥,又过红桥往沈园,期间要穿过不止一座石拱桥,且小秦淮河河道狭窄,北护城河也有狭窄路段。
因而,眼前的两艘沈家画舫,也都不甚大,但比文载璋预定的那艘大不少,每艘可容十数人。而且,其中一艘画舫甚是华丽,朱漆雕栏,锦幔低垂,船头“沈”字灯笼照得水面金波粼粼,还有几个沈家下人在甲板上肃立。
姜念笑道:“也好,如此倒是麻烦沈老爷了。”
沈传恩忙不迭拱手:“姜大人肯登我的画舫,实乃蓬荜生辉,岂敢当‘麻烦’二字。”
姜念转身对林黛玉道:“林妹妹随我登船罢。”
林黛玉却将身子一扭:“我不要与你同乘一船。”
“哦?”姜念挑眉,“不与我同船,莫非林妹妹想与这些亲兵同乘?”说着指了指身后肃立的几个亲兵。
林黛玉瞥了眼那些军汉,唬了一跳,咬了咬唇,声若蚊蚋道:“我……我还是与你同船罢……”
姜念笑了笑,当即携林黛玉、紫鹃、雪雁并齐剑羽、蒙雄,登上了华丽的“沈”字画舫。文载璋却不请自来,赔笑道:“我跟在姜大人身边,也好随时伺候。”
姜念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也好。”
登船入舱,但见陈设极尽奢华:地上铺着缠枝莲纹毯,一角摆着鎏金狻猊香炉,正中一张紫檀圆桌,摆着干果蜜饯,并一套钧窑茶具。
沈传恩请姜念落座主位,林黛玉刚在姜念身侧坐下,鱼照影便挨着姜念另一侧坐了。
“看来小女仰慕姜大人风采啊!”沈传恩笑道,又对鱼照影吩咐:“你手中的葫芦尚未吃完,既入了船舱,便宜摘下面纱吃了。况且,当着姜大人的面,你总戴着面纱,也显得对大人无礼。”
鱼照影会意,伸手摘下了轻薄的面纱。
果然是个绝色佳人!
林黛玉看在眼里,心中暗骂:“好个没脸没皮的狐媚子!”
她本就因体弱走远路出了一身虚汗,此刻又烦闷,于是取出了今晚特意携带的檀香木折扇,“唰”地展开,自顾自摇了起来。
姜念见她这般情状,觉得有趣,笑问:“这大冷的天,夜里河风又寒,林妹妹怎还扇起扇子来了?”
林黛玉一边摇扇,一边飞了个眼风:“我爱扇就扇,要你管!”
话音未落,忽见一支葫芦递到眼前。
“给你。”姜念笑道。
林黛玉眼睛一亮,却偏过头去:“我不吃。”
可那衣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惹得她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
姜念不由分说将竹签塞进她手中:“船上人少,林妹妹尽可享用,从面纱下边吃便是。”
紫鹃在旁帮腔:“姑娘尝尝罢,这葫芦甜而不腻,可好吃了。”说着咬了一口自己的葫芦,做出陶醉状。
林黛玉犹豫再三,终是小心翼翼地掀起面纱一角,轻轻咬了一小口。衣的甜与山楂的酸在舌尖交融,竟比想象中还要美味。
“好吃么?”姜念眼中含笑。
林黛玉轻哼一声,却不自觉又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大了些,渣沾在唇边尚不自知。
紫鹃在旁看得抿嘴偷笑,被林黛玉瞪了一眼,紫鹃笑道:“姑娘小心,渣子别沾了面纱和衣裳。”
林黛玉正吃着葫芦,不防姜念忽将她手中檀香木折扇抽了去,笑道:“两只手还吃零嘴的?这扇子我替你拿着。”
林黛玉一怔,待要发作,又碍于众人在场,只得轻哼一声,由他去了。
姜念把玩着折扇,见扇骨是上好的紫檀香木,触手生温,隐隐透着幽香。扇面乃素白杭绸所制,上头绣着一朵水芙蓉,瓣层层迭迭。扇柄下系着个杏色流苏,随着他摇扇的动作轻轻摆动。
正赏玩间,忽见一个小厮对沈传恩恭声道:“老爷,茶斟好了。”
正中紫檀圆桌上,一套钧窑茶具中已斟了茶。
沈传恩满脸堆笑:“姜大人,此乃武夷山的乌龙茶,虽不及大红袍那般珍罕,却也难得。”说着对鱼照影使个眼色,“还不快给大人献茶!”
鱼照影忙起身要献茶。她今日特意熏了香,举手投足间暗香浮动。
“不必。”姜念抬手摆了摆,“我不渴。”
沈传恩仍不死心:“大人尝一口便知……”
姜念忽肃然道:“本官目下不欲吃茶,沈老爷莫要强人所难。”
他可是已疑心文载璋与沈传恩暗中勾结,而文载璋是林如海的心腹师爷,若林如海将他要整治沈传恩之事泄露给了文载璋,文载璋又已告知了沈传恩,沈传恩便可能暗害他。
谁知道这茶中有没有做手脚?
沈传恩见状,心里不满,却干笑道:“岂敢岂敢,既如此,咱们不吃茶便是了。”
鱼照影又坐回姜念身边。
此时画舫已离了岸,姜念摇着林黛玉的折扇,凭窗见岸上灯火如昼,倒映在水中,恍若天上星河倾泻人间。既闻笙箫隐隐,又闻水声潺潺,端的是一派富贵太平景象。
这扬州小秦淮河的名字源于江宁秦淮河,小秦淮两岸的建筑也酷似江宁秦淮两岸的建筑。姜念恍惚间,竟似回到了江宁。
林黛玉咬着葫芦,眼角余光瞥见姜念摇扇的姿态。见他手腕轻转,扇面开合间带起阵阵微风,将他额前几缕散发吹得轻轻飘动,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葫芦的甜意在舌尖化开,林黛玉心中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本章完)
第207章 一夜鱼龙舞(下)
第207章 一夜鱼龙舞(下)
元宵夜的扬州,最热闹的地方是商业中心辕门桥,其次便是天宁禅寺。
天宁禅寺位于北护城河外,相传此处原是东晋谢安别墅,后由其子司空谢琰请准舍宅为寺。该寺历经一千多年,也屡经修葺。及至大庆,被列为扬州古刹之首,景宁帝南巡曾驻跸于此。
盐商在天宁禅寺附近建有别墅园林,常在此举办宴饮、诗会。
姜念一行人乘画舫出了小秦淮河,沿北护城河向东而行。不多时,忽见前方一片辉煌,天宁禅寺已近在眼前。但见山门高耸,寺前广场及沿河地带皆人潮涌动,且有灯棚林立,照得如同白昼。
众人登岸,更见梵宫琳宇接星河,火树银映月波。盐商别墅里传出阵阵笙歌,诵经声与市井喧哗奇妙地交融在一处。更有那猜灯谜的、卖小吃的,将个佛门净地变成了热闹场。
林黛玉见有猜灯谜的,不由驻足。
姜念见她好奇,便道:“林妹妹可要猜个灯谜?”
说着引她到灯棚前,这灯棚挂着许多绢纱灯,每盏灯下垂着谜笺。
沈传恩见状,忙凑上前:“姜大人好雅兴。”又对鱼照影使眼色:“照影最擅此道。”
林黛玉不理他,自顾看着姜念手中拿着的一个谜笺,见写着“有头没有颈,身上冷冰冰,有翅不能飞,无脚也能行”,打一物。
林黛玉凝神思索,朱唇微动,正要开口,却听鱼照影娇声笑道:“这个倒是与我有关的,便是‘鱼’了!”
姜念笑道:“鱼姑娘好才思!”
林黛玉轻哼一声,又让姜念取了个谜笺,见上面写着“红门楼,白院墙,里面住个红姑娘”,打一物。
姜念、林黛玉都在沉思,又是鱼照影率先笑道:“是‘嘴’。”
林黛玉见状,手中帕子绞成一团,转身就要走。
“林妹妹这就认输了?”姜念笑问,又取了个谜笺,“再猜一个罢。”
林黛玉哼道:“谁耐烦玩这个。”
说归说,眼睛却忍不住往谜笺上一瞟,上头写着“举头望明月”,打一药材。
这个很简单,姜念一见便知。
林黛玉立刻道:“是‘当归’!”
姜念故作大惊:“这个忒难了,林妹妹如何猜得?”
林黛玉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故意如此,给了他一个眼风。
随即,姜念一行人踏入天宁禅寺山门。
但见这千年古刹,香炉中紫烟氤氲,与各处灯烟火交融在一处。善男信女摩肩接踵,有那锦衣华服的富商携家带口,也有布衣荆钗的平民扶老携幼,更见一些闺秀戴着面纱在丫鬟搀扶下拈香礼拜。
林黛玉忽对姜念轻声道:“咱们……咱们也上炷香罢。”声音虽轻,却透着几分虔诚。
姜念见她眼含期盼,点头道:“林妹妹可为你父亲祈福。”
说着命蒙雄去买香烛。
林黛玉一怔,暗道这人竟知我心思。其实她正有此意,难得今晚到了佛前,自然要诚心祷告父亲健康。
一行人进了大雄宝殿,见三世佛金身巍峨,两侧十八罗汉神态各异。殿中烛火通明,映得佛像眉间一点朱砂愈发庄严。
林黛玉接过三炷线香,在长明灯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
她特意摘下了面纱,双手捧香高举过顶,而后恭敬地插入香炉,跪在蒲团上三叩首。姜念在旁瞧得真切,只见她合掌时指尖微微发颤,长睫低垂,朱唇轻动,不知默念些什么。那虔诚模样,倒比平日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香烟缭绕中,鱼照影忽对姜念道:“姜大人,这天宁禅寺求签最是灵验,咱们何不试试?”说着眼波往签筒处流转。
沈传恩立即附和:“正是!天宁禅寺的签诗乃高僧所留,能预知吉凶祸福。”
姜念本欲推辞,却见林黛玉显出好奇神色,便道:“也罢,权当游戏。”
众人来至观音阁前。阁中供着尊白玉观音,案上摆着个紫檀签筒。守签的老和尚须眉皆白,见是沈传恩亲至,忙起身相迎。
姜念先摇签,签筒哗啦作响,忽的跳出一支竹签。
老和尚取来签帖,看了一番,不由眼睛一亮,惊奇道:“阿弥陀佛!老衲在此解签三十载,还是头回见这签!这……这签甚好,老衲却是解不得!”
姜念接过了签帖,只见签文写道:“天枢光转映瑶京,云中隐见五云城。不是仙家不是佛,气运周流意自明。”
姜念一怔,暗忖:“这签文似乎挺准啊,连气运都出来了!”随即将签帖收起,对众人笑道:“不过游戏罢了。”
轮到林黛玉时,她素手轻摇签筒,得了个“第二十八签”。
老和尚取来签帖,念道:“芙蓉帐暖度春宵,金簪划断银河桥。若问良缘何处是,灯火阑珊那一朝。”
林黛玉听得第一句,就登时臊了起来。这分明是支姻缘签!她慌忙将签帖藏入袖中,偷眼瞧姜念,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更觉耳根发烫。
沈传恩求得的却是“下下签”,签文曰:“高楼宴客忽倾颓,金玉满堂化作灰。夜半舟行江心处,黑风卷浪几时回?”
他脸色顿时铁青,强笑道:“这……这签筒怕是年久失准……”
鱼照影的签更是古怪,乃“第七十七签”:“牡丹下埋枯骨,朱唇一点是鸩毒。凤凰台上忆吹箫,化作青烟入地府。”
她读罢签文,手中绢帕险些落地,暗想:“怎的抽到这等凶签?若得林姑娘那支姻缘签该多好……”不由向林黛玉投去嫉妒的一瞥。
姜念一行人出了天宁禅寺,忽闻传来“杏仁茶——热乎的杏仁茶——”的吆喝声。
林黛玉因走了远路,出了不少汗,又吃了葫芦,此刻喉间干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卖茶的妇人推着独轮车,车上铜壶冒着腾腾热气,杏仁的甜香随风飘来。
紫鹃对林黛玉笑问:“姑娘可是口渴了?”
林黛玉点了点头。
紫鹃忙对姜念道:“姜大人,姑娘口渴了,咱们买杏仁茶吃吧?”
姜念看了眼林黛玉,林黛玉低眉垂目。他微微一笑,当即携众人一起吃杏仁茶。
姜念亲自递了一碗给林黛玉,倒是让林黛玉有点受宠若惊。碗中盛着乳白色的杏仁茶,面上还浮着几粒松仁。林黛玉接过,掀起面纱一角小口啜饮。这茶温热适口,杏仁的醇香中带着淡淡桂味,恰解了喉间燥热。
“好喝么?”姜念问道。
林黛玉低头轻声道:“还……还行。”
众人用完杏仁茶,来至码头,姜念要回盐院,不欲再去红桥游玩了。
沈传恩忙对姜念拱手道:“姜大人,寒舍就在红桥左近,今晚备了水酒昆曲,不知可否赏光?”
姜念婉言推辞:“今晚已劳乏,改日再叨扰罢。”
沈传恩瞥了眼文载璋,文载璋会意,对姜念笑道:“乘画舫过去很便宜的,大人何妨去玩个尽兴?”
“林姑娘体弱,该送她回去了。”姜念道,瞥了眼林黛玉,“若再耽搁,林侍御该怪罪了。”
林黛玉闻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灯光映着她半边脸颊,将那抹浅笑衬得格外动人。
沈传恩又向鱼照影使个眼色。
鱼照影会意,忽从袖中取出个笺,双手奉与姜念:“这是适才我悄悄写下的,请大人过目。”
姜念展开一看,但见笺上簪小楷写着:
“姜大人玉鉴
沈园夜宴初张,愿为君月下献舞。若蒙不弃微躯,明珠在椟,静待拂尘。
焚香以待清辉。
伏惟
垂怜
影,谨奉”
这笺的内容简单,意思是,鱼照影邀请姜念今晚去沈园夜宴,愿为姜念献舞,甚至愿将自己的完璧之身献给姜念。
“明珠在椟”便是隐喻完璧之身。
姜念合上笺,玩味地打量着鱼照影,灯光下这女子确实绝色。
然而他可不缺女人,如鱼照影这般绝色的,就有秦可卿、景晴两个了,还可算上薛宝琴。
他不会为了鱼照影这么个女人,影响到自己此番整顿盐政,况且还要防范着沈传恩、鱼照影暗害他。
“姑娘美意,我心领了。”姜念将笺收入袖中,却道,“只是实在不便。”
鱼照影脸上笑容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怨色。
沈传恩还要再劝,姜念已对他拱手道:“沈老爷,咱们改日再会。”
说完便领着林黛玉等人登船。
林黛玉忍不住回首,见那鱼照影仍立在原地,锦帕都快绞碎了,心中竟有几分快意。
因文载璋预定的画舫窄小,仅能容数人,姜念便携着林黛玉、小南、紫鹃、雪雁、齐剑羽五人登船,蒙雄带着几个亲兵与林家两个仆妇在岸上随行。
画舫刚离岸,林黛玉便按捺不住好奇,小声问道:“那笺……可能给我瞧一瞧?”
姜念也不避讳,取出笺递给她:“林妹妹自己看罢。”
林黛玉借着灯光一看,顿时耳根发烫,啐道:“真真是个狐媚子!这等话也写得出来,也不害臊!”话虽如此,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欢喜——原来他并非那等见色起意之人。
姜念见她羞恼模样,反倒笑了:“林妹妹怎如此仇视那位鱼姑娘?”
“谁……谁仇视她了!”林黛玉急得跺脚,笺却还攥在手里不放,“我……我是替表姐不值!若她知道你在外头……哼!”
羞臊之下,她转头看向了窗外,望着水中月影出神。
姜念也安静了下来,不知想着什么心思。
很快,画舫已至此前启程的岸边
下船后还需步行一段才能回到盐院。
林黛玉初时还能勉强支撑,行至半途,腿脚便已酸痛不已,竟似灌了铅一般,半步也挪不动了。
姜念见状,唤来林家两个仆妇:“轮流背着你们姑娘。”
林黛玉急得摆手:“不、不必……”可身子实在虚乏,话音未落便是一个踉跄,紫鹃忙扶住,劝道:“姑娘别逞强了。”
最终只得由仆妇背着前行。
林黛玉伏在仆妇背上,羞得把脸埋在对方肩头,心想今日真是把闺阁千金的体统丢尽了。
回到盐院内宅,姜念要即刻去见林如海,说一说文载璋之事。刚转身要走,却被林黛玉唤住:“等一下。”
姜念转身看向林黛玉:“林妹妹还有何事?”
林黛玉神色尴尬,低了低头,终究还是抬起头来,且朝姜念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把扇子还我!”
原来,姜念自从在画舫中擅自拿了林黛玉的檀香木折扇,便一直没有还给林黛玉。
姜念故作恍然状,又故意摇起了檀香木折扇。灯光下,紫檀香木制的扇骨泛着暗紫光泽,扇面上那瓣层层迭迭的水芙蓉栩栩如生。
他却不归还,反笑道:“今晚我请你吃了葫芦,又请你喝了杏仁茶,连那本该保密的笺都给你看了。林妹妹还礼一把折扇,也是应当的。”
林黛玉闻言怔住。
这把扇子乃是母亲贾敏早年所赠,扇面上的水芙蓉还是母亲亲手所绣。此番回扬州再见旧物,本就触景伤情,哪舍得轻易与人?
姜念见林黛玉为难,笑道:“怎么?难不成林妹妹连一把扇子都不愿还礼给我?你竟是这般小气之人?”
紫鹃见状,忍不住道:“姜大人,这把扇子……”
林黛玉忙打断:“住口。”
“罢了……”林黛玉终是轻叹一声,“你既喜欢,便……便暂寄在你处。”说罢自己先红了脸,忙扶着紫鹃快步往内院走去。
姜念望着那窈窕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手中折扇摇得缓了些。
扇柄下杏色流苏轻轻摆动,在月光下划出温柔的弧度。
姜念嘴角划出一抹莫名的笑意,随即将扇子收起,正了正神色,朝着四并堂迈步而去。
进了四并堂,入了内室,姜念坐在床前,向林如海细说了今晚文载璋的可疑之处,并做出自己的定论:“此人多半是沈传恩收买的眼线!”
林如海悲叹:“实未想到,他竟会是细作!”
姜念也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这林如海实在是有着识人不善的缺点!”
好在,林如海并未将他此番整顿盐政的机密泄露给任何人,包括了文载璋。
(本章完)
第208章 二圣立储,气运吞龙
第208章 二圣立储,气运吞龙
且说沈传恩邀姜念去沈园未果,心下甚是不自在,只得携了义女鱼照影,登上“沈”字画舫,离了天宁禅寺码头,驶入北护城河。
岸上灯火渐稀,一轮皓月悬于中天,清辉洒落,映得河面幽深。
“沈”字画舫朱漆雕栏,锦幔低垂,舱内陈设极尽奢华。
此时舱内坐着沈传恩,也坐着鱼照影,还有其他人,却是一片沉寂,唯闻水声轻拍船身,如诉如叹。
沈传恩面上再无半分笑意,神色阴郁,显是心事重重。
他想着天宁禅寺的签诗乃高僧亲笔所留,向来灵验,能断吉凶。偏生今晚姜念抽的是上上签,而自己却是“下下签”,签文云:“高楼宴客忽倾颓,金玉满堂化作灰。夜半舟行江心处,黑风卷浪几时回?”
字字如刀,直刺心窝。
更奇的是,连义女鱼照影的签也是凶兆,签文曰:“牡丹下埋枯骨,朱唇一点是鸩毒。凤凰台上忆吹箫,化作青烟入地府。”
这般凶谶,岂非天意示警?
他又思及那姜念,年纪轻轻,却是行事谨慎非常。旁人见了鱼照影这等绝色,莫不神魂颠倒,偏姜念视若无物;便是连葫芦、杏仁茶,姜念都要自己钱买;且连“沈”字画舫上的茶都不肯沾唇。显是处处提防。
“此人年纪虽轻,心思却深,此番必是来者不善,泰顺帝要整治我沈家啊!”
沈传恩暗自咬牙,双手不觉捏紧,指节泛白。
思来想去,他心中已有了计较:“既如此,我便该早作逃离的打算,免得坐以待毙!”
正自盘算间,鱼照影忽起身轻声道:“干爹,到家了。”
画舫已靠岸。
岸上沈园众仆役提灯迎接。
沈传恩无心理会,只冷冷扫过众人,大步掠过人群,直往园内行去。
鱼照影紧随其后,裙裾摆动。
沈传恩转头瞥她一眼,心中暗忖:“此女颜色绝佳,又极是顺从,纵使此番未能笼络姜念,纵使我要逃离,带她在身边,亦有大用……”
沈园内灯火通明,亭台楼阁掩映于木之间,端的富丽堂皇。
沈传恩却无心赏景,只觉这满园锦绣,竟似蒙了一层阴翳,处处透着不祥,树影婆娑,似有眼睛暗中窥视。
他忽觉一阵寒意袭来,不由紧了紧衣襟,暗叹道:“这富贵荣华,如履薄冰啊!”
……
……
神京城。
正月十六,皇宫大内犹带元宵余庆。各宫檐下彩灯高悬,汉白玉阶前尚余爆竹碎红,似胭脂点点,映着阳光。
乾清宫暖阁内,却另有一番肃穆气象。
阁中鎏金狻猊香炉吐着龙涎香,青烟袅袅,氤氲满室。
太上皇景宁帝与泰顺帝父子二人对坐蟠龙榻上,中间隔着一张紫檀案几。
案上陈设极是庄重:明黄诏纸平铺如练;朱砂御墨研于九龙端砚之中;一对和田玉镇纸温润如脂,似江山永固之兆;另有秘密立储诏书草稿一卷,墨迹初干。
景宁帝虽鬓发如霜,然双目炯炯,神光内敛,龙威犹存。他略一沉吟,对泰顺帝道:“立储罢!”
三字出口,千钧之重!
景宁帝昔年曾废太子,至今思之,犹觉心悸;而泰顺帝亦曾亲历九子夺嫡之乱,血雨腥风,刻骨铭心。父子心意相通——“太子”二字,实乃心头一根毒刺。故而商议既定,决意行秘密立储之法!
此刻,泰顺帝微微颔首,将袖口轻挽,取过紫毫御笔,在砚中轻蘸朱砂。朱砂溶于水,如鲜血化开,触目惊心。对着草稿,笔锋悬于诏纸之上,稍作停顿,忽而落纸如飞,字字力透纸背:
“太上皇帝圣谕暨皇帝敕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祗承太上皇帝丕绪,御极临宇,夙夜兢业,惟以敬天法祖、安国宁民为念。神器至重,储贰宜早定,以系人心,以固国本。兹事体大,朕不敢专,特恭请太上皇帝圣裁。
太上皇帝功越百王,德隆万古,虽颐养天和,犹心系宗社。太上皇帝睿鉴高远,洞烛几微,念兹国本,特颁圣谕于朕。
太上皇帝圣谕曰:‘朕观诸皇孙,袁历秉性仁孝,聪明天纵,器宇非凡,深肖朕躬,克承祖宗德业。其言行举止,颇符朕心。仰承天眷,俯察舆情,袁历乃膺承大宝之选。皇帝其善体朕意,密定袁历为皇储,以副上天眷佑之隆,以慰朕心之期。此谕!’
朕跪聆太上皇帝圣训,感佩莫名,五内震惕。太上皇帝圣明烛照,所鉴至当。袁历实乃朕之佳儿,天资粹美,孝友宽仁,勤学敏悟,深肖太上皇帝与朕躬。其德器日隆,允协朕心,足堪付托神器之重。
朕谨遵太上皇帝圣谕,仰承慈命,俯顺天心,于泰顺三年正月十六日,特将袁历亲书其名,缄藏于秘匮之中,贮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此乃太上皇帝钦定、朕躬亲承之至意,昭告天地祖宗,以为万世不易之典。非惟朕一人之私爱,实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太上皇帝睿断之明验也。
中外臣工,惟当各安职守,尽心辅弼,毋得窥探揣测,妄生议论。此旨藏于深宫重地,非遵太上皇帝及朕特旨,不得擅启。泄密者、窥伺者、妄议者,定以国法重典严惩不贷!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景宁帝、泰顺帝特意没在这份秘密立储诏书中提到袁历是皇四子,盖因二人都有了让姜念认祖归宗的念头。如果将来姜念当真认祖归宗,袁历便不是皇四子,会后移为皇五子,姜念则会以“袁易”的身份成为皇四子!
诏书既成,一式两份。
泰顺帝取过九龙钮玉玺,在朱砂印泥上轻蘸三下——一蘸天地,二蘸祖宗,三蘸黎民。而后稳稳钤于诏书末端。但见“皇帝之宝”四字朱文跃然纸上,殷红似血,煌煌天威,尽在其中。
“装匣。”景宁帝沉声吩咐。
总管太监戴权手捧鎏金锦匣,这匣子内衬明黄绸缎,外雕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锁扣处用七重火漆密封,显是机密非常。
泰顺帝将其中一份诏书仔细折好,亲手纳入匣中,又缓缓阖盖。“咔嗒”一声轻响,仿佛命运之轮在转动。
“扶梯子来。”
一声令下,十二名侍卫抬着云纹檀木梯鱼贯而入。
这梯子通体紫檀,雕龙画凤,却比寻常梯子宽出三倍有余。
众人小心翼翼将梯子架于“正大光明”匾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动这庄严时刻。
泰顺帝亲自怀抱锦匣,一步步踏上阶梯,待至匾前,将锦匣安放于匾后。
大庆的新储君,就这样被封存在“正大光明”匾后了。
而历史的车轮,正向着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转动起来……
景宁帝在下仰视,忽然老泪纵横。这位历经沧桑的太上皇,眼前竟浮现出六十余年前的景象——八岁稚子,黄袍加身,坐在那龙椅上双脚尚不能及地;又想起曾经立太子的踌躇满志,及废太子时的痛心疾首;也难忘禅位之际,亲手将玉玺交给四儿子泰顺帝时,老四眼中的复杂神色……
“父皇?”泰顺帝已下得梯来,见景宁帝老泪纵横,不由轻声唤道。
景宁帝拭泪摆手:“无妨,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他想说这江山太重,想说为君不易,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叹:“且看天意罢。”
就在这时,天现异象!
神京城上空,日头高悬,洒下金辉万道,照得紫禁城明晃晃的,恍若天宫琼宇。
忽见晴空之中,凭空现出一条金龙来!
那金龙尚幼,在日头底下金灿灿地游动,时而昂首,时而摆尾,搅得周天云气浮动。
更奇的是,天边忽快速涌来大片白气,如钱塘潮水般奔腾翻滚,涌向了小金龙。
乾清宫外当值的侍卫、太监们,此刻纷纷仰着脖子,目瞪口呆地望着天上……
一个太监忙不迭地碎步跑入殿内,颤声禀道:“启禀太上皇、圣上,天……天现异象!”
景宁帝与泰顺帝俱是一怔。
泰顺帝转头看向景宁帝,景宁帝则眉头微蹙地问道:“何等异象?”
太监伏地不敢抬头:“天上……天上现了金龙,又有云海翻涌,真真是罕见的异象!”
景宁帝、泰顺帝对视一眼,不及多言,忙快步走出殿外。
但见殿外众人已乱作一团,有跪地叩首的,有窃窃私语的……
景宁帝举目望天,见那大片白气涌到了小金龙身前。
小金龙在大片白气中翻腾挣扎,初时还能左冲右突,时而没入,时而跃出,金光闪烁,耀人眼目。奈何那白气越发汹涌,如惊涛拍岸,似万马奔腾。
泰顺帝看得真切,不禁失声道:“这……”
话音未落,那白气已完全吞没了小金龙。
又过了一会儿,大片白气消散,天空复归澄澈,仿佛方才一幕从未发生。
泰顺帝满脸震惊之色,转向景宁帝:“父皇,这异象是怎么回事?”
景宁帝神色肃穆,白眉紧锁,沉吟片刻方道:“去暖阁里说。”
父子二人重回暖阁,景宁帝道:“必是适才咱们秘密立储引发的异象!”
泰顺帝急问:“是吉是凶?”
景宁帝不答,只踱至窗前,望着那湛蓝如洗的天空出神。
暖阁内一时静得可怕。
良久,景宁帝方转身道:“金龙乃天子之象,既现于立储之际,想来是上天认可了咱们立的储君,此乃吉兆!”
泰顺帝顿了顿道:“可那金龙被云海吞了……”
景宁帝道:“或是那金龙隐匿了,又或因你乃当今天子,历儿毕竟还只是秘密立下的储君。”
泰顺帝闻言松了口气,笑道:“真真没想到,今日竟能见证这般异象!”
呵,若是姜念今日见证了神京城上空的异象,必会联想到昨晚的签文:“天枢光转映瑶京,云中隐见五云城。不是仙家不是佛,气运周流意自明!”
忽见景宁帝轻抚白须,话锋一转道:“朕欲南巡。”
泰顺帝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父皇要南……巡?”
景宁帝微微颔首,目光透过雕窗棂,似已望见千里之外的江南烟雨:“朕此生六下江南,最近一次,却已是十八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意欲第七次南巡。”
泰顺帝眉心微蹙:“父皇龙体要紧。且如今天下虽安,难保没有宵小之徒……”
话未说完,景宁帝摆手打断,笑道:“朕虽年迈多病,倒还不至于连南巡的气力都没有。此番名为南巡,实则一切从简。朕不过是……”言至此处,忽而语带唏嘘,“不过是想在入土前,再去看看那江南的杨柳岸,听听那些古刹的钟声。”
泰顺帝见景宁帝意决,只得问道:“父皇欲何时启程?”
“既是一切从简,十日后,本月二十六便可动身。”景宁帝说着,忽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此番南巡,朕欲携历儿同往。”
此言一出,泰顺帝面色骤变:“历儿年方十五,正当潜心攻读。”
“十五岁还小么?”景宁帝轻笑,“当年朕可是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今日既已秘密立他为储,便该让他见见万里河山,也好长长见识。”说着,目光炯炯地望向泰顺帝,“你道是也不是?”
泰顺帝被这一问问得哑口无言,只得垂首称是。
景宁帝今日与泰顺帝秘密立袁历为储君,意味着他对泰顺帝进一步的认可,泰顺帝的皇位又进一步稳固了。
景宁帝认为,泰顺帝不会趁他南巡加害他。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特意将新立的储君带在身边,既是疼爱这个皇孙,也是使其增长见闻,又何尝不是防着泰顺帝加害自己这个太上皇?
景宁帝凝视着泰顺帝,忽而笑道:“朕真的老了,这次南巡回来,怕是就等着入土了。”说着竟伸手拍了拍泰顺帝的肩膀,“你这个皇帝做得很好!”
这一拍,拍得泰顺帝眼眶发热。
自他登基以来,景宁帝鲜少这般直白地夸赞于他。
(本章完)
第209章 八爷密谋,暗杀袁歷
第209章 八爷密谋,暗杀袁歷
太上皇景寧帝与泰顺帝秘密立储之事,並景寧帝第七次南巡的消息,似一阵狂风,不过三两日光景,便已卷遍朝野上下。
虽说是“秘密”立储,明眼人却纷纷能瞧出端倪,此番二圣属意的储君,必是皇四子袁歷无疑。至於皇三子袁时、皇五子袁昼,不过是陪衬罢了。
“秘密”二字,倒成了掩耳盗铃之举,与公开立储的分別,在於未明发詔书,给袁歷正位东宫罢了。
这日神京城下著绵绵细雨,雨丝虽细,却透著刺骨寒意,仿佛天地间有无数窃窃私语,飘洒而下。
原八皇子袁禩的府邸內,书房门窗紧闭。
房內鎏金珐瑯鼎中燃著沉水香,青烟裊裊中,有三人对坐,分別是原八皇子袁禩、原九皇子袁禟、原十皇子袁。
袁禩斜倚在罗汉床上,身穿一件家常石青色缎袍,腰间只松松繫著条素银带子,乍看倒像个富贵閒散的公子哥儿,面上虽带著笑,眼底却似藏著刀光剑影。
对面坐著袁禟,生得五大三粗,体態丰腴,一双眼睛似鹰隼般锐利,时不时闪过几道精光。
罗汉床侧摆著张紫檀太师椅,袁正翘著腿坐在上头,身形清瘦,手里不住把玩著个羊脂白玉的鼻烟壶,时不时凑到鼻端嗅上一嗅,颇有几分紈絝子弟的做派。
袁禩忽將手中茶盏一放,汝窑天青釉的杯子与紫檀茶几相碰,发出“錚”的一声清响,似金玉相击,又似断弦之音。
他面色阴沉,声音低哑:“老四这皇位,倒是愈发坐稳了。如今他与父皇秘密立储,虽说是『秘密』,可这满朝上下谁不是心知肚明?储君之位,必是袁歷无疑了!”
袁闻言,手中鼻烟壶一顿,冷笑道:“父皇偏心,咱们这些儿子,在他眼里,先是比不得老四,如今竟连袁歷那小子也骑到咱们头上来了!”
袁禟肥厚的手掌在膝上摩挲,指节间金戒闪烁,沉声道:“父皇不日便要第七次南巡,咱们……或可趁此机会,有所作为!”
袁禩頷首,低声道:“九弟所言极是!父皇年迈多病,龙体已不堪重负,一旦驾崩,老四必会藉机剪除我等!此番父皇南巡,便是咱们最后的机会!”
袁禟眼中闪现阴鷙之色,道:“咱们已错失良机多次,若此番再不动手,只怕日后……便唯有引颈待戮了!”
袁眉头一皱,手中鼻烟壶轻轻一颤,试探道:“八哥莫非是想……趁著父皇南巡,对老四下手?”
袁禩闻言,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糊涂!老四登基之前,咱们本有机会除掉他,可惜错失良机。如今他贵为天子,不是深居大內,便是驻蹕畅春园,身边侍卫如林,暗哨似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如何下手?”
袁抬手搔了搔鬢角,眉头紧锁道:“若不除老四,咱们如何翻得了这盘死棋?”
袁禟忽地阴阴一笑,八字鬍须微微颤动:“袁歷那小子此番要隨父皇南巡。”眼中已闪过一道寒光,“咱们可趁机除掉此子!”
袁禩頷首道:“正该如此!”
袁疑惑,手中鼻烟壶转了起来:“纵然咱们除掉了袁歷,老四依然是九五之尊,咱们又如何能翻盘?”
袁禟目光转向袁禩,似在等他定夺。
袁禩眸中精光闪烁,缓缓道:“袁歷一死,老四膝下便仅剩三子——袁时、袁昼,並一个尚未齿序的五岁稚子。无论袁时还是袁昼,都是庸碌之辈,咱们要掌控他们,易如反掌!”
袁忽地想起什么,笑道:“八哥莫忘了老四还有个野种——姜念!”
此言一出,屋內霎时一静。
原来这兄弟三人早疑心姜念是泰顺帝的私生子,还曾暗中打探过。
袁禟冷笑一声,肥厚的手掌在膝上一拍:“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连认祖归宗都不能,何足为虑?”
莱州大盐梟周三魁与袁禟素有勾结,前番姜念將周三魁连根拔起,因此便已得罪了袁禟。若非袁禩拦著,劝袁禟“小不忍则乱大谋”,袁禟早就要对姜念下手了。
袁禩轻抚茶盏,沉吟道:“此子非比寻常,年纪轻轻却颇有能为。幸亏他是个见不得光的,否则对咱们而言倒是个麻烦。”
袁禟回到正题,沉声道:“单杀一个袁歷,怕还不够!那小子一死,老四必定雷霆震怒,连父皇都要发狂。纵然查不到咱们头上,咱们也难有安生日子过。况且老四正值壮年,谁知还能活多少年?待父皇驾崩后,他照样能整治咱们!”
袁禩微微頷首:“九弟言之有理。咱们此番行事,非但要取袁歷的性命,更需……”话音忽地一沉,如寒潭坠石,“假意行刺父皇!”
此言一出,袁手中鼻烟壶“噹啷”落地,面上血色尽褪。
袁禟却捏著八字鬍须沉吟不语,眼中精光闪烁。
袁禩压低嗓音道:“咱们遣死士假意行刺父皇,並非真要刺杀父皇,不过做个场面。要紧的是……”说著以指蘸茶,在案上画了个“四”字,“须得教父皇认定,这是老四的手笔!待父皇认定老四趁南巡之际谋逆,父子必然反目。届时老四被废,袁歷已死……”说著手指在茶渍上一抹,“新君人选,不是十四弟,便是袁皙!”
袁皙是废太子的儿子,是景寧帝的皇长孙,虽说他父亲是废太子,且已被幽死,他却已封了郡王,深受景寧帝的喜爱,乃是景寧帝最喜爱的皇孙,还要胜过袁歷。
袁笑道:“要论起来,八哥也未尝没有机会。”
袁禩摆了摆手:“不会是我。倒是十四弟若登基……”说著与袁禟交换个眼色,“自然与咱们同心。即便是袁皙继位……也好应付得很!”
袁禟捏著八字鬍须沉吟道:“假意行刺父皇倒也不难,难的是,如何栽赃嫁祸於老四?”
袁禩玩味一笑,忽然俯身从案下取出个紫檀匣子。这匣子通体乌沉,泛著幽幽紫光。
袁禟、袁二人不觉凑近前来。袁最是性急,伸手就要去摸:“八哥,这是?”
“且慢。”袁禩抬手一挡,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枚钥匙。
钥匙插在锁孔时“咔嗒”一声,在静室里格外清脆。
掀开匣盖,但见一本手抄的《金刚经》端放其中,经页泛黄。经中夹著一张信笺,笺上鈐著方寿山石狮纽印,朱文赫然是“圆明主人”四字。
泰顺帝信佛,这本《金刚经》是他早年亲手抄的。
神京西郊,距离畅春园仅一里许,还有一所园林。早年景寧帝曾將这所园林赏赐给当时还是四皇子的泰顺帝,並题名为“圆明园”,取“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之意,寄託了品德圆满、智慧普照的期望。
后来泰顺帝便以“圆明居士”自號,有一方寿山石狮纽“圆明主人”璽。
袁禩指尖轻轻抚过信笺,低声道:“咱们在这笺上仿了老四笔跡,配上这印,再连这经书一同,便可栽赃嫁祸於老四了!”
话音未落,袁已拊掌笑道:“妙极!这般可就是铁证,老四辩白不得了!”忽又好奇,“只是这些物件哪得来的?”
袁禟捻著八字鬍冷笑:“还能从哪得来?自然是袁时孝敬的。”
袁禩忽地合上经卷,正色道:“此番我要劳动诸葛先生南下走一遭!戴权这颗埋了许久的暗棋,以及九弟暗中豢养的那些死士,都该派上用场了!”
三人计议已定,袁禩忽从多宝阁取出一瓶酒来。酒壶乃是西域进贡的琉璃器皿,通体晶莹剔透,內中盛著琥珀色的葡萄酒,泛著幽幽红光。又取出三个羊脂玉杯,玉质温润,杯身雕著螭龙纹,端的是皇家气象。
袁禩亲自斟酒,酒液入杯时汩汩作响,似血泪呜咽。
袁禩双手捧杯,喉间发出嘶哑之声:“这些年咱们忍辱偷生,如履薄冰。如今……”话音忽地一沉,眼中迸出狠厉之色,“已是退无可退!成,则位极人寰;败,则万劫不復。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说著將酒杯高高举起,“搏他个青史留名!”
袁禟肥厚的手掌紧握酒杯:“荣辱与共,生死同舟!”
袁亦举杯应和,手中玉杯却微微发颤,杯中红酒盪起涟漪。
三人仰颈饮尽时,但见喉结滚动,好似毒蛇吞食。
窗外,雨势渐急。
忽有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隆隆,似上天发出的警告……
……
……
姜念原打算作个閒散姿態,元宵夜携了林黛玉赏灯游玩后,接下来数日还要携林黛玉遍访扬州名胜。
然林黛玉实在娇弱,元宵夜不过走了几里路程,竟累得接下来两日腿脚酸疼,有气无力。
偏生薑念又察觉文载璋乃沈传恩的眼线,他暗地里又已与沈传恩交锋。这般情势下,便放弃了携林黛玉遍访扬州名胜的计划。
幸而於他整顿盐政的大计无甚妨碍。
已是正月十八。
这日扬州城细雨如烟。
位於盐院附近的文昌阁,笼罩在氤氳水气之中。
此阁建於前朝万历年间,迄今已歷一百四十载风雨。阁高三层,八角飞檐,横跨汶河之上,与西侧府学並立,成“左阁右学”之制。
阁中供奉文昌帝君,香火不绝。平日里士子祈愿、文人雅集、市井游赏,好不热闹。阁前更自发形成书肆、笔庄、香烛铺子等小市,端的是一处“阁镇中衢,文运昌隆”的所在。
姜念携了林黛玉登临三楼,凭窗远眺。只见楼外烟雨空濛,將扬州城笼在一片迷离之中。
林黛玉不觉忘情,轻启朱唇道:“这扬州尽收眼底,烟雨中的景致真真是好的。”
话音未落,忙看向身边的姜念。因姜念身量颇高,林黛玉只得仰首而视。却见姜念“唰”地一声展开手中檀香木摺扇。
林黛玉不由蹙起了两弯罥烟眉,嗔道:“这天气尚带寒意,又兼细雨霏微,高处风紧,你倒摆弄起扇子来了!”
姜念低头望著林黛玉,手中檀香木摺扇仍自轻摇,笑道:“这扇子原是林妹妹所赠,我自然要时时把玩,方不负妹妹美意。”
他已向紫鹃打听明白,此扇乃贾敏当年亲手送给林黛玉,扇面上的水芙蓉还是贾敏一针一线绣就。林黛玉此番归扬,重见此物,不免睹物思人,因而元宵夜特意带在身边,不想竟被他“强夺”了去。
林黛玉道:“我分明说过,这扇子只是暂存在你处,你……你须得还我才是!”说著,一双秋水明眸含嗔带怨地睇著姜念。
姜念却將扇子“唰”地一收,復又展开,笑道:“我也说过,要妹妹还礼与我,这扇子权当是谢礼了。哪有送了人的东西再要回去的道理?若这般小气,可就不似妹妹平日为人了。”
林黛玉听了,不觉腮边飞红,轻哼一声,扭过脸去望著窗外烟雨扬州。
过了半晌,不见姜念动静,她忍不住又转回头来,却见姜念目光沉沉,直望向南边天际。
姜念心中正盘算著:“镇江兵马不日便要渡江来扬『作战』了!”
扬州城南临长江,对岸便是镇江。
他已密遣任辟疆、戴士蛟二人前去调遣镇江驻军……
眼前这朦朧烟雨,在他眼中似已化作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
林黛玉见他出神,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姜念回神,玩心顿起,凑到林黛玉耳畔低声道:“我在想,林秘书生得这般標致,將来不知要便宜哪家公子,娶回去做媳妇呢!”
林黛玉登时从耳根红到腮边,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著姜念道:“你……你胡说!好好儿的又拿这些混帐话来欺负人,我……我……”
话未说完,眼圈先红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姜念却浑不在意——林妹妹与他相处,哪回若不落泪,反倒稀奇了!
他继续目光沉沉望向南边……
烟雨楼台观胜景,金戈铁马暗中藏。
佳人含嗔羞转面,公子筹谋望大江。
(本章完)
第210章 风云变色,军队渡江
第210章 风云变色,军队渡江
正月十八这日,扬州城浸在烟雨中,整座城池笼得朦朧朧的。
两淮盐运使衙门內宅的书房里,盐运使俞敷锡与扬州同知赵儋正对坐密谈。
俞敷锡手捧定窑白瓷茶盏,盏中君山银针根根倒立。
赵儋捻著几茎稀疏的山羊须,声音压得极低:“那姜钦差圣眷正隆,此番若真要较起真来彻查盐务,如何是好?”
俞敷锡呷了一口茶,才道:“莫要多虑!他毕竟年少,仗著圣眷胡闹罢了。林如海在扬州经营这些年,可曾掀起什么风浪?难不成这位所谓的钦差,初来乍到就能兴风作浪了?”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靴声囊囊。
师爷白懋进来,肩头还沾著雨星子,对俞敷锡恭声道:“稟大人,那姜钦差带著林侍御家的小姐,正在文昌阁游玩。”
俞敷锡闻言,对赵儋露出讥誚笑意:“瞧瞧,终究是年少心性。”
赵儋与俞敷锡细细商议一番后,方告辞离去。
而赵儋刚走,俞敷锡脸上强撑的笑容顿时如蜡般融化。
他独自立在书房檐下,望著烟雨,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方才在赵儋面前故作镇定,此刻却觉得后背似有冷汗——那姜念虽年少,却曾两任钦差,一次剿灭周三魁震动山东盐务,二次覆灭罗教震动江南,背后站的又是泰顺帝,叫他如何不惧?
“唉!”
俞敷锡嘆了口气,自己撑著伞,行至嫡子俞彬的院落前。忽见一群下人围在院外探头探脑,见他来了,如惊雀般四散。
院內景象令人心惊:一个年仅十多岁的女子,只穿著素白中衣跪在青石板上,雨水將薄衫浸湿,紧贴在瘦弱的身子上。一个满脸横肉的僕妇正挥舞马鞭,嘴里不乾不净地骂著:“小蹄子,看你还敢逃……”
廊檐下,俞敷锡的正妻阎氏歪在椅上,翘著腿嗑瓜子,俞彬坐在一旁。
被打的女子名叫胡依云,本是扬州民女,去年被俞彬霸占为房里人,不过半年光景,已折磨得形销骨立。因元宵那晚俞彬在姜念跟前吃了瘪,这三日变本加厉地拿她出气。方才她拼死逃跑,被抓了回来。
“这是作何!”俞敷锡沉声喝问,惊得那僕妇的马鞭一顿。
阎氏忙起身迎上来,指著胡依云道:“这小蹄子適才竟要逃,所幸被拿了回来。”
胡依云在雨中膝行数步至俞敷锡跟前,仰起惨白的脸,雨水混著泪水往下淌:“求老爷开恩!我再留在这儿,会被大爷折磨死的!”
“反了!”阎氏尖声喝道。
俞敷锡皱眉走到廊下,对俞彬厉声道:“孽障!跪下!”
俞彬不情不愿地跪下,阎氏急忙拦在中间:“老爷何必动怒?”
俞敷锡虽素来娇惯俞彬这嫡子,此刻也不禁怒从心起,沉著脸道:“元宵夜你才得罪了那姜钦差,我叮嘱你安分,你竟还这般胡闹!”
阎氏堆著笑脸:“老爷息怒。彬儿年轻气盛是有的,可对老爷的孝心天地可鑑。这三日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是谨记老爷的教诲。”说著斜眼瞥向雨中跪著的胡依云,声音陡然转冷:“倒是这小蹄子不知好歹,竟想逃出去败坏咱们家的名声!”
一阵冷风卷著雨丝袭来,將胡依云散乱的青丝吹得贴在惨白的脸上,她对俞敷锡哭求道:“老爷明鑑,我实是被大爷折磨够了,这三日大爷更是变著法儿折磨我,你瞧!”说著亮出脖子上的淤痕,“我不想死在这里!老爷,你好歹是朝廷命官,求您发发慈悲,放了我吧!”
“作死的小蹄子!”阎氏厉声打断,“想出去?做梦!谁知道你会不会跑到那钦差跟前嚼舌根!”
这话似惊雷般劈在俞敷锡心头。他眼神一凛,转身大步进屋,阎氏连忙跟上。俞敷锡压低声音道:“把这小蹄子看紧了!切莫让她跑了!”
阎氏会意,笑道:“老爷放心,断不会叫她跑了的。”
说完,她转头看向门外的胡依云,脸上笑意瞬间化作狰狞,眼神似毒蛇盯住猎物。
……
……
扬州城南长江北岸,设有瓜洲营。此营隶属漕运总督麾下,任务以漕运护卫为主,也涉及江防、缉私。
正月二十,晴空如洗。
瓜洲营守备陶永贵正在籤押房內翻看帐册,忽见一个亲兵慌慌张张闯进来急报:“稟守备,京口副节度使霍大人、御前二等侍卫任大人要见您,已进来了,咱们的人不敢拦的。”
陶永贵一怔,心下暗惊:“这二人怎会联袂而至?难不成扬州近日来的那位姜钦差要调京口军?不好,大事不妙!”
正惊疑间,门外已传来靴声囊囊。
但见霍天培身著正二品副节度使的官袍,方脸上目光如电。任辟疆则著御前侍卫装束,腰间刀鞘寒光凛凛。二人身后跟著十名亲兵,俱是披坚执锐。
陶永贵强自镇定,挤出笑容迎上前:“卑职陶永贵参见二位大人!”
任辟疆並不还礼,冷眼如刀:“陶守备,你可知罪?”
陶永贵但觉后颈汗毛倒竖,面上却作茫然状:“卑职愚钝,不知何罪之有?”
任辟疆抖出一纸公文:“钦差姜大人手諭,瓜洲营守备陶永贵勾结盐商,放行私盐,贪赃枉法,即刻拿问!”
陶永贵略一怔,突然厉喝:“无凭无据,岂可拿我!来人……”
话未说完,任辟疆已是一声断喝:“拿下!”
几名霍天培的亲兵如猛虎扑食,瞬间將陶永贵按倒在地。
几名陶永贵的亲兵则欲解救,霍天培忙一声暴喝:“我乃京口副节度使,此番奉钦差钧旨办案,尔等敢抗命,以谋逆论处!”
几个陶永贵的亲兵面面相覷,终究没有谁敢动手。
一旦动手,罪名太严重了!
……
……
两淮巡盐御史虽位列要职,麾下却无直辖兵权。
姜念此番若要调兵,原可动用盐捕营、漕標扬州府城分防部队、扬州府衙及瓜洲营四处人马,主要是两淮盐运使俞敷锡麾下的盐捕营。然据林如海密报,俞敷锡、漕標扬州府城分防守备、扬州同知赵儋及瓜洲营守备陶永贵等人,皆与盐商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故而此番姜念特地从镇江调兵。
镇江与扬州隔长江相望,水路距离仅数十里,调兵便宜。镇江驻有京口副节度使霍天培,麾下二千兵力,隶属於江寧节度使唐吉纳管辖。
在大庆,但凡节度使、副节度使麾下的军队,官兵多半属於“袁军”,即祖辈曾隨大庆太祖打过江山的,相对而言更忠诚。
瓜洲营守备陶永贵突被拿下,营中难免骚动。因有霍天培、任辟疆虎威震慑,不多时便平息了风波。
一个名叫刘勍的千总,暂代了瓜洲营守备之职。
瓜洲营稳定后,京口军便可安稳渡江了。
五百京口精兵乘著多艘战船,战船首尾相接,宛如一条黑龙出动,弓弩刀枪甚至火器,陈列船舷,船队破浪而行,渡了长江便沿著大运河直往扬州城,透著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
沿岸百姓见了,纷纷驻足观望。
一个头髮斑白的老渔翁眯眼嘆道:“这阵仗,多年没见嘍!”
铁甲无声渡大江,风云暗涌动维扬!
……
……
保障湖畔沈园。
沈传恩正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握著一个鼻烟壶。大总管晏修垂手立在跟前,低声道:“码头废宅里的私盐已装船大半,今晚便可运出扬州。只怕……”
话到此处突然噤声。
“怕什么?”沈传恩手中鼻烟壶“咔”地一合。
晏修咽了口唾沫:“只怕那姜钦差得了风声,来拦截咱们。”
沈传恩冷笑一声:“此事做得隱蔽,他如何知晓?纵使他得了风声……盐捕营、漕標分防部队、府衙、瓜洲营,哪处不是咱们的人?他能翻起什么浪来!”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一个心腹家丁道:“老爷,崔吉求见,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崔吉,是沈传恩安插在镇江的眼线。
沈传恩眉头一皱:“让他进来!”
崔吉满头汗地进来,连礼数都顾不得,急声道:“老爷,大事不好!京口副节度使霍大人率五百精兵渡江,多半是衝著扬州来的!”
沈传恩闻言一怔,面色发青,声音发颤:“好个姜念!他……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调京口军来扬州!”
“老爷,咱们那些私盐如何处置?”晏修急道。
沈传恩沉思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顾不得了,咱们即刻逃离扬州!”
心仿佛在滴血!
他断定,姜念如此大胆,如此兴师动眾,必是要整治沈家,且必是经过泰顺帝许可的。
他是个果断之人,哪怕放弃扬州许多財產,也要即刻逃离,否则便是死路一条,好在他已提前做了逃离的准备……
……
……
盐院桃泉轩。
姜念正伏案翻看盐务文书。
丫鬟小南在帘外稟道:“大人,林姑娘来了。”
姜念手中文书一顿:“她来作甚?”
自他入住桃泉轩,林黛玉还是头遭来桃泉轩找他。
小南摇头:“姑娘不曾说。”
“请进来罢。”姜念搁下文书。
不多时,林黛玉携紫鹃款款而入。今日她穿著月白夹袄,外罩淡青比甲,鬢边只簪一支白玉兰釵,浑身上下显得素净,偏又衬得人比娇。
林黛玉福了一礼,眼波低垂。
姜念笑道:“今儿是什么风,把林妹妹吹到我这里来了?”
林黛玉抬眼睨了他一记,復又低头轻声道:“经那位苏神医诊治,父亲身子好些了。”说著声音渐低,“我……我特来谢你请来神医。”
林如海的身子確有好转,一来因苏天士妙手回春,二来公务尽交给姜念处置,三来因爱女承欢膝下。
姜念却忽地板起脸:“既是道谢,当有诚意才是。你父亲能好好活下去,我便是救命之恩了。你这般道谢未免太轻巧了罢?”
林黛玉纤指绞著帕子,抬头看向他:“你……你要怎样?”
姜念一本正经道:“依我说,你该跪下磕三个响头,要听见『咚咚咚』三声才算数。”
小南、紫鹃都不禁偷笑,都知道姜念又在故意逗弄林黛玉。
林黛玉则气得眼圈儿红了,泪珠儿在眼里打转:“你这人分明是我命里的『天魔星』,专来欺负人的!”
姜念笑道:“我救你父亲性命,这般大恩,让你磕三个响头也不算过分,怎倒成了欺负?”见林黛玉扭过脸去不理,又促狭道:“你既不愿磕头,唤我三声『好姐夫』便罢,这总不为难了?”
林黛玉耳根发烫,心中暗忖:“父亲虽见好转,是否能活下去还依然是未知数呢。”这晦气话,她不敢出口,只咬著唇不语。
姜念见状嘆道:“罢,罢!你既没诚意,假惺惺的,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谁没诚意了!谁假惺惺了!”林黛玉急得泪珠儿滚落,偏又拗不过他,终是垂首细若蚊吟地唤道:“好姐夫……好姐夫……好姐夫。”
三声唤罢,玉面早已飞红,转身就要逃开。
恰在此时,齐剑羽携戴士蛟来到桃泉轩。
姜念让林黛玉、紫鹃、小南待在里间,自己出去见齐剑羽、戴士蛟。
风尘僕僕的戴士蛟,俯身拱手道:“稟大人,京口霍大人及任侍卫,已拿下瓜洲营守备陶永贵,率五百精兵渡江沿运河而来!”
姜念精神一振,喝命:“好!你二人即刻召集侍卫亲兵,隨我去接应京口军!”
待二人领命而去,姜念转入里间取大氅。
小南上前服侍。
林黛玉眼角泪痕未乾,与紫鹃一同在旁註视著
待姜念披上大氅,配上弓刀,林黛玉、紫鹃、小南不约而同觉得,竟似面对一位威风凛凛出征的將军。
眼见姜念要踏出门槛,林黛玉忽唤:“且慢!”
待姜念回首,林黛玉羞得声如细丝:“愿……愿姐夫凯旋。”
姜念笑道:“借好妹妹吉言!”
玄色大氅一扬,已大步流星而去。
林黛玉倚门目送,直到那身影消失,想起方才情景,又羞又恼地一跺脚,心里暗啐:“这討人嫌的……臭姐夫!”
(本章完)
第211章 雷厉风行,震动维扬
第211章 雷厉风行,震动维扬
这日维扬地界风和日丽。
运河上波光明灭,如碎金浮荡。
码头岸上杨柳初萌新芽。
忽见几艘战船破浪而来,船头旌旗猎猎,上绣“京口”二字。
当先一艘船上,立著御前二等侍卫任辟疆,眉间凝著一股肃杀之气,身旁京口参將马嶅按刀而立,神情冷峻。
战船渐近码头,任辟疆眯眼望去,只见桅杆如林,官船、漕船、商船、民船交错停泊,人声喧嚷,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忽见两艘漕船格外显眼,一群汉子本来正在卸货,一见战船逼近,登时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
任辟疆双眼一眯,喝道:“围上去!”
几艘战船呈雁翅排开,將码头围住。
岸上百姓见状,有的驻足观望,窃窃私语;有的惊慌失措,纷纷躲避。
京口精兵登上两艘漕船查抄,见舱內堆有私盐,白如雪砌银堆。
一问得知,此乃扬州总商沈传恩之物。
因沈传恩得了风声,知京口军將至,急令手下卸运私盐,却不料京口战船来得这般迅疾,被当场拿获。
正查抄间,忽又搜出另一艘私盐船,却是总商刘仲方旗下。
官兵们搬运盐包,不多时,码头上竟堆起盐山,日光映照下,刺目非常。
忽听一阵喧譁,一队漕標官兵匆匆赶来,为首的乃是漕標扬州府城分防守备罗襄。
罗襄心里惊惶,却强作镇定,对任辟疆拱手问道:“任侍卫,此乃扬州地界,不知为何调京口军来此?”
“奉钦差姜大人钧旨,查缉私盐!”任辟疆目光如电,“你来得正好!据密报,你放行私盐,甚至调漕船帮盐商运私盐,眼下正有罪证!来人,將他拿下!”
几名京口精兵一扑上去,將罗襄按倒。
一队漕標官兵却是不敢反抗。
……
……
扬州城的城门,日常管理权在扬州知府郭夏,由县衙差役负责白昼城门启闭、盘查行人货物、徵收零星杂税。夜间防卫並紧急管控,则属漕標扬州府城分防守备罗襄职掌。
这日下午,春日晴好的城门处忽起风云。
姜念身著御前二等侍卫官服,披著玄色大氅,腰间佩刀,率领齐剑羽、邹见渊、蒙雄及一乾亲兵,来至城门。
守城差役见这阵仗,慌忙退避,如潮水分浪般让出一条道来。
很快,扬州知府郭夏及同知赵儋,乘坐两顶青呢官轿匆匆赶到,跟著一群衙役。
郭夏整了整衣冠,上前躬身道:“姜大人驾临城门,不知有何公干?”
姜念负手而立,眼望城门:“在此等人。”
“这……”郭夏略一迟疑,“不知等的是何等人物?卑职或可协助安排。”
“事关机密,不便明言。”姜念眼角余光扫过赵儋,“郭太尊不妨一同等候。”
郭夏闻言頷首:“卑职自当奉陪。”
林如海此前曾对姜念说,郭夏为官清慎,颇有政声。姜念因林如海识人不善,起初没有轻信此事,这几天经过与郭夏的接触,已比较相信了。
正静默间,赵儋忽挤出一副笑脸,凑前道:“姜大人明鑑,这城门启闭盘查,原是我等分內之事,若有什么要紧人物进出,还望告知。”
“大胆!”姜念忽沉声喝道,“本钦差在此等要紧人物,难道还要向你区区同知报备不成?”
这一声呵斥,嚇得赵儋面如灰土,颈缩肩耸。
赵儋偷眼去瞧郭夏,却见郭夏眼观鼻鼻观心,分明不愿插手。
赵儋做贼心虚,却不敢多言。
此时城门內外亲兵肃立,百姓惊奇。
初春的阳光照在青石板上,却映出几分肃杀寒意。
约莫两刻钟光景,忽闻城外传来隆隆之声,似春雷碾地,战鼓催云。
但见尘头起处,京口副节度使霍天培、御前二等侍卫戴士蛟一起率领数百京口精兵赶来。
姜念上前对霍天培拱手道:“奉旨钦差姜念,见过霍大人,此番有劳大人了。”
霍天培连忙还礼:“姜大人多礼!我奉调率五百京口儿郎听候差遣!”
赵儋见此阵仗,已嚇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姜念忽地伸手指了指赵儋,对蒙雄喝道:“拿下此人!”
蒙雄得令,领著几个亲兵扑上前去。
赵儋还待挣扎,已被按倒在地,官帽滚落,口中犹自嚷道:“姜大人明鑑!我所犯何罪?为何无缘无故拿我……”
姜念沉声道:“还想狡辩?据密报,你贪赃枉法,庇护盐商!”
赵儋强撑道:“不知是何人构陷,我要当面对质!”
“押下去!”姜念一甩袖袍,“暂拘盐院候审!”
赵儋被拖行时,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衝著郭夏嘶喊:“太尊!你我同衙为官,就这般看著下官被冤……”
话未说完,已被堵了嘴。
郭夏似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待赵儋被押远,姜念对郭夏拱手道:“郭太尊深明大义。此番本钦差奉旨整顿盐政,还望鼎力相助。事成之日,本钦差必当为你请功。”
郭夏正色还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自当竭尽绵薄。”
其实他也有所贪腐,只是不严重,此番打算將功赎罪。
此时京口精兵已列队入城,但见铁甲映日,踏得青石板錚錚作响。
远处围观百姓中,一老妇搂著孙儿喃喃道:“乖乖隆地咚,这扬州城的天,怕是要翻个儿嘍!”
话音未落,就被身旁的儿子急扯衣袖止住。
这“乖乖隆地咚”,乃扬州方言中表达强烈惊讶或讚嘆的感嘆词。
……
……
扬州城晴空如洗。
两淮盐运使衙门却阴云密布。
姜念身著御前侍卫服色,外罩玄色大氅,腰悬宝刀,领著蒙雄並百名京口精兵,將盐运使衙门围得铁桶相似。
隨著姜念一声令下,京口精兵们如潮水般涌入衙门,
街边商贩见状,慌得收摊的收摊,闭户的闭户。
衙门內的一些盐捕营官兵,纷纷嚇得缩颈藏头,不敢反抗。
俞敷锡正在內宅书房,將机密文书投入炭盆,忽闻外头金戈交鸣,靴声如雷,惊得他手上一抖。
书房门“砰”地被踹开,姜念按刀而入,身后亲兵及京口精兵列阵。
俞敷锡强自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发颤:“姜大人这……这是何意?”
姜念冷声道:“俞盐司,据密报你勾结盐商,贪赃枉法,且以阴阳盐引欺瞒朝廷。本钦差特来拿你问罪!”
“冤枉啊!”俞敷锡面如土色,“定是有人诬陷……”
话未说完,姜念一声令下:“拿下!”
几名亲兵上前拿住了俞敷锡,押出书房。
忽闻哭嚎之声,只见阎氏披头散髮被拖拽而来,口中嚷著:“天杀的!谁敢在盐司衙门撒野!”其子俞彬则叫骂著:“瞎了你们的狗眼!我爹是盐司大人……”
母子二人忽见院中甲士林立,刀光如雪,俞敷锡被几名官兵押著,哪还有半分盐司威风?
阎氏面如金纸,瘫软如泥,连哭闹都忘了。
俞彬则满脸怒色地瞪著姜念,姜念冷哼一声:“咱们又见面了!”
正在此时,蒙雄领著两个女子而来,一个约莫二八年华,生得杏眼桃腮,身量苗条,只是面色苍白如纸,显是受了惊嚇;另一个瞧著年纪更小,形销骨立,蓬头垢面,身上衣衫襤褸,细看时,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此女便是胡依云。
蒙雄上前,指了指俞彬,对姜念恭声道:“大人,这两个女子,都是被此子霸占来的房里人。”
姜念瞥了眼俞彬,又看向两个女子,温声道:“本官乃奉旨钦差,你二人有何冤屈,但说无妨。”
胡依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钦差大人做主!民女胡依云,本是清白人家女儿,半年前被这俞大爷强逼至此……”
胡依云將自己如何被强逼为房里人,如何遭受折磨,一一道来。
说罢,又颤巍巍亮出了脖子等处的淤痕伤疤。
“好个下作的小娼妇!”阎氏破口大骂,“休要冤枉人!”
俞彬趁守卫不备,猛地挣脱,一边怒喝著“你作死”,一边张牙舞爪朝著胡依云扑去。
蒙雄一个箭步上前,飞起一脚,將俞彬踹了个狗吃屎。
姜念剑眉微蹙,冷眼看向俞敷锡:“俞盐司,令郎这般行径,该当何罪?”
俞敷锡低头不语。
阎氏慌了神,跪著对姜念哀求道:“钦差大人开恩啊,我儿年轻气盛是有的,只是实没强迫她们,是她们自己要为我儿房里人的……”
姜念瞪了她一眼,对俞敷锡厉声道:“你贪赃枉法、祸乱盐政已是大罪,如今又纵子行凶、强抢民女,真真是天理难容!”
俞敷锡面如死灰,浑身筛糠,瘫坐在地。
……
……
这日下午。
保障湖上金光瀲灩,万点浮光隨波荡漾。岸边杨柳初萌新芽,柔条拂水,端的是一派扬州好景致。
忽见齐剑羽领著两名亲兵,会同京口游击余良彪並百名京口精兵,浩浩荡荡来到了沈园,惊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沈园朱漆大门紧闭,铜兽衔环及门楣上“沈园”二字金匾,泛著冷光。
齐剑羽凤目微眯,使个眼色,身旁亲兵会意,上前叩门。那铜环叩在门上錚錚作响,连叩三遍,里头却鸦雀无声,竟连个应门的也无。
齐剑羽剑眉一挑,冷笑道:“好个沈园,竟敢闭门不纳!翻墙!”
多名矫健兵丁如猿猴般攀上墙头,翻身而入。不多时,只听里头门閂响动,朱门洞开。
齐剑羽袍袖一拂,率眾涌入,谁知园內竟不见沈传恩及其家眷踪影!
齐剑羽揪住一个小廝:“沈传恩何在?”
这小廝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嚇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道:“老……老爷两个时辰前就……就走了……”
齐剑羽手上加力,眸中寒光迸射:“往何处去了?”
小廝泪如雨下,颤声道:“小的真……真不知……”
齐剑羽冷哼一声,甩开小廝,心中焦躁。
前番他来扬州捉拿沈传魁,已是扑空,今日主动请缨来拿沈传恩,竟又落了空,真真是晦气!
他负手而立,望著满园寂寥,不由咬牙暗恨:“好个沈家!”
……
……
盐院附近有一精巧宅院,是林如海师爷文载璋的住处。
家中一妻二妾,一子一女,並十来个下人。
此时,文载璋正在內宅手忙脚乱地收拾財物,额头汗珠滚滚而下,將一件湖绸直裰的领口浸湿,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正哆哆嗦嗦地往箱笼里塞著金银財宝。
好容易收拾出一大箱,又翻出一本蓝皮帐册。文载璋一把扯过妻子,急道:“快將这箱物事並帐册送往庄子上藏好!”
妻子哭道:“老爷何至如此?你毕竟是林如海的师爷,那钦差再厉害,难道还要动你不成?”
文载璋道:“那姜念实在胆大妄为,连京口兵马都调来了,分明是要大肆整顿,多半会牵连到咱们!”
话音未落,忽闻外头靴声囊囊,金铁交鸣。
御前侍卫邹见渊,率领两名亲兵及一群京口精兵闯入。
文载璋及妻子,登时惊慌失措。
反应过来后,文载璋忙要藏起帐册,却已来不及。
邹见渊將一大箱金银財宝並一本帐册缴获。
帐册上有文载璋与一些盐商勾结的证据,从中可见,文载璋除了是沈传恩的眼线,还从其他盐商那里受贿。
“文师爷好手段。”邹见渊冷声道,“吃著盐院的饭,却做著盐商的狗!”
文载璋故作镇定:“我乃林侍御的师爷,我要见林侍御!”
邹见渊冷笑:“林侍御此刻怕是不想见你。”
官兵上前,如提小鸡般將文载璋架起。
文载璋头髮散乱,口中犹自哀嚎不休,哪还有半分师爷体面?
……
……
这日维扬地界本是天朗气清,谁知转眼间就因姜念的雷厉风行,被搅得风云变色,草木皆兵。
五百京口精兵如虎狼般四散奔袭於各处衙门、码头、会馆、盐仓、盐场……
瓜洲营守备陶永贵、两淮盐运使俞敷锡、扬州同知赵儋、漕標扬州府城分防守备罗襄、师爷文载璋等多人被拿下。
(本章完)
第212章 钦差冷麵,阎罗斩首
第212章 钦差冷麵,阎罗斩首
正月二十这日晚间。
京口精兵仍如虎狼般四散奔袭於扬州各处,一派肃杀气象。
盐院灯火煌煌,大门外,十余名总商聚作一团,包括了庄述礼、汤承瑜。眾人皆是心內惶急,不住向门內张望。
忽见蒙雄身著龙禁尉官服,按刀走出衙门,铁塔般的身躯立在台阶上,声若洪钟:“钦差大人有令,只见汤承瑜一人,其余诸位,请回罢!”
此言一出,眾商譁然。
庄述礼脸色骤变,一把扯住汤承瑜衣袖,低声道:“汤老弟,这是何故?”
汤承瑜如坠云雾,强压惊疑,拱手道:“诸位且宽心,容我先去见过大人,再作计较。”
蒙雄也不多言,引著汤承瑜步入盐院,沿途京口兵士守卫森严,灯火映得刀枪寒光凛凛。汤承瑜虽久经商场,见惯风浪,此刻也不免掌心沁汗,心跳如擂鼓。
行至籤押房。
房內烛火通明,姜念正伏案翻阅文书,见蒙雄引著汤承瑜进来,放下文书,汤承瑜连忙行大礼:“汤承瑜拜见姜大人。”
姜念微微一笑,抬手虚扶:“汤老爷不必多礼,请坐。”
汤承瑜哪里敢坐,只躬身道:“大人面前,岂有小人的座位?”姜念又让了一次,汤承瑜方斜签著身子,挨著半边椅子坐下,犹自不敢实落。
姜念目光微转,对蒙雄吩咐道:“你且去外头守著,任何人不得擅入。”
蒙雄抱拳应诺,退出门外,反手將门掩紧。
姜念凝视著汤承瑜,忽而轻笑一声,故作隨意道:“汤老爷夜间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汤承瑜忙欠身答道:“姜大人此番整顿盐政,宵衣旰食,小人虽愚钝,若有能效犬马之劳处,但凭大人差遣。”说话间,目光微闪,悄悄打量姜念神色。
“倒是个识时务的!”姜念心中暗赞,身子略略前倾,盯著汤承瑜道:“若朝廷欲在扬州设一首总之职,为眾总商之首,统筹盐务,调解纷爭,你以为如何?”
汤承瑜乍闻此言,先是一怔,隨即心头突突乱跳,暗忖道:“这姜大人独独召见我,又提及此事,莫非要让我担当这首总之职?”
思及此,汤承瑜顿觉一股热流直衝顶门,险些按捺不住。又恐失態,忙强自镇定,正色拱手道:“大人明鑑!扬州盐务盘根错节,正需一位首总居中协调。此议上利朝廷,下安商贾,实乃圣明之举。”
姜念嘴角微扬,缓声道:“圣上已决意设此职!林侍御保举於你,说你重信守诺,在盐商中素有威望,而本钦差……”略顿一顿,目含深意,“也觉你堪当此任。”
汤承瑜听到此处,如闻仙乐,再难自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姜大人提携之恩,小人没齿难忘!日后亦定当肝脑涂地,报效朝廷!”说罢,“咚咚咚”连叩三个响头。
他忽地想起前番姜念曾评点其子汤春之名,言道“春日载阳,万物萌动,正是兴旺之兆”。当时他只当是閒谈,此刻回味,分明是暗藏玄机!
思及此,更觉胸中热血翻涌,暗道:“我汤家兴旺,竟应在此处!”
在姜念的前世,“首总”作为扬州总商首领的官方名称及制度化,確立於乾隆年间。“首总”確立后,代表扬州全体盐商对接官府,承担首要责任,成为朝廷对扬州盐商实现“以商治商”的关键抓手。
直到道光年间,两江总督陶澍推行“票盐法”改革,废除盐商垄断特权(纲法),首总及总商制度才隨之瓦解。
姜念有想过现在就实施“票盐法”,只是,经他深思熟虑,若现在就实施“票盐法”,將会遭遇毁灭性的阻力,大庆有著短期財政崩溃的风险,现在大庆的行政管理能力与社会结构,都不適合票盐法。
別看泰顺帝勇於改革,其实他是一位极其务实且注重风险控制的改革者。他选择的改革,如清查亏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都是阻力相对可控、能较快见效、对財政和社会衝击相对平稳的领域。
面对盐政这个牵涉大庆最强大既得利益集团、关乎战时財政命脉的“马蜂窝”,以泰顺帝的智慧,不会选择票盐法这种激进的全盘改革。
更符合泰顺朝实际的做法,是对纲盐法进行局部整顿。
……
……
姜念正与汤承瑜在籤押房內密议,贾璉忽然来到籤押房外。
蒙雄闷雷似的嗓音响起:“璉二爷请留步!任何人不得擅入!”
贾璉一袭湖蓝缎袍,腰间悬著汉玉坠儿,堆起满脸春风似的笑,朝蒙雄拱手道:“蒙兄弟,咱们自家人何必见外?我有要紧事与姜妹夫商议。”说著便要抬脚往里闯。
蒙雄铁塔般的身子往贾璉身前一横,抱拳道:“璉二爷见谅。”铜铃大的眼珠子在贾璉面上滚了一滚,“大人正在议要紧公务,严令不得打扰,璉二爷不妨在此候著。”
贾璉被这话一噎,喉头滚动两下,腮帮子暗暗咬紧。偏生这金刚似的蒙雄是姜念心腹,发作不得,只得强笑道:“既如此,我便候著罢。”一甩袖,踱到一旁,掏出镀金怀表瞥了一眼,心里暗骂:“好个姜念,倒摆起钦差架子来了!”
这一等便是两刻钟。
贾璉正等得心焦,忽见籤押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汤承瑜满面红光地跨出门槛,朝贾璉草草一揖,脚下生风地去了。
蒙雄进了籤押房,不多时出来,声如瓮钟:“璉二爷请进。”
籤押房內,姜念见贾璉进来,眼底掠过一丝讥誚。
他知道,自打贾璉携不少荣国府下人来到扬州,便在城內包下一家客栈居住,等著林如海咽气好接手林家家產。
他也知道,贾璉这几日与总商刘仲方的一个美妾勾搭上了。
刘仲方是扬州实力前五的总商,原要巴结姜念,见巴结不上,便另闢蹊径,笼络起了贾璉,想著贾璉是荣国府的嫡系子弟,与姜念、林如海皆是亲戚,又是与姜念、林黛玉一同来扬州,笼络了贾璉,派的上用场。
刘仲方贿赂贾璉的小廝,得知贾璉贪色,且是个“专爱他人碗里饭”的。於是,刘仲方投其所好,竟让自己的美妾雨梅勾搭贾璉。
姜念此番本来只打算捉拿沈传恩这一个总商,然而沈传恩实在狡猾,竟逃跑了。恰好今日任辟疆在码头查获了一艘刘仲方的私盐船,於是姜念便下令將刘仲方捉拿。
眼下姜念一猜便知,贾璉必是为刘仲方求情来的。
姜念却故意问道:“璉二哥夜间来此,有何贵干?”
贾璉脸上堆著笑:“妹夫今日好大威风!连京口的袁军都调来扬州,这般雷厉风行,真真不愧是圣上钦点的能臣。”说著,一双眼往案头文书上溜了一溜,“只是这公务虽要紧,也该顾惜身子才是。”
姜念淡淡道:“目下我公务繁忙,璉二哥若有正事,但说无妨,若只是閒谈——”忽似笑非笑一睨,“改日再敘如何?”
这话似一盆雪水浇在贾璉头上,他腮帮子紧了紧,復又挤出笑脸:“原不该这时来打扰妹夫,只是……只是听闻今日妹夫拿了总商刘仲方?此人倒与我有几分交情。”言罢,拿眼瞅著姜念。
“哦?”姜念忽然轻笑,指尖“嗒嗒”叩著案面,“刘仲方一个扬州盐商,璉二哥初来乍到,怎会与他有交情?”
贾璉被问得心头一跳,不便说与刘仲方美妾雨梅的勾当,只得支吾道:“这个……此事说来话长,只求妹夫念及咱们的情分,宽恕刘仲方。”说到这里,他向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刘仲方说了,只要妹夫宽恕他,他愿孝敬五万银子!”
“啪!”姜念突然拍案,惊得贾璉倒退了两步,“荣府老太太此番派你来扬州,原为护送林妹妹、侍奉林姑丈,你却成日不见人影,当我不知你与刘仲方那个叫雨梅的美妾勾搭成奸么?”
贾璉麵皮登时紫涨,心中暗恼:“老太太派我来,原为林家家私!偏你弄来个劳什子神医!你好歹是我妹夫,竟这般当面教训我!”
却是不敢將这番话说出,也不敢再帮刘仲方求情了。
当即,贾璉灰头土脸地离了盐院,並不回那包下的客栈,而是坐著马车,往小秦淮河畔驶去,来至河畔一处精巧宅院。
这所宅院是刘仲方的,近几日其美妾雨梅住在此,与贾璉在此私会。
有青衣小廝在门前探头探脑,见贾璉下了马车,忙不迭打千儿道:“璉二爷可算来了!咱们姨娘催问了几遍,等得心焦呢。”
贾璉跨入院中,直入內院,掀开臥室的软帘,顿觉一股甜香扑面。只见雨梅斜倚在榻上,身著杏红纱衫,衣领半敞著,显露雪白的颈子,正懒懒地拈著盐水生往朱唇里送。
“我的爷!”雨梅见贾璉进来,忙丟了生壳儿,起身相迎,“事情如何了?”
贾璉坐在榻上,抓起茶杯“咕咚咚”灌了大半杯茶,將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撂:“休提了!那姜念端的是冷麵冷心,好歹是我妹夫,竟不讲情面,不愿宽恕刘仲方!你家老爷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以我那妹夫的性子,多半要抄家了!”
雨梅登时嚇得脸色发白:“抄……抄家?若真如此,岂不是连我也要遭殃?”话音未落,已软绵绵跌进贾璉怀里,葱管似的指甲掐著贾璉的前襟,“若真到了这步田地,二爷好歹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救我一救。”
贾璉顺势將雨梅搂住,这妇人身上也不知熏的什么香,甜丝丝往人骨髓里钻。他一时色胆包天,道:“凭他姜念如何铁面,到底要顾几分我的情面,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保你周全便是。”
雨梅十指如藤蔓般缠上了贾璉的脖颈:“二爷说话可要算数!我这般薄命人,全指著二爷垂怜了!”
这妇人原是扬州瘦马出身,深諳风月,转瞬之间,已把贾璉勾得魂飞魄散,只恨不能化在这温柔乡里。
……
……
过了两日,已是正月二十三。
这日上午,扬州城笼在蒙蒙烟雨之中。
雨丝密匝匝像是织就了一张灰网,將盐院衙门洇得发暗。
忽见二百来个盐商、盐户人等,聚在了衙门外,初时不过窃窃私语,渐渐竟呼喝起来。
这些人都与沈家有关,显是受人教唆而来。
此时,庄述礼等多个总商,正在会馆商议著如何对抗姜念。忽闻得沈家的人在盐院外闹事,庄述礼冷笑道:“既是沈家起了头,咱们便都凑一凑这场『热闹』罢!”
眾总商纷纷教唆各自旗下的盐商、盐户人等,一起去盐院闹事。
不过一个时辰,盐院外已是人声鼎沸,黑压压挤了上千人。有那胆大的,竟捡了石头,往官兵身上掷去。
衙门內,姜念不慌不忙,命人传所有总商来盐院议事。
没过多久,庄述礼、汤承瑜等十八位总商皆聚集於盐院大堂——原本扬州有二十总商,沈传恩逃了,刘仲方被抓了。
庄述礼等十多个总商,见大堂內外立著数十军士,心下先怯了三分,面上却强撑著愤懣之色。
庄述礼阴阳怪气道:“姜大人好大阵仗,调京口军来扬州,知道的说是整顿盐务,不知道的还当是闹了兵变呢!”
旁侧,一个叫卢焕炎的总商立刻接茬:“大人已扰得两淮盐务乱了套,如今盐院外聚集千人抗议,如此下去,两淮盐务大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姜念端坐案后,任这些总商你一言我一语,待他们安静下来,忽然冷笑一声:“诸位说够了?”不待回应,又突然喝道:“带人犯刘仲方!”
但见蒙雄押著个蓬头垢面、身上带伤的中年男子进来,正是刘仲方。这刘总商早没了往日綾罗裹身的瀟洒,见到姜念,竟腿软得跪倒在地。
姜念忽起身走到刘仲方身边,沉声喝道:“现已查明,总商刘仲方贩卖私盐、亏空盐课、行贿官员、侵吞灶產、蓄养私兵、操纵盐价甚至买凶杀人,犯下多桩大罪,天理难容!”
说罢,姜念突然命蒙雄及亲兵將刘仲方按倒,他亲自拔刀而起,但见寒光如匹练划过,一声闷响,刘仲方的人头已滚落,恰滚到庄述礼的脚边,惊得这位扬州第二大总商忙不迭起身避开。
“外头闹事的人——”姜念甩去刀上血珠,声音轻得像在討论今天的雨势,“是谁教唆来的,立刻撤乾净!我给你们两刻钟,这两刻钟我避入內宅,不会过问谁出去撤了人!两刻钟后,外头若还有人闹事,我便拿人审问!无论审出了你们当中有谁教唆……”刀尖点了点地上的头颅,“这就是榜样!我也不瞒你们了,此番我欲剷除三家总商,沈家,刘家,还差一家,別愚蠢地撞到我的刀口上!”
堂內一片死寂!
庄述礼盯著刘仲方的头颅,喉头滚动了一下,双手不觉攥住也不由发颤,暗骂道:“这姜念——真真是胆大妄为!好个活阎罗!”
(本章完)
第213章 酷吏姜念,何惧之有
第213章 酷吏姜念,何惧之有
姜念似阎罗临世斩首威慑后,便离开了大堂,避入了內宅。
大堂內,庄述礼等总商面面相覷,有人暗使眼色,有人悄声议论,终究还是纷纷撤走了各自旗下在盐院外闹事的盐商、盐户人等。
若姜念仅是当面斩首刘仲方对这些总商进行威慑,这些总商多半不会如此顺从。要知道,这些总商每一个都有强大的靠山,有些总商的靠山涉及都中的王公大臣。
妙就妙在,姜念故意指出,此番他欲剷除三家总商,沈家、刘家已占了两家,还差一家了。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个总商想沦为第三家,纵有万般不甘,也只得暂且咽下这口气。
於是,两刻钟后,当姜念由內宅重返大堂,依然聚集在盐院外的盐商、盐户人等,便仅剩下二百余人,几乎都是沈家的人。
庄述礼、汤承瑜等十八位总商依然聚集於大堂。
姜念高坐堂上,惊堂木一拍,声若雷霆:“这三日,本钦差已细查帐务,初步估算,扬州盐课竟亏空三百万两有余!沈、刘二家皆会抄没,所抄家產抵补欠课,饶是如此,远不足数!”
姜念目光如刀,扫视堂下眾总商:“在座十八位总商,每家欠多少盐课,本钦差心中已大致有数。给你们一次机会,此刻各將认赔数目密写呈上,签上姓名,若与实欠盐课相当,往事不究,可安然无事。若谁的认赔数目与实欠盐课差额大了,本钦差便会將人拿下严审严查,除了严查其亏空之事,还会严查其是否有贩卖私盐、行贿官员、侵吞灶產、蓄养私兵、操纵盐价、买凶杀人等事,一旦查明,严惩不贷,沦为本钦差剷除的第三家总商!”
姜念此言一出,堂下十八总商神色各异,有暗咬银牙的,有垂首思量的,亦有额角沁汗的。
汤承瑜心下暗赞:“这位姜大人虽年轻,行事却如雷霆霹雳,却又暗藏机锋,非但手段狠辣,更兼智计深远,真真了不得!怪道圣眷隆厚,已是三番担当钦差!”
庄述礼虽恨得牙根发痒,却也暗自惊心:“好个年轻钦差!先斩刘仲方以立威,再设『第三家』之局,逼得人人自危,如今又令我等自己认赔,端的高明厉害!”
当下十八总商各领纸笔,分坐堂下,左右皆有官兵监视。
庄述礼提笔踌躇,狼毫悬於纸上,思来想去,终落了个“十万两”,自忖:“这数目虽不及实欠盐课之半,但在眾人之中,必属上乘,料这姜念不至拿我开刀了。”
汤承瑜却是另一番计较,细细盘算历年帐目,终写了“九万两”,恰与其实欠盐课相当。写罢轻嘆一声,暗念:“姜大人既已许诺『首总』之职,目下我自当照实认赔才好,所幸我实欠盐课,在眾总商中不属多的。”
不多时,十八张“认赔状”呈於姜念案前。
姜念逐一看过,五万两以下者仅有五人,余者皆惧沦为“第三家”,故不敢过於敷衍。
姜念却陡然拍案,厉声道:“这些总计不过百万之数,看来有些人还心存侥倖啊!莫非事到如今还以为本钦差在与你们玩话?庄述礼、乐必高……卢焕炎……”姜念一连点出九人姓名,声如寒刃,“尔等所写数目与尔等实欠盐课明显不符!本官再予尔等最后一次机会,即刻重写!若再敢心存侥倖,休怪本钦差严查严惩了!”
於是,庄述礼、乐必高、卢焕炎等九名总商再次领了纸笔,个个如赴杀场。
庄述礼执笔时竟有点手颤,墨汁污了纸张,只得重铺一张,思来想去,笔下“十五万两”四字写得力透纸背,心中暗恨:“这十五万两银子,虽仍不及我实欠盐课之数,却也是剜心割肉了!”
卢焕炎则仍心存侥倖,第一次仅写了“二万两”,眼下这第二次也只写了“三万两”,仅添了一万两,暗骂:“这年方十七的狗屁钦差欺人太甚,不如赌这一把!”
至此,十八位总商认赔的数额,总计已有了一百五十万两之数。
姜念预计,有了这一百五十万两,加上他从沈家、刘家及陶永贵、俞敷锡、赵儋、罗襄等处抄家所得,此番五百万两可期矣!
饶是如此,姜念不会就此收手!
为了保障他接下来在扬州稳定两淮盐政,他有必要进一步加强自己威严的形象。
他盯著堂內眾总商,正顏厉色道:“適才本钦差说了,你们每家欠多少盐课,我心中大致有数,若认赔数目与实欠盐课差额大了,便会將人拿下严审严查!”
说到这里,姜念拿起一张“认赔状”,目光如刀逼向在座的卢焕炎,喝道:“卢焕炎,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本钦差三番两次给你机会,你却仍只认这三万两?你在自寻死路!来人,拿下这卢焕炎,严查其欠课及其是否有贩卖私盐、行贿官员、侵吞灶產、蓄养私兵、操纵盐价、买凶杀人等事!”
沈传恩是扬州最大的总商,刘仲方是排名前五的总商,为稳定大局考虑,姜念要剷除第三家总商,须捡个软柿子捏才好,不宜再衝著排名靠前的大总商了。
当即,蒙雄领著亲兵如狼似虎扑上。
卢焕炎的面色不由变得青白,一边嚷著“冤枉”,一边试图挣脱,眼见著实在挣脱不得,且要被押下去了,他才真真惶恐起来,朝著堂上端坐如仪的姜念嘶声喊道:“姜大人开恩啊,我愿重写……”
姜念冷哼一声:“机会给过两回,是你自己不珍惜,再想重写可是不能了!押下去!”
话音未落,卢焕炎已被拖出堂外,靴底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留下一道歪斜的泥痕。
堂內眾总商见此情形,个个噤若寒蝉。
庄述礼素与卢焕炎交好,甚至可以说,卢焕炎素对庄述礼马首是瞻。饶是如此,庄述礼眼下也不敢为卢焕炎说话,知道纵然自己说话了也无用,反倒可能连累自己。
姜念起身走到堂下,环视一周,沉声道:“今日诸位认赔数目,三日內须得来盐院缴清,否则……”
说到这里,“哼”了一声,也不顾眾总商的反应,肃穆地走出了大堂。
……
……
姜念转入籤押房,很快,经他遣人传唤,齐剑羽、汤承瑜二人来至籤押房外。
姜念先唤汤承瑜进来,也不赐座,只將一双凤目冷冷盯著。汤承瑜躬身而立,姜念开口道:“你既將为首总,也该显些手段给我瞧瞧才是。外头还聚集著二百余名沈家的盐商、盐户人等,由你即刻去遣散。你,可能办到?”
汤承瑜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我这便去办妥此事。”
没有推辞,也没有留下余地说可能办不好。
姜念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意欲如何办此事?”
汤承瑜恭声道:“小人在扬州还算有几分薄面,外头那些沈家的盐商、盐户人等,不过是怕断了生计,我会承诺照拂他们,且说与他们,沈家犯的是抄家大罪,若再执迷不悟受沈家教唆闹事,便是自寻死路。如此晓之以利,亦晓之以理,他们自会退散。”
姜念嘴角微扬:“好个晓之以利,亦晓之以理!且去罢。”
待汤承瑜退出,齐剑羽入內。
姜念面色转和,微笑道:“沈传恩那廝狡猾,你没拿到他,非你之过,我自当向圣上分说清楚,多半不至於似前番你没拿到沈传魁那般抵消了功劳。”
齐剑羽单膝及地:“谢大人照拂!”
姜念神色肃穆起来:“可恨那沈传恩漏网之鱼,还敢兴风作浪,教唆沈家的盐商、盐户人等聚眾闹事!你即刻去抄了沈家,且调查教唆者何人,最好能拿到此人!”
齐剑羽恭声领命:“卑职遵命!”
待齐剑羽率兵抄了沈家,姜念接著会命邹见渊率兵抄了刘家。
他此番仅调了五百京口精兵,为预防再次出现今日这种聚眾闹事的情况,不宜过於分散兵力,而邹见渊抄家经验丰富,也適合干这种事。
……
……
已是下午。
总商们都散了。
盐院外闹事的盐商、盐户人等也都散了。
今日的烟雨也已住了,雨后放晴,本来被雨网洇得发暗的盐院,此时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几分鲜亮顏色来。
姜念踱著方步,穿过几重院落,来至四並堂,入了內室,见邱姨娘、林黛玉、小丹、紫鹃俱在室內。
见姜念进来,邱姨娘忙起身道万福,林黛玉亦敛衽行礼。
林黛玉今日穿著月白綾袄,外罩天青色比甲,下繫著藕荷色罗裙,行动时裙裾微扬,恍若一朵轻云出岫。
姜念对邱姨娘虚扶一把,道:“姨娘不必多礼。”
林如海本倚在床头,见姜念进来便要起身。这些时日將养下来,他的身子已好了不少,面色也已好了不少,已能下床略作走动了。
饶是如此,姜念还是急步上前按住:“姑丈依旧安心倚在床头说话便是。”
林如海点了点头,邱姨娘忙上前帮著整理靠枕,枕上绣著的青竹纹样,与林如海清瘦的面容相映成趣。
林黛玉向紫鹃嘀咕了一句,紫鹃会意,搬了张椅子放在床前。
姜念方在床前坐下,林黛玉已亲自捧了盏香茶递来,姜念接过,吩咐道:“邱姨娘与林妹妹留下,其余人都出去罢。”
小丹、紫鹃等人虽捨不得这听新鲜话儿的机缘,也只得行礼退出。紫鹃临去时,还悄悄將帘子掀起一角,却被林黛玉一个眼风扫来,忙缩手退下。
“林妹妹还是依旧把风。”姜念抿了口茶,瞥了眼林黛玉,眼中带笑。
林黛玉心中暗啐一声,面上却不显,只微微頷首,耳垂上的珍珠坠子隨著动作轻轻晃动,映出腮边泛起的一抹红晕,而轻轻晃动的珍珠坠子,倒像是替主人诉说著心事一般。
林如海早已按捺不住,连声问道:“事情如何了?”
姜念便將情况娓娓道来。
邱姨娘与林黛玉俱凝神细听,待听得姜念当眾亲斩刘仲方时,二人皆心头一颤,林黛玉更是纤指微蜷,也不禁仔细打量起了姜念的官服,虽瞧不出来,却感觉那官服上像是溅落著血跡似的。
及至听闻姜念威慑眾总商遣散闹事者及认赔欠课,邱姨娘与林黛玉又皆暗自讚嘆其手段高明,只是林黛玉忍不住腹誹了一句:“这臭姐夫端的狡猾,倒像个成了精的狐狸!”
林如海听罢,赞道:“贤侄这番雷厉风行,真真了得!我担当两淮巡盐御史数年,竟不如你这几日见效,只是……”言至此处,他忽而长嘆一声,眉间忧色渐浓,“只是此番行事,少不得有人要弹劾你了,尤其是朝中那些与扬州总商勾连的王公大臣,怕是要参你一个『酷吏』之名!”
此言一出,林黛玉心头骤然一紧,手中绣帕不觉用力,將帕上那朵娇嫩的水芙蓉揉得皱乱不堪。邱姨娘亦蹙起眉头,面露忧色。
林如海所虑不无道理。
盐政一事,牵涉大庆最强大既得利益集团,尤其是两淮盐政。
扬州总商,哪一个背后没有强大的靠山?有些甚至直通都中王公,乃至太上皇景寧帝——譬如那沈传恩。
姜念此番雷厉风行,势必招致朝野非议,弹劾如雪片纷飞,“酷吏”之名,怕是再难洗脱。
然而,他何惧之有?
他是景寧帝之孙、泰顺帝之子,深得二圣青睞,更有气运加身。此番整顿盐政之策,离京前便已得泰顺帝首肯,而泰顺帝素来偏爱这般“酷吏”。
念及此,姜念唇角含笑,眉宇间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姑丈关怀,侄儿心领。只是此番行事,皆与圣上议定。纵有千般弹劾,我又何惧之有?”
林黛玉闻言,不由抬眸凝视,心下暗嘆:“这臭姐夫倒有几分胆色!”忽见姜念目光转来,她顿觉面颊微热,忙垂首假意整理裙裾,纤指拂过之处,那綾罗本就平整,何须抚弄?不过是为遮掩那一瞬的失態罢了。
窗外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纱窗,映得她耳畔珍珠坠子莹莹生辉,也映出了她腮边泛起的又一抹红晕。
(本章完)
第214章 景寧南巡,道士卜卦
第214章 景寧南巡,道士卜卦
林如海听罢姜念之言,点头道:“贤侄圣眷正隆,此番行事又蒙圣上首肯,纵有千般弹劾,想来也无大碍。”
言至此,他忽而又长嘆一声,眉宇间愁云密布:“倒是我,忝居两淮巡盐御史数载,竟未能整飭盐务,实在有负圣恩。又可恨我那师爷文载璋,受赃竟达二万两之巨,还是沈传恩的耳目,我却浑然不觉,又背负了失察之罪。如此一来,纵然我此番侥倖逃过病故,圣上怕也要降罪於我了。”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嘆息。
林黛玉与邱姨娘闻言,俱是心头一紧。林黛玉一双秋水明眸忙望向姜念,眼波中儘是恳求之色。邱姨娘亦是面露忧色,眼巴巴地望著姜念。
姜念目光在林黛玉面上略一停留,隨即对林如海道:“姑丈此言差矣。两淮盐政盘根错节,姑丈在任数年,虽无大功,却也维持了盐务稳定,此乃不易。况且姑丈在这等肥缺上竟能清廉自守,实属难得。”
顿了顿,姜念续道:“而我此番雷厉风行整顿,姑丈功不可没,因我多赖姑丈指点迷津,若非姑丈洞悉两淮盐政积弊,单凭我自己摸索,怕是要耗费一年半载。至於文师爷之事,我朝惯例,师爷犯事鲜少追究主官失察之责。”
说到这里,姜念肃然起来:“姑丈但请宽心,我自当向圣上陈情,想来圣明在上,不会加罪於姑丈。”
林如海感激之下便要起身行礼,被姜念急忙按住。
邱姨娘福身下拜:“多谢姜大人大恩。”
林黛玉见状,亦隨之盈盈下拜,只见她螓首低垂,耳畔珍珠坠子轻颤,腮边带著红晕,既感激又羞赧。
林如海稳了稳心神,道:“贤侄整顿盐政的手段,我自愧不如。不过有句话想来是不错的,治盐如治国,刚柔相济方为大道。贤侄已显雷霆手段,接下来便该柔和一些才好。”
姜念含笑接口:“我正是这般筹谋,也正要向姑丈请教。稳定盐政一事,还望姑丈不吝赐教。”
林如海虽不敢大刀阔斧改革,但在维持盐务平稳运转上,確有过人之处。
……
……
已是正月二十六日。
神京城中天色晴明,虽无风雪,然朔气犹存,扑面生寒。
皇宫之中,琉璃瓦映著晨光,金碧辉煌,却掩不住几分肃穆之意。
今日乃太上皇景寧帝第七次南巡启程之日,虽说是南巡,实则此番专为游赏江南山水,以娱晚景。
宫中已明发了諭旨,言道此行务须简省,不可奢靡。
然则天家体统,岂能轻忽?
隨行之人,上至亲王贵胄,下至內监侍卫,浩浩荡荡,有千余之眾。
忠顺亲王等几位王公大臣,在扈从之列;皇孙袁皙、袁歷等亦隨驾而行;总管太监戴权更是寸步不离,前后打点。
这般阵仗,虽不比景寧帝当年御极之时,却也威仪赫赫,不容轻慢。
鑾驾已备。
景寧帝身著狐裘大氅,虽年逾七十,然精神矍鑠,眉宇间犹带几分昔日君临天下的威势。
泰顺帝亲送至宫门,执手恭请圣安,道:“父皇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万望珍重。”
景寧帝微微頷首,道:“朕不过閒游散心,尔在朝中,当以社稷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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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又敘了几句,泰顺帝又亲自护送鑾驾缓缓启行。
仪仗队伍自皇宫而出,经御街,过正阳门,一路向东,直出朝阳门。
沿途早有京营节度使並五城兵马司清道,百姓不得近前。
但见龙旗招展,金瓜鉞斧森然排列,侍卫亲兵们衣甲鲜明,骏马嘶鸣,车驾轔轔,真真是“天威咫尺,赫赫煌煌”。
眾人纷纷跪伏道旁,山呼万岁,声震九霄。
鑾驾行至朝阳门外,泰顺帝仍不肯迴鑾,又亲送数里,直至景寧帝再三遣人催促,方拜別。
景寧帝微微抬手,示意重新起驾,队伍便如一条金龙,继续向东,前往潞河驛。
……
……
这日太上皇景寧帝南巡启程,原八皇子袁禩、九皇子袁禟、十皇子袁皆恭送圣驾。
待鑾舆远去,眾人各自散去,袁禩、袁禟、袁三人逕往袁禩府邸。
袁禩府邸规制恢弘,亭台精巧,木扶疏。
三人方入府门,便有人上前对袁禩悄声稟道:“孙道长已在后园静候多时。”
袁禩微微頷首,也不多言,只引著袁禟、袁穿过几重院落,直往后园一处僻静轩馆行去。
这轩馆四周遍植青松翠竹,甚是幽静。
推门而入,但见一位中年道士正盘坐蒲团之上,闭目养神。此人头戴九阳巾,身著玄色道袍,长须飘洒胸前,乃是袁禩的心腹谋士孙玄丰。
闻得脚步声,孙玄丰睁开双目,见是三位龙子凤孙进来,忙起身稽首行礼。
袁禩示意眾人落座,丫鬟奉上香茗后尽数屏退。
屋內只余四人,袁禩方缓缓道:“今日请道长来,是要你算一个人此番隨太上皇出行的吉凶。”
孙玄丰眸光微闪,问道:“不知八爷要算何人?”
袁禩轻抚茶盏,淡淡道:“四皇子袁歷!”
此言一出,孙玄丰手中拂尘微微一颤。他久为袁禩的心腹谋士,岂不知如今皇室的明爭暗斗?当下心下瞭然,暗忖道:“原来八爷是要对四皇子下手了!”面上却不露分毫异色,只拱手道:“贫道这便起卦。”
说罢取出三枚古铜钱,在香案上排开六爻。但见他焚香净手,口中念念有词,铜钱叮噹落下。待六爻排定,孙玄丰凝神细看,忽然脸色大变。
袁性急,见状忙问:“卦象如何?”
孙玄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四皇子此番南下,卦象显大凶之兆。坎为水,陷也;离为火,灾也。水火相激,血光隱现。更兼白虎临宫,恐有……”
说到此处,忽然噤声。
袁追问道:“恐有什么?快说!”
孙玄丰环视袁禩、袁禟、袁,低声道:“恐有性命之忧!”
话音未落,袁禩手中茶盖“叮”的一声轻响。
袁禟、袁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喜色。
袁禩却不动声色,只道:“道长可看得真切?”
孙玄丰肃然道:“卦象如此,只是此事甚大,贫道也不敢妄自断言。另外……”他略一迟疑,“此劫似有外力牵引,非纯属天意。”
袁禩唇角微扬,心中暗道:“天意也好,人为也罢,总归是命数使然!”
待孙玄丰告退后,袁再按捺不住,抚掌笑道:“真是天助我也!那袁歷此番真要折在江南了!”
袁禟亦笑道:“咱们精心谋划,就等著见分晓了!”
袁禩却抬手止住二人话头,低声道:“隔墙有耳。”
三人相视而笑。
……
……
正月二十六日,扬州城晴光瀲灩,虽尚带几分寒意,却比北地神京暖和。
盐院后园的桃泉轩內,姜念正独坐窗前,手捧一封京城发来的明发諭旨,细细研读。
諭旨黄綾为底,朱印鲜明,正是朝廷颁行天下的要紧文书。
此番諭旨载有两桩大事:其一,太上皇景寧帝定於正月二十六日启程南巡,命沿途官员简省接驾,不得铺张;其二,二圣已於正月十六日秘密立储,严禁臣工妄加揣测,妄生议论。
姜念將諭旨反覆看了五六遍,方轻轻置於案上。
“没想到太上皇景寧帝竟第七次南巡了,今日便是正月二十六,太上皇已动身南下。我自然也要接驾的,因我既是代摄两淮盐政的钦差,更是太上皇的民间皇孙。”
姜念心中暗道,眸光微闪。
虽说他在意此事,但相对而言,他更在意的还是二圣秘密立储之事。
满朝上下都心知肚明,二圣属意的储君必是袁歷无疑。
姜念自然更明白这点,毕竟这个世界的袁歷,可是相当於他前世的那位乾隆皇帝。
“终究还是秘密立袁歷为储君了,我这个连玉牒都未入的民间皇子,想要夺嫡,实在是压力山大啊!”
姜念陷入了沉思。
沉思了足足半个时辰,心中鬱结难解,只觉諭旨上的文字刺目。
他起身走出桃泉轩。
丫鬟小南正站在轩外,见他出来,忙轻移莲步走近前来,抿嘴笑道:“大人出来得正好,你听,姑娘在芙蓉馆抚琴呢。”
姜念凝神细听,果闻得远处琴声裊裊,虽不甚真切,倒也清越动人。
当下整了整衣冠,他携著小南往芙蓉馆行去。但见沿途木扶疏,衬著白墙青瓦,已有一番春季江南的韵味。
甫一入馆,便见林黛玉端坐琴案前,十指纤纤正在弦上轻拢慢捻。
紫鹃、雪雁侍立。
邱姨娘携著小丹在一旁静听。
眾人见他进来,纷纷见礼。
林黛玉分心之下,琴声戛然而止。她轻拂衣袖,雪白腕子上戴著的翡翠鐲子碰著琴弦,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隨即也起身见礼。
姜念笑道:“林妹妹竟会抚琴?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林黛玉抿了抿唇,眼波流转:“幼时曾学过,只是荒疏已久,今日偶发雅兴,却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
听林黛玉这般说,姜念竟点头道:“確实,方才听得几处音律不准,可见妹妹虽通琴理,却不算精通。”
“你……”林黛玉顿时蹙起了两弯罥烟眉,腮边泛起薄红,“我不精通,难道你就精通了?”
姜念果断道:“我虽不敢说精通,但想来比你要强。”
这话一出,林黛玉顾不得气恼,眸中反而现出异彩,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你当真会抚琴?”
邱姨娘见状,忙笑著打圆场:“姜大人若真会抚琴,何不赐教一曲?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一旁小南、小丹都眼巴巴地望著,雪雁更是悄悄推了推紫鹃,二人相视一笑。
姜念也不推辞,逕自走到琴案前坐下。
他细细打量眼前的琴,见是一张桐木七弦,虽非名品,倒也古朴雅致。
他以指尖轻抚琴弦,试了几个音,心中暗忖:“这张琴虽远不及我送给元春的九霄环佩,倒也算得好琴。”
调弦已毕,他整肃衣冠,十指轻扬处,一串清音便自冰弦上汩汩流出。初时如幽泉滴沥,泠泠作响於空谷;继而似明珠落玉盘,颗颗清脆可数;忽又转为九转迴肠之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琴音时而缠绵低回,似有无限心事;时而若即若离,宛若情人耳语。將一段相思之情,演绎得入木三分。
林黛玉並小南、小丹、紫鹃、雪雁,不觉都听得痴了,一个个屏息凝神,既沉醉於这新奇曲调,又为姜念抚琴时的瀟洒风姿所倾倒。但见姜念指法嫻熟,气度从容,十指在弦上翻飞,似行云流水般自然。
曲终收拨,余韵裊裊,绕樑不绝。
邱姨娘最先击节称赏:“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未听过这般新奇的曲子。不知此曲唤作何名?可有甚么典故?”
姜念轻抚琴弦,唇角微扬:“此曲名为《相思》,是我閒时所作,特赠与家中贤妻的。”
这看似寻常的一句话,却叫小南、小丹、紫鹃、雪雁几个丫鬟听了,都不由暗自艷羡起那位姜夫人来。
小南、小丹未曾见过元春,紫鹃、雪雁则都在荣国府见过的,尤其是紫鹃,与元春算是有些情分。
紫鹃不禁暗道:“怪道常在荣府听人说大姑娘嫁得好呢,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这句话儿!”
邱姨娘笑道:“大人不仅琴艺超群,竟还有谱曲之才,更难得的是作出这般动听的相思曲赠与尊夫人,真真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雅事了!大人又称尊夫人为『贤妻』,可见尊夫人必是贤良的,亦可见大人与尊夫人伉儷情深。”
林黛玉默然不语,甚至不知不觉低垂螓首。这一刻,她心內也不由羡慕起了元春,羡慕的同时,竟还生出了一股莫名的酸涩来。
“不想这臭姐夫竟还是这般雅人,且竟还有这般体贴心思!”
“可想而知,元春姐姐得此佳曲,不知该有多欢喜。”
“他若也能特特地作一首曲子赠与我……”
念及此,林黛玉顿觉面上发烧,忙將这荒唐念头压下。
(本章完)
第215章 圣上降旨,黛玉送帕
第215章 圣上降旨,黛玉送帕
正月二十六这日傍晚,暮色渐合,扬州盐院中已掌起灯来。
姜念信步往四並堂去,但见迴廊曲折,檐角悬著的琉璃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光影。
来至四並堂,见內室中林如海倚在床头,林黛玉、紫鹃也在。
见姜念进来,林黛玉、紫鹃忙行礼,姜念摆摆手,走到床前坐下,对林如海笑道:“姑丈气色愈发好了。”
林如海面上显出几分笑意:“多亏了你,也多亏了苏先生。”
姜念瞥了眼林黛玉,笑道:“也因林妹妹侍汤奉药承欢膝下的缘故。”
林黛玉忙低了低头,林如海笑道:“正是如此。”
姜念旋即道:“我见姑丈这些日子气色渐好,苏先生每日诊治所需时辰也短了,倒是……”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黛玉,“林妹妹这娇弱之症,自襁褓中便药不离口。如今苏先生尚在盐院,何不趁机请他也为妹妹诊治一番?”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抹亮色,道:“我何尝不是这般想?只是苏先生乃当世神医,能为我这病躯日日诊治已是难得,亦著实辛劳他了,实在不好再开口请他为玉儿诊治。”
姜念笑道:“姑丈多虑了。苏先生最是仁心,曾同我说起林妹妹先天不足,娇袭一身之病,若姑丈允许,我明日便请他为妹妹诊治。”
林黛玉听到这里,不由怔怔望著姜念,眼中似有波光闪动,心中暗道:“这个臭姐夫,竟这般体贴我来了!”
林如海感慨道:“贤侄有心了。”转头对林黛玉道:“玉儿,还不谢过?”
林黛玉如梦初醒,对著姜念盈盈下拜,轻声道:“多谢你……姐夫掛念。”
“姐夫”二字说得极轻。
紫鹃在旁看得真切,只见姑娘耳根都红了,低头时一缕青丝垂落,遮在了芙蓉面上,她心中暗笑。
……
……
翌日正月二十七。
上午,盐院后园的芙蓉馆內已收拾齐整。
邱姨娘领著丫鬟们忙前忙后,將內室布置得素净雅致。正中悬著一幅素纱帘子,隱约可见林黛玉端坐其后。
忽听小南传报:“姜大人携苏神医到!”
只见姜念引著苏天士步入馆內。
苏天士虽年近六旬,却精神矍鑠,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见內室悬著纱帘,眉头不觉微微一蹙。
姜念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会意,对帘內道:“林妹妹,这帘子撤了罢。苏先生医术高明,医者仁心,又是救治姑丈的恩人,还是值得尊敬的老者,这般隔著帘子,非但生分了,亦妨碍诊治的。”
帘內静默了一会子,便听得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
紫鹃与小南忙上前將纱帘捲起,显出林黛玉真容,显得纤弱。
林黛玉见眾人目光投来,不禁低垂螓首,长睫微颤,似有羞意。
苏天士近前坐下,细细打量林黛玉面色,又问了起居饮食等事。紫鹃在旁一一作答,说到姑娘常夜不能寐、饮食无定时时,眼圈不觉红了。苏天士听罢,取出脉枕,林黛玉將手腕轻轻搁在上面,腕子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室內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苏天士三指搭脉,闭目凝神,时而眉头微蹙,时而轻轻頷首。约莫一盏茶工夫,方收手嘆道:“姑娘这症候,一则是先天不足,气血两亏;二则是忧思过度,肝鬱气滯。若要根治……”他摇了摇头,“怕是难了!”
林黛玉闻言,指尖微微一颤,却仍保持著端庄姿態。
姜念语带敬意:“还请先生明示调养之法。”
苏天士提笔蘸墨,在薛涛笺上写下药方,边写边道:“这方子先用一个月,早晚各一服。更要紧的是,须得放宽心怀,莫要过分忧思。我观姑娘脉象,鬱结之气甚重,长此以往,恐非药石可医。”
林黛玉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姜念看在眼里,柔声道:“妹妹还不谢过苏先生?”
林黛玉起身向苏天士盈盈下拜:“多谢先生费心。”
送走苏天士后,姜念又折返芙蓉馆,对林黛玉道:“苏先生方才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林黛玉微微頷首,却不言语,一缕青丝垂落颊边,也顾不得拂去。
姜念走近几步,肃然道:“望你好好遵医嘱用药,更要紧的是放宽心怀。莫要辜负苏先生这番诊治,也莫要辜负姑丈与……我的一番苦心!”
林黛玉倏然抬头,阳光正好照进她眼中,映得那双含露目如秋水般澄澈。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往后你不要欺负我了”,然终究没好意思说出这话,只是低声道:“我省得的。”
……
……
展眼已是二月仲春。
这日下午,盐院后园的桃泉轩內暖意融融,轩外桃泉边几株桃树已吐出点点红蕊,煞是好看。
姜念独坐案前,正捧著一道泰顺帝的手諭细看,只见手諭上写到:
“朕览尔自扬州所呈奏报,详陈盐政整飭诸务。尔不辞辛劳,秉公执法,雷厉风行,使盐务为之一肃,朕心甚慰,深嘉尔之实心任事。
据尔陈情,林如海前虽有过,然已竭力补报,於尔整飭盐纲之际,以病躯实心佐助,其情可悯,其功可念。既已悔过自新,朕概不追究其前愆。若彼沉疴若愈,体魄稍康,即著调入京中,听候简任,以示朝廷宽仁体恤之意。
鸿臚寺卿詹坦麟,器识老成,才具干练,著升任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克日赴扬州接印视事。
扬州首总之职,关係紧要。尔与林如海既共荐扬州总商汤承瑜熟稔盐务,重信守诺,素有威望,著即照所请,委汤承瑜为扬州首总,专责督理盐商课引诸务,务期上裕国课,下便民生。
另,太上皇圣驾南巡,行將驻蹕扬州。特命尔姜念,总掌扬州一应接驾事宜,会同地方文武,敬谨筹备,以彰朕诚孝之心。
待太上皇圣驾蒞临扬州,诸务安顿妥当之后,尔即卸去盐政羈縻,专司隨扈。著尔奉旨隨侍圣驾,一同继续南巡,沿途尽心护卫,听候差遣。
此旨所諭诸事,皆关国计、涉天顏,尔当深体朕意,悉心办理,不负朕之倚重深恩。钦此。”
这道手諭,讚赏了姜念在扬州大力整顿盐政的行动;不加罪於林如海,若林如海身子康復,调入京中听候简任;鸿臚寺卿詹坦麟升任两淮盐运使,来扬州赴任;依姜念与林如海保举,任命汤承瑜为扬州盐业首总。
另外,泰顺帝命姜念总掌扬州一应接驾太上皇景寧帝的事宜,待景寧帝蒞临扬州,姜念便不再代摄两淮盐政,而是隨景寧帝一同南巡。
这最后一点,其实是泰顺帝故意让姜念趁机与景寧帝多亲近,加强祖孙感情,有利於姜念以后认祖归宗。
姜念正反覆看著泰顺帝的手諭,忽听得帘外丫鬟小南轻声稟道:“大人,姑娘来了。”
姜念道:“请进来罢。”
不一会儿,但见帘櫳轻挑,林黛玉裊裊婷婷地走了进来。今日她穿著藕荷色绣折枝梅的夹袄,月白色百褶裙,人却如新柳般纤弱,紫鹃跟在身后。
林黛玉福了一福,眼波流转间瞥见案上那道明黄绢帛,不由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她不喜欢称呼姜念为“大人”,更不喜欢称呼“姐夫”,常称呼“你”,反正姜念也不介意。
姜念坦然道:“刚收到圣上的手諭,倒是与姑丈有关的。”
林黛玉眼睛一亮,犹豫了一下方道:“可否容我一观?”
姜念略一沉吟,便將手諭递了过去。
林黛玉接过,见到手諭上说不追究林如海前愆,心里一喜。又见到说林如海沉疴若愈,体魄稍康,即著调入京中,听候简任,她一怔,暗忖:“如此看来,父亲岂不是要进京了?”
一时间也顾不得多想此事,林黛玉將手諭还给姜念后,又福了一福:“多谢为父亲陈情。”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果然圣眷正隆!”
姜念却道:“我请来苏神医救了姑丈性命,此番又为姑丈陈情获赦。这般恩情,林妹妹打算如何报答?”
林黛玉一怔,隨即想起前事,面上飞起两朵红云,警惕道:“你……你莫不是又要我磕头道谢?”说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姜念摇头轻笑:“那倒不必。”
林黛玉咬了咬唇,又道:“那就是……又要我叫三声『好姐夫』?”
这话说得极轻,“好姐夫”三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姜念仍是摇头:“也不是。”
“那……”林黛玉眼中既有戒备又含羞意,“你想要我如何报答?”
姜念望著她这副模样,不禁一笑,道:“暂且没想好,待我想妥了再告诉你。”
林黛玉听了,先是一愣,继而轻哼一声,別过脸去。
姜念问道:“林妹妹此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一问,倒叫林黛玉想起此番来意,粉面飞红,垂首不语,纤纤玉指绞著衣带,將丝絛绕了又绕。
紫鹃在旁看得真切,抿嘴一笑,道:“大人不知,我家姑娘是来送礼……”
话未说完,被林黛玉瞪了一眼:“要你多嘴!”
这一声娇嗔,倒把紫鹃嚇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姜念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问道:“哦?妹妹竟要送我礼物?”说著目光在林黛玉身上轻轻一扫,见她腰间荷包鼓鼓囊囊,显是藏著什么物事。
林黛玉被他一瞧,更觉羞赧,偷眼瞥了瞥侍立一旁的小南与紫鹃,想將这两个丫鬟支开。转而一想,若是此刻將她们支开,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思量再三,林黛玉终是从荷包里取出一方素白帕子,递到姜念跟前,声若蚊蚋:“喏,给你。”
姜念接过细看,但见这帕子四边锁著云纹,中间绣著一朵水芙蓉,针脚细密,显是费了不少功夫。瓣用深浅不一的粉色丝线晕染,衬著碧绿的荷叶,鲜活灵动。
他心中一动,想起上月元宵夜,自己曾隨口说过缺帕子使,又赞过水芙蓉清雅脱俗,不想这位林妹妹竟记在心上……
虽猜到了缘故,他却故意问道:“妹妹为何突然赠我这绣著水芙蓉的帕子?”
林黛玉的耳根都红透了,又悄悄瞥了眼小南、紫鹃两个丫鬟,低声道:“上月……上月元宵,你说缺帕子使,又说……又说喜欢水芙蓉……”这话越说越轻。
姜念故作恍然地点头,却又含笑追问:“这帕子可是妹妹亲手所绣?”
林黛玉轻轻“嗯”了一声,头又垂了下去。
要知道,这位林妹妹可是自小娇生惯养的,虽会做针黹女红,却不耐烦做这些。
原著里袭人对此有一段评价:“她可不做呢。饶这么著,老太太还怕她劳碌著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呢,谁还敢烦她做?旧年算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
林如海、贾宝玉都收到过林黛玉亲手做的针线活计。
姜念如今成了第三个收到的男子。
而且,这方针脚细密的精致帕子,是林黛玉耗时不到一个月就做出来的,实属难得。
姜念心知这方帕子可贵,不由细细摩挲水芙蓉的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林黛玉偷眼瞧他,四目相对,她慌忙避开视线。
“帕子给你了,我走了!”
说完林黛玉便忽然转身离去。
紫鹃忙向姜念福了一福,匆匆追去。
林黛玉出了桃泉轩,走得飞快。
紫鹃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姑娘慢些,仔细绊著!”
林黛玉这才放慢脚步。
“姑娘辛辛苦苦绣的帕子,如今送出去了,怎么反倒不高兴了?”紫鹃凑到林黛玉身边,故意笑著问道。
林黛玉低声道:“谁不高兴了?只是……哼,不与你说了!”
话音未落,又快步走了起来。
不一会儿,回到了芙蓉馆,林黛玉钻入內室,还顺手將房门掩上,倒像是生怕紫鹃笑话她什么似的。
“我瞧著,姑娘如今待姜大人,倒似在荣府时待宝二爷那般亲近了。而且,姑娘在姜大人跟前显得乖巧听话呢……”
紫鹃忽然想到。
(本章完)
第216章 桃花开了,景寧来了
第216章 桃开了,景寧来了
这日,扬州城里暖风拂面,桃红柳绿,晴光正好。
从不肯赴盐商私宴的姜念,今日破例应了汤承瑜之邀。盖因汤承瑜已被泰顺帝正式任命为扬州首总,特在家宅设宴相请,姜念没有拒绝。
姜念乘轿来到汤宅,见朱门高耸,门楣上悬著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汤承瑜早已领著闔家老小在门前恭候,见轿到,忙不迭上前打躬作揖。
“姜大人光降寒舍,蓬蓽生辉啊!”
汤承瑜身著簇新的宝蓝缎袍,满脸堆笑,其身后立著个垂髫小儿,生得粉雕玉琢,正是他六岁的独子汤春。
因姜念此前提到过汤春,汤承瑜今日特让汤春与姜念结个善缘。
姜念来至正堂,目光被堂中一幅御书吸引。这幅御书用泥金裱成,高悬堂上,落款是景寧帝的御宝。
汤承瑜见状,忙解释道:“这便是先父在世时,蒙太上皇御赐的墨宝。”
姜念微微頷首,他知道,汤承瑜的父亲汤演,曾在景寧帝南巡时接驾,景寧帝甚至临幸过汤宅,並赐了一幅御书。
离开正堂,来至后园,但觉香扑鼻,有十数株白玉兰正值盛放,亭亭如盖,远望如云似雪。
宴席就设在圃旁一处轩馆,桌上摆著时鲜果品,玛瑙盘中盛著淮扬细点,丫鬟们穿梭其间,端的富贵气象。
落座后,姜念瞧著汤春规规矩矩站在汤承瑜身后,便招手道:“春哥儿过来。”
汤春看了眼父亲,得到首肯后,方迈著小步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姜念近距离打量了一番汤春,转头对汤承瑜问道:“可开蒙了?”
汤承瑜忙接话:“回大人话,犬子去年开春便请了西席,如今已读完《千字文》,正在念《论语》。”
说著取出提前备好的汤春的描红本子。
姜念翻开一看,字虽稚嫩,却一笔不苟,便指著其中一页道:“『云腾致雨,露结为霜',这两句作何解?”
汤春眨了眨眼睛,脆生生答道:“回大人,这是说云气上升变成雨,露水凝结成了霜。”又补充道,“先生还说,这讲的是天地变化的道理。”
姜念点头笑道:“果然聪慧。”转头对汤承瑜道:“令郎天资过人,將来必成大器。”
汤承瑜连连摆手:“大人过奖了。这孽障顽劣得很,昨日还因贪玩,被他娘打了手心呢。”话虽如此,眼角眉梢却掩不住得意之色。
姜念又问:“欲让其將来入仕还是接掌家业?”
汤承瑜恭声道:“欲让其科举入仕。”
姜念道:“春日载阳,万物萌动,正是兴旺之兆。科举入仕自是好的,不过依我之见,令郎在苦读之余,也该早些接触些经商之道。將来若科举不成,也好接掌家业,甚至……接任首总!”
汤承瑜激动得站起身来:“多谢大人金玉良言!”
说罢深深一揖。
这日,汤承瑜备了一大箱財宝,价值惊人,要悄悄送与姜念,只是被姜念拒收。
不难想见,作为扬州首总的汤承瑜,会成为扬州乃至两淮地区的巨贾。
而汤承瑜已算是姜念的半个门下,將来自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
……
二月中旬的扬州,春意渐浓。
这日上午,盐院籤押房內,姜念正伏案批阅文书。
忽有亲兵进来稟报,林如海、苏天士求见。
只见林如海拄著拐杖缓步而入,身后跟著苏天士。
姜念起身相迎:“姑丈怎的来此?虽说病体渐愈,还该在內宅將养才是。”
林如海笑道:“苏先生说了,如今每日略走动些,反倒有益。”说著在姜念让出的椅子上坐下。
苏天士拱手为礼,在旁侧落座。
林如海轻嘆一声:“有件事要与贤侄商量。”
他看向苏天士:“苏先生意欲明日便要回苏州了。”
姜念看向苏天士,苏天士捋须道:“林侍御沉疴已去其七,余下的只需按时服药,静心调养便可。老朽在扬州盘桓月余,也该回去了。”
姜念感慨道:“先生实乃当世神医,堪称仲景、元化一流。我本欲保举先生入太医院,奈何先生不愿。”
这话发自真心。
前世那位叶天士,被评价为中国医学史上一位具有巨大贡献的医家,为“仲景、元化一流人也”,既是温病学派的奠基人物,又对儿科、妇科、內科、外科、五官科无所不精。史书称其“贯彻古今医术”“切脉望色,如见五藏”“治病多奇中”,民间则传说其为“天医星下凡”。
而这个世界的苏天士,便是叶天士的翻版。
“大人谬讚了。”苏天士连连摆手,“老朽不过乡野郎中,怎敢与先贤比肩?太医院虽好,却不如在苏州悬壶济世来得自在。”
姜念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先生心意已决,不敢强留。今日再备二十两金子,既是谢礼,亦是程仪。”
苏天士又连连摆手:“使不得!诊金谢礼早已收足,断不能再受。”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道:“老朽心中只记掛著犬子一事。”
苏天士意欲为一子捐官,此前已求过姜念、林如海。
姜念会意:“先生放心,令郎捐官之事,我必会竭力办妥。”
林如海接过话头:“此事我应承在先,苏先生救我性命,这番恩情,理当由我来报。”
姜念笑道:“姑丈见外了,此事你我一同办理便是。”
……
……
展眼已是三月上旬。
姜念在扬州已待了近两月光景。
正值烟三月,扬州城里城外,处处奼紫嫣红开遍,或玉兰似雪,或海棠如霞,亦有梨堆砌,恍若琼林玉树。
盐院后园中,桃泉边的几株桃树,经了春风抚弄,已开得云蒸霞蔚。
这日下午,姜念在桃泉边閒步赏,见桃有的深红,有的浅粉,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盛开,春风过处,瓣飘飞。
丫鬟小南跟在身后,时不时替姜念拂去身上落。
“已是三月上旬了,神京东郊旧宅的梨已绽放,新宅的牡丹也即將绽放了!”
这一刻,姜念思念起了都中的元春、薛宝釵、景晴、秦可卿等人。
正思念间,忽听得环佩叮咚,转头望去,却是林黛玉携著紫鹃裊裊婷婷而来。
“你今儿好雅兴。”林黛玉福了一礼后便轻启朱唇,声音如泉水般清冽。
姜念笑道:“林妹妹来得正好,且看这桃开得多盛。”
林黛玉走近前来,仰面看桃,但见一朵朵娇艷欲滴。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托住一朵,道:“果然开得好!”
紫鹃在旁笑道:“姑娘上月就说要赏桃呢,今儿可算见著了。”
林黛玉不答,只细细观赏。忽一阵风过,吹落几片瓣,恰有一片落在她发间。姜念意欲替她拂去,只是有所不便,紫鹃伸手拂了去。
“你这里的桃开了。”林黛玉忽然轻嘆,“可惜我那芙蓉馆外的水芙蓉还凋残著。”
姜念望向芙蓉馆方向,虽隔著一段距离,却似能看见那池中残荷败叶的景象。他微微一笑,道:“水芙蓉须等到六月才盛放,你何必心急?”
林黛玉低了低头,轻声道:“等它开时,我必是离了扬州,且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姜念笑道:“姑丈病体愈发好了,即將调入京中,听候简任。你隨姑丈一同进京,岂非好事?况且,都中亦有水芙蓉可赏的。”
林黛玉抬起头,又点了点头,心情好了起来。
姜念忽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桃,递与林黛玉:“妹妹既爱此,不妨带回插瓶。”
林黛玉接过枝,指尖不经意触到姜念的手,脸上飞起红云,竟似比桃还要娇艷三分。
她低声道了谢,转身欲走,却被姜念喊住:“林妹妹!”
林黛玉回眸凝视。
姜念忽道:“近日我新谱了一曲,可愿一听?”
话音未落,紫鹃已拍手笑道:“大人又谱新曲了?上回的那曲《相思》就叫人念念不忘呢!”
林黛玉瞪了紫鹃一眼,紫鹃忙掩口。然,她也忍不住道:“既是你有这般雅兴,自然要洗耳恭听。”
姜念含笑引林黛玉入了桃泉轩。
里间陈设清雅,摆著一张古琴,是姜念上月找林黛玉借来的。
当即,姜念在琴案前坐下,整了整衣袖,手指轻扬,一串清音便流淌而出。初时如细雨润物,渐渐似烟波浩渺。曲调时而如画舫轻摇,时而似明月清辉。曲中暗藏缠绵情意,恍若红袖添香,又似凭栏私语。
一曲终了,余音裊裊。
此曲名为《烟雨唱扬州》,本是姜念前世的一首经典古风歌曲,如今被他作成了古琴曲,倒是不便配上前世的歌词。
紫鹃忍不住讚嘆:“大人这曲子比上回的《相思》还要新奇动听!”
林黛玉则忍不住问道:“此曲何名?”
“《烟雨唱扬州》。”姜念轻抚琴身,目光却落在林黛玉脸上。
林黛玉忽地发起呆来。
自上月她听过《相思》,便暗自期盼能有一首姜念特为她作的曲子。今日听这《烟雨唱扬州》如此婉转动人,更兼曲中暗藏缠绵情意。她欲问“此曲可是为我而作”,却不好意思,又怕是自作多情,反惹笑话。
紫鹃见林黛玉出神,悄悄碰了碰林黛玉的衣袖。
林黛玉这才回神,耳根已红,心跳已乱,说了句“此曲甚好”,便匆匆告辞,携了紫鹃离去。
走出不远,紫鹃对林黛玉抿嘴笑道:“姑娘,姜大人方才那首曲子,倒像是特特作给姑娘的呢。”
“休要胡说!”
林黛玉啐了一口,心內却暗自欢喜。
……
……
展眼已是三月十一。
自太上皇景寧帝南巡启程,已近两月光景。这一路沿大运河而下,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终於在今日抵达了扬州,倒是应了“烟三月下扬州”。
景寧帝曾几次来扬州,每次都是在天寧禪寺西园的行宫內居住,寺下便是他上下龙舟的码头。
这次也是如此。
这日下午,未牌时分。
天寧禪寺外烟雨迷濛,寺西行宫早已洒扫一新,码头处铺就红毡。
总掌扬州接驾事宜的姜念,率领眾官候驾,包括了病体初愈的林如海、新任两淮盐运使詹坦麟、扬州知府郭夏等一应官员;又有扬州一眾大盐商,以汤承瑜为首;亦有天寧禪寺住持携僧眾,手持香炉法器,肃立雨中。
远处百姓云集,却被官兵拦截,纷纷踮脚张望。
雨丝如烟,將北护城河笼在一片朦朧之中。
忽听远处鼓乐齐鸣,船队破雨而来,其中一艘金碧辉煌的龙舟,船头旌旗招展,船身雕龙画凤。
岸上眾人顿时屏息凝神,跪伏一片。
龙舟靠岸,搭起朱漆跳板。
先是忠顺亲王率侍卫亲兵开道,继而袁皙、袁歷等人依次而下。
总管太监戴权撑起黄罗伞,隨景寧帝缓步而出。但见景寧帝身著云龙纹常服,虽年逾七旬,却腰背挺直,精神矍鑠。
“万岁!万岁!万万岁!”
眾人山呼之声,似乎震得烟雨加剧了飘摇。
景寧帝目光如电,扫过跪拜眾人,忽在姜念身上停住,微微抬手。
姜念会意,忙上前行三跪九叩大礼:“臣钦差侍卫姜念,恭请太上皇圣安。愿太上皇福寿康寧,圣体永安。”
“平身。”景寧帝嘴角划出一抹笑意,“朕闻你在扬州实心办差,盐务大有起色。”
姜念再拜:“此皆赖太上皇天威,圣上洪福,臣不过尽本分而已。”
景寧帝微微頷首,忽瞥见姜念身后的林如海,讶道:“如海也来了?朕记得你病得不轻?”
林如海忙叩首:“蒙太上皇垂询,臣病体已好了。”
景寧帝又微微頷首,因下著雨,当下没有多言,移驾行宫。
眾人簇拥著圣驾,沿著红毡缓缓而行。
姜念在前引路,不时提醒台阶湿滑。
行至天寧禪寺山门前,雨幕中传来阵阵梵唱,寺中僧人列队诵经迎驾。
景寧帝驻足张望,感慨了一句:“转眼已去十八载,朕终於又见到这天寧禪寺了!”
(本章完)
第217章 假作真时,真亦是假
第217章 假作真时,真亦是假
太上皇景寧帝移驾天寧禪寺西园行宫,略作休整后,便传旨召见姜念、林如海二人。之所以先召见二人,盖因一个是他青睞的民间孙子,又总掌扬州接驾事宜,另一个则是他的亲信臣子。
內侍引著姜念、林如海前往內殿,见行宫內古柏森森,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噹作响。
至內殿,见景寧帝端坐紫檀榻上,已换了一身石青色常服。
姜念、林如海忙行三跪九叩大礼,口称“恭请太上皇圣安”。
景寧帝抬手命起,没有先问姜念近期整顿两淮盐政的情况,而是先向林如海问道:“朕细览过你前番奏摺,言道沉疴入骨,元气大伤,恳乞解职。怎的如今竟大好了?”
林如海偷眼瞥了瞥姜念,躬身答道:“回太上皇,此事多赖姜大人。若非姜大人及时从苏州请来一位苏天士神医,精心为臣诊治,只怕臣已……亡故了。”说著声音微颤,想起了病重时的凶险。
景寧帝眉梢一挑:“哦?苏州竟有这等神医?”
林如海遂介绍了一番苏天士,景寧帝越听越好奇,甚至具体问到了苏天士如何诊脉用药,如何妙手回春。
姜念察言观色,奏道:“臣本欲保举苏天士入太医院,好为太上皇调养圣体。奈何他自称乡野郎中,不堪大用,更愿在苏州悬壶济世。加之臣思及太上皇身边太医如云,不该擅自请民间郎中为太上皇调养,故未敢强留。”
景寧帝沉吟了一会儿,道:“既如此,你便遣快马赴苏州,將此人请来为朕诊治。”
姜念跪倒在地:“太上皇圣体贵重,臣恐苏天士若诊治无效,甚或有碍圣体,臣万死难辞其咎。”
“无妨。”景寧帝摆手道,“朕不会因此怪罪於你。”
接下来景寧帝才问起了姜念近期整顿两淮盐政之事……
……
……
景寧帝於未时二刻驾临天寧禪寺码头,一个时辰后,至申时二刻,虽未放晴,蒙蒙烟雨却已住了。天光透过云层,將行宫內的石板路映得泛著青光。
景寧帝兴致颇佳,不顾舟车劳顿,决意即刻游览天寧禪寺这座古剎。
戴权忙要命人备鑾驾,却被景寧帝摆手止住:“朕要步行。”
忠顺亲王、袁晳、袁歷等皇亲,姜念、林如海等臣工,並天寧禪寺住持寂澄,皆紧隨其后。
一行人穿过山门,早有一眾僧人分列两侧,手持香法器,口诵“南无阿弥陀佛”,梵音阵阵,与香炉中升腾的青烟交融,恍若仙境。
行至大雄宝殿前,见殿宇巍峨,匾额上有“大雄宝殿”四个金字,殿门两侧楹联写道:“万法皆空明佛性,一尘不染证禪心”。
景寧帝驻足细看,微微頷首。
住持寂澄躬身道:“请太上皇入內礼佛。”
入得殿来,三世佛金身庄严,居中释迦牟尼佛低眉垂目,两侧药师佛、阿弥陀佛各具妙相。十八罗汉分列左右,或怒目圆睁,或慈眉善目,栩栩如生。香案上供著时鲜果,长明灯焰影摇红。
小沙弥奉上三炷龙涎香,景寧帝接过,就著长明灯点燃。香头一点红星,渐渐腾起裊裊青烟,在殿內盘旋上升。
景寧帝双手捧香高举过顶,肃立佛前,却不跪拜,只合十默祷。殿內寂然,唯闻香火轻微噼啪之声。
“一佑我大庆国泰民安;二佑我景寧圣体康安……“
这祷词轻微,站在人群中的姜念听不真切,只是瞧著景寧帝的白髮在佛前香雾中若隱若现,面容身形皆显出苍老之態。
祷毕,景寧帝將香插在炉中,三缕青烟纠缠著升向殿顶。
景寧帝转向住持寂澄,问道:“这佛像金身,可是朕十八年前来时新塑的?”
寂澄双手合十答道:“回太上皇,正是十八年前圣驾南巡时敕造。近日钦差姜大人命人重新贴金,如今光彩更胜往昔。”
景寧帝目光扫向姜念,微微点头,隨即对寂澄道:“朕知晓天寧禪寺求籤最是灵验。十八年前南巡时曾在此求得一签,后来竟应验。今日既来,不可不再求一支。”
寂澄依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太上皇圣明。敝寺观音阁的签文,向来最为信眾推崇。”
说罢引著景寧帝来至观音阁前,但见一尊白玉观音像端坐莲台,法相庄严,案上紫檀签筒油光发亮,显是常年被人摩挲。
此前的元宵夜,姜念曾与林黛玉、沈传恩、鱼照影来此抽籤,当时解签的是个鬚眉皆白的老和尚。
然眼下,那位老和尚並不在此,此番由住持寂澄亲自解签。
景寧帝净手焚香后,接过寂澄奉上的签筒。签筒泛著紫光,筒身雕著莲纹样。
景寧帝闭目默祷片刻,手腕轻抖,一支竹籤“啪”地落地。
寂澄拾起竹籤,取来签帖,细看后忽然喜形於色:“恭喜太上皇,此乃第九十九签,上上大吉!”
景寧帝闻言,接过签贴,见贴上写著:“云间青鸟报佳音,九转丹成寿比岑。莫道桑榆晚景近,蟠桃会上有知音。”
寂澄解签道:“此签主长寿安康。『云间青鸟』乃西王母使者;『九转丹』是道家长生药;『蟠桃会』乃天界盛宴,吃了蟠桃可延年益寿。此签分明是说太上皇福寿绵长,更胜南山。”
景寧帝听罢,龙顏大悦。
站在景寧帝身后的袁歷,忙趁机道:“皇祖父洪福齐天,自当福寿绵长!”
景寧帝转头慈爱地看了眼袁歷,隨即將签贴反覆细看,又將竹籤並签贴都收下了。
姜念神色恭敬地侍立一旁,默不作声。
他可是知道,这求籤是假的。住持寂澄因怕景寧帝抽到凶签,因而对竹籤与签贴作过手脚。
可谓假作了真!
景寧帝求得甚合心意的吉签后,兴致愈浓,忽对皇长孙袁晳笑道:“皙儿也来求一支。”
袁晳今年已经年过三十了,眉目间自带著三分英气,闻言忙上前行礼:“孙儿遵旨。”
已被秘密立储的袁歷站在一旁,心中暗嘆:“唉,皇祖父心中,终究还是更喜袁晳!”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含笑看著。
袁晳净手焚香,接过签筒轻轻一摇,一支竹籤应声落地。
寂澄拾起竹籤,取来签贴一看,眉开眼笑:“恭喜,此乃第八十八签,上上大吉!”
景寧帝、袁晳见签贴上写道:“松鹤延年福寿长,金玉满堂庆安康。若问平生安稳处,南山北斗日月长。”
寂澄解签道:“『松鹤』喻长寿、坚韧;“延年福寿长”指健康长寿、福泽绵长;『金玉满堂』指財富丰盈、家境殷实;『庆安康』指平安健康;『南山北斗日月长』,喻长寿如南山,尊贵如北斗恆久。”
景寧帝拍了一下袁晳的肩膀,笑道:“好!能平安长寿,尊贵恆久,便已是难得了!”
其实,景寧帝本有意让他最喜爱的皇孙袁晳继承大统,却又认为不该这么做,恐引起大乱。他如今对袁晳最大的希望,就是这位皇长孙能平安长寿,尊贵恆久,而不要在他驾崩后遭到迫害。
袁晳谦逊地低了低头。
姜念忽觉得好笑,心中暗道:“袁晳这签贴用在景寧帝身上也適合。寂澄这个住持,倒是擅长在抽籤上作假討好景寧帝。”
景寧帝又看向袁歷,笑道:“歷儿也来求一支罢。”
“孙儿遵旨!谢皇祖父!”
袁歷一脸敬色地上前,接过签筒时,竟有点心绪不寧。摇签时力道失了分寸,一支竹籤“噹啷”落地,声音有点刺耳。
寂澄拾起竹籤,取来签贴一看,面色骤变,心中惊疑:“这签筒分明已仔细拣选过,怎混入这等凶签?”
袁歷见寂澄神色有异,暗忖:“莫非是凶签?”
景寧帝也察觉到了寂澄的失態,蹙眉问道:“此签如何?”
寂澄快速转动著心思,若临时让袁歷重新抽籤,反倒显得欲盖弥彰,如今之计,唯有巧妙地將这凶签强行解释为吉签了。
念及此,寂澄將签贴递给了景寧帝:“请太上皇过目。”
景寧帝接过签贴看了起来,只见签贴上写著:“夜半枯槐鸦影乱,秋风剑戟梦魂惊。劝君莫向危墙立,血染锦衣未肯晴。”
看罢,景寧帝不由眉头紧锁。
袁歷偷眼看了看签贴,只觉得此签贴上的二十八个字,似字字如刀,触目惊心。
“此签……如何?”景寧帝再次问道,声音已沉了下来。
“阿弥陀佛!”寂澄故作淡定状,“太上皇明鑑,此签看似凶险,实则暗藏玄机。『夜半枯槐』乃指子时修行;『秋风剑戟』喻斩断烦恼;而这『血染锦衣』……”说到这里,他提高了音量,“道门有『赤血化白乳』之说,这『血染锦衣』正应此典,喻这位皇孙將脱胎换骨,成就大器!”
景寧帝將信將疑:“『危墙』二字又作何解?”
寂澄依然不慌不忙:“《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危墙』便是警示这位皇孙莫著相。”
景寧帝神色稍霽,却仍追问:“依你之见,此签反是吉签?”
“千真万確!”寂澄合十道。
景寧帝听罢,心仍存疑,却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这时,景寧帝无意中瞧见了侍立在人群中的姜念,心中不由起了一个念头:“是不是要叫袁易也来求一支签?”转而一想,“罢了!毕竟袁易尚未认祖归宗,还不属皇孙!”
景寧帝不知道,就在近两月前的元宵夜,姜念已在这天寧禪寺抽了一签。那一签,让那位鬚眉皆白的守签老和尚都惊嘆甚好,且说他解不得。
那一签便是:“天枢光转映瑶京,云中隱见五云城。不是仙家不是佛,气运周流意自明。”
待景寧帝转身走开,寂澄落在后面,悄悄抹了把额上冷汗,心中暗道:“奇哉怪哉!怎的混入了这等凶签?且恰被抽到?”
途经放生池,景寧帝忽见池中一尾金鲤跃出水面,划出一道金光,又“扑通”落入水中。
景寧帝驻足观看,嘆道:“这鱼儿倒是自在。”说著转向寂澄,“这池中鱼有多少年了?”
寂澄答道:“最老的已近甲子。传说能见金龙鱼者,必得福报。”
景寧帝闻言,適才因袁歷抽到凶签造成的阴翳,消散了一些。
这日晚饭,景寧帝就在天寧禪寺用斋。忠顺亲王、袁晳、袁歷等皇亲,姜念、林如海等臣工,並住持寂澄陪侍左右。
但见住持室內陈设清雅,正中摆著一张八仙桌,桌上铺著桌布。虽说是素斋,却也摆了多道时令菜蔬,有“佛手金卷”、“罗汉斋”、“翡翠玉板”等精致素饌。
景寧帝端坐首位,心內尚有些沉鬱。方才袁歷求得的凶签,到底在圣心留下阴翳,虽因得见金鲤而消散了一些,然还是存了一些。毕竟袁歷既是他喜爱的皇孙,更是已秘密立储的下一代大庆天子。
住持寂澄察言观色,亲自捧上一盏茶,笑道:“此茶乃老衲珍藏,采自寺后三株古茶树。说来也奇,这茶树逢圣驾南巡,今年格外旺盛。”
景寧帝接过茶盏,见茶汤清亮,香气沁人,略啜一口,眉头稍展:“果然好茶。”
寂澄又道:“太上皇有所不知,今日斋宴所用菜蔬,多是寺中菜园所產。今年菜园里的瓜果也都长得格外旺盛,老衲原以为是佛力加持,如今想来,竟是预兆圣驾將至。”
姜念见状,心中暗道这住持寂澄奉承的功夫不小。
景寧帝展顏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此时小沙弥捧上一盘“素烧鹅”,寂澄亲自布菜:“此物虽形似荤腥,实则是用豆腐衣裹著香菇笋丁製成。当年先师曾言,此菜最合养生之道,尤其利於延年益寿。”
景寧帝听得“延年益寿”四字,龙顏大悦,连尝数筷。
袁歷趁机道:“皇祖父素来康健,孙儿还等著给您办百岁寿宴呢。”
景寧帝开怀大笑:“好个伶俐的歷儿!”
斋宴气氛不知不觉热络起来。
直至酉时六刻方散。
(本章完)
第218章 诗意泛湖,骤起变故
第218章 诗意泛湖,骤起变故
翌日三月十二,扬州又笼在了蒙蒙烟雨之中。
雨丝细如牛毛,將保障湖罩在一层轻纱里,远山近水皆朦朧如画。
虽下著雨,太上皇景寧帝却游兴不减,执意要乘画舫游保障湖,然后在蜀冈登岸,游览棲灵寺及平山堂。
天寧禪寺码头已泊著多艘画舫。
其中一艘,朱栏彩绘,飞檐翘角,格外奢华,在雨中格外鲜亮,正是为景寧帝特备的。
姜念已做好另乘一舟隨侍的打算,却见景寧帝临登船时,向他与林如海招手道:“你二人且隨朕同乘。”
於是姜念、林如海並忠顺亲王、袁晳、袁歷、戴权等人,俱上了景寧帝所乘的画舫。
画舫內陈设奢华,紫檀桌椅铺著杏黄锦垫,案上摆著时鲜果,还焚著龙涎香。
景寧帝坐在太师椅上,透过敞开的雕窗,望著舫外的雨中景致。
画舫缓缓离岸,沿北护城河西行。
雨打河面,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远处烟柳画桥,皆如浸在水墨之中。
这时,忽见一座朱栏木桥横跨水上,正是扬州名胜红桥。
是红桥,而不是虹桥。
这个时代还称作“红桥”,这座桥还是木结构桥樑,围以红色栏杆。
红色栏杆在雨中更显鲜艷,恰似一道红霞落於水面。
景寧年间,曾有一位官至刑部尚书的文豪,写了几句关於红桥的诗,广为流传。
景寧帝命画舫在桥下停驻,望著桥身,嘆道:“昔年子真有诗云:『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栏杆九曲红。日午画舫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如今景物依旧,写此诗的子真却已逝去十余年了!”说著摇了摇头,“朕老了,诗思大不如前,眼下虽欲作诗,竟无好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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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歷忙奉承道:“皇祖父春秋鼎盛,何言老字?不过是寻常小景,不入圣眼罢了。”
袁歷討好景寧帝的本事不小。事实上,他之所以受景寧帝喜爱,原因之一便是他擅长討好景寧帝。
景寧帝笑道:“歷儿素爱诗词,目下何不赋诗一首?”
袁歷心中暗喜,这正是显才的好时机。画舫內早备下文房四宝,他略一思索,提笔写道:“红桥烟雨锁春愁,九曲栏杆映碧流。若问扬州何处好,画舫载酒胜封侯。”
景寧帝看罢,道:“此诗落了俗套,但念你年方十五,情有可原。”
袁歷强笑道:“孙儿还有一首。”
说罢又挥毫写道:“三月扬州雨似纱,红桥隱约酒旗斜。君王莫嘆诗思减,且看新篇出晚霞。”
景寧帝看了,微微頷首:“这首倒是不坏了。”
袁歷暗自鬱闷,他认为这首甚好,却只得了皇祖父“不坏”的评价。
景寧帝看向皇长孙袁晳,笑道:“晳儿,你也作一首。”
袁晳恭声道:“孙儿虽不善诗,然既是皇祖父授意,自当献丑一首。”
隨即提笔写道:“红桥烟雨帝王舟,圣主南巡忆旧游。莫道江南春色晚,天恩早已遍神州。”
这一首马屁拍得响亮,景寧帝果然龙顏大悦:“晳儿此诗,倒是大气。”
袁歷站在一旁,悄悄咬了咬牙关。在討好皇祖父这种事上,他觉得自己素来不输袁晳,不承望眼下倒是被袁晳得了彩头。
景寧帝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忠顺亲王:“老三也作一首来。”
这位忠顺亲王,是景寧帝的皇三子,擅长文学书法,景寧帝也欣赏他这一点,出京时常让他隨行。
忠顺亲王笑道:“既是父皇好雅兴,儿臣便勉强凑句,请父皇指教。”
遂写道:“翠幕垂烟柳万条,彩舟摇过小红桥。碎玉听春雨声细,一鶯啼破碧天寥。”
景寧帝看罢,微微頷首:“不错不错!”
袁歷见状,心里暗道此诗比不上他的,只是没將这心里话说出来。
景寧帝瞥了眼姜念,想让姜念也作一首,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毕竟姜念这个孙子尚未认祖归宗。
景寧帝转而望了望窗外烟雨,道:“这扬州景致,看来看去,倒不如你们这些诗有趣。”
画舫过了红桥,便正式入了保障湖境。
但见堤岸上杨柳堆烟,桃李爭艷,更有亭台楼阁点缀其间。
这个时代,扬州盐商已沿保障湖岸线(尤其是红桥一带)兴建別墅园林,形成“两堤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雏形。
景寧帝倚窗眺望,忽见岸边一座园林,占地广阔,亭榭错落,虽略显荒芜,却仍掩不住昔日精致,遂指问姜念:“这园子是谁家的?倒有几分雅致。”
姜念躬身答道:“回太上皇,此乃沈园,原是盐商沈传恩的別业。后因沈家犯事,家產查抄,此园也已封存。”
景寧帝眉头微蹙,想起姜念、林如海前番详细奏报的沈家罪状,不由轻嘆一声。
景寧帝与沈家的情分不浅,若沈家没犯事,沈园没封存,他此时必要登岸一游的。
画舫缓缓驶过沈园,继续在保障湖上徐行。
景寧帝忽对袁歷展顏笑道:“歷儿,方才红桥诗作得仓促,如今这保障湖景致更佳,你再赋诗一首如何?”
袁歷正因前诗被比下去而懊恼,此刻闻言精神一振,当即提笔挥毫,一气呵成两首:
其一:“十里波光瀲灩开,画船簫鼓雨中来。扬州自古繁华地,多少金银化绿苔。”
其二:“垂杨拂水水拂堤,楼阁参差望欲迷。不是君王南巡至,哪得烟景这般奇。”
景寧帝览毕,评点道:“第一首结句『金银化绿苔』,倒有几分警世之意;第二首『望欲迷』三字用得巧。虽算不得上乘,但你年方十五,能顷刻成此二首诗,已属难得。”
袁歷听得“算不得上乘”几字,心里有些不服气,只是面上不显。
景寧帝又命袁晳赋诗。
袁晳略作沉吟,写道:“画舫轻移碧浪间,楼台倒影水潺湲。春风不管兴亡事,依旧吹绿江南山。”
景寧帝称赏:“晳儿此诗,不事雕琢而意境自远,较歷儿之作更胜一筹。”
袁歷站在一旁,笑著看向袁晳,只是心里已窜出了三分寒意。
景寧帝这次没打算让忠顺亲王作诗了,而是一边看著姜念一边沉吟,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朕晓得你颇有诗才,今日何不也赋诗一首?”
此言一出,画舫內顿时寂然。
忠顺亲王眯起眼睛,袁晳面露讶色,袁歷则盯住姜念,戴权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们都知道姜念是泰顺帝民间私生子的传闻,且都认为此传闻多半是真的。
姜念恭声道:“臣才疏学浅,恐貽笑大方。”
说罢提笔濡墨,在纸上写下:“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儼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景寧帝览诗,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前两句写到杨柳垂丝连接著远处荒芜的丘陵,红桥如雁齿般参差排列,儼然一幅天然图画;后两句更妙,將扬州比作南宋杭州的“销金锅儿”,道尽此地奢华享乐,又暗含一丝讽喻;又以一个“瘦”字,点出此湖较之杭州西湖的纤秀婉约风姿。
事实上,这首诗是姜念前世清代诗人汪沆的代表作,正因这首诗,前世的扬州保障湖才更名为瘦西湖,並以此名广为流传。
“好!妙!”景寧帝讚嘆,“『瘦西湖』三字乃点睛之笔!朕看这保障湖之名俗气,从今往后,便更名为『瘦西湖』罢!”
姜念连忙躬身:“太上皇过誉了,臣不过信手涂鸦罢了,岂敢因拙作而更名这保障湖!”
“不必过谦。”景寧帝摆手,眼中满是讚赏,“此诗不事雕琢而意境全出,尤其是『销金一锅子』五字,道尽扬州繁华背后的奢靡之气,颇有警世之意。”
袁歷站在一旁,心中又窜出了寒意,只是这次的寒意悄悄卷向了姜念。
他自负诗才,今日却被姜念压了一头,太上皇对此诗的讚赏,远胜过对他此前四首诗的评价。更可气的是,这姜念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罢了。
姜念忽觉一道目光如刺,转头正对上袁歷阴鷙的眼神。那眼神一闪即逝,袁歷已换上一副笑脸。
……
……
蜀冈位於扬州西北,绵亘四十余里,以棲灵寺、平山堂为核心形成文化高地,欧阳修、苏軾等文人留有诗词遗蹟,景寧帝也曾留下御笔。
画舫在蜀冈脚下靠岸,但见此冈虽不甚高,却因地处平原而显得突兀。冈上松柏森森,烟雨中更添几分苍翠。
景寧帝登岸时,早已备好鑾舆,他却摆手道:“朕要步行上山,也好活动筋骨。”
眾人见劝不过,只得簇拥著圣驾,沿著青石板路蜿蜒而上。
石阶被雨水洗得发亮,两侧古木参天,时有鸟雀鸣叫其间。
行至半山,忽见一座古剎隱现於林木之间,黄墙黛瓦,飞檐翘角,正是棲灵寺。
棲灵寺,本名大明寺,因初建於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而得名,一千多年来寺名多有变化,隋代曾称过棲灵寺。
及至大庆,因讳“大明”二字,故称棲灵寺。
棲灵寺住持率眾僧在山门外迎候,见圣驾至,忙合十行礼。
景寧帝先简单游览了一番棲灵寺,隨即便来至平山堂。
平山堂位於棲灵寺西侧,宋仁宗庆历年间,时任扬州知府的欧阳修,筑建此堂。凭栏远眺,扬州诸山尽收眼底,故得“平山”之名。
平山堂成了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
苏軾三过平山堂留下《西江月》等词作。
四十余年前,景寧帝曾在平山堂题匾“贤守清风”。
此时,姜念引著景寧帝入了平山堂,但见堂內陈设简朴,悬著欧阳修《朝中措·平山堂》词匾,写道: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別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景寧帝仔细欣赏著《朝中措·平山堂》词匾,嘆道:“欧阳永叔此词,朕头一回在平山堂见时,朕还年轻。如今时隔数十年再见,朕已老了,却觉此词更合心境了。好一个『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忠顺亲王凑趣道:“父皇今日诗兴甚好,何不也题词一首?”
景寧帝摇头:“適才朕都未作诗,此刻来至平山堂,有欧阳永叔之词在此,朕又怎能提笔?”
堂外,烟雨如丝,將堂前古柏洗得苍翠欲滴。
堂內,已斟上了茶水。茶香氤氳中,景寧帝对袁歷道:“歷儿,朕瞧著你今日作诗未尽兴,再作两首平山堂的如何?”
袁歷心中正自鬱结,闻言忙强打精神,提笔蘸墨,顷刻写成两首:
其一:“平山堂下雨霏霏,欧公遗踪何处寻。唯有门前旧时柳,年年青眼待君临。”
其二:“蜀冈登临眼界空,二分明月忆欧公。江山不管兴亡事,依旧春风绿柳中。”
景寧帝览毕,淡淡一笑:“不坏。”说著转向袁晳,“晳儿也作一首。”
袁晳从容提笔,写道:“烟雨平山堂上过,欧公去后跡如何。二分明月今犹在,曾照当年醉后歌。”
景寧帝称讚:“『曾照当年醉后歌』七字,有余不尽,得了诗家三昧。”
景寧帝又对姜念笑道:“你也赋一首如何?”
姜念忙躬身推辞:“臣才疏学浅,今日献丑一首,已属僭越,岂敢再献丑?”
在他看来,今日自己已作了一首《咏保障湖》,不宜再出风头。且他已看出袁歷表面上温文尔雅,却已对他有了警惕和不满。虽说他早存了夺嫡之志,可不想这么早就得罪了袁歷这位“秘密”的储君。
景寧帝见姜念推辞得诚恳,非但不恼,反觉此子懂得进退,心中更添赏识。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名叫魏庚的太监匆匆入內,附耳低语:“太上皇,扬州盐商沈传恩求见,说望太上皇念及旧情,许他覲见。”
景寧帝最器重的两个心腹太监,一个是戴权,另一个便是魏庚。戴权与魏庚这两个太监,彼此敌对。
沈传恩?
景寧帝一怔,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姜念,见姜念屏息凝神,尚且不知这骤起的变故……
沈传恩可是犯了事逃匿了的,且姜念已下了海捕文书的。此时竟出现在蜀冈要求见他这位太上皇?
(本章完)
第219章 照影献舞,袁歷中毒
第219章 照影献舞,袁歷中毒
烟雨仍在下著,漫天漫地,笼著蜀冈一带。
这雨不似夏日倾盆,亦非秋日淒冷,只绵绵密密地沾衣欲湿,將山色草木皆润得朦朧如画。
蜀冈中峰之下,烟雨迷离处,立著几个身影。
为首一人,正是昔日扬州最大的总商沈传恩。
沈传恩身旁立著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虽覆著面纱,只显露两弯远山眉与一对秋水般的眸子,顾盼间却自有一段风流態度。
她便是鱼照影。
鱼照影今日的衣著有点奇怪,內著锦绣舞衣,外罩素色披风,身形婀娜,偏又裹得严实。
沈传恩此刻心中焦灼,如煎似熬。
一个多月前,姜念雷厉风行整顿盐务,沈传恩见势不妙,仓皇潜逃。
这一个多月来,沈传恩虽侥倖未落网,却日日如惊弓之鸟,藏身於市井陋巷,再不復昔日锦衣玉食的排场。
沈传恩心有不甘,思来想去,竟生出个大胆念头——趁太上皇景寧帝南巡至扬州,冒险求见!
他暗忖,景寧帝与沈家颇有旧谊,且景寧帝宽仁,若得见天顏,未必不能得个宽恕。若侥倖得蒙圣眷,或许还能重掌扬州盐务,东山再起!
而他与景寧帝身边的心腹太监魏庚素有勾结,往日金银珠宝不知送了多少。此番又备下厚礼,托魏庚从中周旋。
为增胜算,他此番还特意携了义女鱼照影同行。因他知道景寧帝喜好美色,多年前景寧帝南巡至扬州时,沈家便曾献过美人,颇得圣心。
鱼照影生得国色天香,若得入龙目,他沈传恩何愁不能得到宽恕?
只是,沈传恩已从魏庚口中得知,姜念多半是景寧帝的民间皇孙,今日他来蜀冈求见景寧帝,姜念又多半在场——此事倒是不妙的。
正思量间,蜀冈中峰山道上缓缓行下两个太监,皆著缎袍,步履轻悄。
沈传恩见来的是两个太监,心中一喜,知是魏庚遣人来引路了。
果然,两个太监近前后,道:“魏总管已稟明太上皇,特命咱们引你去平山堂覲见。只是圣驾之前,閒杂人等不得近前。”
沈传恩给了两个太监不少金子,然后携鱼照影及一个抱著琵琶的丫鬟,一同踏著湿滑石阶,缓缓向山上行去。
雨丝斜织,伞面沙沙作响。
鱼照影低眉顺目,轻轻咬唇,眸中闪过复杂之色。
……
……
鱼照影隨沈传恩一路拾级而上,行至平山堂外。但见侍卫森严,刀戟如林,弓弩手如云,一派肃杀气象。
鱼照影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不由唬得面色惨白,幸有面纱遮掩,旁人只见她一双秋水眸中惊惶流转,纤纤玉指紧攥罗帕。
沈传恩见状,低声宽慰道:“莫怕!咱们照著计划行事便可。”
话虽如此,他自己也暗自心惊,只得强自按捺,將一颗乱跳的心硬生生压回腔子里去。
堂外早有太监魏庚候著,见沈传恩来了,便引著沈传恩、鱼照影入內。
鱼照影临进门前,縴手微抬,特意將面纱摘下,登时显露一张绝美的容顏来。眉如远山,目似秋水,朱唇亮丽,两靨生春,真真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绝色。连魏庚都忍不住仔细瞧了一番。
堂內,景寧帝坐在主位,忠顺亲王坐在一侧,袁晳、袁歷、戴权、姜念、林如海等皆侍立。
沈传恩偷眼瞥见姜念,见姜念神色淡然,心中越发没底,只得强作镇定。
鱼照影也偷眼瞥见姜念,面上流露尷尬之色。
袁歷见到鱼照影后,眼前不由一亮。
“草民沈传恩恭请太上皇圣安!”
沈传恩伏地叩首,鱼照影也跟著跪下。
景寧帝並不叫起,沉声道:“沈传恩,你犯下大罪,还敢畏罪潜逃。今日倒有脸来见朕?”
沈传恩偷覷姜念一眼,方叩头道:“回太上皇,草民確是有罪之人,不敢狡辩。今日斗胆求见,只盼太上皇念在沈家曾数次捐银助餉,又组织盐商共襄义举的份上,更念及昔日情分,宽恕草民则个。”
其实,沈传恩本欲在太上皇跟前参姜念一本,说姜念胆大妄为,酷吏害民。后听闻姜念多半是景寧帝流落民间的皇孙,只得作罢。
不待景寧帝开口,沈传恩又道:“十八年前太上皇南巡时,曾言喜爱《春江月夜》,说若得佳人配舞更妙。草民一直记掛在心,特命义女鱼照影日夜苦练此曲舞技。今幸得太上皇再临扬州,特携义女同来覲见,斗胆献上此舞,求太上皇赏鉴!”
说著向鱼照影使个眼色。
鱼照影会意,抬头看了眼太上皇,柔声道:“民女鱼照影求太上皇赏鉴!”
姜念在旁冷眼旁观,心中暗嘆:“这沈传恩当真胆大包天,非但今日现身来求见太上皇,竟还敢当眾携美献舞,妄图以美色惑主。”
事实上,沈传恩是穷途末路了才如此孤注一掷。
景寧帝细细打量了一番鱼照影,见这女子眉目含情处,秋波暗送,举手投足间,媚態天成,端的是一代尤物。
袁歷也在细细打量鱼照影,心动不已,一时竟看得痴了,忽觉失態,忙整衣冠,强作镇定,只是那双眼,仍不由自主往鱼照影身上瞟去。
景寧帝实在是老了,不復当年风流,然见这般绝色,倒也勾起旧忆。十八年前南巡时,確曾在沈家言道喜爱《春江月夜》,若有佳人配舞更妙。今日见此情景,不由龙顏微动,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便舞来一看。”
此言一出,袁歷心中暗喜,他可是很想看啊!
沈传恩更是心喜,忙不迭跪退一旁。
鱼照影盈盈起身,当眾轻解了素色披风,现出贴身锦绣舞衣:霞影纱裙缀明珠,鮫綃束带系玲瓏。
一个丫鬟抱著琵琶入內,轻拨慢捻,奏起《春江月夜》之曲。
伴著此曲,但见鱼照影舒广袖,引香风,裙裾翻飞似浪涌,折腰转体弱柳风,恰似嫦娥离月殿,恍若宓妃游洛宫。
分明是白昼烟雨朦朧处,却教人疑是蟾宫月下逢。
袁歷看得如痴如醉,竟又不知不觉现出了剎那间的痴態。
忠顺亲王不觉捻须,面露讚赏之色。
连素来端方的林如海,也不禁微微点头。
姜念虽也欣赏,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
他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元宵夜。那夜,鱼照影曾送他笺,上书“沈园夜宴初张,愿为君月下献舞。若蒙不弃微躯,明珠在櫝,静待拂尘”。
此时想起,那夜鱼照影多半便是要为他跳这一支《春江月夜》的,只是那夜被他拒绝了。
姜念没想到,竟在今日这种场合,三月烟雨,平山堂內,太上皇当面,见到了鱼照影这一支舞。
一曲舞罢,鱼照影盈盈下拜,香汗微沁,罗衫半湿贴在身上,更显得身段儿玲瓏有致。拜罢又跪了下来,低垂粉颈。
景寧帝略略頷首,道了声:“舞得倒好。”
忽將龙目一沉,他转向跪伏在地的沈传恩,声音陡然转冷:“虽则你沈家立过功劳,与朕也有些旧情。奈何你此番犯下好几桩罪——贩卖私盐、亏空盐课、行贿官员、侵吞灶產、蓄养私兵、操纵盐价,这般桩桩件件,你叫朕如何宽恕?”
这一番话,字字如雷,震得沈传恩浑身一颤。
堂內霎时静得针落可闻,连窗外细雨也似停了声响。
鱼照影更是嚇得容失色,纤纤玉指攥住裙角。
沈传恩忽偷眼瞧了瞧忠顺亲王,眼中显露哀求之色。
忠顺亲王会意,知道沈传恩是在求他帮忙求情。他曾收过沈传恩许多財物,且他已看上鱼照影,想著景寧帝该不会收下这绝色佳人,此时他帮沈传恩求个情,非但能得到这女子,还能再找沈传恩要一大笔財物。
思及此,忠顺亲王起身拱手道:“父皇容稟。这沈传恩所犯之罪,实乃扬州总商通病。念及沈家曾多次捐资助餉,又多次接驾有功,况且父皇此番南巡,原为散心,何必为这等小事坏了兴致?宽恕他倒也无妨。”
景寧帝龙目微闔,沉吟了一会儿,忽看向姜念:“此案是你查办,你有何话说?”
姜念躬身道:“太上皇在此,臣不敢妄言。此事但凭圣裁。”
他已看出景寧帝有了宽恕之意,且忠顺亲王、魏庚都向著沈传恩。如今他分位还低,没必要为了区区一个沈传恩,当面得罪了忠顺亲王、魏庚。而且他觉得,纵然景寧帝要宽恕,也会宽恕得有限。
果然,景寧帝对沈传恩道:“朕念旧情,饶你不死。只是从此不得再为盐商,已查抄的家產也不发还。”
沈传恩心中五味杂陈,好在性命得保,於是忙叩头谢恩。
……
……
景寧帝虽宽恕了沈传恩,却未收下鱼照影这绝色佳人。
沈传恩携著鱼照影退出平山堂,沿著蜀冈中峰的石阶迤邐而下。
此时烟雨还在下著,雨丝霏微,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鱼照影已重新戴上了面纱,仍著锦绣舞衣,外罩素色披风,行走间衣袂翩躚,恍若凌波仙子。
沈传恩则面色阴晴不定,时而蹙眉,时而展顏,显是心中百转千回,难以自持。
正行间,忽闻身后脚步急促,踏碎阶上积水。
回首望去,但见一名王府护卫快步追来,对沈传恩道:“留步!我乃忠顺王爷府上护卫,奉王爷之命,特来相询,你现居扬州何处?王爷说要抽空登门造访。”
沈传恩心下顿时雪亮:忠顺亲王今日在御前为他求情,如今问其住址,分明是要寻他討要酬报。
思及此,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含笑將一个住址告知了这名王府护卫。
住址是保障湖畔的一处宅院,这处宅院本不在沈家家產之列,故未遭查抄。如今沈传恩既蒙圣恩宽恕,便欲暂居於此,以图后计。
王府护卫得了地址,拱手而去。
沈传恩目送其背影消失在烟雨之中,眸光微沉,心中暗忖:“忠顺王爷素来贪婪,今日援手,怕是討要大笔酬报了。”
念及此,他不禁嘆了口气:“唉!”
沈传恩携鱼照影继续在雨中迤邐下山,行至山脚处,忽闻身后又是一阵细碎脚步声,簌簌踏过湿漉漉的石阶。
回头望去,见一个身著靛青宫袍的年轻太监小跑著追来,尖声唤道:“请留步!”
沈传恩驻足细看,见这太监面生,心下狐疑,却恭敬作揖道:“这位公公,不知有何见教?”
李太监整了整衣袖,拿腔作势道:“我姓李,是四皇子跟前伺候的,我家主子命我来问一声,你现下住在何处?”
沈传恩先是一怔——他与四皇子袁歷素无往来,怎的这位皇子忽打发个年轻太监来问他住在何处?
转念之间,如电光石火般豁然开朗,沈传恩心头狂喜。
他何等精明,立时猜到多半是袁歷看上了鱼照影。想到袁歷乃是密立的储君,若能攀上这棵大树,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沈传恩当下满脸堆笑,將住址又告知了这位李太监,还特意补充道:“门前有垂柳数株,极易辨认。四皇子若肯移驾,我必当扫径相迎。”
说完,又摘下了自己隨身佩戴的玉佩,递给了李太监,低声道:“辛苦跑这一趟,只是今日面圣,未敢携带金银,便以此玉佩充作茶资,不成敬意。”
那李太监收了玉佩,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你是个明白人!我定將话带到。”
言罢,转身復又踏著碎步去了。
……
……
李太监得了沈传恩的住址,急匆匆赶回平山堂復命。
袁歷见李太监回来了,便来至僻静处,急问:“如何了?”
李太监附耳说了情况,並说了沈传恩的住处。
话音未落,袁歷眼中已迸出喜色,手中摺扇“啪”地一声敲在掌心,道:“好!”
別看他是皇子,且已是“秘密”的储君,实则生活过得很枯燥。他从小到大都像是被金笼关著,勤学苦读,学文习武,他父亲泰顺帝及母亲熹妃柳氏,都对他严加管教。
如今他年纪渐渐大了,男女之事早已通,且甚喜美人。奈何他在宫中或畅春园中时,並无贪色的机会,就连他房里的侍女,都是熹妃柳氏特意挑选的平庸姿色。
因而,今日他见到鱼照影,甚是心动,又见鱼照影一舞,更为心动。
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
仿佛久困金笼的鸟儿忽见蓝天一般。
又仿佛中毒了一般,中了一种唤作美色的毒!
(本章完)
第220章 花下枯骨,朱唇鴆毒
第220章 下枯骨,朱唇鴆毒
雨已停了,却未放晴。
沈传恩携著鱼照影,住进了保障湖畔的一所宅院。
这所本不在沈家家產之列的宅院,如今可称之为“沈宅”了。
这所“沈宅”,虽比不得昔日沈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气派,倒也是个精巧所在,三进院落依水而筑,粉墙黛瓦映著湖光。
鱼照影住的小院更是別致,小小三间精舍,一明两暗,窗外几竿修竹,一树牡丹,恰是“绿窗人似”的意境。
此时鱼照影正与两个贴身丫鬟收拾箱笼,忽见沈传恩踱步进来,主僕三人忙福身行礼。
沈传恩摆摆手,让两个丫鬟退下,方在酸枝木圈椅上坐了。
沈传恩也不让鱼照影斟茶,叫鱼照影坐下后,嘆道:“乖女儿,今日携你见太上皇之事,你別怪乾爹,乾爹实在是穷途末路了才这般行事的!”
说著故作出有些哽咽的样子。
鱼照影柔声道:“乾爹这话已说过两回了。女儿岂是那不知好歹的人?若非乾爹当年搭救,我们娘仨早做了路旁枯骨了。”
说著眼中泛起水光,倒是真心实意,不比沈传恩的虚偽。
原来,多年前,鱼家遭遇灾荒,鱼父鱼母携一双儿女逃难到扬州。来到扬州后,鱼父又染病身亡,可怜“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鱼母走投无路,只得在人市插標卖女。
当时鱼照影年仅八岁,发间插著根枯草,跪在人市之中,虽是面黄肌瘦,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灵秀。
沈传恩路过见此,出银买下了鱼照影。非但如此,还將鱼母与幼子安置,每月给银,又让那幼子读书。鱼照影则被收作义女,锦衣玉食地养大。
沈传恩压低声音道:“今日那四皇子遣太监来问住处,显是看上你了。这位爷可是密立的储君,深受太上皇与皇帝两位圣人的喜爱!比那姜念不知尊贵了多少。他若果真来此寻你,你可定要爭得他的欢心!”
鱼照影手中罗帕一紧,垂首不语。
沈传恩继续道:“这也是你行了大运!四皇子极为尊贵,將来必登大宝,且年轻俊朗,气度不凡。你巴结好了他,乾爹便可东山再起。有我暗中助你,再凭你的才貌,你將来必能封妃甚至封贵妃!这可是你的大机缘啊!”
话音未落,鱼照影抬头,轻声道:“女儿省得的,若那四皇子果真来此,必会竭心尽力巴结。”
沈传恩心中大喜,暗想:“此女才貌绝佳,又极是顺从,前番我潜逃时,特意携上她,果然没错,如今果然派上大用了!”
沈传恩又道:“乖女儿,乾爹今日就派人再送二千两银子给你母亲。你弟弟的功课,我也会加倍留心。待你巴结上了四皇子,你弟弟將来必能做官,你鱼家可就能成为官宦之家了!你父亲泉下有知,必会很欣慰生了你这样的好女儿!”
鱼照影站起身来,福身行礼:“谢乾爹栽培。”
又叮嘱了几句,沈传恩才满意地起身,踱步出门。
……
……
这日下午。
游赏了保障湖、棲灵寺、平山堂的太上皇景寧帝,回到了天寧禪寺西园行宫,因年迈体乏,精神睏倦,回来后便沉沉睡去。
袁歷深受景寧帝与泰顺帝的喜爱,加上已密立为储君,以至於年少的他难免有点轻狂,今日又因鱼照影而中了一种唤作美色的毒。
待景寧帝睡去,袁歷在自己房里如困兽般来回踱步,手中一柄泥金摺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终究按捺不住心头急切,唤来心腹太监李冀低语几句。
李冀便是此前找沈传恩问住址的那个李太监。
不到半个时辰,袁歷便携著几个隨从,来到了保障湖畔的沈宅。
沈传恩虽料到袁歷会来,却不曾想这般急切,忙不迭迎出门外,將袁歷迎入堂內。正要命人看茶,袁歷却摆手道:“不必虚礼。今日得见令爱舞技超群,特来一观。”
沈传恩心领神会,忙引著袁歷穿过月洞门,来至鱼照影所居小院。
沈传恩在院门外便识趣地止步告退。
袁歷独自入內,见鱼照影已候在廊下,且身上穿著贴身的水红綃金舞衣。真箇是“柳腰轻摆枝颤”。
鱼照影忙向前盈盈下拜,其风流態度与今日在御前又自不同。
袁歷伸手虚扶,忍不住上下打量,心头荡漾。
待入了房內,袁歷强自镇定道:“今日姑娘一舞,令人魂牵梦縈,特来请姑娘再舞一曲。”
鱼照影眼波流转,轻声道:“得蒙厚爱,敢不从命?只是不知爷要听何曲?”
袁歷果断道:“还是《春江月夜》,此番你专为我而舞!”
鱼照影媚笑道:“今日在御前舞时,只有琵琶伴奏,无人歌唱。此番专为爷而舞,我既叫一个丫鬟奏琵琶,又叫另一丫鬟歌唱,如何?”
袁歷手中泥金摺扇“啪”地一声敲在掌心:“如此甚好!”
当即,一个丫鬟抱来琵琶,纤指轻拨,奏起《春江月夜》。
另一个丫鬟则张口唱了起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鱼照影隨著琵琶声与歌唱声,翩然起舞,这回不比御前拘谨,更添几分嫵媚。时而回眸一笑,时而折腰低旋,舞袖飞扬间,阵阵幽香袭人。
袁歷看得口乾舌燥。
待一曲终了,他迫不及待对两个丫鬟挥手道:“你们且退下。”
两个丫鬟会意,低头退出。
屋內顿时只剩袁歷、鱼照影二人。
袁歷再难自持,上前一把揽住鱼照影的纤腰,嗅得她鬢髮间茉莉香气,只觉浑身血液都往下涌去。
鱼照影假意推拒,娇声道:“爷不可,妾身卑贱之躯……”
袁歷哪里还听得进这些,拉著人往內室锦帐中去。
鱼照影半推半就,趁势勾住袁歷脖颈,在耳边轻吹一口气,惹得这位四皇子更是情难自已。
一时间,交颈鸳鸯戏水,並头鸞凤穿。
云散雨散后,袁歷抚著鱼照影的脊背,笑道:“你可真是尤物!”
鱼照影的指尖在他心口画圈,娇声道:“爷若是不弃,妾身愿常伴左右。”
正说话间,忽闻窗外一声咳嗽,太监李冀在窗外低声道:“主子,太上皇要醒了,咱们该赶回去了!”
袁歷这才惊觉,当即起身整衣。
鱼照影披衣下床,为他系上玉带,又递过香囊一枚:“里头是妾身的青丝一缕,爷且带在身边。”
袁歷收入怀中,又在她唇上偷了个香。
鱼照影笑问:“爷几时再来?”
袁歷笑答:“明日或后日,便再来!”
说完恋恋不捨地离去。
鱼照影倚著院门目送,直到那身影消失,方转身折返。
见內室窗外几竿修竹,一树牡丹,鱼照影驻足细看,嘴角划出一抹得意的笑意:“攀上了四皇子这高枝,我便可如这牡丹般既艷丽又华贵了!”
然而,紧接著她便想起一个多月前的元宵夜,她在天寧禪寺抽的那签,低声念道:“牡丹下埋枯骨,朱唇一点是鴆毒。凤凰台上忆吹簫,化作青烟入地府。这签真是不吉利,好在这求籤当不得真的!”
这时,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鱼照影转身看去,是义父沈传恩进来了。
沈传恩快步上前笑问:“如何了?”
鱼照影低眉垂目,羞涩之中,將情况说了一番。
沈传恩听完大喜,笑道:“好!好!果然是我的乖女儿!乾爹这便遣人再给你母亲送二千两银子去,不,该送三千两才好!”
……
……
袁歷离去不到两刻钟,忠顺亲王也悄悄来到了沈宅。
沈传恩忙不迭將忠顺亲王迎了进来。
这忠顺亲王身著石青緙丝蟒袍,腰系白玉玲瓏带,虽已年近五旬,却保养得面如冠玉。
当他在太上皇景寧帝跟前时,显得甚是温和,而当他此番来见沈传恩,眉眼间却带上了三分阴鷙,叫沈传恩看了心底发寒。
入了堂內,待下人奉上香茗退下,忠顺亲王也不吃茶,便对沈传恩道:“本王今日在父皇跟前为你求情,可是担了干係的!”
沈传恩连连称是:“王爷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话音未落,忠顺亲王已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五指张开:“十万两银子,外加你那位义女。”
沈传恩如遭雷击。他原以为纵然忠顺亲王贪婪,此番要討要大笔酬报,然三五万两银子该能打发了,不想这位王爷竟如此狮子大开口。
沈传恩心中暗骂,面上却作愁苦状:“王爷明鑑,小人家產被抄,这十万两实在是难凑出来的!”
话音未落,忠顺亲王已沉下脸来:“你莫要欺心!你潜逃时岂有不带財货之理?依本王看,数十万两家私总是有的。今日只要十万,已是念在旧情。”
忠顺亲王又沉声道:“你心里明白,若非本王今日在御前周旋,莫说你项上人头不保,便是家眷也会被抄,更別说財货了!”
沈传恩嘆了口气,知再难推脱,只得应下。
只是眼下沈传恩身边没有这许多银子,於是与忠顺亲王密议了交银之法。
忠顺亲王又道:“除了这十万两银子,本王还要了你那位义女!”
沈传恩又故作愁苦状:“王爷,此事实在不能的。”
忠顺亲王又沉下脸来:“怎么?本王要她,你敢不给?”
沈传恩苦著脸道:“並非小人不愿,实在是……唉,小人不敢瞒王爷,小女適才已作了四皇子的房里人。”
忠顺亲王闻言一怔:“怎么回事?”
当即,沈传恩將四皇子適才来见鱼照影之事说了一番。
忠顺亲王听完恍然:“怪道適才我来时遇见了歷儿,原来他竟是来了你这里,作下了这等事。罢,罢!既如此,你这义女我便不要了。”
在他看来,袁歷已註定是將来的皇帝,而他的王府里美妾美婢成群,犯不著为了一个鱼照影得罪袁歷,相反,或许他可利用此事……
送走忠顺亲王后,沈传恩独坐书房,面沉似水。
忠顺亲王推测得不错,沈传恩潜逃时,带走了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的金银细软。饶是如此,沈传恩还是有价值百万两的家產被抄,包括了园林、宅院、商铺、田庄、私盐,等等。而太上皇景寧帝说了,已查抄的家產不发还!
如今又要割肉十万两,怎不叫沈传恩心如刀绞?
正自懊恼间,沈传恩转念一想:“比起那刘仲方,我已是大幸了!”
刘仲方可是被姜念亲自斩首,家眷家產皆被抄没。
而他沈传恩不仅保全性命,保全家眷,尚有数十万家財,更攀上了未来天子袁歷。义女鱼照影若得宠,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想到此处,沈传恩心头稍宽。
……
……
天寧禪寺西园行宫。
下午。
总管太监戴权独坐一间静室,手捧一盏上等香茶,茶烟裊裊中,一张麵皮阴晴不定。
忽闻门外三轻两重的叩门声,戴权眼皮不抬,只道:“进来。”
一个身著宫袍的年轻太监躬身入內,乃是袁歷跟前伺候的张虔。
待张虔行了礼,戴权问道:“听说今儿下午,四皇子外出了?”
张虔恭声道:“戴爷爷明鑑,確有此事。”
隨即压低声音,將袁歷去沈宅之事细说了一番,包括了袁歷与鱼照影之事……
戴权听完暗道:“好个四皇子,平日里装得温文尔雅,原来也是个色中饿鬼。”面上却不露分毫,又问道:“可还要再去那沈宅?”
张虔道:“不確定,想来或许还要再去的。”
戴权又问了几句后,取出一包金锭递给了张虔:“这个且赏你。”
待张虔告退,戴权独坐静室,沉思了半晌,暗道:“是个好机会啊!可叫那诸葛先生准备动手了!”
这戴权虽表面是景寧帝心腹,实则早已被八爷党捏住了七寸,他贪赃枉法甚至草菅人命的把柄,被八爷党掌握,在八爷党的威逼利诱下,他便成了八爷党的人。戴权又知道,泰顺帝素来厌恶他,一旦太上皇景寧帝驾崩,他必死无疑。
因此,此番戴权隨景寧帝南巡前,答应了八爷党,帮忙除掉四皇子袁歷,且假意行刺景寧帝。
另外,戴权与魏庚都是景寧帝的心腹大太监,两人素来敌对。
在戴权想来,此番袁歷若死在沈宅,魏庚也难逃一死,便可趁机除掉这个对手了……
(本章完)
第221章 人在危墙,袁歷身亡
第221章 人在危墙,袁歷身亡
次日,三月十三,扬州又下雨。
又次日,三月十四,扬州云开雨霽,碧空如洗。
这日,在姜念的安排下,太上皇景寧帝往扬州首总汤承瑜的大宅院筵宴並听戏,四皇子袁歷故意不跟隨。
汤宅门前早净水泼街,以大宅院为中心,方圆诺大一片区域俱已清道,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端的是肃穆非常。
汤承瑜身著簇新的锦袍,领著闔家老小並一眾盐商,列队恭候。
此刻,汤承瑜虽强作镇定,袖中的双手却止不住微微颤抖,並非因为畏惧,而是因为紧张与激动。
他实在是很激动。景寧帝驾临汤宅,是对他这位新任扬州首总的认可,也是汤家莫大的荣耀。连庄述礼这位昔日比他强大的总商,今日都格外地巴结討好他。
汤承瑜心里也对姜念感恩不已,若非姜念保举,他岂有今日这般荣耀?
忽听远处净鞭三响,鼓乐齐鸣。
鑾驾缓缓而来,前有姜念、林如海开道,后有忠顺亲王、袁晳扈从,左右戴权、魏庚等太监簇拥著景寧帝的龙輦。
金瓜鉞斧映日生辉,龙旌凤翣遮天蔽日。
侍卫们腰挎宝刀,亲兵们甲冑鏗鏘。
汤承瑜忙率眾跪迎,三呼万岁。
景寧帝下了龙輦,含笑抬手:“都起来罢。”
在眾人簇拥下,景寧帝步入汤宅正堂,见堂中高悬一幅泥金御书,正是多年前他赐予汤承瑜父亲汤演的手跡。这幅御书,铁画银鉤,力透纸背,落款处盖著鲜红的御宝,虽经年累月,依旧灿若朝霞。
景寧帝睹物思人,道:“这幅字还是朕赐予你父亲的,可惜你父亲已亡故十多年了,今日朕见不著他了。”
汤承瑜连忙跪下:“父亲曾再四叮嘱草民,太上皇这御书乃吾家传世之宝。吾家日日焚香供奉,从不敢懈怠。”
景寧帝兴致颇高,笑道:“今日既来,朕再赐你一幅新字。”
汤承瑜喜出望外,连叩三个响头,亲自捧上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
站在人群中的庄述礼偷眼瞧著,心中酸涩难当,暗想:“早知今日,这些年就该学汤承瑜巴结林如海。如今,这汤承瑜因与林如海相与交结,得林如海举荐,又得钦差姜念保举,成了首总,今日还这般光荣接驾。而我,今日为了谋个靠前的位置,竟要低声下气求他。”
如此想著,庄述礼不自觉往姜念那边瞥了一眼,却见姜念正与林如海低声交谈,对他视若无睹。
景寧帝略一沉吟,挥毫写下“利国兴盐”四个大字,笔势如蛟龙出海,似凤舞九天,一撇一捺间,尽显帝王气象。
写罢,景寧帝道:“扬州盐务近来颇有起色,你这首总有功劳,望你谨记这『利国兴盐』四字!”
说著,亲手將御书递向汤承瑜。
汤承瑜双手接过,激动得热泪盈眶:“草民定当谨记圣训,即刻请能工巧匠用泥金裱成,与先父御书並悬堂上,世代供奉!”
庄述礼看得眼热,心中愈发懊悔。
景寧帝离了正堂,由眾人簇拥著缓步踱入后园。
方过月洞门,便觉一阵幽香扑面而来,望见眾盛放,爭奇斗艳,春风拂过,便有片片瓣翩然坠落,若天女散。更有太湖石堆迭成山,其间清泉潺潺,叮咚作响。
园中早已搭好戏台,以湘帘为幕。台前设交椅,铺著明黄坐褥,自是御座。左右雁翅排开数十张楠木圈椅,铺设各色锦垫。
景寧帝落座后,眾人方依次入席。
忠顺亲王居左首,著蟒袍玉带;袁晳居右首,亦著蟒袍玉带。姜念、林如海等官员列於东侧,戴权、魏庚等太监侍立西边。汤承瑜领著眾盐商在下首陪侍,个个屏息凝神,不敢稍有懈怠。
云板三响,丝竹齐鸣。
汤家豢养的家班並扬州名角轮番登场。
先是一出《牡丹亭》的“游园惊梦”,但见那杜丽娘头戴点翠凤釵,身著藕荷色褶裙,水袖轻扬处,似有暗香浮动,莲步轻移时,恍若弱柳扶风。唱到“原来奼紫嫣红开遍”时,倒是与园中景致浑然一体。
景寧帝看得入神,手中碧玉杯停在半空,竟忘了饮。
紧接著,台上换了《浣纱记》,那西施浣纱的做派,引得眾人喝彩。
梨园歌舞承恩重,沈宅开圣眷浓!
……
……
昨日袁歷没去沈宅与鱼照影私会,因没寻到好机会,恰好给了诸葛先生足够的时间准备一场刺杀!
今日见太上皇景寧帝往汤宅筵宴听戏,袁歷便託辞不跟隨,而是携著李冀、张虔等几个隨从,再次来到了保障湖畔的沈宅。
沈传恩也不废话,忙將袁歷引入鱼照影所居小院。
鱼照影今日更是精心装扮,云鬢堆鸦,金步摇轻颤;柳腰束素,翡翠鐲生辉;袭著比之前日那水红綃金舞衣更添艷丽风流的舞衣;行动时环佩叮咚,香风阵阵。
值得一提的是,曾几何时,沈传恩让鱼照影巴结姜念,为此特意送了鱼照影一个锦盒,锦盒中有几样珍贵首饰,包括了一对翡翠鐲子、一支金镶玉步摇。
今日鱼照影又一次用上了这几样珍贵首饰,只是如今她要巴结的不是姜念,而是四皇子袁歷。
袁歷一见,魂儿先飞了一半,连茶也顾不得吃,便道:“前日一舞,更令人魂牵梦縈。今日可有新曲?”
鱼照影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妾身新排了《霓裳羽衣曲》,专候爷来鑑赏。”
说罢,一个丫鬟抱来琵琶,纤指轻拢慢捻起来。
鱼照影隨著琵琶声翩然起舞,腰肢软似杨柳,眼波媚如春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待一曲终了,袁歷迫不及待挥手斥退两个丫鬟,揽著鱼照影的纤腰,入了內室锦帐。
正当二人缠绵之际,上百名穿著百姓服饰的死士,忽然来到沈宅,或持刀或持弓弩,或包围沈宅或闯入。
张虔等几个袁歷的隨从,正守在沈宅前院,被死士们围杀。
沈传恩正在书房,忽听院中喧譁,推窗一看,嚇得魂飞魄散——但见数十死士见人就杀。
他慌忙去取壁上宝剑,却已有三名死士破门而入。
“好汉饶命!我与……”
沈传恩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已射中他的脖子。
沈传恩捂著脖子踉蹌后退,又是一支弩箭,正中心窝。
沈传恩怦然倒地,一命呜呼。
鱼照影的小院,院门口正守著太监李冀。
见死士涌来,李冀大惊失色,正要跑进院中,就被死士用弩箭射杀。
两个丫鬟正在院中,惊慌之中惨死。
內室锦帐之中,袁歷、鱼照影先是听闻窗外一阵异响,还不以为意,岂料紧接著又听到弓弩声与叫喊声。
“有刺客!”
袁歷这才警觉,慌忙披衣下床。
鱼照影嚇得面无人色,也忙披衣下床。
袁歷刚要推窗察看,却见房门“砰”地被踹开,几个死士闯入,为首的是个方脸壮汉。
袁歷强作镇定,问道:“你们要作何?”
方脸壮汉冷笑:“杀了你这皇子!”
袁歷又问道:“何人指使你们来的?”
方脸壮汉道:“犯不著告诉你!”
袁歷道:“你们得了什么好处,我十倍甚至百倍给你们,我……”
话未说完,方脸壮汉便开口打断:“杀!”
一个死士发射弩箭,一箭射中袁歷,袁歷踉蹌后退,撞翻了妆檯,胭脂水粉洒了一地。
方脸壮汉上前补刀,直刺心窝。
袁歷双目圆睁,喉头“咯咯”作响,终是仰面倒下。温柔乡是英雄冢,胭脂井埋帝王骨!这位太上皇景寧帝与泰顺帝一同密立的储君,竟是这般惨死,死不瞑目。
鱼照影站在床边,眼睁睁看著这一幕,连惊叫都忘了。
方脸壮汉转向鱼照影时,鱼照影竟反常地平静下来,恍惚间又一次想起元宵夜在天寧禪寺抽的那签:
“牡丹下埋枯骨,朱唇一点是鴆毒。凤凰台上忆吹簫,化作青烟入地府!”
此刻方知签文应验!
鱼照影正恍惚间,那方脸壮汉猛地上前,一刀捅进了她的心口。她只觉心口一凉,低头看时,血色已从胸前透出。她似乎不觉得痛,看见自己的血溅在床边的金镶玉步摇上,將步摇上的珍珠染得猩红。
鱼照影曾觉得这支金镶玉步摇垂著的珍珠恍若泪滴。
而这一刻,这些珍珠则成了血泪。
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金镶玉步摇珍珠上的血滴缓缓滑落。
不过片刻,上百名经过多年精心培训的死士,便將沈宅二十余口人尽数诛杀,包括了沈传恩,包括了李冀、张虔,更包括了袁歷、鱼照影。
正待撤离之际,四下里喊杀声震天。
官兵如潮水般涌来。
作为死士头目的方脸壮汉,当即喝道:“按计突围!”
两拨人马霎时混战一处。
刀光剑影交错,血雨腥风瀰漫。
假山后、迴廊间、月洞门外,处处皆是廝杀身影。
一个死士刚砍翻一名官兵,却被斜刺里一箭穿喉。
三个官兵围攻一名死士,反被其用弩箭射杀二人。
池塘里的锦鲤被惊得跃出水面,又跌落在一片猩红之中。
方脸壮汉且战且退,见东侧围墙处官兵薄弱,当即一声唿哨,领著三十余死士突围。
余下死士或死於当场,或被擒获,或趁乱逃生。
被擒获的死士之中,有人自尽,有人突然暴起夺刀,寧死也不肯就范。
待官兵们入了鱼照影的小院,见到袁歷尸身横陈,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那作为死士头目的方脸壮汉,换了一身装束,逃至蜀冈,与一个中年儒士会和。
“诸葛先生,幸不辱命!”方脸壮汉拱手道。
被唤作“诸葛先生”的中年儒士微微頷首:“甚好!”
……
……
景寧帝依然在汤宅后园筵宴看戏。
台上正演著《南柯梦》。
《南柯梦》讲的是:唐朝落魄武官淳于棼梦至槐安国,拜駙马,娶公主,当太守,享尽富贵,最终失势被逐,一切皆是南柯一梦。
侍立一旁的戴权虽面朝戏台,眼珠子却不住往园门处瞟。手中拂尘的麈尾已被他无意识地扯断了几根,背上冷汗浸透了中衣。他心中暗忖:“这个时辰,诸葛的人该得手了罢?”
正胡思乱想间,忽见园门处一阵骚动。
景寧帝的亲信侍卫侯渭,领著个满身血污的汉子疾步而来。
那汉子髮髻散乱,面色如纸,靴上沾满泥血。不是別人,乃是袁歷的贴身侍卫於襄。
侯渭抢步上前,跪在景寧帝跟前:“太上皇,出大事了!”
声音虽低,却如平地惊雷。
景寧帝目光扫过於襄惨白的脸色,心头驀地一紧。
侯渭凑近景寧帝,附耳低语了几句,景寧帝苍老的面容瞬间血色全无,嘴唇颤抖著,却发不出声来。
这一刻,满园春色骤然失色。
台上的锣鼓声、戏子的唱戏声,仿佛一下子隔上了一层厚厚的墙。
景寧帝觉得这扬州三月的阳光忽然变得刺骨,照在身上竟如冰雹打在身上般生疼。
戴权偷眼瞧见,心中暗喜:“该是成了!”面上却作惊慌状,颤声问道:“主子保重,可是龙体不適?”
姜念此刻也察觉异样,见景寧帝双目发直,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扶手,青筋暴起。
忠顺亲王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戏台上那淳于棼还在唱著,景寧帝忽地厉喝一声:“停!”
声如裂帛,嚇得那戏子一个踉蹌,栽倒在台上,头冠歪斜。
满园寂然。
春风吹著丛,瓣悄悄落地。
景寧帝伸手指著於襄:“你……上前回话。”
於襄扑通跪倒,以头抢地:“卑职罪该万死!四皇子他……他遇刺亡……亡故了!”
“轰”的一声,似有惊雷在眾人头顶炸响。
忠顺亲王满脸惊愕。
林如海瞳孔骤缩。
姜念呆住了……
景寧帝强作镇定:“究竟何故!细细稟来!”
於襄当即惶恐地將情况细稟了一番。
戴权听完,假意惊惶,却偷瞄魏庚神色,见魏庚面如死灰,心中暗喜:“这下你可逃不脱干係了!”
忽见景寧帝身形一晃,竟直挺挺向后倒去。
眾人慌忙上前搀扶,听景寧帝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查……给朕彻查……”
话未说完,人已昏厥。
跟隨景寧帝的太医,慌忙过来施救。
汤宅顿时乱作一团……
(本章完)
第222章 关押姜念,黛玉担忧
第222章 关押姜念,黛玉担忧
昏厥的景寧帝,经太医施救,片刻便悠悠转醒。
醒来的景寧帝,当即离开汤宅,摆驾亲临沈宅。
忠顺亲王、袁晳、姜念、林如海、戴权、魏庚等眾人跟隨。
沈宅的情况惨不忍睹。
宅內外遍布上百具尸首,包括了袁歷、李冀、张虔,包括了沈传恩、鱼照影等沈家人,包括了官兵、死士。
景寧帝扶著袁晳的手下了龙輦,脚步虚浮。
见沈宅大门染著猩红,阶前横七竖八倒著十余具尸首,有死士,也有官兵,地上有一只醒目的断手,犹自紧握钢刀,五指僵硬如鉤。
入得宅来,更是各处尸横。
假山后伏尸交错;迴廊间血污漫地;月洞门下横著个丫鬟,手中还攥著被血色染红的帕子;池塘水面飘著浮尸,引得游鱼竞相啄食……
景寧帝面色铁青,由眾人簇拥著穿过这“尸径”,来至鱼照影所居小院。
內室门扉洞开,袁歷仰面倒地,细看时:一支弩箭贯身而入,另有两处刀伤,皆在心窝,显是怕他不死,又补的致命刀。死不瞑目,一双往日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圆睁著,映著窗外的天光,似含著无限怨懟。
一旁的床边,伏著鱼照影的尸首,心口处衣衫尽赤。床边还摆著一支金镶玉步摇,步摇上的珍珠染著血色,恍若血泪。她一手向前伸著,指尖距袁歷的衣角差著二三寸,没能触及。
景寧帝身形一晃,被袁晳急忙扶住,苍老的面容瞬间又添几分灰败,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衣襟,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此乃谋反!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话音未落,他忽想起三日前在天寧禪寺求籤之事,当时袁歷抽得的签文赫然浮现心头:“夜半枯槐鸦影乱,秋风剑戟梦魂惊。劝君莫向危墙立,血染锦衣未肯晴。”
当时天寧禪寺住持寂澄还辩称此乃吉签。
此时景寧帝想来,这可不就是应验的大凶之签!
“秋风剑戟梦魂惊”正应今日之祸;“劝君莫向危墙立”岂非指这沈宅?最可怖是“血染锦衣未肯晴”这句,眼前可不就是血染锦衣么?
就连“夜半枯槐鸦影乱”这句,都似乎在应《南柯梦》里的槐安国。今日在汤宅上演《南柯梦》之际,闻得袁歷遇刺噩耗,从而如鸦影般乱了起来,而袁歷这位富贵至极的储君,短暂的一生宛如南柯一梦。
思及此,景寧帝浑身发抖,身形再次一晃,眾人慌忙搀扶,却见他推开眾人,仅在袁晳的搀扶下,走到袁歷尸身旁,然后蹲下身子,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袁歷,便亲手为爱孙闔上了双眼。
这一刻,姜念也在打量著袁歷的尸首,面上虽作悲戚状,心中却如钱塘潮涌,一双眸子则深若寒潭。
他思绪甚多,甚是感慨,但可用四个字简单归结,那便是:“气运助我!”
虽说此番袁歷之死,並非他亲手谋害,在他看来,此事却与他大有干係。
若非他来扬州雷厉风行整飭盐务,若非他在元宵夜拒绝了鱼照影,沈传恩、鱼照影就不会与袁歷產生这样的“缘分”。
而若是袁歷不迷上鱼照影的美色,袁歷就不会来至沈宅这危墙之下,谋害袁歷的人,便不会有这么好的刺杀机会。
袁歷可是深受太上皇景寧帝、泰顺帝两位圣人喜爱的龙子凤孙,且已密立为储君。
本来,哪怕姜念將来真能认祖归宗,成为一位明堂正道的皇子,有袁歷在,他夺嫡的机率依然会小得可怜。
而袁歷隨著年纪的增长,会变得老成,心机会越来越深。
一旦將来景寧帝、泰顺帝都驾崩了,袁歷登基为帝,成了这个世界的“乾隆”,姜念就多半不会有好下场,袁歷多半不会容忍他这位才能非凡、功劳非凡的所谓兄弟。
在姜念前世的清朝,弘时的资料所剩无几,甚至没有封爵的记录;弘昼这位与弘历手足情深的五弟,都要装疯卖傻;另有弘晳逆案,这位曾深受康熙喜爱且深受雍正照顾的废太子之子,下场是卒死,且无諡。
而在这个世界,袁歷如此早地遇刺身亡了!
姜念知道,纵然袁歷现在身亡了,纵然他能成为一位明堂正道的皇子,以大庆的皇室宗室制度,他这位沦落民间再认祖归宗的皇子,夺嫡的希望依然小,但至少比袁歷在世要好许多了。
现在,对於接下来的局势,姜念则感到迷茫。
袁歷身亡了。
接下来的局势会如何呢?
袁时、袁昼这两位泰顺帝的皇子,谁会接任储君?
亦或是景寧帝要强推皇长孙袁晳为储君了?
泰顺帝的兄弟们,尤其是八爷党,接下来更不会安分了吧?
……
……
景寧帝毕竟是做过六十一年皇帝又做了两年太上皇的一代天子。
当他亲手为袁歷闔上双目,枯瘦的手指在爱孙眼帘上停留片刻,便已敛去悲容,冷静了下来。
接著,他由內室踱至明间,坐下后,儼然恢復了雄主气象,虽则面上沟壑纵横,今日又只著常服,通身的威严却如泰山压顶。
左右只留忠顺亲王、袁晳、姜念、林如海、戴权以及傅齐、雷孝臣等人。
傅齐乃是大学士及南书房行走,是景寧帝的心腹文臣。
雷孝臣则是领侍卫內大臣,是景寧帝的心腹武將。
“尔等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景寧帝声音不疾不徐,却似重锤敲在眾人心头。
满堂寂然,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作声。
寂然了一会子,傅齐这位年过七旬的元老大臣,最先打破沉默。他颤巍巍上前一步道:“老臣斗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逝者已矣,太上皇当保重龙体!当务之急有二:一则彻查真凶,二则需严密封锁四皇子遇刺之事。”说著偷覷景寧帝神色,“若传扬开来,恐有碍圣德,兼之史笔如铁。”
景寧帝微微頷首,认为傅齐所言甚是。
他何尝不知?袁歷乃密立储君已是朝野皆知,若昭告天下说袁歷是遇刺身亡,非但有损天家威严,甚至可能会引发朝局动盪。何况他心中已断定,此事必是皇室宗室中有人覬覦大位……
正沉思间,忽听忠顺亲王沉声道:“儿臣以为,钦差侍卫姜念总掌扬州接驾事宜,如今出了这等紕漏,难辞其咎!”
说著斜睨姜念。
这忠顺亲王是个爱记仇的,姜念曾查办过他门下不止一名官员。
姜念见忠顺亲王忽然问罪自己,他不慌不忙瞥了忠顺亲王一眼,隨即撩袍跪地:“臣確有失职之罪。”
此事忠顺亲王倒也没有冤枉了姜念,若严格追究起来,姜念这位总掌扬州接驾事宜的钦差侍卫確有责任。
林如海见状,也跟著跪下请罪:“臣协同接驾,亦有失职之罪!”
他这么做,主要是要维护姜念。连他也请罪了,难不成要向扬州眾官都问罪?
景寧帝目光如刀,在姜念、林如海身上来回颳了几遍,半晌才淡淡道:“且起来罢。”
暂时既不定罪,也不赦免。
景寧帝转向领侍卫內大臣雷孝臣,问道:“你有何想头?”
老武將雷孝臣见状,忙道:“臣附议傅中堂之言。”
仅此一句,再无他话。
戴权立在角落,手中拂尘的麈尾无意识地绞紧又鬆开。
他本欲开口攀扯魏庚,是魏庚安排沈传恩、鱼照影见了景寧帝,且他断定魏庚必定因此收了沈传恩不少財物。
可他转念一想,忠顺亲王也曾为沈传恩求情,若此时发难,岂非连忠顺亲王这位爱记仇的也得罪了?
再者,这等大事,他一个太监也不便当眾插嘴。
他准备私底下再在景寧帝跟前告状魏庚。
景寧帝又议了几句后,便当场下令:“傅齐、雷孝臣,由你二人一同主理彻查!”
傅齐心里叫苦,知道这並非好差事,因涉及皇室宗室內斗,正犹豫著,却见雷孝臣已跪下领命:“臣遵旨!”
傅齐便唯有跟著跪下领命:“臣遵旨!”
景寧帝隨即又下达了其他相关的命令。
待下令完毕,景寧帝又入了內室,望著袁歷尸首怔忡良久。在窗口日光的照耀下,袁歷面容似睡著一般,只是再不会醒来唤一声“皇祖父”了。
景寧帝长嘆一声,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爱孙冰凉的面颊,这才转身离去。
……
……
景寧帝返回了天寧禪寺西园行宫,姜念、林如海跟著一起。
此时,行宫的一间房內,仅有姜念、林如海二人。
姜念眉头深锁,林如海则不住捋须,眼中儘是忧色。
忽闻外头脚步杂沓,只见大学士傅齐领著十余带刀侍卫亲兵闯入。
傅齐鬚髮皆白,此刻面色冷峻如铁。
“姜侍卫,得罪了。”傅齐一拱手,“奉太上皇口諭,拿你审讯!”
姜念不慌不惧,神色淡定地对傅齐拱手还礼道:“理当如此,有劳傅中堂了!”
傅齐点了点头,心里暗赞此子心態好。
事实上,姜念是真的不畏惧,因为並非他亲手谋害袁歷。而袁歷既已身亡,他不觉得太上皇景寧帝与泰顺帝会轻易整治他。要知道,他可是受到两位圣人赏识的,而且泰顺帝如今现存的皇子,仅有三皇子袁时、五皇子袁昼及一个尚未齿序的幼子了……
傅齐对侍卫使个眼色,当即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姜念手臂。
姜念对林如海递个安抚的眼神,便隨傅齐而出。
穿过迴廊时,见寺中古柏森森。
姜念被押至一间禪房,抬眼望去,禪房门楣上“明心见性”的匾额似在泛著冷光。
入得房內,见陈设简朴:一榻、一几、一蒲团。
这间禪房,便成了临时关押姜念的牢房……
……
……
林如海拖著疲惫之躯回到盐院时,已是掌灯时分。
盐院朱门两侧灯笼高掛,昏黄的光晕染得石阶泛著暖色。
內宅四並堂里烛火通明,邱姨娘、林黛玉都在四並堂等著林如海,丫鬟小丹、紫鹃也在。
林如海刚来至堂外,林黛玉便迎上前来:“父亲回来了。”
一双含露目却不住往林如海身后张望,没能望见那个臭男人,她忍不住轻声道:“姜姐夫呢?没与父亲一块儿回来?”
邱姨娘也关心此事,看著林如海。
林如海长嘆一声,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入了堂內,逕自落座,在眾人的伺候下,用起了晚饭。
烛光下,安静用著晚饭的林如海,显得面色灰败,眼下两团青影明显。
邱姨娘忍不住柔声道:“老爷可是身子不適?还是遇上了烦心事?”
林如海停下竹箸,沉声道:“念哥儿被关押审讯了!”
此话一出,林黛玉不由大惊失色。
邱姨娘诧异:“这……这是为何?”
“四皇子今日遇刺身亡。”林如海声音沙哑,“念哥儿身为总掌扬州接驾事宜的钦差,自然难逃干係。”
此话一出,別说林黛玉了,连邱姨娘都大惊失色。
林黛玉纤指紧紧攥住了帕子,帕上绣的水芙蓉皱成了一团,却是垂首不语,长长的睫毛颤动,在玉面上投下两片阴影。
待伺候林如海用罢晚饭,林黛玉便携紫鹃回后园芙蓉馆。
紫鹃提著琉璃灯在前引路,灯影晃晃悠悠,恰似林黛玉此时的心神。
入得芙蓉馆,紫鹃不禁嘟囔:“虽则四皇子遇刺身亡事大,可也犯不著牵连姜大人,姜大人近日可是辛苦忙著接驾,他又岂会谋害那四皇子……”
话未说完,却见林黛玉已坐到琴案前,纤指轻抚琴弦。
“姑娘要弹琴?”紫鹃诧异道,“已是晚上了……”
林黛玉不答,只是轻轻拨动琴弦。一曲《烟雨唱扬州》缓缓流出,正是姜念近日新谱的曲子,她已快速学会了。
林黛玉一边弹琴,一边担忧。担忧著姜念是否会被问罪?要被关押多久?甚至担忧著姜念今晚的晚饭是否吃了?今晚关在牢房里睡觉是否能睡好……
想著想著,琴声便乱了起来……
林黛玉的面上已掛了几滴清泪,与此前她多次被姜念欺负流泪不同,这回的眼泪是因担忧姜念而流。泪珠映著烛光,似珍珠一般……
(本章完)
第223章 泰顺惊怒,熹妃痛哭
第223章 泰顺惊怒,熹妃痛哭
三月中的神京,正值春雨如酥的时节。
这日神京便在下著春雨,西郊畅春园里烟柳迷离,新桃含露,雨幕笼得亭台楼阁皆朦朧如画。
澹寧居暖阁內,泰顺帝正伏案批阅奏摺,御案上堆著尺余高的文书,一旁鎏金狻猊炉內龙涎香裊裊升腾,氤氳繚绕。
泰顺帝虽戴著眼镜,却眉目如刀,不怒自威,眼角几道细纹则掩不住日夜操劳的痕跡。
澹寧居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宰辅汪廷玉冒雨而来,手中捧著一个紫檀密折匣子,衣袍下摆带著雨渍。
汪廷玉进了暖阁,先整衣跪拜,泰顺帝抬眸,目光落在那密匣上,淡淡道:“可是太上皇又有亲笔了?”
汪廷玉双手恭呈密匣,低声道:“回圣上,正是。扬州六百里加急送来。”
泰顺帝微微頷首。
自太上皇景寧帝南巡,常有书信往来,倒也不足为奇。
当下泰顺帝取过钥匙,亲自启了密匣,展开黄綾密信。
初读时,泰顺帝面色如常,继而瞳孔骤缩,待阅至末处,竟“啪”地一掌拍在案上,如雷霆乍响。
原来密信之中,太上皇景寧帝言及四皇子袁歷在扬州遇刺身亡,自己將暂留扬州,彻查此案。又嘱泰顺帝严密封锁袁歷遇刺身亡之事,若传扬出去,恐有损天家威严,兼之史笔如铁,不可不慎。
景寧帝还於信中提及新储君之事,言道袁歷既逝,泰顺帝可於诸皇子中另择贤者,又特意点明:“袁时不可为储君,可著意栽培袁昼及尚未齿序之幼子,將来择其贤者立之。”
此一番言语,分明是景寧帝已果断决意不强推自己很喜爱的皇长孙袁晳为新储君,亦不扶持泰顺帝之兄弟,仍將大统归於泰顺帝一脉,且由泰顺帝自行定夺。
细究其因,一则是景寧帝深知泰顺帝如今皇权稳固,若新储君非其亲子,恐父子生隙,朝堂动盪;二则袁歷之死,景寧帝心中抱愧——若非他执意第七次南巡,又偏要携袁歷同行,何至有此祸事?
此刻,汪廷玉见泰顺帝骤然震怒,心下诧异,却不敢则声,只垂手侍立。
泰顺帝面色阴鬱如铁,目光森然似刃,半晌方缓过神来,却只挥袖道:“尔等且退下。”
汪廷玉以及太监,皆屏息敛容,退出暖阁。
霎时间,阁內寂静得可怕。
鎏金狻猊炉內一缕龙涎香裊裊绕绕,倒像是显出几分淒清来。
泰顺帝独坐须臾,忽的起身踱至雕槛窗前。
窗外雨脚如麻,打得新发的海棠零落成泥。
一重重雨幕裹著阴风,似万千银针扎在泰顺帝的心头。
泰顺帝觉得胸中似有一阵绞痛,不由得以手抵心。
若算上流落民间的儿子姜念,泰顺帝膝下原该有十子四女。
可嘆天家骨肉,竟如风中残烛。
此前泰顺帝已死了五个儿子,四个女儿则都死了,有的是早夭,有的是病逝,也有死於隱秘缘由的。
而如今,连最得圣心的皇四子袁歷——这个密立为储的麒麟儿,竟折在了扬州的腥风血雨之中!
泰顺帝忽觉面颊微凉,抬手一抹,竟触到几滴冷泪。
他怔了怔,驀地冷笑一声,取过龙纹帕子重重拭了泪水,又整了整衣冠,转眼间又是那个威加海內的九五至尊。
“歷儿……”泰顺帝凝视著雨幕深处,齿间碾出淬了毒的低语,“无论是何人所为,为父定教凶手——血债血偿!”
泰顺帝当即传下口諭,命御前侍卫冒雨飞马入城宣召忠怡亲王。
此刻圣心孤悬,竟觉除了忠怡亲王其他任何人都信不过,唯有忠怡亲王这位手足情深的十三弟可託付腹心。
忠怡亲王正在城內皇城忙著公务,见御前侍卫急召,忙登车疾驰。
由城內至西郊畅春园,一路上,春雨如倾,银鞭脆响,马车碾过积水。马匹扬鬃狂奔,马蹄溅起的水打湿了一旁隨侍护卫的衣衫。车帘被风掀起一角,显露忠怡亲王半张凝霜的脸。
及至畅春园,忠怡亲王逕自踏著水洼奔向澹寧居。
因天色晦暗,澹寧居的暖阁內悬著鎏金宫灯,昏黄光影在蟠龙柱间游走。
忠怡亲王进来时,泰顺帝正独坐御案之后,面上阴翳比窗外天色更沉三分。
案头奏摺堆积,一方螭纽九龙玉璽正正压在太上皇景寧帝的黄綾密信之上,像是压著段不能见天的秘辛。
暖阁內外早已肃清,连外头的侍卫,都已退至三丈开外,檐下只余雨打琉璃瓦的声响。
“十三弟来了。”泰顺帝嗓音沙哑如砾石相磨,指了指身旁的锦凳。
忠怡亲王行罢大礼,见泰顺帝这般形容,心下惊疑,却只默然落座,等那雷霆自起。
泰顺帝沉默之中,伸手將景寧帝的密信缓缓推过案几,绢帛与檀木摩擦出“沙”的一声响。
忠怡亲王双手捧过,才阅数行便瞳孔骤缩,待看罢,他忙起身:“四哥!这……”话到唇边化作一声长嘆,撩袍便要跪地劝慰。
“坐著说罢。”泰顺帝摆了摆手。
忠怡亲王深吸一口气归座。
泰顺帝忽然倾身向前,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直刺忠怡亲王,声音里像淬了冰碴子:“十三弟素来明察秋毫,你且说,这桩血案背后,当是何人主使?”
忠怡亲王闻言,沉吟良久,方低声道:“此事或是老八老九老十他们所为……亦或是……”
话到此处,忽如寒蝉噤声。
“说下去。”泰顺帝目光如电。
忠怡亲王一只手攥住了腰间玉佩,垂首道:“此事干係重大,臣弟不敢妄加揣测。”
“儘管说!”泰顺帝呵斥道。
忠怡亲王喉结滚动,终是吐出几句:“亦或是三哥,此番南巡,三哥正在隨驾之列。还有……时哥儿……”
话未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噤,忙將后半句咽回肚里。
这“时哥儿”三字一出,暖阁內霎时阴寒刺骨。
盖因这三字指的正是泰顺帝的皇三子袁时。
泰顺帝面色青白交替,半晌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袁晳可有牵扯?”
忠怡亲王斟酌词句,轻声道:“袁晳性子绵软,倒不似能做这等事的……除非有人从旁教唆。”
泰顺帝驀地起身踱至窗前,见窗外雨势又急了,雨帘已密得看不清三丈外的太湖石。
泰顺帝背对著忠怡亲王,冷声道:“袁易可会参与?”
忠怡亲王一怔,袖中手指掐进掌心,低声道:“这……亦未可知。”
忠怡亲王见泰顺帝肩背绷如铁板,忙近前两步劝道:“四哥,此事还需等父皇彻查清楚才好,咱们如今要做的,是盯紧老八老九老十他们。”
泰顺帝森然道:“也要盯紧袁时!”
这“袁时”二字咬得极重,似从齿间磨出血来。
忠怡亲王一怔,从泰顺帝神情语气及“袁时”这个称呼,知道他眼前的四哥怀疑袁时参与了谋害袁歷。
……
……
熹妃柳氏,今年三十余岁,较之泰顺帝整整小了十五岁春秋。
她生得有几分姿色,虽已过了桃李芳华,却因著精心调养,仍似枝头盛放的芍药,自有一段风流態度。
熹妃柳氏平生只得袁歷一子,將满腹心血尽数浇灌在这棵独苗上。
袁歷能得太上皇景寧帝与泰顺帝两代天子青眼,密立为储,其中少不得熹妃柳氏教养与周旋的功劳。
泰顺帝自从上了年纪,在女色上就淡薄了,哪怕他成了大庆天子。不过,他对熹妃柳氏倒是另眼相待。一来因熹妃柳氏风韵犹存,又擅长討好他;二来终究是爱子生母。饶是如此,每月翻牌也不过一二之数。
昨晚泰顺帝才翻了熹妃柳氏的牌子,今晚竟又有太监捧著绿头牌来向熹妃柳氏传旨。
熹妃柳氏既惊喜又诧异。
待回过神来,熹妃柳氏便疾步转入內室,连声唤道:“开妆奩!”
镜中映出张飞霞的脸,熹妃柳氏轻抚云鬢,见一缕青丝不驯,忙蘸了茉莉头油抿好,又对贴身女史低声道:“去取那套桃红色云纹寢衣来。”
声音虽平静,眼角却已漾起笑意。
当熹妃柳氏来至澹寧居,照例在龙榻旁等候。
往常这个时辰,泰顺帝必在御案前批阅奏摺,直至亥时甚至子时。
偏生今夜戌时三刻,泰顺帝便靴声囊囊来到熹妃柳氏跟前。
泰顺帝只著素綾中衣,头上金冠未卸却已鬆散,几缕鬢髮散落额前。往日里刀削斧刻般的面容,此刻在宫灯映照下显出几分颓唐,眼下两团青影沉沉,连那九五之尊惯常挺直的腰背,也似被无形重担压得微曲。
“圣上今儿怎地这般早歇?”熹妃柳氏笑著问道。
泰顺帝摆摆手,吐出两个字:“累了。”
二字说得甚轻,却似有千钧之重。
伺候沐浴时,柳氏特意多洒了半瓶茉莉香露。氤氳水汽中,她见泰顺帝肩颈处筋肉紧绷,便使了巧劲揉按。往常这般,泰顺帝总要赞她妙手,今夜却始终闭目不语,唯见水面浮著的瓣隨著他沉重的呼吸起伏。
待沐浴完毕,红綃帐內,云起雨落。
匆匆事毕,幽暗之中,泰顺帝將熹妃柳氏揽入怀中,手指无意识地绕著她一缕青丝打转。柳氏正暗自欢喜,忽听得头顶传来沙哑之声:“歷儿……在扬州遇刺……歿了!”
这话说得甚轻,落在熹妃柳氏耳中则似焦雷炸响。
熹妃柳氏一时似未反应过来,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待明白过来,浑身血液都似凝固了。
她猛地撑起身子,瞪大眼睛望向幽暗中看不清的泰顺帝:“圣上……您说什么?”
泰顺帝將熹妃柳氏颤抖的身子紧紧搂回怀中,声音嘶哑如裂帛:“歷儿在扬州遇刺歿了,朕……对不住你!”
熹妃柳氏不禁呆愣起来,呆愣之中,咬著唇无声落泪,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坠,將泰顺帝前襟浸湿了一片。
“怎么……怎么遇刺的?”她颤声问道,“是何人这般狠毒?”
泰顺帝將景寧帝密信所言略述一番。
话音未落,熹妃柳氏已再难自持。先时还只是抽噎,渐渐竟化作嚎啕。哭声悽厉,直透雕窗欞,惊得外间守夜的宫女们面面相覷,有个年轻的更是嚇得打翻了烛台。
“我的歷儿啊——”熹妃柳氏十指死死攥住泰顺帝的衣襟,“离京前还活蹦乱跳的……说好了要给臣妾带许多江南的土物……”话音陡然转尖,“怎么转眼就……就……”
泰顺帝任由她在怀中撕扯,只將人搂得更紧些。
待哭声渐弱,泰顺帝方抚著熹妃柳氏的背脊道:“太上皇亲在扬州彻查此案,朕也会……”话到此处喉头一哽,“必教那些凶手血债血偿!”
熹妃柳氏哭得脱了力,蜷在泰顺帝怀中。泰顺帝轻拍其背,却觉掌心下的身子仍在细细发抖。
两人就这般睁著眼望著幽暗中的帐顶,皆在发呆。
忽听得熹妃柳氏幽幽道:“圣上,您说歷儿走时……可痛苦?”
泰顺帝鼻尖一酸,忙闭目掩去泪意:“痛苦是难免的……不过转瞬之事,人没了,也就不痛苦了。”
事实上,袁歷是被一支弩箭贯身而入,心窝又补了两刀,死不瞑目,既痛苦又极为不甘。
窗外骤雨突至,打得噼啪作响。
雨声中,仿佛还混著利箭破空、刀锋入肉的幻听……
……
……
八爷党在江南至神京的千里官道上,暗设了多处秘密驛站,养著快马健仆,一有要事,便也能几百里加急传递。
就在泰顺帝收到景寧帝密信的翌日,原八皇子袁禩便收到了刺杀袁歷成功的消息,当即命心腹去请袁禟、袁过府一敘。
兄弟三人聚集於后园一处僻静的轩馆,饮酒庆祝。
袁禩一双凤眼含威不露,他手持著一只夜光杯,杯中葡萄美酒荡漾:“歷哥儿既去,该进行下一步假刺父皇了。”
袁禟咧嘴一笑:“八哥放心,江南有诸葛先生坐镇,加上我这些年精心豢养的那些死士,必然仍能成功。”
袁笑道:“咱们兄弟就等著好消息吧!”
三人相视而笑,举杯共饮。
杯中葡萄美酒,却是殷红如血……
(本章完)
第224章 景宁问诊,姜念获释
第224章 景宁问诊,姜念获释
随着袁历遇刺身亡,扬州可谓风声鹤唳。
继姜念被拿下审讯后,随他南下扬州的任辟疆、戴士蛟等人,也都被审。
林如海、詹坦麟、郭夏等一干扬州官员,俱被审。
连汤承瑜、天宁禅寺住持寂澄和尚,都被审。
寂澄之所以被审,倒不是因袁历在天宁禅寺抽到了凶签,而是在于袁历抽到的那支凶签验得太准,反惹人生疑。
连忠顺亲王、袁晳都被审。
忠顺亲王被审的原因在于,他曾私访沈宅。审讯时,他并未交代自己找沈传恩讨要十万两酬银一节,更未交代自己欲索鱼照影的私心。
袁晳被审的原因则在于,他有夺储之嫌——袁历一死,他便有希望成为储君。
姜念遭了关押,而任辟疆、戴士蛟等人,以及林如海、詹坦麟、郭夏、汤承瑜、寂澄、忠顺亲王、袁晳这些人,皆未遭关押。
因戴权私下告状,大太监魏庚也被审。
虽则魏庚未主动招供,却是从他房中搜出了一包珍贵的财宝,且他身边之人招供了相关讯息。于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收受了沈传恩的厚礼,从而安排沈传恩、鱼照影面圣之事。
景宁帝一怒之下,将魏庚这服侍多年的心腹太监贬黜。
魏庚失了势,倒把戴权恨入骨髓。
姜念则是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招了。横竖袁历非他亲手谋害,且自知身边有御前耳目,隐瞒反倒不好。
他是奉旨南下扬州整顿盐政,实心用事,且颇有成效,此番为朝廷取得了近五百万两银子的财物,却是清廉不贪。至于沈传恩的贿赂——莫说金银财宝,便是鱼照影的天姿国色,他也未曾沾染。
偏是袁历自己把持不住,因迷上了鱼照影而遭祸,又能怨谁?
……
……
袁历遇刺身亡,太上皇景宁帝悲痛之余,暂驻扬州,亲督此案。
傅齐、雷孝臣一文一武两位重臣,奉旨彻查。
为此,除了姜念被关押审讯,还有不少人被审。
为此,除了景宁帝此番南巡扈从的数百侍卫亲兵及扬州本地驻军,景宁帝还一道旨意,将京口副节度使霍天培及其麾下二千袁军都调来了扬州。
扬州甚至被封城。
然而,好几天过去,仍是没能查出幕后凶手。
虽说有一些死士被擒获,但这些死士不过蝼蚁之辈,都是不知根底的,只知自己是奉方武之命刺杀一个大人物,却不知方武背后之人是谁。
方武便是刺杀当日那个带头的方脸壮汉,是他亲自补刀杀死了袁历,也是他亲自杀死了鱼照影,而当日他逃脱了。
景宁帝虽未揪出幕后指使之人,倒也摸清了一些情状。
景宁帝那日圣驾游幸蜀冈后,诺大的蜀冈,守备便空虚了。
于是,以方武为首的上百名死士,扮作寻常百姓,分散着混入蜀冈。
沈宅则位于扬州城外的保障湖畔,守备不严,且距离蜀冈较近。
刺杀当时,上百死士扮作寻常百姓,潜至沈宅。
袁历因在沈宅与鱼照影私会,身边只携着李冀、张虔等几个随从。
袁历的贴身侍卫于襄,领着一群侍卫亲兵护卫袁历。这群侍卫亲兵,当时却被袁历禁止靠近沈宅,袁历显然是防止自己私会鱼照影之事传开。
这一点,让死士们的刺杀变得更加容易。
……
……
已是三月二十一日,封禁好几天的扬州城,终是解开了禁令。
袁历遇刺一案查了数日,竟陷入了死胡同。而扬州本是漕运枢纽、盐商重地,若再闭城锁钥,只怕商路断绝,民生凋敝,且反会加剧袁历遇刺大案的传扬。
太上皇景宁帝权衡再三,只得解开禁令。
且说贾琏。
贾琏自携荣国府一众仆从来至扬州,便在城内包下一处客栈住下。
光阴荏苒,转眼竟已两月有余。
不久前,客栈里又住进来一个美人,那便是总商刘仲方的美妾雨梅。
刘仲方被姜念亲自斩首,家产抄没,雨梅作为他的妾室,也要没官。
为此,贾琏向姜念求情,让姜念徇私将雨梅悄悄给他。
贾琏本以为,凭姜念如何铁面,也要顾几分他的情面,不该连这种小事都不答应。结果,又一次遭到姜念的铁面拒绝。
不过,刘仲方的家眷下人被没官后,就在扬州本地发卖。这时,姜念才给贾琏略开了方便之门,许贾琏出银将雨梅买下。
若非此事耽搁,贾琏早就启程返京了,毕竟林如海的病症已好转,他谋算林如海家产的念头落了空。
几天前,贾琏得知姜念被太上皇景宁帝下旨关押,又打探得知四皇子袁历遇刺的惊天消息,便担忧起来,怕牵连到自己头上。
这几日急急收拾箱笼,打点行装。
今日一早闻得扬州城禁令解开,贾琏便如得了赦令一般,忙不迭带着雨梅并荣府下人,急匆匆辞别了林如海,离了这是非之地。
贾琏离京前,贾母曾叮嘱他,要将林黛玉带回荣国府。
如今贾琏却是不便带回林黛玉了,因林如海非但病症好转,且即将调入京中,听候简任,林黛玉自然会随着林如海进京了。
大运河码头上,贾琏催着仆从搬运箱笼:“快些!”
雨梅戴着面纱跟在贾琏身后。
一行人登舟解缆。
船队荡开波浪,朝着神京方向去了。
……
……
已是三月二十四日。
姜念已被关押整整十日光景。
太上皇景宁帝本就年迈多病,自袁历遇刺身亡后,对他打击甚大,又添了几分病症与憔悴。随行太医轮番诊治,却如杯水车薪,无甚大效。
幸而三日前,苏州神医苏天士奉旨赶至扬州,为景宁帝调治,景宁帝的龙体方才渐有起色。
这日春光明媚,天宁禅寺西园行宫内莺啼燕语,香袭人。
景宁帝寝殿的茜纱窗半掩着,一束金灿灿的日光斜斜透入,正映在为景宁帝施针的苏天士身上。
苏天士身着素白直裰,腰间悬着个青布药囊,虽已年近甲,一双手却还显得有几分白皙修长,指节分明。
此刻苏天士正拈着三寸银针,气定神闲,每下一针必先闭目凝神,方徐徐捻入穴道。
景宁帝仰卧在榻上,面色较前几日红润了不少。
苏天士正于百会穴施针,忽听景宁帝开口道:“你真不愧是当世神医。说来,朕与你结缘,还是姜念的功劳。”
苏天士手中银针微微一滞,忙稳住心神,躬身道:“太上皇谬赞了。老朽不过略通岐黄之术,谨守‘望闻问切’四字真言罢了。”
其实他心中有意趁机为姜念求情,求景宁帝释放姜念,只是自知身份卑微,不过一介布衣郎中,偶然为太上皇诊治,岂敢妄议朝政?
只得将话头咽下,专心侍弄银针。
景宁帝忽又开口:“往日那些太医与朕施针,总觉酸麻胀痛。偏生你每回下针,都似清风拂面,浑然不觉。”
“回太上皇。”苏天士手腕轻悬,“针法要诀,不过‘轻、慢、匀’三字。譬如春雨入夜,润物无声。”
话音未落,银针已悄然刺入合谷穴。
这时,侍立的戴权捧着缠枝莲纹茶盏近前伺候,景宁帝却抬手止住,目光幽幽凝视着苏天士:“这身子的病尚可医治,只不知心疾当如何医治?你……可有良方?”
苏天士手中的针尖蓦地悬停半空。抬眼望去,见景宁帝唇角虽噙着笑,那双浑浊的眼却似枯井般死寂。
静默半晌,苏天士方缓声道:“《黄帝内经》有云:‘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老朽以为,治心之道,首在顺其自然。譬如春草经霜,待得东风一来,自会萌蘖。”
景宁帝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施针完毕,苏天士嘱咐服药之法:“此药需以无根水熬煮,服后须静卧一个时辰。”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若夜间再遇梦魇,可焚安息香镇之。”
……
……
苏天士退下后,景宁帝顿觉神思清明,胸中块垒似被银针化去几分,当即传召傅齐、雷孝臣二位大臣问话。
傅齐、雷孝臣二人入得殿来,见景宁帝斜倚黄杨木榻,身后垫着杏黄蟒纹引枕,虽面容犹带病色,一双眸子却如寒星般炯炯生光。
鎏金狻猊炉内沉水香氤氲缭绕,随着阳光的照耀,殿内映得恍若太虚幻境。
“十日了,可查出幕后主使了?”
景宁帝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不容敷衍的威严。
傅齐与雷孝臣相视一眼,齐齐跪伏于地。
傅齐银须微颤:“老臣无能,至今……尚未查明。”
“尚未查明?”景宁帝冷哼一声,指节在榻沿叩出闷响,“纵使揪不出主谋,难道连通风报信的内应都查不出来?那些死士莫非是诸葛转世,能掐会算历儿的行踪?”
雷孝臣额头紧贴青砖:“臣等已将四皇子近侍之人尽数查问,仍无线索。”
景宁帝目光如刀,不经意掠过侍立一旁的戴权。
戴权这老太监低眉顺目,手中拂尘稳如磐石,唯有麈尾细丝微微颤动,像是蛛网沾了露。
殊不知,这戴权正是内应!
戴权又是通过袁历跟前伺候的太监张虔,掌握了袁历去沈宅的行踪。
而张虔已在当日被死士杀死,就连戴权近日赏给张虔的金锭,都被戴权悄悄取走了。
此刻真相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着一层怎么也捅不破的窗纸。
“唉!”景宁帝忽地长叹一声,“接着查罢!”
傅齐、雷孝臣如蒙大赦,正欲躬身退下,却听景宁帝又道:“且住。”
二人忙回身肃立。
景宁帝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缓声道:“姜念虽有过失,终究罪过不大,囚了这些时日,且放他出来罢,去带他来见朕。”
傅齐、雷孝臣领命而去。
待二人退出殿外,寝殿顿显空寂。
自鸣钟的滴答声忽然清晰可闻,一声声似敲在人心上。
鎏金狻猊炉内,沉水香的烟雾依然在氤氲缭绕……
……
……
行宫内一间禅房,门楣上悬着“明心见性”的匾额,被日头照得发亮。
禅房内陈设极简:一张禅榻、一方矮几、一个蒲团而已。
姜念已在其中拘了十日。
倒是没吃多大苦,景宁帝未加苛待,傅齐也未曾擅动私刑。
姜念的面容并未清减,只是十日未得沐浴更衣,身上的侍卫官服已有些脏乱,且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此刻他正盘坐蒲团之上,闭着眼睛,静默之中,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忽闻“吱呀”一声,禅房门开。
刺目的阳光直射而入。
姜念睁开眼睛,感到阳光刺眼,又不由眯了眯眼睛。
光影里,傅齐跨进门来,肃然道:“姜侍卫,太上皇开恩,特旨赦你。这便随我去面圣罢。”
姜念闻言,缓缓自蒲团起身,因盘坐久了,起身时双腿有些酸麻,险些踉跄。他强自稳住身形,只略略活动了下筋骨,便朝傅齐拱手道:“有劳傅中堂了。”
声音略显沙哑,却透着股沉稳劲儿。
傅齐微微颔首。这十日来他几番提审姜念,原想着此子不过是个仗着圣宠横行无忌的年轻酷吏,不想几番对答下来,倒叫他暗自诧异——此子虽行事狠辣确如传闻,却是胸有韬略,更难得两袖清风,竟是个浊世中的异数。
当即,傅齐、姜念一前一后出了禅房。
来至禅房外,姜念见院中古柏森森,苍翠的枝叶被日光映得透亮,恍若碧玉雕成。姜念又仰面望了望天,悬在天上的日头金灿灿的,刺得他眼眶发酸。他眯了眯眼,随即大步跟上傅齐。
傅齐回眸看了一眼姜念,见这年轻人虽官服脏乱、蓬头垢面,行走间却如雪后青松,挺拔如剑,尤其是那一双眸子,像是比古柏梢头的日光还要亮上三分。
“好个峥嵘的哥儿!方经牢狱之灾获释,就这般沉稳了!”
傅齐心下暗赞。
及至寝殿,景宁帝仍倚在黄杨木榻上,身后垫着杏黄蟒纹引枕。
姜念上前行了大礼,额头触地有声:“罪臣姜念,恭请太上皇圣安。”
声如金玉,已无半分颓唐。
景宁帝细细打量着姜念,见其虽官服脏乱,却掩不住一身铮铮铁骨,纵蓬头垢面,反衬得双目炯炯如电。
景宁帝也心下暗赞。
(本章完)
第225章 姜念归园,琴曲别韵
第225章 姜念归园,琴曲别韵
景宁帝一边打量姜念,一边心下暗赞,旋即开口道:“姜念,念你在扬州整顿盐政,实心用事,颇有建树,更难得两袖清风,不染纤尘,朕便饶了你于皇四子遇刺案之失职之罪!”
姜念再次跪地叩首:“臣叩谢太上皇恩典。”
待他起身,景宁帝问道:“依你之见,皇四子遇刺一案,该当从何处查起?”
姜念略一沉吟,眼角余光扫过侍立一旁的戴权,见这老太监低眉顺目,手中拂尘紧握。他恭声道:“回太上皇,臣方才蒙恩获释,对此案始末尚不清楚,不敢妄加议论。”
他心中明镜似的:此案必有内应,且此人多半位高权重,说不得就是眼前的总管太监戴权。只是自己初脱囹圄,不宜贸然进言。
景宁帝也不追问,只道:“你且去将盐政事务交割清楚,卸了这差事,日后专心随驾侍奉。”
景宁帝知道,泰顺帝对姜念下了旨意,待他这位太上皇莅临扬州,便让姜念卸去盐政羁縻,专司随扈。
姜念躬身应是:“臣谨遵圣谕,必当尽心随扈。”
景宁帝摆了摆手:“去罢。”
姜念倒退着出了殿门。
转身时,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
……
……
明媚的春光下,姜念披着阳光,回到了盐院。
他先在四并堂见了林如海、邱姨娘,随即走到后园,欲回桃泉轩。
后园之中,桃红李白竞芳菲,蝶舞蜂忙绕树飞,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青砖铺就的甬路两侧,新生的兰草已没过了鞋面。
正行间,忽闻前方一阵细碎脚步声,抬头望去,见林黛玉急匆匆从芙蓉馆方向而来。
林黛玉今日穿着件月白绣梅的衫子,外罩淡青比甲,疾步之下,鬓角微松,一支珍珠簪将坠未坠。
紫鹃在后头提着裙角追赶,连声唤道:“姑娘慢些!仔细摔着!”
三人相遇。
林黛玉猛见姜念,顿时刹住脚步,旋即发现姜念官服上沾着几处污渍,发髻松散,几缕乱发垂在额前,连脸上都有污痕。
林黛玉鼻头一酸,眼眶中登时就泛起了泪光。
她慌忙用帕子去掩,却越拭越多。
姜念先是一怔,继而含笑道:“林妹妹这般慌忙,这是要去哪儿?”
林黛玉不由臊了起来,哪里肯说是听闻他回来了便急着去见他?只低垂螓首,轻声道:“你……你获释了?”
声音细如蚊呐,还带着几分哽咽。
“承太上皇开恩。”姜念依然含笑道,“念及我整顿盐政有功,饶了我这一遭了。”
紫鹃在旁插话:“姜大人不知,自打你入狱,我们姑娘这些日子……”
话未说完,被林黛玉一个眼神止住,林黛玉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
为掩饰窘态,林黛玉指着姜念的衣袖道:“这里……破了。”
姜念低头,见右袖裂了道口子,是几日前刮蹭所致。正要答话,忽听紫鹃“哎呀”一声:“姑娘的珠!”
原来林黛玉走得急,头上那支珍珠簪终于滑落。
姜念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却无意中碰到了林黛玉的手。
“给你。”姜念递上珍珠簪。
林黛玉接过,手微微发颤,竟三次都没能将珍珠簪簪回发间。
姜念笑道:“林妹妹别急。”
紫鹃见状,抿嘴一笑,上前替林黛玉簪了回去,又整理了一番林黛玉的发髻。
借着这空当,林黛玉悄悄打量姜念,见姜念虽形容憔悴,精神却好,心下稍安。
这时,丫鬟小南走了过来,见到姜念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大人受苦了!”
姜念见小南哭了,反倒笑道:“傻丫头,哭什么?不过十日未沐浴罢了。快去备热水,我要好生洗洗这一身晦气。”
小南忙不迭应了,小跑着去桃泉轩张罗。
姜念别过了林黛玉,往桃泉轩走去。
很快,浴桶备在了桃泉轩的里间,热气氤氲,屏风上搭着干净中衣,案头还焚着一炉檀香。
姜念刚解衣带,闻得外间紫鹃声音:“姜大人,我们姑娘让送些沐浴之物来。”
小南接过一看,是玫瑰香胰并一条雪白的新手巾。
姜念对紫鹃笑道:“替我谢过你们姑娘。”
紫鹃“嗯”了一声,瞥了眼姜念解开的衣带,脸上一红,转身便走。
当姜念在屏风内沐浴时,小南站在屏风外,心跳如鼓,她咬了咬唇,忽然绕进了屏风。
姜念已褪去中衣,热水雾气中,显露强健的脊背。
见小南忽然进来,姜念笑道:“我要沐浴了,你且回避罢。”
小南却轻声道:“我……我伺候大人沐浴。”
姜念微怔。小南可是邱姨娘的丫鬟,虽已服侍了他两个月,但这两个月来,小南从未伺候沐浴这种事。
此刻,姜念见小南双颊绯红,手指紧绞着衣角,却仍坚持站在桶边,心下已明其意——这个美婢,想要这辈子都跟着他了。
姜念倒是有些感动,他刚遭遇牢狱之灾,小南这么个丫鬟,这时候却这般做,不嫌弃也不避讳。
“难为你有心。”姜念柔声道,任由小南扶着他进了浴桶。
小南取过澡豆擦背,手法轻柔,小心翼翼。
水温渐凉,她又添热水。
忽然,姜念道:“你们老爷与姨娘即将进京,待你们进京后,我再向邱姨娘讨了你来。”说着掬起一捧水洗脸,“你可愿意?”
小南羞得低眉垂首,却又激动得声音发颤:“我……我这辈子都跟着大人!”
话音未落,有泪滴坠入了浴桶,激起小小的涟漪。
姜念伸手为小南拭了拭泪,小南为掩窘态,忙取过茉莉头油为他篦发。
乌黑长发散在水中,如墨玉般润泽。
小南想起了什么,笑道:“方才姑娘打发紫鹃送来的玫瑰香胰,大人可要用?”
姜念点了点头。
小南又笑道:“姑娘关心大人呢。”
当即,小南起身取来了玫瑰香胰。
待姜念沐浴完,小南又用紫鹃送来的那条雪白新手巾为姜念擦拭。然后伺候更衣,为姜念穿上一身藏青色劲装,又在腰间束了一条玉带。
姜念焕发的英武之气,令小南不由眼前一亮,念及姜念已承诺要了自己,心中欢喜。
趁小南在里间收拾之际,姜念踱步走出桃泉轩,观赏着桃泉边开得正盛的几株桃树,或深红或浅粉的瓣随风飘舞,落在泉边青石板上,恍若铺了层锦绣。
忽闻芙蓉馆方向传来一缕琴音,恰是《烟雨唱扬州》的调子。
姜念循声而去,来至芙蓉馆,进了明间,见里间湘帘半卷,透出里头人影。
林黛玉正坐在窗下抚琴,纤指轻拨,奏的正是《烟雨唱扬州》。
紫鹃在一旁焚香,袅袅青烟中,琴音如清泉泻玉,煞是动听。
小丫鬟雪雁则坐在一旁发呆。
主仆三人一时间都未发觉站在帘外的姜念。
姜念驻足听了一会儿,方才轻叩门扉。
里头琴声戛然而止,紫鹃转头一看,笑道:“姜大人来了!”
林黛玉起身相迎,未语先红了脸,轻轻福了一礼,也不则声。
“林妹妹弹的,不是我作的《烟雨唱扬州》么?”姜念指着琴案,故意笑道,“几时学会的?”
林黛玉低头摆弄衣带,耳根都羞红了。
紫鹃插嘴道:“姑娘早就会了,练了……”
话未说完,又被林黛玉习惯性地瞪了一眼,紫鹃抿嘴一笑。
姜念见状,故意叹道:“可惜方才只听了一半,如闻仙乐耳暂明……”
“叫你取笑了。”林黛玉背过身去,显露半截雪白的颈子。
“妹妹再弹一遍如何?”姜念走近琴案,“让我好生领教领教。”
林黛玉摇头:“胡乱学的,不入耳。”
姜念忽正色道:“莫非是嫌我作的这首曲子粗陋?”
“谁嫌了!我弹便是了!”林黛玉急得转身,见姜念眼中含笑,才知中了激将法,心中习惯性地骂了一声“臭姐夫”。
紫鹃在旁抿嘴偷笑,被林黛玉瞥见,羞得要去拧她。
闹了一阵,林黛玉终是重新坐回琴案前,轻舒玉腕,拨动琴弦。
这一次,她弹得格外用心。
十指纤纤,在七弦上翻飞如蝶,似是注入了十二分精神,荡气回肠。
姜念听得入神,也看得入神,待琴声止歇,他犹自沉浸其中。
“弹得不好。”林黛玉轻声道。
姜念笑道:“勉强入耳,比起我弹的要差远了。”
“你……哼!”林黛玉明知他在故意逗她,还是不由郁闷。
姜念忽命紫鹃、雪雁两个丫鬟退下,道是有正事与林黛玉相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抿嘴笑着退出,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林黛玉虽心下疑惑,却也只当姜念确要与他商议什么正事,便端坐琴案前,静候姜念开口。
不料姜念莞尔一笑道:“林妹妹可知,这《烟雨唱扬州》,我是特意为谁而作的?”
这一问,让林黛玉顿觉耳根发热,手中罗帕绞了起来。
自打她听了《相思》一曲,便暗自期盼能得姜念专为她谱一曲。后来闻得《烟雨唱扬州》,曲调缠绵处,似诉尽扬州烟雨中的情思,叫她心头鹿撞,欲问此曲是否为她而作,却不好意思,又怕是自作多情,反惹笑话。紫鹃则认为此曲是姜念为她作的,她虽嘴上嗔怪,心底却似饮了蜜般甜。
眼下姜念这般问,岂不分明意味着《烟雨唱扬州》这首曲子真是特意为她而作的了?
林黛玉羞得抬不起头,只盯着琴弦。
姜念柔声道:“这曲子,是我特意为你而作的!”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林黛玉强自镇定,声音却细如蚊呐。她故意板起脸,眼角却瞥见姜念嘴角含笑,更觉心慌意乱。
姜念起身道:“不过是想让妹妹知晓此事罢了。我还有正事与姑丈商议,且告退了。”
说罢竟真转身欲走。
“等一下!”林黛玉脱口唤住,话一出口便悔了,羞得几乎要将脸埋进衣袖里。
姜念在帘前回眸,唇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林黛玉鼓足勇气,站起身来,看着姜念,却是声若游丝:“你……除了元春姐姐,你还给谁送过自作的曲子?”
“迄今为止么……”姜念略作思索,“只赠过三人。一是妻子,一是个妾室,再就是林妹妹你了。”
迄今为止,他除《相思》赠元春外,只作过《声声慢》予景晴,然后便是为林黛玉而作的《烟雨唱扬州》。
其实他早打算今年春天将《春庭雪》作出来给薛宝钗,不料今年这个春天他待在了扬州,又错过了与薛宝钗同看梨飘落春庭雪的时机。
说罢,姜念含笑离去,独留林黛玉怔在当场。
“一个妻子,一个妾室,再就是我……而《烟雨唱扬州》此曲似暗藏了缠绵情意……”
一念及此,林黛玉两颊滚烫,《烟雨唱扬州》有了别样的韵味……
她忙抓起绣枕掩面。枕上绣着的并蒂莲,此刻倒像是活了过来,灼灼地烧着她的脸。
忽又挪开绣枕,轻“哼”一声,低声道:“这没脸没皮的……”
话未说完,自己先咬住了唇。
恰在此时,紫鹃探头进来,见林黛玉双颊飞红,抱着绣枕发怔,好奇道:“姑娘,方才姜大人与你说什么正经事了?竟这般出神?”
林黛玉唬了一跳,绣枕脱手飞出,正砸在紫鹃肩上。
“要你多嘴!”林黛玉佯怒,背过身去,耳根子则红得似玛瑙一般。
紫鹃先是一怔,继而抿嘴笑道:“莫不是姜大人又欺负姑娘了?真真可恶!关押了这些时日,今儿才放出来,就又来招惹姑娘。姑娘且等着,我这就去寻他理论!纵是朝廷命官,也没有这般欺负人的理儿!”
“死丫头!”林黛玉起身要拧紫鹃的嘴,“越发胡说了!”
紫鹃灵巧一闪,主仆二人笑闹作一团。
林黛玉追了一番,奈何身子娇弱,怎么也追不上紫鹃。
见雪雁进来了,林黛玉便抓住了雪雁,在雪雁嘴上拧了一把。
雪雁纳闷:“好端端的,姑娘为何拧我的嘴?”
林黛玉道:“原要拧紫鹃的嘴,偏生追不着她,你便替她受了罢!”
紫鹃噗嗤一笑。
雪雁:“……”
(本章完)
第226章 圣驾移跸,家住海边
第226章 圣驾移跸,家住海边
展眼又过了几日,已是三月尽、残红落之时。
刺杀袁历的幕后主使并内应之人,依旧影影绰绰,查无实据。
袁历遇刺身亡,之所以让景宁帝悲痛,细究其故,却有三端:
其一,袁历乃景宁帝与泰顺帝密立的储君,关乎国本,非同小可;
其二,景宁帝心下明镜也似,此事必是宗室之中有人觊觎大宝,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思及当年“九子夺嫡”之惨烈,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如今竟又重演,怎不教他痛心疾首?
至于其三,方是祖孙之情。
事实上,景宁帝虽喜爱袁历这个皇孙,二人的祖孙之情却并不深厚。也就是近二三年,因泰顺帝登基,袁历才常与景宁帝接触。
相比之下,景宁帝与皇长孙袁晳的祖孙之情要深厚多了。袁晳是自幼养在景宁帝膝下,景宁帝对其亲自调教,耳提面命。
而景宁帝一生,龙子凤孙甚多:皇子三十余,女儿二十,至于孙辈,更逾百数。其中许多儿女孙辈已亡故,景宁帝一生,历尽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此番若非袁历身负储位之重,景宁帝不至如此悲痛。
近十日,经苏天士的精心调治,景宁帝非但龙体渐愈,连郁结于心头的块垒,竟也消解了几分。
景宁帝在扬州驻跸已大半个月了,因彻查袁历遇刺一案,兴师动众,闹得扬州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风声不胫而走,传至江南诸省,亦直达神京朝堂,惹得物议沸腾。
景宁帝自知不宜久留扬州。
虽说此番南巡,原为赏览江南风物,奈何遭此变故,游兴已阑珊。然若径直由扬州返京,反倒坐实了袁历遇刺之事,徒增猜疑。
景宁帝遂密谕泰顺帝,将袁历之死宣称为“扬州病逝”,以掩人耳目。
另外,四月初一,景宁帝便要移驾江宁。原拟巡幸苏州、杭州等地的行程,一概作罢。
江宁,遂成此番景宁帝第七次南巡的最后一站。
……
……
三月的最后一日。
扬州城又笼上一层烟雨,濛濛如雾。
盐院内宅,邱姨娘房中。
邱姨娘斜倚湘妃榻,手捧一盏香茶,袅袅茶烟里,一双凤眼微微含笑,瞧着跟前侍立的丫鬟小南。
邱姨娘轻啜一口茶,慢悠悠问道:“你伺候姜大人已二三个月了,觉得如何?”
小南顿时飞红了脸,只低声道:“姜大人……极好的。”
邱姨娘见她这般情状,玩味一笑:“明儿姜大人便要侍奉太上皇去江宁了,你可舍得?”
小南愈发羞赧,绞着手中帕子不则声。
“怎么不说话了?”邱姨娘故意追问。
小南低着头,半晌方轻声道:“倒是……舍不得的……”
声音细如蚊蚋,却字字真切。
邱姨娘放下茶盏笑道:“既如此,我将你送给姜大人,你可愿意?”
小南先是一怔,随即跪下道:“我……我愿意。只是姨奶奶待我恩重如山,本该好生服侍您。若……若跟了姜大人,便不能在跟前尽心了。不过纵是到了那边,我也必当时时想着报答姨奶奶的恩情。”
邱姨娘听罢,甚是满意。
当初她特意将小南送到姜念身边,正是看中小南标致可人,又是自己亲手调理的。想着若能用小南笼络住姜念,林如海若有不测,也好有个倚仗,或能保住体己。
如今虽则林如海病体渐愈,邱姨娘仍决意将小南送给姜念。
一来依旧存着笼络姜念之意,二来姜念对林如海有大恩,于她邱姨娘也算恩人,三来这二三个月的旁观,她见姜念确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小南又分明已动了情思,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既全了主仆之义,又成就一段姻缘。
邱姨娘执起小南的手,款款道:“这二三个月来,我瞧着,姜大人年纪虽轻,却是难得的才俊人物,你也已对他存了心思,我岂能不成全?一则全了咱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二则也为你谋个好归宿,终身有靠。”
这话明里是为小南打算,暗里却自有盘算。邱姨娘深知,这般说辞最能动人心肠,小南必定感恩戴德,日后更念她的好处。
果然,小南听了这话,登时感动泪下,跪倒在地,哽咽道:“姨奶奶这般疼我,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
邱姨娘忙搀小南起身,笑道:“快别如此。待今儿姜大人回盐院,我便亲自去与他说这事。”忽又话锋一转,踌躇道:“只是……不知他肯不肯要你。若他不应,你可不许怨我。”
小南粉面飞红,低声道:“他……他是愿意的,只是……”
说到此处却欲言又止。
邱姨娘凤眼微挑,含笑追问:“只是什么?”
小南绞着手中帕子,轻声道:“不敢瞒姨奶奶,前几日姜大人曾说,待老爷与姨奶奶进京后,便……便要向姨奶奶讨了我去。”
“原来如此。”邱姨娘轻笑,“这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略一沉吟,邱姨娘又正色道:“不过,他虽是年轻公子,终究是朝廷命官,更兼三任钦差的身份。这等事,原不该等他开口来讨,合该我主动相赠才是。”
这邱姨娘是会体贴爷们体面的,是会巴结爷们的,这也是林如海喜爱她的原因之一。
若非当年林如海与贾敏伉俪情深,贾敏又出身荣国府这等勋贵之家,林如海早将邱姨娘扶正了。
如今邱姨娘虽居妾位,在林家却已相当于主母一般。
……
……
姜念已将两淮盐政尽数交给了林如海及新任两淮盐运使詹坦麟,已专心在景宁帝身边随驾侍奉。
这日傍晚时分,扬州城浸在蒙蒙烟雨之中,远山近水皆笼着一层轻纱也似的雾气。
姜念自景宁帝行宫归来,刚踏入盐院内宅,便见四并堂内灯火通明,待入了堂内,又见一桌精致酒席已然齐备,林如海、邱姨娘、林黛玉、小丹、小南、紫鹃都在。
楠木八仙桌上铺着锦缎台布,当中一个掐丝珐琅火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四围摆着时令佳肴:春笋炖鸡色如琥珀,清蒸鲥鱼银鳞未褪,蟹粉狮子头莹润如玉,另有几样点心,做得甚是精巧。
原是因明日姜念便要随扈景宁帝前往江宁,而林如海尚需暂留扬州交接公务,待新任两淮巡盐御史到任后方才进京。今日林如海特备下这桌家宴,专为姜念饯行,并未邀外人作陪。
林如海身着家常石青缎褂,见姜念进来,忙起身相迎,笑道:“贤侄来得正巧,酒菜刚上齐。”
姜念拱手还礼:“姑丈见外了,不过暂别而已,京中自当重聚。”
林如海执其手道:“话虽如此,这饯行酒却是少不得的。”
说话间二人已至席前。
林如海、姜念落座,姜念又坚持请邱姨娘与林黛玉同席,林如海点头允了,二人这才入座。
小丹、小南、紫鹃等丫鬟在旁伺候。
小南一双杏眼时时偷觑姜念,斟酒布菜格外殷勤。
因林如海病体初愈,姜念又素来不喜饮酒,席间二人不过略饮几杯应景。邱姨娘与林黛玉见二人如此,也便跟着浅酌而已。
宴罢,姜念携小南回桃泉轩。
此时轩外雨丝如织,打在泉边几株桃树上,但见残红点点,暗香浮动,别有一番清幽之致。
不多时,邱姨娘带着小丹冒雨而来。
邱姨娘指着小南,对姜念笑道:“小南自十一岁起便跟了我,已有六年了。这丫头既标致又伶俐,因而当初你来时,我特特地派她伺候。展眼她已伺候你二三个月了,实乃莫大的缘分,我又瞧她已对你存了心思,不该再叫她离了你,故而特将她送给你。”
饶是小南已提前知道这一出,此时还是不禁羞红了脸。
姜念正色道谢,又道:“只是目今随扈太上皇南巡,带着女眷不便。待姑丈与您进京后,我再接小南。”
邱姨娘笑道:“如此也好。”
小丹在旁绞着帕子,眼中满是艳羡。
邱姨娘携小丹刚出桃泉轩,忽见林黛玉携紫鹃正从芙蓉馆方向袅袅而来。
两下里撞见,林黛玉顿时慌了手脚,做贼心虚似的,上前福礼时连声音都有点发颤。
邱姨娘心知林黛玉必是来向姜念道别的,但没有这般点破,点破了林黛玉会不好意思,甚至可能怨她。
邱姨娘只是笑道:“姜大人明儿便随驾去江宁了,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他既对你父亲有大恩,这二三月又待你亲厚,你若愿意,可与他道个别罢。”
这么一说,便给了台阶下,林黛玉不是很尴尬了,心头一松,低眉顺目道:“我听姨娘的。”
紫鹃在旁险些笑出声来,暗想:分明是姑娘自己急巴巴要来桃泉轩向姜大人道别,倒成了“听姨娘”的。
邱姨娘也不点破,自携小丹去了。走出十余步,忍不住回眸,但见林黛玉已走进桃泉轩,灯光的映照下,背影如弱柳扶风,说不尽的袅娜。
邱姨娘心中忽然暗叹:“可惜,姜念早早娶了正室,不然黛玉这丫头若嫁给他,倒是天大的福气了!”
……
……
林黛玉携着紫鹃踏进桃泉轩时,见姜念正在灯下收拾行装,烛影摇红,映得姜念侧脸轮廓分明。
小南见林黛玉造访,连忙捧茶伺候。
林黛玉则忽然取出一个香袋,纤指微颤,对姜念轻声道:“你明儿远行,这个……给你带着。”
姜念双手接过香袋,就着灯细看。
这香袋不过掌心大小,却绣得精巧:一面是朵水芙蓉,亭亭玉立;另一面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匀称,显是费了不少功夫。
事实上,这香袋是林黛玉耗费近一个月才绣成,那“平安”二字更是姜念身陷囹圄时她一针一线特意添上去的。
“小南、紫鹃,你们先退下。”姜念忽然道,“我有正事与林妹妹说。”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虽满心好奇,却也不敢多言,只得乖觉退出。
林黛玉耳根烧得通红,手中罗帕绞得如同麻一般。因几日前姜念也是这般作态,支开丫鬟说有正事相商,结果却说那《烟雨唱扬州》是专为她所作。这等事儿算得什么正经事?
想到这里,林黛玉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只盯着自己的绣鞋尖儿发怔。
然而这回,姜念却神色一肃,道:“林姑丈病体初愈,又恐进京路远伤身,因而进京后仍需仔细调养,否则易再染沉疴。妹妹作为独女,年纪也不小了,待你随姑丈进京后,理当继续侍奉膝下,不该再寄居荣国府了。”
林黛玉听完,先是一怔,没想到姜念会忽然说这种事,继而心乱如麻。
其实,她自己本就已在考虑此事了。
她是犹豫的。一方面,如姜念所言,她进京后确该继续在林如海身边侍奉。另一方面,她对荣国府有些眷念,荣国府里有她的外祖母,有她的一群姊妹,还有贾宝玉……而且,老太太必会叫她依旧住在荣国府的。
她本对此犹豫不决,打算请示父亲林如海的。
现在姜念竟这般说了。
见林黛玉犹豫,姜念眉头一皱,沉声道:“难不成你随姑丈进京后,还要依旧寄居在荣国府,做个不孝女?”
“谁要做不孝女了!”林黛玉急得眼圈都红了,“我……我随父亲进京后,继续在父亲身边侍奉便是!”
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悔,可望着姜念灼灼目光,竟再难改口。
姜念嘴角微扬:“这才像话!”
心中暗自得意:贾宝玉啊贾宝玉,往后你再想与你的林妹妹住一块儿,可是不能了!
林黛玉则已在心里悄悄想着,届时自己与父亲进京后,不继续寄居在荣国府,老太太该会伤心,甚至可能会怨他,而那个整日厮混内帷的宝玉哥哥,必是要怨她的,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室内一时静极,衬托出了窗外的雨声。
林黛玉忽觉得委屈,背过身去,嘀咕了一句:“你管得倒宽,哼!”
这句嘀咕甚轻,姜念却是听清了,嘴角划出一抹笑意,心里暗道了一句:“我家住海边的!”
(本章完)
第227章 甄府接驾,薛家观驾
第227章 甄府接驾,薛家观驾
四月初一这日,天公作美,扬州雨过天晴。
码头上,太上皇景宁帝的銮驾启程。
水面波光粼粼,数十艘官船张灯结彩。
最当中一艘龙舟,金漆朱栏,桅杆上明黄龙旗猎猎作响。
两岸杨柳依依,似在送别这帝王行伍。
景宁帝身着常服,由袁晳搀扶着登上龙舟,精神恢复了矍铄。
苏天士挎着药囊紧随景宁帝登上龙舟,这位神医如今已像是****一般,连忠顺亲王见了都要拱手问安。
姜念身着二等侍卫冠服,也随着景宁帝登上了龙舟——他已被景宁帝安排为御前侍奉之人。
齐剑羽、邹见渊、蒙雄及十名姜念的亲兵,登上了其他官船。
而随姜念下扬州的任辟疆、戴士蛟及另十名亲兵,则不再跟随姜念,而是负责将姜念此番在扬州取得的财物押运进京。
姜念此番在扬州整顿盐政,取得了价值近五百万两银子的财物,由任辟疆、戴士蛟负责押运,泰顺帝放心,姜念也放心。
“起锚——”
随着一声长喝,船队缓缓离岸。
姜念立在龙舟之上,望着渐远的扬州城,不由想起昨晚林黛玉道别的情形,于是伸手取下腰间一个绣着水芙蓉和“平安”二字的香袋,嗅了嗅,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船队浩浩荡荡向江宁行进,旌旗蔽空,蔚为壮观。
因昼夜兼程,且圣驾南巡,运河及长江畅通无阻,仅耗费了一日有余,四月初二的午后时分,船队便抵达了江宁码头。
这日江宁晴空万里。
码头早被清水泼街,黄土垫道。
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一群文武官员按品级肃立,包括了两江总督陈弼纳、江宁节度使唐吉纳、江宁织造甄应嘉、江宁知府贾雨村。
忽听一阵炮响,龙舟缓缓靠岸。
朱漆跳板刚刚搭稳,忠顺亲王便领着一群侍卫亲兵率先登岸。
金瓜钺斧映日生辉,龙旌凤翣遮天蔽日。
袁皙、姜念、戴权等人簇拥着景宁帝缓步出龙舟。
景宁帝一身明黄常服衬得威仪不凡。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震耳欲聋。
景宁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跪迎的众官员。
江宁节度使唐吉纳跪在陈弼纳身边,偷眼打量姜念,见姜念身着侍卫冠服,立在身着蟒袍玉带的皇长孙袁晳下首,且气度较之袁晳更胜,一张肃穆的面容,让唐吉纳不禁觉得颇似年轻时的泰顺帝。
“皇四子袁历已在扬州暴毙,姜念又这般贴身随扈太上皇,这位四爷的民间儿子,估量着是要认祖归宗了!”
唐吉纳心内暗道。
礼毕,景宁帝准备登上明黄銮轿,姜念随侍在侧。
此时的码头上,艳阳高照,江风习习。
薛锦、薛蟠叔侄二人,正挤在迎驾的商贾队伍中,虽不及官员们靠前,却也占了处视野开阔的好位置。
薛蟠今日精心打扮过,身着大红箭袖,腰系五色宫绦,颇有些豪门公子哥的气派。
此刻薛蟠正伸长脖子张望,忽地扯住薛锦衣袖,嚷道:“锦叔快看!那不是姜念兄弟么!跟在太上皇身边呢!”掩不住得意,“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好妹夫,真真给我长脸呢!”
薛锦哭笑不得。
姜大人是你的好兄弟好妹夫?还给你长脸?
薛锦拍开薛蟠的手,悄声道:“蟠儿噤声!惊扰圣驾可是大罪!”
薛蟠缩了缩脖子,难得老实下来。饶是他是呆霸王,也知道这种场合非比寻常,自己须安分才是。只是他那双眼仍滴溜溜转着,紧盯着銮驾方向,盯着他的“好兄弟好妹夫”姜念。
景宁帝在众星拱月下缓步登上了明黄銮轿,登轿前还对随侍在侧的姜念吩咐了一句什么。
“啧啧……”薛蟠忍不住又对薛锦道,“我这好兄弟好妹夫愈发了不得了,竟随扈太上皇圣驾了!我那妹妹真是好眼光!”
薛锦又哭笑不得了。
你妹妹宝钗好眼光?当初可不是你们主动瞧上姜大人的,是姜大人要宝钗为妾,为此你们还请动王子腾,意欲降伏他。
銮驾缓缓离开了码头,姜念骑马随侍。
薛蟠拉着薛锦袖子:“锦叔,快,咱们快跟上,好好瞧瞧这场热闹!”
……
……
景宁帝曾几次以江宁织造府(即江宁甄府)为行宫。
此番又是如此。
景宁帝的銮驾离了码头,便浩浩荡荡向江宁织造府行去。
虽说景宁帝早已明发谕旨,言道此番南巡务须简省,不可奢靡。
然,甄应嘉等甄府之人,为巴结景宁帝,此番还是照旧将江宁织造府装点得如瑶台仙境一般。
三间兽头大门洞开,朱漆铜钉映日生辉。
门前一对石狮口中含着夜明珠,便是白昼也泛着莹莹青光。
阶下两排青衣小厮,俱是眉清目秀的少年,手捧金盘玉盏,跪迎圣驾。
景宁帝下了銮轿,当下缓步进府,见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回廊上悬着各色琉璃宫灯。假山迭翠,皆以金粉勾边;池水澄碧,竟用蓝靛染就。一株百年老树被移植到正中,枝干缠着金丝,朵缀着珍珠。连阶下铺的鹅卵石,都特意从太湖运来,颗颗圆润如珠。
甄应嘉在前引路,贾雨村则紧跟在甄应嘉身边,甄应嘉一路解说:“这是新辟的‘万福园’,取‘万福来朝’之意……此处‘澄观斋’,特为太上皇读书所备……那边‘听雨轩’,窗棂皆用玻璃……”
一处处游赏过去,说不尽的精巧奢华。
景宁帝见如此奢靡,并未怪罪,反而心生赞赏,他素喜这等富贵气象。
行至正堂,当中高悬一块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书“体仁沐德”四个斗大字,是景宁帝曾经南巡住在江宁织造府时所赐。
匾下设着宝座,铺着明黄坐褥。
景宁帝落座后,甄应嘉亲自奉上香茶。茶盏是前朝官窑秘色瓷,茶汤清冽,异香扑鼻。
“此乃武夷山母树大红袍,乃太上皇前番赏赐。”甄应嘉谄笑道,“臣特意留着孝敬太上皇。”
景宁帝啜了一口,唇齿留香。
正要夸赞,忽见屏风后转出个妙龄女子,身着缕金百蝶穿裙,手捧鎏金香炉,袅袅婷婷上前行礼。
“这是芷柔。”甄应嘉介绍,“特来为太上皇焚香。”
景宁帝细看芷柔,非但妙龄且绝色,生得眉如翠羽,肌似羊脂,双眸含情似秋水,行动时香风细细,行礼处环佩叮咚。
甄应嘉知道景宁帝以前喜好美色。
然,此刻景宁帝细看芷柔后,神色非但不喜,反有点阴郁起来,因想起了鱼照影,继而想起了袁历遇刺案。
甄应嘉见景宁帝忽然有点神色阴郁,心内狐疑,忙命芷柔焚香。
芷柔请景宁帝看了一眼香炉,见香炉内的香粉压印成了“万寿”二字,景宁帝道:“好个‘万寿’!”
芷柔随即用纤纤玉指焚起香来,青烟升起,氤氲缭绕。
见景宁帝神色好转,甄应嘉松了口气,跪地道:“祝吾皇万寿无疆!”
景宁帝心里受用,面露满意之色。
……
……
这日下午,薛家主宅内。
薛姨妈正与薛宝琴在厅里拣选绣线,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急促,一个仆妇掀帘报道:“锦老爷和大爷回来了!”
薛姨妈忙放下手中活计,薛宝琴也整了整衣衫。
不多时,薛锦与薛蟠一前一后进来,薛蟠满脸兴奋之色,连薛锦的神色都略显激动。
“可了不得!”薛蟠一屁股坐在黄梨圈椅上,连茶都顾不上喝,“今儿个太上皇圣驾那阵仗,真真是令我拍案称奇啊!”
随即便兴致勃勃地讲述了一番。
薛蟠又眉飞色舞地说道:“你们猜我看见谁了?姜念!我的好兄弟好妹夫,就随在太上皇身边,那气派……”
他挺直腰板,模仿姜念肃立的样子,逗得薛宝琴掩口轻笑。
“念哥儿随太上皇来江宁了?”薛姨妈手中茶盏一顿,眼中泛起喜色,“可说了何时来家坐坐?”
薛锦道:“嫂子莫急。姜大人此番随扈太上皇,责任重大,咱们不好贸然去请。若他得闲儿,或会来访。”
薛姨妈闻言,不自觉地看向薛宝琴。
薛宝琴今日穿着雨过天青衫子,鬓边簪一支白玉簪子,素雅中透着娇俏。
此刻听得议论姜念,又见薛姨妈看向自己,薛宝琴羞得低下头去,手中帕子绞了起来。
自去年姜念离了江宁,不过数月光景,薛宝琴心里竟有些想他了。眼下听闻姜念又来了江宁,一颗心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琴妹妹脸红了!”薛蟠指着薛宝琴笑道。
“蟠哥哥!”薛宝琴羞恼交加,起身就要走。
薛姨妈忙拉住薛宝琴:“你哥哥混惯了,别理他。”又对薛蟠瞪眼,“再浑说,仔细你叔叔捶你。”
正说着,忽有仆妇急急跑来禀道:“门口来了位军爷,说是姜念大爷派来送土物的!”
薛姨妈、薛锦、薛蟠、薛宝琴俱是一怔,随即都面露喜色。
薛锦、薛蟠忙去迎接。
来人是蒙雄,蒙雄对薛锦、薛蟠抱拳行礼:“奉我家大爷之命,送来些扬州土物。”
去年姜念由江宁回京,薛姨妈精心帮他备了四箱江宁土物,值不少银子,没收钱。
虽说此番姜念随扈景宁帝来江宁,不便多带行李,但还是特意备了一箱扬州土物送给薛姨妈,感激前番之事。
待蒙雄告辞,薛锦、薛蟠忙携着一箱土物回到厅。
薛姨妈得知情况后,喜上眉梢:“难为他竟有这份心意!”
箱子打开,见其中有个小锦盒,上头还粘着一张字条,道是送给薛宝琴的,小锦盒里摆着一只玉镯。
薛宝琴不由羞红了脸,心里暗自欢喜。
薛姨妈忙问薛锦:“来人可说了念哥儿何时得空来家坐坐?”
薛锦道:“倒是未提及。”
薛姨妈点了点头,心中期待着此事。
说着说着,薛蟠忽拍案道:“太上皇这回住在甄府,甄府可风光了!啥时候咱们家也能接驾一回,那才叫体面!”
薛锦眉头一皱:“蟠儿糊涂,你当这是什么好……”话到嘴边突然刹住,瞥了眼薛蟠那没心没肺的模样,又瞥了眼厅内侍立的几个丫鬟仆妇,便改口道:“什么容易事么?”
薛蟠不以为然,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今日见闻,不多时便坐不住了,起身道:“妈,锦叔,我约了一群朋友吃酒,先告退了。”
事实上,他倒是没约朋友,但今日见了这么大一场热闹,且他的“好兄弟好妹夫”姜念随扈太上皇来江宁了,他岂能不与他的一帮狐朋狗友好好议论吹嘘一番?
薛姨妈嗔怪道:“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念哥儿与你同岁,如今都随扈圣驾了!”
“又来又来!”薛蟠捂着耳朵,“姜念兄弟那是天上的星星下凡来的,您老拿我比什么?”
说完便出门外,不见了踪影。
薛姨妈看了眼薛锦,长叹一声:“唉,这孩子何时才能成器!”
薛锦宽慰道:“嫂子何必忧心?姜大人乃非常之人。蟠儿虽顽劣,待成家立业后自会稳重。”
薛姨妈好奇问道:“适才你说甄府接驾并非容易事,此话怎讲?”
薛锦环顾四周,屏退了丫鬟仆妇,待厅内只剩他与薛姨妈、薛宝琴三人,方道:“甄府头里便已接驾了四次,为此已欠下老大的亏空。当今泰顺帝登基后清查亏空,若非太上皇保着甄府,甄府怕是已被问罪了。甄府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此番又如此奢靡接驾,岂是好事?”
还有一句话,薛锦未说,那便是:将来景宁帝驾崩了,泰顺帝多半是要整治甄府的!
薛宝琴听得入神,她虽深闺少女,对这等家族兴衰之事也感兴趣。
薛姨妈听罢,叹道:“如此看来,这接驾反倒不是好事了!”
薛锦点了点头。
薛姨妈见这话题沉重,不想多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薛宝琴,笑道:“琴丫头,今儿念哥儿特特地送了你礼物,你也该备下礼物,若此番你能得见念哥儿,好还礼的。”
薛宝琴一听这话,又不禁羞红了脸,心里悄悄想着:“此番我果真能见到他么?”
(本章完)
第228章 御前博弈,棋枰密语
第228章 御前博弈,棋枰密语
这日申时,江宁织造府正厅内,甄应嘉为太上皇景宁帝设的接风宴,奢华非常,各种山珍海味、时鲜果品、精巧细点。
景宁帝端坐主位,左右列坐着忠顺亲王、袁晳、雷孝臣以及甄应嘉、陈弼纳、唐吉纳等人。
大学士傅齐此番没随扈来江宁,而是留在扬州继续查袁历遇刺案。
而江宁知府贾雨村,没资格落座,侍立一旁。
姜念已卸了钦差,如今仅是御前二等侍卫,自然也没资格落座,他也侍立一旁。
然,景宁帝忽对姜念挥了下手,道:“姜念也入席罢。你此番整顿两淮盐政,功劳不小。”
一言既出,众人纷纷看向了姜念。
忠顺亲王、袁晳、雷孝臣、唐吉纳,都认为景宁帝这么做,其实主要在于姜念是景宁帝的民间孙子。
甄应嘉、陈弼纳则都若有所思。
姜念推辞不得,只得谢恩入座。
待接风宴结束,景宁帝携了袁晳、姜念、甄应嘉回到寝殿。
贾雨村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甄应嘉身侧,端的是一副谦恭模样。
原来,自恩主王子腾获罪伏诛后,贾雨村便另寻了靠山,攀附上了甄应嘉。其中缘由,却有两层:一来贾府与甄府世代交好,贾政亲自引荐;二来贾雨村擅长巴结。
贾雨村早已央求甄应嘉,趁此番景宁帝南巡至江宁之际,在御前保举他,甄应嘉应允了。今日在江宁织造府接驾,甄应嘉特意让贾雨村随侍左右,好教景宁帝眼熟。
寝殿之内,烛影摇红,香烟袅袅。
景宁帝命人摆了棋枰,要与甄应嘉对弈。
袁晳、姜念侍立一旁,贾雨村则垂手立在甄应嘉身后,不时偷眼打量圣颜。
甄应嘉虽出身世家豪门,棋艺却平常,不过半个时辰,便连输两局,输得快。
甄应嘉面上挂不住,笑道:“臣棋艺粗陋,实在扫了太上皇的雅兴。倒是贾知府,素来精于此道。”
景宁帝闻言,抬眼打量贾雨村,见贾雨村生得相貌魁伟,兼之言语不俗、举止得体,便道:“既如此,你与朕手谈一局如何?”
贾雨村忙跪下叩首:“微臣斗胆,愿陪太上皇消遣。”
说罢,战战兢兢地在棋枰前坐了,却只敢坐半个凳子。
开局之时,贾雨村故意先占了先机。待棋至中盘,则又故意落后,且装作苦思冥想之态,时而皱眉,时而叹息。景宁帝见他如此,心内得意,落子如飞。贾雨村却是在暗中观察景宁帝的神色,每每在紧要处,故意错失良机,却又输得不露痕迹。
一局终了,景宁帝险胜,龙颜大悦:“你棋艺果然不俗,只是今日让朕侥幸得胜了。”
贾雨村慌忙离席叩首:“太上皇天纵英明,微臣竭尽所能,仍是难以招架。今日得蒙太上皇指点,实在是三生有幸。”
景宁帝愈发欢喜,转头对甄应嘉笑道:“他倒是个妙人。”
甄应嘉见景宁帝欢喜,趁机进言:“贾知府在江宁任上,政绩斐然,百姓交口称赞。更难得的是忠心耿耿,实乃可用之才。”
景宁帝微微颔首,又问了贾雨村几句政务。贾雨村对答如流,既不过分夸耀,又不失体面。
临了,景宁帝道:“朕记下你了。”
贾雨村心中大喜,面上却愈加恭谨,连连叩首谢恩。
棋局终了,景宁帝命姜念、甄应嘉、贾雨村退下,独留皇长孙袁晳在跟前伺候。
姜念、贾雨村躬身退出,甄应嘉却故意放慢脚步,待姜念与贾雨村退出了殿外,甄应嘉又轻手轻脚回到景宁帝跟前,躬身道:“太上皇南巡劳顿,臣斗胆进言。今日那芷柔丫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擅抚琴。若太上皇有雅兴,不妨唤她来弹奏一曲。若不愿听曲,也可研墨奉茶,解闷消乏。”
景宁帝闻言,眼前不由浮现出日间所见那妙龄女子的模样,端的是个绝色佳人。心中微动,然他实在年迈,已不复当年风流,更兼储君袁历在扬州遇刺一事,至今心头郁结,而此事与那鱼照影干系紧密。
想到此处,景宁帝顿觉索然,遂摆了摆手:“罢了。”
甄应嘉察言观色,见圣意已决,不敢多言,只得告退而出。显然,他原是存了心思,欲借芷柔讨好景宁帝的。
却说姜念、贾雨村一前一后出了寝殿,贾雨村忙紧走几步赶上姜念,满脸堆笑道:“姜大人,自去岁一别,展眼已过数月。今日得见大人风采更胜往昔,下官不胜欣喜。”
姜念面上浮起三分笑意,拱手道:“贾太尊客气了。本官在江宁时,多蒙您照应。”话虽如此,眼中却是一片清明,不见热络。
贾雨村见姜念应答,越发来了精神,凑近一步道:“听闻大人此番在扬州整顿盐政,劳苦功高。下官欲略备薄酒,不知大人何时得闲,容下官尽些地主之谊?”
姜念微微一笑:“贾太尊美意,本官心领了。只是圣驾在江宁期间,公务繁忙,恐怕难以抽身。”说着抬眼望了望天色,“时候不早,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就此别过。”
说罢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贾雨村站在原地,望着姜念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渐渐凝固。他如何不知姜念是在敷衍,但官场之上,这些虚礼原也寻常。只是想到自己三番两次巴结姜念这个年轻的哥儿,却次次碰壁,不免有些郁闷。
正自出神,忽见甄应嘉从殿内出来,忙迎了上去。
……
……
姜念离了寝殿,先去看望了齐剑羽、邹见渊,略叙了叙,便回到自己在江宁织造府的住处。
此番他随景宁帝住在江宁织造府,且被安排了一间不小的房屋,窗明几净,陈设典雅,还有一个甄府小厮伺候,这小厮生得眉清目秀,手脚伶俐。
见姜念回来,小厮忙不迭地端茶递水,伺候更衣。
姜念卸下官服,换了件家常石青色直裰,腰间只系一条素白汗巾。独坐灯下,一盏清茶在案,烛影摇红,映得他眉目如画。
他想起方才贾雨村那副谄媚嘴脸,不由冷笑。这贾雨村端的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先是依附王子腾,如今王子腾倒台,又巴结上了甄应嘉。看今日情形,甄应嘉分明是在景宁帝跟前保举于他。
原著中,贾雨村便是因王子腾保举,由江宁知府高升。如今虽换了靠山,以他这般钻营的本事,怕还是要平步青云。
姜念见怪不怪,官场之上,似贾雨村这般长袖善舞之人,反倒如鱼得水。
正思量间,烛“啪”地爆了一声,倒把他惊回神来。
姜念自嘲一笑,何必为这等人费神。
取了一册书,就着烛光细细品读。
正读得入神,忽听门外小厮轻声禀报:“姜侍卫,理郡王派人来请您过去一叙。”
姜念一怔。这理郡王便是皇长孙袁晳,虽近日因随驾之故,与袁晳有所接触,却不知这时忽然相召所为何事?
当下姜念合了书卷,问道:“来人可说有何要事?”
小厮摇头:“只说理郡王请大人过去一叙。”
姜念略一沉吟,起身换了官服,随着来人一同前往袁晳的住处。
此时已是夜间,树影婆娑,远处更漏声声。
袁晳住处就在景宁帝寝殿东侧厢房,距离姜念的住处不过数十步之遥。
沿途侍卫、亲兵、太监见是姜念,有行礼让道的,也有笑着招呼的。
到得寝殿院外,又有太监提着灯盏候着,见姜念来了,忙上前引路。
院内几株海棠开得正艳,灯光下如烟似雾。
姜念来到厢房门口,太监先进去禀报,旋即就听里面传来袁晳清朗的声音:“姜侍卫快请进来。”
姜念掀帘而入,见这厢房布置得极为精致,房中还有宫女服侍。
袁晳身着常服,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玉带,正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面前一张黄梨小几,上面摆着棋盘。
见姜念进来,袁晳竟亲自起身相迎,显得温和。姜念已与袁晳有所接触,至目前而言,他觉得这位皇长孙是个性子绵软温和之人。但他也觉得,袁晳对他温和,也因其他缘故。
“卑职参见王爷。”姜念正要行礼,被袁晳一把扶住。
“姜侍卫何必多礼。”袁晳笑容温润,“夜间相邀,原是我的不是。”
姜念连称不敢,心中却越发疑惑。
袁晳落座后,让姜念在对面坐下,又命宫女上新沏的龙井。
茶香袅袅中,姜念恭声问道:“不知王爷召卑职前来,有何指示?”
袁晳伸手执起一枚白玉棋子,在指尖轻轻摩挲,笑道:“倒也没甚要紧事。只是适才见太上皇下棋,我也动了棋兴,想着你或是个雅人,特请你来对弈。”
姜念闻言一怔,暗忖这夜间,堂堂皇长孙兼理郡王竟只为下棋相召他?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道:“卑职棋艺粗陋,只怕扫了王爷雅兴。”这话并非故作谦虚,他确实棋艺粗陋。
袁晳已将黑棋棋奁推至姜念面前:“无妨,不过是消遣罢了。”
当下二人对坐弈棋。
袁晳贴身随从的宫女晓萱,在一旁伺候茶水。这晓萱约莫十七八岁,虽不甚美,却也生得眉清目秀,行事又稳重小翼,斟茶时连衣袖都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姜念估计,这宫女晓萱多半是在景宁帝身边服侍的,此番袁晳随景宁帝南巡,景宁帝出于对袁晳这位皇长孙的喜爱,将晓萱派来服侍袁晳。
姜念确实不擅长下棋,主要是下得少了,而袁晳自少年至如今三十余岁,常下棋,且常与景宁帝下棋,可谓棋中高手。
第一局不过二十余手,姜念便已露败象,左支右绌。袁晳落子如飞,姜念却要苦思,不到两刻钟,便投子认负。
“王爷棋艺高超,卑职甘拜下风。”姜念拱手道。
袁晳含笑不语,已动手整理棋子:“再来一局。”
第二局姜念依然溃不成军。袁晳性子绵软随和,棋风倒是凌厉,每每在姜念尚未察觉时,已布下天罗地网。依然不到两刻钟,姜念又已被杀得七零八落。
“卑职实在惭愧。”姜念离席请罪,“不敢再扰王爷雅兴了。”
袁晳却笑道:“无妨,咱们再下一局。”说着,忽然对宫女晓萱与太监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晓萱与太监会意,忙悄声退出。
屋内顿时只剩袁晳、姜念二人。
烛影摇红,映得棋盘上的黑白子莹莹生光。
姜念心中暗自诧异,不知袁晳此举何意。
正自揣测,忽见袁晳落下一子,却不提棋,反而轻声问道:“听闻你乃是圣上流落民间的龙种,此事是真是假?”
这话问得突然,姜念手中棋子一顿。他忙起身离席,恭声道:“王爷明鉴,此等流言关乎天家体统,岂可轻信?卑职万万不敢妄言。”
袁晳却不恼,反而笑道:“此事确实关乎重大,不可轻信。你不能明言,我也不怪你。”说着,又落下一子,“该你了。”
姜念强自镇定,坐回位上,一面落子,一面心念电转:眼前这位皇长孙为何突然当面询问此事?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事实上,袁晳并无恶意。他对此事好奇。况且近日他亲眼见景宁帝对姜念另眼相待,更觉传闻不虚。今晚索性当面直接相询,倒显出几分率真性情。
棋局继续,室内只闻棋子轻叩之声。
袁晳忽然又道:“你不必多虑。我今夜相询,纯属私心好奇。说起来……”他顿了顿,“若传言为真,你我还算得上是兄弟。”
姜念抬眸看了眼袁晳,恭声道:“王爷说笑了。卑职不过一介微末小官,岂敢与王爷称兄道弟。”
袁晳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他今晚对姜念显出几分率真性情,奈何姜念却甚是防范,让他有点不喜。不过,他倒也并未因此就责怪姜念,知道姜念这么做是稳沉持重。
第三局棋,姜念依然大败。
袁晳便道:“时候不早,你且回去歇息吧。”
姜念行礼告退,出得门来,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我是不是该好好学下棋了?
(本章完)
第229章 春游江宁,景宁微服
第229章 春游江宁,景宁微服
翌日,四月初三,正值暮春时节。
江宁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太上皇景宁帝的圣驾,出江宁织造府,沿御道直往夫子庙而去。
忠顺亲王、袁晳、雷孝臣、甄应嘉、陈弼纳、唐吉纳、贾雨村等人随侍,姜念也随侍。
来至夫子庙。这文庙飞檐斗拱,金碧辉煌,殿前古柏森森,透着几分肃穆。
景宁帝在孔子像前焚香行礼,又观览了庙内珍藏的历代碑刻。
只是,平日的夫子庙,士子络绎不绝,庙外市集更是热闹非凡,各色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伏,而今日的夫子庙,被肃静笼罩。
倒是叫景宁帝感到有些失望,心里暗道:“微服游赏才得真趣,可惜历儿在扬州遇刺,以至于朕如今都不能轻易微服了。”他素来喜爱微服出巡,此番南巡,至扬州前也不止一次微服游玩。
离了夫子庙,又至贡院。这江南乡试之地,规模宏大,号舍连绵,可容大量考生。
平日贡院周围也颇为热闹,然因景宁帝圣驾,今日贡院也笼罩在了肃静之中。
圣驾来到秦淮河畔。
十里秦淮,本是金陵第一等繁华去处。两岸酒楼茶肆林立,朱栏画栋倒映水中;河上本该画舫如织,歌女抚琴,才子吟诗,一派风流景象。
今日因圣驾临幸,早已清场,河面空空荡荡,不见游船。
景宁帝望着寂寥的河面,眉头微皱:“怎么河面连条船也没有?这般冷清,如何领略秦淮风月?”
两江总督陈弼纳忙上前解释:“回太上皇,圣驾安危为重。”
“胡闹!”景宁帝不悦道,“朕又不是纸糊的,乘船游河能有什么闪失?”
陈弼纳紧张道:“太上皇息怒……”
景宁帝摆摆手:“罢了罢了。”
当即,景宁帝登上画舫,这画舫比寻常游船大了三倍不止,朱栏雕窗,锦幔低垂,船头悬着“御览”二字的明黄灯笼。
画舫虽好,却是游了冷清的秦淮河。
沿秦淮河来至莫愁湖。
莫愁湖位于江宁城西,因六朝时莫愁女传说而得名。
湖面开阔,四围垂柳如烟,亭台楼阁点缀其间。
景宁帝忽见岸边一块石碑,上书“莫愁”二字,笔力遒劲,不由驻足,眯眼细看,对身后的甄应嘉问道:“朕记得这字是米芾的手笔吧?”
甄应嘉忙道:“太上皇慧眼如炬,正是米南宫真迹。此碑立于南宋年间,距今已有五百余年了。”
景宁帝抚须颔首:“米颠书法,名不虚传。”说着转向袁晳,笑道,“晳儿倒是爱临米芾的字。”
袁晳恭敬答道:“孙臣愚钝,虽爱摹写米南宫,总不得其神韵。”
“不妨事。”景宁帝笑道,“米字最难在那一股狂放不羁的劲儿,你性子温和,学不来也是常理。”
众人闻言皆笑。
画舫缓缓离岸。
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垂柳。远处几处亭台若隐若现,宛如水墨画卷。
景宁帝坐在船头黄罗伞下,命人撤去屏风,好一览湖光山色。
“记得数十年前朕头一回来此一游,那时湖边还没有这么多亭台。”景宁帝叹道,“后来每次来此,这莫愁湖一次比一次更美。朕如今却老了!”
甄应嘉忙奉承道:“太上皇健康长寿、福泽绵长,何言‘老’字?”
陈弼纳则接话道:“太上皇好记性。这些年江宁富庶,官府民间都爱在此修建别业,景致自然更胜从前。”
景宁帝起了诗兴,忽指着一座小亭,对众人道:“以那‘观鱼亭’为题,何人能速作一首诗来?”
众人纷纷沉思。
甄应嘉非但棋艺平常,诗文也平常,而贾雨村非但棋艺不俗,诗文也不俗。甄应嘉看了眼贾雨村,贾雨村会意,知道是叫他趁机展才。于是,贾雨村恭声道:“微臣斗胆献上一首。”
景宁帝点了点头:“吟来。”
贾雨村便朗声道:“一泓春水碧如天,小立亭台看鱼眠。莫道此中无乐事,心闲便是地行仙。”
景宁帝称赞:“好个‘心闲便是地行仙’!”
甄应嘉忙跟着道是好诗。
姜念在旁见了,也不得不承认,贾雨村确实很有才华。
画舫绕湖一周,景宁帝游兴已足,方起驾回了江宁织造府。
……
……
又翌日,四月初四。
江宁依然晴空万里。
景宁帝今日欲览钟山胜景。
圣驾出了江宁织造府,往城东钟山而去。
依然是忠顺亲王、袁晳、雷孝臣、甄应嘉、陈弼纳、唐吉纳、贾雨村及姜念等人随侍。
钟山乃金陵第一名胜,山势巍峨,林木葱郁。山中有明孝陵、灵谷寺等古迹,又有紫霞湖点缀其间。
圣驾至山脚,早已备好肩舆。
景宁帝却摆手道:“朕虽年迈,登这几级台阶还不成问题。”说着便要步行上山。
甄应嘉忙劝道:“太上皇万金之躯,岂可……”
“无妨。”景宁帝笑道,“当年朕连太行山都爬得,何况这小丘?”
众人不敢再劝,只得簇拥着景宁帝拾级而上。
山道两旁古木参天,鸟语香。
行至半山腰,有一处凉亭,匾额上书“观云”二字。
景宁帝驻足歇息,凭栏远眺,但见江宁城郭尽收眼底,秦淮河如一条玉带蜿蜒其间。
“好景致!”景宁帝叹道,“难怪当年诸葛亮要说‘钟山龙蟠,石城虎踞’。”
袁晳接话道:“孙臣记得,李太白也有‘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之句咏此。”
景宁帝颔首微笑,忽瞥见贾雨村,想起昨日贾雨村作的诗,便对贾雨村笑问:“贾雨村,你可能即兴作一首诗来咏这钟山?”
贾雨村忙道:“微臣昨日已斗胆作了一首,今日实不敢再作。不过,微臣适才倒是得了一副对联。”
景宁帝笑道:“是何对联?说来听听。”
贾雨村便朗声诵道:“春山如笑迎銮驾,古木含情护圣踪。”
景宁帝满意地点了下头,心中暗赞这贾雨村。
歇息片刻,圣驾继续上行。
至山顶,极目远眺,但见长江如练,金陵如画,一派壮丽景象。
众人静立山顶,任山风拂面,各怀心思。
游罢钟山,景宁帝圣驾又至玄武湖。
玄武湖的湖面,比起莫愁湖,更要开阔多了,碧波千顷,中有五洲星罗棋布。
龙舟绕湖一周,景宁帝摆驾回江宁织造府。
……
……
四月初五,依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景宁帝欲往燕子矶观江。
随侍之人依然包括了忠顺亲王、袁晳、雷孝臣、甄应嘉、陈弼纳、唐吉纳、贾雨村及姜念。
圣驾出了江宁织造府,朝城北观音门外而去。
燕子矶乃长江三大名矶之首,三面临空,形似飞燕展翅。矶头峭壁千仞,俯瞰万里长江。“燕矶夕照”之景,更是引得无数文人墨客题咏。
圣驾至矶下,虽已备好软轿,景宁帝却不愿坐轿,步行而上。
众人簇拥着景宁帝拾级而上,两旁古木森森,时有猿啼鸟鸣。
登至矶顶,极目远眺,见长江如练,舟楫如蚁,一派壮阔景象。
“好景致!”景宁帝叹道,“难怪当年李白要说‘登高壮观天地间’。”
游罢燕子矶,景宁帝又游栖霞山。
栖霞山位于江宁城东北郊,燕子矶的东边,以深秋红叶和佛教文化闻名。
山势逶迤,层峦迭翠。
山中古刹栖霞寺,乃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千佛岩上石窟造像,更是江南罕见。“栖霞胜境”名动天下,多少文人骚客在此留下墨宝。
圣驾至山脚,景宁帝又不登早已备好的步辇,又要步行,道:“礼佛贵在心诚,岂可坐轿上山?”
山道两旁古木参天,时有钟磬之声从山顶传来,更添几分禅意。
将至山门,听闻一阵梵呗之声传来,清越悠扬。
入得山门,方丈早已率众僧迎候。
景宁帝在佛前上香,又观览了千佛岩石窟,但见千尊佛像,或坐或立,宝相庄严,令人肃然起敬。
景宁帝在最大的一尊佛像前驻足良久,似有所悟。
……
……
景宁帝自四月初二驾临江宁,一连三日皆是日丽风和。
圣驾游遍了秦淮烟月、莫愁春水、钟山云树、玄武碧波、燕矶江色、栖霞佛光等六处胜景。
景宁帝游玩时,姜念一直随侍,景宁帝待在行宫时,姜念也一直待在行宫,没擅自外出,就连想看望薛宝琴的心思都被他压住了。
主要原因在于,此前袁历在扬州遇刺,姜念怀疑江宁这里也可能出乱子。他若擅自外出,届时或会引发猜疑。
明日四月初六,景宁帝倒是没提前定下行程。
四月初五晚间,江宁织造府内灯火通明。
景宁帝寝殿中却只留了戴权、甄应嘉二人,余者皆被屏退。
烛影摇红中,景宁帝轻抚案上一方旧帕,神色黯然。
“朕意欲明日微服出巡。”景宁帝忽道,“去牛首山祭一祭静兰。”
他终究要在江宁微服出巡了!
戴权低垂的眼皮下精光一闪,甄应嘉则身子微颤。
十八年前,景宁帝第六次南巡至江宁,甄应嘉父亲献上个绝色佳人,名唤静兰。此女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会琴棋书画,还擅长弹琵琶唱曲。
静兰侍寝了好几日,景宁帝本欲带她返京的,她拒绝了。
景宁帝倒也没有强求,赐了大笔财物给静兰,并命甄应嘉父亲好生照看,且暗中监视,防静兰另嫁。
不料静兰红颜薄命,不足三年便香消玉殒,葬在牛首山南麓。江宁牛首山双峰耸立,佛教文化兴盛,山南缓坡被视为“藏风聚气”的吉壤,富商巨贾和高级文官偏好在此修建墓地。
静兰之事,甄应嘉知道,戴权也知道。
景宁帝此番第七次南巡,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想亲自祭一祭静兰的墓地。
眼下听景宁帝说明日要微服出巡去牛首山祭静兰墓,戴权心里一喜,暗道:“假刺太上皇的良机会来了!”
……
……
四月初六,天色微明时,江宁飘起细雨来。
这雨细如牛毛,密似蛛网,将整座城池笼在朦胧水雾之中。
连着晴了几日,偏生今朝落雨,倒似天公也知人意,故意添些愁绪。
景宁帝晨起推窗,见檐前雨丝如织,却未改微服出巡之念。
当下景宁帝换了身靛青缎袍,打扮得像个寻常富家老爷。
雷孝臣、甄应嘉也各着素服,戴权则扮作管家模样,景宁帝的亲信一等侍卫侯渭生得魁梧,便充作护院家丁。
一行人悄然出了江宁织造府角门,两辆青布马车早已候着。
姜念领着一群侍卫亲兵,皆作商队打扮,三三两两散在四周。
雨幕中但见蓑衣斗笠浮动,若不细看,倒真似寻常行商。
马车出了城门,沿官道向牛首山行去。雨中的官道泥泞,车轮有时会陷入泥中,行进不快。
景宁帝掀开车帘,见道旁杨柳新绿,被雨水洗得发亮,远处山色空蒙,倒也别有韵味。
“十八年了……”景宁帝忽然叹道。
甄应嘉在旁陪笑:“太上皇好记性。静兰姑娘若泉下有知,定感圣恩。”
景宁帝不答,只望着雨幕出神。当年那女子实在是绝色,尤其是抱着琵琶弹唱的样子,甚是动人。可惜……
正沉思间,忽听前方林中传来一声鸦啼,凄厉异常。
侯渭立刻按住刀柄,姜念也在远处打了个手势,侍卫亲兵们悄然收紧包围。
“不过野鸦罢了。”甄应嘉笑道,“这雨天禽鸟躁动,也是常理。”
行至山脚,雨势稍歇。
众人下车步行,石阶上青苔湿滑,戴权、侯渭一左一右搀扶着景宁帝。山路蜿蜒,两旁古木参天,雨滴从叶梢滑落,打在伞上噼啪作响。
约莫两刻钟,来到半山一处平地,松柏森森,甄应嘉引路至一座青石砌就的孤坟前,碑上刻着“静兰之墓”四字。
“就是此处了。”甄应嘉低声道。
景宁帝神情恍惚,一时间难以将当年的静兰与眼前的这座孤坟联系在一起。待回过神来,他从戴权手中接过香烛,亲自点燃插在墓前。青烟袅袅中,他凝视了一会儿墓碑,抬眸对众人道:“你们退下,朕……独自待会儿。”
众人退至十步开外。
景宁帝又凝视了一会儿墓碑,旋即轻抚墓碑,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无言。忽然,一滴水珠落在石上,不知是雨是泪。
(本章完)
第230章 假刺景宁,姜念擒首
第230章 假刺景宁,姜念擒首
景宁帝祭罢静兰之墓便下山。
此时雨已停,然山径石阶经年累月本就生着青苔,被今日的雨水一浸,更是滑腻。
戴权、侯渭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景宁帝,步步谨慎,唯恐有失。尤其是侯渭,绷紧浑身筋肉,铁钳般的手牢牢托住景宁帝的肘部。
毕竟景宁帝已年逾古稀,若在这湿滑山径上跌了跤,轻则筋骨受损,重则殒命,岂非惊天动地的大事?
“主子当心脚下。”戴权嗓子发紧,“这级石阶缺了个角。”
景宁帝却摆摆手:“朕还没老到这般地步。”话虽如此,脚下却放缓。
好容易行至山脚,有两辆青布马车及一些马匹候着。
景宁帝登车时,回首望了一眼山径,脑海中浮现适才所祭的那座孤坟,神色似有恍惚,却又很快收敛。
来时,他曾召甄应嘉同乘,主要是为了细问静兰之事。
如今归去,他则独坐一车,没再召甄应嘉同乘,而是叫甄应嘉去与雷孝臣同乘。
甄应嘉见状,自然不敢多言,只得转去与雷孝臣同乘。
雷孝臣已年逾六旬,是一位战功赫赫的老武将,也是一位国公,目前担任的领侍卫内大臣则是正一品武官。
雷孝臣虽鬓发斑白,却虎威犹存,可惜近年来旧疾缠身,景宁帝念其劳苦功高,此番微服出行,特叫他亦乘马车,免其鞍马劳顿。
雷孝臣见甄应嘉进了自己的马车,往旁边挪了挪。
甄应嘉见雷孝臣身上有一股药味扑鼻,恭声道:“国公爷的旧疾又犯了?身上药气扑鼻呢。”
雷孝臣笑了笑:“当年沙场上落下的病根,根治不了的。”
甄应嘉忙恭维起了雷孝臣的战功。
身为景宁帝御前一等侍卫的侯渭,坐在了御驾车夫之侧,目光如炬,时刻警惕四周。
扮作管家模样的戴权,则骑着一匹青骢马,紧随御驾之侧。
青骢马,指的是毛色黑白相间的马,青即黑。这种马属于珍贵品种,一则数量较少,物以稀为贵;二则其体型健壮,耐力出色。
在大庆,青骢马常被选为将领坐骑,王公大臣也常以青骢马为仪仗,彰显地位,皇帝的仪仗中则需有青骢马队列。蒙古王公进贡的优质青骢马,会被记录为“上等骏马”,皇帝也常将青骢马赏赐臣子。
青骢马的养护成本高,需专人饲养豆料、鸡蛋等精食,每日耗费数斤,非富贵之家难以承担。
姜念及一群侍卫亲兵,依然三三两两散于御驾四周,看似寻常行商,实则暗藏锋芒。
姜念腰悬短柄刀,马鞍侧还藏着弓箭,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敢懈怠。
此番护卫景宁帝微服出巡的侍卫亲兵,皆由雷孝臣亲自挑选,挑的几乎都是他信得过的人。因而,齐剑羽、邹见渊、蒙雄未随行。
而姜念之所以入选,既因他已是景宁帝的贴身侍卫,也因雷孝臣心中认定他实乃景宁帝的民间皇孙。
侍卫亲兵一共虽只二十多人,却个个武艺不俗,且或佩弓箭或携弩箭。纵然是前番在扬州刺杀袁历的那上百名死士来袭,也难刺杀景宁帝。
……
……
景宁帝一行车马前行,马蹄踏处,泥水四溅,车轮碾过湿泞官道,有时陷入泥淖,行进迟缓。
因雨已停,天地间由朦胧恢复了清明。
清明之中,车马辚辚。
正行间,忽见前方路旁停驻一支商队,共有二十一人,或倚马而立,或围着马车,看似寻常行商,却透着几分蹊跷。
这支“商队”中,为首的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生得虎背熊腰,双目如电,对属下自称“萧忠”,实则是其化名,暗含“效忠”之意,效忠的是原九皇子袁禟。这萧忠,乃是袁禟豢养的一名死士头目。
这支“商队”的二十一人,皆为死士!
虽说牛首山的山脚下商旅往来本是常事,然御前一等侍卫侯渭久经护驾,经验丰富,见此情形,登时觉得可疑,心头突地一跳,忙喝道:“停!”
声如裂帛。
景宁帝所乘青布马车应声而止,众侍卫亲兵也应声而停。
景宁帝轻轻掀起了车帘一角,望了望前方那支商队。因他有老眼,看不清楚,忙戴上眼镜又望了望,这次算是看清了。与侯渭一样,他也觉得前方那支商队可疑,不由蹙起了斑白的双眉,龙目中闪过疑虑。
姜念则已机警地从马鞍侧取出藏弓,箭囊半开,蓄势待发。
侯渭正欲遣人上前查问,忽见那商队众人竟纷纷取出了弓弩。
姜念眼明心亮,当即厉声喝道:“护驾!”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已破空而来,乃是一名死士仓促出手,射偏了。
说时迟那时快,侯渭忙关上了车厢的门,以保护车厢内的景宁帝。门是特备的,可挡箭矢。
众侍卫亲兵则如潮水般涌至御驾四周,又将青布马车围得铁桶相似。
姜念一个鹞子翻身跃下马背,就势以骏马为屏障,张弓搭箭。但听“嗖”的一声,一箭贯空,对面一名死士应声倒地,胸口绽开一朵血。
骑着青骢马紧随御驾之侧的戴权,虽早知今日有这场“假刺”,见状仍唬得面如土色,慌忙滚鞍下马,缩在了侍卫亲兵的身后。
一时间,众侍卫亲兵与众死士互相对射弓弩,双方箭矢往来穿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忽见御驾后方的马车帘幕掀动,竟是年迈且有旧疾的雷孝臣持弓而出。奈何这位老国公老武将开弓时已比不得当年雄风,发了三箭,射中一名死士。
甄应嘉早吓得魂飞魄散,蜷缩车厢内大气不敢出。
一场厮杀突如其来,箭矢往来如飞蝗,不消片刻,二十一名死士已死伤大半,尸横遍地,血水混着泥水,将官道染得猩红刺目。
侍卫亲兵这边则仅有几人死伤。
那死士头目萧忠,忽地暴喝一声:“撤退!”
话音未落,他已一个鹞子翻身,跃上一匹落在后面的马。
余下六名死士闻令,两人慌忙上马,四人则窜入道旁山林。
姜念眼疾手快,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一箭破空,正中一名上了马的死士后心。那人一声未吭,便如断线风筝般栽下马来。而这已是姜念今日射中的第三人了。
此刻御驾安然无恙,而姜念断定,方才那喊“撤退”的壮汉,应该就是这群死士的头目。若能生擒此人,或能揪出今日刺驾的幕后主使。姜念甚至推测,今日这场刺驾的幕后主使,或许便是扬州刺杀袁历的幕后主使。
一念及此,姜念当即翻身上马,朝着萧忠疾追而去。
雷孝臣见姜念单骑追敌,急唤自己的亲信二等侍卫骆英平道:“你快跟上姜念一同追敌!”一则他也已断定骑马逃跑的萧忠是头目,二则他想着不能让景宁帝赏识的民间皇孙姜念出事。
骆英平忙骑马跟上了姜念。
泥泞的官道上,但见四骑前后追逐:萧忠一马当先,其后跟着一名死士,姜念紧追不舍,骆英平又紧随姜念之后。
四匹马的马蹄踏处,皆是泥浆飞溅。
姜念一边策马,一边挽弓,见前面那死士马速稍缓,当即抓住时机,箭似流星,“嗖”的一声,那死士中箭落马。
姜念回首望了眼身后追来的骆英平,指了指地上的死士,大喊了一声:“补杀此贼!”他不知道这名落马的死士是否已死,若未死却不补杀,便可能在背后对他放箭。
骆英平听到了姜念的喊声,也明白了姜念的意思,勒马近前,用弩箭对着地上挣扎的死士补了一箭。这死士登时气绝,一双眼睛则仍瞪得滚圆,似是死不瞑目。
姜念则继续单骑追敌,手持一张好弓。
前面萧忠所骑的虽是好马,怎奈刚经受雨水的官道泥泞,而姜念所骑也是好马,骑术又不比他弱,他甩不开姜念。
待两人距离近些了,姜念张弓搭箭,觑准萧忠的右肩,“嗖”的一箭射去,只是这一箭射偏了。因姜念要生擒萧忠,这一箭射的是右肩,又是在马背颠簸的情况下射出,难度格外大。
萧忠回首,挽弓向姜念还射了一箭,也射偏了。
姜念又挽弓发了一箭,依然直取萧忠右肩。这次倒是射准了,然萧忠机警敏捷,在马背上一个侧身,箭矢堪堪掠过。
萧忠也忙再射姜念,却又偏了准头。
此时二人已出了牛首山地界,来至一处岔路口。萧忠正要拨转马头,姜念觑得真切,抓准时机,第三箭破空而出。
这第三箭,端的好准头,正中萧忠右肩。萧忠吃痛,又兼马匹转向,一个不稳,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在泥水中翻了个跟头。
萧忠怀中有一瓶毒药,他也是一个敢死的死士。他本做好打算,一旦自己遭遇被生擒的危机,就即刻服毒自尽,以免被生擒后严刑拷问。
然此时,他想着追兵只姜念一人,又是个年轻人,便不愿即刻自尽,存了侥幸之心,能活命当然还是活命为好。
正当萧忠这般犹豫之际,忽觉左臂剧痛,却是姜念又一箭射来。
如此一来,萧忠右肩中了一箭,左臂也中了一箭,自然不能使用弓箭了,连从怀中掏那瓶毒药都费劲了。
不得不说,姜念的骑射已属高超,能有这般准头,实属难得。在于他自穿越以来,便在贺赟的指导下,一直勉力习武,尤其是弓箭。而自从他在神京东郊辟了姜家校场,尤其注重练习骑射。
今日这场厮杀,倒显出他骑射的本事来了。
萧忠知道自己已逃不脱了,咬着牙关,忍着右肩上的痛楚,右手颤巍巍抬起,又颤巍巍探入怀中,要取怀中那瓶毒药。
偏生姜念眼明心亮,见到萧忠的举动,登时心知不妙,当即飞身下马,如苍鹰搏兔般扑将过去,恰在萧忠要服毒之际,将萧忠扑倒在泥水中。装着毒药的青瓷小瓶“咚”地摔落在地,毒药倾泻,混着泥水渗入泥土。
姜念膝压萧忠的背,又反剪其双臂,教萧忠动弹不得。
萧忠犹自挣扎,口中还骂出了污言秽语。
姜念却是不慌,也不怕萧忠咬舌自尽。他知道,“咬舌自尽”之说不实,咬舌导致死亡的概率极低。
这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骆英平赶到了。
见姜念已制服贼首,比姜念年长了十多岁的骆英平不由赞道:“好身手!”
姜念则急道:“快助我捆了这厮!”
骆英平翻身下马,却未带绳索,灵机一动,解下腰间玉带,将萧忠双手缚在背后。
姜念又细细搜检萧忠全身,连鞋底夹层、衣领袖口都不放过。奈何这贼首身上除却那打翻的毒药,竟未藏得半点凭证。
姜念、骆英平二人,一边牵着马一边押着萧忠沿来路返回,要去与景宁帝会合。
萧忠双臂带伤,行走踉跄,却仍目露凶光。
行不到百步,忽见前方现出一队车马,正是景宁帝一行。
景宁帝乘坐着青布马车,在一群侍卫亲兵的护卫下,快速而来。老国公老武将雷孝臣此刻已不乘车了,持弓骑马护在御驾之侧,显得有些威风。
为防又有死士来袭,景宁帝正准备快速返回江宁城。
御驾渐近,景宁帝掀开车帘,望见姜念安然无恙,还擒得贼首,龙目中顿时精光一闪。
待双方会合,姜念走近青布马车,拱手禀道:“启禀太上皇,臣擒获一名刺客,观其行止,或是此番贼众之首。”
严肃着脸的景宁帝,听到此话,不禁脱口道出一个“好”字。虽即刻又板起面孔,然那一瞬的喜色,却如云破月来,分明可见。
骑着青骢马的戴权,则不由吓得面如土色……
戴权的惊惧表情,恰落在了姜念眼中。姜念眼中精光一闪,又瞬间恢复了平静,心下暗道:“这戴权怎地如此失态?似乎有古怪啊……”
当下用绳索换下了捆绑萧忠的玉带,骆英平忙接过自己的玉带,重新系在了身上。
姜念抬头望了眼天空,似有了雨后放晴的迹象。
众侍卫亲兵簇拥着御驾,车马辚辚,直奔江宁城而去。
(本章完)
第231章 景宁用计,戴权招供
第231章 景宁用计,戴权招供
景宁帝回至江宁织造府后,当即降下严旨,暂且封锁行宫,任何人不经允许一概不得出入。
此时,寝殿内,景宁帝端坐铺着明黄坐褥的宝座,跟前站着雷孝臣与侯渭二人,再无别人,连戴权也被屏退在外。
景宁帝神色凛然,对雷孝臣下旨道:“着你即刻审讯今日擒获的刺客,可用大刑,务要速速审得端倪!要防范可疑之人接近刺客,尤其要……防范戴权、甄应嘉及相关之人!”
雷孝臣领命。
景宁帝又转向侯渭,下旨道:“着你严守行宫门户,凡出入者,无论品阶高低,皆需详记出入缘由。若有可疑之人,遣人暗中跟踪,若可疑之人有可疑之事,不必回奏,即刻拿下审问!尤其要盯紧戴权、甄应嘉及相关之人!”
侯渭领命。
景宁帝认为,今日刺客埋伏精准,而提前知晓他今日往牛首山的,唯有戴权、甄应嘉二人。纵是雷孝臣,也只是提前知晓他今日要微服出巡,不知具体去向。
但景宁帝没有因此就肯定是戴权或甄应嘉捣鬼,或是其他人传递了他今日微服出巡的消息,继而使他被刺客盯上。
景宁帝认为,今日姜念生擒刺客头目,内应或会因此惊慌,急着与外头的幕后之人联系。
一面命雷孝臣刑讯刺客,一面遣侯渭在行宫门户“守株待兔”,双管齐下。
待雷孝臣、侯渭退下后,景宁帝不由神色颓唐起来,
他觉得自己今日微服出行孟浪了。
近日他的皇孙袁历才因贪恋鱼照影的美色而遇刺身亡,而今日,他这位太上皇则又为祭静兰之墓而遇刺。
真真是……
想到此处,景宁帝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庆幸的是,今日的刺客不多,不过才二十一人,若刺客很多,那他岂不就会步袁历后尘了?
而现在最教他心惊的是,他隐隐怀疑此番刺驾,恐与泰顺帝有关。一来自己这个太上皇确实碍了皇帝的事;二来袁历之死,泰顺帝或会怨恨。
……
……
姜念回到了自己在江宁织造府内的住处。
他独坐案前,手捧一盏茶,却是心不在焉,只顾凝神沉思。
他心中盘桓着一件天大的干系:今日这场刺驾会不会是泰顺帝所为?
细想起来,泰顺帝确有动机。
但,可能性不大。
“今日这场刺驾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前番在扬州刺杀袁历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两场刺杀的幕后主使,究竟是否为同一人?”
“若是同一人所为,此人究竟图谋什么?”
“戴权倒是可疑,但他不大可能是幕后主使,更可能是内应。”
“……”
姜念一时间实在是看不透。
主要在于,他没能抓住一个重点,这个重点就是,今日这场对景宁帝的刺驾,并非真要刺杀景宁帝,只是一场假意行刺。若他能抓住这个重点,便不难推测幕后主使了。
他其实也想到了,今日仅有二十一名刺客来刺杀,显得奇怪。但他觉得,或因幕后主使仓促之间只能调来这些刺客。
他认为,此事他不该继续参与了。若真是泰顺帝主使今日这场对景宁帝的刺驾,他便不该亲自查出这真相。而若不是泰顺帝,他今日生擒了刺客头目,若还能因此助景宁帝揪出幕后主使,那就是大功了……
想着想着,茶已凉了,他却浑然不觉。
……
……
戴权回到自己在江宁织造府的住处,屋内陈设精致,檀木几案上摆着汝窑美人觚,插着几枝,墙上悬着名家字画,一应器物皆非凡品。
此时,戴权心神不宁地坐在太师椅上,紫檀木的扶手被他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跟前立着个二十多岁的太监,名唤田启。这田启原是戴权一手提拔的心腹,近日与那诸葛先生往来传话的勾当,皆是他经手。
戴权一双老眼死死盯着田启,声音发颤:“你可曾见过那萧忠?可认得他的模样?”
田启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忙不迭躬身道:“小的不曾见过,也不知他生得如何模样。”
戴权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扶手,“笃笃”声刺耳。他沉吟片刻,又问:“前儿你说,那诸葛言道,此番假意行刺的死士,除那为首的萧忠,其余皆不知幕后是九爷?也不知我是内应?”
田启点头如捣蒜:“正是如此。”
戴权眉头紧锁,又问:“这般说来,那萧忠既知九爷是主使,也知我是内应了?”
田启被问得心惊胆战,脊背发凉,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是这般。”
戴权挥了挥手,神色疲惫。
田启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
待屋内只剩戴权一人时,他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在太师椅上,面如土色。
他想起自己经手审过的一些人,任是铁打的汉子,在大刑之下,也没有几个能咬紧牙关的。
因而他认为,若今日姜念生擒的那个瞧着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果真是萧忠,那么,萧忠招供的可能性很大,而一旦招供,八爷党完了,他戴权也完了……
想到此处,戴权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仿佛阴司里的勾魂使者已站在身后。
他定了定神,暗忖道:“如今之计,须得先确认那被姜念生擒之人是否真是萧忠。若不是,万事大吉;若是……”
他咬了咬牙,却想不出什么好计策来,只得长叹一声,心中如乱麻一般,理不出个头绪。
……
……
确实,能在大刑之下守口如瓶的人很少。
然而,萧忠偏生是个能在大型之下守口如瓶的硬汉。
雷孝臣命人对萧忠上了拶指,十指连心,寻常人可能痛得昏死过去。萧忠却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硬是一声不吭。又命人上了烙铁,皮肉焦糊之味弥漫,萧忠还是不招供。
几般大刑下来,萧忠始终守口如瓶。
倒是让雷孝臣这位老武将暗自欣赏,觉得像萧忠这样的人,适合做武将。
除了萧忠,生擒的其他刺客,倒是有人招供了。然而,与前番扬州袁历遇刺案一样,这些刺客不过蝼蚁之辈,都是不知根底的,只知自己是奉萧忠之命行刺,甚至不知今日这场对景宁帝的行刺其实是假意。萧忠故意只率领二十名死士,压根就没有行刺成功的打算。
不过,倒是招供了一条或许有用的信息。那便是,他们这群刺客在行刺前,藏身于江宁城外的某处宅院。
雷孝臣即刻派心腹前往那处宅院搜查,搜出了一本手抄《金刚经》,经页泛黄,经中夹着一张信笺,上钤“圆明主人”印,写着五个字:“奉命刺景宁!”
雷孝臣从字迹看出,这本《金刚经》应该是泰顺帝抄写的,而“奉命刺景宁”五字也很像是泰顺帝的笔迹。
尽管雷孝臣是个见惯风浪、久经沙场的老武将老国公,此刻也不禁脊背发凉,暗想:“莫非要父子相残、朝堂大乱甚至天下大乱?”
……
……
寝殿之中仅有两人。
景宁帝戴着老眼镜,坐在宝座上,手中捧着那本《金刚经》并信笺,面色阴沉如水。
雷孝臣垂手侍立在下,连大气也不敢出。
景宁帝心中翻江倒海。一则觉得可能真是泰顺帝所为;二则若并非泰顺帝所为,便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泰顺帝,让他与泰顺帝父子反目,再联系到前番袁历遇刺身亡,实乃泼天阴谋,罪大恶极!
沉默了半晌,景宁帝方缓缓开口问雷孝臣:“你以为,此事当真出自皇帝之手?”
雷孝臣忙躬身道:“此事干系重大,老臣不敢妄断。只是……”话锋一转,“另有一事需禀明太上皇。”
“讲。”
“今日戴总管寻到老臣,先是打听那贼首的姓名,老臣以机密为由推脱;他又追问那贼首是否招供,老臣又以机密为由推脱。”
说到此处,雷孝臣偷眼观瞧景宁帝神色。
景宁帝眼镜后的双眸骤然一眯,两道斑白的眉蹙起:“你是说……戴权可疑?”
雷孝臣斟酌词句道:“老臣不敢妄言。只是戴总管今日显得心神不宁,着实反常。”
话音未落,景宁帝的眉头已锁紧。
……
……
寝殿之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真切。
景宁帝独坐于宝座之上,戴着眼镜。
戴权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进来,抬眼偷觑景宁帝神色,见景宁帝脸色阴沉,眉间有怒意,心头登时一紧,面上却强堆出谄笑,道:“主子可是唤老奴来伺候?”
“跪下。”景宁帝冷冷吐出二字。
戴权身子一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景宁帝俯视着戴权,忽然长叹一声,道:“戴权啊,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戴权强自镇定,道:“回主子的话,整整四十年了。老奴十八岁那年蒙主子恩典,得以近身伺候,今年……已五十八岁了。”
“是啊,四十年了。”景宁帝语气忽转柔和,似有感慨,“朕待你,不可谓不厚啊!”
戴权忙不迭叩首,额头抵地,道:“主子隆恩,老奴粉身碎骨难报万一。老奴日日焚香祷告,只盼能再服侍主子四十年呢!”
景宁帝道:“你抬起头来。”
戴权忙重新抬头。
景宁帝盯着戴权的双眼,忽又长叹一声,语气骤然转冷:“既如此,那你为何要背叛朕?”
此话一出,宛如晴天霹雳,戴权登时面如土色,声音也不由发颤了:“主……主子……”
景宁帝见他这般情状,心中已有计较,继续道:“那贼首萧忠已然招供。如今,朕要听你亲口说来!”
戴权魂飞魄散,身子都哆嗦起来,口中只道:“主子……老奴……老奴……”
“事到如今,还敢欺瞒!”景宁帝突然暴喝一声,声震屋瓦。
这一声直吓得戴权肝胆俱裂,再顾不得许多,哭嚎着连连叩首,涕泪横流道:“主子饶命!老奴知错了!老奴该死啊!”
景宁帝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暗道:“果然中计!”
原来那萧忠并未招供,景宁帝不过是在用计诈戴权招供。
……
……
戴权伏在地上,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尽数招了!
一番招供,直把景宁帝惊得龙颜失色。
于是,景宁帝知道了,前番袁历在扬州遭刺身亡,并此番刺驾之事,竟都是袁禩、袁禟、袁在幕后主使。
景宁帝知道了,今日这场刺驾,原非真要取他性命,不过是假意行刺,为的是栽赃于泰顺帝。
景宁帝知道了,袁禩、袁禟、袁他们的算计,是要教他与泰顺帝反目,好废了泰顺帝。加之袁历已死,他便会从袁禵或袁晳中择立新君。那袁禵与袁禩、袁禟、袁等人同气连枝,袁晳又是个绵软温和性子,易摆布。如此一来,这锦绣江山,岂不尽入他们彀中?
景宁帝甚至知道了,那手抄《金刚经》与钤着“圆明主人”印的信笺,竟是袁时偷偷交给袁禩的,信笺上“奉命刺景宁”几个字,则是刻意模仿泰顺帝的笔迹。
景宁帝当然也知道了,此番袁禩派了心腹谋士诸葛来江南操纵一场刺杀与一场假意行刺。
景宁帝听罢,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顶门,浑身如坠冰窟。
旋即,他心中暗叹:“老八、老九、老十他们,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当年,袁禩、袁禟、袁、袁禵结党营私,袁禩更是广收人心,博得个“八贤王”的美名,反倒招了景宁帝的忌讳。如今他们又自作聪明,犯下这等滔天大罪,真真是自取灭亡。
景宁帝急命御前一等侍卫侯渭率人去捉拿那诸葛。
其实,这位诸葛先生,并非姓诸葛,而是姓葛,名唤葛朝白。只因他素来仰慕诸葛亮,又有人赞他足智多谋,于是他便成了“诸葛”或“诸葛先生”。
当侯渭根据戴权提供的地址,带着一群侍卫亲兵去捉拿诸葛,却人去楼空,没能拿到人。
诸葛狡猾,见萧忠未按约定时辰与他会合,便知事情有变,或是萧忠已死,或是被生擒。他当即遁走,教侯渭扑了个空。
(本章完)
第232章 姜念祭母,宝琴还礼
第232章 姜念祭母,宝琴还礼
夜晚。
江宁织造府的寝殿内,药香袅袅。
年近甲的苏天士,正为年逾古稀的景宁帝施针。
苏天士手捻银针,如拈拂柳,针尖在烛光下闪着寒芒,缓缓刺入景宁帝的穴位。景宁帝闭目养神,眉间郁结之气渐散。
施针已毕,苏天士轻声道:“太上皇龙体虚火上升,需静心调养。”
景宁帝缓缓睁眼,叹道:“朕今夜若不焚安息香,只怕又要梦魇缠身了。”
苏天士道:“安息香虽能安神,却也不宜多用。我明日配一剂安神汤,与香并用方好。”
景宁帝微微颔首,忽道:“朕意两日后返京,你可愿随驾同行?朕欲授你太医院院判之职,正六品衔,也好常伴朕左右。”
大庆太医院建制,院使居首,正五品,左右院判次之,正六品,其下又有御医、吏目、医士、医生等职,皆可称“太医”,但唯有御医以上,方可为皇室诊脉。
如今景宁帝一开口便是院判之职,实乃破格提拔。
苏天士闻言,却面露难色。前番姜念保举他入太医院,他已婉拒,只道是乡野郎中,不堪重任。如今景宁帝亲口相邀,倒叫他进退维谷。
景宁帝见他踌躇,含笑道:“朕听姜念说过,你志在悬壶济世,朕敬你这片仁心。只是既与朕结此医缘,不如随朕入京。有你在,或许朕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几年。”
话已至此,苏天士哪敢再辞?忙跪拜道:“蒙太上皇垂青,敢不从命?只是苏州尚有未了之事,恳请容我回去料理妥当,再赴京复命。”
景宁帝点头:“准了。”
……
……
苏天士提着药箱退出寝殿,迎面撞见姜念在殿外候着。
姜念见了苏天士,忙上前一揖:“苏先生辛苦。”
苏天士慌得就要还礼,被姜念一把扶住:“老先生何须多礼?况且提着药箱也不便宜。”
正说话间,殿内转出个四十余岁的太监,生得面白无须,眉眼间透着几分精明,名叫陈大全。
说来也是奇事,景宁帝身边两个心腹大太监,戴权与魏庚,此番南巡竟都坏了事。
陈大全如今竟得了机缘,被提拔到御前听用。
只见陈大全朝姜念欠身笑道:“姜侍卫,太上皇宣你进去呢。”
“有劳!”
姜念微笑着对陈大全拱了拱手,又向苏天士拱了拱手,这才整了整衣冠,迈步入殿。
殿内,景宁帝并未端坐宝座,而是斜倚在榻上,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姜念忙上前行礼。
景宁帝原本肃穆的面容浮起一丝笑意:“皇四子遇刺一案,连同今日的刺驾案,如今都已水落石出。两案原是一伙人所为。你今日生擒贼首,功劳不小,若非如此,朕不会查明真相,还被蒙在鼓里。”
这话倒是不假。若非姜念生擒萧忠,戴权也不会自乱阵脚,露出马脚来。
只是景宁帝将真相捂得严实,姜念还不知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此刻见景宁帝心情尚好,姜念便壮着胆子问道:“臣斗胆,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景宁帝面色微沉,沉吟道:“不过是宗室里几个不安分的,勾结戴权作乱。具体是谁……”说到此处忽然顿住,摆了摆手,“你就不必细问了。”
他能这般告诉姜念,已是很赏识姜念的体现。
姜念见景宁帝不愿多说,忙道:“臣鲁莽了。”
景宁帝面上又浮起一丝笑意,道:“前番你在扬州整顿盐政,已是立下大功;今日又生擒贼首,再建大功。待回京后,朕会与皇帝商议,好生封赏于你。”
姜念忙躬身推辞:“臣不过尽些本分,怎敢当赏?”
景宁帝道:“当赏。”
二字说得斩钉截铁,不容推拒。
姜念见机,顺势道:“臣斗胆,明日想告假一日,望太上皇恩准。”
“哦?”景宁帝眉梢微挑,起了好奇心,“所为何事?”
姜念道:“江宁是臣的故乡,家母葬在此处,明日想去祭扫一番。”
景宁帝微微颔首,又好奇地问道:“你母亲葬在何处?”
姜念道:“牛首山。”
这一答,倒叫景宁帝怔了一怔。今日他才去牛首山祭过静兰,姜念随行在侧。静兰是他当年在江宁结识的民间女子,而姜念之母亦是泰顺帝在江宁结缘的民间女子,还为皇家诞下血脉。
念及此,景宁帝望向姜念的目光,不觉又柔和了几分。
“准了。”景宁帝略一沉吟,语气中透着关切,“将你身边那些侍卫亲兵都带上,小心为上。”
他已在意姜念的安危,而且,袁历近日才遇刺身亡,若是姜念再有个闪失,他都无颜回京面对泰顺帝了。
侍立一旁的太监陈大全,将这番对答听在耳中,心中暗自称奇:“太上皇待这姜侍卫果然不同寻常。看来传言非虚,这位怕是太上皇的亲孙子了。”
又想到自己能得机遇近侍太上皇,赖姜念擒贼立功,陈大全不由暗自盘算:“往后须得敬着这位小爷才是。”
姜念告退而出,站在殿外廊下,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看来今日刺驾之事,与泰顺帝无干。”
……
……
翌日,四月初七。
天色晴好。
姜念一早便从江宁织造府出来,先至江宁姜宅看了看,这所宅院仍被邱福夫妇打理得窗明几净,木扶疏,井井有条。
姜念随即带着齐剑羽、邹见渊、蒙雄等人,往牛首山南麓而去。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见松柏森森,鸟语香。
姜雪莲之墓就在昨日静兰之墓附近,也是一座孤坟。这坟茔修得典雅大方,既不显寒酸,也不过分奢华。太过招摇,容易引来盗墓贼的觊觎。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墓碑上。
姜念亲自摆上祭品,焚香叩拜。
虽说他是穿越而来,未曾见过姜雪莲这位今生的母亲,但对姜雪莲倍感亲切,原因之一在于,他融合了原主的记忆。
此刻他静立墓前,望着墓碑,心内叹道:“此番我随太上皇回京,或许能认祖归宗,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孙了!”
这倒不算痴心妄想。
此次他下江南,先在扬州整顿盐政立下大功,昨日又生擒刺客头目,助景宁帝查明两桩大案。更兼袁历已死,昨晚景宁帝又说要与泰顺帝商议封赏之事。种种迹象表明,他或许可以成为一位明堂正道的皇孙了。
山风徐来,吹动他的衣袍。
齐剑羽、邹见渊等人在附近站着,不敢打扰。
祭拜完毕,姜念转身下山。阳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影子。
山峦起伏,云卷云舒,仿佛在预示着未来的风云变幻。
……
……
姜念祭了姜雪莲之墓,与齐剑羽、邹见渊、蒙雄等人回到了江宁城,一行人径往薛家主宅而去。
因已提前打了招呼,薛姨妈已命下人洒扫庭除,备下宴席,又唤薛锦、范氏、薛蝌、薛宝琴一家四口过来。
姜念至宅前下马,由薛锦、薛蝌、薛蟠引着进入内宅,见薛姨妈、范氏、薛宝琴正在候着。
薛姨妈忙上前笑道:“一路辛苦,快请里面坐!”
说着细细打量姜念,见姜念一身劲装,面容沉静,气度从容。
姜念含笑还礼:“客气了,今日叨扰了。”
待入了厅内,薛宝琴亲自为姜念捧上香茶。
薛蟠高声笑道:“兄弟可真真是御前的红人,那日我可是亲眼瞧见了你随侍太上皇,何等的威风!”
薛姨妈嗔他一眼,对姜念笑道:“全赖你之力,咱们家得以重得皇商之职,今日终于可当面谢你一谢了。”
姜念微微一笑,道:“自家人,无须这般客套。”
薛姨妈又笑道:“还有一事,也该谢你。前番多亏你举荐,蟠儿他叔去苏州寻了那苏天士诊治,如今身子已好了不少。”
薛锦闻言忙起身,向姜念深深一揖,道:“多谢姜大人引荐神医,此恩不敢忘。”
姜念虚扶一把,笑道:“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
当下几人又议了一番生意之事。如今薛家两房生意已合在一处,由薛宝钗占二成股,执掌生意,谢季兴作为“总经理助手”,在京辅佐。
紧接着,姜念向薛姨妈道:“今日前来,我意欲再看一看宝钗的旧居。”
薛姨妈料到姜念会有此一举,已特意让下人将薛宝钗的旧居精心打理了一番。此事也让她心里欢喜,说明了姜念喜爱薛宝钗。
此刻,薛姨妈忙对薛宝琴笑道:“琴儿,还是你陪着走一遭。”
薛宝琴听了,粉面微红,低低应了一声。
……
……
薛宝琴已是第二次独自引姜念往宝钗旧居了。虽非初次,然一路上还是垂首慢行,耳根子透着胭脂色。
姜念倒也不急,负手缓步随在其后。
薛宝琴忽地止步,取出一个长条形锦盒,转身递与姜念:“我……我收了你的礼物,这个……权当还礼。”
说罢,眼波流转,却不敢直视。
姜念微怔,接过锦盒轻轻启之,却见一柄骨扇静卧其中,扇面绘着疏荷听雨图,边角还题着“清风徐来”四字小楷,精致非常,也不便宜。
薛宝琴此番还礼,因有薛姨妈并父母盯着,若送些香囊汗巾之类贴身物件,未免惹人闲话。思来想去,终是决定送一把好扇子。
此刻见姜念细细赏玩,薛宝琴绞着衣角轻声道:“眼瞅着要入夏了,这个用得着。”
姜念抬眸,见少女低眉敛目,阳光在她睫羽间投下细碎金影。忽而薛宝琴偷眼瞧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倏然绽出笑靥。
姜念初见薛宝琴时就发现,这丫头生就一双大眼睛,煞是好看。
“我很喜欢。”姜念合上锦盒,唇角微扬。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薛宝琴眼角眉梢都染上欢喜,连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她将一缕散落的青丝别至耳后,显露小巧的珍珠坠子,在颈间微微晃着细碎的光。
二人来至宝钗旧居。
院内一株老梨树,枝干虬劲。廊下悬着一架秋千,绳索显旧,却仍结实,木板光滑,盖因下人今日才精心打理过。
来至廊下,姜念忽走到秋千旁,伸手试了试绳索,又轻轻按了按木板,见它不摇不晃,亦无尘灰沾染。
姜念回头对薛宝琴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从前宝钗常与你在此荡秋千,她总是让你先坐,她在后头推。”
薛宝琴眸中微漾,“嗯”了一声。
姜念笑意更深,道:“既如此,今日你也坐上去,我来推你。”
薛宝琴听了,一双大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到底难掩少女心性,只是出于礼数推辞了一下,见姜念执意如此,她便轻轻坐上秋千,双手攥紧绳索。
姜念站在她身后,手掌轻扶她肩头,道:“坐稳了。”
说罢,缓缓使力,推她向前。
初时秋千荡得不高,薛宝琴还有些拘谨,只觉微风拂面,发丝轻扬。姜念见状,手上力道渐增,秋千便越荡越高,风声在薛宝琴耳畔呼呼作响,庭中景致忽远忽近,竟似飞起来一般。
薛宝琴起初还抿着唇,不多时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清灵,如珠落玉盘,在院中回荡。
姜念在后头望着她,见她衣袂翻飞,青丝飞扬,面上笑意盈盈,眼中光彩熠熠,显得比春日的梨还要明媚。
他手上力道却未减,道:“再高些?”
薛宝琴回头看他,眸中满是欢喜,轻轻点头:“嗯!”
秋千越荡越高,薛宝琴的笑声也愈发清脆。
姜念推着她,想着如今宝钗远在神京城,旧居的这秋千空悬已久,今日才又有了生气。
正想着,忽听薛宝琴“呀”了一声,原是秋千荡得高了,她一时未坐稳,身子微微后仰。姜念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单手扶住秋千绳索,另一手轻轻托住她后背,稳住了她。
薛宝琴惊魂未定,回头看他,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她面上飞红,连忙低头,小声道:“多谢……”
姜念微微一笑,手上力道放缓,秋千渐渐停下。
薛宝琴跳下秋千,理了理微乱的头发与衣裙,仍有些气喘,却掩不住眼中笑意。
姜念道:“可还尽兴?”
薛宝琴点头,大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许久未曾这般玩过了。”
秋千仍在摇晃,仿佛在回味方才的笑语欢声。
(本章完)
第233章 景宁返京,泰顺思储
第233章 景宁返京,泰顺思储
四月初九。
江宁天色溟濛,绵绵细雨如丝如缕,沾衣欲湿。
景宁帝乘着明黄步辇来至码头,八名太监手执杏黄罗伞随侍左右,伞面上绣的九龙闹海纹经雨水一润,愈发显得鳞爪森然,金睛怒目。
忠顺亲王、袁晳、雷孝臣、姜念等人随侍。
陈弼纳、唐吉纳、甄应嘉、贾雨村等一众江宁的文武官员冒雨送行。
众人的靴底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
“臣等恭送圣驾!”
众官员齐刷刷跪在雨中。
甄应嘉的官袍下摆顿时浸透了积水,贾雨村的膝盖正巧压在一处水洼里,却不敢动。
景宁帝略一颔首,命众人平身,随即在袁晳搀扶下登上龙舟。
他扶栏而立,望着雨中的江宁,但见远山含黛,近水迷蒙,六朝金粉之地,此刻似笼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心中不由暗叹:“朕此番南巡,原想着好生领略江南风物,谁知竟被老八、老九、老十这几个孽障坏了兴致!”
思及此处,眉间不由添了几分郁色,连头顶九龙伞上的金鳞也似黯淡了几分。
忽听号角长鸣,声裂苍穹。
龙舟缓缓离岸,搅动一江烟水。
岸上众官仍肃立雨中,目送龙舟远去,终至隐入茫茫雨雾,与天地混作一处,众官才散去。
唯余雨丝依旧,仿佛方才的喧嚣不过是南柯一梦。
……
……
四月初十。
景宁帝的龙舟驶入扬州码头。
恰逢扬州也飘着蒙蒙细雨,千万银丝坠入水面,激起无数细碎涟漪。
詹坦麟、郭夏等一应扬州官员早已鹄立岸边,任凭细雨沾衣,亦不敢懈怠。众人屏息凝神,只待圣驾登岸。
景宁帝此番停驻扬州,有三桩事体:
其一,圣驾要在此歇宿一夜;
其二,要将皇四子袁历的灵柩迎回神京。这位四皇子前番在扬州遇刺身亡,尸首装殓后暂厝于此,如今终得魂归神京;
其三,与大学士傅齐会合。傅齐未曾随驾江宁,专留在扬州继续查办袁历遇刺一案,如今案情既明,自当伴驾回京。
姜念问了问詹坦麟,方知新任两淮巡盐御史数日前已到任。原任盐政林如海卸了职,携着家眷进京去了。
翌日早晨,扬州依旧细雨霏霏,天色如铅,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岸边泊着一艘素白船只,船上蒙着白幡,被雨水浸透后低垂如泣,正是袁历的灵船。
一群侍卫亲兵抬着灵柩缓缓登船,每行一步,靴下便溅起泥泞水,衬得四下愈发凄清。
景宁帝立在岸边,望着灵柩被稳稳安置船中,喉头微动,心中默念道:“历儿,朕带你回家。”
忽闻号角呜咽,龙舟启碇。
素白灵船随在龙舟之后,缓缓驶入烟波浩渺处,渐行渐远,终至隐没于茫茫雨雾之中。
一只白鹭倏地掠过水面,惊起层层涟漪,转瞬便消失在苍茫天际。
细雨潇潇,打湿了扬州的记忆。
……
……
时值四月中旬,已是孟夏。
这日,神京一场新雨初霁,西郊的畅春园内草木葱茏,嫩叶上犹自缀着晶莹露珠,日光一照,便如撒了满园的碎玉。
澹宁居暖阁内,泰顺帝正伏案批阅奏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案前堆迭的奏本如山,显是朝务繁冗。
忽闻帘外靴声囊囊,宰辅汪廷玉手捧一个紫檀密折匣子,躬身而入。
“太上皇又有密信到了,此番是江宁六百里加急。”
汪廷玉低声道,声音里透着三分谨慎。
泰顺帝接过密匣,取出一枚精巧钥匙,亲自开启,内里黄绫密信折迭得齐整如新。泰顺帝缓缓展开,细细览阅,眉头越蹙越紧。
此次景宁帝在信中细述了江宁刺驾之事,更道出袁历遇刺案与此番刺驾案,皆是袁禩、袁禟、袁勾结戴权所为。
信中也提及袁时竟偷偷将泰顺帝的一本手抄《金刚经》与一张钤着“圆明主人”印的信笺交给了袁禩。
又提及,幸而姜念生擒贼首萧忠,使得戴权露出马脚,这才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
泰顺帝读罢,实在是又惊又怒,握着密信的手竟微微发抖。
他不由暗忖:“若非查得明白,太上皇岂不要疑心是朕刺驾?若真如此,一旦父子反目,强令退位……”
思及此处,后背似沁出了冷汗。
在泰顺帝看来,若景宁帝当真与他翻脸,强让他退位,他便有较大概率会皇位不保,若强势反抗,会致朝堂大乱甚至天下动荡。
泰顺帝深吸一口气,对汪廷玉道:“你且退下吧。”
汪廷玉心内好奇,却不言语,躬身退出。
泰顺帝独坐须臾,心中翻涌难平,忽的起身,踱至雕槛窗前。
窗外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几株海棠经雨浸润,瓣上犹带晶莹水珠。
泰顺帝凝望此景,心中却无半分闲情,只将袁禩、袁禟、袁、戴权等人恨得牙痒痒。
这些奸佞之徒,不仅害死了他的皇四子袁历,更胆大包天,竟假意行刺景宁帝,还欲栽赃于他,分明是企图废了他这个皇帝。
令他痛心的是,他的皇三子袁时,竟也勾结其中!
泰顺帝眼中寒光一闪,恨不得即刻下旨,将袁禩、袁禟、袁尽数拿下。
然而景宁帝在密信中已嘱咐他暂且按兵不动,待景宁帝返京后再行严惩。
“罢了,朕都忍了许久了,何妨再忍一些时日?”
泰顺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决定连袁时也暂且不动,免得打草惊蛇,引发变故。
他不由想起自己的民间儿子——姜念。
此番若非姜念生擒贼首萧忠,岂能水落石出?
念及此,泰顺帝心中感慨:“多亏了易儿啊!”
景宁帝在密信中还提及,姜念在扬州整顿盐政,立下大功,又擒获贼首萧忠,功上加功,理当重赏。只是,景宁帝言明,待他回京后,再与泰顺帝商议如何封赏。
泰顺帝暗自思忖:“父皇此言,莫非是要让易儿认祖归宗,正式列入玉牒?”
一念及此,泰顺帝不由又想到储君之事。
皇四子袁历已死,如今膝下仅余三子——袁时、袁昼,以及一个尚未齿序的幼子。此外,便是姜念这个民间儿子。
袁时?呵!朕甚至已对这逆子动了杀心,岂能让这逆子继承大统?
袁昼?此子无大才,远逊于历儿,贪玩享乐,不堪大任。而且,其母裕嫔出身低了。
至于尚未齿序的幼子,年仅五岁,且体弱多病,能否平安长大尚且难说。
景宁帝前番来信说,袁时不可为储,可着意栽培袁昼及幼子,将来择其贤者立之。然而,泰顺帝心中却觉得,此二子皆非良选。
“难道朕的江山,竟无合适之人可继?”
泰顺帝心中苦闷,眉头紧锁。
忽然,他心中一动:“朕的民间皇子易儿,天资卓绝,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屡建奇功,颇有谋略,且能为朕带来好运……是否可继承大统呢?”
此念一起,泰顺帝自己亦是一怔。
以往,他从未考虑过姜念继承大统之事。
然而此刻,这念头却如星星之火,在他心中燃起来了。
这念头虽小,却已在他心中种下。
只待日后生根发芽……
……
……
四月二十一日,神京城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却未落下雨来。
今日是贾琏回荣国府的日子。
荣庆堂内,已聚满了人。
贾母端坐于上首榻上。
另有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李纨、迎春、探春、惜春、贾宝玉以及一些丫鬟仆妇。
元春也在座,她神色阴郁,身后站着丫鬟抱琴。
昨日贾琏已先遣了下人回来报信,将林如海、林黛玉的情况说了,甚至提及皇四子袁历在扬州遇刺身亡,姜念因此被太上皇景宁帝囚禁。
元春闻得此事,心中忧虑,今日特意来荣国府,等候贾琏。
这时,外头丫鬟打起帘子,道:“琏二爷来了。”
众人皆抬眼望去,只见贾琏风尘仆仆地进来。
贾琏先向贾母、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行礼问安。
不待贾母开口,贾赦已迫不及待问道:“林如海果真病愈了?”
贾琏回道:“回父亲的话,林姑丈的病被一位叫苏天士的乡野郎中治好了,这苏天士是姜念从苏州特意请去扬州的。”
此言一出,贾赦、邢夫人不约而同面色难看起来。这对夫妇早盯上了林如海的家产,如今这如意算盘竟是落空,夫妇二人心中自然不悦,也不由对姜念更厌恨了。
贾母则问道:“琏儿,你离京前,我曾叮嘱你务必将林丫头带回来,你怎的不听?”
贾琏忙道:“老太太容禀,因林姑丈病愈,即将调入京中听候简任,林妹妹便与林姑丈一同进京,倒比我晚些时日启程。”
贾宝玉昨日得知林黛玉未归,心下早已闷闷不乐,此刻见贾琏这般说,又郁闷起来,只得暗自宽慰:“林妹妹总要回来的,届时自然仍旧住在府上,仍旧我们一块儿吃,一块儿顽。”
忽然,邢夫人忍不住问道:“琏儿,听闻当今四皇子在扬州遇刺殁了?那姜念因此被太上皇下狱了?莫不是他参与了谋害皇子?”
贾母闻言,忙瞪了邢夫人一眼,心下暗恼:“这个糊涂东西,这等机密大事,岂是能当众议论的?”
贾琏回道:“此事尚未分明。若真如此,便是大逆之罪,是要抄家灭门的。”说着偷眼瞥了元春一眼。
他此番在扬州恨上了姜念,眼下可没心思帮姜念说话。
贾母神色紧张起来,问道:“你林姑丈可曾说过什么?”
贾琏答道:“林姑丈只说,姜念被囚,是因他总掌扬州接驾事宜,难逃干系。至于是否参与谋害皇子,林姑丈却不肯多言。”
贾赦阴沉着脸对贾母道:“老太太,不如让元春即刻回姜家去。咱们府上须得赶紧与那小畜生撇清干系。若他真个参与了谋害皇子之事,咱们若不及时划清界限,只怕要受牵连。”
贾母心中忐忑,暗忖:“且不论姜念是否真是龙种,即便属实,一个民间龙种若参与谋害皇子,那也是滔天大罪啊!”
贾赦见元春仍坐着不动,冷声道:“你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回你姜家去!难不成要连累咱们府上?”
这话说得极重,连王夫人都悄悄瞪了眼贾赦。
元春此时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既担忧姜念安危,又觉满腹委屈,却强自镇定,不肯在人前落泪。她抬眼望了望贾母和王夫人,盼着她们能说句公道话,却见二人神色犹豫,默然不语。
元春心中一片冰凉,她咬了咬唇,起身对着贾母、王夫人福了一礼,低声道:“老太太、太太,我告退了。”
……
……
元春乘着翠盖珠缨八宝车,缓缓驶出荣国府。
其实,她此番相当于是当众被撵了出来。
丫鬟抱琴紧挨着坐在元春身边,手中攥着一条绣帕,偷眼觑着元春神色,见元春眉尖若蹙,眸中似有千般思虑。
元春纤指微颤,轻轻掀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见荣国府朱漆兽头大门巍峨依旧,檐下悬着“敕造荣国府”的匾额,金漆灿然。
她心中暗忖:“难不成我今日一去,便再难踏进荣府门槛了?”
她放下了窗帘,沉默之中,鼻尖一酸,终于忍不住落泪,这一落,泪珠儿便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下。
她虽哭得梨带雨,却咬着唇瓣,不肯泄出呜咽。
抱琴见状,忙用绣帕轻轻替元春拭泪,低声道:“奶奶且宽心,大爷素来谨慎,断不会行此大逆之事……”话未说完,自己却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元春接过帕子,按了按眼角,强自收泪,心下却如沸水般翻腾:“夫君当真参与谋害那四皇子了?若果真如此,他为何要行此大逆之事?”
沉思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关,心内暗道:“纵是夫君所为,纵是夫君被处死,我陪夫君一起死便是了!况且,此事眼下尚无定论,我岂可自乱了方寸?”
此时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路,沉闷之声如闷雷隐隐。
(本章完)
第234章 贾琏挨打,岫烟心迹
第234章 贾琏挨打,岫烟心迹
元春方离了荣国府不久,府中上下尚在议论纷纷,贾赦则将贾琏唤到自己所住的东跨院。
贾琏刚踏进东跨院的书房,便见贾赦阴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攥着一把扇子,指节捏得发白。
贾琏心下一惊,忙上前请安,还未及开口,贾赦已厉声喝道:“孽障!跪下!”
贾琏不敢违拗,只得跪在青石板上。
贾赦冷笑道:“好个孽障!此番下扬州,正经事一件未办,倒学会偷鸡摸狗了!林如海的家产分毫未得,反倒带回来个女人!那雨梅是什么来历?一个被抄家问斩的盐商的妾室,被充官发卖,你倒好,大把银子买回来当宝贝!”
说着已抡起扇子劈头盖脸打来。
贾琏不敢躲闪,硬生生挨了几下,脸上着了一记,登时划出道血痕。
贾赦犹不解气,又抄起案上账本掷去,骂道:“整日里只会眠宿柳,正经差使倒抛在脑后!这般不知死活!”
很快便有耳报神将贾琏挨打之事传到了贾母跟前。
贾母听得此事,只淡淡道:“琏哥儿确实不成体统,不过他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如今没了媳妇,连个房里人也都没有。那雨梅既然带回来了,就留着使唤罢。”
王夫人在旁听了,微微蹙眉道:“老太太,那雨梅毕竟是扬州盐商的妾室,且是被充官发卖过的,只怕……”
贾母摆摆手道:“不怕这个,只要琏哥儿往后收心便是。”又情不自禁叹道,“只是这孩子不长进了,凤哥儿在时还能管束些!”
说罢命鸳鸯拿一些药膏去送给贾琏。
鸳鸯领命去了。
此时天色愈暗,乌云中隐隐传来闷雷声。
……
……
却说贾赦责打贾琏后,余怒未消,正自坐在太师椅上吃茶。
茶盏还未及放下,就见邢夫人掀了帘子进来,脸上堆着几分小心,脚步却比往日轻快些。
“老爷。”邢夫人福了一福,声音里透着几分讨好,“有件事要与老爷商量。”
贾赦眼皮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邢夫人见状,忙凑近几步,低声道:“老爷,如今那姜念坏了大事,咱们是不是该遣人去东郊姜家,把岫烟那丫头接回来?若是牵连到她,保不齐又要连累到我头上。”
前番邢夫人因邢岫烟找姜念、元春索财,非但自己闹到个没脸,还连累贾赦被贾母斥责。贾赦将邢夫人打骂了一顿,警告她不要再去招惹姜念。
如今邢夫人见姜念坏了事,又重新起了要回邢岫烟的心思。一则怕邢家受到牵连;二则可利用邢岫烟获取一大笔钱财。
贾赦这才抬眼,想起前番邢夫人因岫烟之事闹出的笑话,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还记得上回的教训?”
邢夫人脸上讪讪的,却仍不死心:“老爷明鉴,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子姜念得势,老太太又护着,如今他犯了这等大罪,老太太也不会再维护了。”说着又凑近些,“况且岫烟那丫头生得标致,又会作诗写字,若是接回来,不难许个有钱的人家。”
贾赦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早听邢夫人说过,邢岫烟虽是小户出身,却生得如似玉,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若是许给有钱的人家,或是许给富贵老爷做妾,少说也能得个几千两银子的“聘礼”。
想到这里,贾赦面上怒容渐消,捋着胡须道:“你这话倒也有理,只是那丫头如今在姜家住了这些时候,可别不愿离了姜家才好。”
邢夫人笑道:“岫烟好歹是我的侄女,我这做姑姑的要接她来,岂有她不愿来的理儿?况且她素来安分,从不多事。咱们早些接回来,反倒显得咱们顾念亲戚情分。”
贾赦沉吟片刻,忽然拍案道:“也罢!就依你说的办,只是……”他瞪了邢夫人一眼,“这回可别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邢夫人见贾赦应允,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老爷放心,这回必定妥当。”
贾赦挥挥手道:“你去安排吧。”
邢夫人告退出来,走到廊下,心中欢喜,暗想:“这番若是成了,不但能摆脱干系,还能利用岫烟那丫头得一笔财,真是一举两得。哪个有钱的人家,愿拿几千两的‘聘礼’来,我便将岫烟那丫头许了,哪怕是给年老的老爷做小老婆。”
回到自己房中,邢夫人即刻唤来心腹王善保家的,细细嘱咐一番。
王善保家的听了邢夫人的意思,立刻会意,笑道:“太太放心,这事包在奴才身上。那姜家如今自顾不暇,必定不会为难。”
前番王善保家的帮邢夫人去姜家索财,她也闹到个没脸,还在姜家摔了一跤,若非事后她想方设法讨好邢夫人,就会被邢夫人疏远了。因此,她也对姜念、元春怀恨在心,巴不得能有机会泄恨。
邢夫人点点头,有点心疼地取出一块银子赏王善保家的:“这个且给你,好生去办,若是成了,还有赏。”
王善保家的暗道邢夫人真是一如既往地小气,办这样的差事,竟也只赏这么点,不过还是谢恩去了。
待王善保家的离开,邢夫人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已经落下的雨,心中盘算:“等岫烟来了,先让嬷嬷好生教她些规矩……”
正想得出神,忽闻窗外一阵雷声,倒是将她惊了一跳。
书房里,贾赦正在看账本,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想着邢岫烟的事,又想到姜念如今获罪,心中甚是快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终究是遭了报应!
……
……
元春乘着翠盖珠缨八宝车回到东郊姜宅的时候,天空中正下着雨,车檐角悬着的铃铛在雨中叮当作响。
抱琴撑起油纸伞下车,护着元春快步往内院行去。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打湿了抱琴的绣鞋面,却也顾不得了。
元春先进卧房更了衣,随即便来至东耳房,命人唤来了贺赟、孟氏这对夫妇,将贾琏所说的姜念的消息细说了一番,又对贺赟沉吟道:“劳你去打听清楚,大爷如今究竟如何。”
贺赟思忖道:“不若我去忠怡王府求见十三王爷,向十三王爷打听。只是十三王爷公务繁忙,怕是要等到傍晚时分去忠怡王府才能得见。”
元春点头道:“这事儿就劳动你了。”
当下三人又议了几句,贺赟便告退,孟氏留在东耳房陪伴元春。
忽见封氏进来禀报:“奶奶,荣国府大太太差人来了!是王善保家的,另有两个仆妇。”
元春手中茶盏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色。
孟氏见状,低声道:“莫不是为岫烟姑娘而来?”
元春冷笑一声:“必是如此。荣府大太太以为咱们大爷落了难,多半急着来要岫烟了。且叫那王善保家的进来,看她怎么说!”
当下命封氏将王善保家的领来东耳房,却不许另两个邢夫人的仆妇跟进内院。
王善保家的进了东耳房,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气,见元春、孟氏、抱琴在此,也不对元春行礼,更不对孟氏这个三等侍卫的夫人行礼,直着脖子对元春道:“大姑娘,我们太太打发我来接岫烟姑娘回去。如今姜大爷在扬州犯了事,可不能连累到我们太太及邢家人!”
元春见状,面色陡然一沉,显得威仪起来:“好个没规矩的!你一个奴才,竟敢在此如此无理!这里岂容你大呼小叫?”
王善保家的被这气势所慑,不由得退后半步,却仍强撑着道:“我们太太说了,今儿个必要接岫烟姑娘回去!”
元春冷声道:“岫烟妹妹是我们家大爷请来的,要走要留,自有我们家大爷做主。你回去告诉大太太,若要接人,且等大爷回京再说。”说罢转向孟氏,“送客!”
王善保家的不由恼怒,她本以为自己此番来姜家不会再受辱,甚至可以向元春泄恨,结果却又受了这等气。
一时间也顾不得细想,王善保家的登时撒起泼来,口中大声嚷着:“姜大爷谋害当今皇子,犯了大逆罪,要抄家灭门呢,你赶紧让我带走岫烟姑娘,莫要连累我们太太……”
孟氏见状,立刻唤来几个仆妇丫鬟,先将王善保家的架出了内院,又唤来几个姜家家丁,将王善保家的一行人,通通逐出了院门。
外头雨势正急,王善保家的被家丁推搡着跌倒在院门外的泥泞里。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绛色衣服沾满泥水,头上的银簪也歪在一边。
内院之中,元春站在廊下,神色阴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面前织成一道珠帘。
孟氏低声道:“奶奶,咱们这般行事,又要惹荣国府那位大太太不喜了。”
元春淡淡道:“无妨。这般势利之人,原不值得客气。”
说着转身回东耳房,裙裾扫过青石台阶,带起几滴雨水。
院门外,王善保家的仍在雨中哭天抢地,却无人理会,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爬上马车,一路上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马车轮子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泥浆。
恰如这纷乱世事,污了谁人的衣裳,又乱了谁人的心绪?
……
……
当王善保家的来到姜家时,邢岫烟正在自己房里做针黹,丫鬟茜雪在一旁帮着分线。
今年春天,元春遵照此前姜念的意思,寻了个机会,找贾母要来了茜雪的奴籍。茜雪来了后,便服侍起了邢岫烟,此前临时服侍邢岫烟的玉钏,则仍旧回到元春身边服侍。茜雪因此对姜家感恩戴德,又见邢岫烟性子甚好,二人甚是相得,茜雪便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
主仆二人忽听得前面内院传来喧嚷之声,隐约夹杂着妇人的尖利嗓音。
“姑娘且坐着,待我去瞧瞧。”
茜雪放下绣绷,便要出去,邢岫烟则起身与她一同出去了。
二人随即发现孟氏领着几个姜家仆妇丫鬟,架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往外拖,那妇人不是别个,正是荣国府邢夫人跟前得力的王善保家的。
邢岫烟瞧见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忖莫不是邢夫人又因她而打发王善保家的来姜家索财了?
待王善保家的被轰走后,邢岫烟犹豫了一会子,便整了整衣衫,对茜雪道:“我去问问奶奶。”
及至东耳房,见元春独坐,脸色清冷,抱琴侍立一旁。
元春见邢岫烟来了,面上现出些笑意,招了招手道:“你来的正巧,我正要唤你来的。”
邢岫烟忙上前福了一福,元春命邢岫烟坐下,邢岫烟推辞不过,方斜签着身子坐了。
元春斟酌词句,先将贾琏传来的姜念的消息与方才之事都细说了。
元春又道:“所谓大爷犯了事,此事尚无定论,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贺侍卫傍晚要去忠怡王府寻十三王爷打探大爷的实情。”
说着,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接着道:“荣府大太太急着打发人来要了你去,我自然是不允的,此事合该大爷做主才好,况且我也喜你性情恬淡、言谈清雅。你若跟了荣府大太太,怕是要被她为了钱财胡乱许给别人,倒是害了你。只是此事终究要问问你的意思,你自己愿不愿留下?”
邢岫烟略一沉吟,便道起身深深一揖,道:“奶奶容禀。我蒙大爷、奶奶厚待,早将此处当作自己家了。莫说大爷这消息尚无定论,纵然大爷当真犯下了大逆之事,我……我也愿留在姜家,便是天塌下来,我也愿与奶奶共担。”
说到这里,她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已喜欢上了姜家,喜欢元春,喜欢薛宝钗,喜欢香菱……也喜欢姜念。
元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拉过邢岫烟的手,轻叹道:“好姑娘,你既这样说,我自然要护着你。”
邢岫烟点了点头,近距离打量着元春,忽然觉得这位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奶奶,此刻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单薄。她不由得往元春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些什么似的。
(本章完)
第235章 十三王爷,告诫荣府
第235章 十三王爷,告诫荣府
这日傍晚,雨依然在织着,将整个神京城笼在薄烟里,街衢巷陌皆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气。
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内,忠怡王府的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子凛然矗立,双目圆睁,门上悬着御笔亲题的“忠怡王府”四个泥金大字。
贺赟乘着一辆青幔马车自雨幕中驶来,马蹄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
车帘掀起,贺赟下了马车,自己撑着把黑布伞,略整衣冠,走向王府大门,闻得忠怡亲王已回府,只是正用晚膳,便在厅里静候。不到两刻钟,便有太监赶来,对贺赟道:“王爷请贺侍卫书房叙话。”
贺赟忙随太监穿过几重院落,至一处幽静所在,但见书房外几竿翠竹被雨水洗得愈发青碧,檐下铁马叮咚,与雨声相和,添几分清冷。
入得内室,忠怡亲王正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捧一盏茶,氤氲茶香弥漫。
贺赟不敢怠慢,当即行了大礼。
忠怡亲王抬手虚扶:“起来罢。”
待贺赟起身,又命人看茶看座,贺赟谢过且婉拒。
忠怡亲王呷了口茶,缓缓道:“这般雨天,你冒雨而来,想必有要事?”
贺赟略一沉吟,斟酌道:“今日冒昧叨扰王爷,实因听闻一桩奇事。据说念大爷在扬州被太上皇囚禁了?”
忠怡亲王眉梢微动,手中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哦?此事你从何处得知?”
贺赟遂将贾琏带回的消息一五一十道来,说到了“皇四子遇刺殁了”“念大爷涉嫌谋逆”,说完暗中观察忠怡亲王的神色。
他此番直言不讳,实有两重心思:一则不想欺瞒忠怡亲王,二则今日王善保家的在姜家闹得不成体统,多半还要继续闹,他存了心思,欲借忠怡亲王之力压一压荣国府的嚣张气焰。
果然,忠怡亲王听罢,眉头紧蹙,冷笑道:“好个荣国府!竟敢妄传天家之事!”
话锋一转,忠怡亲王对贺赟温声道:“你且宽心,太上皇确曾将念哥儿暂拘,不过早已放了,念哥儿并未获罪。相反,太上皇说了,念哥儿此番在江南立下大功,回京后加以封赏,如今念哥儿正随侍太上皇回京。”
他能透露这些,已属不易,更多的机密,则不便透露了。
贺赟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上不由显出喜色,忙再拜:“多谢王爷解惑!”
……
……
忠怡亲王兼领着工部事务,与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贾政有些往来。
贺赟方才告退,忠怡亲王便命心腹冒雨往荣国府去传贾政。
贾政忽闻忠怡亲王急召,心下诧异,暗忖:“这般时辰,又兼着落雨,十三王爷忽然相召,所为何事?”
不敢怠慢,忙命人备马车,自己急急换了官服,撑着伞匆匆出门。一路上但见街衢积水映着灯笼,泛着粼粼红光,车轮碾过积水,水不断四溅。贾政在车厢内犹自思量着忠怡亲王的用意。
及至王府,贾政穿过几重院落,一路上但见廊下宫灯在雨中晕出团团黄晕,雨珠儿顺着檐角“滴答”落下,声声入耳。
贾政心中忐忑,待入得书房,见忠怡亲王端坐在紫檀案后,面沉如水,当即跪下行了全礼:“下官贾政,叩见王爷。”
谁知忠怡亲王竟不叫起,反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搁,那“砰”的一声惊得贾政脊背发凉。只听忠怡亲王冷声道:“好个贾存周!好个诗礼传家的荣国府!竟敢纵容家下妄传天家谣言!”
贾政一听便知是指贾琏带回的消息了,登时如遭雷击,忙不迭叩首:“下官有罪。”
忠怡亲王冷笑道:“皇四子扬州遇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也是你荣国府能妄传的!你贾存周身为当家老爷,确是有罪!”
贾政已是面如土色,连连叩头:“下官治家不严,罪该万死!”
忠怡亲王又道:“姜念此番下江南,非但无罪,反在江南立下大功,回京后自有封赏,如今正随侍太上皇回京。你回府后即刻禁止妄传谣言,否则休怪本王不轻饶了!”
贾政忙又叩头:“是,是,下官即刻回府整顿家门!”
“退下罢。”忠怡亲王挥了挥手。
贾政战战兢兢倒退着出了书房。
回荣国府的路上,雨势又骤然急了起来,雨点砸在车厢上如同擂鼓,倒似敲在了贾政的天灵盖上。
到得荣国府,贾政顾不得更衣,直奔荣庆堂。
贾母正由鸳鸯捶着腿,见二儿子面色青白进来,心下诧异,待听完始末,倒吸一口凉气,急命:“快!把大老爷、大太太、二太太、琏哥儿都叫来!”
不过半盏茶时分,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贾琏齐聚一堂。
贾政又将忠怡亲王之言转述。
贾赦、邢夫人听罢都大为郁闷,一个攥紧了手中的扇子,一个则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贾母捻着新换的佛珠,沉声道:“传我的话,各房下人有一个算一个,谁再敢多嘴,立刻打板子发卖!”忽又专门盯着邢夫人,“你可要记住了!”
邢夫人暗自咬牙,却不得不点头称是。
白日里她派王善保家的去姜家要邢岫烟,反被姜家赶了出来,因今日下着雨,她本打算明日亲自多带些下人去闹个天翻地覆。
不料现在她忽听得忠怡亲王这般态度,顿如霜打的茄子。
贾赦、邢夫人离了荣庆堂,向东跨院行去。
此时雨势虽小了,廊下却仍“滴答”作响,恰似二人心中郁结难消。
贾赦步履沉重,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咚咚”有声。邢夫人则缩着脖颈,似连头上金钗垂下的流苏都失了往日精神,蔫蔫地贴在鬓边。
刚入书房,贾赦忽地转身,邢夫人尚未站定,忽见一道黑影袭来,左颊已挨了结结实实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在静室里格外刺耳。
“蠢妇!”贾赦额上青筋暴起,指着邢夫人骂道,“成日家只会生事!那邢岫烟如今又没要来,反又惹了笑话!”
邢夫人捂着脸不敢出声。
其实,贾赦既是为没要来邢岫烟动怒,更是因听闻姜念非但无罪反而立下大功要受封赏,满腔邪火无处发泄。
贾赦又摔了个茶盏,碎瓷溅到邢夫人的裙边,邢夫人也不敢躲。
待贾赦甩袖转入里间,独留邢夫人站在满地狼藉中。
邢夫人憋着口气,一面命人收拾狼藉,一面回到自己的院子,才进门就吩咐人去把王善保家的叫来。
待王善保家的缩着肩膀蹭进来,刚喊了“太太”,脸上已着了邢夫人的一巴掌,打得她髻上银簪都歪了半边。
“没用的老货!”邢夫人指尖几乎戳到王善保家的鼻尖,“让你去要人,你倒被那姜家赶了出来,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王善保家的捂着脸叫屈:“此事倒也怪不得我,怪那大姑娘实在蛮横,也实不将太太放在眼里。明儿太太亲自走一遭,我必好生卖力。”
邢夫人听了这话儿愈发恼火,冷声道:“适才老太太唤了我去,说太上皇亲口说了,那姜念此番在江南非但未获罪,反倒立了大功,回京后要封赏!如今那姜念正随侍太上皇回京呢!”
王善保家的不由大惊,她本以为姜家要倒台了,今儿才会在姜家那般放肆,如今将元春得罪狠了,那姜念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她可如何是好?
正惊惶间,忽见邢夫人手掌一翻:“拿来!”
王善保家的茫然抬头,正对上邢夫人阴鸷的目光,邢夫人冷声道:“今儿赏你的二两银子,事儿没办成,还有脸收着?”
邢夫人是既贪财又吝啬,加上眼下气急攻心,竟连赏出去的二两银子也要讨回。
王善保家的心里暗骂,面上却赔笑:“银子在我屋里收着呢。”
邢夫人沉声道:“即刻取来!”
……
……
且说贺赟离了忠怡王府,心里转忧为喜,坐在马车内,见车外雨丝被风吹得飘飘洒洒,似都带着喜气。
及至东郊姜家,贺赟径直往东耳房去,此时元春正与孟氏对坐,一盏昏灯下,两人面上皆带着愁云。
见贺赟进来,元春手中帕子一紧,待听罢贺赟转述忠怡亲王之言,元春竟是情不自禁喜极而泣,又破涕为笑:“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当下元春命人传话,召集阖家女眷,包括了薛宝钗、景晴及一众丫鬟仆妇,还特意叫来了蒙雄的妻子李妍梅。
今日王善保家的在姜家闹事,闹得姜家众人纷纷认为姜念在扬州坏了事,甚至有人认为姜念犯了大逆罪,要抄家灭门,以至于人心惶惶起来,连蒙雄家都听闻了,吓得李妍梅忙来向元春问个究竟。
元春认为自己有必要稳定一下人心,不然家里乱了套,她就无颜面对回家的大爷了。
眼下众女眷聚在堂屋,灯火辉煌,满室生辉。元春端坐正中,将忠怡亲王之言细细说了,末了正颜厉色道:“从今往后,再有乱传闲话的,一律家法严惩!”
众人闻言,有的欢喜,有的惭愧。
待众人散去,元春留下了李妍梅。二人转入卧房,鎏金香炉里吐着沉水香,青烟袅袅,倒把元春的脸色衬得憔悴起来。李妍梅见状道:“奶奶必是劳神了,我瞧着眼下都泛了青。”
元春斜倚在引枕上,叹道:“可不是!”说着揉了揉额角,“劳你给我开个安神的方子。”
李妍梅当即开起了安神的方子,正写着,忽听元春轻声问道:“展眼蒙雄随大爷离京四月有余了,你可想念?”
这一问倒让李妍梅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笔尖在笺纸上洇出个墨团团,不过却坦然道:“自然是想的,好在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元春看了眼闪亮的灯火,幽幽道:“是啊,已在路上了!”心中又暗叹,“大爷啊,你快回来罢,我真真是想你了!”
……
……
翌日,雨过天晴,碧空如洗。
日头爬过东墙,将姜家庭院里的积水照得粼粼生光。牡丹池中近日方凋残的牡丹,经了昨日的雨水倒显得精神了一些,瓣上缀着露珠儿,被阳光一照,似缀了珍珠。
荣国府的大总管媳妇林之孝家的,乘着马车来到姜家,身上穿着湖色缎子比甲,头上插着支扁簪,一下马车便堆出笑纹,不多时便被封氏引着往东耳房去见元春。
东耳房内,元春见林之孝家的进来谄笑行礼,只略抬了抬手:“坐罢。”
林之孝家的不敢真坐,只挨着椅子边沿斜签着身子,笑道:“大姑娘,老太太、太太惦记得紧,打发我来请您今儿回府呢。”
其实,贾母正怄着气,暗怪元春向忠怡亲王“告状”,害得荣国府遭了告诫。但贾母又觉得自己该讨好元春,以免元春记恨娘家,也以免姜念回京后对荣国府不满。
此番风波,让贾母愈发怀疑姜念是龙种了,而贾母又素来认为姜念是惹不得的主儿,此番姜念又在江南立了大功,待他回京多半要加官进爵的。
元春略一沉吟,道:“劳你回去禀告,我身上不大爽利。”
林之孝家的鼻翼翕动,眼珠子一转又笑道:“一家子骨肉,哪有隔夜仇的?老太太说了,昨儿原是大老爷糊涂了,琏二爷又妄传了姜大爷的事儿。”
元春淡淡一笑:“我当真身上不爽利。昨儿着实惊惧交加,适才刚服了药。”说着转向抱琴,“抱琴,你将那张药方取来给林大娘瞧瞧。”
抱琴应声而出,不一会儿取来了一张药方。
林之孝家的瞅了瞅药方,只得讪讪道:“那……您何时得空回府?”
元春道:“再说罢,近日倒是不便了。”
林之孝家的正待再劝,见元春已阖上了眼睛,只得起身告退。
出了姜家院门,林之孝家的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忽闻有人叫卖:“雨后新摘的哟——”
拖长的尾音拐着弯儿飘进了耳中,倒似在笑她白跑这一趟。
(本章完)
第236章 林家进京,宝玉摔玉
第236章 林家进京,宝玉摔玉
时值仲夏,五月初四,赤日炎炎。
神京东郊的官道被晒得发烫,尘土飞扬处,自潞河驿方向缓缓行来一队车马,正是林如海携家眷入京的一行人。
行至东郊姜家左近的岔路口,车队渐次停驻。
原来林如海此番北上,特帮姜念捎带了两大箱扬州土物。
早得了信的元春,遣了贺赟在路口等候。
贺赟对林如海道:“林老爷一路风尘辛苦!我家奶奶念及暑热难当,特备了冰镇绿豆汤,恳请林老爷携家下移步寒舍稍歇,也好说说我们大爷的近况。”
林如海面容清癯,眉目间透着几分倦色,闻言捻须略一沉吟,颔首道:“既如此,便叨扰了,歇歇脚也好。”
于是,林家一行人随贺赟进了姜宅。
贺赟又引着林如海、邱姨娘、林黛玉、小丹、小南、紫鹃等人进了内院。
元春携着薛宝钗、景晴、孟氏等人在阶前含笑相迎。
林黛玉抬眸细看,不觉微微一怔,暗道:“臭姐夫的这些女眷,真真是容色照人,举止不俗。”
那元春穿一件月白杭缎衫子,上绣折枝牡丹,端庄中透着几分华贵;那薛宝钗则是一袭蜜合色罗裙,温婉娴雅,如春月梨;那景晴更是绝色,身着天青色纱衣,如烟似雾……
不知怎的,林黛玉心里蓦地泛上一丝酸涩,手指不自觉地绞起了帕子。
众人见礼毕,元春笑吟吟道:“姑丈远道而来,快请堂上坐,用一碗冰镇绿豆汤,消消暑。”
一行人同入堂屋,丫鬟们捧上了冰镇绿豆汤并几样精巧细点。
林如海接过青瓷小碗,饮了半盏冰镇绿豆汤,但觉一股沁凉自喉间滑下,直透丹田,霎时间五脏六腑如沐清泉,一路风尘暑热竟消散了大半。
元春见他神色稍缓,方柔声问道:“敢问姑丈,我们大爷近况如何?自他南下,家中之人日夜悬心,只盼得个准信儿。”
林如海遂将姜念在扬州时的情况细说了一番,又道:“姜贤侄离扬时一切安好,只是后来随侍太上皇巡视江宁,我便不知其详了。”
元春听罢,与薛宝钗、景晴相视一笑,眉梢眼角皆染上喜色。
元春道:“既如此,想必一切顺遂。多谢姑丈告知,也好叫我们放心。”
林如海略坐了坐,吃了碗冰镇绿豆汤,便要离开,他还要去畅春园面圣。
元春等人连忙相送,直送至二门处。
临别时,元春执着邱姨娘与林黛玉的手,殷切道:“待你们安顿妥当,我必治酒设宴,再请你们一聚。届时还望赏光,切莫推辞。”
邱姨娘满面堆笑,连声应道:“如此盛情,岂能不从?定当前来叨扰。”
林黛玉亦轻轻点头,朱唇微启,软语道:“多谢姐姐美意。”
言罢,眼波微转,又打量了一番元春,见元春云鬓颜,端庄华贵,心中又生出几分思量……
……
……
送罢林如海一行,元春等人转回堂屋。
堂中摆着姜念请林如海捎来的两大箱扬州土物,箱盖掀起,顿时满室生辉,有漆器、玉器、香粉、绒,等等。
“好精巧的物件!”
元春先拈起一对点螺漆盒,盒面嵌着五彩螺钿,拼出幅“鸳鸯戏水图”。
薛宝钗则捧起个雕漆笔筒,筒身层层朱漆雕出十八罗汉,须眉毕现,连衣褶都似在飘动。
扬州漆器工艺源远流长,镶嵌、雕漆、螺钿、点螺、彩绘等技艺已很成熟,漆砂砚、漆盒、漆盘等高档工艺品常作为贡品进献。
元春又翻出个青玉香炉:“这雕工真好。”
众人凑近看时,见炉身透雕着缠枝莲纹,炉盖竟是一整块玉镂出的瑞兽钮,兽口中空,吐烟时可成“青龙吐雾”之景。
扬州是大庆重要的玉器加工中心,琢玉业已有相当规模和较高水平,为民间也为宫廷制作各类玉器。
邢岫烟正看得入神,忽觉鬓边一凉,原是元春将一支绒斜插在她髻上。那绒仿的是垂丝海棠,瓣薄如蝉翼,蕊用金丝捻成,颤巍巍好似真能引来蝴蝶。
香菱忙捧来镜子,邢岫烟对镜一照,羞得耳根都红了。
扬州绒制作技艺精巧,仿真度高,是深受大庆女子喜爱的头饰和装饰品,也是重要的贡品和特色手工艺品。
“这是扬州戴春林的香粉。”
元春揭开个珐琅小匣,里头装着香粉,顿时幽香扑鼻,让景晴蘸了些抹在手背,粉质甚是细腻。
扬州香粉制作精良,老字号“戴春林”创始于明崇祯年间,其声誉延续至今,所产香粉、头油、香件等是江南知名的特色商品和女子用品。
当下,元春分发起了这些扬州土物,甚至打算悄悄遣人给秦可卿送几件去,反倒没打算送荣国府。
十多天前,她被撵出了荣国府,邢夫人又派王善保家的来姜家闹事,让她记恨上了娘家,至今恨意未消呢。
……
……
神京西城有处三进宅院,青砖黛瓦,门前一株老槐树亭亭如盖。
这宅院原是林如海、贾敏在京中的住处,距离宁荣街不远。当年林如海外放,临行前特地将这宅院托付给贾政照管,言道:“他日若得返京,也好有个落脚处。”
谁知贾政的清客相公詹光,几年前见这宅院位置佳、格局好,价值不菲,便涎着脸求贾政,说他家口日繁,赁的屋子实在逼仄,求贾政将林如海的宅院暂赁给他。
贾政素喜詹光,又想着詹光到底是读书人,便点头应了,连租金都免了。
詹光搬进林宅后,竟将这宅院视为自己的房产一般,有次吃醉了酒,还对妻子道:“这宅子已姓詹了!横竖那林如海在扬州做了盐政,油水肥得流油,哪还瞧得上这三瓜两枣?”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
半月前贾琏风尘仆仆回府,带来林如海的口信:不日将进京听候简任,请贾政派人洒扫宅院。
贾政当即唤来詹光,詹光听得消息,如遭雷击,却不得不搬走了。
詹光郁闷地告退,回到宅中,见妻子正在逗八哥,怒道:“败家娘们!整日就知道喂这扁毛畜生!”
那八哥学舌道:“沾光!沾光!”倒似在嘲笑詹光沾光似的,只是如今他这占巢的鸠鸟,不得不将这所价值不菲的宅院物归原主了。
气得詹光打了那八哥。
五月初四这日,林如海一行车马,离开东郊姜宅后,便来至京中林宅。
荣国府派来的林之孝夫妇交接了这所林宅。
当即,林家人搬入,林如海则乘坐马车往西郊畅春园面圣去了。
……
……
天气炎热,荣国府的荣庆堂内却是凉快,因四面游廊环抱,又有浓荫匝地,堂中还摆着冰盆,丝丝凉气沁人,还有丫鬟们执扇摇动,添几分清幽。
贾母歪在榻上,身下垫着青缎靠背,邢夫人、王夫人左右陪坐,李纨并迎春、探春、惜春姊妹也在,贾宝玉则挨着贾母坐着,众丫鬟仆妇侍立伺候。
这时,林之孝家的掀帘进来,先向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请了安,方陪笑道:“老太太,林姑老爷一家已进京了,那所房舍也已交割清楚,如今林家人正在安置呢。”
贾母立时直了直身子,眼中透出几分急切,问道:“林丫头可来了不曾?”
林之孝家的略一踌躇,仍笑着回道:“林姑娘自然是一同来了的。我见了她,便问何时回咱们府上住,谁知……”
她顿了顿,觑着贾母神色,方继续道:“林姑娘说,林姑老爷病体初愈,此番进京,又因路途遥远添了几分劳顿,如今还需静养,若调养不当,只怕沉疴复发。她身为独女,年纪渐长,理当侍奉父亲膝下,不便再寄居咱们府上了。这也是林姑老爷的意思。”
贾宝玉乍闻此言,眼中满是惊惶。
贾母神色一黯,手中捻着的佛珠也停了,伤心起来,半晌才叹道:“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
贾宝玉急道:“老太太!这如何使得?林妹妹住在外头,岂不叫人悬心?不如即刻遣人去接,仍叫她住进咱们府里,和从前一样,岂不好?”
王夫人见贾宝玉情急,道:“宝玉,休得胡闹!你林妹妹所言极是,她自当尽孝侍奉,这才是正理。”
贾宝玉哪里肯听?只眼巴巴望着贾母,眸中水光浮动,似有千言万语。
贾母见他这般,温言劝道:“你林妹妹说的不错,她既不愿再来,你姑丈又是这个意思,咱们也不好强求。”
贾宝玉鼻尖一酸,竟滚下泪来,哽咽道:“可她在外头,谁陪她说话解闷?谁照料她饮食起居?若受了委屈,又向谁诉去?”
贾母见他如此,心中亦是一阵酸楚,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叹道:“痴儿……她如今自有她父亲照看,哪里就委屈了?你若实在惦记,日后咱们多接她来顽便是了,住的离咱们府上又不远。”
贾宝玉仍是不依,却也不敢在王夫人跟前过于放肆,心内喃喃道:“林妹妹……林妹妹……”
堂内众人见他这般情状,皆默然不语。独探春递了帕子给贾宝玉,低声道:“二哥哥,仔细老太太见了伤心。”
贾母长叹一声,目光望向窗外,似瞧见了那抹纤弱身影。
……
……
贾宝玉心中记挂林黛玉,哪里耐得住?悄悄唤了心腹小厮茗烟,也不备车马,溜出了荣国府,一径往林宅奔去。
此时林宅院门大开,一众林家人正在搬运箱笼、整理物品。
邱姨娘正立在内院指挥,一迭声吩咐道:“那架屏风仔细着些,是老爷心爱之物!”
忽闻贾宝玉来了,邱姨娘便命人将贾宝玉引进来。
贾宝玉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内院的垂门,也不与邱姨娘打招呼,目光四下搜寻,口中只唤:“林妹妹!”
正乱着,忽见厢房湘帘一挑,林黛玉缓步而出,后头跟着紫鹃。
林黛玉穿着月白纱衫,系着淡青绫裙,显得清瘦。
见到贾宝玉,林黛玉微微一怔,随即蹙眉道:“这样热的天,你怎么跑来了?”
贾宝玉见她形容憔悴,心中更急,见院中人多,便道:“林妹妹,我有话儿与你说。”
林黛玉上前与邱姨娘说了一声,才引着贾宝玉进了厢房。
刚进房内,贾宝玉便抓住了林黛玉的衣袖,迫不及待道:“好妹妹,我特来接你回去!咱们府上凉快,又有老太太疼你,何苦在这儿受罪?”
林黛玉偏过脸去:“我如今住在自己家里,侍奉父亲,怎叫受罪?”
贾宝玉登时急得眼泪直打转:“可咱们一处长大,一块儿吃,一块儿顽,你这一走,叫我怎么舍得?好妹妹,你就当可怜我,回去吧!”
林黛玉见贾宝玉这般形状,心中难免酸楚,却只叹道:“你且回去罢,我是必要住在自己家里侍奉父亲的。”
贾宝玉见她不为所动,一时情急,竟从颈上扯下通灵宝玉,往地上狠狠一摔:“什么劳什子!连妹妹都留不住,要你何用!”
通灵宝玉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林黛玉唬了一跳,急道:“你这是做什么?越发像个孩子了!”
她忽想起姜念,不过比贾宝玉年长几岁,却已那般稳沉持重、出类拔萃。两相比较,便觉贾宝玉任性妄为,只是素日情分在,又不忍说重话。
紫鹃忙捡起通灵宝玉,仔细瞧了瞧,见未摔坏,心里松了口气。她可是知道,贾母、王夫人都认为这块通灵宝玉是贾宝玉的命根子,若是今日贾宝玉在这里摔坏了通灵宝玉,那可就会闹大了。
紫鹃忍不住道:“宝二爷,不是我说您,如今姑娘已大了,您也到了该懂事的年纪,怎还这般胡闹?”
正闹得不可开交,邱姨娘闻声赶来,见状连忙劝解贾宝玉:“快别如此,仔细伤着身子。”又对林黛玉道,“姑娘也消消气。”
说着便唤来了两个稳妥的仆妇,吩咐道:“好生送这位哥儿回荣国府,路上仔细照应。”
贾宝玉却不愿走,被众人搀着往外拉扯,仍不住回头:“妹妹当真这般狠心?”
林黛玉眼中泪光浮动,却终是抿着嘴唇没有答话。
(本章完)
第237章 议定归宗,赏赐宁府
第237章 议定归宗,赏赐宁府
金乌当空,照得畅春园内琉璃碧瓦耀目生辉,朱栏画栋灼灼流光。
林如海一路行来,早觉汗透重衫,额角涔涔,却不敢稍有懈怠,恭恭敬敬递了牌子,便在值房内静候。
泰顺帝正在澹宁居召见王公大臣议事,林如海这一等,竟是半个时辰。
值房内,暑气如影随形,丝丝侵骨。
正当林如海神思倦怠之际,忽见一个穿绛色袍子的太监碎步而来,对林如海道:“圣上宣你觐见呢。”
林如海忙整肃衣冠,敛容正色,随那太监穿回廊,绕曲径,往澹宁居行去。
来至澹宁居殿外,但见侍卫森列,四下里鸦雀无声,静得连针落地的声响也听得真切。
及至殿内暖阁,顿觉凉意袭人,如入清秋。
鎏金狻猊炉中龙涎香袅袅,冰鉴寒气微微。
泰顺帝戴一副眼镜,坐在案前,身着天青缂丝袍,神色淡淡。
林如海不敢直视,疾趋数步,伏地行了大礼,恭声道:“臣林海,恭请圣安!”
泰顺帝略一抬手,道:“起来罢。”
林如海谢恩起身,垂手侍立。
泰顺帝先问及皇四子袁历在扬州遇刺之事,林如海战战兢兢,细述原委,不敢有半分疏漏。
泰顺帝又问及姜念整顿盐政之事,林如海细述情况,条理分明。
末了,泰顺帝淡淡道:“你方进京,且好生将息。待太上皇回銮,再议你的职司。”
林如海复又叩首,恭声道:“臣谨遵圣谕,必当尽心竭力,以报天恩。”
泰顺帝前番降旨,教林如海进京听候简任,“简任”非比“即授”,其中存了进退周旋的余地。
林如海乃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旧臣,他的人事安排,泰顺帝少不得还要与景宁帝从容计议。
其实,泰顺帝心中已有成算。
虽则因姜念上疏陈情,林如海功过相抵,然在泰顺帝眼中,此等官员终非“实心任事”的干才。
林如海原是以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巡盐两淮,如今返京,泰顺帝意欲将他平调为从四平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品级虽同,却是清贵有余而权柄不足的闲职。
这里头还另有一层计较。
若景宁帝果真要让姜念认祖归宗,立为堂堂正正的皇子,暗地里考过举人且早已为朝廷效力的姜念,不会入上书房读书。到时,少不得要择一博学鸿儒专司教导,担任姜念的师傅。
林如海本是科举探出身,曾在翰林院经筵讲史,为官经验也丰富,且与姜念沾亲带故,正是适合的人选。
……
……
林如海回京不过两日,正值五月初六,榴初绽,赤焰灼灼。
这一日,任辟疆、戴士蛟二人押解着姜念在扬州所获财物进京了。
姜念在扬州取得了价值近五百万两银子的财物,比前两次担任钦差取得的财物都要多。
泰顺帝闻报,竟离了畅春园,御驾亲临城内查验。
入得库中,但见朱漆箱笼堆积,鎏金锁钥生辉,珊瑚翡翠、明珠美玉,陈列其间,光华璀璨,耀人眼目。这般豪富气象,便是见惯了珍宝的泰顺帝,亦不由心内惊奇,微微颔首。
任辟疆奏道:“姜侍卫此行,执法严明,清正廉洁。”
泰顺帝闻言,又亲自翻阅账册,见条目分明,丝毫不乱,心下愈发满意,暗忖道:“易儿此番差遣,竟比前两次还要得力,真乃朕之佳儿也。”
因而愈发觉得姜念可心。
当即传旨:任辟疆前番已记功一次,今特晋为正三品一等侍卫,以示嘉奖。戴士蛟记功一次。
任辟疆、戴士蛟连忙叩首谢恩。
……
……
太上皇景宁帝第七次南巡,去时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端的是一派闲适;回程却加快了速度,有时甚至昼夜兼程。
至五月初八这日,赤日当空,铄石流金,龙舟已抵潞河驿。
景宁帝竟不歇息,即刻回京。
袁历的灵柩却暂留驿中——若随驾同行,未免招人议论,更冲撞了回銮的威仪。
姜念身着二等侍卫服色,腰佩宝刀,跨一匹好马,紧随御辇,一派英武气象。
御驾行至朝阳门外三里处,忽见前方旌旗猎猎,华盖连云,原来是泰顺帝得了消息,亲率诸王公大臣前来迎驾。当先一柄明黄曲柄九龙伞,伞下泰顺帝身着石青缂丝云龙袍,腰系金镶玉朝带,颇显威仪。
两代帝王遥遥相望,泰顺帝当即下了御辇,趋步上前,行至景宁帝驾前,整衣行礼道:“儿臣恭迎父皇回銮,愿父皇万寿无疆。”
景宁帝含笑亲手扶起,父子二人执手相看。
姜念在一旁瞧得真切,心里暗道:“且不论景宁帝与泰顺帝这对父子此时的真心,至少这眼前的画面看上去显得一派天伦和乐。”
泰顺帝目光扫过姜念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随即又转向景宁帝嘘寒问暖。
不多时,两代帝王各自登辇,但见仪仗如龙,旌旗蔽日,浩浩荡荡进了朝阳门,沿途百姓跪伏道旁。
……
……
景宁帝銮驾回京,却未入皇宫,而是与泰顺帝同至西郊畅春园。
园内,迭石为山,引水作池,奇异草,郁郁葱葱,比皇宫禁苑添几分清凉幽静。
九经三事殿的暖阁内陈设精雅,紫檀案几上设着汝窑美人觚,内插数枝新摘的枝,暗香浮动。
此时暖阁内仅有景宁帝、泰顺帝这大庆的两代天子,四下宫人已屏退。
泰顺帝眉宇间隐有思虑之色,沉吟片刻,方缓缓道:“父皇,儿臣即将召见袁易,未知父皇意下如何封赏他?”
景宁帝闻言,眸光微动,手中捧着的定窑白釉茶盏轻轻搁在紫檀小几上,发出一声清响。他长叹一声,道:“此事朕思之已久,如今……是时候让他认祖归宗,列入玉牒了。”
此言一出,泰顺帝虽早有揣测,仍不免心头一震,面上却只显出三分讶异,七分恭谨。心中则如惊涛拍岸,暗叹:“朕这流落民间的骨血,终要正位皇子,名载‘袁易’了!”
暖阁内一时寂然,唯闻铜漏滴答,声声入耳。
景宁帝目光悠远,透过雕窗棂,似在追忆第七次南巡之事。
泰顺帝则垂眸凝视盏中茶汤,碧波微漾,浮沫轻旋,恰似他此刻的心绪,起伏难平。
……
……
姜念、齐剑羽、邹见渊、蒙雄四人奉旨入澹宁居觐见。
暖阁内,金猊炉内沉水香霭,紫檀案上奏折迭陈。
泰顺帝鼻梁上架着眼镜,盘膝坐在案前。
御前一等侍卫任辟疆侍立帝侧,身材魁梧,气度沉凝。
姜念四人整衣肃容,行罢大礼。
泰顺帝先问姜念在扬州整顿盐政之事,姜念不慌不忙,条分缕析,娓娓道来。
泰顺帝听罢,当即降旨:齐剑羽、邹见渊俱晋二等侍卫,蒙雄由六品龙禁尉擢升五品龙禁尉。
三人谢恩后退出。
暖阁内唯余泰顺帝、姜念并任辟疆三人。
泰顺帝虽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如古井深潭,手指轻叩案上奏折,对姜念缓缓道:“皇四子在扬州遇刺,太上皇在江宁遭险。其中曲折,你细细奏来。”
姜念便将自己所知情况一一禀明。
泰顺帝听罢,沉吟片刻,故意问道:“你在扬州整顿盐政,肃清积弊,已是功在社稷;又在江宁护驾擒贼,更是忠勇可嘉。太上皇与朕皆欲重赏于你,你……可有何所求?”
姜念略一思忖,便恭敬叩首道:“臣斗胆,乞赐内城宅院一所。”
泰顺帝眉梢微挑,龙目微凝,似有诧异,缓声道:“哦?此话怎讲?”
姜念神色恭谨而坦然,道:“臣此番南下,整顿盐务,雷厉风行,难免触怒权贵,结怨甚多。而江宁擒贼一事,亦恐招致幕后之人忌恨。臣现居东郊,防卫不比内城,为臣之安危,更为家眷安危,若得内城宅院,护卫周全,臣方能安心为圣上效力。”
泰顺帝听罢,非但没有不满,反而眸中微露欣慰之色,觉得姜念坦诚,懂得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危,且是个重视家眷亲情的。
略一沉吟,泰顺帝忽而含笑道:“既如此,朕便将昔日宁国府赐予你,如何?”
姜念一怔,连忙躬身推辞,道:“臣何德何能,敢居此等府邸?望圣上收回成命。”
泰顺帝摆手笑道:“你功在社稷,居此府邸,正合其宜。”
姜念又谦辞了一番,泰顺帝只是不允,方才郑重叩首谢恩。
原来,泰顺帝早有此意。姜念所娶之女,乃荣国府贾元春,若居宁国府,倒是合宜。只是此前时机未至,如今姜念功绩卓著,又即将认祖归宗,赐此府邸,正是水到渠成。
泰顺帝又温言道:“既如此,朕再拨二十名天子亲兵随你左右,轮班值守,以护周全。”
姜念又谦辞了一番,才又郑重叩拜:“臣谢圣上隆恩。”
侍立一旁的任辟疆,心中不禁暗叹:“看来他要认祖归宗了!”
待姜念退出澹宁居时,见赤日当空,他心中却如潮水翻涌,难以平静。
宁国府之赐,二十名天子亲兵相随,却并未加官进爵,皆是一个信号——他姜念,或许不日便要以“袁易”之名,堂堂正正立于天家玉牒之上了!
……
……
赤日高悬,晒着神京西郊的官道。
忽见一队人马自畅春园方向迤逦而来,尘土飞扬间,当先一骑正是身着二等侍卫官服的姜念,虽是一身锦衣玉带,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风霜之色。
身后紧随蒙雄并一群天子亲兵,皆鲜衣怒马,威风凛凛。
一行人踏进神京城,街市繁华,人烟阜盛,酒楼茶肆高悬彩幌,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更有那富贵人家的轿马穿梭其间,香风阵阵。然姜念归心似箭,未作停留,径直穿城而过,出朝阳门,沿官道土路,直奔东郊姜宅。
及至宅前,阖家上下早已翘首多时。
元春领着薛宝钗、景晴并邢岫烟,并香菱、抱琴、袭人、晴雯、金钏、玉钏、莺儿、绿漪、红霞、茜雪一众丫鬟,皆在垂门内候着。
众人见姜念风尘仆仆地进了垂门,额上汗珠涔涔,肤色亦比先前黑了些许,想是数月奔波,受了日晒风吹。
元春登时眼现波光,数月思念之情及眼下团聚之喜,皆化作珠泪滚落。
薛宝钗虽素来稳重,此刻亦眼眶微红。
元春拭了泪,含笑道:“大爷一路风尘,想是暑气逼人,且先用些冰镇绿豆汤解解乏罢。”
元春知道姜念素喜绿豆汤,因而家中常煮绿豆汤,尤其是夏季。今日的冰镇绿豆汤,便是元春特意为姜念备下的。
姜念进得堂屋,见桌上早已备下青瓷冰碗,碗中绿豆汤澄碧透亮,浮着碎冰,凉气丝丝缕缕地沁上来,未饮已觉清爽。
香菱忙执勺,轻巧地盛了一碗,双手奉上。数月未见,当她奉碗时与姜念对视,竟有些害羞。
姜念接过,快速将这碗冰镇绿豆汤用尽,觉得一股凉意自喉间滑下,直透胸腹。又用了第二碗,方觉过瘾,长舒一口气,笑着说了声:“畅快!”
元春见他官服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身上,心疼不已,柔声道:“这般暑热,又骑马跑远路回家,衣裳都湿透了,快些沐浴更衣,免得着了凉。”
说罢,便命人备下香汤,自与香菱一同服侍。
浴房内,热气氤氲,兰汤馥郁。
姜念浸在温热水中,浑身筋骨渐次舒展,连月奔波的疲惫似也被这温水化开。
元春立于身后,执起犀角梳,一面轻轻为他篦发,一面细语家中近况,包括了此前分发那两大箱扬州土物之事,只是没提她被当众撵出荣国府之事。
言语温柔,如春风拂耳。
香菱则跪坐一旁,纤指轻按姜念的肩颈穴位,力道恰到好处,教人通体舒泰。
及至浴毕,更衣束发,一身清爽。
姜念换上靛青家常劲装,腰间松松系一条玄色绦带,显得肩宽腰窄,英气逼人。
元春替他整了整衣领,情不自禁端详,心内甚是喜爱甜蜜。
香菱见元春看得痴了,抿唇轻笑,暗道:“真好呢!大爷终于回家了!”
(本章完)
第238章 宣布搬家,女眷惊喜
第238章 宣布搬家,女眷惊喜
姜念沐浴更衣毕,已是酉时。
正值夏季,昼长夜短,金乌仍悬在天边,将窗棂上的雕映作一片灿金。
家中已备下接风家宴,就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汪厨娘亲自掌勺,整治了一桌地道的金陵风味。
一碗清炖蟹粉狮子头,肉若凝脂,汤似琥珀;一碟盐水鸭,皮如霜雪,肉现胭脂色,咸中带鲜;另有几样时令小菜,以及一道莼菜银鱼羹,汤色澄澈见底,莼菜碧如翡翠,银鱼白似新雪,在汤中浮沉,煞是好看。
姜念先入了上座,元春领着贺赟、孟氏随后入席。
姜念又叫薛宝钗、景晴、邢岫烟三人同席。
三人道了万福,这才依次落座。
薛宝钗今日精心妆扮过,穿一件蜜合色对襟衫子,下系月白百褶罗裙,发间簪了支点翠珠,还戴着珍珠耳坠;景晴则是一身杏黄纱衣,玉色马面裙,鬓边斜插一支簪子;就连平日简朴的邢岫烟,今日都特意妆扮了一番,着一袭淡绿素纱衫,松绫裙,簪着玉钗。
席间伺候的丫鬟仆妇足有十余人,或执壶斟酒,或捧巾侍候,或持箸布菜,进退有度,井然有序。
不见蒙雄,原是姜念体恤他方归家,叫他回去陪伴妻子并丈人丈母了。
姜念今日倒是有喝酒的兴趣,却也没打算喝多。
众人见他兴致颇高,也都凑趣,或问他此番南下的差事,或请他讲些南边风物,姜念便择了些说了。
这时,孟氏笑吟吟问道:“大爷此番奉旨南下整顿盐政,又立下大功。适才听得蒙雄升了五品龙禁尉,不知大爷得了什么封赏?”
孟氏这一问,众人纷纷盯着姜念,早就好奇此事了。
满座顿时鸦默雀静。
元春持箸的手微微一顿,想起方才伺候沐浴时,这问题便在舌尖上滚了几滚终究未问出口,此刻被孟氏道破心事,不觉凝眸望向姜念。
连贺赟都放下了箸,目光灼灼。
姜念却不急答,先呷了一口酒,待酒液在舌尖转了转,方含笑道:“蒙圣上隆恩,特拨了二十名天子亲兵随侍左右。”
众人面上都不见讶色。
这天子亲兵护卫之事,早随姜念回家时便知晓了。
姜念又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箸莼菜,待那翠玉般的菜叶入了口,方徐徐道:“另有处宅院赐了下来,咱们明日收拾箱笼,后日便迁过去罢。”
这话犹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涟漪。
元春忍不住问道:“赐的是何处宅院?”
姜念转眸望她,眸光在烛火映照下流动:“不是别处,正是昔日的宁国府。”
一语既出,恍如惊雷炸响。
什么?圣上竟将昔日宁国府赐予我们家大爷了?
震惊过后,便纷纷惊喜起来。
贺赟与孟氏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出喜色,不约而同在心里想到:四爷这般安排,莫不是要让念大爷认祖归宗了?不然凭念大爷如今的官爵,怎配入主那座宁国府?
元春一时间怔在当场,烛光映得她面色忽明忽暗,心中两股念头如走马灯般转过:
其一,想她的大爷多半是龙种,如今圣上赐下宁国府,又特拨二十名天子亲兵随侍,岂非又添一证?
其二,忆及当初宁国府倒台,府邸被朝廷收回,与姜念有干系。而如今,姜念竟要入主这座国公府邸了!何况,最近她才被当众撵出了荣国府,近日都没再踏进荣国府的门,现在却要以主母的身份随着夫君入主宁国府!
姜念见元春发怔,笑道:“怎么不动箸了?这狮子头凉了可就辜负汪厨娘的手艺了。”
元春这才如梦初醒,正要回话,见姜念亲自夹了一个狮子头放在了她碗中,她忙道谢,心里竟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姜念又对元春道:“明日咱们除却在家收拾箱笼,还须遣人去宁国府洒扫一番。那宅院久无人居,虽则轩昂,只怕积尘蛛网,须得拾掇,方好搬进去的。”
元春忙应道:“是,大爷思虑得周全。”
姜念又含笑看向贺赟、孟氏二人,微微一笑,道:“我早说过,你二人在我心中,原似长辈一般敬重,况咱们家也离不得你们。此番迁居,自当请二位同往。我会给你们安排一处清静院落,虽不比正宅宏阔,却会独门独户。”
贺赟听了,忙道:“大爷如此厚待,我岂敢推辞?自当随往效劳。”
孟氏则笑吟吟道:“大爷既这般抬举,我们巴不得搬过去呢!横竖跟着大爷、奶奶,总比咱们住在东郊强。”
姜念举杯笑道:“你们都晓得,我素来不喜饮酒,今日已饮了几杯了,咱们共饮此杯,便用饭罢,我倒是想用饭了。”
元春、贺赟、孟氏并薛宝钗、景晴、邢岫烟等俱各举杯饮尽。
此时饭已摆上八仙桌,一大盆碧粳米饭,热气氤氲。
姜念方欲唤香菱盛饭,元春却已执起匙,亲自为他添了一碗,递至跟前,柔声道:“大爷且用。”
姜念含笑接过,众人亦各自用饭。
一时饭毕,姜念与贺赟、孟氏一同出了内宅。
元春则进了卧房,独抱琴一人随侍。她坐在曲尺罗汉床上,手执团扇,望着摇晃的烛火,心中思绪万千,只默默出神。
内宅众女眷已按捺不住,纷纷议论起搬入宁国府之事。
晴雯、金钏、玉钏皆是元春当年自荣国府陪嫁来的丫鬟,如今听闻竟要住进宁国府,皆觉新奇。晴雯笑道:“咱们原是从荣府出来的,如今倒要住进宁府了,岂不是造化弄人?”
金钏抿嘴笑道:“可不是?宁府紧挨着荣府,如今咱们搬进去,倒是成了荣府的邻居了,也不知荣府的人会怎么议论咱们呢。”
晴雯笑道:“横竖有大爷、奶奶做主,咱们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袭人、茜雪二人,原是被撵出荣国府的,如今竟能随主迁入宁国府,心中更是激荡。茜雪对袭人道:“早先只道此生再无机会踏入这等府邸,不想如今竟能重返,真真是老天开眼。”
袭人则低声道:“咱们能跟着大爷、奶奶,真真是行了大运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内宅里比往日热闹许多。
莺儿听了些议论,回西厢房告诉了薛宝钗,又笑道:“这一搬过去,倒像是给了大伙儿一个新盼头。”
薛宝钗却默不作声,心内暗忖:“这一搬过去,可就如同豪门大户一般了。”
……
……
家宴毕,已是酉时七刻,夏景天长,日头尚在西山半腰徘徊,余晖染得云霞如锦,似不肯退场一般。
姜念来至邻近的秦宅。
行至宅前,见大门开着半边。
姜念也不使人通报,径自入内,方跨过门槛,迎面撞见彭继忠。
彭继忠见是姜念,登时喜得眉开眼笑:“姜大爷来了!”
姜念竖起食指抵在唇前,低声道:“莫要声张,我且去瞧瞧你家姑娘。”
彭继忠立时会意,心知姜念这是要给自家姑娘一个惊喜。当下也不多言,只躬身引着姜念过了垂门,便识趣地没再继续跟着。
姜念独自来至西厢房前,见窗棂内已点起银釭,房门开着,纱帘垂着。
姜念正待掀帘,忽闻里头传来细语,便住了手,立在帘外细听。
只听瑞珠的声音道:“姑娘既这般记挂着,何不再叫彭管家去请一请念大爷?”
接着便听秦可卿轻叹一声:“方才使彭管家去打探过,他……念大爷才归家,正用家宴呢。这会子怎好再去叨扰?”
瑞珠笑道:“这会子宴席该散了。姑娘若不去请,只怕要等到明儿才能见得着。况且明儿能否见得,也未可知呢。”
屋内一时静默。
少顷,瑞珠又道:“念大爷此番下江南,一去便是数月。姑娘日日数着日子盼他归来,如今好容易回来了,若不见上一面,只怕今晚要睡不好觉了。”
秦可卿嗔道:“你这蹄子,越发会编排人了!”
话音未落,忽见纱帘一掀,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含笑而入。
“是谁今晚睡不好觉啊?”
姜念笑吟吟立在当地,目光灼灼地望着秦可卿。
秦可卿正坐在榻上做针线,手中绣绷险些落地,一时又惊又喜,又羞又怯,两颊顿时飞上红霞,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她想要起身相迎,偏生手足无措;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低垂螓首,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服。
姜念对瑞珠笑道:“瑞珠,你且出去罢。”
瑞珠偷眼瞧了瞧自家姑娘,心下暗笑,乖觉地退了出去。只是这丫头虽退出房门,却仍如以往一般,躲在了窗棂下,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屋内一时只剩姜念、秦可卿二人。
秦可卿低垂螓首,见姜念半晌不再说话,便不禁抬眸看向了姜念,轻启朱唇:“你这一去竟是数月,我……我自然惦记的……”
话到此处,声音渐低,几不可闻。眼眶则已微微泛红,显是思念至极。
姜念忽取出一个锦缎小盒,递到了秦可卿眼前:“这是从扬州特意为你带的。”
秦可卿眼睛一亮,忙不迭接过,轻轻打开,见里头卧着一枚玉镯,通体莹润,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爱不释手。
扬州乃是大庆的琢玉要地,能工巧匠云集。姜念此番南下,特意在扬州的老字号玉器店购置了数枚玉镯。此前已赠了薛宝琴一枚,眼下又赠了秦可卿一枚,余下的正要分赠元春、薛宝钗、景晴等人。
虽说这数枚玉镯有所差异,却也算是批发版的……
秦可卿忽想起一事,轻声道:“前几日,你家奶奶遣人送了几件扬州土物来。”
姜念点头叹道:“我请人送了两箱扬州土物回来,她素来贤良,连你这里也不落下。”
秦可卿低声应了个“嗯”字,心想元春这般大度,自己日后过门为妾,倒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说着,秦可卿从绣箧中取出个包袱,含羞道:“这是我闲暇时为你做的两件针线。”
展开看时,却是一件夏衣、一双鞋子,针脚细密,显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姜念欣然接过,当即就要试穿,惹得秦可卿又羞又喜。
待姜念试过了衣鞋,秦可卿便难忍好奇地问起了他此番南下之事,姜念择了些说了。
姜念知道,秦可卿是个慕强的女子,他也不撒谎吹牛,择些自己真实的机智、果敢、强大的表现,便足以让秦可卿听得心旌摇曳。
话锋一转,姜念道:“后日我要搬家了。”
秦可卿一怔:“好端端的,搬去哪里?”
姜念笑道:“此番三任钦差,又立了些功劳,蒙圣上隆恩,将昔日的宁国府赐予我了,后日便要携阖家上下搬过去。”
这话惊得秦可卿满脸呆滞。
圣上竟将宁国府赐予了他?他竟能入主宁国府?
秦可卿先是震惊,继而幽怨道:“你搬去那边,我……我可再难见着你了!”
姜念执起她的手,柔声道:“莫急,再过一月,你的孝期就满了。”
光阴荏苒,因秦业之死,秦可卿有二十七个月的孝期,而这孝期还剩一个月就要满了。
姜念凝视着秦可卿,道:“待你孝期满了,我择个日子,迎你过门。”
秦可卿羞得抬不起头来,只轻轻点了点下巴,心中则翻起万千思绪:当初贾珍为谋夺她,致使宁国府败落,府邸被朝廷收回。如今她竟要成为姜念的妾室,且要以姜念妾室的身份入住宁国府,真真是造化弄人。
窗外偷听的瑞珠,听到此处,甚是惊喜,脸上甚至不禁泛出了笑意,暗道:“念大爷真真是有能为的,竟要入主那宁国府!只望他早日迎我家姑娘过门,我也好跟着早日去那宁国府里长长见识!”
姜念又与秦可卿温存了一番,见外头天已黑了下来,方起身道:“天黑了,我该回去了。”
秦可卿虽不舍,也知礼数,亲自送出,望着姜念离开的背影,她抚着腕上新得的玉镯,心中既甜蜜又期盼,却也有些忐忑。
(本章完)
第239章 宁府重开,荣府震惊
第239章 宁府重开,荣府震惊
夜色已至。
姜念离了秦宅,却不急着回姜宅,而是往姜宅隔壁一处二进院落行去。这宅子原是姜念置办的产业,住着贺赟、孟氏夫妇并其子贺忠,另有几个姜家的下人。
院门虚掩,檐下悬着两盏素纱灯笼。
姜念入内,由贺赟引着来至书房,孟氏亲自沏了茶奉上,便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掩了。
烛光之中,姜念与贺赟对坐。
姜念啜了口茶,随即问到了近几个月家中的情况。他知道,有些事情元春可能不会告诉他。
果然,贺赟略一踌躇,说了元春近日被逐出荣国府之事,以及邢夫人派下人来闹之事。
姜念听罢,起身离开。
回至姜宅,正房卧室内银釭高照,元春刚沐浴罢,只着月白绫子寝衣,正与香菱在灯下看书,抱琴坐在一旁,就着灯光绣一方帕子。
见姜念进来,元春、香菱、抱琴皆忙起身相迎。
“已是戌时了。”元春轻声道,“大爷奔波归来,今晚早些安歇才是……”
话未说完,先自羞得低了头。小别胜新婚,而她与她的大爷已是数月别离,在她心中,今晚竟似新婚般悸动。
姜念会意,执起元春的一双柔荑,见她青丝半湿,散发着淡淡茉莉香,寝衣领口微敞,露一段凝脂般的颈子,不禁心内荡漾。
当下吹熄了灯,只留床头一盏小小的琉璃盏。
红绡帐底卧鸳鸯。
云散了,雨歇了,帐中尚余旖旎气息。
姜念将元春揽在怀中,忽问道:“当日荣府逐你出门,究竟是何情形?”
元春身子一僵,强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大爷何必提它。”
姜念却执意要问,再三催促下,元春才幽幽道来。
窗外月光如水。
元春倚在夫君怀中,一番委屈则化作了泪水,被她悄悄拭了去。
……
……
翌日,五月初九。
旭日东升,姜念身着二等侍卫官服,携蒙雄、张若锦并数名天子亲兵,纷纷策马自东郊入了内城。
一行人至正阳门内千步廊东侧,便见工部衙门矗立,与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等官署比邻而居。
姜念步入衙门,来至营缮清吏司郎中贾政的公廨外,见房门半掩,遂轻叩三声。
内里贾政正独坐案前,手执一卷书看着,似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忽闻叩门声,抬首望去,见是姜念,登时又惊又喜,忙起身相迎,道:“何故至此?可是有公务在身?”
姜念含笑道:“今日前来,实因蒙圣上隆恩,将昔日宁国府赐予了我,特来办理交接事宜。”
贾政闻言,面色骤变,怔了怔方喃喃道:“竟有此事?”
当下贾政强自镇定,引着姜念办理宁国府的交接手续。当贾政见姜念接过宁国府的多把钥匙,沉甸甸的,叮当作响,心中不由涌起一阵酸涩。
交接手续办完,姜念便告辞,贾政亲自送至衙门外,望着姜念翻身上马,率众而去,背影渐远,心中百感交集,悲喜难言。
悲的是,宁国府本是贾家祖业,自宁国公贾演始,历经数代,雕梁画栋,园囿广阔,乃京中一等一的豪门宅第,不想自此易主,竟归了外姓。
喜的是,如今入主宁国府之人乃自家女婿,嫡女元春随之入主,倒也不算全然旁落。
忽又想起前番元春被逐出荣国府一事,贾政心中又愧又恼,暗道:“兄长他行事忒也莽撞,竟致元春与府上生分!”
……
……
披着夏日的阳光,姜念离了工部衙门,又携蒙雄、张若锦并数名天子亲兵,纷纷策马穿街过巷,径往西城宁荣街而去。
行至宁荣街,便见两座巍峨府邸比邻而立,正是当年赫赫扬扬的宁荣二府。
宁国府大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虽久经风雨,仍显威仪。只是朱漆大门上的鎏金铜钉蒙尘黯淡,门楣上原悬“敕造宁国府”匾额之处,如今只余几道钉痕。
紧挨着的荣国府东跨院,黑油大门前立着两个贾赦的奴仆,正倚着门框打盹。再往西去,荣国府正门前几个奴仆或坐或立。忽见姜念一队人马驻足宁国府门前,俱都惊疑不定。
蒙雄拿着一把黄铜钥匙,插进宁国府正门尘封已久的锁眼。只听“咔嗒”一声闷响,锁簧松动,两扇朱门应声而开,竟扬起一阵细密尘埃,在日光下飞舞。门轴转动之声嘶哑沉重,仿佛在诉说近两年的寂寞。
荣国府众仆见状,纷纷围拢过来。
有个年长的奴仆,对姜念作揖道:“姜姑爷因何来此?”
姜念掸了掸官服下摆,肃然道:“蒙圣上隆恩,将此宅赐予我,我要携阖家上下迁进来。”
话音未落,众仆哗然。
姜念不再多言,抬脚跨过那尺余高的正门门槛。
举目四望,但见这府邸虽尘封日久,却仍显气象峥嵘。
宁国府的规制,实与荣国府不相上下,然细较起来,宁国府当年之奢华,犹胜荣国府一筹。
原来宁荣二府虽同为敕造,宁国公贾演居长,故其府第更胜一筹,尤是会芳园,引活水入园,迭石为山。后来贾珍当家,一味贪图享乐,穷奢极欲,将那金银如土块般使,把个宁国府更是装点得金碧辉煌。
当日太上皇景宁帝虽下旨收回宁国府,却未抄没家私,尤氏与贾蓉早将家财搬了个罄尽。
姜念信步而行,先看了正院,又过仪门经大厅、内厅,然后过内仪门至正堂。又特意转至昔日的贾氏宗祠,推门进去,宗祠早已搬空。
转入后院,顿觉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到了会芳园。这园子虽久未打理,格局犹存。曲径通幽处,苍苔侵石阶。假山玲珑,虽杂草丛生,犹见当年迭石之妙;清池活水,虽还潺湲,却飘着不少浮萍落叶。
园中楼阁,最显赫的当属天香楼。此楼两层高耸,碧瓦朱甍,飞檐翘角上蹲着琉璃脊兽。想当年贾珍在此摆宴笙歌,何等热闹。如今楼前牡丹台荒芜,几株野芍药挣扎着开出惨淡的。登楼望去,窗棂上褪色的茜纱忽被一阵风吹动,似在诉说着往事。
除天香楼外,园中尚有登仙阁、逗蜂轩、凝曦轩等建筑。
登仙阁建在高处,本是赏月佳处,如今石阶、护栏皆铺着灰尘;逗蜂轩四周原种满奇异草,招蜂引蝶,现下却有不少荆棘藤蔓;凝曦轩临水而筑,轩前曲桥已是寂寞得久了。
姜念漫步园中,脚下枯叶沙沙作响。忽见一株老梅斜出山石,虽非开时节,枝干却苍劲有力,树下石凳上则积着鸟粪。
一番查看下来,姜念已心中有数。
这府邸,各屋宇大体完好,只需洒扫粉饰,后园木虽芜,根基尚在。
……
……
当姜念查看宁国府的时候,贾赦正在荣国府东跨院厅里与邢夫人说着家务。
忽见一个下人急急忙忙进来,连礼数都顾不得了,道:“老爷太太,姜姑爷来了隔壁的东府,开了东府的大门,说是蒙圣上隆恩,把整座府邸都赐给他了,他要迁进去呢!”
贾赦、邢夫人闻言,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贾赦喝道:“你莫不是热昏了头?胆敢在我跟前胡说八道!”
待确认后,两人皆是满脸震惊之色。
贾赦怔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往门外冲去,连外袍都来不及换。邢夫人也顾不得规矩,提着裙角紧跟在贾赦的身后。
二人出了黑油大门,见隔壁宁国府门前立着两个天子亲兵,那尘封已久的朱漆大门此刻洞开着。
贾赦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转身就往荣国府正院快步走去。邢夫人又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
……
荣庆堂内,贾母坐在榻上,王夫人坐在一侧。
贾母手里捻着佛珠,叹道:“前番元春在咱们这儿受了委屈出去,偏生大太太又派人去姜家闹了一场,以至于元春竟与咱们府上生分起来了。如今念哥儿回京,以念哥儿的性子,若知晓了这些事儿,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听到这话儿,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其实,她对此是既后悔又怨恨。后悔的是,当日自己也轻信了贾琏带回来的消息,眼睁睁看着贾赦当众撵元春出去,看着元春望着自己,盼着自己这做母亲的能为她说句公道话,然而自己却犹豫默然。怨恨的是贾赦,若非贾赦多事,元春也不会与荣国府生分起来。
话到此处,一个仆妇急急忙忙进来,将姜念获赐宁国府且开启宁国府之事禀报。
贾母、王夫人听罢,也都是满脸震惊之色。
就在这时,外头一阵杂沓脚步声。
贾赦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邢夫人。
贾赦也顾不得请安,直着脖子道:“老太太!姜念那小畜生竟占了咱们贾家的东府!”
话音未落,贾母便沉声道:“糊涂东西!你早已得罪了念哥儿,前番又撵走元春,还纵容下人闹到姜家,如今还不知收敛?朝廷早已收去了东府,如今念哥儿蒙圣上隆恩,获赐东府,咱们又能如何?”
贾赦却道:“圣上怎会忽然将东府赐予他?我寻思着,必是他涎着脸求圣上赏赐,他必是早就盯上了咱们贾家的东府了。”
贾母又沉声道:“无论如何,圣上已将东府赐予了念哥儿。念哥儿到底是咱们府上的女婿,他与元春入主东府,总比外人占了强。”
贾赦蔫头耷脑地嘟囔:“可那是祖宗基业!”
贾母懒得再搭理贾赦,忙遣人召来了贾琏。
当贾琏听完情况,也不由震惊了,失声道:“竟……竟会如此?”
贾母对贾琏吩咐道:“琏儿,你且去走一遭,请念哥儿过来叙话,记着说话要恭谨些。”
贾琏只得整了整衣冠,往宁国府而去。
来至宁国府大门外,见两个天子亲兵佩刀而立,阳光下威风凛凛。
贾琏上前向天子亲兵请求进去见姜念,却遭到了拒绝。一个亲兵道:“姜侍卫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擅入,你且在这门外候着。”
贾琏心里恼火,却不得不照做。
好在,等了片刻,便见姜念从正院走了出来。
贾琏强按下心头酸涩,堆起笑脸上前与姜念打招呼,待从姜念口中确认了情况,他便笑道:“恭喜妹夫圣眷隆厚,得此佳府!老太太特命我来请你过去叙话。”
话音方落,姜念已摆手道:“今日事务繁冗,倒是不便去见老太太的。”
也不说“改日再登门”之类的话儿,姜念便已翻身上马,领着几个天子亲兵,一同策马而去。
蒙雄、张若锦则留在了宁国府,等待姜家的一些下人过来,一起将宁国府先简单洒扫一番,以便于姜家阖家上下明日入住。
贾琏甚是郁闷,只得讪讪地回到了荣国府荣庆堂。
贾琏将情形向贾母细细回明。
贾母闻言也是一阵郁闷,手中佛珠转得急了。
贾赦拍案怒道:“好个目中无人的……”
话到一半,被贾母厉声喝住:“你还要惹祸到几时?”
王夫人忙劝道:“念哥儿初得府第,自然要忙着安置。依媳妇看,不如备些贺礼送去。”
贾母这才缓过气来,指着贾赦鼻子道:“你听听!这才是明白话!”
……
……
姜念获赐宁国府,要与元春一同入主的消息,不胫而走,快速传遍了整座荣国府。
迎春听得消息,倚着栏杆出神,忽然幽幽一叹:“大姐姐熬出头了!”
虽说她是荣国府的二姑娘,但她是贾赦的庶女。父亲贾赦与继母邢夫人,对她都不关心。她又是个性子懦弱的,有时就连下人都欺她。她打心底艳羡元春。
探春正在房中临帖,贴身大丫鬟待书急匆匆进来禀报,听罢也不由心生艳羡,暗道:“大姐姐不愧是正月初一生的,真真是福大的。”
惜春得知后,则神色阴郁,她可是宁国府的姑娘。
一时间,荣国府的下人们议论纷纷,叽叽喳喳。
这个说:“东府比咱们西府还气派呢!”
那个道:“真真想不到,咱们西府的大姑娘竟要做东府的主母了!看大老爷、大太太往后还敢欺负她不!”
(本章完)
第240章 黛玉究竟,思念着谁
第240章 黛玉究竟,思念着谁
贾赦自荣庆堂回到了东跨院,一路上都怒气冲冲,步履沉重,心中郁结难消,犹如烈火烹油,无处发泄。
他之所以如此恼怒,缘由有三:
其一,他本是个性情暴戾之人,又素来厌恶姜念,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姜念竟占了宁国府,这本是贾家的产业,叫他如何不郁闷?
其二,宁国府就在荣国府东跨院的隔壁,他所居荣国府东跨院虽也算宽敞,但比起宁国府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却是差了许多。如今姜念与元春入主宁国府,倒显得他像是沦为姜念、元春的陪衬,叫他如何甘心?
其三,他近日刚将元春逐出荣国府,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谁知转眼之间,元春竟要以主母之姿入主宁国府,这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思及此,贾赦愈发怒火中烧,无处发泄,便拿邢夫人撒气,抬手便是一记耳光,喝道:“蠢妇!”
邢夫人猝不及防,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得低声道:“老爷息怒,我不知何处惹恼了老爷?”
贾赦冷哼一声,道:“你这蠢妇,半点用处也无,只会给我惹是生非!”
邢夫人听罢,心中虽委屈,却也不敢辩驳。
忽然,她灵机一动,低声道:“老爷何必动怒?那姜念虽得了东府,可东府早已是空荡荡的,里头的万贯家财早被尤氏和蓉哥儿搬空了。如今珍大爷和蓉哥儿已死了近一年,敬老爷在城外玄真观一味修仙,不搭理家业的。那家里管事的不过是尤氏并那贾蔷,哪里能守得住家业?老爷若能将那万贯家财弄来,岂不胜于姜念得了东府的空壳子?”
贾赦眼中精光一闪,怒气稍减,沉吟道:“此话倒也有理……”
其实,他对昔日宁国府的家财垂涎已久,近期也对尤氏提过不止一次,奈何尤氏也不是个容易欺负的,死守着家财。如今姜念入主宁国府,又有眼下邢夫人这番话,倒是激起了他的贪念。
他心中暗忖:“不错,姜念那小畜生不过得了一座空府,而我若能趁机将宁国府的家财收入囊中,岂不美哉?”
想到此处,贾赦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对邢夫人道:“你倒还算有点见识。”
他负手踱步,眼中算计之色愈浓,心中暗道:“尤氏那妇人不识抬举,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撑到几时!”
……
……
姜念策马离了宁荣街,领着几名天子亲兵,不多时便来至一条胡同。
胡同之中,一座三进宅院静静坐落,青砖黛瓦,门庭素净,门前一株老槐树亭亭如盖,枝叶婆娑,倒似为这宅子遮出一片清凉世界。
此处正是林宅。
林如海看重妾室邱姨娘,视邱姨娘如续弦夫人一般,故而特意安排她居于东厢房,独女林黛玉则住在西厢房。
此时,林如海闲居在家,正在书房中翻阅古籍,案上茶烟袅袅,窗外雀叫蝉鸣,倒也清闲自在。
东厢房内,邱姨娘正与丫鬟小丹、小南做针黹,三人低声说笑,邱姨娘手中针线翻飞,绣的是夏日荷塘,莲叶田田。
西厢房里,林黛玉正伏案执笔,写一首夏季小诗,字迹娟秀,墨香淡淡。诗中隐隐透着一缕思念之意,却又含蓄婉转。
只见写的是:
《夏日偶题》
纱帷半卷簟纹流,蕉心未展暑难消。
砚池新墨分浓淡,不画离人画柳条。
“纱帷半卷簟纹流”,通过纱帘和竹席这两个夏季室内的物件,营造出西厢房静谧、闷热又带着一丝清凉的环境。
“蕉心未展暑难消”,林黛玉明面上是在写芭蕉新叶卷曲未舒的形态,其实是巧妙隐喻自己的心事郁结、难以排遣。
“砚池新墨分浓淡”,描绘研墨、调墨准备书写的动作细节,妙在,“分浓淡”既是调墨的技术动作,也暗喻心中情思的深浅起伏、欲说还休。
“不画离人画柳条”,这是核心主题了。她研好了墨,心中是离人(思念对象),却刻意避开不去描绘,转而提笔去画柳条。为何画柳条?“柳”象征离别与思念,她是在借画柳条曲折地寄托离思。
那么,黛玉究竟思念着谁?
紫鹃在一旁伺候,见林黛玉写得入神,不敢打扰。紫鹃识字不多,虽瞧着那字迹清丽,却不解其中深意。
小丫鬟雪雁耐不住困意,伏在榻上打着盹,脑袋一点一点的。
正此时,忽有下人匆匆进了内院,报说姜念到访。
林如海忙搁下书卷,整了整衣冠,亲自迎至院门。邱姨娘与林黛玉亦得了消息,各自领着丫鬟在内院等候。
姜念随着林如海踏入内院,身上依然穿着二等侍卫的官服,腰间系着玉带,步履生风,眉目间透着几分英气。
邱姨娘、林黛玉见姜念进来,忙上前见礼。姜念微笑着回礼,目光打量了一番林黛玉,见林黛玉今日一袭淡绿色纱裙,衬得愈发清丽脱俗。
林黛玉见姜念瞧着自己,不由得低下头去,颊边泛起一抹浅浅红晕,似羞似喜,却又强自镇定。
一旁的小南亦是欢喜,只是碍于礼数,不敢开口,只抿着嘴笑。
林如海引着姜念进入正房堂屋,邱姨娘携林黛玉、小丹、小南、紫鹃、雪雁等人紧随其后。
正房三间开阔,正中堂屋内悬着匾额,两旁挂着对联,地上铺着青砖,摆着六张同款的靠背椅,俱是精工细作。
林如海请姜念落座后,邱姨娘眼波流转,特意唤小南上前为姜念斟茶。
小南今日穿着比甲,系着月白裙子,发间只簪一支银钗。她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斟至七分满,低眉顺目地奉与姜念时,眼波却似不经意地往上一挑,恰与姜念目光相接,顿时脸上发热,忙退至一旁。
林如海将这番情状看在眼里,会意一笑。他早从邱姨娘处得知姜念与小南之事,心知小南这丫鬟将来多半是姜念的房里人。他对此倒是乐见其成,如此既可成全一段姻缘,又能与姜念更添一层亲谊,岂不两全其美?
姜念接过茶盏,轻啜一口,赞了一声“好茶”。
待姜念品了品茶,林如海方问道:“贤侄昨日随侍太上皇进京的?”
姜念放下茶盏,正色道:“正是。本来昨日就想来探望姑丈,只是随侍太上皇入了畅春园后,又蒙圣上召见。待离开畅春园进了城,已近酉时,倒是不便打扰了。今日有事去了一趟宁荣街,这才前来探望姑丈。”
林如海点头,又问道:“可是去拜访荣府的老太太了?”
姜念却摇头道:“倒并非为此。只因蒙圣上隆恩,将昔日的宁国府赐予了我,今日特去查看那宅子。待会儿便要赶回家,命家中下人去那宅子里洒扫一番,明日便要携阖家上下迁入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林如海失声道:“圣上竟将昔日的敕造宁国府赐予了贤侄?”
姜念从容颔首:“正是。”
林黛玉心中已是掀起波澜。她可是久居荣国府的,也曾不止一次进过宁国府,游过会芳园,知道宁国府乃太祖皇帝敕造,比荣国府还要气派三分,尤其是里头的会芳园,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无一不精。如今圣上竟将此等宅第赐予姜念,可见恩宠之隆。
林黛玉正自思量,忽听姜念问父亲道:“姑丈进京这些日子,可还安好?圣上安排姑丈担任何职?”
林如海叹道:“一切安好。只是圣上体恤,叫我且好生将息。待太上皇回銮后,再议职司。”
姜念微微一笑,道:“姑丈大病初愈,正该趁机调养。如今太上皇已回銮,想来不日姑丈又要为国事操劳了。”
趁着林如海沉吟之际,姜念将目光转向了林黛玉,笑着问道:“林妹妹近日可好?一别月余,倒似隔了许久。”
林黛玉顿时羞得耳根发热,心中暗恼:“这个臭姐夫,怎的当着父亲与姨娘的面这般问我?”
她强自镇定,垂着眼帘,简单应道:“有父亲与姨娘照顾着,自然一切都好。”
姜念点了点头,心内有些得意。虽说此前他在扬州时曾管得宽,叫林黛玉进京后不再寄居荣国府,而是与林如海住一起,继续侍奉林如海膝下,林黛玉当时也应下了。但在他看来,此事未必能成的。而现在,林黛玉真就没再寄居荣国府。
姜念又与林如海叙谈片刻,便拱手道:“姑丈,今日我尚有琐事在身,且先告退。待我迁入新宅后,定当择个吉日,设下乔迁宴,还望姑丈赏脸光临。宁荣街那新宅,距离姑丈这宅子不远的,倒也便宜。”
林如海不待思索便道:“贤侄相邀,岂有不去之理?届时必当登门道贺。”
林黛玉却心里一动,暗忖:“他的新宅距离我这儿不远,如此一来,以后我就不难见到他了……”
想到这里,她忽觉这念头不妥,竟是心慌意乱了起来。
姜念转向邱姨娘与林黛玉,含笑道:“邱姨娘与林妹妹也望同来,也好让寒舍蓬荜生辉。”
邱姨娘忙笑道:“说哪里话,能去开眼界,是我的福分。”
林黛玉却正心慌意乱着,低头绞着手中帕子,紫鹃见状,忙轻轻推了推她。林黛玉这才反应过来,微微颔首,却不言语,粉面上飞起了红云。
当下姜念告辞。林如海、邱姨娘、林黛玉一同将他送至内院垂门,邱姨娘、林黛玉止步。林如海又将他送至院门外,目送他翻身上马,领着几名亲兵绝尘而去,马蹄声消失在胡同尽头,林如海方才转身折返,心中暗忖:“姜念这贤侄年纪轻轻便得圣眷如此,前途实不可限量啊!”
……
……
却说邱姨娘领着小丹、小南回到了东厢房,邱姨娘拉着小南的手笑道:“好丫头,你倒是个有福分的!姜大人如今圣眷正隆,竟得了宁国府这等宅第。前番你随我去荣国府请安,可曾见过那等气派?”
小南低头摆弄衣角,轻声道:“那荣国府自是极好的,连门前的石狮子都比别处气派三分。”
邱姨娘笑道:“正是这话!那宁国府与荣国府比邻而居,规制更是不相上下。待姜大人接了你去,你便是那等气派豪门里的人了!”
小南顿时羞得耳根都泛了红,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忧虑,忍不住低声道:“姨奶奶快别取笑我了。只是……今儿姜大人只字未提接我的事,莫不是……不愿接我去了?”
邱姨娘见她这般情状,宽慰道:“傻丫头,姜大人何等身份?又是何等稳沉持重?今日他是来拜会老爷的,怎好当着众人面提这等事?他既许了你,断不会食言。我瞧他方才接茶时看你的眼神,分明是记挂在心的。”
一旁的小丹正在整理针线,听得这番言语,手中绣绷不觉紧了三分。她偷眼打量小南,见小南肌肤如雪,杏眼桃腮,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心中不由酸楚,暗叹道:“若是我生得这般模样,当初姜大人在扬州盐院住着时,姨奶奶必定派我去伺候。如今这般造化,就该是我的了。”想着想着,手中绣针竟刺到了指尖,疼得她“哎哟”一声。
邱姨娘闻声转头,见小丹神色有异,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便道:“小丹,去厨下看看冰镇绿豆汤准备得如何了。”
林如海以前很少吃绿豆汤的,可自打之前进京时他在姜家用了冰镇绿豆汤,便喜爱上了这玩意儿,觉得暑热之际用冰镇绿豆汤,乃如沐清泉的快事。因而,如今的林家倒是常煮绿豆汤了,连林黛玉都喜爱上了。
支开小丹后,邱姨娘拉着小南在临窗榻上坐下,轻声道:“你也别怪小丹眼热,这等机遇,任谁不羡慕?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待日后姜大人接了你去,你务必珍惜机缘,好生服侍讨他欢心才是。”
小南“嗯”了一声:“姨奶奶这话儿,我记下了。”
(本章完)
第241章 昔日主母,今日新贵
第241章 昔日主母,今日新贵
这日午后,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辰,贾赦忽然派遣下人,将贾琏唤至他居住的东跨院说话。
书房内,贾赦歪在凉榻上,一个美妾正打着扇子,见贾琏进来,贾赦便将美妾屏退。
贾琏心中暗自嘀咕:“这大热天的,不知又有什么差事要派。”
只见贾赦沉着脸道:“今儿叫你来,是有件要紧事交代。”
贾琏垂手而立:“请父亲示下。”
贾赦眯着眼睛道:“你即刻去长房走一趟,告诉那尤氏,就说你珍大哥与蓉哥儿已没了近一年,她一个续弦的妇人,没资格守着咱们贾家长房的家财,也守不住。为防家财被糟蹋了,或是落入外人之手,我以族长的身份,命她将家财尽数交与我暂且保管。”
贾珍曾以贾家长房袭爵人和当家人的身份,担任贾家的族长。后来贾珍出事,便由儿子贾蓉接任族长。再后来,贾珍、贾蓉都死了,长房后继无人了,便由贾赦这个荣国府的袭爵人暂代族长了。
此刻,贾琏听到贾赦的吩咐,心头突地一跳。他素知父亲贪婪,却不想竟要谋夺长房的家财。当下踌躇起来,半晌不言语。
贾赦见他犹豫,脸色登时阴沉下来:“怎么不回话?”
贾琏壮着胆子道:“父亲容禀。虽说珍大哥与蓉哥儿都不在了,可敬老爷毕竟还在世。况且他们父子去世尚不足一年,您这时候怎可去要家财?况且珍大嫂子未必肯依。这事儿传开了,老太太会怎么想?族中众人又会怎么议论?”
话音未落,贾赦已勃然大怒,拍案喝道:“混账东西!我自有道理,用得着你来教训?敬老爷在城外玄真观修仙,何曾管过家事?珍哥儿、蓉儿虽死不足一年,可再拖延下去,这家财还不知要落入谁手!我以族长身份代为保管,有何不可?那尤氏不过是个妇人,又只是续弦,哪有她说话的份儿!”
说着,贾赦站起身来,指着贾琏的鼻子道:“你告诉尤氏,若是她不识抬举,我便要以族长的身份,将她逐出贾家!到时候,她一个寡妇,看如何立足!”
贾琏见父亲动了真怒,吓得后退。他本是个机灵人,知道这事做得不体面,却又不敢违抗父命,只得低声道:“儿子这就去办。”
贾赦点了点头:“务必要将此事办妥!否则我饶不了你!”
贾琏诺诺连声,退出房来,走到院中,被炽热的阳光一晒,愈发烦躁。
他自贾赦院中出来,一路踌躇,步履沉沉,心中如压了块石头,不觉已至自己居住的院落。
进了屋内,他仍是神色恍惚,眉间似有愁云笼罩。
房里人雨梅笑盈盈地问道:“二爷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莫不是大老爷又因什么事儿骂你了?”
贾琏长叹一声,屏退了丫鬟,方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了。
雨梅听罢,眼珠儿一转,唇角微扬,笑道:“二爷何必愁闷?大老爷的脾气你是最清楚的,若是不依他,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依我说,二爷不如顺水推舟,好生料理此事,待搬运那些家财时,顺手悄悄挪些到咱们房里来,岂不两全其美?”
贾琏听了,斜睨她一眼,心中暗叹:“这雨梅实是个贪财的,与我的原配一般无二。”
他虽早知雨梅贪财,却也不甚在意,毕竟自家原配王熙凤便是个贪财的,他对此都习以为常了。只是此番所涉之财,他却不愿雨梅贪。
当下,贾琏只白了雨梅一眼,并未出言训斥,略一沉吟,便起身换了身靛青缎面箭袖袍,束了玉带,也不骑马坐车,步行径往尤氏、贾蔷住处而去。
他终究不敢违逆父命,知道若不办此事,自己必没好果子吃。
……
……
尤氏与贾蔷所居之处,乃宁荣街附近一所大宅院,虽远不及昔日的宁国府气派,却也雕梁画栋,有几分富丽。
此时正值午后,贾蔷正在外书房逗弄一只新买的八哥,这鸟儿羽毛乌黑发亮,极是伶俐,贾蔷甚爱之,正教它学舌。
忽见一个门子匆匆进来,禀道:“二爷,荣府琏二爷来了。”
贾蔷忙放下鸟笼,整了整衣冠,快步迎出,果见贾琏负手而立,神色凝重。贾蔷上前拱手笑道:“琏二叔今日怎的有空来此?”
贾琏道:“我此来是有正经事要见珍大嫂子。”
贾蔷道:“回琏二叔的话,咱们奶奶此刻正在佛堂诵经呢。”
当即,贾蔷引着贾琏来至内院佛堂。
一个穿比甲的丫鬟在佛堂门口守着,见贾琏、贾蔷来了,忙福身行礼,转身入内通报。
不多时,佛堂门帘掀起,尤氏款步而出。她袭一身素白绫裙,头上簪一支玉钗,面上淡妆,却掩不住天然一段风流态度。她虽是贾珍续弦,年岁却尚轻,至今不过二十多岁,姿色不俗。
尤氏见了贾琏,含笑施礼道:“琏兄弟今日过来,不知有何事?”
贾琏拱手还礼,道:“正是有事相商,还请大嫂子借一步说话。”
于是,尤氏将贾琏让进厅,厅内陈设富贵,摆着紫檀木雕椅,窗下几案上供着一尊鎏金小香炉,青烟袅袅,满室幽香。
尤氏命丫鬟捧上茶来,贾琏接过,略呷了一口,便搁在几上。
尤氏见他神色踌躇,便又问道:“琏兄弟究竟有何事?”
贾琏四下望了望,见两个丫鬟侍立一旁,便低声道:“大嫂子,此事机密,还请屏退左右。”
尤氏会意,挥手命两个丫鬟退下。
贾琏又瞥了一眼贾蔷,道:“蔷哥儿,你先去外头候着,我与珍大嫂子说几句话。”
贾蔷心中纳闷,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是,侄儿告退。”
说罢退出厅外,却悄悄躲在了窗棂后,侧耳细听。
厅内只剩贾琏与尤氏二人。
贾琏又支吾半晌,终究硬着头皮,将贾赦之意缓缓道出。
尤氏本来还含着笑,听着听着,脸色就骤变了,手则捏紧了帕子。待听罢,她愣了一会儿,方颤声道:“这……这是赦老爷的意思?”
贾琏尴尬道:“正是大老爷命我来的。”
尤氏强自镇定,又问:“不知琏兄弟怎么看待此事?”
贾琏叹了口气,道:“大嫂子,我虽觉此事不妥,然父命难违。依我看,大嫂子不如照父亲的意思办罢,将家财交给大老爷暂且保管。”
尤氏忽地冷笑一声,眸中寒光一闪,道:“交给赦老爷暂且保管?琏兄弟,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赦老爷分明是要吞并我们长房的家财!”
贾琏被她说破心思,愈发尴尬。
尤氏见他无言以对,愈发冷笑,又道:“我若不照着办呢?”
贾琏无奈,只得道:“大嫂子,大老爷目今是族长,他若执意如此,你……你怕是不得安宁了!”
尤氏听罢,眼中已噙了泪,却强撑着不肯落下,只冷笑道:“什么正经的族长?不过是暂代的族长罢了!我家大爷与蓉哥儿才没了不到一年,尸骨未寒,你们二房的大老爷就要来夺我们家财么?”
她语气忽转柔和,却更显悲凉:“琏兄弟,你是个明白人。这家财是我们长房几代积攒下来的,如今虽没了当家的爷们,可还有敬老爷在,还有我在,又还有蔷哥儿这个长房的正派玄孙在这里管事,如何就要交给你们二房的大老爷保管?这事儿是使不得的!”
说着,她拭了拭眼角。
贾琏沉吟道:“大嫂子,若你实在舍不得,可自己留一半,且拿出一半交与大老爷,也算两全。”
尤氏道:“这也使不得!烦琏兄弟就照我说的答复赦老爷,若他不依,我便去找老太太评评理!”
贾琏见她态度坚决,心知再劝无益,说了几句场面话,终究无奈告退。
尤氏独坐厅中,望着贾琏离开的背影,再也忍不住,泪珠儿滚了下来。
正自悲戚,忽闻外头靴履窸窣,知有人来,忙举帕拭泪,强整容色。
只见贾蔷进来,眉间紧蹙,唇齿嗫嚅,欲言又止。
尤氏见他这般形容,心下已明了几分,便道:“适才你琏二叔与我说的事儿,你已晓得了?”
贾蔷点头,忿忿道:“赦老爷也忒贪狠了些!竟连咱们长房的家财也要霸占,岂非欺人太甚?”
尤氏长叹一声,道:“你珍大叔与蓉哥儿俱已去了,如今咱们长房没个顶门立户的爷们,莫说是赦老爷,便是其他房里那些旁支的爷们,一个个都对咱们长房的家财虎视眈眈的。这一年来,若非我强撑着,又有你在此帮衬,只怕家财早守不住了。赦老爷前番便曾提过此事,今日又特遣你琏二叔来,分明是要明抢了。”
言罢,尤氏又想起一事,愈发愁闷,道:“今日听闻,原属咱们长房的宁国府,竟被圣上赐予了那姜念,赦老爷偏又在这节骨眼上来逼我交出家财!这……这岂不是在灭了咱们长房?”
说着,眼圈儿一红,泪珠儿又不禁滚了下来。
贾蔷虽心中愤懑,却畏惧贾赦,只得低声问道:“奶奶,事已至此,咱们该如何是好?”
尤氏拭泪道:“我正欲问你,你倒反来问我?你到底是这里的管事爷们,也该拿个主意。”
贾蔷踌躇半晌,方道:“不如……奶奶去求老太太主持公道?”
尤氏冷笑一声,道:“罢!罢!荣府老太太早就不待见我,保不齐心里也惦记着咱们长房的家财呢!且等着罢,看你琏二叔回去回禀赦老爷,赦老爷是否罢休。若他肯罢休,自然最好;若不肯,非要强占,那时再去求老太太不迟。”
贾蔷只得点头称是。尤氏自觉头疼,便摆手道:“你且去吧,我乏了,想独自静静。”
贾蔷躬身退出。
尤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忽又想起姜念,心中暗道:“那姜念不过十七岁年纪,与蔷哥儿同龄,怎的竟有这般造化?三任钦差,荣耀显达,如今更得了宁国府,圣眷如此优渥,将来怕不是要封国公的?唉,那元春到底是正月初一生的,福气大得很,嫁了这般年轻有为的夫婿!我这昔日的宁国府主母沦落至此,元春倒成了入主那府邸的新贵了!”
……
……
贾琏辞了尤氏,步行回荣国府。
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当空,照得街面白一片刺目。贾琏怔怔望着街景,见车马匆匆,行人汗流浃背,连树枝儿都蔫蔫地垂着。他只觉脑中昏沉,胸口发闷,既是暑气蒸人,更是心事压人。
他头上渗出了汗珠,却未掏出身上的汗巾子擦拭。怔怔思及方才尤氏那番言语,分明是推拒之意,回去如何向贾赦交代?少不得又是一顿好打了!
不久前他才被贾赦打了一顿,脸上被扇骨划出的血痕尚未痊愈,今日若再添新伤,如何见人?想到此处,不觉抬手抚上脸颊的那处伤痕。
忐忑不安中,已至荣国府东跨院的黑油大门外。
贾琏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硬着头皮迈进院中。
一路上遇见几个丫鬟仆妇,纷纷向他行礼,也有向他招呼的,他却面色不佳,轻轻点头了事。
及至书房门外,听得里头贾赦正与美妾说笑,更觉踌躇。
待要转身,又恐更惹怒父亲,只得轻咳一声,唤道:“父亲。”
里头笑声戛然而止。贾赦冷声道:“进来。”
贾琏这才进了书房,见贾赦歪在榻上,身边坐着个美妾,却并非此前他进来时瞧见的那个美妾。两个不同的美妾,相同之处在于,都既貌美又年轻。贾赦的美妾俏婢可多了。
贾琏垂手站着,待贾赦屏退美妾,方将尤氏的话细细回禀了。
只听“啪”的一声,贾赦将手中扇子重重拍在几上。
“没用的东西!”贾赦怒喝一声,霍然起身,抄起扇子就往贾琏头上招呼,“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妥,养你何用!”
贾琏不敢躲闪,生生挨了几下。扇骨带着风声,“嗖”地划过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疼,血珠子渗了出来。
果不其然,今日脸上再添一道新伤。
(本章完)
第242章 凤折翅续,蝶恋花续
第242章 凤折翅续,蝶恋续
神京东郊有一处僻静宅院,距离姜家不远,自王熙凤被休出荣国府,便在此处棲身,转眼已是半载。
这日下午,王熙凤正与平儿在房中检点针线,忽见旺儿家的匆匆进来,脸上堆著笑,道:“不出奶奶所料,那念大爷果真又在江南立了大功,圣上特赐了封赏。”
王熙凤手中针线登时停了,抬眼道:“哦?是何封赏?”
昨日太上皇景寧帝回京,泰顺帝亲至朝阳门外三里处迎驾,这迎驾的地点恰在王熙凤所居宅院附近,当时老大的阵仗。王熙凤便知道,姜念隨侍太上皇回来了,適才特意遣旺儿家的去姜家打探情况。
平儿在旁听了,也忙问:“可是又加官进爵了?”
“倒不曾听说升官。”旺儿家的故作神秘,“可这赏赐却比升官还体面!圣上特拨了一队天子亲兵隨侍念大爷,这还不算……”她压低声音,“竟將昔日的寧国府赐予姜家了!姜家上下正收拾箱笼,明日就要迁过去呢!”
王熙凤与平儿俱是一惊,也俱怀疑自己听错了,待確认后,平儿不由嘆道:“这般恩宠,当真了不得!那寧府可是开国国公府第,圣上竟赐予了念大爷,可见圣眷之隆!”
旺儿家的接口道:“可不是?依我看,念大爷这般造化,將来保不定要封国公呢!”
王熙凤听了,手中针线不觉滑落,心中翻江倒海一般。想那寧国府何等气派,昔日自己在荣国府当管家奶奶时,都曾羡慕寧国府的奢华,没想到,如今寧国府竟归了姜念。再想自家被休出荣国府,棲身东郊这所僻静宅院,两相对比,怎不叫人酸楚?
旺儿家的覷著王熙凤脸色,嘆道:“说来也怪,璉二爷与念大爷同下江南,念大爷立了大功,璉二爷倒好,正经事未做,倒是带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那雨梅原是扬州盐商的妾,还是被充官发卖的,璉二爷竟也看得上眼,还带回府里做了房里人。”
王熙凤不由心头火起。前番她得知贾璉带回雨梅,已是气闷多日,如今旧事重提,更觉刺心。她冷笑道:“提那没良心的作甚?我如今与他再无瓜葛。”
说罢,她忽地起身,对旺儿家的吩咐道:“备车,我要去姜家走一趟。”
旺儿家的问道:“奶奶这会子去姜家作甚?”
王熙凤道:“元春明儿就要迁入那寧府了,往后往来不便,趁今儿去道个贺,也是应当。”
原来自姜念替王熙凤摆平了顾鹏那桩麻烦,王熙凤便存了结交之心。近几个月来,虽姜念不在京中,王熙凤却几次三番与元春来往,或去姜家拜访,或在自家设宴邀请元春,期间也求元春帮过忙。
此刻王熙凤急著去见元春,明里是道贺,暗里却存著与元春以后保持来往的心思,另还存著见一见姜念的心思。
平儿何等伶俐,登时便將王熙凤的心意猜了个七八分,也不点破,只道:“既如此,我这就预备贺礼。”
王熙凤点了点头,与平儿说了贺礼之事,坐在了梳妆镜前,对镜理了理鬢髮,望著镜中略显憔悴的容顏,不由暗嘆。想自己昔日何等风光,如今却要仰人鼻息,巴结那姜念与元春。
……
……
王熙凤带著平儿、旺儿家的等人,携了贺礼,逕往姜家而去。车軲轆碾在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此时,姜家眾人正在收拾箱笼,为明日搬家做准备,就连姜念都亲自在检点著书房之物。
元春得知王熙凤来了,亲自在檐下候著,她身著玫瑰紫对襟衫子,鬢边簪一支累丝金凤。
王熙凤进了垂门,见院中堆积著箱笼,丫鬟僕妇穿梭其间。
元春含笑上前执手道:“凤姐怎么得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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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不唤王熙凤为“凤嫂子”了。
王熙凤忙笑道:“听闻念大爷此番南下又立了大功,圣上恩赐寧府,明儿就要乔迁。我想著,不如今儿先来道贺,送上贺礼。”
说著忙命旺儿家的奉上礼盒,且递过了礼单。
元春接过礼单,略略一看,將王熙凤让进东耳房,平儿、旺儿家的跟著。
抱琴捧上茶来,王熙凤呷了一口,嘆道:“好茶!”
元春抿嘴一笑:“这是大爷从江寧带回来的明前茶。你若喜欢,包些给你带去。”
王熙凤忙道谢。她老家是江寧,倒是爱吃江寧的茶,尤其是明前茶,眼下姜念带回来的又是上好的,她著实喜爱。
元春当即命丫鬟包茶,又对王熙凤笑道:“迁居这事儿传得倒快,连你都知道了。明儿才迁过去,乔迁宴更是未定日子,你倒先送了礼来,真真是个急性子。”
王熙凤苦笑道:“我的好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我这般身份,若在乔迁宴上撞见荣府的人,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故今儿提前来道贺。”
元春会意,轻轻拍了拍王熙凤的手,嘆道:“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到。”
元春又执了王熙凤的手,含笑道:“纵是乔迁宴那日不便来,我另择个日子,专为你设一席酒宴。到时你可要赏脸,莫要推辞才是。”说著,指尖在王熙凤的掌心轻轻一按。
王熙凤听了这话,喜得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忙道:“好妹妹这般抬举,我岂有推辞之理?到时定当前来叨扰。”
口中说著,心里却又想起当年在荣国府做管家奶奶时的风光。那时节,她常往寧国府会芳园游玩,那园中亭台楼阁、奇异草,令她都惊嘆不已。如今自己落魄至此,倒愈发觉得那寧国府奢华无比了。一念及此,心中又酸又涩,对眼前的元春不免生出几分艷羡。
王熙凤忽然忸怩了起来,欲言又止。她本想著今日能得见姜念一面,却又不好对元春直说,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开口,反倒告辞:“今儿你这里事忙,我就不多叨扰了。”
元春顺著话头笑道:“今儿確实忙著,既如此,我也不虚留你了,以后见面机会有的是。”
说著,將王熙凤送出东耳房。
恰在此时,忽见姜念从正房堂屋出来。他今日身著玄色劲装,腰间繫著玉带,瞧在王熙凤眼里,比数月前更添几分沉稳气度。
王熙凤眼前一亮,心头一喜,忙上前福了一福:“念大爷安好。”
平儿在后头也跟著行礼。
姜念略一頷首,淡淡道:“今日来,可是有事?”
王熙凤见他態度淡淡,竟没有气恼,倒似习惯了,反而因他这句平淡的问话而心生欢喜,笑道:“听闻念大爷又立了大功,蒙圣恩赐了寧府,特备了些薄礼来贺。”说著,眼角余光不住往姜念脸上瞟。
姜念听了,只微微点头,道:“有心了。”便不再多言。
元春在旁看得分明,抿嘴一笑,將王熙凤主僕送至垂门外,临別时又执了王熙凤的手道:“改日必下帖子请你。”
王熙凤再三谢过,这才带著平儿、旺儿家的出了院门,又携著平儿一同登车而去。
回程路上,王熙凤倚著车壁出神。平儿见她神色恍惚,轻声问道:“奶奶可是累了?”
王熙凤摇摇头,忽而嘆道:“你瞧那念大爷,比数月前更见气度了,这般人物……”
话说一半,却又咽了回去。
平儿脸上漾出笑意,也不追问。其实,她心里也这般觉得。
……
……
这夜暑气渐沉,月色溶溶如水,漫过薛宝釵所居的西厢房。
后窗外一株石榴正吐著猩红焰朵,灼灼似火,映著茜纱窗上浮动的烛影,愈显旖旎。那榴经了日头炙烤,此刻犹带余温,偶有夜风掠过,便簌簌摇落几瓣,似胭脂泪点悄坠。
房內陈设清雅,冰簟银床,玉簟生凉。
薛宝釵只松松綰著青丝,坐在书案旁,身上一件杏红纱寢衣,襟前绣著並蒂芙蓉,针脚细密,蕊含露。腕上则特意戴著姜念今日才送她的一枚玉鐲,玉色温润,如凝脂新雪,说是特意从扬州老字號购置的,价值不菲。
她指尖轻抚玉鐲,唇角微扬,眸中漾著浅浅笑意。
鶯儿在旁支著腮,眼见自家姑娘这般打扮,心下暗忖:“姑娘素日里最是端庄,寢衣多是藕荷、月白等淡雅顏色,因大爷今晚宿在西厢,她便换了这鲜亮的杏红,又特意戴上大爷新赠的玉鐲,可见心里是真真喜爱大爷呢!”
正发呆时,鶯儿听得薛宝釵轻唤:“换盏明瓦灯来。”
鶯儿忙应了声“是”,转身去取了一盏琉璃罩的羊角灯,灯罩剔透如冰,內里烛火摇曳,映得满室生辉。
灯下铺著张涇县曹氏贡宣,纸色如雪,墨跡犹新,正是去年薛宝釵与姜念同作的《蝶恋》。但见词云:
“深院垂帘榴火粲,云岫含烟,骤雨惊蕉乱。
竹簟枕函凉暗换,薄綃犹沁沉檀半。
晚霽风丝縈篆软,砚底私盟,秋水眉山转。
若问閒情何所綰?心期已烙桃券。”
薛宝釵指尖轻抚过“若问閒情何所綰?心期已烙桃券”一句,眼前恍见去岁光景。
彼时亦是榴似火的五月天,她刚被姜念纳为妾室不久,尚带几分新嫁娘的羞怯。那日在西厢中,她閒来无事,提笔欲填一首《蝶恋》,偏是下闋再难续笔,正自踌躇,恰逢姜念进来,挥笔替她续就了下闋。续上的词句,既应了当时的情景,又写出了二人的繾綣情思,真真字字珠璣。
忆及此处,薛宝釵不由低眉浅笑,心道:“光阴荏苒,竟已一年矣。”
昔日那份初为新妇的忐忑,早已化作绵绵情意。
看罢《蝶恋》,薛宝釵又看了看姜念曾送她的三副笺三首柳絮词。
她细细品读,唇边不觉又浮起一丝浅笑,忽又想起方才所看的那首《蝶恋》,乃去年与姜念同作,如今却只有一首,未免单薄了些。
“他既赠我三首柳絮词,若也能与我同作三首《蝶恋》,岂不更妙?”
这般想著,薛宝釵心中一动,便取过一张涇县曹氏贡宣,执起一管湖州上等狼毫笔,蘸了墨,略一沉吟,写下了半闋《蝶恋》新词:
“帘卷西厢红烛短,玉簟初凉,枕畔檀烟软。
素手轻分罗带缓,菱半掩春山远。”
故意只写了半闕,另半闕让大爷来填罢!
写罢,她搁笔凝思,唇角含笑,暗忖:“若他见了,必能续出下闋,且看如何接我这半首。”
正自思量间,忽听门外靴声轻响,帘櫳微动,姜念已踱步进来。
薛宝釵忙起身向姜念行礼招呼,又故意走回书案旁,看著案上的半闕《蝶恋》,故作愁態,轻嘆一声。
姜念见她如此,笑问:“可是有什么心事?”
薛宝釵抬眸,眼波微漾,低声道:“方才偶得半闋《蝶恋》,却苦思不得下闋,正自懊恼。”
姜念走近案前,俯身细看,见纸上墨跡尚新,字字娟秀,分明是薛宝釵手笔。他嘴角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已猜到此番多半是薛宝釵故意留白,便笑道:“既如此,我来续上,可好?”
薛宝釵抿唇一笑,轻轻点头。
姜念提笔蘸墨,略一沉吟,便挥毫续道:
“夜半低语鶯声颤,窗外榴,暗把芳心展。
若问相思何日满?衾边已结同心綰。”
薛宝釵见他笔走龙蛇,下笔如神,不禁心旌荡漾,却又臊得颊上飞红。她的上闕词,本就有点旖旎,配上姜念续上的下闕,愈发缠绵了。
她红著脸,低眉轻声道:“大爷这词续得甚好,倒显得我的上闋不好了。”
姜念搁笔,含笑望她,道:“你的上闋已甚好,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没有你的上闕,又哪来我的下闕?”
薛宝釵听了,心中欢喜。
又思及今夜他宿在此处,更觉甜蜜,却也愈发羞臊,垂首不语。
姜念见她如此情態,心中亦动,伸手轻抚她鬢边一缕青丝,低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歇息罢。”
薛宝釵抬眸,眼波盈盈,轻轻“嗯”了一声。
鶯儿在旁见状,抿嘴一笑,服侍姜念、薛宝釵洗漱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后窗的窗外,榴灼灼,暗香浮动,夏夜的风轻轻拂过,似也带上了几分缠绵之意。
(本章完)
第243章 逆子袁时,野种姜念
第243章 逆子袁时,野种姜念
五月初九这日,姜念忙著交接、开启寧国府並搬家的相关事宜。
而这日神京西郊的畅春园內暗涌著一场惊天变故。
这日,袁禩、袁禟、袁三人联袂入园时,忽见太监陈大全疾步上前,高声宣道:“奉太上皇口諭,著將三位爷暂留园中问话!”
话音未落,十余名侍卫如狼似虎般围拢上来,將三人团团困住。
袁禩、袁禟、袁面面相覷,心下暗惊。
同样是这日,皇三子袁时奉召入澹寧居覲见泰顺帝。
殿內,案上摆著一本泰顺帝曾经手抄的《金刚经》,已是蒙尘。
袁时跪伏於地,屏息凝神,忽闻御座上一声冷笑,如寒冰坠地:“来人!將他拿下!”
话音未落,左右侍卫一拥而上,將袁时按倒在地。
泰顺帝目光森冷,如刀似剑,连番詰问之下,袁时战战兢兢,只得伏首招认,自己確曾將那《金刚经》並一张鈐著“圆明主人”印的信笺交予袁禩,只是当时袁禩是以別的事情相要,他事先並不知袁禩、袁禟、袁趁著太上皇景寧帝南巡刺杀袁歷及假刺景寧帝嫁祸泰顺帝的谋划。
如此一来,袁时此番的罪责就轻了些,然在泰顺帝眼中,仍是忤逆难赦。
只是眼下圣心所系,全在老八、老九、老十这一干“八爷党”身上,故暂按下袁时之事,留待后处。
袁时被拘於园中一日夜,至翌日五月初十,泰顺帝再召他入澹寧居暖阁。
殿內寂然,泰顺帝端坐御案之后,面色阴沉,半晌方冷冷道:“逆子!朕的皇位给谁也不会给你!滚回去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擅出!”
袁时闻言,如遭雷击,慌忙叩首哀恳,然泰顺帝已拂袖转身,再不言语。
袁时只得含泪退出,步履踉蹌,背影萧索。
殊不知,泰顺帝目送其退出,眼中寒光一闪,心中另有盘算……
……
……
五月初十,依然是个晴日。
火热的阳光下,袁时自西郊畅春园坐马车回城,他在城內有一座亲公府,且这座亲公府位於忠顺王府附近。
路经忠顺王府时,袁时略一踌躇,便命车夫停住,自己下了马车,来至忠顺王府大门前,得知忠顺亲王正在府內,也不用通报,他便直接迈步走进了王府。他与忠顺亲王这位三伯素来亲近。
一名太监见到袁时,满脸堆笑,躬身道:“三爷来了!王爷正在后园听戏呢。”
袁时微微頷首,隨那太监穿过几重院落,逕往后园行去。
忠顺亲王喜欢结交文人雅士,吟风弄月,更痴迷戏曲,府中养著数十名戏子。袁时亦好此道,曾多次来忠顺王府听戏,与他的三伯谈笑风生。
忠顺王府的后园甚是精致,假山迭翠,曲水迴环,亭台楼阁掩映於木之间。
袁时进了后园,远远便听得丝竹悠扬,夹杂著咿咿呀呀的唱腔,清越婉转,似鶯啼燕语。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水榭临池而建,风拂过,帘影摇,隱约可见里面人影晃动。
水榭內摆著十几张木椅,忠顺亲王斜倚在太师椅上,身著家常石青色团龙纱袍,腰间繫著一条松汗巾,手执一柄泥金摺扇,轻轻点著节拍。身旁围著十余个文人、清客,或摇扇品茗,或凝神静听,显是沉醉其中。
台上正唱著《南柯梦》。
袁时站在一旁,静静听了一会儿,却无心赏戏,只觉胸中烦闷,便上前几步,向忠顺亲王行礼道:“三伯。”
忠顺亲王闻声回头,见是他,面上露出笑意,道:“哟,时哥儿来了!怎么悄没声儿的?快坐下听戏,今儿唱的是《南柯梦》。”
袁时勉强一笑,低声道:“三伯,侄儿有要紧事,想借一步说话。”
忠顺亲王眉头微蹙,手中摺扇一合,当即起身道:“既如此,隨我来。”又喝令戏先停下,待他归来再唱,这才引著袁时离开水榭,穿过几丛木,来到一座精巧的厅。
这厅四面皆是雕隔扇,窗欞上糊著蝉翼纱,日光透入,映得满室生辉。
厅內陈设极是富丽雅致,正中一张紫檀嵌螺鈿的八仙桌,上设一尊青铜狻猊香炉,裊裊吐著沉水香。两侧摆著几把黄梨圈椅,椅背上雕著缠枝莲纹,细腻非常。墙上掛著几幅名家字画,其中一幅米襄阳的山水,笔意苍润,尤为醒目。
忠顺亲王端坐於一把黄梨圈椅上,手里摇著泥金摺扇,神色淡淡,命丫鬟们奉上香茗,隨即挥手屏退。
待丫鬟退尽,忠顺亲王抬眸看向袁时,慢条斯理道:“时哥儿,究竟是何等要事,竟这般郑重?”
袁时略一踌躇,道:“三伯,难道你竟不知?昨日八叔、九叔、十叔俱被太上皇拘在畅春园审讯,连侄儿也被父皇关押了一夜,直至方才才得脱身。”
忠顺亲王手中摺扇微微一顿,隨即“啪”地一声合上,嘆道:“此事我业已知晓,只是——”他眼波微转,似笑非笑地瞧著袁时,“你竟能这般快便出来了?”
袁时並不立刻答话,只反问道:“三伯可知八叔他们此番所犯何事?”
忠顺亲王略一沉吟,指尖轻轻叩著案几,道:“倒也略知。你呢?可知晓实情?”
袁时神色凝重,道:“侄儿已晓得了。八叔他们竟勾连戴权,趁著太上皇南巡之际,在扬州刺杀了袁歷,又於江寧假意行刺太上皇,意欲嫁祸於父皇。”
忠顺亲王听罢,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悠悠道:“听闻你曾偷偷將你父皇手抄的《金刚经》並一张鈐著『圆明主人』印的信笺,私下交予你八叔?”
袁时忙道:“確有此事,只是侄儿事先並不知八叔他们此番谋划,当时將那《金刚经》与信笺交予八叔,实乃另有缘故。正因如此,侄儿此番罪过尚不算大,否则父皇也不会放我归来了。”
他倒是没提泰顺帝不让他继位之事。
忠顺亲王微微頷首,心中却暗忖:“老四素来刻薄,心狠手辣,以他的性子,必是认为袁时此番罪过不小,只是他目今膝下子嗣稀薄,仅有袁时、袁昼並一个病弱幼子,否则岂会这般轻易饶了袁时?”
袁时见他不语,忽然恳切道:“三伯,你素来深受太上皇喜爱,何不在太上皇跟前替八叔他们求个情?”
忠顺亲王听罢,心下暗笑:“这痴儿,事到如今竟还一心向著老八,真真可笑!老四有子如此,也是他的报应!”
其实,袁时至今仍一心向著八叔袁禩,因袁禩对他解释了,道此番谋划刺杀袁歷、假意行刺景寧帝,皆是为了推他登基为帝。袁禩道:“一旦袁歷身死,你父皇被废,加上我等全力扶持,这大位便非你莫属了!”袁时竟信以为真了。
忠顺亲王也不点破,只淡淡道:“纵是我,也不便插手这等事。太上皇特意命我休憩,便是示意我莫要掺和其中。”
厅內登时一片沉寂。
袁时怔怔望著案上那盏渐凉的茶,沉思著什么。
忠顺亲王则閒閒摇著摺扇,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袁时抬眉问道:“三伯可知,八叔他们此番谋划,是如何被太上皇识破的?”
忠顺亲王略一沉吟,缓缓道:“说起此事,倒要提及那姜念了。”
袁时神色骤变,冷笑道:“姜念?莫非是父皇在民间留下的那个野种?”
忠顺亲王故作嘆息,摇扇道:“正是此人。当日太上皇在江寧微服出行遇刺,姜念隨侍左右,竟亲手擒获一个唤作萧忠的刺客头目,致使戴权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太上皇顺藤摸瓜,严审戴权,方將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若非姜念横插一手,你八叔的此番谋划,真能成事的。”
袁时眼中恨意如刀,切齿道:“竟是这野种坏了大事!”
忠顺亲王见他如此,又故作淡然,道:“那姜念虽出身草莽,可近日怕是要认祖归宗,列入玉牒了。”
袁时猛然惊疑:“三伯如何知晓?”
忠顺亲王轻摇摺扇,似笑非笑道:“你父皇竟已將昔日的寧国府赐予了他,那可是开国时的国公府邸,规制之宏丽,比起赐予你的亲公府还要胜上三分,更兼特拨了一队天子亲兵隨侍他左右。这般殊荣,岂非预示著要让他认祖归宗?”
袁时听罢,胸中怒火翻涌,恨声道:“区区野种,也配入我袁氏宗谱?父皇莫非糊涂了!”
忠顺亲王见他如此激愤,便不再多言,只垂眸饮茶。
他是故意挑唆袁时与姜念相爭。
他仇恨姜念,且此前在扬州当面招惹过姜念,不愿见姜念认祖归宗。在他看来,姜念实是年轻有为,若其成为明堂正道的皇子,以泰顺帝如今子嗣单薄之势,將来未必不能问鼎大统。
另外,他心中也厌恨泰顺帝,且同情袁禩,故意挑唆袁时,好教泰顺帝的两个儿子兄弟閭墙,自相残杀。
忽听窗外一阵风过,竹叶沙沙作响,恍若鬼泣。
袁时攥紧拳头,心內已有了即刻欺压姜念的念头,於是告辞起身,背影森然。
忠顺亲王目送他远去,眸中幽光闪烁,嘴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转身便往水榭行去。
待他进了水榭,台上檀板轻敲,笙簫呜咽,《南柯梦》继续唱了起来。
他斜倚在太师椅上,手持泥金摺扇,目光虽落在戏台,心神却飘至別处。
忽想起前番在扬州汤宅陪景寧帝听《南柯梦》时,正是得报袁歷遇刺身亡的当口。再看袁时方才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已对姜念动了真怒。袁时素来是放纵不谨的性子,仗著皇子身份横行无忌,多半要找那姜念闹事了。难不成老四又会折一个儿子了?若如此,是老四的逆子袁时还是野种姜念呢?
“王爷,这《情尽》一折可还入眼?”
身旁清客见主子出神,忙凑趣问道。
忠顺亲王回过神来,漫应道:“好戏,好戏。”
说罢將残酒一饮而尽,不自觉捻须微笑。
……
……
袁时离了忠顺王府,一路回至自己的亲公府,脸阴沉得似能拧出水来,眉间煞气腾腾,唬得府中之人个个屏息垂首,不敢近前。
忽听他喝命取刀、备马及召集人手。
不多时,牵来一匹优质青驄马,又捧上一口宝刀,刀鞘乌沉,抽刃出鞘时,寒光凛凛,映得人面目生寒。
袁时冷哼一声,將刀悬於腰间,翻身跨马,率领著数十名或骑马或步行的护卫、亲兵、家丁,涌出了亲公府。
烈日当空,袁时却不在意,领著眾人浩浩荡荡直扑西城的寧荣街,惊得街上车马行人纷纷避让,更有那胆小的,急忙躲入了巷中。
袁时早就听闻姜念是泰顺帝流落民间的骨血,也早已信了七八分。但他素来骄矜,自詡天潢贵胄,如何看得起姜念这么个“野种”?在他看来,论尊卑,姜念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偏生那姜念竟得圣眷,三任钦差,屡立奇功,倒是衬得他这当今的皇长子黯然无光。这让他对姜念又厌恶在心。
而在他看来,此番姜念又坏了他的大事。若非姜念,他八叔的谋划便能成功,他便能继承皇位。现在八叔谋事不成,泰顺帝更对他直言“朕的皇位给谁都不会给你”。
偏生他又得知了,泰顺帝將寧国府赐予姜念,且拨天子亲兵护卫,那寧国府又比他的亲公府还胜上三分,分明是要让姜念认祖归宗,列入玉牒。
他又认为,一旦姜念成了明堂正道的皇子,便可能继承皇位,反倒是他,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机会。
袁时越想越恨,攥紧了手中马鞭,心中似在怒吼:“以前袁歷压我一头,如今他死了,难道又叫姜念这野种骑到我头上?”
他本是个放纵不谨的性子,如今怒火攻心,哪里还顾得许多?一心只想杀上门去,好叫那野种知道——“尊卑”二字,究竟怎么写!
(本章完)
第244章 袁时怒极,姜念夺刀
第244章 袁时怒极,姜念夺刀
昨日姜家上下忙了一整日,既要在姜家收拾箱笼,又要在寧国府洒扫庭除。
至五月初十这日,姜家上下又都起了个大早,忙著搬家。
上午巳牌时分,日头已渐渐毒辣起来。
只见东郊官道上,浩浩荡荡一行车马逶迤而来。
车队中间,薛宝釵与景晴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车帷用的是云霞纱,透过纱窗隱约可见薛宝釵正执著一柄团扇,与景晴低声说著什么。元春则乘著她的翠盖珠缨八宝车,车檐悬著铃鐺,行起来叮咚作响。
后面跟著十几辆装行李使物的大车,都用青布严严实实盖著,由下人们牢牢看守。
打头的则是姜念与贺贇,姜念特意身著二等侍卫官服,贺贇也特意穿著三等侍卫官服,两人身边跟著十名天子亲兵,俱都骑马。此次搬家有大量家財要进朝阳门,摆出这副阵仗,要便宜些。
行至朝阳门前,守城门的武官早望见这一行车马,因姜念常从此门出入,这武官已与姜念熟识,今日见姜念这般阵仗,忙上前拱手笑道:“姜侍卫这是要乔迁新居?”
姜念在马上还礼道:“正是乔迁,还望行个方便。”
说著递过文书,另有一点谢银。
那武官略看了看文书,又见隨行的有天子亲兵,哪敢阻拦?当即收了谢银,陪笑著放行。
过了朝阳门,车队继续西行。
此时日头正烈,青石板路上蒸腾著热气,路边柳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烦,坐车的一群姜家內宅丫鬟,时不时用帕子拭汗。
骑在马上顶著日头的姜念,则腰背挺直。
车队逶迤来至西城的寧荣街。
寧荣街其实是条宽阔的官制大胡同,地面俱用青石板铺就,並无商铺摊贩,唯有寧国府、荣国府一东一西坐落,两府紧挨著。
此时,寧国府正门大开,东西两角门亦皆敞著。
蒙雄、张若锦领著几个姜家下人,早已在阶下候著。
又有荣国府的林之孝夫妇,带著一眾荣国府的下人,在寧国府门前迎迓。原是贾母念及姜家初迁,下人有限,恐忙乱不周,特命荣国府的人过来帮衬,以示亲近之意。
炽热的阳光照著寧荣街,街上忽闻车马轔轔,蹄声杂沓。
眾人抬眼望去,只见东街口转入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当先十二骑,其中包括了姜念、贺贇的两骑高头骏马,鞍轡鲜明,后隨数辆马车,再后面是十几辆装行李的大车。
偏生凑巧,对面西街口亦有一顶青绸轿子缓缓而来,前后跟著几个僕人,轿內坐著的是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
原来,昨日贾赦遣贾璉去寻尤氏,索要长房家財,然尤氏推脱不允。今日贾赦便亲自登门寻尤氏,又被尤氏婉言回绝。正憋了一肚子火气,此刻坐在轿中,犹自暗恨不已。
轿子行至荣国府东跨院黑油大门前,贾赦掀帘下轿,恰在此时,姜念亦在寧国府大门前勒马而下。两人相隔不过数十步,日光灼灼,照得街面发亮。
姜念侧目一瞥,见是贾赦,心下冷笑,只作未见,连个礼数也不肯周全。
贾赦虽年纪大了,眼力却甚好,隔著数十步距离,竟將姜念面上的轻蔑之色瞧得真切。他今日本就在气头上,见此情状,更是火上浇油,暗骂道:“好个小畜生!仗著几分势头,竟敢如此目中无人!且看你能猖狂几时,早晚有人收拾你!”
忽然看见了林之孝,贾赦便喝道:“林之孝,你过来。”
那边林之孝正要对姜念行礼的,猛地听到贾赦呼喊,略一犹豫,还是小跑到了贾赦跟前。虽说林之孝心里敬畏著姜念,可贾赦毕竟是荣国府的大老爷,且是个性情暴戾之人,林之孝可不会轻易得罪。
贾赦冷冷看著林之孝,拿腔作势地问道:“你在作甚?”
林之孝陪笑道:“回大老爷的话,老太太吩咐,说姜家初迁,怕他们忙不过来,叫我们过来搭把手。”
贾赦听完冷笑道:“你们倒是殷勤,放著自家的事不做,倒去帮衬外人!”又哼了一声道,“老太太糊涂,你们也跟著糊涂?那姜家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荣府的人去伺候?”
林之孝不敢多言,只低头应著。
贾赦见他这般模样,觉得无趣,抬头望了望天上的烈阳,晃得睁不开老眼,皱了皱眉,骂了句:“这鬼天气,倒似蒸笼一般,叫人好不烦躁。”
他一甩袖子,正要迈进荣国府东跨院的黑油大门。
与此同时,寧国府那边,姜念正在让元春、薛宝釵、景晴乘坐的马车先进角门。
忽听得寧荣街东街口一阵喧嚷,似有马蹄纷乱、人声鼎沸之势。
姜念抬眸望去,见数十名护卫、亲兵、家丁或骑马或步行,簇拥著一人,如潮水般涌入了东街口。
被簇拥之人,腰佩宝刀,胯下一匹优质青驄马,毛色油亮,正是皇三子袁时,眉宇间透著倨傲。
寧荣街自寧国府大门至东街口的近半条街,本已被姜家车马占了。袁时见状,竟不稍停,反喝令属下强行开道。
有属下喝道:“滚开!此乃当今三皇子,尔等敢挡道?”
话音未落,已有属下挥鞭驱赶,更有甚者,竟直接推搡姜家僕役,一时间车马乱作一团。一辆大车被生生推翻,箱笼滚落,綾罗绸缎散了一地。连薛宝釵、景晴乘坐的朱轮华盖车都受到了波及,好在车厢未翻,车內的两人安然。
姜念目睹著这一幕,眉头一蹙,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却按捺未发,只负手而立,静观其变。
荣国府东跨院外,贾赦也目睹了这一幕,心下好奇,非但不迴避,反而往寧国府方向走了十来步,踮脚张望。
待看清袁时模样,贾赦先是一怔,继而心头一喜,暗道:“这不是三皇子袁时么?怎的突然来此?”他认出了袁时,既因袁时眼下穿著皇子的服饰,也因他曾见过袁时。
再一瞧姜念神色,贾赦更觉有趣,暗忖:“看这架势,三皇子这天潢贵胄今日莫非是来寻姜念晦气的?果真如此,倒是巧了,方才我还寻思著早晚有人收拾这小畜生的,目下竟就有人来了,来的还是三皇子!”
念及此,贾赦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袁时身著夏日皇子服饰,一袭云锦蟒袍映著日头,明晃晃的刺人眼目。腰间悬著一口锋利的宝刀,胯下优质青驄马昂首嘶鸣,端的是威风凛凛。
他骑马来至姜念跟前,面如傅粉,偏生一双吊梢眼里透著阴鷙,居高临下地睨著姜念。见姜念只穿著二等侍卫的官服,浑身上下连一件皇子的配饰也无,不由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姜念瞧出袁时来者不善,他可不会像袁时一般放纵不谨。
不过,此时寧荣街上聚满了人,包括了姜家闔家上下,其中更有他的妻子元春及薛宝釵、景晴,也包括了一群荣国府的下人,连贾赦也在附近看著。袁时又这般来者不善,姜念可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丟了体面。
当下整了整衣冠,姜念朝马上的袁时拱手一礼:“卑职御前二等侍卫姜念,见过亲公爷。”
袁时却將马鞭一扬,厉声喝道:“跪下!”
姜念缓缓抬头,目光如炬:“不知亲公爷何故令卑职下跪?”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袁时冷笑连连,“凭我是当朝皇子,凭我是亲公爷,令你一个区区二等侍卫下跪,难道还要挑时辰不成?”
姜念神色不改,不卑不亢道:“纵然亲公爷尊贵非常,然按仪制,此刻卑职確无须行跪拜之礼。”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袁时脸色铁青,手中马鞭攥得紧紧,忽又阴森森笑道:“好,好得很!如今连个二等侍卫也敢跟本皇子论礼了!且不说这个——”他猛地一指街面,“你今日在此摆开这般阵仗,连本皇子的仪仗都敢阻拦,这就是你的规矩?单凭这一条,莫说让你下跪,就是当场拿了你问罪,也是该的!”
姜念依然从容,指了指身边的寧国府大门,对袁时略一拱手:“蒙圣上隆恩,赐此宅院。今日卑职正迁居,实不知亲公爷驾到。若早得通传,必当扫径相迎,岂敢有半分怠慢?故而说不上『失礼』二字。”
袁时闻言,额上青筋暴起,厉声喝道:“好个伶牙俐齿的竖子!”
话音未落,只见他翻身下马,手中攥著金丝马鞭,三步並作两步逼到姜念跟前,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直往姜念抽去。
姜念早有防备,且眼疾手快,抬手一把握住了鞭梢。
贾赦在附近看得分明,先是一惊,继而暗喜,心道:“这姜念果然不知死活,竟敢与皇子动手!今日这番衝突,他是要闹出祸事来了!”他可是巴不得姜念今日將袁时得罪狠了,巴不得袁时狠狠整治了姜念。
翠盖珠缨八宝车里,元春透过掀起的窗帘一角看得分明,嚇得面色泛白,纤纤玉手紧紧攥著帕子。后面的朱轮华盖车里,薛宝釵与景晴也都看得分明,皆是容失色。
袁时使力要夺回马鞭,却觉鞭梢在姜念手中攥得紧紧。这番较力,倒叫他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愈发恼羞成怒:“反了!反了!你……你竟敢对本皇子动手?”
姜念见状,忽的鬆手放开马鞭,拱手正色道:“亲公爷明鑑,纵然你贵为皇子,也不该无故鞭打朝廷命官。卑职虽微末,到底是御前二等侍卫,圣上亲封的云骑尉。”
袁时听罢这番言语,怒极反笑,这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三分。他口中冷笑道:“好个御前二等侍卫!好个云骑尉!”
话音未落,手中马鞭已如毒蛇吐信,竟冷不防又挥鞭袭向了姜念,想趁著姜念不注意,教姜念吃一鞭。
岂料姜念甚是敏捷,身形微侧,再度稳稳接住鞭梢。这回他面色已然沉了下来,似罩了一层寒霜:“卑职实在不解,究竟何处得罪了亲公爷,竟劳动你亲自上门寻衅。”
袁时再次奋力夺鞭,马鞭却在姜念手中如生了根一般,竟气得骂道:“好个野种!仗著几分圣眷,便真不把我这明堂正道的皇子放在眼里了!”
这一声“野种”,不但姜念听得真切,便是站在姜念身边的贺贇、蒙雄也听得一清二楚。坐在香车绣帷中的元春倒是没听清,稍远处站著的贾赦也没听清。
姜念闻得此言,唇边反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角余光扫过身旁的贺贇,忽地鬆开了手中的马鞭。
他心中暗忖,有了袁时这句狂言,今日他便是在袁时跟前稍展锋芒,想来泰顺帝也不会怪罪他了……
姜念整了整衣袖,正色道:“亲公爷今日无故登门寻衅,已是失了体统。还望就此收手,莫要再作纠缠。”
这话又如火上浇油。袁时但觉一股热血直衝顶门,竟“錚”的一声拔出了腰间宝刀。刀出鞘时寒光凛冽,映得他面目愈发狰狞。
其实,他今日过来,原只想欺压一下姜念,逞威风,泄私愤。他虽放纵不谨,倒也没打算今日来寧国府动刀。
偏生薑念这般强硬,倒將他激得失去了本就少得可怜的理智。
此刻他竟情不自禁对姜念拔刀了!
四下里眾人纷纷惊愕,一些胆小的甚至躲避了起来。
袁时手中宝刀方出,刀刃映著日头,明晃晃的,刀尖直指姜念心口。他阴测测冷笑道:“你道本皇子不敢杀你不成?”
却不料,他这话刚说完,姜念身形忽动,如游龙般欺身而上。他只觉眼前一,手腕一麻,那口宝刀竟已易主。待定睛看时,姜念已退回原处,手中稳稳握著寒光凛凛的宝刀。
与此同时,袁时身后两个从四品的护卫忙箭步上前,一个口中喝道“大胆”,另一个则已拔出了腰间佩刀。
贺贇、蒙雄二人见状,忙靠近姜念,一左一右护在姜念身侧,四目如电,蓄势待发。
姜念手握宝刀,刀尖却是朝下指著青石板地,而不是对准袁时——他可不会像袁时这般犯蠢。
他面色沉静如水,声音却如金玉相击:“亲公爷今日无端寻衅已是失仪,如今竟要当街行凶?不知卑职犯了何罪?纵是卑职有罪,岂是亲公爷可以私刑斩杀的?”
这一番话,姜念说得掷地有声。袁时听了,一时间竟似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场,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来。
四下里围观的人群噤若寒蝉,连那树上的知了都似屏住了声息。
(本章完)
第245章 自取其辱,静待其变
第245章 自取其辱,静待其变
袁时反应过来,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內生烟,厉声喝道:“来人哪!”
这一声喝令,似晴空里打了个霹雳。
霎时间,数十名护卫、亲兵、家丁蜂拥而上,將四周围得铁桶相似。
谁知未等袁时再发號令,姜念竟以更高声量喝道:“来人!”
这一声端的是中气十足,似晴空中打了个更响亮的霹雳。
贺贇、蒙雄早已如哼哈二將般,一左一右护在姜念身侧。
而隨著姜念这一声號令,十名天子亲兵围了上来,守在了姜念身后。
袁时见状,又一次怒极反笑:“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姜念神色凛然,拱手向天一揖,朗声道:“亲公爷今日无端寻衅,先欲当街鞭笞卑职,更要当街行凶斩杀,此刻又要大动干戈不成?若亲公爷执意如此,卑职只得即刻前往畅春园面圣,请圣上明断。倘圣上以为卑职有罪,卑职甘愿引颈就戮!”
这番话字字鏗鏘,掷地有声,在寧国府外寧荣街上迴荡。
袁时听罢,不觉心头一颤。
他岂能不惧?
今日他方被泰顺帝申飭:“逆子!朕的皇位给谁也不会给你!滚回去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擅出。”
他虽犯蠢,却也知晓今日他与姜念这场风波,原是自己理亏。若真闹到御前,姜念未必获罪,自己却难逃严惩。
况且,眼下姜念身边除了有侍卫贺贇、龙禁尉蒙雄,更有一群泰顺帝特拨的天子亲兵守护著。
念及此,袁时的满腔怒火像是化作了涔涔冷汗,连攥成拳头的手都不由自主微微发颤。
然而,袁时虽心生畏惧,却又不肯失了体面。想他今日来寻姜念,原是要欺压姜念,逞一逞威风,泄一泄私愤。谁承想威风不曾逞得,私愤不曾卸下,反被姜念一番强势的顶撞,倒似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得个自取其辱的下场。
袁时正踌躇间,一名唤作宋岳的护卫,上前对他附耳低声道:“三爷,此事不宜再闹將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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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大庆相关制度,袁时作为宗室亲公,府上可配置护卫十人,其中包括了六名从四品的二等护卫、四名从五品的三等护卫。
宋岳便是从四品的二等护卫,且是袁时府上护卫亲兵中为首的。事实上,此人乃是泰顺帝安插的眼线。
泰顺帝早对袁时这个皇三子甚是不满,在袁时身边暗布多名眼线,宋岳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今日泰顺帝便对宋岳下了口諭,说已命袁时闭门思过,无旨不得擅出,密令宋岳严加监视。
此刻见袁时这般胡闹,宋岳心中暗惊,怕泰顺帝迁怒於己,自然不愿见袁时將事情进一步闹大了。
袁时本在犹疑,听得宋岳这般说辞,不觉眉头紧锁,一时间倒又恢復了一点理智。
又犹豫了一会儿,袁时强撑体面,对姜念厉声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著瞧!”
说罢他翻身上了那匹优质青驄马,数十名护卫、亲兵、家丁或骑马或步行,隨他浩浩荡荡往东街口涌去。
一路上,薛宝釵、景晴乘坐的朱轮华盖车早已避让,姜家下人们亦纷纷退避,倒不曾再生枝节。
……
……
袁时悻悻而去,寧国府外的近半条寧荣街,则是一片凌乱。
姜念默默立在寧国府大门外,仰面望了望天空,日头愈发高了,骄阳愈发似火,直晒得人头皮发烫。
贺贇忽然凑近姜念,附耳低声道:“大爷,今日这事可要稟明圣上,或是报与十三王爷知晓?”
姜念闻言,略一沉吟,摇头道:“不必!”
倒非是他要忍气吞声。
细想来,若是他主动上奏,素来刻薄多疑的泰顺帝,很可能要疑心他故意与袁时作对,也很可能会猜度他有了夺嫡之心。想他一个尚未认祖归宗的“野种”,尚且连玉牒都未列入,岂能在这时节就招泰顺帝疑他有夺嫡野心?
再者,他心知肚明,袁时身边必有泰顺帝的眼线,自己身边何尝没有?今日这场风波,即便他不主动上奏,那些眼线也必会稟告泰顺帝。
与其自己主动上奏惹泰顺帝猜疑,不若让泰顺帝从眼线处得知,反倒显得他坦荡无私。
这,才是他眼下应该选择的明智之举。
袁时犯蠢,而他明智。
骑驴看唱本走著瞧,那便走著瞧好了,我自静待其变!
姜念计议已定,便將方才那场风波暂且搁下。
他举目四望,见寧国府外近半条寧荣街上凌乱不堪,现场依然聚著姜家上下眾人、荣国府一眾下人並贾赦。元春坐在翠盖珠缨八宝车內,正自掀起帘櫳,一双秋水含愁,脉脉凝望著他。薛宝釵与景晴同乘的朱轮华盖车中,亦透出两道忧心忡忡的目光。
姜念见此情景,却不动声色,只对贺贇、蒙雄二人吩咐道:“莫要耽搁,咱们继续搬迁要紧。”
一声令下,元春乘坐的翠盖珠缨八宝车,率先由东角门进了寧国府,紧隨其后的是薛宝釵、景晴乘坐的朱轮华盖车,然后是一眾丫鬟僕妇乘坐的数辆马车,再后便是那十几辆装载箱笼的大车。
一时间,车马排成长龙,鱼贯而入。
虽经方才那场惊变,眾人心中犹自忐忑,然在姜念亲自督率下,这一行车马倒也有条不紊起来。
正当姜家车马井然有序进入寧国府之际,站在寧国府外的林之孝夫妇却踌躇不定。
这对荣国府的大总管夫妇,今日本是奉了贾母之命,领著荣国府一眾下人前来帮衬姜家搬迁,以示亲近之意。谁料三皇子袁时突然闹出这场风波,倒叫这对大总管夫妇进退维谷了。
林之孝家的悄悄扯了扯丈夫的衣袖,低声道:“不承望姜姑爷今儿竟得罪了当今皇子,咱们目下可如何是好?是帮著姜家搬迁?还是即刻回稟老太太,由老太太新下吩咐?”
林之孝愁眉不展,正自为难。
忽见一个贾赦的下人匆匆走来,对林之孝道:“林大爷,大老爷请你过去说话。”
林之孝抬眼望去,见贾赦站在荣国府东跨院的黑油大门外,面色阴沉。他忙携了妻子赶上前去,还未及行礼,就听贾赦沉声道:“你们还杵在东府作甚?那姜念今日將三皇子得罪得狠了,你们还不赶紧回来,免得给咱们府上惹来祸事!”
林之孝陪著小心道:“大老爷明鑑,原是老太太吩咐的差事,小的不敢擅自做主。不如容小的去回稟老太太,请她老人家定夺?”
贾赦拉下脸来,冷笑道:“好个刁奴!如今连我的话也当耳旁风了?”
慌得林之孝连连作揖:“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贾赦一甩袖子,冷哼道:“罢了,横竖我也要去见老太太,你且隨我一同前往。”
说罢,逕自往荣国府大门走去。
林之孝夫妇只得紧隨其后,心中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
……
骄阳如火,晒得荣国府贾母院的树叶都卷了边儿。
荣庆堂內却是一片荫凉,贾母斜倚在上首的榻上,王夫人陪坐在侧,李紈並迎春、探春、惜春姊妹也在。
贾母正与王夫人嘆道:“大老爷与大太太,生生把元春与咱们的情分给搅淡了。想来念哥儿也知道了头里发生的事儿,回京后竟连个照面都不来打。”说著,手中捻著的佛珠紧了几分。
王夫人道:“老太太且宽心。元春到底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又是媳妇亲生的,纵有些生分,也不过是一时之气。她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老太太亲自教养了她,是个知礼明义的,断不会长久记恨。”
贾母微微頷首,却又嘆道:“元春那孩子我倒不担心,只是那念哥儿……”说著摇了摇头,“那哥儿生就一副冷心肠,是个会记仇的。”
王夫人又道:“念哥儿虽是冷心,终究是元春的夫婿。两家既是姻亲,哪有永远不来往的道理?今儿老太太特意吩咐林之孝两口子带著下人去东府帮忙搬迁,这份心意他们岂能不知?待他们摆乔迁宴时,咱们再送上厚礼,往后比邻而居,走动起来自然就又亲近了。”
贾母听了这话,眉头渐展,笑道:“这话很是!”
王夫人见贾母开怀,也跟著笑了起来。
堂外蝉鸣声声,堂內冰盆里的冰块化开,发出细微的脆响。
正当贾母与王夫人敘话之际,忽见一个小丫鬟掀帘进来稟道:“老太太,大老爷来了。”
贾母斑白的眉头不由微微一蹙。近来她对贾赦可不待见,饶是如此,贾赦终究是她的长子,是荣国府的袭爵人和大老爷,倒也不便过分冷落。
只见贾赦掀帘而入,身后还跟著林之孝夫妇。
贾赦上前给贾母请了安,贾母却先不理会他,只盯著林之孝夫妇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们带著人去东府帮衬姜家搬迁么?”
林之孝忙躬身道:“回老太太的话,適才东府那边出了大事。”说著,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贾赦。
贾母见状,斑白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心中暗忖:“莫不是大老爷这糊涂种子又与姜念生事了?”这般想著,看向贾赦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凌厉。
贾赦自顾自地坐了,忽地冷笑道:“老太太,那姜念今日可闯下大祸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李紈与迎春、探春、惜春姊妹面面相覷。
贾母定了定神,急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贾赦遂將姜念顶撞三皇子袁时之事细细道来,且添油加醋,隨后道:“老太太您想,那三皇子何等尊贵?今日受此大辱,岂能善罢甘休?姜念那小畜生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一席话又说得满堂皆惊。
探春心中暗忖:“大姐夫虽年轻,却素来稳重,怎会如此莽撞?”
贾母將信將疑,转向林之孝夫妇:“大老爷所言可是实情?”
林之孝夫妇不敢当面得罪贾赦,都点头称是。
贾赦忽然正色道:“还请老太太屏退左右。”
贾母会意,挥手令三春姊妹並丫鬟僕妇们退下。
待堂內只剩贾母、贾赦、王夫人、李紈等几人,贾赦方压低声音道:“老太太明鑑,自当今四皇子薨后,圣上膝下仅余三皇子、五皇子並一个幼子。那三皇子將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如今姜念竟將他得罪至此,咱们若不赶紧与姜家撇清干係,只怕此大祸会牵连到咱们府上,后果不堪设想!”
话音未落,贾母已是面色大变,手中佛珠又紧了几分。
略一沉吟,贾母唤了林之孝夫妇进来,沉声问道:“咱们府上可还有人留在东府?”
林之孝躬身道:“回老太太,尚有二十余人留在那边。”
贾母当机立断:“快將人都叫回来!咱们府上不必……”说到此处,忽想起元春,喉头一哽,终是狠心道,“不必帮衬姜家搬迁了!”
……
……
骄阳毒辣,晒得寧国府正院里的青砖地面泛著白光。
姜念立在大门处,仍亲自督看著搬迁事宜。
他转身看了看门口,那里人影攒动,原是荣国府的一眾下人聚在那里。
正观望间,却见林之孝夫妇匆匆赶来,对著那群荣国府下人低声说了几句。登时,那些荣国府下人竟都作鸟兽散,纷纷离去。
姜念眉头一皱,对身旁的蒙雄吩咐了两句。
蒙雄点了点头,三步並作两步迈出了大门,高声唤住林之孝:“林管家且住!”
林之孝似做贼心虚,却只得硬著头皮走到蒙雄跟前。
蒙雄问道:“今日你不是奉了荣府老太太之命,特带著一眾荣府下人来帮衬我家搬迁么?怎的忽然都撤了?”
林之孝闻言,甚是为难,支吾道:“这个……原是老太太新下的吩咐。”
简单回了一句,他竟不敢再与蒙雄对视,匆匆一拱手,便逃也似地往荣府方向去了。
蒙雄回至院中,稟明了姜念。
姜念听罢,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
好个荣国府,倒似六月天的脸——说变就变。
前脚还殷勤示好,后脚就又急著撇清干係了?
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著瞧罢!
(本章完)
第246章 袁时圈禁,姜念归宗
第246章 袁时圈禁,姜念归宗
姜念所料不差,泰顺帝果然通过眼线知晓了今日他与袁时的风波。
这日下午,赤日当空,金乌耀目。
姜念正在寧国府內整理书房,忽见蒙雄急匆匆进来,说圣上遣人传召。
来人是御前一等侍卫路进,领著一群侍卫亲兵,其中包括了御前二等侍卫齐剑羽。
姜念与路进相识,但不亲近,与齐剑羽自然是亲近的。
当即,姜念、贺贇一同接旨。
齐剑羽与姜念目光一触,嘴角划出一抹微笑。
路进则面色沉肃,声音冷硬如金石相击:“奉圣上口諭,宣侍卫姜念、贺贇,即刻往畅春园覲见,不得延误!”
姜念心下雪亮,推测是因今日袁时找他寻衅之事。
他与贺贇齐声道:“臣,领旨。”
二人本就穿著侍卫官服,倒省了更衣的工夫。
不过,姜念还是见了见元春,叫元春不要担忧。元春亲手將他的官帽理正了,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忧思翻滚,似有千言万语,终只凝成一句低语,气息微促:“大爷……我盼你平安归来!”
姜念深深望她一眼,頷首道:“放心。”
二字虽轻,却自有分量。
当下姜念、贺贇隨著路进、齐剑羽一眾侍卫亲兵出了寧国府,纷纷骑马赶往畅春园。
一眾侍卫亲兵簇拥在姜念左右,分明是押解之態。
烈日灼人,这一行人马,蹄声嘚嘚,穿过熙攘街市,道上行人见这阵仗,纷纷避让,窃窃私语。
出了神京西垣的城门,西郊官道上的黄土被马蹄踏得烟尘微微。
没过多久,便远远望见了畅春园。
那座宫苑深处,今日不知是何等的风云,正於赤日下等候著姜念……
……
……
同样是这日下午,烈日炎炎,炎威如火。
三皇子袁时的亲公府,琉璃碧瓦被晒得晃人眼目,连阶下的青石板都蒸腾起丝丝热浪,树上的蝉一声递一声地嘶鸣,更添了几分燥意。
袁时正在妾室卞氏的房中睡觉,屋內摆著冰釜,寒气氤氳,略消暑气。袁时只著一件松香色软罗寢衣,臥在床上,鼾声微作,床畔一个丫鬟执著羽扇,轻一下缓一下地打著扇。
外间屋里,卞氏穿著一件玉色杭纱衫子,歪在贵妃榻上,正与另一个丫鬟描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閒话。
忽然,府外一阵马蹄声杂沓而来。
御前一等侍卫任辟疆,率领著一群侍卫亲兵,包括了御前二等侍卫邹见渊,来传召袁时。
袁时被惊醒,披衣趿鞋出去,见任辟疆配著腰刀,面色沉肃,身后一群侍卫亲兵,个个肃立,鸦雀无声。袁时心下先自虚了,推测多半是因今日他找姜念寻衅之事传到了御前。
任辟疆沉声宣道:“奉圣上口諭,宣皇三子袁时,即刻往畅春园覲见,不得延误!”
袁时强打著精神接了旨,忙不迭向任辟疆问道:“任侍卫,不知圣上宣召,所为何事?”
任辟疆淡淡回道:“圣意岂是臣等可妄测?圣上吩咐了,叫亲公爷策马而行。”
袁时又看向旁立的邹见渊,邹见渊眼观鼻,鼻观心,半丝表情也无。
袁时做贼心虚,如腊月里兜头浇下一盆雪水,通体生寒。心下七上八下,念头翻滚。那畅春园此时在他眼中,不啻龙潭虎穴,如何愿去?
任辟疆见袁时迟疑,肃然道:“圣命紧急,请亲公爷即刻启程。”
袁时知是躲不过了,只得骑著自己的优质青驄马,在任辟疆、邹见渊一群纷纷骑马的侍卫亲兵的押解下,赶往畅春园。
蹄声嘚嘚,却如锤子敲在袁时的心坎上。
袁时见街道两旁市廛如常,行人熙攘,而自己此刻却如囚徒一般,被赫赫皇差押著,前往那凶多吉少的宫苑。適才睡觉时冰釜带来的些许凉意与丫鬟执著羽扇扇来的轻风,早已荡然无存,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乱撞,额上汗珠涔涔而下,也不知是被烈日晒出的热汗还是由心而生的冷汗……
……
……
申牌时分,赤日西斜,畅春园內虽是浓荫匝地、水殿风来,却也挡不住遍地蒸腾的暑气。
姜念、贺贇隨著路进、齐剑羽进了畅春园,又来至仪卫森严的澹寧居。
路进先进殿稟报了一番,隨即传出旨意:圣上召贺贇先行覲见!
贺贇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官帽官服,隨著路进一同进了殿內暖阁。
泰顺帝已通过眼线,得知了今日袁时找姜念寻衅的情况。眼下宣召贺贇问了一番,贺贇如实回稟,与眼线所言一致。
至此,泰顺帝心中便已有了定论!
姜念正静候宣召,忽闻脚步声杂沓,扭头一看,竟是任辟疆、邹见渊二人“陪”著皇三子袁时而来。那袁时一身皇子蟒袍,本是极尊贵的打扮,此刻却面色灰败,失了往日骄横之气。
任辟疆、邹见渊都与姜念相熟亲近,二人见了姜念,皆微微頷首,任辟疆嘴角还牵起一丝笑意,旋即进殿稟报泰顺帝已將袁时带来。
袁时猛一见姜念在此,如遭雷击,顿时印证了心中所惧——父皇此番传召,果是为他找姜念寻衅之事!
他对姜念怒目而视,认为或是姜念向泰顺帝告状。略一踌躇,他把心一横,挪步凑近到姜念身边,目光锋利地盯著姜念,压著嗓音,带著虚张声势的狠厉,问道:“是你將今日之事稟报了圣上?”
姜念淡淡道:“卑职並未稟报,卑职因传召而来,正静候宣召。”
袁时顿了顿,一股念头忽地窜起:不若央这姜念在御前替他遮掩?然这念头才起,旋即被压下,他实在厌恨姜念,又素来骄矜,岂能向姜念这个野种低头告饶?岂不羞煞人也!
这般天人交战,脸上便青红不定。
他终究威胁道:“我告诉你,待会儿见了圣上,你若敢胡唚今日之事,有一字半句对我不利,我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你且掂量清楚!”说罢,一双眼睛死死钉著姜念,欲从姜念脸上看出畏惧。
姜念却眼观鼻,鼻观心,竟如老僧入定,仿佛根本没听见这番恫嚇。
袁时一拳打在上,一股恶气直衝顶门,恨不得立时挥拳將这藐视他的野种打翻在地。可眼角余光一扫,四周侍卫按刀而立,澹寧居天威莫测,他纵有滔天怒火,此刻也只能硬生生憋回肚里。
正当此时,贺贇来了。
贺贇神色倒还平静,走到姜念身边。
御前一等侍卫路进、任辟疆紧隨而至,路进声音不高却具威势,朗声道:“圣上有旨,宣皇三子袁时、侍卫姜念,即刻覲见!”
这一声如金钟撞响。
袁时浑身一激灵,脸色泛白。
姜念则整肃衣冠,深吸一口气,与面如死灰的袁时一道,在路进、任辟疆的引领下,迈向龙威凛冽的澹寧居暖阁。
虽名之为“暖阁”,此时正值夏季,阁內別有洞天,置著硕大的冰釜,缕缕白气氤氳而出,沁得满室生凉。
此刻暖阁之內,静得只闻冰水消滴之声,嗒嗒,嗒嗒……
泰顺帝坐在紫檀木嵌螺鈿御案之后,鼻樑上架著一副玳瑁边眼镜,闻得脚步声响,抬头望向进来的袁时、姜念。
天子默然,无形的威压却已瀰漫,沉甸甸地压著袁时、姜念。
袁时、姜念忙趋行至御案前数步之地,双双跪倒,行跪叩大礼,口称:“儿臣/臣姜念,恭请圣安!”
礼毕,却不闻那一声“起来”。
两人只得跪在金砖地上,低眉顺眼,屏息以待。
阁中寂静,唯闻冰滴之声。
袁时跪在姜念身侧,冰釜散出的寒气似钻入了他的骨髓。
忽听泰顺帝沉声道:“你二人抬起头来!”
袁时、姜念缓缓抬头。
泰顺帝的目光透过镜片,冷电也似先在袁时面上一扫,旋即看向姜念,声音平缓,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稜:“姜念,你將今日袁时如何寻衅於你,原原本本,细细奏来。”
姜念却故作犹豫,沉默不语,仿佛权衡著千钧重担。
泰顺帝的目光锁著姜念,加重语气:“朕要你——如实奏来!”
姜念这才应了声“是”,將情况细细奏了一番,语速平稳,措辞谨慎,不添枝加叶,连袁时骂他“野种”那句话,也是平铺直敘。
袁时跪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欲插嘴打断,被御座上无形的压力逼回。
待姜念奏罢,袁时再按捺不住,抢著叫道:“父皇!他顛倒黑白!儿臣岂是那般莽撞之人?实是他目中无人,轻慢儿臣,更是故意激怒儿臣,儿臣一时不忿才……”
“住口!”泰顺帝一声低喝,如同闷雷在暖阁中滚过。
袁时浑身一颤,噤若寒蝉,只余嘴唇微微哆嗦。
暖阁內静可闻针,冰釜中寒气丝丝缕缕,却化不开御座前那凝滯如铁的压抑。
泰顺帝一双龙目透过镜片,沉沉打量著跪在眼前的两人。
袁时被泰顺帝沉默的审视骇得头皮发麻,身子显得瘫软。反观姜念,虽也跪地,却背脊挺直,气息沉静,有一番岿然不动的气度。
本来泰顺帝就对袁时这个逆子深感厌恨,对姜念这个野种反倒深感赏识。此刻见这一拙一巧,一浊一清,一同跪著,真真是云泥之別,因而愈发厌恨袁时,却愈发赏识姜念。
忽地,泰顺帝开口,声音不高,却似寒冰破裂:“路进。”
“臣在。”御前一等侍卫路进忙躬身应道。
“將姜念带下去,於园中暂行看管。”
“是。”路进领命,看向了姜念。
姜念从容再叩首,起身隨路进而去。
阁內只剩泰顺帝、袁时及侍立如雕塑的任辟疆。
泰顺帝没打算向袁时审问今日寻衅详情。眼线密报、贺贇供词、姜念陈述,三相对照,已拼出完整图卷。他对袁时这个儿子,也已失了信任与耐心。
他揉了揉眉心,然后看著袁时,声音里带著疲惫与厌弃:“朕问你,今日为何要去寻衅姜念?”
袁时支吾道:“儿臣……儿臣……实是那姜念先前无礼,招惹了儿臣……”
“哦?”泰顺帝冷笑一声,“他何时、何地、如何招惹了你?你——细细说来。”
“这……彼时……”袁时语塞。
“说!”泰顺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砚乱跳,“袁时!朕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还敢在朕面前欺君罔上!”
袁时嚇得浑身一哆嗦,几乎瘫软在地,带著哭腔道:“儿臣不敢!父皇明鑑!”
“那你便从实招来!为何寻衅?!”泰顺帝倾身逼视,龙威如狱。
袁时嘴唇哆嗦,却死死咬住牙关。
他再蠢也知道,真实缘由是吐不得口的——那是对姜念这个“野种”的鄙夷、嫉妒、厌恨,且认为姜念坏了他八叔的大计,坏了他继承皇位的大事,是想逞威风,泄私愤。
泰顺帝见他这般形状,忽淡淡道:“你今日去寻姜念之前,先去了你三伯的王府盘桓良久。你三伯与你说了些什么体己话啊?”
袁时闻言,如遭鬼魅,惊惶道:“没……没说什么!三伯他……他只是寻常问候,儿臣只是去探望……”
“呵,呵呵……”泰顺帝竟笑出声来,只是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好,好得很!非但欺君,还將朕当作昏聵的傻子来糊弄!”
袁时叩头不止,却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实情。
泰顺帝凝视他良久,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暖阁之中:“你骂姜念是野种,鄙夷他的出身?好,朕今日便告诉你,朕已决意,要让姜念认祖归宗,名正言顺列入玉牒,从此便是堂堂正正的皇子!”
他目光如刀锋般剐过瘫软如泥的袁时:“至於你——性情放纵,行事不谨,愚蠢顽劣,心术不正!朕要革去你的爵位,朕要圈禁了你!从今日起,朕……便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这,便是刻薄的泰顺帝!
袁时驀地抬头,瞠目结舌,整个人似被抽走了魂魄,僵在原地。
一旁侍立的任辟疆虽面不改色,心下已掀起滔天巨浪:“四皇子薨了,如今这三皇子竟就此废了!反倒是念大爷,竟要一步登天,成了正经的龙子凤孙!天威难测,天家风云变幻,真真是……石破天惊啊!”
(本章完)
第247章 十三王爷,掌宗人府
第247章 十三王爷,掌宗人府
已是酉牌时分,因夏季昼长夜短,日头依然炽热,自西边斜斜照著,畅春园內的空气里依然浮动著炙人的热气。
园內东北一隅,有处幽绝之所,正是太上皇景寧帝的寢宫“清溪书屋”。
这书屋掩於茂密翠竹之中,远望去,千竿修竹,绿影森森,恍若被碧色烟云温柔笼住,风过处,簌簌有声,更显清幽寂静。
一条清可见底的溪水,不知从何处山石间泠泠渗出,蜿蜒曲折,贴著书屋的基脚潺潺流过,注入屋前一方碧波粼粼的小湖。
正值夏季,小湖中莲叶田田,铺展开去,如擎了无数翠绿的华盖,几枝早开的水芙蓉,婷婷立於其间,娇嫩欲滴。
此刻,碧波小湖畔,柳荫之下,正有一位老者垂竿静坐。他头戴一顶软帽,身著一袭纱袍,还戴著一副老眼镜,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正是太上皇景寧帝。
身旁一个小杌子上,坐著一位三十出头的龙子凤孙,生得眉目疏朗,气质温文,乃是景寧帝素来疼爱的皇长孙袁晳。
附近还有几位宗室王公也在垂钓,皆是屏息静气,不敢扰了景寧帝的雅兴。
其中一人,今年四十九岁,面色红润,体態微丰,穿著石青色蟒袍,嘴角总似含著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透著精明。此人乃是和简亲王,亦是大庆宗人府宗令。
这位和简亲王,论辈分是景寧帝的堂侄,在宗人府宗令之位上一坐便是十余载,手握管理宗室事务的权柄,玉牒纂修、爵禄赏罚、宗学教养,一应皇亲国戚的生死荣辱,或多或少皆需经他之手,地位尊崇,权势显赫。
十余年前,景寧帝之所以擢拔和简亲王这个堂侄执掌宗人府,而非选择直系皇子,既是为了体现对宗室元老支系的倚重,也是出於对宗族事务稳定的考量。
然而,当今泰顺帝却不喜和简亲王。
泰顺帝认为,和简亲王此人卑鄙,终日沉醉诸事,对他这位皇帝所交事件漫不经心。
泰顺帝早想废黜了这位宗人府宗令,亦曾向景寧帝进言。奈何和简亲王是景寧帝的亲信,景寧帝说宗令之职关乎宗室稳定,非同小可,和简亲王虽有小瑕,却无大过,用之既久,诸事熟稔,轻易动不得,故而未曾点头。这也成了横亘在父子二位帝王之间,一处难以言说的芥蒂。
此刻,和简亲王嘴角似含著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扫过景寧帝沉静的侧脸,心中则在悄悄思量著如何庇护袁禩甚至袁禟、袁……
湖光山色,竹影松声,看似一派恬淡閒適,幽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
……
在泰顺帝的旨意下,姜念与袁时皆已於畅春园中暂行看押。
泰顺帝独坐於澹寧居暖阁內,方才一场雷霆震怒过后,反生出几分孤家寡人的清冷意绪。
他本打算过段日子再行姜念认祖归宗之事,因他目前圣心所系,在老八、老九、老十这一干“八爷党”身上。然而,今日袁时找姜念寻衅之事,刺激到了他,让他决定,火速启动姜念归宗事宜。
念及此,泰顺帝倏然起身,一股决绝之气充塞胸臆,连乘舆也不唤,只带著寥寥数名心腹太监,逕自出了澹寧居,朝著畅春园东北隅那竹影深处的清溪书屋步行而去。
一路穿度柳,泰顺帝心头的烦躁倒是被步步而来的幽静渐渐压了下去。
至清溪书屋左近,翠竹掩映,清溪环绕,恍入仙境。
目光所及,只见碧波小湖畔,柳丝轻拂之下,太上皇景寧帝头戴软帽,身著纱袍,戴著眼镜,正执竿垂钓,意態閒適。皇长孙袁晳恭谨侍坐於侧,附近还有和简亲王等几位宗室王公。
泰顺帝步履放轻,缓步近前。
袁晳眼尖,最先瞥见,忙起身行礼。
和简亲王等人亦纷纷察觉,顿时一阵衣袍窸窣,皆要跪倒请安。
泰顺帝面上早已换了一副温煦神色,连连摆手,声音放低:“免了免了,皆不必多礼。”目光掠过和简亲王时,更是刻意停留,微微頷首,显出几分难得的客气。
这倒非他转了性子,实是心中自有丘壑。
他虽不喜和简亲王,然而,和简亲王既是景寧帝亲信,又是宗人府宗令,对他而言很重要。何况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无论是整治老八、老九、老十,还是即將摆上明面的袁易归宗大事,皆须这位亲王宗令配合效力。他纵对这位亲王宗令有万般不满,现在也该虚与委蛇,以礼相待。
安抚下眾人,泰顺帝方趋行至景寧帝身侧,撩袍便欲行礼。
景寧帝虚虚一抬手:“罢了,这时辰过来,必有要紧事?”
泰顺帝就势躬身,声音压低,透著十分的恭谨与两分的急切:“父皇圣明。儿臣確有一件紧要事务,需独稟父皇,恭请圣裁。”
景寧帝当即朝著袁晳、和简亲王几个宗室王公並一眾侍从挥了挥手,淡淡道:“都退远些候著。”
旨意一下,眾人如潮水般退去。
顷刻间,湖畔只剩下一坐一立的父子二人。
清风掠过湖面,吹动荷叶,沙沙作响,更衬得周遭一片寂静,仿佛连那天光云影都凝滯下来,静候著一场关乎天家血脉的密议。
泰顺帝恭谨地在景寧帝身旁的小杌子上坐了,虽是並排,仍恪守著分寸。
景寧帝则继续用紫竹钓竿垂钓,目光凝注於碧波之上那一星浮漂。
日头虽已西斜,余威犹在,晒得湖面金鳞万点,晃人眼目。
水面平澈如镜,將父子二人的身影倒映其中,一个閒適垂纶,一个凝眉端坐,仿佛一幅天然图画,然则画中之意,却深沉如海。
泰顺帝略定心神,便將今日袁时找姜念寻衅之事,原原本本,细述了一遍。他语速平缓,虽未添油加醋,“野种”二字却说得清晰沉重。说罢原委,他便表示要对袁时革爵圈禁。
景寧帝静静听著,手中钓竿纹丝不动。
待泰顺帝说罢,景寧帝斑白的双眉蹙起。恰此时,浮漂猛地往下一沉!景寧帝却並不急急起竿,只就著那鱼儿咬鉤的力道,沉声说了一句:“袁时確是性情放纵,行事不谨。朕早已冷眼旁观,看出他非可造之材,前番便与你言明此子断不可为储君。你既已决意,便將此子革爵圈禁罢!”
言毕,手腕一抖,一尾不算小的鱼儿被提出水面,在半空中挣扎扭动,鳞甲在阳光下闪著光,却显得淒艷。
泰顺帝接口道:“父皇圣鉴万里。儿臣思忖,父皇既已恩准袁易那孩子认祖归宗,列入玉牒,儿臣愚见,此事可火速办理,以正名分,亦免再生事端。”说罢,便屏息凝神,等候圣裁。
景寧帝將鱼儿放入身旁鱼篓,目光却仍投向微漾的湖面。
良久,景寧帝方缓缓頷首,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可!此事关乎天家血脉,非同小可,不必廷议,徒惹纷爭,直接諭令宗人府,办理袁易归宗事宜!”
泰顺帝闻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喜意顿生,正欲谢恩,不料景寧帝语气一转,淡然道:“和简亲王掌宗人府印信十有余载,虽无大过,却也未见大功。朕看,也是时候换一换人了。”
景寧帝顿了顿,目光深邃:“朕明日便下旨,命老十三接掌宗人府宗令一职!”
此言一出,真真是喜从天降!泰顺帝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狂喜。十三弟无疑是整顿宗人府、推行己意的不二人选,比那面和心不和的和简亲王,强过何止十倍!
景寧帝凝视著儿子眼中难以掩饰的光彩,忽嘆了口气,语气带著几分感慨:“朕特意在此时叫老十三接手。袁易认祖归宗之事,乃至整治老八、老九、老十他们那一摊子事,有你的十三弟执掌宗人府,你这皇帝方能放心。往后这宗室內务,你便可高枕无忧了。”
他语声微顿,似有无限悵惘:“这也算是……朕对於歷儿遇刺之事,给你的一个补偿罢!”
泰顺帝忙离座躬身,言辞恭谨婉转:“儿臣叩谢父皇天恩!父皇为儿臣、为社稷计之深远,儿臣感激涕零,唯有竭心尽力,以报父皇!”
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另有一番计较:“父皇將此番变动归於对歷儿之死的补偿,自是全他老人家抚慰之心。然则,若非易儿归宗之事触动契机,这宗人府大印,又如何能如此顺理成章落入十三弟手中?易儿,真真是朕的福星,又一次为朕带来了好运!”
湖面之上,烈阳熔金。
一场巨大的变革,已在这皇家园林里落定。
……
……
酉牌时分,日头西斜,余暉却依旧明晃晃的,透过窗欞,將寧国府內厅映得一片明亮。
距天黑尚有半个时辰,姜家却已过了往常的晚饭钟点。
寧国府內厅,坐落於中路內仪门与宏阔大厅之间,已被姜家下人精心洒扫洁净,四下里摆开了几件半新不旧的桌椅、一架山水屏风並几个博古架,架上零星搁著些姜家的瓷器摆件,显是刚布置出来,预备给姜念日常用饭,並作女眷们日后小聚宴饮之所。
此刻,內厅內鸦雀无声,倒似比庙宇还肃静。
姜家一眾女眷,自主母元春以下,薛宝釵、景晴、邢岫烟、香菱、抱琴、鶯儿等,皆聚集於此,孟氏也在。眾人哪里有心思想那饭食?一个个心都系在西郊的畅春园里,盼著姜念的消息。
元春端坐於上首一张嵌螺鈿扶手椅上,身著云缎裙,强自镇定。
下首坐著孟氏、薛宝釵、景晴、邢岫烟。
薛宝釵面色沉静,唯眉尖若蹙,似有轻愁。景晴、邢岫烟皆垂首不语。孟氏时不时张望门口,除担忧姜念,也担忧著自己的丈夫贺贇。
其余如香菱、抱琴、鶯儿等,皆屏息静气地侍立。
满屋子的凝重,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元春见眾人如此,反倒强绽出一个温婉笑容来,声音放得柔缓,宽慰道:“你们都且放宽心。大爷不过是去面圣回话,圣上明察秋毫,岂会轻易降罪?大爷必会平安归来的。”
她这话虽是说与眾人听,又何尝不是在安抚自己?只是她身为一家主母,深知此刻自己若露怯,闔家上下更要人心惶惶,故只得將万千忧思死死压在心底,不肯显露。
正说话间,忽听得脚步急促,帘櫳一响,封氏急匆匆走了进来,也顾不得周全礼数,便朝著元春回道:“奶奶,贺侍卫回来了!”
元春心头一跳,急问道:“大爷呢?可一同回来了?”
封氏摇头道:“並未见著大爷,只有贺侍卫回来了。”
元春心下顿时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忙吩咐道:“快请贺侍卫进来回话!”
待封氏出去,元春又屏退眾人,只留下薛宝釵、景晴、孟氏。
不多时,贺贇走了进来,神色镇定,朝著元春拱手一礼:“给奶奶请安。”
元春也顾不得虚礼,忙问道:“大爷怎的未与你一同回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贺贇抬眼,见元春虽强自镇定,眼中的焦灼却掩藏不住,便沉稳回道:“奶奶勿忧。大爷暂於畅春园中歇宿。”
元春脸色微变,薛宝釵与景晴也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贺贇不待她们惊惶,忙压低了声音续道:“圣上明鑑,並未因今日三皇子之事怪罪大爷。大爷此番留园,並非坏事,定会安然归来。”
贺贇已寻机悄悄问过了御前一等侍卫任辟疆。任辟疆虽不敢泄露那“认祖归宗”的天大机密,但念及与姜念、贺贇的交情,便含糊提点了几句,说了上述那番话,好让姜家安心。
元春听了这番言语,高悬的心放下不少,舒了口气,道:“若如此,便是天恩浩荡了!”
然则放心之余,疑惑却骤起,圣上既未怪罪大爷,大爷又何须留园呢?
薛宝釵与景晴面面相覷,秀眉微蹙,显是心中也转著同样的念头。
(本章完)
第248章 明发諭旨,皇子袁易
第248章 明发諭旨,皇子袁易
翌日,乃是五月十一。
畅春园中,忽传出一道諭旨:执掌宗人府十余载的和简亲王,竟卸去了宗令重任,接印者则是忠怡亲王袁祥!
此番变动,似晴空里骤起一声霹雳,震得一些王公府邸、勛贵门庭人心惶惶,窃窃私语。
又翌日,五月十二。
天色晦暗,一清早便下起雨来,雨势不小,將畅春园內的亭台楼阁、碧树红皆笼罩在一片迷濛水汽之中。
上午时分,忠怡亲王於澹寧居面圣毕,便奉了泰顺帝密旨,领著一群隨从,踏著湿滑的路,往一间房屋行去。此房屋临时充作关押之所,虽无狴犴之森严,却叶门户紧闭,守卫林立。
屋內,皇三子袁时蜷坐,身上那件蟒袍已是褶皱,往日骄横之气无存,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头髮亦有些散乱。
袁时一见忠怡亲王进来,如溺水之人抓住浮草,猛地扑將过来,抓住忠怡亲王的衣袖,急声问道:“十三叔!可是父皇回心转意了?可是要释放我了?父皇宽宥我了是不是?”
声音嘶哑,却带著强烈的期盼。
忠怡亲王面色沉静如水,不动声色地將衣袖抽回,淡淡道:“圣上已有旨意,革去你的爵位。我此番前来,便是奉旨押送你前往圈禁之所。”
此言一出,袁时霎时间僵在原地,面如死灰。他原还存著侥倖,只道父皇前日那“革爵圈禁”的雷霆之怒不过是气头上的话,过后总会转圜,岂料竟是真的!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决绝!
浑浑噩噩间,他已被“请”到了屋外。
雨丝打在脸上,他才猛地一激灵,想起关键所在,忙追上两步,颤声问走在前头的忠怡亲王:“十三叔!父皇……父皇要將我圈禁何处?可是我的亲公府?”
他心中尚存著希望,若能圈禁在自家府邸,与妻妾婢女们相伴,总算不至过於悽惶。
忠怡亲王脚步略停,却未回头,只望著前方朦朧的雨幕,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波澜:“到了地方,你自然知晓。”
袁时的声音愈发惊恐,几乎带上了哭腔:“难不成……难不成不是我的亲公府?父皇竟不允我与家眷一处?十三叔!这……这是要送我去哪里啊?!”
然而,忠怡亲王再无只字回应,唯有沉默。
这沉默,似比任何呵斥都更令袁时绝望。
当下也由不得袁时挣扎,自有人上前,“扶”著他登上一辆早已备好的青帷马车。一行人马便押著这辆囚车,出了畅春园,踏上了回神京內城的官道。
马车轔轔而行,车帷紧闭,却隔不断车外那一片瀟瀟雨声。
袁时独坐车中,面无人色,耳听得车轮碾过泥泞之声,马蹄踏水之声,以及无休无止、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的雨声。前程何处?竟是茫茫一片黑暗。那雨,好似不是落在地上、车上,而是浇在了他的心尖上,浇灭著他的妄念。
一行人马在雨中迤邐而行,穿过神京內城巍峨的城门。
车內,袁时颤手掀开车窗帘帷,但见雨中街市朦朧,贩夫走卒匆匆,酒旗茶幌在风雨中无力飘摇……
这般烟火景象,往日他策马扬鞭而过,何曾留恋过?如今却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尘世繁华。
想及自家竟要身陷囹圄,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见天日,再睹这市井人烟,忧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车驾却不往袁时的亲公府方向而去,而是入了皇城,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小宅院门前。
这处小宅院,青砖灰瓦,门庭冷落,门前老槐被雨打得枝叶零落,更显淒清。此处本是內务府名下閒置的一处官房,平日无人问津,如今却成了圈禁袁时的牢笼。
袁时被“请”下车,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蟒袍。他茫然四顾,见院落周遭已被內务府的官兵严密把守,將小宅院围得铁桶相似。
待进了宅院,忠怡亲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字字如冰珠砸落:“自今日起,你便在此静思己过。一应饮食起居,自有內务府遣人照料。外头之事,不必再问,亦不得与任何人交通往来。”
此言如同判词,袁时如坠冰窟,一股彻骨寒意自脚底窜起,直衝天灵盖!
这分明是教他彻底与世隔绝!不仅妻妾不得相见,只怕连生母齐妃亦被阻於门外。从此以后,这座小宅院便是他的天与地,唯有几个如同哑偶般的太监僕役相伴,他们既是服侍者,更是监视者。
皇室家丑,不可外扬,故以此等幽闭之法,將他生生从煌煌人世中抹去痕跡!
这等手段,竟用於亲生皇子,泰顺帝之严酷,由此可见一斑!
想他袁时,自幼锦衣玉食,放纵不谨,自父亲登基,他更是骄矜,自詡天潢贵胄,何曾受过这等折辱?又何曾想过会墮入这等绝境?
巨大的惊恐攫住了他,顾不得雨中泥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忠怡亲王的腿,放声嚎啕起来:“十三叔!侄儿知错了!求求您,在父皇面前为我求求情吧!求父皇开恩啊……”
雨水混著泪水在他脸上纵横,模样狼狈不堪。
忠怡亲王低头看著袁时,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嘆:“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往日劝诫你的话,你可曾听进一句半句?如今木已成舟,圣意已决,皆是尔自作自受,求我何益?”
说罢,轻轻挣开袁时的手,转身便向院门外走去。
袁时见状,挣扎著想要追出去,却被门口两名魁梧的官兵面无表情地伸臂拦住,如同撞上一堵冰冷的铁壁。
他只能眼睁睁看著那扇黑漆院门在忠怡亲王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合上,隔绝了內外两个世界。
袁时浑身脱力,瘫软在雨水泥泞之中,失魂落魄。
忽地,前日情景跃入脑海——他去忠顺王府寻三伯时,三伯正在听戏,戏台之上正咿咿呀呀唱著《南柯梦》的《情尽》一折,那淳于棼在槐安国中歷尽荣华,一朝梦醒,万事成空……
此刻,这雨水中,这圈禁下,他才悚然惊觉:自己这不到三年的皇子生涯,呼奴引婢,煊赫张扬,岂不正似那槐安国中的一场南柯大梦?如今梦醒,便是父子情尽,天伦断绝,只落得这淒风苦雨!
想到此处,不由伏地痛哭,哭声却被瀟瀟雨声吞没。
……
……
这日下午,骤雨初歇,夏日天气变得快,霎时间云收雨散,日头復又明晃晃地照下来,畅春园中的树木洗得青翠欲滴,檐角滴水叮咚作响。
姜念被暂行看管於园內一间“牢房”。说是“牢房”,实则是一间房屋,內中陈设倒也不算简陋:一架床,一张书案,並两把官帽椅,一个茶几。
他被关押於此已两日,身上那件御前二等侍卫的官服依旧齐整,神色亦是从容镇定,不见憔悴。他知道,此番泰顺帝关押他,並非坏事!
这样的两日困守,於他而言实不算什么。想当初在扬州,他被太上皇景寧帝圈於行宫禪房之內,足足十日不见天日,那般煎熬都过来了。眼下这般,反倒像是静居休憩。
只是暑气经过雨水一蒸,愈发潮热难当,两日不得沐浴,身上略觉黏腻不適。再者,心中终究记掛家中情形,恐家中生出什么事端。
此刻,他正临窗而坐,於书案前翻阅一册书卷,乃是《孝经》。
景寧帝、泰顺帝都重视《孝经》的研究。景寧帝的父皇也重视,这位姜念的曾祖父,曾亲自为《孝经》作注,並仿照南宋真德秀的《大学衍义》,编纂《御定孝经衍义》,直至景寧二十一年才完成。
说来也奇,昨日姜念不过是向守门侍卫提了句想读书,请侍卫寻本书来,此事竟直达天听,泰顺帝命人送来一册《孝经》,专讲孝道伦理。
个中深意,耐人寻味……
正凝神细读间,忽闻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被人推开。
姜念抬头望去,只见一人含笑步入,身著江绸常服,气度雍容,正是忠怡亲王!身后紧隨一人,乃忠怡王府从三品一等护卫鲍彦,与姜念是旧识。
此刻鲍彦手中端著一副紫檀茶盘,上置两盏成窑五彩小盖钟,热气微氤,茶香已是暗暗浮动。
姜念忙起身整衣,恭恭敬敬行下礼去:“卑职姜念参见王爷!”
忠怡亲王笑容和煦,虚扶一把:“不必多礼。”说著自顾自在官帽椅上坐了,又指对面,对姜念道,“將另一把椅子搬过来坐罢。”
姜念连称“不敢”,推辞一番,方將书案前的另一把官帽椅搬到了忠怡亲王对面,然后斜签著身子,欠身坐下。
忠怡亲王示意鲍彦將茶盘置於几上,竟亲自端起一盏茶,递与姜念,笑道:“这雨后天潮,吃杯热茶正好。陪我说说话。”
姜念忙躬身双手接过,指尖触及温热的瓷盏,心下不由一突:天家手段,鬼神莫测。这般突如其来,十三王爷亲自奉茶,难不成是圣上赐死?这茶中莫非有毒?然此念一闪即逝,料想不会如此。遂定下心神,谢了恩。
忠怡亲王瞥了鲍彦一眼,鲍彦会意,立即躬身退至门外,严严守住门口。
屋內顿时只剩忠怡亲王、姜念二人对坐。
忠怡亲王自顾呷了一口茶,见姜念仍捧著茶盏不动,笑道:“怎的不吃?这是上好的茶,圣上前些日子赐我的。”
姜念忙揭开盖钟,依言呷了两口,果然清醇甘香,非同凡品。
忠怡亲王放下茶盏,目光在姜念脸上细细打量一番,见姜念虽经两日拘束,依旧目朗神清,沉稳有度,不由露出几分讚赏之色。
他略顿了顿,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入姜念耳中:“今日我来,非为別事。只因太上皇与圣上已共同决意,要让你认祖归宗,名正言顺列入玉牒。我新任宗人府宗令,职责所在,须得当面问你几句话,覆核你確为圣上血脉。此乃天家大事,不容差池,你——可明白?”
姜念乍闻此言,虽早有猜测,然真真切切自忠怡亲王口中道出,仍如梦中一般!心內登时狂喜如潮涌,几乎要呼啸而出——终於等到了这一刻!
他面上却未失態,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立刻离座,肃容躬身,声音沉稳依旧:“卑职明白。劳王爷垂询,但有所问,绝无虚言。”
……
……
在大庆朝,皇子身份认证属皇帝家事,由皇帝直接决断。此番又是太上皇景寧帝並今上泰顺帝两代帝王明鑑,共决姜念认祖归宗之事,两朝天子同为背书,金口玉断,如山不移,自是无庸置疑。
因而不必廷议。
若付廷议,易惹纷爭,惹王公大臣对皇家血脉妄加评议,甚而有损天威,成何体统?
故景寧帝与泰顺帝圣謨独运,径降諭旨於宗人府,速办姜念归宗事宜。
景寧帝又在这个时候,命忠怡亲王领宗人府宗令之职。
如此一番布置,姜念之归宗,便如江河东注,顺理成章矣。
忠怡亲王奉旨覆核,虽云查验,实则仪注。
五月十二这日下午,忠怡亲王於畅春园见姜念,温言问了一些话。当日返归城內后,又遣人传唤贺贇、孟氏夫妇,问了一些话。
此皆走过场耳!
泰顺帝於姜念之身世,早已洞悉分明,铁证如山,何需再证?
翌日五月十三,赤日当空。
忠怡亲王依旨具本上奏,恳切陈词:姜念確係天潢贵胄,血脉无疑。伏乞准其归入玉牒。
泰顺帝览奏,即明发諭旨:姜念確係朕之血脉,今已明证。赐名袁易,序齿玉牒,册封郡公。钦此!
郡公,这是景寧帝与泰顺帝商议后决定给姜念归宗后的初封爵位。
大庆宗室爵位承明制而略更改,於郡王之下,增置亲公、郡公二等。
亲公相当於姜念前世清朝的贝勒,郡公则相当於贝子。
姜念刚归宗,且年方十七,就被封为郡公,已算是不低的起点了。
(本章完)
第249章 蟒袍加身,认亲二圣
第249章 蟒袍加身,认亲二圣
五月十三,天空澄澈,日头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將畅春园內的殿宇亭台照得金碧辉煌,连树叶都绿得晃眼。
姜念被羈押於临时充作“牢房”的园中静室已三日了,虽行动受限,虽记掛家中情形,却並未虚度光阴,期间阅读了《孝经》,倒也沉得住气。
这日上午,门外脚步杂沓,旋即房门洞开,一片明晃晃的日光里,忠怡亲王含笑步入,身后跟著两名太监,每人手中皆恭谨捧著一个朱漆描金托盘,竟是送来了一套皇子服饰,光彩熠熠,一看便知非凡品。
忠怡亲王未语先笑,对姜念道:“大喜!圣上適才已明发諭旨,公告了你的皇子身份,钦赐大名『袁易』,並册封为郡公爵位!往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子了!”
意味著,从现在起,姜念摇身一变,成为“袁易”了!
袁易虽已有心理准备,此刻真真切切听到这旨意,仍觉一股热流自心底直衝顶门,忙整肃衣袍,行三跪九叩大礼,朗声道:“儿臣袁易,叩谢父皇天恩!”
礼毕,又转向忠怡亲王,他深深一揖:“此番亦多谢十三叔周全奔走之恩!”
忠怡亲王欣慰地点点头:“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称呼。”
当下,忠怡亲王示意太监上前。服侍著袁易脱下穿了数日的二等侍卫官服,换上隆重的皇子服饰。
一件秋香色蟒袍,蟒纹张扬灵动,色泽庄重华贵,正是皇子专属服色。腰间系上一条金黄色的腰带,带上缀著四块金方版,每版之上皆嵌著一颗殷红如血的红宝石,光华夺目。这腰带制式,与亲王一般无二。
霎时间,蟒袍加身,金带束腰,袁易周身气象都为之一变!秋香色蟒袍衬得他英气逼人,金腰带红宝石更添尊荣。原本的英武健硕,此刻又衬上了天潢贵胄的雍容威仪,竟无半分突兀,仿佛他生来便该是如此人物!
连忠怡亲王在一旁瞧著,都不禁眼中一亮,讚嘆道:“好!好一个龙章凤姿的皇家子弟!这套衣裳穿在你身上,竟是如此合衬!”
更衣既毕,袁易深吸一口气,隨著忠怡亲王步出这间禁錮了他三日的静室。
重见天日,但觉阳光扑面而来,明媚炽烈,竟有些刺目。袁易仰头,望向那无垠青天,朗朗乾坤,日光將他一身新袍映照得流光溢彩。
他站在阶下,稍稍適应了灿烂的光线,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作一片沉静的决意。
忠怡亲王在一旁含笑看著,只道:“走吧,太上皇与圣上正在等著见你呢。”
袁易頷首,迈开步伐,脚步落在被阳光晒得微烫的石板路上,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似踏向一个全新的、尊贵的却也吉凶未卜的未来。
……
……
袁易隨著忠怡亲王,朝著九经三事殿迤邐而行。
一路之上,各处值守的太监、侍卫,望见忠怡亲王,纷纷垂手躬身,待得近前,目光瞥见忠怡亲王身后穿著皇子服色的袁易,纷纷一愣,然那身制式尊贵的袍服却做不得假,眾人不敢怠慢,恭敬行礼,既向忠怡亲王行礼,也向袁易行礼。礼数虽周全,然眾人心內纷纷掠过惊异。
忠怡亲王与袁易走过之处,身后响起丝丝缕缕的窃窃私语。种种议论,如同水面下的暗流,在森严宫苑中悄然涌动。
来至九经三事殿前,但见殿宇巍峨,汉白玉石阶莹然生光。
殿门外,一左一右,如松柏般佇立著两人。
左边那位,身形魁梧,不怒自威,乃是太上皇景寧帝的御前一等侍卫侯渭;右边那位,面色沉静,目光如电,则是泰顺帝的御前一等侍卫路进。
此二人皆是见惯风浪、阅歷深厚的天子近臣,此刻乍见忠怡亲王身后之人,竟也双双怔了一瞬!那身秋香蟒袍、金黄玉带,在烈日下灼灼耀目,穿在那年轻健硕的身躯上,有一股逼人的贵气与威仪。
二人一同向忠怡亲王行礼:“卑职侯渭/路进,请王爷安!”
礼毕,侯渭转向袁易,略一迟疑,不知该如何確切称呼,只得稳妥地躬身道:“卑职侯渭,参见……爷!”路进紧隨其后,依样行礼。
忠怡亲王微微一笑,对侯渭道:“太上皇与圣上此刻可在殿內?”
侯渭忙恭声回道:“回王爷的话,二位圣驾正在暖阁敘话。”
“甚好。”忠怡亲王頷首,“你进去通传一声,便说我携袁易求见。”
侯渭应了声“是”,转身疾步入內,不多时便见他快步而出,侧身让开通道,低声道:“太上皇宣王爷与……这位爷,覲见。”
忠怡亲王整了整衣袖,示意袁易跟上,二人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殿內空旷清凉,地上金砖墁地,光可鑑人。
景寧帝的心腹大太监陈大全正守在暖阁门口,见二人进来,忙不迭地打千儿行礼,声音压低:“请王爷安,请……请爷安。”
陈大全的目光在袁易身上飞快一掠,心中暗嘆:“真真是世事难料!这位小爷竟有这般造化,转眼间便飞上枝头,成了正经龙子凤孙了!”
忠怡亲王並不停留,径直引著袁易掀帘步入暖阁。
阁內窗明几净,瀰漫著一股书墨与檀香混合的沉静气息。
临窗坐著两位至尊。上首一位,面容清癯,戴著老眼镜,正是景寧帝;下首一位,面容肃穆,戴著近视眼镜,便是泰顺帝。
二圣闻声,目光皆越过镜片,落在袁易身上,见袁易一身秋香色蟒袍,腰束金黄嵌红宝石絛带,非但英武之气扑面而来,仿佛潜藏已久的尊贵雍容也激发出来,儼然似一位天生的天潢贵胄。
剎那间,景寧帝、泰顺帝眼中皆是不由自主地一亮,心中同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意。更有一念,不约而同地浮上二圣心头:此子这般品貌气度,这般轩昂器宇,较之袁时、袁昼胜出不少,甚至较之袁歷竟都更胜一筹,更有皇家风范!
袁易在四道审视的目光下,从容不迫,撩袍跪倒,行起了三跪九叩之大礼,声音清朗沉稳:“孙臣袁易叩见皇祖父,儿臣袁易叩见父皇!恭请圣安!”
景寧帝、泰顺帝见袁易不待提点,便主动以“孙臣”、“儿臣”自称,口称“皇祖父”、“父皇”,言语间透著一派自然诚挚,並无勉强生疏,二圣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目中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之色。
泰顺帝微微侧首,以目示意景寧帝。
景寧帝会意,清癯的面容上神色略正,先叫袁易起身,旋即道:“袁易,你既归宗,便是真正的天家子弟。往后当时时自省,谨言慎行,戒骄戒躁,万不可因身份骤贵而生出骄矜之心,得意之態。需知这皇子尊位,非为享乐,乃是重任。你当一如既往,勤勉修德,奋进不懈,竭忠尽智以报效国家,方不负朕与你父皇对你的一片殷殷期许,莫要辜负了这番造化。”
这番训诫,语重心长,既是对新晋皇子的规范,亦蕴含著长辈的关切。
袁易恭听,神態敬肃,待景寧帝语毕,躬身一揖,应道:“孙臣谨遵皇祖父教诲,必当时刻铭记於心,不敢或忘。”
景寧帝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泰顺帝,示意该他了。
泰顺帝扶了扶鼻樑上的近视眼镜,目光如炬,直逼袁易,忽然问道:“前日听闻你想寻书看,朕便遣人送了一册《孝经》与你。这两日你羈留於此,可曾认真披阅?”
袁易忙恭声回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这两日確已认真拜读。且……《孝经》一书,儿臣在年少启蒙之时,生母便曾亲自教导儿臣诵读研习,至今不敢忘怀。”
他此言確是真话,根据记忆,他今世的生母姜雪莲,確实在原主年少时便督促读了《孝经》。
此话一出,景寧帝与泰顺帝脸上皆现满意之色。
泰顺帝心头更是如同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想起那个温婉清丽却早已模糊的身影——那是多年前曾与他在江寧有过一段情缘却红顏薄命的姜雪莲。
他心下不由悄然感嘆:“雪莲,难得你將咱们的儿子教导得如此知书明理!如今易儿认祖归宗,位列皇子,你在九泉之下,想必也能安心含笑了罢……”
这一阵感慨如云烟掠过,他迅速收敛心神,面色端凝起来,追问道:“哦?既如此,你读了这《孝经》,可有何感悟?不妨说与你皇祖父与朕听听。”
袁易略一沉吟,便依著《孝经》微言大义,结合自身处境,从容奏对:“儿臣愚见,《孝经》所言『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为人子者,孝为百行之首。儿臣既蒙天恩,归宗皇子,此后於君於父,更当时刻恪尽孝道。於皇祖父、皇祖母,当日夕祈愿圣体安康,承欢膝下;於父皇、母后,当谨遵教诲,竭诚尽孝,以报浩荡天恩。此乃人伦之本,亦是为臣为子之分內事。”
他言语清晰,態度恭谨,尤其难得的是,在提及“母后”时,语气毫无滯涩,显得自然真诚。这“母后”所指,自然是泰顺帝的正宫皇后。
景寧帝听罢,捻须微微頷首,面露嘉许。
泰顺帝心中更是受用。他原只盼袁易能明白孝道之理,然此子竟能如此周全,不仅不忘皇祖母,连並非生母的皇后也一併恭敬列入尽孝之列,这般识大体、顾大局,心思縝密,虑事周全,真真是……肖似其母的蕙质兰心,又青出於蓝而胜於蓝了!
暖阁之內,一时竟充满了天家的温情与欣慰之气。
忽地,泰顺帝面色又重新端凝,沉声道:“袁易,你皇祖父与朕已议定,过三日,便是本月十七,於紫禁城中,为你举行告庙典礼与册封典礼。届时,你皇祖父更会特意自畅春园迴鑾,亲临这两场典礼。你皇祖父待你恩重如此,实乃你天大的造化,还不快快叩谢天恩!”
袁易忙整肃了衣冠,再次向著景寧帝行大礼,声音恳切:“孙臣叩谢皇祖父天恩浩荡!”礼毕,又转向泰顺帝,同样恭敬行大礼,“儿臣叩谢父皇恩典!”
……
……
泰顺帝要亲自领著袁易去向皇太后与皇后请安。
有太监抬过明黄亮轿乘舆,泰顺帝升舆而坐,袁易则恭谨隨行在侧,一行人出了九经三事殿,逶迤往皇太后所居的凝春堂行去。
此番行程,近乎穿越半座畅春园。一路亭台错落,山水相映,奇异木,爭妍斗艳,景色之秀美,似非凡间能有。
这已非袁易初次得见畅春园深处风光,又因泰顺帝在侧,且是去拜见后宫至尊,他不敢鬆懈,步履沉稳,没有左顾右盼,细细赏玩,只將满园美景囫圇收入眼底。
来至凝春堂,此处建筑朴雅,廊廡迴环,绿荫匝地,虽值盛夏,却自有一股清凉寧静之气,“凝春”之名,果真不虚。
泰顺帝下了明黄亮轿乘舆,迈步走向堂內,袁易恭谨地跟在其后。
因早已遣人打过了招呼,此时皇太后与皇后正在堂內。
堂上正中,坐著皇太后鄔氏,面容慈和。
下首一侧,坐著皇后伍氏,仪態端庄。这位皇后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她曾为泰顺帝诞下第一子袁暉,奈何此子年仅八岁便夭折了,若至今在世,已是二十九岁的英伟年纪了。此事乃她心中永痛,亦是她虽居中宫却时常落寞的缘由之一。
袁易上前,行三跪九叩大礼,口称:“孙臣袁易叩见皇祖母,儿臣袁易叩见母后!恭请金安!”
皇太后早已见过袁易,且早已喜爱,今日见袁易一身皇子服制,更显气度非凡,脸上笑容愈发慈祥,抬手道:“好孩子,快起来。”
皇后亦是微微頷首,目光在袁易身上停留,带著几分审度,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二人隨后各训诫了袁易几句,无非是“勤谨孝悌”、“不负圣恩”之类的话。袁易皆垂手恭听,一一应下。
皇太后又笑道:“明儿巳时,你携你媳妇元春过来,也让她来见见我与皇后。”这便是要让元春以皇子夫人的身份来謁见了。
袁易忙躬身应道:“孙臣遵旨。”
今日不过是认亲之始,且有泰顺帝在旁,皇太后並未多言,略敘片刻,泰顺帝便起身告退。袁易再次行礼,隨著泰顺帝悄然退出凝春堂。
走出清凉殿宇,重返烈日之下,袁易缓缓舒了一口气。
身份骤变,便周旋於至尊之间。
而前路漫漫……
(本章完)
第250章 袁易归府,贾母避让
第250章 袁易归府,贾母避让
袁易在畅春园內认亲已毕,泰顺帝便命御前二等侍卫齐剑羽,点起一队侍卫亲兵,备下一辆规制华丽的皇子马车,护送这位新晋皇子爷回寧国府去。
齐剑羽与袁易相厚,此刻见袁易一身秋香色蟒袍,金黄玉带,英气逼人又贵气天成,忙抢上前几步,当著眾人面,规规矩矩躬身行礼,扬声道:“卑职齐剑羽,参见爷!”
礼毕起身,他趁左右不注意,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对袁易道:“真真是天大的喜事!恭喜爷了!”语气带著抑制不住的真诚欢喜。
在他想来,昔日那位英武有为的姜大人,如今一跃成了龙子凤孙,身份尊贵无比,而他与这位皇子爷亲厚,將来自然大有裨益。
袁易见齐剑羽如此,心中一暖,微微頷首,低声道:“有劳。”
说罢,便登上了规制华丽的皇子马车。车內宽敞,铺设著软垫,置有小几,陈设虽不奢靡,却自有一派天家气度。
此时日头正烈,明晃晃的阳光如同熔金般泼洒下来,將畅春园照得流光溢彩。
车马仪仗缓缓启动,出了园门,踏上了西郊的官道。道上黄土被烈日晒得发烫,车轮碾过,扬起细细的烟尘。
袁易將车帘半卷,倚窗而坐,目光投向窗外,见道旁杨柳垂丝,田畴阡陌,远处山峦迭翠。
他想著自己穿越来到这个世界才不到三年,此刻已是蟒袍加身,皇子身份已定,回想这不到三年的风云变幻,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车马逶迤,不多时便入了神京內城西垣的城门。
城內景象喧囂。街道宽阔,市廛林立,酒楼茶肆招牌高掛,贩夫走卒摩肩接踵,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混杂一片,充满了蓬勃的烟火之气。
许多路人见了袁易的车马仪仗经过,纷纷避让侧目,窃窃私语,猜测著是哪位贵人。甚至有勛贵官员的车轿仪仗,得知是皇子车驾,忙不迭地避让。
袁易的目光掠过熟悉的街景。他曾无数次经过这些街道,最先他是草民姜念,后来成了御前三等侍卫姜念,再后来成了御前二等侍卫姜念,虽也得人敬重,然在这王公大臣云集的神京,他终究算不得大人物。而今日,他已是皇子袁易,是连许多王公大臣都需要敬著的天潢贵胄。同样的街道,同样的繁华,看在眼中,感受却似已不同。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在他心中翻涌。他想起了生母姜雪莲,想起了自己穿越以来的隱忍与奋斗,想起了今日九经三事殿暖阁中二圣那欣慰的眼神,也想起了袁歷、袁时……命运之奇诡,莫过於此。他如今终於得到了皇子的尊荣显赫,却也是步步惊心。
往后的日子,应该会是更多的波澜壮阔与暗流汹涌!
马车穿过闹市,朝著寧国府的方向稳稳行去。
袁易將目光从车外收了回来,微微闔上了眼,想著自己的家眷是否已知道了自己成为皇子的消息?若知道了,知道时家眷们是怎样的反应?若不知道,待自己今日归来,家眷们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
……
泰顺帝是在一个时辰前才在畅春园中明发諭旨,公告姜念的皇子身份,赐名“袁易”,及册封郡公。
这消息暂时还没传到寧荣街,寧国府的姜家眾人还不知道,隔壁的荣国府也还不知道,皆还蒙在鼓里,不知一场天翻地覆的变故已然发生。
此时是午时初刻,日头毒辣,树荫匝地。
寧国府內,主母元春正在自己院中房里,与孟氏说著体己话。她穿著一件家常的綾衫,月白百褶裙,云鬢略松,眉宇间笼罩著一层难以化开的轻愁。
“好大娘,你且再与我细细说说,昨儿十三王爷突然传唤你与贺侍卫,究竟所为何事?王爷……可曾透露大爷的消息?”
元春手执一柄牡丹团扇,却无心摇动,只望著孟氏,又將昨日问过的话重新提了起来。这问题,自昨日贺贇、孟氏二人见了忠怡亲王回来,她便已迫不及待问过一遍了。
昨日贺贇、孟氏被忠怡亲王唤去,问了一些话,桩桩件件皆关乎姜念身世来歷。虽则忠怡亲王並未明言“认祖归宗”的天大机密,然贺贇从事態脉络、问话深意中推测出七八分真相。只是忠怡亲王严令,所问之事关乎天家体统,不可向外泄露半分。
故而昨日贺贇、孟氏二人回来,面对元春的急切追问,也只能含糊其辞,仍只说“並非坏事,大爷定会平安归来”。
此刻元春再度问起,孟氏不免有些尷尬,忙恭声回道:“好奶奶,並非我有心隱瞒,实是……实是十三王爷下了严令,此事乃机密,命我夫妇二人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半句。还望奶奶体谅。”说著,脸上现出恳求之色。
元春轻轻嘆了口气,將牡丹团扇搁在几上,声音里带著几分疲惫与无奈:“我岂不知你的难处?原也不该这般逼问你。只是……大爷一去三日不归,叫我如何能不忧心?这家里上上下下,如今都是人心惶惶,窃窃私语,我身为主母,若得了准信,也好安抚。”
孟氏见元春如此,心下不忍,忙又赔笑道:“奶奶且把心放宽!我虽不能细说,但敢担保绝非灾祸。大爷不日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元春点了点头。她虽早已认为姜念多半是皇子,然也料不到,姜念此番被羈押於畅春园是因归宗之事。一个沦落民间的天家血脉,归宗成为真正的皇子,这事儿实在太惊人了,大庆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纵是放眼华夏几千年歷史,也极为罕见。
正说著,只见封氏掀帘进来,躬身稟道:“奶奶,午饭已在內厅摆下了,请奶奶过去用饭罢。”
姜家规矩,早饭提前,晚饭延后,中午仍设一顿正餐。
此刻正是用午饭的时辰。
元春站起身来,对孟氏道:“罢了,咱们先用饭吧。总得顾著身子,等大爷回来。”
……
……
贾母近期时常心神不寧,而自从闻得姜念开罪了三皇子,被圣上拘於畅春园中,更心神不寧了,既担忧元春遭祸事,也恐牵连了荣国府。
於是,贾母特特吩咐下去,今日欲往神京外城一所庙庵进香祈佑,以求佛祖庇佑。府中女眷闻得此信,皆欲同往。
此时是午时初刻,正烈的日头晒得街道发烫。
一行车马仪仗正走向寧荣街的东街口,正是自外城庙庵进香祈佑完毕归来的贾母一行人。
贾母独坐一乘八人大亮轿,王夫人、李紈各坐一乘四人轿,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乘一辆朱轮华盖车,一群丫鬟分坐几辆青绸小车。
贾璉骑著匹高头大马在前头引路,一眾下人簇拥跟隨,浩浩荡荡。
刚行至寧荣街东街口,忽见对面也来了一行车马,仪仗鲜明,扈从肃穆。当先一人骑在马上,身著侍卫服色,正是御前二等侍卫齐剑羽,身后跟著一队侍卫亲兵,中间簇拥著一辆规制非凡、装饰华美的马车,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贾璉一见这阵仗,心下先自一惊,忙滚鞍下马,快步上前,对著马上的齐剑羽拱手笑道:“齐侍卫,今日是哪位贵人驾临?这般兴师动眾。”他与齐剑羽相识。
齐剑羽在马上略一拱手,声音清朗,却足以让周遭人等听清:“车內乃是当今皇子爷,奉旨归府。”
“皇子?”贾璉一怔,心下飞快思忖,必是当今三皇子又驾临寧荣街了,难不成是来宣旨降罪於姜家的?
正疑惑间,他忽见那华丽马车的车帘被一只手掀起,显露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那不是姜念是谁?!
再定睛一看,贾璉惊得瞠目结舌,只见姜念身上穿的,竟是唯有天家皇子方能服用的秋香色蟒袍,腰束金黄嵌红宝石絛带!
这……这是怎么回事?姜念怎会身著皇子服制,坐在皇子车驾之中?
贾璉一时如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场,脑中嗡嗡作响,全然无法理解眼前的诡异景象。
不仅是他,荣国府队伍中的一些下人,此刻也纷纷瞧见了车內之人的面容与服饰,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诧抽气与窃窃私语之声,个个面露骇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待贾璉回过神来,齐剑羽已再次开口,语气虽客气,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奉旨护送皇子爷归府,需从此处进入寧荣街,还请行个方便。”
贾璉这才如梦初醒,激灵灵打个寒颤,忙不迭躬身让道,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自……自然!自然是皇子爷先行!请!快请!”
贾母是一品国公夫人,实为超品夫人。饶是如此,当她在路上巧遇皇子鑾驾,也唯有退避让路的份,这是铁一般的礼法规矩!
贾璉慌忙回头,连连挥手,示意自家车马人眾急速向后退避。
这番骚动,惊动了八人大亮轿中的贾母。她本来在闭目养神,忽觉轿子停顿不前,外头人声嘈杂,不由诧异,遂掀开轿帘一角,向外望去。
恰在此时,齐剑羽一挥手,侍卫亲兵们护卫著那辆华丽皇子马车,缓缓启动,率先拐入了寧荣街。车窗內的袁易目光向外一扫,正与掀帘探看的贾母四目相对!
贾母一愣——那车內之人难道是姜念?!
待袁易一行车马仪仗浩浩荡荡转入了寧荣街,贾璉这才忙不迭地赶到贾母所乘八人大亮轿旁,对著轿窗,唤了一声:“老太太。”
窗帘掀开,坐在里头的贾母,脸上正写著惊疑,急切地问贾璉:“璉儿!方才……方才过去那车驾里头坐著的,可是我老眼昏看错了?我怎地瞧见……瞧见像是念哥儿?”
贾璉忙躬身凑近轿窗,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情绪:“老太太,您没看错!那车里坐的,千真万確就是咱们府上的姑爷!只……只是不知怎地,他竟……竟穿上了皇子的服制!那御前侍卫亲口说了,此番是奉旨护送皇子归府!”
贾母闻言,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靠,跌回软垫之中。
她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已是翻江倒海:“竟是真的!那隱秘流传的言语,竟非虚言妄语!他……他果真身负天家血脉!如今竟被圣上认了回去,堂堂正正成了皇子了!”
这消息石破天惊,饶是她见多了大世面,此刻也觉心神摇盪,难以自持。
不说贾母这边如何震惊,且说袁易车驾来至寧国府大门外。
守门的董丰並另一门子正自无聊,忽见这般赫赫仪仗直衝府门而来,先是一惊,待得看清那坐在车內、身著皇子服饰的竟是自家大爷时,董丰惊得几乎咬到舌头,又待得知自家大爷已成了皇子归来,一股狂喜便直衝顶门!
当即,董丰伺候袁易进府,另一个门子则飞跑进府內通传去了。
袁易在大门外下了马车,进了府內。此刻,一群驻守府內的天子亲兵闻讯,迅速列队於正院,肃然敬立。一眾姜家人亦纷纷涌来,包括了贺贇与蒙雄。
贺贇虽昨日面见忠怡亲王时已有推测,然此刻亲眼见到姜念蟒袍玉带、天家气象地归来,仍是心潮澎湃,喜动顏色。
蒙雄则是瞪圆了双眼,怔怔地愣了半晌,方才猛地回过神来,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大腿,几乎要欢呼出声,满脸的横肉都因狂喜而挤作一团。
贾璉瞧见袁易进了寧国府,这才敢示意荣国府的车马启动,小心翼翼地由东街口转入寧荣街。
贾璉不敢骑马招摇,只徒步跟在贾母轿旁。
一行人经过寧国府大门时,见门外天子亲兵按刀肃立,气象森严。荣国府眾人皆被这阵仗所慑,个个屏息静气,不敢喧譁。
贾璉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那寧国府门楣之上——原本高悬“敕造寧国府”御匾的地方,自贾珍获罪后便一直空著,只留下几处钉痕,显得格外落寞。
然而此刻,贾璉望著那空荡荡的门楣,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慨嘆:“真真是乾坤莫测!谁能想到,那姜念竟是皇子!如今这座沉寂已久的东府,转眼间便要成为皇子府邸了!”
他心下惴惴,又带著几分莫名的期待,引著荣国府车马,悄无声息地往西府行去,只留下寧国府门前那一片肃穆。
(本章完)
第251章 元春恭迎,贾母怒骂
第251章 元春恭迎,贾母怒骂
午时,赤日当空,阳光透过窗欞,將寧国府內厅映得明晃晃。
厅中只闻细微的碗箸轻碰之声。
主母元春端坐於上首,下首坐著孟氏、薛宝釵、景晴、邢岫烟,皆默默用著午饭,遵循著“食不语”的规矩。
周遭侍立著香菱、抱琴、袭人、鶯儿、红霞、茜雪、封氏等一眾丫鬟僕妇,纷纷屏息静气。
薛宝釵、景晴作为妾室,本没资格与元春一同落座用饭。然,姜念不在家的时候,元春有时会特意让二人一同用饭,今日便是如此。
正寂然用饭间,外头响起一阵急促脚步,旋即门帘“唰”地被掀开,景晴之母杜氏快步走了进来。她满面红光,喜气盈腮,也顾不得周全礼数,只对著元春略一福身,便扬声道:“奶奶!天大的喜事!大爷回来了!”
元春正夹著一筷笋尖,闻言忙將那笋尖丟回碗中,且放下了箸。她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急问道:“果真?”
杜氏激动得语无伦次:“不止呢!奶奶!大爷他……他竟是穿著皇子的袍服回来的!外头在传,说咱们大爷原是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龙子,如今已归宗,成了正经的皇子爷了!”
此言一出,恍如平地惊雷,震得满堂女眷目瞪口呆!
一时间,厅內所有动作都停滯了,女眷们纷纷怀疑是自己暑热耳鸣听错了,或是杜氏欢喜得疯了在说胡话。
元春则忽地站起身来,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说什么?皇子爷?!”
杜氏道:“奶奶,这等天大的事,我岂敢浑说?我原也不敢相信,然方才外头的人跑进来报的信,说亲眼所见,千真万確!”
元春竟如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场,心中霎时间涌起滔天巨浪,惊喜、恍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原来夫君他……他果真身负龙血!且如今竟已正位皇子!这……这真是……”
她心潮澎湃,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旁的孟氏,虽昨日已听丈夫贺贇私下推测过此事,心中有所准备,然亲耳听到这消息成为现实,仍是喜不自胜,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满堂女眷,从极度的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与抽气声。
素来端庄沉稳的薛宝釵,此刻则不禁失態,檀口微张,满面皆是惊诧,心中瞬间明悟:“原来如此!怪不得大爷他命运多奇!原来他並非十三王爷之子,竟是……竟是当今圣上的血脉!我真真是有眼无珠了……”
景晴愣愣地站著,脑中迴荡著一句话:“皇子……皇子……我竟是皇子的妾室?”她一时竟不知是梦是醒。
內厅之中,方才那食不语的肃静已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沸腾的惊诧、狂喜与难以置信。
夏日炽热的阳光涌入厅堂,仿佛將每个人的脸庞都照得亮堂起来,又仿佛在预示著什么……
元春乍闻夫君竟以皇子之尊归来,一颗心早已飞了出去,恨不得立时拋却一切规矩,飞奔至外宅迎接她的大爷,她的皇子爷!
然,她终究是贤德识礼、曾在皇太后身边为女史、执掌姜家內帷已一年多的元春。电光石火间,她强压下满腔沸腾的欣喜与急切,深知今时不同往日,夫君既已正位皇子,自己身为他的正室夫人,一言一行更须端庄合度,不能失了皇家的体统与礼数。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微颤的嗓音,吩咐封氏、杜氏二人速去迎一迎大爷。封氏、杜氏忙不迭应声,匆匆而去。
元春又环视眾人,声音恢復了往日的沉静:“孟大娘、薛妹妹、景妹妹、岫烟妹妹,且隨我至檐下迎候。”
说罢,她便领著孟氏、薛宝釵、景晴、邢岫烟並一眾丫鬟,款步出了內厅,在朱漆廊廡之下垂手侍立。
厅內桌上,饭菜犹自冒著丝丝热气,然则此刻谁还有心绪用饭?眾人皆翘首望向那通往前头大厅院落的小门,有些人心中还如擂鼓一般。
过了片刻,方见封氏、杜氏等人簇拥著一人,自大厅旁侧的小门进来,迈入了內厅院落。
日光灼灼,倾泻而下,正正照在那人身上——但见他身穿秋香色蟒袍,色泽庄重华贵,一条金黄絛带紧束腰间,带上四块金方版镶嵌著血红宝石,光华璀璨,逼人眼目。不是姜念更是何人?
只是此刻的他,已是皇子袁易,蟒袍玉带,英姿勃发,尊贵威仪,与三日前离去时那御前侍卫的模样仿佛已是云泥之別。
这一下,元春、孟氏、薛宝釵、景晴、邢岫烟並所有丫鬟,俱觉眼前一亮,恍如天人降世,竟都看得呆住了,怔在原地,忘了呼吸,忘了动作。
元春回过神来。她强抑住心头翻涌的万千情绪,忙急步迎上前。袁易早已看见她,目光温润,含笑走向她。
待得二人相近,元春不禁问道:“大爷怎的这身服色?”
袁易微微一笑:“我本是今上的骨血,蒙太上皇、圣上隆恩,如今圣上已明发諭旨,公告我为皇子,赐名『袁易』。”
儘管眾女眷適才已听闻此事,此刻听他当面亲口这般说,还是纷纷又一次震撼。
元春见他亲口认证了此事,方才深深蹲下身去,行了一个极尽恭敬的万福礼,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激动微颤,却依旧清晰:“妾……恭迎皇子爷归府!爷万福金安!”
这一声“妾”“皇子爷”与“万福金安”,如同惊醒梦中人。
一时间,孟氏、薛宝釵、景晴、邢岫烟並所有丫鬟僕妇,皆恍然惊觉,纷纷跟著深蹲下去,行起了待皇子的礼仪,声音参差不齐,却纷纷格外恭敬。
袁易伸手虚扶元春:“起来,不必多礼。”
元春就著他的手势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细细打量眼前人。依旧是那熟悉的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挺拔身材,然那一身煌煌皇子服饰,却將他衬托得龙章凤姿,尊贵不可言喻。
看著看著,元春强忍了许久的泪珠儿再也抑制不住,从腮边滚落下来。她也顾不得擦拭,只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是这……这真是……”竟是喜极而泣,语不成声。
这泪水之中,饱含著这三日的担忧牵掛,更蕴含著此刻云开月明、夫贵妻荣的巨大惊喜与欣慰。
炽热的日光照耀著她的泪珠,也照耀著她夫君崭新的服色与身份,似也照耀著这个家从此非比寻常的未来。
当下,元春、孟氏、薛宝釵、景晴、邢岫烟並一眾丫鬟僕妇,真如眾星捧月一般,簇拥著袁易步入內厅。
袁易目光扫过饭桌,见杯盘罗列,菜餚尚温,转头对元春莞尔一笑,语气轻鬆一如往日:“我倒是真觉出饿来了。正好,赶上了家里的饭食。”
元春见他虽身份骤贵,言谈间却並无骄矜疏离,仍是温和体帖,心中的忐忑顿时消散不少,嫣然一笑,柔声回道:“爷回来的正是时候,还热著呢。”
言语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未称“皇子爷”这略显奇怪的称呼,也未称“大爷”。因元春知道,夫君既已归宗为皇子,按皇室辈分,便不是“大爷”了。
当即,袁易在上首主位坐了,元春隨侍在侧。
袁易看向了孟氏,微微一笑,道:“大娘也坐吧。”
孟氏忙道:“不敢,爷与夫人用饭,我在一旁伺候便是。”
袁易笑道:“大娘不必如此拘礼,坐下一同用些。”
孟氏这才告了罪,在下首斜签著身子坐了。
袁易目光一转,又落在邢岫烟身上,道:“邢姑娘也坐。”
邢岫烟冷不丁被点名,竟似受惊的小鹿般,慌得连连摆手,粉面飞红,声音细若蚊蚋:“不……不敢,民女不敢……”
她本是客居,何曾想过能与皇子同席?
袁易见她窘迫,和顏悦色再次相邀:“今日我方归来,不必论那些虚礼,坐下吧。”
邢岫烟这才惴惴不安地、极其拘谨地在凳沿上挨了半边身子。
袁易眼尖,见桌上分明摆著五副碗筷,碗中皆已盛了饭食,显是方才仓促起身迎接时留下的。他心下明了,便问元春:“適才你们是几人在此用饭?”
元春忙回道:“是妾,孟大娘,邢姑娘,还有薛妹妹与景妹妹。”
她话音未落,袁易已含笑看向侍立一旁的薛宝釵与景晴,道:“既如此,你二人也一同坐下用饭。”
薛宝釵忙敛衽躬身道:“奴妾不敢僭越。”
景晴见薛宝釵自称“奴妾”,也依样这般谦辞。
袁易笑道:“虽则规矩要紧,然今日乃家宅之內,又是我叫你们坐的,但坐无妨。”他语气虽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薛宝釵与景晴不敢即刻应承,齐抬眸望向元春,目光中带著请示。元春会意,微微頷首,道:“爷既已发话,你二人便坐下吧,莫要辜负了爷的体恤。”二人这才低声应“是”,恭谨地在下首位置坐了。
一时间,席面重开。
香菱忙为袁易捧上香米饭,抱琴悄步上前,將一双箸轻轻安放在袁易手边。元春则亲自执起汤勺,为袁易布了一道清燉鸡笋汤。
袁易是真饿了,也不多言,执起箸便安静地用起饭来。
元春在一旁悄悄打量,见他用的香甜,心中虽有许多疑问、感慨恨不能立时倾吐,然见他此刻专心用饭,食不语,便將满腹话语暂且按捺下去,只默默陪著,偶尔替他布一筷子他平日爱吃的菜蔬,自己也跟著悄无声息地用了些饭食。
內厅之中,一时寂然,唯闻轻微的碗箸碰撞之声。
阳光透过窗欞,静静流淌在厅內,將袁易的袍服蟒纹映得微微闪动,也將这顿不同寻常的的午饭,映上了一片奇异而尊荣的光晕。
……
……
且说荣国府一眾车马,经寧国府回到荣国府后,贾母下了那八人大亮轿,面色沉凝,也顾不得歇息,便径直吩咐贾璉:“去,立刻传大老爷、大太太到荣庆堂来见我!”声音里透著一股罕见的急怒与焦灼。
此时荣庆堂內,唯有贾母、王夫人並大丫鬟鸳鸯三人。
鸳鸯正拿著美人拳,小心翼翼地替贾母捶著腿,却见贾母心神不属,一只手紧紧地攥著拐杖。
姜念忽以皇子身份归来,让贾母大为震惊,震惊之余也有悔恨——早知今日,头里何必冷了那边府里的心?如今人家飞黄腾达,竟成了天璜贵胄,这关係却已生分至此!然则,悔恨之中又夹杂著难以言喻的期待,终究是连著筋骨的姻亲呢……
正心乱如麻间,听见帘櫳响动,贾璉引著贾赦、邢夫人走了进来。
贾赦与邢夫人二人,脸色皆灰败难看,皆带著惧色,显是已听说了那石破天惊的消息,此刻惊魂未定。
他二人刚迈进堂中,还未及行礼请安,贾母已是按捺不住,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痛骂:“你们两个糊涂油蒙了心的孽障!如今可都看见了?往日里我一再劝诫,你们只当耳旁风!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开罪念哥……开罪元春与咱们府上的姑爷!生生將好好一门亲戚逼得与咱们生分了!如今可好,元春的夫婿竟成了皇子,凤子龙孙回来了!你们……你们真是將我荣国府的运势作践了!”
贾赦与邢夫人被骂得狗血淋头,皆垂手站著,鬱闷难当。
贾赦终究忍不住,嘟囔著辩解道:“老太太息怒……只是……只是这事儿也忒稀奇了些!好端端的,那小……那姜念怎地摇身一变,就成了皇子了?这……这未免太过突兀……”
贾母气得將拐杖重重一顿,冷哼道:“哼!稀奇?突兀?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关於此事的传闻,我早已有所耳闻,只是事关天家血脉,乃绝顶机密,岂敢轻信,更不敢妄言!如今不过是传闻坐实了罢了!只恨你们有眼无珠!”
贾赦听了这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剩下一脸惊惧。
(本章完)
第252章 生母迁葬,追封为嬪
第252章 生母迁葬,追封为嬪
贾母又猛地转向邢夫人,目光如刀,厉声道:“你更是糊涂透顶!为了你邢家那个叫岫烟的姑娘,三番两次上门去作耗!听闻念……皇子爷这三日不在家,你倒越发得了意?又亲自上门討要了?如今可还想去要吗?”
邢夫人被戳中心事,脸色惨白如纸。
原来,姜念被羈押畅春园的三日里,邢夫人竟又接连两次去姜家要邢岫烟,先是遣了王善保家的去碰钉子,后竟自己按捺不住又亲去了一趟。奈何元春咬紧牙关不鬆口,硬气顶著,姜家又有一群天子亲兵守著,邢夫人才没能得逞。
贾母越说越气,復又瞪著贾赦:“如今可好!人家成了凤子龙孙,却与咱们形同陌路!適才我在街口遇上,人家的皇子车驾径直过去,连声招呼都不曾打!这分明是记恨上咱们了!你……你说说,如今这般局面,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挽回?”
贾赦心里如同塞了一团乱麻,又闷又堵,支吾了半晌,竟是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贾母又看向贾璉:“璉儿,你素日里还有些主意,你说呢?”
贾璉也是满面难色,低头囁嚅道:“孙儿……孙儿一时也想不出万全之策……”
贾母见这对父子拿不出个章程,不由得长长嘆了口气,闭目沉吟片刻,方对王夫人缓缓道:“如今也唯有指望二老爷与你了。且待二老爷今日从衙门里下值归来,让他携你一同过那边府里去走动走动,你二人好歹是元春的父母,是那皇子爷的岳父岳母,那皇子爷总该……总该会给你二人一些体面吧……”
王夫人点头应下。
贾赦、邢夫人见状,皆愈发鬱闷。
……
……
自贾母一行人从外头归来,“姜念竟成了皇子”的消息便在荣国府內激起千层波澜,快速传遍了府內上下各个角落,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皆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將这桩石破天惊的奇事咀嚼了又咀嚼。
李紈素来是个沉静守份的,带著儿子贾兰寡居,平日以针黹女红、教子读书、陪伴姑娘度日。
此刻她独坐窗前,手中虽拿著针线,却半晌未动一针。
她早已存了心思,觉著姜念文武双全,年轻有为,前程远大,想让儿子贾兰多去亲近请教,只碍於自家寡妇身份,又恐旁人议论,一直犹豫未决。
如今乍闻姜念成了皇子,她心中这念头登时如春草般疯长起来:“天爷!他竟是皇子!兰儿若能得他青眼,將来的前程岂不是……”
想到此处,又是激动又是懊悔,悔不该早下决心。
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正聚在迎春的房里。
迎春手里绞著帕子,喃喃嘆道:“难怪大姐姐是正月初一生的!夫君竟成了皇子,她便是皇子夫人,这福气……真是羡煞人也!”语气中满是钦羡。
探春目光炯炯:“原来如此!我往日就常觉奇怪,大姐夫怎地就得了圣上那般青眼,年纪轻轻便三任钦差,升迁之速竟那般惊人。如今才算明白了,根子原在这里!竟是龙子凤孙流落在外,如今认祖归宗,真真是一飞冲天了!”她心中除了羡慕,更多了几分豁然开朗的明悟。
饶是惜春性子孤僻冷漠,也听得目瞪口呆,只觉此事如同戏文里唱的一般离奇,睁著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林之孝家的正与丈夫林之孝说话,嘆道:“哎哟!真真是走了宝了!早先只想著,咱们待他这位姑爷,面上过得去便罢了,何曾想过要好好巴结?如今可好,人家一跃成了皇子爷!咱们竟是错失了天大的机缘!若早先勤快些,多巴结巴结,如今岂不也能沾些光?”
林之孝在一旁也是唉声嘆气,后悔不迭。
荣国府的其他下人们无不议论纷纷。有的惊嘆天威难测,造化弄人;有的羡慕早先隨著元春陪嫁过去的那些荣国府下人,这些人从此竟成了天家的下人了;更有那等势利的,已在暗自盘算如何寻机去那边府里献殷勤,巴结元春及那位皇子爷。
整个荣国府,从主子到奴才,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动了心绪。空气中瀰漫著一种复杂的情绪,混合了震惊、羡慕、懊悔、期待等。往日里或许还有人对姜家有轻视或隔阂,此刻却都被那“皇子”二字的赫赫威光所震慑、所吸引。
……
……
寧国府內,袁易用罢午饭,便要沐浴。
他三日羈留畅春园,虽饮食无恙,却不得沐浴。今日在园中,泰顺帝虽命他换上皇子服色认亲,却未曾顾及沐浴这等细处。
元春忙命人备下香汤於浴室之中,又与香菱一同入浴室伺候。
浴室內热气氤氳,瀰漫著檀皂清香。浴桶中温水微漾,旁设小杌、巾帕、香胰等物。元春亲手替袁易解开那金黄嵌宝的絛带,除下秋香色蟒袍,动作格外轻柔舒缓。香菱侍立一旁,显得恭谨。
元春望著夫君略显疲惫却难掩英睿的侧脸,心中许多疑问、感慨想要立时倾吐——他为何是龙种?这三日他是如何度过的?归宗之事细节如何?
奈何,她刚开口询问,袁易便温和地摆了摆手,將身子沉入温暖的香汤之中,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嘆:“这三日不得畅快沐浴,身上著实不適。此刻且容我先好好享受这片刻清爽。你的话,我都知道,待我沐浴更衣毕,再细细说与你听不迟。”
元春笑著点了点头,心下虽急切,却也更怜惜夫君这三日的辛苦。便只专心伺候,与香菱一同,用那软巾蘸了香汤,替他轻轻擦洗。袁易闭目养神,任由温暖的水流涤去连日来的汗水与尘埃,眉宇间渐渐舒展开来。
待到沐浴已毕,元春与香菱忙用柔软的大巾替他拭乾身子,换上早已备好的洁净衣衫。
收拾停当,袁易只觉通体舒泰,神清气爽。三日羈押的鬱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命运的从容与力量。
袁易携了元春,一同往他的內书房行去。香菱与抱琴二人,一个捧著茶盘,一个提著热水壶,悄步跟隨其后。
这內书房坐落於正堂大院东侧,自成一处院落,小巧清幽,可谓之为“斋”。
斋內共得三间,目前陈设尚显简朴,並未过分雕琢。內设一张梨木大书案,並两把官帽椅,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却无多余玩器。另列著书橱书架,书籍尚不满,显得有些空落,显是还需日后慢慢添置充实。壁上仅悬一轴水墨山水,意境苍茫。整个书斋虽不奢华,却透著一股沉静向学之气。
入了斋內,香菱忙斟了两盏新沏的好茶,茶香裊裊,奉给了袁易、元春。袁易则对香菱、抱琴道:“这里暂不需你们伺候,且去候著。”二人忙应声“是”,垂首敛目,悄步退了出去。
斋內一时只剩袁易、元春夫妻二人。
袁易这才將自己是天家血脉、太上皇与皇帝如何决议、忠怡亲王如何覆核、最终明旨归宗等情,细细说与元春知晓。
元春凝神静听,听得其中细节关窍,仍不免一次次恍然,又一次次愈发惊奇。待袁易说罢,她不禁轻嘆一声,下意识便依著礼法道:“妾……今日方知其中竟有这般曲折。”
袁易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柔荑,目光温润,柔声道:“往后私下里相处,你自称『我』便是了,不必时时將『妾』字掛在嘴边。那不过是明面上的规矩,你我夫妻之间,原不必如此拘泥。”
大庆礼法仿明制,极重名分。纵是皇子正妻,在夫君面前亦需自称为“妾”,以示谦卑;而皇子的妾室,也是自称为“妾”,有时还会自称“奴妾”。
比如今日,薛宝釵、景晴便自称“奴妾”,以突出元春的主母地位,以遵从嫡庶尊卑的礼法。
现在袁易许元春私下里相处免去“妾”这自称,是可以的。
这份体贴与爱护,则让元春心中暖流涌动。
元春见夫君如此亲和,不由放鬆下来,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带了几分难得的俏皮,问道:“既如此,那我……该如何称呼您这位尊贵的皇子爷呢?”
袁易见她笑靨如,心下亦是愉悦,笑道:“眼下暂且还称『爷』便是了,『皇子爷』听著反倒有些生分古怪。待过三日,告庙礼与册封礼毕,再改口不迟。”
元春乖巧点头。
告庙典礼后,宗人府便会依据泰顺帝的諭旨,在玉牒中泰顺帝名下,按序录入袁易的御赐名、封爵、生母简况等信息。
依齿序,袁易將是泰顺朝新的“四皇子”,届时便可称“四爷”。而那已逝的袁歷,齿序则需后挪一位,成为已逝的五皇子了。
待册封典礼后,袁易又会是名正言顺的郡公,又可称“郡公爷”了,相当於他前世清朝的“贝子爷”。
想著想著,元春忽又抿嘴一笑:“爷,恕我冒昧了,您的名字忽然从『姜念』变成了『袁易』,我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袁易亦笑道:“无妨,习惯便好了。”
他心中却知,十多年前,原主刚出生的时候,当时还是四皇子的泰顺帝便已为这孩子取好了“袁易”之名,为掩人耳目,才另取名“姜念”。追根溯源,他本就是“袁易”!
袁易將自身之事细述与元春后,又问起这三日家中情形,元春便择了一些说了,故意略去邢夫人又上门討要邢岫烟之事,儘管她知道,纵然她不说,夫君也会通过別人之口得知。
袁易听罢,略一沉吟,命人去传唤贺贇、孟氏夫妇前来內书房。
不多时,贺贇、孟氏二人便至,掀帘而入,见袁易与元春皆在,忙上前恭敬行礼:“请爷安,请夫人安。”
袁易命他二人起身,含笑道:“唤你们来,是有两件事,欲先与你们知会一声。”
贺贇忙躬身道:“爷请吩咐。”
袁易道:“今日圣上亲口与我言道,欲晋升你为二等侍卫。”
此言一出,贺贇与孟氏俱是大喜。
贺贇由五品龙禁尉转正五品三等侍卫,不过才半年光景,如今竟又要连越两级,擢升至正四品二等侍卫!这升迁之速,实属罕见。
夫妇二人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著畅春园方向叩谢天恩。礼毕,又转向袁易与元春谢恩:“叩谢爷的栽培提携之恩!谢夫人平日的照拂!”
细论起来,此乃贺贇应得之赏。想那十数年前,他便已是泰顺帝的亲信,若非当年奉命潜伏保护照顾监视姜雪莲与姜念,若他这十多年来一直隨侍泰顺帝身边,依其忠心与才干,估计已是御前一等侍卫的身份了。
如今拨云见日,袁易归宗,贺贇这份沉潜多年的功劳,终得报了。
袁易受了他二人的礼,又道:“还有一事。今日圣上明发諭旨,除我归宗、册封之事外,亦追封我生母为嬪位。”他语气略沉,带上一丝庄重,“圣上意欲將我生母的陵寢由江寧牛首山迁入圣上的妃园寢,以正名分。圣意属意,遣你夫妇二人亲赴江寧,办理此事。”
泰顺帝今日諭旨之中,確有追封袁易生母姜雪莲为嬪的恩典。此举既是为新皇子袁易构建一个完整、合法、全新的出身,完成对其过往身份的“洗白”与重塑,亦是遵循“子贵母荣”的礼法常伦,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贺贇与孟氏的神色顿时一凛,知道此事关乎天家体统与袁易的顏面,不得怠慢,何况他夫妇二人与姜雪莲感情深厚。
二人再次叩首,贺贇肃然道:“卑职夫妇叩谢天恩!蒙圣上与爷信重,將此等大事相托,卑职夫妇便是肝脑涂地,也必竭心尽力,將娘娘迁陵之事办得稳妥周全,绝不敢有负圣恩与爷的嘱託!请爷放心!”
孟氏亦在一旁郑重附和。
袁易点了点头,叫二人起身,含笑道:“此事由你们去办,再合適不过,我也自是放心的。”
(本章完)
第253章 皇子夫人,规矩家法
第253章 皇子夫人,规矩家法
孝道重要,泰顺帝常自陈“以孝治天下”。
然则,此番姜雪莲迁葬一事,泰顺帝却不让新归宗的皇子袁易亲赴江寧料理。
细察其里,实有深意存焉。
其一,袁易作为新归宗的皇子,地位微妙,根基未稳。他骤然归宗,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挡了多少人的道。如今神京风云暗涌,他须留在神京,若因生母迁葬之事离开神京长达数月,对他不利。
其二:皇子流落民间是泰顺朝的宫闈秘事,若教袁易大张旗鼓亲往江寧为生母迁葬,不啻於向天下宣告:“瞧,我就是那个来自民间的皇子,我要迁我生母的坟了!”引得朝野议论,徒损天家顏面。
其三:袁易既列皇子尊位,难免招人嫉恨。这种时候,他若去江寧迁葬,千里路途,舟车劳顿,其间或有人暗中加害。而泰顺帝近期才经歷袁歷遇刺身亡之痛,如今实是子嗣单薄,他又很赏识袁易,岂肯令袁易轻涉险地?
其四:姜雪莲迁葬之事,是泰顺帝的恩典和旨意,而非袁易个人之事。君恩重於亲恩,整个过程是“自上而下”的皇恩浩荡,而不是“自下而上”的皇子尽孝。故而行此事者,当是奉旨办差的臣工,而非皇子袁易本人。
其五:袁易既已贵为皇子,由他亲自执行一项具体的、劳顿的工程事务,是不得体的。他的角色是“恭领圣恩”和“感恩戴德”,而不是亲自操办。
其六:给姜雪莲迁葬这种事,朝廷自有典章制度,一应事宜自有內务府、工部、礼部及地方官员循例办理。泰顺帝特旨命贺贇总揽其事,协调各部,已是格外周全。
袁易虽不亲自去江寧迁葬,却非全然置身事外。
他可能会迎送灵柩。当姜雪莲的灵柩歷经跋涉抵达神京附近或妃园寢时,泰顺帝可能会允许他前往迎接。
他可能会主持安葬仪式。在妃园寢举行的安葬仪式上,他可能作为主祭人出现,焚香奠酒,执礼如仪。这既全人子之心,又不失天家体统。
再就是祭祀。祭祀之事,方是皇子袁易对生母尽孝的绵长之道。
……
……
儘管今日归宗皇子,尊荣加身,令袁易心潮澎湃,但他实也耗神费力,生出几分倦意来。
他素来又有午间歇晌半个时辰的习惯,而在这赤日炎炎的五月晌午,於清凉臥室中午睡半个时辰,实是祛暑养神的快事一桩。
他今日並未在自己居住的寧国府正堂院落午睡。细论起来,他竟还从未在那富丽堂皇的正堂內安眠过。三日前方才迁入这寧国府,当日便遭袁时上门寻衅,继而便被羈往畅春园,直至今日方归。
今日午睡,他去了元春所居的院落,这院落位於正堂院落东侧。
想当初,一家人住在东郊姜宅时,因房舍有限,元春一直与他同住一间臥室。如今迁入轩昂的寧国府,便不再如此。元春有了自己单独的院落,宽敞精致,木扶疏,且布置得清雅温馨,透著女主人的巧思。
元春亲自將袁易引入自己的臥房中。
房內收拾得纤尘不染,窗明几净,帘櫳低垂,遮去了室外炽烈的阳光,只透进柔和的光线,空气中瀰漫著元春身上惯有的那股清甜幽香,令袁易心神寧帖。
元春服侍他脱下外袍,只著中衣,在铺著玉色簟席的凉床上安置了,又细细替他掖好纱衾角,便携了抱琴悄步退了出去,只留下香菱在房內伺候。
此时,绣帐之內,袁易已然睡去,呼吸均匀。
香菱斜著身子,坐在床沿一旁的绣墩上,手中执著一柄团扇,轻轻地、有节奏地为袁易打著扇子,送去缕缕凉风。
她望著帐中熟睡的男子,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在睡梦中更添几分平和,只是其身份之尊贵,却与三日前已截然不同。
她不由看得入了神,心思飘忽,到现在仍觉恍然若梦。
“大爷……怎地忽然就成了皇子了呢?”
这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不去。
她本非那等爱慕虚荣的女子,只是当她得知自家大爷竟是龙子凤孙,从此位份尊崇无比,在由衷为大爷感到欢喜庆幸之余,心內的一份倾慕之情,竟也不由自主地滋长了不少,变得愈发浓烈起来。
世间女子,或多或少存著慕强之心,便是香菱这般秉性柔顺、心思纯良的,亦难全然免俗。
眼见昔日倾心之人一跃九天,那份情愫便也如水涨船高,难以自抑。
她小心翼翼地打著扇子,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皇子爷的好梦,目光流连在他安静的睡顏上。
忽地,一个藏了已久的心思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爷……不知何时才会……才会收我入房呢?”
这念头並非今日才有。
因她是在爷身边服侍已久的大丫鬟,模样儿好,性情柔顺,又识文断字,家中眾人都认为她將来多半是爷的房里人,就连主母元春都已默认了此事。
她自己也早存了此心,只是一直藏在心底。
此刻,此念一起,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强烈,充满了殷切的期待。
她想著若能长伴这位尊贵无匹的皇子爷身边,做一个侍妾,便是甚大的福分了……
帐中袁易翻了个身,似是睡得沉了。
睡梦中的他不知道,此时守著他的香菱涌动了这般女儿家的綺思。但他知道,若按照原著轨跡,此时的香菱已是薛蟠的妾室了。
香菱且收敛心神,继续轻缓地打著扇子,只將那女儿家的綺思藏在心底,化作帐幔內无声的守护与期盼。
窗外蝉声间歇,更衬得房內一片静謐。
夏日的午梦正长,而某些命运的轨跡,早已悄然偏转。
……
……
元春在寧国府中虽有了自己独居的院落,但依著礼数惯例,袁易仍將正堂的东耳房拨与她日常起坐之用。
这正堂东耳房虽名为“耳房”,却是轩敞,比之昔日东郊姜宅的东耳房大了何止一倍!
房內,临窗摆著一张炕床,设著靠背、引枕等,炕两边设一对洋漆小几,地下面西一溜放著四张楠木椅,俱搭著椅搭,底下对应放著四副脚踏,椅子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俱备。其余陈设,无不精致妥帖,显是费了一番心思。
此刻,元春正坐於炕上,孟氏则斜签著身子坐在下首一张椅上。
屋內除了她二人,再无旁人,连大丫鬟抱琴都被元春屏退於门外。
元春含笑感慨道:“真真是世事难料。我往日只当你夫妇是爷麾下得力的干將,却万万想不到,你二人竟是十多年前便奉命保护照顾爷与……与娘娘的。更想不到,贺侍卫那般早就已是今上的心腹之人了。如今回想,昨日十三王爷突然传唤你二人,便是为了覆核爷的天家血脉了罢?”
孟氏忙恭声回道:“夫人明鑑。並非我夫妇有意隱瞒夫人这等要紧事,实是此事关乎天家血脉,乃绝顶机密,圣意未明之前,不敢泄露半分。还望夫人体谅。”
元春嫣然一笑,语气愈发温和:“你这是哪里话?我岂有不明白的道理?莫要因此致歉。若换作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也必定是守口如瓶。说起来,我反倒要深深赞你夫妇二人一声『忠义难得』!这十数年来,你们护持娘娘与爷周全,又將这天大的秘密守得滴水不漏,其间艰辛,可想而知。真真是难为你们了!我理应有赏才是,只是一时仓促,未曾备下,待我稍后备妥了,再命人给你送去,聊表心意。”
孟氏听元春非但不怪罪,反而如此通情达理,言语间满是体恤讚赏之意,心中顿时暖流涌动,道:“夫人言重了!护持娘娘与爷,乃我夫妇本分,岂敢当夫人如此夸讚行赏?昔日娘娘待我二人恩重如山,如今夫人又这般宽厚仁德,能得遇明主,才是我夫妇天大的福分!”
她口中说著,心下更是暗嘆不已:“夫人真真是贤德聪慧!不仅能明了其中关窍,更能体恤下情,不究过往之『瞒』,反要论功行赏。这般主母,实乃爷之福气,亦是我等之幸!”
元春见她如此,心中亦觉宽慰,又温言问了些许当年旧事。
二人在这清凉静謐的东耳房內,吃著清茶,说著体己话,关係反倒比往日更显亲近了。
窗外炽烈的阳光被隔绝在外,唯余室內一片融洽温和之气。
……
……
孟氏离开正堂东耳房后,元春略坐片刻,便命抱琴將袭人、晴雯、金釧、玉釧四人一併传唤进来。这五人皆是元春身边服侍的丫鬟,此刻见元春神色端凝,不同往日,皆屏息静气,垂手侍立。
元春目光缓缓扫过五人,最终落在晴雯身上,声音虽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晴雯,我已决意,撵了你那姑舅哥哥吴贵並他媳妇出去!”
晴雯闻言,如遭当头一棒,俏脸霎时泛白了。她下意识地便欲开口求情,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奶奶……夫人……求夫人开恩!他们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我的骨肉亲戚,求夫人瞧在我平日还算尽心的份上,再饶他们一回……”话语虽出口,心下却已虚了七八分。
元春面沉如水,並未因晴雯的跪求而动容,冷声道:“你也不必再为他们求情。吴贵夫妇之不堪,府中谁人不知?我已容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如今竟是越发不知好歹,做出背主忘恩、落井下石之事来,实是容不得了!”
晴雯听得“背主忘恩、落井下石”八字,心中猛地一凛,想起昨日兄嫂竟趁爷被羈、府中惶惶之际,跑来让元春放奴籍,实乃大忌。
她的爆炭脾气此刻竟半分也使不出来,既因对元春早已心生敬畏,也因如今元春已是极尊贵的皇子夫人,她又深知兄嫂行事实在太过,只得低垂著头,没再继续开口求情。
元春见她如此,语气略缓,却依旧带著主母的威仪:“至於你,我深知你本性不坏,只是性子急些。念在你对我尚算忠心,你我主僕一场,我也不会迁怒於你。你依旧留在我身边好生当差,往后恪尽职守,我自然亏待不了你。”
早在去年仲春,姜念与元春大婚后不到十日,吴贵便因嗜酒扰乱,言语无状,被元春下令夫妇二人搬至外头赁房居住。
自此,吴贵、多姑娘这对夫妇,每月只能从姜家领得一两多银子的月钱,赏赐、实物福利、隱性收入则皆断绝,连租房钱也需自己支付。若他二人能安分勤俭,倒也能度日过活,若表现良好,元春或可开恩允其回来当差。
奈何这一年多来,吴贵嗜酒如命,多姑娘则因有几分姿色,生性轻浮,又手头拮据,便到处拈惹草。元春早存了撵了吴贵夫妇之心,只是顾及他们是自己的陪房,又念及晴雯,才一再隱忍。
直至昨日,这夫妇二人见姜念开罪三皇子被拘,竟急不可耐地跑来找元春闹事,不仅要放了他们自身的奴籍,竟还要连晴雯的奴籍一併放还,口口声声要带了晴雯出去。因他们不能回来当差,也是怕自己受牵连,又见晴雯年岁渐长,出落得愈发標致,便想將这如似玉的妹妹领出去卖个好价钱,填他们的无底洞。
元春当即严词拒绝,而晴雯亦哭诉“寧死也不出这门”,让元春感到欣慰。
如今风波已定,夫君贵为皇子,元春深知规矩家法更须严谨,下人管教更须从严。这吴贵夫妇留之不仅无益,反是祸害,不能再容。
今日元春当著抱琴、袭人、金釧、玉釧的面发作此事,也是在敲山震虎,警诫身边下人:如今府上甚是富贵,规矩家法却只会更严,若有不忠不肖、行差踏错者,不会轻饶!
此时,抱琴、袭人、金釧、玉釧四人皆心下敬畏。
她们知道,吴贵夫妇此番被撵,从此再不能从这府上得一丝银钱,更要背负被撵的恶名,且奴籍仍在这府里,想另寻出路亦是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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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贾政夫妇,尷尬跪拜
第254章 贾政夫妇,尷尬跪拜
袁易午睡之际,元春在正堂东耳房处置了些家务,心下却惦记著时辰。
虽则夫君贵为皇子,午睡半个时辰的习惯却不更改,睡少了精神不济,睡多了又反而不美。
元春移步回到自己的院落,却未立刻闯入臥房,只在堂屋中悄然坐下。
堂屋內有个自鸣钟,那金针在一格一格地移动,元春几次抬眸望向自鸣钟,默默计算著时刻。直至袁易午睡满了半个时辰之数,她这才起身,轻移莲步,走到臥房门前,又轻又缓地推开了房门。
房內静謐,香菱依然斜签著身子,坐在床畔的绣墩上,手中一柄素绢团扇轻摇慢送,为帐中之人送去习习凉风。她听得门响,驀然回头,见是元春进来,忙悄无声息地起身,蹲身行了个万福礼。
元春略一頷首,款步走至铺著玉色凉簟的床畔,斜身坐在床沿上。她俯下身,望著袁易沉静的睡顏,伸出纤纤玉手,轻柔地在他肩头推了推:“爷……爷……时辰到了,该起身了。”
袁易於睡梦中听得呼唤,睫羽微颤,缓缓睁开眼来。朦朧视线初定,便见元春那张宜喜宜嗔的娇顏近在咫尺,正含笑望著自己。他意识渐渐清明,想起自己已是皇子之身,而爱妻正温柔唤自己起床。
元春见他醒来,嫣然一笑,柔声道:“爷,整好半个时辰了。”
袁易会意,当即掀衾坐起。虽只睡了半个时辰,精神已足。
他下了床,元春与香菱一同伺候更衣。又將那身象徵天家身份的秋香色蟒袍穿上,將那金黄嵌红宝石的絛带束好。
今日初著这身皇子服色,袁易心中不免仍有新鲜与激盪。而且他深知,自己归宗成为皇子的消息,必定如插翅般飞遍神京。今日寧国府门前怕是车轿络绎,各色人物会寻了各式名目前来“拜访”。这般情形下,有必要在意衣冠仪容。
对镜自照,镜中人英挺不凡,蟒袍加身,玉带围腰,贵气威仪。
元春与香菱在一旁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將袍服上的褶皱抚得平平整整,又將玉带上的金方版与红宝石正了正。
收拾停当,袁易目光沉静而深邃,已恢復了沉稳持重。
……
……
袁易成为皇子的消息,確如插翅般飞遍神京,这日也確有各色人物前来寧国府“拜访”。
隔壁的荣国府,尚且没有正经主子亲自登门,荣国府的一些旁支贾家人则已是闻风而动,迫不及待地来到寧国府巴结,只盼能图些好处。
袁易深知树大招风之理,且初归宗室,初为皇子,言行更须谨慎,等閒宾客一概託辞不见,亦嘱元春如此。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袁易正待在內书房中,未理会外头的喧囂。
他於大书案后凝神,手握湖州上等狼毫笔,正在大纸上反覆练习著“德本堂”“立身斋”六个大字。
香菱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研墨伺候,眼见那同样的字跡已写了十数遍,铺了大半书案,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轻声问道:“爷为何独独反覆书写这几个字?奴婢瞧著,这墨都耗去不少了呢。”
袁易闻言,並未抬头,口中道:“『德本堂』是我予这座府邸正堂新取的堂號,『立身斋』便是眼前这內书房的新名了。”
香菱嫣然一笑:“果然如此,奴婢方才便猜著了七八分。只是不解,爷为何独独钟爱这两个名儿?可有甚深意?”
袁易这才抬眼看向她,微微一笑,反问道:“你可知这『德本』与『立身』四字,典出何处?”
香菱虽已读了不少书了,但她主要读的是诗词,於经义涉猎未深,《孝经》便没仔细读过。她老实摇头:“奴婢愚钝,並不晓得,还请爷赐教。”
袁易道:“此四字皆出自《孝经》。所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又道『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便是出处了。”
香菱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爷真是重孝道、明经义。”
袁易不再多言,於纸上继续运笔,每一划皆力求完美,融注心神。
又练习了十数遍,袁易自觉笔意圆融,神韵已足,另铺开大幅纸,凝神静气,腕底发力,將“德本堂”“立身斋”六个大字一气呵成,字跡骨力遒劲,法度严谨,於雍容华贵中透著一股端然正气。
他搁笔审视,心中颇觉满意,暗忖道:“圣上……父皇若得知我府中正堂与书房悬此匾额,且是我亲自命名、亲手所书,皆取自《孝经》微言大义,彰显孝思,应当会龙心甚慰,加以讚赏吧?便是太上皇……皇祖父闻之,想必也会老怀宽慰吧?”
原本他打算將这座寧国府的正堂取它名,而眼下这座內书房则用“勉进斋”,暗合自己“勉力奋进则有气运”的气运金手指。
今日归来,他却毅然改了主意,將正堂命名“德本堂”,將內书房命名“立身斋”。
这两个新名,看似简单,却是他深思熟虑后,向景寧帝、泰顺帝展现孝心、砥礪德行、爭取圣眷的一种无声而巧妙的方式!
归宗皇子,绝非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天家父子,君臣分际,比之以往,他更需勉力经营,更需固宠圣心。
眼前这两幅匾文,便是他在波譎云诡的皇家深海中,驶出的又一叶风帆。
……
……
申时四刻,乃是夏令时节大庆官员散值的钟点。一时间,各衙署朱门洞开,冠盖云集,文武官员纷纷坐轿乘车,各自归家。
其中有一些官员,心思却不在归家,而是往寧荣街上的寧国府而来,意欲“拜访”新归宗的皇子袁易。
至申时六刻,一辆马车停在了寧国府大门前,从车厢內走出了两人,分別是屈继善、房庭训。
这二人都是袁易昔日的老师,也是同榜二甲进士。
只是,这二人考中进士后的仕途际遇差別甚大。
大庆文举一甲三人,例授翰林院职。二甲、三甲者,须经朝考,中选者授庶吉士,不中者候补主事、知县等职。庶吉士肄业三年,乃行考核,谓之“散馆”,优者授翰林院检討,始正入翰苑,称“留馆”;余者则外迁他职。
屈继善乃屈泰之子,家世显赫,更兼早已受到泰顺帝的赏识。他中了进士后,未循常例考选庶吉士,被泰顺帝特简授了翰林院编修,隨后又擢为日讲起居注官,得以时常隨侍泰顺帝左右,真真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反观房庭训,寒门学子,苦读出身,虽与屈继善同榜二甲进士且名次相连,却只得按部就班考取庶吉士,如今虽已考选了庶吉士,然肄业须三年,三年后能否“留馆”成为正式翰林尚在未定之天,心中常自惴惴。
屈继善与房庭训有所交情,今日一同前来“拜访”皇子袁易。
自有下人急忙通传。
袁易闻是两位昔日的老师联袂而来,便亲自迎至內书房檐下等候。
他一身秋香色蟒袍,金黄玉带璀璨生辉,负手立於阶上,虽年纪轻轻,天家气度已自然流露。
屈继善、房庭训二人见状,忙疾行几步,至阶下便欲行大礼,口中道:“下官屈继善/房庭训,叩见爷!”
袁易忙虚扶一下,微笑道:“二位先生快请免礼,还请入內奉茶。”
言语间依旧保持著对师长的敬意,並未因身份骤贵而拿大。
二人连称“不敢”,隨著袁易步入书斋。奉上了香茗。三人分宾主坐了,屈继善与房庭训不免將那“天家血脉”、“归宗大喜”的感慨话语说了一番,言辞恳切,道贺再三。
其实,屈继善早已认为姜念多半为泰顺帝的血脉,但此刻亲眼见证,见这昔日学生蟒袍玉带,威仪棣棣,心中仍是惊奇不已。更想及自己与父亲屈泰私下议论时,皆以为即便姜念確係龙种,归宗的机率也不大,必艰难周折,岂料圣意决断如此之速,姜念竟这般快就归宗了。
房庭训更是心潮澎湃。
他自知家世寒微,朝中无王公大臣奥援,全凭自身苦读方有今日,於仕途之上,比之屈继善这等官宦子弟,不啻天渊之別。
如今他见昔日学生竟一跃成为天璜贵胄,且对自己依旧以师礼相待,心思便不由得活络起来,言辞之间,竟带出了几分諂媚逢迎之意,只盼著若能得这位皇子学生提携,自己的仕途岂非也能如屈继善般,踏上快车道,扶摇直上?故而话语恭维,小心揣摩,只求能投其所好。
袁易何等敏锐之人,於二人神態语气间洞若观火。
他对屈继善的惊讶瞭然於心,对房庭训的心思亦明镜一般,面上却依旧春风和煦,只与他们敘些师生旧谊,閒谈经史,並不深入朝局。
在这今日刚命名的“立身斋”內,一时茶香裊裊,言笑晏晏,看似一派师生和睦,但水面之下,已是各怀心思,波澜暗生了。
……
……
正当袁易与屈继善、房庭训在內书房言笑晏晏之际,忽有下人在门外探头,得了允准后方快步进来,躬身向袁易稟道:“启稟爷,荣国府贾政老爷並夫人王氏,递帖求见,已至府门外了。”
袁易心下不由暗觉好笑:“隔壁荣府里终究是坐不住了。不来则已,一来便遣了元春的生身父母过来,必是那老太太的主意,打著骨肉亲情的幌子,来试探风向、修补关係了。”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
屈继善与房庭训听得是袁易的岳丈岳母到了,都不再耽搁,忙起身告退:“爷既有贵客临门,不便叨扰,先行告退。”
袁易亦不深留,只道:“二位先生慢走。”
亲自將二人送至书房门外阶下,略一拱手便算別过。
他却故意不立刻吩咐人去请元春过来,直接对候著的下人道:“去,传贾老爷与贾夫人来此相见。”
不多时,便见贾政与王夫人二人逶迤行来。
贾政身上穿著从工部衙门散值未换的正五品郎中官服,王夫人则是一身沉香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的杭缎褙子,头戴珠翠,打扮得甚是郑重。
袁易也不出门迎接,坐在书房內等待。
贾政、王夫人二人踏入书房,虽已知晓袁易身份巨变,乍一见那秋香色蟒袍、金黄玉带加身,威仪赫赫、贵气逼人的女婿端坐於主位之上,仍是觉得眼前一眩,心神为之所夺。
按大庆礼法规矩,哪怕贾政、王夫人是袁易的岳父岳母,正式场合也需向袁易行跪拜礼,甚至需向元春行跪拜礼。
眼下是贾政头一次拜见皇子袁易,且是来皇子府邸登门拜见,贾政又素来重视礼法规矩,因而此刻不敢有丝毫怠慢,忙抢上前几步,拂袖跪下,行了標准的一跪三叩首的大礼,口中恭声道:“下官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贾政,叩见爷!”
王夫人跟在贾珍身后,见状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她虽也被袁易的威仪所慑,但心底深处终究难以將这昔日被她厌恨的“姑爷”与需自己跪拜叩头的“皇子”联繫起来,一股彆扭与不甘悄然滋生。
只是眼见丈夫已跪倒在地,她若站立不拜,便是大大的失礼,只得强压下满心不自在,跟著屈膝跪下,依样行了三叩之礼,声音却比贾政微弱几分:“命妇王氏,叩见爷。”
他二人跪伏於地,却见袁易安然坐於椅上,毫无谦逊避让之意,竟连虚扶一下、口称“免礼”的场面话都无。
待他二人礼毕,袁易竟还默然不语,既不让起身,也不开口问话,只端起手边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仿佛在细细品鑑茶香。
书房內一时静极。
王夫人跪在地上,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袁易,心中更是鬱闷尷尬,仿佛有小针在刺一般。
贾政俯身低头,心中忐忑,甚至也感到了尷尬,不知眼前的皇子女婿是何用意。
这诡异的寂静持续著,沉甸甸地压在贾政与王夫人心头……
(本章完)
第255章 可卿期盼,元春忐忑
第255章 可卿期盼,元春忐忑
书房內,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半晌,压得贾政、王夫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直至袁易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方才开口,声音平淡得不带波澜:“起来罢。”
贾政与王夫人这才敢站起身来,袁易又並未如常理般赐座,二人只得尷尬地立於地上,不知所措,王夫人心中一股憋闷之气翻涌不休。
袁易目光扫过二人,面色倏地一沉,声音陡然转厉,带著一股威压:
“今日我不给你们体面,你们也休要怨怪。实是你荣国府行事,太不像话!”
“前番我在扬州,不过是被太上皇暂留问话,你府上听得风声,不问青红皂白,便急吼吼地將元春逐出府门,生怕沾染一丝祸患!那时可曾念及半分骨肉亲情?”
“近日我家搬迁,你府上倒是遣了些下人过来帮衬,然则一见我与三皇子起了些爭执,立刻又如避蛇蝎,忙不迭地將人撤走,恨不得立时三刻与我家划清界限!”
“你们荣国府这般前倨后恭,翻脸如同翻书,岂是诗礼簪缨之族应有的做派?”
“尤为可恨者,乃贾赦、邢氏夫妇!几次三番上门寻衅,言语无状,行止乖张!那贾赦——”袁易说到此处,声调猛地拔高,带著呵斥之意,“更是屡屡口出恶言,辱我为『小畜生』!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最后“好大的胆子”五字,如同金石掷地,鏗然作响,震得贾政与王夫人浑身一颤!二人猛地惊觉,眼前之人已非昔日可隨意轻慢的“姑爷”,而是堂堂天家皇子!贾赦那等混帐称呼,若传入圣听,岂止是失仪,简直是大不敬之罪!想到此处,二人都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贾政忙不迭深深躬身,声音发颤:“爷息怒!皆是下官……下官治家不严,兄长无状,衝撞天威,下官惶恐无地,回去定当严加管束,不敢再犯!”
王夫人在一旁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袁易冷冷瞥了他二人一眼,神色稍霽,却依然淡漠:“罢了,今日之话,到此为止。你们且回去罢。元春今日就不必见了,往后……再说罢。”
这便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贾政既尷尬又惭愧,却不敢多言,只得连连称是,告退而出。
王夫人虽满心鬱闷羞愤,但畏惧袁易如今身份权势,只得跟著福了一礼,隨著贾政狼狈地退了出去。
其实,袁易今日这番看似毫不留情的当面羞辱斥责,反倒透出他並非要与贾政夫妇从此不相往来。
终究,贾政是元春的生父,又是个老好人;王夫人是元春的生母,纵有不是,对元春这个女儿则还算好,不说別的,荣国府撵出去的袭人、茜雪,元春去要,王夫人都愿意给,且王家覆灭与袁易关联甚深,王夫人却未曾对袁易有何实质损害。
况且,袁易如今初为皇子,也不便与岳父岳母闹得太僵。
袁易今日对贾政夫妇这番发作,是立威,是警告,亦是划下道来。
若今日来的是那贾赦、邢夫人,袁易是连面都不会见的。
对贾赦、邢夫人这对蠢坏俱全的夫妇,袁易心中早已存了日后必要狠狠整治的念头,非几句羞辱斥责便可了事……
……
……
夏日昼长,酉牌时分,日头还明晃晃地悬在天际,洒下遍地金辉。
寧国府內厅之中,袁易正用著晚饭,桌上杯盘罗列,满厅女眷虽无喧譁,却有一股温馨寧静之气。
恰此时,东郊秦家的管家彭继忠,乘坐著一辆青绸小车,来到了寧国府气象森严的大门外。
原来,虽泰顺帝已將偌大寧国府赐予袁易,但袁易原先在东郊所居的两处宅院並未收回。一所在秦家左近,相距仅百步之遥;另一所更是与秦家比邻。这两处宅院皆有袁易的下人看守洒扫。故而秦家消息灵通,袁易归宗成为皇子这等石破天惊之事,秦家已风闻。秦可卿得知,震惊之余更是心痒难耐,迫不及待遣了管家彭继忠入城,务要探个確切消息。
彭继忠至寧国府大门外下车,见著了小廝董丰。他忙上前拱手,悄声探问。董丰见是熟人,又知秦家的那位秦姑娘与自家皇子爷关係匪浅,便据实相告,將姜念归宗为皇子、更名袁易之事,说了一遍。
彭继忠確认无疑,想见一见袁易,奈何因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求见那位已是皇子之尊的“姜大爷”,又闻皇子爷目下正在內厅用饭,更不敢打扰,只得谢了董丰,登上马车,急匆匆折返东郊。
东郊秦家內院,西厢房內,此时秦可卿正与大丫鬟瑞珠对坐,连小丫鬟宝珠也在一旁伺候著,皆是一心等待消息,屋內竟静悄悄的,只闻得窗外蝉声嘶鸣,更衬得人心焦灼。
忽听得门外脚步响,彭继忠的声音隔著帘子响起:“姑娘,我回来了。”
秦可卿忙道:“快进来回话!”
彭继忠掀帘而入,也顾不得擦汗,便躬身稟道:“回姑娘的话,我去了城內的寧国府,寻了门上相熟的小廝董丰打听实在了。姜大爷……不,如今该称皇子爷了,確係圣上血脉,今日已明旨归宗,赐名袁易!那寧国府如今已是皇子府邸了!”
秦可卿与瑞珠闻言,皆是喜动顏色。
秦可卿忙问:“你可曾见著念……见著皇子爷了?”
彭继忠訕訕道:“我岂敢求见?自觉身份卑微,皇子爷又正在用晚饭,我打探確实了,便赶紧回来稟报姑娘了。”
秦可卿点头,又问了几句后,便命瑞珠取了一块银子赏了彭继忠。
彭继忠谢赏后,躬身退下,屋內只剩秦可卿、瑞珠、宝珠主僕三人。
瑞珠已是按捺不住,欢喜道:“真真是老天爷开眼!谁能想到呢!原本还因念大爷开罪了一位皇子,咱们提心弔胆。这一转眼,念大爷竟是龙子凤孙,成了皇子了!如此一来,姑娘你过门之后,便是皇子爷的房里人了!若日后他封了王爵,姑娘你岂不就是王爷侧妃了?!”
秦可卿並未立刻接话,她芳心之中虽也澎湃欣喜,如浸蜜,却也有一丝担忧悄然浮起。
她悄悄思忖:“他如今贵为皇子,身份已是天壤之別,却不知还会否依约纳我过门?想来……他並非那等负心之人,应是会的。只是不知是否会因这骤然尊贵,诸事繁杂,便將纳我之事长期拖延下去……”
她早已对袁易情根深种,亦是嚮往那城內巍峨府邸中的生活,此刻竟是迫不及待想要过门,住进那昔日寧国府、今日皇子府中,长伴他左右。
偏偏这期盼之中,又夹杂著一丝担忧,一种对未来的不確定……
阳光透过窗欞,映在她绝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幅既欣喜又隱含著淡淡轻愁的美人图。
……
……
曾是开国国公府邸的寧国府,著实轩峻。
自然而然,迁入此府后,不仅主母元春有自己独居的院落,连薛宝釵、景晴两位妾室,亦各有了院落居所,虽比不得元春院落轩敞,却都小巧別致。
这日晚饭既毕,元春、薛宝釵、景晴三人心中皆不免存了一份期待,不知今晚爷会歇在何处?
结果,袁易选择歇在景晴的院落。
元春与薛宝釵倒也不觉意外,更皆无慍色。
五月初八袁易回京那夜与元春同宿,初九宿於薛宝釵处,原该轮著景晴,偏生被羈押畅春园之事打断。今日归来,补上这一遭,也是理所应当。况且,因下江南办差,袁易已有数月未曾宿於景晴房中。
是夜,暑气渐消,五月十三的月色清辉匝地,如水银泻玉。
景晴所居院落,位於元春、薛宝釵院落后方,略有些偏僻,却胜在幽静异常,西侧紧邻著会芳园。此乃袁易特意安排,因他素爱听景晴抚琴弄琵琶,启朱唇唱那婉转曲调,此处僻静,免扰別人。
今夜,景晴费心思妆扮了一番,穿著一件杏子红撒软烟罗衫子,下系一条彩绣裙,云鬢松挽,斜插一支簪子,腕上戴著袁易新赠的玉鐲,淡施脂粉,却显娇媚动人。
她已命丫鬟將房內收拾得格外洁净,还熏了淡淡的百合香,恭候著袁易到来。
袁易方踏入院中,便见景晴在檐下候著,婷婷而立,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別有一番风致。他今日心中亦觉快慰,又怜她久未亲近,便携了她的手入內。红霞、绿漪两个丫鬟已备好香茶热水,殷勤伺候了一番。
然而今夜,袁易並未如往常般让景晴弹唱曲子以助雅兴,只略坐了片刻,饮了半盏茶,便示意就寢。
红霞、绿漪会意,忙放下帐幔,熄了明灯,只留一盏角落的烛台,散发著朦朧微光,旋即悄步退至外间守候。
绣帐之內,繾綣旖旎,景晴竟是曲意逢迎,百般温存。
月色透过纱窗,朦朦朧朧地映照著帐中一双鸳鸯。
……
……
翌日,五月十四,依然是个碧空如洗的晴好日子。
昨日皇太后已当面吩咐,命袁易今日巳时携元春前往畅春园凝春堂謁见,其实是让元春以皇子夫人的身份,正式拜见皇祖母与皇后娘娘。
虽说定的是巳时,天家规矩,岂能真等到时辰才到?自是需提早去候见。
故而今日一大清早,袁易与元春便已起身准备。
袁易自是穿戴起那身秋香色蟒袍,金黄嵌红宝石絛带。
元春现在还没有皇子夫人的服色,梳妆打扮却更是郑重,颇费时辰。她梳了髮髻,戴了珠釵,耳坠明珠,身著吉服,通身气派端庄雍容。
妆毕,元春忽想起一物,忙从匣子里取出一串油润乌沉的佛珠来,对袁易柔声道:“今日去见太后,爷戴上这个吧。”
乃是之前皇太后赠予袁易的那串沉香木佛珠。
彼时元春还惊奇,皇太后何以將佩戴多年的这串沉香木佛珠赠予自己的夫君?如今真相大白,皇太后乃是夫君的亲祖母!祖母赠孙儿这种旧物,自是合情合理了。
袁易会意,含笑伸出手腕,元春亲手將沉香木佛珠为他戴好。珠串绕腕,添几分沉静之气。
辰时初刻,车马仪仗已备妥,袁易携元春乘车出了寧国府的大门。
元春今日並未乘坐自己的翠盖珠缨八宝车,而是与袁易一同登上了昨日送袁易归来的那辆皇子马车。此车如今已归於袁易使用,规制非凡,彰显著天家气派。
贺贇虽已內定升迁二等侍卫,只是旨意未下,今日仍穿著三等侍卫的服色,骑著高头大马,精神抖擞地在前引路。身后跟著一队天子亲兵並府中下人,簇拥著皇子马车,逶迤往西郊畅春园而去。
马车內宽敞,铺设软垫,置有小几,陈设精致,行驶起来也平稳。
元春一只手微微攥著帕子,一只手掀起了窗帘一角,望了望窗外掠过的街景,心中有些恍惚。
虽说她曾在皇太后身边做过女史,对宫廷礼仪也甚是熟悉,夫君袁易也曾数次见过皇太后圣容。然则今日不同往日——她是作为皇太后的孙媳妇,与夫君一同,以天家晚辈的身份前去謁见!另外,她还要与夫君一同拜见皇后娘娘。夫君更提及,或许今日圣上也会见一见她这个儿媳妇。
念及此,纵是元春这般见惯天家场面的,也不由心生忐忑。
坐在一旁的袁易,將元春的紧张之色看在了眼里。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元春微凉的手背上,柔声道:“不必忐忑,你可是曾在太后身边做女史的,难不成还不知太后的和蔼?纵然今日圣上召见你,也无须忧惧,圣上岂会为难你这位儿媳妇?你便当今日不过是一家骨肉寻常相见,依礼而行便可,一切有我。”
元春抬眸,对上他沉静而带著鼓励的目光,心中不安顿时消散了大半。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嫣然一笑:“嗯,我知道了。”
有夫君在身边,便是见那天闕至尊,似乎也不再令人畏惧了。
车声轔轔,载著这对身份已截然不同的夫妇,向著那皇家宫苑行去……
(本章完)
第256章 袁易元春,见四至尊
第256章 袁易元春,见四至尊
辰时的阳光已是明晃晃,金辉洒在畅春园的宫墙与琉璃瓦上,气象万千。
袁易与元春所乘的皇子马车,迤邐行至园外,却並未径直驶入,而是先停在了大宫门外的广场之上。
元春於车內安坐等候,袁易则先行下了马车,整了整袍服,神色端凝,步行穿过戒备森严的大宫门。
他先至九经三事殿,得知太上皇景寧帝眼下並未在此,而是在清溪书屋。於是转道前往泰顺帝的寢宫澹寧居求见。
內侍通传后,泰顺帝即刻宣召。
暖阁之內,泰顺帝正在看书,见袁易进来,便搁下了书。
袁易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儿臣袁易,恭请父皇圣安。”
泰顺帝命他起身,问道:“这一早便过来见朕,有何事?”
袁易躬身,声音恭谨而清晰:“回父皇,儿臣奉皇祖母懿旨,今日携儿臣之妻前来謁见皇祖母与母后。儿臣思忖,既来请安,於情於理,都该来请示父皇,恭请父皇受儿臣夫妇一礼。只不知父皇是否得閒?”
泰顺帝闻言,心下受用,觉得此子颇知礼数,孝心可嘉,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平静道:“朕正欲往凝春堂给皇太后请安,待朕到了凝春堂,便受你二人之礼。”
袁易忙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泰顺帝略一沉吟,又道:“也当询一询你皇祖父之意,看他老人家是否愿受你二人之礼。”
袁易坦然回道:“父皇圣明。儿臣亦有此心,方才去九经三事殿,得知皇祖父在清溪书屋。”
泰顺帝点了点头:“朕亦要去清溪书屋给你皇祖父请安,届时朕自会替你问过皇祖父圣意。”
袁易再次躬身谢恩:“有劳父皇,儿臣感激不尽。”
事既毕,袁易便欲告退,不料泰顺帝忽又开口:“止步。”
袁易忙迴转躬身:“父皇还有何吩咐?”
泰顺帝似想起什么,问道:“贺贇今日可隨你来了?”
袁易道:“回父皇,贺贇此刻正在园外候著。”
泰顺帝道:“嗯。叫他递牌子进来见朕。”
他原本打算待袁易的告庙、册封两桩典礼过后,再行晋升贺贇为二等侍卫,既然贺贇今日已跟来,便不如就此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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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易心下明了,当即恭声应道:“儿臣遵旨。”
遂行礼告退,出了澹寧居,回到了畅春园巍峨大宫门外的广场之上。
皇子马车静候原处,华盖朱轮,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袁易举步登车。
车內,元春见他回来,投以探询的目光,袁易將情况说了一番。
马车重新启动,未入大宫门,而是沿著宫墙,迤邐往畅春园的大西门方向行去。
按规矩,命妇入园謁见皇太后,一般是由大西门进出,皇太后所居的凝春堂,就在大西门內不远,甚是便宜。
车驾至大西门前稳稳停住。
袁易再次先行下车,整肃仪容,入內往凝春堂通稟请见。不过片刻功夫,他便返回车驾,再次登车,车驾入了大西门,来至凝春堂外。
袁易这才携了元春一同下车,已有太监迎候。
夫妻二人在太监的引领下,步入了凝春堂的明间。
明间光线明亮,陈设雍容华贵,一股淡淡的檀香与香混合的气息瀰漫空中。
正中坐著皇太后,穿著絳紫色緙丝万寿如意纹袍,神態慈和。
下首一张紫檀木嵌螺鈿扶手椅上,坐著皇后,仪態端庄。
堂內还有一些珠环翠绕、仪態万方的妃嬪,包括了熹妃柳氏、裕嬪龚氏。
熹妃柳氏是袁歷的生母,裕嬪龚氏则是袁昼的生母。
这些妃嬪,多半是因听闻新皇子携妻謁见,来凑个热闹,或是存了几分看个究竟的心思……
袁易与元春一踏入明间,霎时间,所有贵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凝聚了过来,尤其是落在袁易身上。
见袁易一身秋香色蟒袍,金黄玉带束腰,英武挺拔,龙章凤姿,眾贵人纷纷生出或惊艷或复杂的想法。
袁易沉稳地携著元春上前数步,至地毡中间,他向著皇太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朗声道:“孙臣袁易,恭请皇祖母金安,愿皇祖母福寿安康!”
元春紧隨其后,行的是標准的六肃三跪三拜大礼,此乃大庆命妇见皇太后、皇后的大礼,肃即肃拜,与跪拜结合,流程复杂庄重。
但见元春敛衽、屈膝、叩首……每一个动作皆舒缓得体,优雅从容,丝毫不乱,尽显昔日曾在皇太后身边为女史时歷练出的深厚功底与沉稳气度。
而元春对皇太后的称呼就是“皇太后”。
在大庆,皇孙的夫人通常不直接称呼皇太后为“皇祖母”。
“皇祖母”是血亲称谓,核心在於“祖”与“孙”的直系血亲关係,袁易可以这么称呼,元春却不能。元春是姻亲,是通过婚姻进入皇室,其首要身份是臣子,其次才是亲属。在注重礼法和君臣等级的宫廷中,她的称呼必须首先体现尊卑和臣服关係,而非家庭亲昵关係。
不过,元春可以称呼皇太后为“老祖宗”,这是宫廷中流行且安全的尊称,既表达了辈分的崇高,又充满了敬意。
向皇太后行过大礼后,袁易又与元春向皇后行了大礼,袁易口称“母后”,元春则口称“皇后娘娘”。
皇太后看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欣慰之色。
皇后亦面露嘉许。
便是那些妃嬪,见此仪態,也不得不承认,袁易夫妇二人,姿仪无可挑剔,尤其是元春。
皇太后、皇后旋即都严肃起来,严肃之中,各训诫了元春几句话。
待训诫毕,皇太后神色又缓和,恢復了慈爱,对元春笑道:“好孩子,说起来,我也有日子没听你抚琴了。往日你在我身边时,那琴音最是能静心凝神。今日难得,你抚一曲与我听听可好?”
元春早已料到或有此著,心中已有成算,忙躬身应道:“臣妾遵旨。”
有宫女抬上古琴与琴案,安放在堂中。
元春净手焚香后,端坐於琴前,纤指轻拨,一缕清越琴音便流淌而出。她所奏之曲,婉转缠绵,情意深切,旋律却颇为新奇別致。
一曲既终,余音裊裊。
皇太后面露惊奇之色,问道:“这曲子倒是好听,情致缠绵,曲调却甚是新颖,我竟是从未听过。这是出自哪本古谱?或是如今的新作?”
元春抬眼悄悄瞥了下袁易,唇角含著一丝羞涩的笑意,轻声回道:“回皇太后的话,皇孙……平日也喜音律,於琴曲一道有所涉猎,且能自行谱曲。此曲並非古谱,亦非外人所作,乃是皇孙閒暇时自己谱就的。”
这里又涉及到了一条礼仪。
在皇太后面前,元春对夫君袁易的称呼,应该摒弃民间夫妻间的亲暱称谓,遵守君臣之礼,应该剥离“妻子”身份,使用客观的官方称谓,以一个臣妾的身份来谈论一位尊贵的皇孙。
因而,元春称呼为“皇孙”。她的夫君首先是“皇孙”,是皇太后的孙子,其次才是她的丈夫。使用这个称谓,將君臣关係置於了夫妻关係之上。
哪怕以后袁易封了王爵,元春也不能在皇太后面前直接称呼他的爵位,不能说“我家王爷如何如何”,因为爵位是皇帝封的,在皇太后面前摆弄爵位是不得体的。
宫廷礼仪很多,也亏得元春深諳此道,今日在这方面,不会出任何差错,不会因这种事惹人不满。
此刻,隨著元春的一番话,皇太后、皇后並熹妃、裕嬪等贵人的目光霎时又都聚焦於袁易身上。
皇太后又惊又喜,看著袁易道:“哎哟!这可真是出人意料!你竟还有这般才情?能文能武便罢了,竟连谱曲这等风雅事也会?且谱得如此清新动听,我竟是从未听过这般別致的调子!”
袁易躬身谦道:“皇祖母过奖了。孙臣不过偶有所感,信手胡诌,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实不堪入皇祖母圣听。”
皇太后追问道:“此曲既是你所作,唤作何名?”
袁易坦然答道:“回皇祖母,此曲名为《相思》。”
“《相思》?”皇太后微微一怔,隨即笑道,“竟是《相思》!莫非……你当初谱这曲子,竟是特意为元春所作不成?”她的目光在袁易与元春之间流转,带著几分戏謔与探究。
袁易適时地流露些许青年人的靦腆之態,微微垂首,却仍是点了点头,声音则放低了些:“皇祖母明鑑……正是如此。些许私心,让皇祖母与母后见笑了。”
他这般坦然承认,又带著几分赧然,反倒更显真情。
一时间,皇太后、皇后乃至熹妃柳氏、裕嬪龚氏等人,心中对袁易的观感,纷纷添了对其人才情与性情的赏识。
原只知他文武双全,屡建奇功,却不想竟还有如此细腻雅致的才情与浪漫心思!能为自己的夫人潜心谱写出这样一首情意绵绵的《相思》之曲,这份心意,在这天家贵胄之中,实属难得。
堂內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愈发温馨和融起来。
皇太后兴致愈浓,含笑问袁易:“你既喜爱琴曲,又能自谱新声,想来於抚琴一道,也定是精通的了?”
袁易恭谨回道:“皇祖母谬讚了。孙臣於琴技一道,粗通皮毛,不敢言精。然则若皇祖母有兴致,孙臣愿献丑一曲。”
皇太后喜道:“如此甚好!那你便抚上一曲与我听听。只不知你要奏何曲?莫非是你自己谱的其他新调?”
袁易神色愈发恭谨,道:“回皇祖母,孙臣早已听孙臣之妻提及,皇祖母素来喜听《胡笳十八拍》,故而早前便特意私下习练此曲,只盼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当面弹奏与皇祖母聆听。今日恰逢其会,实乃孙臣之幸,不知可否容孙臣献丑,奏此《胡笳十八拍》?”
此言確非虚饰,他早已备下此著,意在投皇太后所好,以表孝心。昨日他还特意在元春的指导下练习了《胡笳十八拍》。
皇太后听闻他竟如此有心,早早为自己习练喜爱的曲目,心中欣慰异常,老怀大畅,正欲开口允准,却忽见一个太监急匆匆步入明间,躬身稟道:“启稟皇太后、皇后娘娘,太上皇、圣上驾到,鑾驾已至凝春堂外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虽说太上皇景寧帝与泰顺帝皆时常来凝春堂,但二圣联袂同至的情形,却属少见。
堂內一眾女眷皆收敛神色,肃然起来。皇太后自然暂时顾不得听琴之事了,忙在皇后的亲自搀扶下起身,率领眾人恭迎圣驾。袁易亦携元春退至一旁,垂首静候。
很快便见景寧帝与泰顺帝一前一后缓步踏入明间。
景寧帝身著团龙常服,泰顺帝则穿著缎绣金龙褂,父子二人虽神色平和,但天威自在。
眾人忙依礼跪迎,山呼之声不绝。
二圣先后於上首落座,皇太后方笑问道:“今儿是什么风,竟把太上皇与皇帝一同吹到我这凝春堂来了?”
景寧帝目光扫过恭立一旁的袁易与元春,淡然一笑,声音舒缓却自带威严:“袁易今日携妻来謁见,朕与皇帝便过来瞧瞧,顺道也受一受他们小夫妇的礼。”
这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却令满堂女眷纷纷暗自称奇。
袁易不过是新归宗的皇子,竟能劳动二圣一同移驾,亲至凝春堂,只为受他夫妇一礼?这般体面,实属殊恩!
熹妃柳氏、裕嬪龚氏心中皆道:看来太上皇与圣上对这位新皇子,皆是青眼有加,圣眷正隆啊!
袁易与元春闻旨,忙再次上前,於地毡中间,袁易向著太上皇行三跪九叩大礼,元春则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礼毕,这对“小夫妇”又转向泰顺帝,同样將大礼行了一遍。整个过程庄重肃穆,无丝毫错漏。
二圣端坐受礼,目光中皆流露出满意之色。
一堂之人皆屏息静气,唯闻衣袂窸窣与环佩轻响,在这突如其来的天家荣宠之中,感受著新晋皇子夫妇的份量……
(本章完)
第257章 袁易討赏,至尊讚赏
第257章 袁易討赏,至尊讚赏
受了袁易、元春的大礼,景寧帝目光掠过堂中摆放的琴与琴案,含笑问皇太后:“你这里倒雅致,方才是在抚琴?”
皇太后见问,笑著將方才元春抚琴、袁易谱就《相思》新曲之事,细细说与景寧帝听,末了又道:“更难得的是,易儿听得妾素喜《胡笳十八拍》,竟早早私下习练了,方才正欲抚与妾听,太上皇与皇帝就在这个时辰来了。”
景寧帝素来雅好音律,一听之下便生了兴致,抚须道:“哦?竟有此事?朕倒要听听。便让他先將那自谱的《相思》弹奏一遍,朕也品鑑品鑑。”
一旁的泰顺帝虽於丝竹管弦上兴致不大,澹寧居內也有堆积如山的政务待他处理,但听闻袁易竟能自谱《相思》新曲,心下也不免好奇,便按捺住性子,陪著景寧帝一同听听。
袁易上前,躬身谢恩:“孙臣谢皇祖父恩典。能得皇祖父、皇祖母、父皇、母后亲聆,实乃臣莫大之幸。只臣於琴技一道,实乃粗陋,恐污圣听,唯有竭尽所能,望皇祖父、皇祖母、父皇、母后勿要见笑。”
说罢,他走至琴案前。有宫女奉上铜盆巾帕,他净了手,又於香炉中添了一炷香。
正当此时,他似不经意地將腕上那串沉香木佛珠褪了下来,轻轻置於琴案一角。此举既因抚琴时珠串略碍事,更是故意为之,欲引人注目。
果然,皇太后立刻瞧见了,问道:“你腕上褪下的那串可是佛珠?”
袁易恭声回道:“回皇祖母,此乃去岁冬日,皇祖母在宫中赐予孙臣的佛珠。”
皇太后顿时眉开眼笑,转向景寧帝,言语欣慰:“瞧瞧,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去年冬里,妾在宫里见著他,怜他年轻在外不易,便將这串隨妾念了十年佛、沾了佛气的珠子赏了他,佑他平安。难为他一直记著,今日还戴了来。”
景寧帝与泰顺帝听罢,脸上皆掠过温和之色。
袁易与元春交换了一个眼神。
元春心中暗喜,想著:“今日这佛珠,原是我细心,特意提醒爷戴上的。果然皇太后见了欢喜。”她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丝毫不露得意之色。
准备停当,袁易屏息凝神,指尖轻拢慢捻,《相思》婉转新奇的旋律便再度於凝春堂內悠悠响起。
此番抚琴之人已非元春,换作了袁易亲自操縵。而堂下聆听的,除却皇太后、皇后並一眾妃嬪,更添了景寧帝与泰顺帝两位至尊,可谓荣宠。
袁易如今的琴技虽称不上大家风范,却也绝非生手,加之《相思》此曲他諳熟於心,故而指法流畅,情意真挚,颇得神韵。
一曲终了,余韵悠长。
景寧帝素好此道,听得捻须頷首。
皇太后满面笑容,皇后亦目露讚赏。
便是泰顺帝,面色虽沉静,心下却暗赞:“此子文武兼资,竟还擅抚琴,又谱得如此別致曲调,实属难得。”虽说他於丝竹管弦上兴致不大,但他认为,作为“琴棋书画”之首的琴,乃是雅事,眼下袁易抚琴亦属尽孝。
皇太后对景寧帝笑道:“太上皇,妾倒还想听他抚一曲《胡笳十八拍》,也好全了他私下苦练的一片孝心。只不知太上皇可还有雅兴,再听一曲?”
景寧帝点了点头,道:“既是你想听,朕便作陪。”隨即对袁易道,“太后欲闻《胡笳十八拍》,你便抚来。”
袁易躬身应道:“孙臣谢皇祖父、皇祖母恩典。”
泰顺帝见景寧帝、皇太后皆兴致盎然,不便此时离去,依旧安然坐著。
袁易略定心神,重新调了调弦。
《胡笳十八拍》乃古之名曲,意境苍凉悲愴,指法繁复艰深,非《相思》这等抒情小调可比。
好在袁易確曾下过苦功,指法已练得纯熟,更兼他记性超群,性情沉稳,虽在四位至尊注视之下,心中谨记要领,手下丝毫不乱。
琴声初起,便如塞外风沙骤起,呜咽悲鸣,继而跌宕起伏,如诉如泣,將蔡文姬流落异乡的思归哀怨之情,表现得层次分明。
一曲既终,苍凉悲慨的余韵,似乎仍在梁间縈绕。
莫说是四位至尊,便是深知袁易琴技的元春,在一旁凝神聆听,心中亦不禁暗自讚嘆:“在这般阵仗下抚此高难曲调,爷竟能如此气定神閒,从头至尾无一错漏,音准节奏皆恰到好处。这份沉稳,实非常人可及。”她望向袁易的目光中,不禁添了几分钦慕与自豪。
皇太后喜动顏色,道:“这《胡笳十八拍》最是难弹,你倒是弹得妙!”
景寧帝亦頷首道:“琴音中有股沉毅之气,难得。”
泰顺帝虽未开口夸讚,心中却又讚赏。
袁易起身谢恩,態度依旧恭谨谦逊。
经此一番,他在现场四至尊及后宫诸位贵人心中的印象,又平添了一重“雅善音律、心思细腻”的彩笔。
忽然,袁易向著皇太后躬身恳切道:“皇祖母,孙臣琴技粗陋,適才献丑了两曲,实不足入圣听。然则,孙臣却要斗胆,向皇祖母討个赏赐。”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诸位妃嬪乃至皇后,纷纷心生讶异。
好么,这位新归宗的皇子,脸皮倒是不薄,竟敢主动向皇太后討起赏来了,且是当著景寧帝、泰顺帝的面!
景寧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泰顺帝的眉头蹙了一下,面色微沉。
元春一下子又是紧张又是诧异,不知夫君为何忽然行此冒昧之举?
皇太后不以为忤,反而慈祥笑道:“哦?你这孩子,倒是有趣。却不知你想要我赏你什么?”
袁易恭谨道:“回皇祖母,近日父皇特命孙臣细读《孝经》,昨日垂询感悟,孙臣当时奏对,言道:『儿臣既蒙天恩,归宗皇子,此后於皇祖父、皇祖母,当日夕祈愿圣体安康,承欢膝下;於父皇、母后,当谨遵教诲,竭诚尽孝,以报浩荡天恩。』此乃孙臣肺腑之言。”
他略顿一顿,继续道:“忆及孙臣初謁皇祖母时,奉父皇之命,备了一份孝敬之礼。当时孙臣手抄《心经》四十九遍,《无量寿经》一遍,伏祈皇祖母凤体康寧,寿同极乐。然彼时所用,不过是仿磁青笺与掺银之泥金,材质鄙陋,实难匹配皇祖母之尊。”
“故而今日,孙臣冒昧,恳请皇祖母赏下些內造的磁青笺与真泥金。孙臣欲以此宝纸金墨,敬抄《心经》与《无量寿经》,专为祈愿皇祖父、皇祖母圣体安康,福寿绵长!”
这番话徐徐道来,显得情真意切。
堂內方才那点讶异与紧张的气氛霎时为之一变!
原来他所討之“赏”,非为爵禄田宅,非为金银珠宝,竟是为了索取珍贵的材料,以便更虔诚地为太上皇、皇太后抄经祈福!
这番心思,何其縝密!这番孝心,何其动人!
泰顺帝听罢,原本微沉的面色瞬间缓和下来。
景寧帝更是面露欣慰之色,显是受用。
元春暗暗鬆了一口气,对夫君的机敏钦佩不已。
袁易这一番“討赏”,非但未惹圣心不悦,反將一场琴艺聆赏,化作了一段彰显天家孝悌、祖孙和乐的佳话。
皇太后笑道:“难为你竟有这般纯孝心思!想著你皇祖父与我!好,今日我便赏你內造的磁青笺与真泥金。”
泰顺帝忙对皇太后笑道:“母后,不妨让儿臣赏他罢,助他成全这片孝心。”
皇太后笑道:“如此也好。”
袁易转向泰顺帝,叩首下去,声音恳切:“儿臣,谢父皇厚赏!”
泰顺帝微微頷首,让袁易起身,旋即道:“你既有此孝心,便当时刻谨记,抄经之事,首重虔诚。须净手焚香,摒除杂念,一字一句,皆发自肺腑,方能上达天听,感应道交,而非徒具形式,虚应故事。”
抄经这种事儿,泰顺帝可熟了!他崇佛甚篤,於佛学经典不仅熟读,更有精深研究与实践体悟,故而说来语重心长。
皇太后亦崇佛,闻言连连点头。
景寧帝虽称不上崇佛,但对佛教尊重,否则也不会常巡幸佛教名剎。
皇后也称不上崇佛,却也秉持敬意。
袁易聆训,趁机就著“抄经”与“孝道”这两个话题,从容不迫地阐述开来,声音清朗:
“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儿臣有一得之愚,恳请父皇垂察:儿臣抄经,其外在为佛事,其內里实为儒心,归根溯源,皆在『孝义』二字。
《孝经》有言:『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是故,孝乃亘古不变之常道。又云:『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儿臣为皇祖父、皇祖母抄经祈福,愿圣体康泰,此正是践行『不敢毁伤』之始孝——非独惜一己之身,更欲护持长辈之体,此孝心之延伸也。
儿臣於朝堂之上,兢兢业业,以国事为重,以不负父皇期许,此正是履行『立身行道』之终孝。
由此观之,儿臣以清净心抄经,是以佛法之形式,尽人子之孝道;以菩提心祈愿,是以出世之慈悲,融入世之伦常。內外兼修,知行合一,小孝与大愿遂得以两全。
儿臣愚诚,伏望父皇圣断。”
袁易的这番阐述,实在是精彩!引经据典,层层递进,巧妙地將“抄写佛经”这个佛教行为,与儒家最核心的孝道融合,彰显了自身的学问与深思。
作为大庆天子,推崇儒家学说乃必须之事。
別说景寧帝了,哪怕是崇佛的泰顺帝,相比於佛教,也更推崇儒家学说。
泰顺帝听罢,竟忍不住赞道:“说得好!竟能將孝道与抄经如此圆融贯通!”
景寧帝、皇太后眼中皆流露讚赏之色。
便是皇后甚至熹妃柳氏、裕嬪龚氏,在一旁静静听著,也觉得这番议论新颖透彻,心中对眼前的新皇子不由得又高看了一眼。
元春心中自是骄傲,只觉夫君今日在这天家重地,真是应对得体,光彩照人。
……
……
景寧帝与泰顺帝皆离开了凝春堂,一个去了九经三事殿,一个去了澹寧居。
皇太后顺势遣散了皇后、熹妃柳氏、裕嬪龚氏等人。
方才还济济一堂的凝春堂,只余下了皇太后、袁易、元春数人。
元春移步至皇太后身侧,执起一柄团扇,轻轻为皇太后打著扇。
皇太后神色慈和,与袁易、元春说了些家常閒话,言语间带著祖母对孙辈的关爱。
忽地,皇太后对袁易笑道:“易儿,你且去外头偏房里歇息片刻,吃盏茶。我有些体己话,要单独与你媳妇说说。”
袁易立刻起身,恭敬行了礼:“是,孙臣告退。”
说罢退至堂外等候。
见袁易离去,皇太后拉过元春的手,轻轻拍著,笑道:“好孩子,往日你在我身边做女史时,我便看你稳重懂事,心里喜爱。如今你又是我名正言顺的孙媳妇了,叫我怎能不更疼你些?”
元春忙道:“臣妾愚钝,蒙皇太后垂爱,实是臣妾天大的福分。”
皇太后笑容微敛,语气转为关切,声音也压得低了些:“说起来,你与易儿成亲,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吧?你如今这年纪也不算小了,怎地至今还未见有喜讯传来?”
元春猝不及防被问及此事,顿时羞得脸上泛红,低下头去,声若蚊蚋:“臣妾……臣妾无能……”心中既是羞涩,又觉惭愧。
皇太后见她如此,反倒笑了,安慰道:“別如此。一年多光景,说短不短,说长倒也不长,况且我知道,易儿常在京外奔波的。你无须羞愧,只日后多加努力些,放宽了心,总能怀上的。若是能早日为易儿诞下个麟儿,那非但是易儿的大喜事,我瞧著也欢喜,想来太上皇与皇帝也会欣慰。”
还有一番话,她不好明言。泰顺帝子嗣稀薄,如今竟连一个孙子孙女也无。袁时倒曾有过一子,奈何去岁年方四岁就夭亡了;袁歷遇刺身亡时尚未成婚;袁昼年仅十四岁,自然也未成婚。
若是袁易能诞下子嗣,尤其是男丁,泰顺帝甚至景寧帝都会欣慰。
皇太后又与元春说了些体己话,末了道:“今儿你是隨易儿一同来的,我也不多留你了,改日我再专门传你进来,好好陪我。”
元春敛衽谢恩:“臣妾谨遵皇太后教诲,谢皇太后慈爱。”
(本章完)
第258章 妃嬪心思,夫妻心思
第258章 妃嬪心思,夫妻心思
熹妃柳氏离了凝春堂的和乐融融,回了自己在畅春园內的住处。
室內冷清,窗外蝉声时断时续。
她屏退了左右,只留女史芷寧在一旁,兀自坐於紫檀雕梳妆镜前,望著镜中依旧姣好却难掩憔悴倦怠的容顏,怔怔出神。
镜中人眉眼间还存著恩宠时的风华,但那双眸子里却盛著化不开的哀戚与空洞。
看著看著,她忽觉鼻尖一酸,两行清泪滑落了下来,滴在妆檯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她想到了她那短命的儿子——袁歷。
若歷儿还在,也会如今日的袁易一般英姿勃发,也会在皇祖父、皇祖母跟前承欢膝下,也会在父皇跟前表现才学。
今日凝春堂中,那新归宗的袁易,蟒袍玉带,气度雍容,抚琴论孝,应对自如,那般光彩照人,那般从容自信……恍惚间,竟让她从那陌生的身影上,隱隱窥见了几丝自己儿子在世时的模样。
然而,她的歷儿却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思及此,心痛如绞,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涌出。
女史芷寧见状,上前递帕子,低声劝慰:“娘娘千万保重凤体。”
熹妃也不接帕子,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喑哑:“你且退下吧,让我一人静静。”
芷寧知她性情,不敢多言,悄步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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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愈发寂静,只余熹妃一人对镜垂泪。
镜中泪眼模糊,脑海中浮现的仍是方才袁易在凝春堂中的景象——他那沉稳的举止,清晰的奏对,新颖的琴曲,乃至討要磁青笺、真泥金时那番巧妙的孝心表述……一幕幕,鲜活无比,挥之不去。
她止住泪水,抬眼看著镜中自己泪痕斑驳的脸,心中暗自思忖:
“我的歷儿已然没了。那放纵蠢钝的袁时,如今也被圈禁,此生再无指望。圣上剩下的皇子,便只有袁昼,以及那个体弱多病、能否成年尚在未卜之天的幼子,再便是忽然归宗的袁易了。
如此看来,將来的大宝之位,多半便要落在袁昼、袁易此二人之中。袁昼资质只是寻常。反倒是袁易……文武双全,心思机敏,且那般善於体察上意,迎合圣心,在太上皇、皇太后、圣上面前竟是应对得天衣无缝,赚足了赏识。他虽由民间归宗,看似根基浅薄,然观其言行手段,绝非池中之物!若真有夺嫡之心,以袁昼那般,岂会是他的对手?”
想到此处,熹妃心绪复杂深沉,既有著自身已无子继承大宝的鬱闷,也有著对未来局势的担忧……
……
……
裕嬪龚氏离了凝春堂,也回到自己在畅春园內的住处,一路上皆是默然不语。
入得室內,她便遣散了寻常伺候的宫人,只留了心腹宫女月蘅在旁。
她倚在临窗的榻上,似是隨口问道:“月蘅,適才在凝春堂,你也都在跟前瞧著了。你觉得……那位新归宗的皇子,为人如何?”
月蘅正在一旁斟茶,闻言放下茶壶,笑著回道:“回主子的话,奴婢瞧著,那位皇子爷是好的。模样英挺不说,气度又那般沉稳健朗,言谈举止更是得体,还会抚琴谱曲,在太上皇、皇太后、圣上跟前也能应对自如!”
她话一出口,忽觉有些不妥,忙又找补道:“不过……他虽好,终究是半路归宗,论起根基气度,依奴婢愚见,还是比不上咱们五爷的尊贵天成。”
这“五爷”,指的自然是裕嬪的亲生儿子袁昼。
裕嬪听了,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他既已归宗,名分已定,待过了告庙典礼,玉牒之上序了齿,昼儿的排行便要从第五挪到第六了。往后,便该称『六爷』了。”
月蘅忙道:“主子说的是。只是不管五爷还是六爷,都是奴婢心里最敬重的主子爷。”
裕嬪摆了摆手:“罢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且出去吧,让我独自静一静。”
月蘅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室內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下榻上的裕嬪。
裕嬪向后靠进软枕里,闭上眼,面上的笑意褪去,换上了复杂的沉思。
她本性並非那等爭强好胜、工於心计之人,素来安分守己,也算开朗豁达,在深宫之中,只求儿子平安长大,自己安稳度日。
此前她就並未为儿子袁昼筹谋与袁歷爭夺储位。
然则,袁歷竟在扬州遇刺身亡,她的儿子袁昼,便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眾人眼中最热门的储君人选,甚至有娘家亲眷、內监宫人,私下里悄悄向她道贺,言语间仿佛袁昼继位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她沉寂的心湖,也不免被吹起了涟漪。
可谁曾想,就在这当口,竟冒出个归宗皇子袁易来,且是深得圣心的!
今日在凝春堂,她將那袁易的言行举止一一看在眼里,觉得其英气逼人却不失沉稳,言谈从容且句句恳切,更兼那一手琴艺、一番孝论,竟將太上皇、皇太后、圣上都哄得满心欢喜……这般人物,岂是等閒?而自己的儿子袁昼,虽不愚笨却未见得多出眾,又贪玩享乐。
念及此,裕嬪的心中便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有对袁易突然出现的愕然,有对儿子前途的担忧,有对往日平静被打破的悵惘,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在她看来,未来的路忽然变得扑朔迷离了……
……
……
上午时分,碧空澄澈如洗,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將畅春园巍峨的大宫门以及门前开阔的广场照得白晃晃,汉白玉的石阶几乎反射出刺目的光晕。
广场之上,有不少车马停驻,其中包括了袁易的皇子马车。
车內宽敞,陈设精致,袁易与元春对坐。一队天子亲兵並家中下人,散在车厢周围候命。
他夫妇二人正在等候贺贇。贺贇奉召覲见泰顺帝,尚未出来。
车厢一角的锦垫上,妥帖地放置著几个綾子包裹的方正物件,乃是泰顺帝赏下的內造上用品:厚韧光滑的磁青笺並数盒璀璨夺目的真泥金。
袁易此刻正向后靠著车壁,闭目养神。然而,他微蹙的眉心和偶尔轻叩座椅扶手的指节,却透露他並非真正憩息,而是沉浸于思绪之中。
他反覆思忖的,是方才在二圣面前努力表现孝道,是否会弄巧成拙,反倒惹得二圣反感,认为他虚偽作態?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已权衡过。
他深知,景寧帝乃御极六十余载的一代雄主,泰顺帝则是从“九子夺嫡”中最终胜出的铁腕帝王,二圣天资聪颖,歷经风雨,洞察人心,岂会看不出他努力表现的孝道有著作態的成分?
但他觉得,即便景寧帝、泰顺帝看出了几分作態,二圣心中所生之好感,亦必大於反感!
在天家,恪尽孝道是重要的责任与姿態,甚至可说是生存之道。
泰顺帝一直都在对景寧帝努力表现孝道,难道就无故作之嫌?景寧帝却是坦然受之,甚至颇为受用。
事实上,此前袁歷之所以颇得二圣欢心,其中一个原因就在於他努力表现孝道,哪怕有著作態的成分。而袁歷之所以擅长此事,其中一个原因则在於其生母熹妃的教导。纵有刻意,其態恭谨,其情殷切,便能投合圣心。
袁歷已逝,而袁易归宗。如今袁易在二圣面前努力展现孝道,倒像是无意间补上了袁歷的空缺!
正当袁易闭目沉思之际,一旁的元春亦是默然不语,她的纤指无意识地捻著帕子,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皇太后那关於早日怀胎、生下麟儿的期盼,落在她的心坎上,沉甸甸的,既是一份荣耀的期许,亦是一份无形的压力。
她与袁易成亲已一年多,至今未有喜讯,往日尚可从容,如今夫君归宗天家成为皇子,此事便显得紧迫起来了。
皇太后的期盼,夫君的身份,自身的职责……种种念头交织缠绕,令她神思不属。
於是,在这华丽而静謐的车厢之內,夫妻二人各怀心思,一者深思帝王心术孝道经营,一者焦虑子嗣大事家族绵延,竟形成了一种互不打扰却又息息相关的诡异寂静。只听得车外的人声马嘶。
就在这时,贺贇走到了马车旁。
袁易回过神来,將车帘掀起,明亮的光线瞬间涌入车厢。
只见贺贇已换下先前那身三等侍卫的服色,此刻穿戴的是正四品二等侍卫的服色,虽与之前的服色差不多,却似显得格外精神焕发。
贺贇对著车內的袁易躬身抱拳,道:“竟是劳烦爷与夫人久候了,是我的罪过。”
袁易目光在他崭新的官服上一扫,嘴角漾起笑意:“无妨,並未等多久。”他仔细打量了两眼,笑意更深,“看来,圣上已颁下恩旨,升你为二等侍卫了。恭喜!”
贺贇忙道:“托爷的洪福。適才圣上召见,已明旨擢升我为二等侍卫,並殷殷嘱咐了督办娘娘迁陵事宜,命我务必谨慎周全,不得有误。”
当下没再多言。
车帘放下,车驾启动。
仍如来时那般,贺贇骑著高头大马在前引路,一队天子亲兵並姜家下人簇拥著皇子马车,仪仗整齐,沿著西郊官道,迤邐向著神京城內的寧国府返回。车轮碾过被烈日晒得发烫的黄土路面,扬起细细的轻尘。
与此同时,林如海正乘坐马车,由骑著马的传旨太监引领著,沿著同一条西郊官道,相向而行,朝著畅春园的方向驶去。
林如海是奉泰顺帝宣召,即刻入园覲见。
圣意已决,將他由从四品內阁侍读学士平调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命其专司教导新归宗的袁易,担任皇子师傅之任。
一队车马自园返城,一队车马向园疾行。
在这条连接著皇家宫苑与帝国心臟的西郊官道上,袁易与林如海,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著。
日头正好,官道漫长。
……
……
晌午时分,日头正烈,林如海从畅春园回到神京西城的林宅。
邱姨娘、林黛玉及丫鬟小丹、小南、紫鹃等人,已等候多时了。
邱姨娘亲自奉茶,柔声问道:“今日圣上忽然宣召,不知是为了何事?”
林如海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方缓声道:“圣意已决,將我由內阁侍读学士,平调至翰林院,仍领侍读学士之衔,专司教导新近归宗的皇子袁易,充任皇子师傅。”
邱姨娘、林黛玉闻言,皆不禁惊喜。一则,林如海得了新差事;二则,竟是要成为新皇子袁易的师傅!
邱姨娘、林黛玉已听闻姜念归宗成为皇子袁易之事,当时皆是既震惊又欢喜。
此时,邱姨娘喜动顏色:“这真是好事!老爷本就与姜……与那皇子爷相厚,如今奉旨教导,更是名正言顺,情谊愈深了!”
她顿了顿,又试探著问道:“老爷既领了这恩旨,是否今日便该过府拜会皇子爷?”
林如海頷首:“正该如此。我亦有此意。”
邱姨娘眼波流转,笑意更深,带著几分恳求道:“老爷……不知可否携我一同前去?昔日的姜大人忽成了尊贵的皇子爷,我实在好奇得紧。也想著趁机给皇子夫人请个安,见见礼。”
林如海宠爱这位知心的妾室,略一踌躇,便点了点头:“也罢,你便隨我同去走走。”
林黛玉忽然抬起头,声音急切:“父亲,我也一同去。”
此言一出,林如海与邱姨娘皆转目看向她。
林黛玉被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泛红,却仍坚持著望向父亲。
邱姨娘心中暗暗玩味,这丫头平日里最是喜静不喜动,等閒不出门的,今日怎地这般主动?
堂內侍立的小南、紫鹃心中都生出了期待,她们都很想去呢!只是不敢出声,只眼巴巴地望著主子们。
林如海看著女儿坚持的目光,点了点头:“既如此,便一同去吧。只是到了那边,须得谨言慎行,不可失了礼数。”
林黛玉心中一喜,点了点头:“女儿晓得。”
(本章完)
第259章 捉弄黛玉,问学如海
第259章 捉弄黛玉,问学如海
这日下午,日头愈发的毒,炙烤著神京城,寧国府门前的一对石狮子晒得发烫。
林如海携了邱姨娘、林黛玉,往距离林宅不远的寧国府而来,丫鬟小丹、紫鹃等人隨行。
小南原极想跟来,在邱姨娘跟前求了,可邱姨娘此番存了別样心思,想著既然袁易早先已应允將小南接去,此事料无更改,今日自己借著给元春请安的名头隨老爷登门拜访,若带了小南,反倒显得刻意,故未曾带上。
袁易正在內书房中,闻得林如海携家眷来访,便命人径直引至此处相见。他依然身著一身秋香色蟒袍,金黄嵌宝石玉带,通身的皇子气派。
林如海、邱姨娘、林黛玉等人步入书房,虽早知姜念已贵为皇子袁易,乍见蟒袍玉带、威仪棣棣的景象,仍是纷纷心神一凛,忙行大礼。
袁易笑著虚扶:“姑丈、姨娘快快请起,林妹妹亦不必多礼。”
言语间虽温和,但那身服饰带来的尊卑之別,已无形中瀰漫开来。
林黛玉偷眼覷著袁易这般打扮,只觉得眼前之人既熟悉又陌生,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意涌上心头,忙低下头去,盯著自己裙摆上的绣。
袁易请林如海落座,也叫邱姨娘、林黛玉在一旁坐了。
香菱奉上了香茗,袁易便与林如海敘谈起来,得知了林如海今日面圣、奉旨担任他师傅等事,邱姨娘偶尔也能插上一两句。
言谈间,袁易状似无意地使用了三样物件。
先是一柄紫檀香木为骨、素白杭绸为面的摺扇,被他“唰”地展开,轻轻摇动。扇面之上,绣著一朵亭亭玉立的水芙蓉,瓣层叠,娇艷欲滴,扇柄下繫著杏色流苏。
此扇原是贾敏生前赠予林黛玉的,袁易此前在扬州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霸占”了。
袁易又拿出一方素白帕子,拭了拭並无汗渍的额角。帕子四边锁著精致的云纹,中间同样绣著一朵水芙蓉,以深浅不一的粉色丝线晕染而成,荷叶碧绿,衬得水芙蓉愈发鲜活灵动。
此帕是当初在扬州,他隨口说了一句缺帕子使,林黛玉便默默记下,亲手绣了送给他的。
袁易还故意把玩腰间悬掛的一个香袋,这香袋不过掌心大小,绣得精巧:一面是水芙蓉,另一面则绣著“平安”二字,针脚匀称。
此香袋是他在扬州与林黛玉分別之时,林黛玉所赠。林黛玉绣了將近一月方才完工,而那“平安”二字,更是他被景寧帝羈押於行宫时,她忧心如焚,一针一线特意添绣上去的,祈佑他平安无恙。
此时,这三样带著鲜明印记的旧物,竟被袁易“不经意”地当著林如海、邱姨娘、林黛玉的面,使用把玩。
林黛玉在一旁看得真切,觉得脸颊耳根阵阵发烫,心中又羞又窘,暗啐道:“这个促狭鬼!都是皇子了,还这般爱捉弄人!他分明是故意的……偏生在父亲和姨娘面前这般……叫人看了去,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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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忍不住悄悄抬眼,瞥见那熟悉的物件被他握在手中,心中偏又生出复杂情绪,混合著羞涩与莫名的悸动……
紫鹃也在一旁瞧得真切,她可是知道那三样旧物的来歷,见袁易故作不经意地使用把玩,自家姑娘羞得几乎要抬不起头,心中明镜似的,暗自觉得好笑,却不敢表露分毫。
这时,邱姨娘对著袁易恭恭敬敬道:“爷,今儿奴婢隨著老爷过来,一则是贺喜爷,二则也是想给夫人请个安。不知可否容奴婢去拜见夫人?”
袁易含笑点头:“姨娘客气了。她早已念叨你们多时了。”
他隨即吩咐香菱:“香菱,你引著邱姨娘、林姑娘去夫人院里。”
香菱忙应了声“是”,上前对邱姨娘、林黛玉笑道:“姨娘、姑娘请隨我来。”
於是,邱姨娘、林黛玉並丫鬟小丹、紫鹃等女眷,隨著香菱出了內书房,往元春所居的院落行去。
一路穿廊过院,紫鹃趁前头香菱与邱姨娘说话的空隙,凑近林黛玉,压低声音带著笑意道:“姑娘可瞧见了?方才在书房里,皇子爷用的那扇子、帕子並香袋,可都是姑娘的旧物呢!”
林黛玉正自脸颊发烫,被紫鹃一说,更是羞窘,轻啐道:“就你眼尖!多嘴多舌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掩不住那丝慌乱。
紫鹃见她如此,愈发觉得有趣,忍不住抿嘴偷笑,但旋即想起此刻身处何等地方,忙又敛容正色,不敢再造次。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元春院中。
院门开阔,木扶疏,虽不似正堂那般宏丽,自有一番精致典雅气象。
元春早已得了信儿,虽已是皇子夫人尊贵身份,却特意走到檐下含笑相迎,见到邱姨娘与林黛玉,依旧笑容温婉:“可把你们盼来了。”
邱姨娘见元春竟如此礼遇,毫无架子,顿时受宠若惊,忙上前深深福了下去:“妾邱氏,叩见夫人,夫人金安!”
连林黛玉也跟著恭敬行礼,不敢怠慢。
元春亲手扶起:“请起,不必如此多礼。快屋里坐。”
说著便亲热地携了林黛玉的手,一同入內。
眾人分宾主落座,丫鬟捧上茶果。
元春笑道:“前番我就曾说,待你们安顿稳妥了,我必是要治酒设宴,再好生请你们一聚的。只恨近日家中事务繁杂,不得閒空,反倒劳你们先过来瞧我了。”
邱姨娘欠身回道:“夫人言重了!夫人如今贵为皇子夫人,事务繁忙,千头万绪,原是应当的。妾等能得夫人惦记,已是天大的脸面,今日蒙夫人赐见,更是感激不尽,怎敢再劳夫人费心设宴?”
林黛玉在一旁静静听著,看著元春虽贵为皇子夫人,却依旧这般温和可亲,感到温暖。
……
……
邱姨娘、林黛玉等人隨著香菱离开內书房后,已被命名为“立身斋”的书房內,一时仅剩袁易与林如海二人对坐。
袁易敛了方才面对女眷时的温和,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对林如海笑道:“姑丈如今既已奉旨,担任我的师傅,专司教导之责,从此以后,於学问之道上,我便该尊称一声『先生』了。还望先生日后不吝赐教。”
林如海忙欠身拱手,言辞恳切:“言重了!『先生』二字不敢当。下官才疏学浅,蒙圣上不弃,委以重任,唯有竭尽駑钝,將所知所学尽数呈於爷,以供参详。若论教导,实不敢当,惟愿与爷共同切磋探討罢了。”
袁易微微一笑,话锋一转,似隨口问道:“近日父皇特命我细读《孝经》,並垂询感悟。不知先生於这《孝经》一道,有何高见?”
林如海闻言,心下瞭然。这看似平常的问学,实则是眼前这位皇子学生对自己这位新师傅学识根底的考量。
他略一沉吟,端正了坐姿,神色肃然,徐徐道:
“爷垂询,下官谨陈陋见。《孝经》一书,虽篇幅短小,然微言大义,实为儒家伦理之基石,治国安邦之要道。其开篇明义即云『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將『孝』提至百行之首、万善之源的高度。然其深意,绝非止於寻常人家晨昏定省、衣食奉养之谓。
下官以为,《孝经》之要,在於『移孝作忠』。於小家,孝是事亲以诚,修身以敬;於大家,於国朝,孝便是忠君爱国,恪尽职守。故《孝经》有言:『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悌,故顺可移於长;居家理,故治可移於官。』此乃由私及公,由內圣而外王之道也。
再者,《孝经》尤重『天子之孝』。所谓『爱亲者,不敢恶於人;敬亲者,不敢慢於人。爱敬尽於事亲,而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爷乃天璜贵胄,身份非凡,於孝道之践行,更当以此为镜鉴,以身作则,教化万民,使德风行之四海,此方为尽孝之大者。
故而,读《孝经》,非为章句训詁,乃为体察其以孝治天下、化民成俗之深意。爷既归宗庙,承天恩,日后於父皇、母后之孝,当融於家国天下之中,方不负圣上命爷读此经之殷殷期许。”
这一番论述,既阐发了《孝经》的精髓,又紧密贴合了袁易如今的身份与处境,更是暗中回应了泰顺帝命其读经的深意。
袁易听罢,不禁流露出讚赏之色,道:“先生果然博通经籍,见解深刻!一番剖析,如拨云见日,令学生茅塞顿开。父皇命先生来教导我,实乃知人善任。日后,还望先生多多指点迷津。”
这番称讚,倒是发自內心。林如海不仅学问扎实,更能洞察上意,確是一位理想的师傅人选。
林如海躬身谦谢:“爷过誉了。下官不过略陈管见,能得爷首肯,已是荣幸之至。”
其实,经过此前在扬州长达数月的相处,袁易对林如海其人性情才干,已可谓知之甚深。
林如海虽有识人不善等缺点,袁易心下却颇为赏识。
在袁易看来,林如海乃正经科举探出身,曾於翰林院经筵为天子讲史,学问根基自是扎实深厚。更兼其多年辗转京官外任,於吏治民生皆有切实体悟,並非那等只会纸上谈兵的迂阔书生。其人为官,尤以清廉正直著称,这在浮华官场实属难得。
林如海在两淮巡盐御史任上,虽无大刀阔斧、革除积弊之显赫功绩,袁易亦不以为甚过。那两淮盐政確实盘根错节,牵涉甚广,莫说地方豪强,便是京中王公大臣乃至景寧帝,利益亦交织其中。林如海能於其间维持局面大体平稳,自身又能清廉自守,一尘不染,已属不易之事。
故而,袁易相信,以林如海的才学、资歷、品性,足堪担任己师。往后於政务、律法、经史乃至诗文,皆可多多向其请教研习。
……
……
这日晚饭毕,袁易又入了內书房,净手焚香,於书案前正襟危坐,铺开御赐的厚韧光滑的磁青笺,取过璀璨夺目的真泥金,凝神静气,以一手端正严谨的馆阁体,一笔一划地抄写《心经》。
金墨落於深青笺上,光华內蕴,庄重非常。
恰此时,元春轻步走了进来,见袁易正在抄经,且案上已叠放著数页抄妥的经文,嫣然一笑,柔声赞道:“爷真是孝心虔篤,说到便做。这般急切为太上皇、皇太后抄经祈福。”
袁易微微一笑。
元春又道:“爷是在太上皇、皇太后、圣上並皇后跟前亲口说要亲手抄经的,圣上又特意叮嘱『抄经之事,首重虔诚』。我虽想替爷分劳,却是不便代笔了,只好辛苦爷亲力亲为。”
袁易笑道:“这有何辛苦?能为皇祖父、皇祖母尽此孝心,原是做皇孙的福分,心中只觉安寧喜乐,何来劳苦之说?”
元春点了点头,却忽地显出忸怩之態,手指捻著衣带,欲言又止。
袁易敏锐,见状便问:“怎么了?可是有何事要说?”
元春脸颊微红,低声道:“原是有件事……只是见爷正虔诚抄经,倒不便打扰了……”
袁易笑道:“你我之间,有何事不可言?但说无妨。”
元春抬起头,眼中含著羞涩,声音轻细:“我是想问……爷今夜……打算宿在何处?”话一出口,便忙垂下眼帘,耳根都染上了緋色。
袁易莞尔:“你既这般问来,想必是意欲我今夜宿在你院里了?”
元春螓首低垂,神態羞赧,分明印证了袁易的话。
袁易见她娇羞动人,笑道:“既如此,今夜我便宿在你院里。”
元春轻轻“嗯”了一声,心中欢喜,又夹杂著一份沉甸甸的期盼,忙福礼告退,不再扰他抄经。
显然,日间皇太后那番早日怀胎、生下麟儿的话语,让元春上了心,她这是要多加努力了。
斋內一时復又寂静,只闻笔尖划过磁青笺的细微沙沙声。
(本章完)
第260章 告庙册封,四爷郡公
第260章 告庙册封,四爷郡公
五月十六,天公作美,一轮骄阳朗照乾坤。
这日,畅春园大宫门洞开,卤簿仪仗森然陈列,旌旗招展,伞盖如云。
太上皇景寧帝与泰顺帝两代大庆天子,一同启驾迴鑾,摆驾紫禁城。
此番迴鑾,非同寻常。
並非为了寻常朝政,亦非节令祭祀,乃是二圣特意为了明日即將在紫禁城中隆重举行的袁易告庙謁祖、册封郡公两场典礼。
二圣此番联袂迴鑾,是要再度一同为袁易归宗之事背书,向天下臣民昭示袁易皇子身份的合法性与神圣性不容质疑。
鑾驾仪仗浩浩荡荡,自西郊迤邐而行,直入神京。
沿途早已净街洒扫,百姓跪迎。
龙旗凤輦,金瓜鉞斧,在烈日下闪耀著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御輦之中,景寧帝神色平和,目光深邃,泰顺帝则面容端肃,自有股帝王之气。
这真是袁易天大的造化!竟能劳动两代天子如此兴师动眾,以其无上权威共同为其归宗正名、加持荣耀!
这固然是因袁易身世曲折,需格外郑重以定人心;然追根溯源,亦是袁易自身勉力奋进、孜孜以求的结果。
若非袁易展现非凡才干,屡建奇功,岂能入景寧帝之眼?又岂能贏得泰顺帝如此青睞?
今日这般殊荣,正是他自身奋力爭取、善体圣心所换来的硕果。
二圣鑾驾缓缓驶入紫禁城深邃的门洞。
一切已准备妥当,静候明日必將载入史册的两场典礼。
赤日將紫禁城的琉璃瓦顶染得明晃晃,庄严肃穆之中,更添几分辉煌气象,仿佛在预示著一位新皇子的归宗,即將迎来最辉煌的时刻。
……
……
翌日,五月十七。
天公再度作美,碧空澄澈,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將紫禁城重重殿宇照耀得辉煌夺目,宛若天宫琼楼。
这一日,举行新皇子袁易归宗告庙典礼。
这场告庙典礼,並非在太庙举行。太庙是祭祀歷代帝后、举行国家大祀的神圣场所。
这场告庙典礼,在紫禁城中的奉先殿举行。奉先殿供奉了帝后神位,皇室家庙性质更强。
吉时已至,钟鼓齐鸣,仪仗森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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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內,香菸繚绕,烛影摇红。
作为当今天子、亦是袁易生父的泰顺帝,身著祭服,神色端凝,立於殿中最前,担任主祭之人,虔敬稟告皇室添丁、血脉归宗之事,祈求祖先庇佑。
太上皇景寧帝亦驾临出席,位於最尊之位接受礼拜。他的蒞临,是作为最高规格的礼仪性见证。其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强大的象徵与无言的背书,昭示著此事乃两代天子共同决定,无可动摇。
宗人府宗令忠怡亲王与礼部尚书,依礼制主持仪程。现场庄严宣读了泰顺帝確认袁易皇子身份、赐名归宗並册封郡公的明发諭旨。宏亮的声音在大殿中迴荡,也鐫入了歷史的篇章。
行礼、焚香、献祭……
一系列繁复而庄重的仪式依次进行,仿佛穿越时空,与大庆皇室祖先进行著一场神圣的对话,將新皇子袁易归宗之事,稟告於列祖列宗灵前。
关键的一刻隨之而来。
宗人府官吏奉上象徵著皇族血脉谱系的玉牒。在泰顺帝名下,依著齿序,当场以硃笔工楷添录上了皇子袁易的御赐之名、生母姜氏简况、生辰年月以及“册封郡公”的恩荣。硃笔落下,名分既定!
至此,袁易之名已鐫刻於玉牒之上,在法律与宗法之上,完成了最后也是最彻底的確认。
他从此刻起,便是当今泰顺帝名正言顺、货真价实的皇四子!
自今日起,可称他一声“四爷”了!
……
……
告庙礼成,奉先殿的庄严穆肃之气尚未消散,紧接著,另一场显赫的恩荣——册封郡公典礼,又在紫禁城中的乾清宫隆重举行。
此番册封,太上皇景寧帝与泰顺帝再度联袂亲临,二圣端坐於御座之上,共同见证。
两代天子一同出席一位皇子的册封典礼,实乃罕有的殊恩,何况是一位新归宗皇子册封郡公。
其意不言自明:这不仅是册封一位郡公,更是以两代天子之无上权威,为袁易的归宗之路进行又一次的加持与背书,务使其地位不容置疑。
乾清宫內,金碧辉煌,御香縹緲。
宗室勛贵、文武重臣依品级肃立,仪仗侍卫森然拱卫。
袁易——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四子——身著皇子吉服,立於殿中。
二圣御前,宣读册封袁易为郡公的諭旨,字字鏗鏘,响彻大殿。
旋即,袁易神色庄重,趋步上前,躬身双手接过了沉甸甸的封册与金印。
这一刻,他正式受封,成为了大庆王朝的郡公爷。
紧接著,他面向御座,撩袍端带,依著规矩,一次次跪下,一次次叩首,每一次起伏都沉稳有力,仪態完美无瑕。三跪九叩,次第分明,向著皇祖父景寧帝、父皇泰顺帝表达著感激。叩首之声竟可闻,在肃静的大殿中迴荡。
御座之上,景寧帝目光沉静,带著一代雄主的威仪与些许欣慰,坦然受礼。泰顺帝面色端凝,却透著一丝难以掩饰的满意与期许。
二圣並坐,共受此礼,为袁易的地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石。
礼成,乐声大作。
袁易谢恩起身,手持封册金印,接受宗室勛贵、文武重臣的目光致意。
此刻,他不仅是皇子,也是拥有了实封爵位的郡公!
……
……
告庙典礼与册封典礼既毕,余韵犹自縈绕在紫禁城中。
太上皇景寧帝与泰顺帝並未打算此番在紫禁城中久留,今日便要圣驾起行,依旧返回那清凉宜人的西郊畅春园去。
贺贇今日紧隨在袁易身边,得以亲眼见证两场关乎主子身份根本的庄严典礼,令他甚是激动。
此时,烈日当空,阳光炙烈。
袁易携贺贇等人,步出巍峨的紫禁城宫门,来至那辆规制非凡的皇子马车前。贺贇抢前一步,躬身垂首,声音透著发自肺腑的恭敬,道:“四爷,请上车。”
如今的袁易,身兼皇子与郡公双重尊贵身份,既可依齿序尊称一声“四爷”,亦可依爵位敬称一声“郡公爷”。
贺贇更愿意敬称“四爷”,在他心中,“四爷”这个称呼,有著非同寻常的分量。
遥想当年,当今圣上泰顺帝尚是四皇子之时,贺贇便是其身边亲信,那时节,贺贇口中唤惯了的,便是“四爷”。
如今泰顺帝龙飞九五,御极天下,那声亲切的“四爷”,贺贇便不能出口了,唯有“圣上”这等至尊称谓。
贺贇心里,未尝不时常怀念那段岁月,怀念那声能自然唤出的“四爷”。
如今,时移世易,造化轮迴,他竟又能对著一位主子,坦然、恭敬却又带著几分旧日情怀地唤出“四爷”了!
这岂非是奇妙的缘分?
他甚至於心里隱秘的角落,悄然滋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若眼前这位“新四爷”,来日也能承继大统,登基为帝,那该多好!如此,他贺贇便是这大庆朝服侍过前后两代“四爷天子”的人了!这份际遇,何其妙哉!
当然,此念关乎天家嗣统,干係重大,他自是埋藏在心,不敢流露。
此刻,袁易听贺贇唤自己“四爷”,微微頷首,微微一笑,隨即从容登上了马车。
贺贇翻身上马,精神抖擞,率领著仪仗侍从,簇拥著朱轮华盖的皇子车驾,浩浩荡荡地离开皇城。
车轮碾过炙热的路面,仪仗威严。
那座昔日悬掛“敕造寧国府”匾额的府邸,如今的新主人已是一位真正的天家血脉、新晋的郡公爷。
自此,那座府邸该有一个新的、更符合现状的称呼——“郡公府”!当然,也可称之为“皇子府”!
……
……
袁易回到府中,径直入了正堂的臥房。
元春、香菱一同伺候他更衣,小心翼翼地替他解下了那身象徵天家血脉的秋香色皇子蟒袍,换上了今日他刚领受的郡公服色。
更衣既毕,袁易对镜自照,忽而笑问元春:“这身郡公服色与先前的皇子服色,依你看来,哪个更佳?”
元春嫣然一笑,婉转答道:“四爷穿哪一身都是极好的。皇子服饰尊贵天成,郡公袍服威仪赫赫,我瞧著,都甚是喜欢。”她心思玲瓏,自不会在这等事上妄论高低。
袁易不再为难她,只笑了笑,转而细细打量镜中自己的一身新行头。
这郡公服色为石青,亦是蟒袍,前后各绣一团四爪行蟒,虽不及皇子袍服色泽独特,却另有一番沉稳气象。腰间所束金黄絛带,带上四块金方版赫然在目,每版之上皆嵌著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
若单从服饰的外在表徵看去,相较於那身鲜明的皇子冠服,眼下这郡公装扮,乍看之下,似是规格“降低”了。然则,內里关窍,远非表面这般简单,关乎区分“血统身份”与“功勋爵位”。
皇子之尊,乃与生俱来的天潢贵胄身份,其尊荣直接源於皇帝血胤,服饰逾格,乃是其血统体现,超然於寻常爵秩。
而郡公爵位,是皇帝封赏的勋爵,乃是对个人地位、待遇的行政规定,其服饰规制必严格对应其爵位等级。
袁易此番受封郡公,意味著他以一个“皇室家庭成员”的身份,步入帝国的官僚爵秩体系。在此体系之內,他便需依照自身的爵位等级来履行礼仪、领受俸禄。服饰作为最直观的礼仪標识,需符合其爵位,以维护整个等级体系的严肃性。
虽外表看去服饰规格“降低”,但受封郡公对袁易而言,实乃莫大的“利好”。
受封郡公,意味著他获得了开府建牙之权、参与朝政之资,可以拥有属於自己的郡公府邸、属官、护卫、护军……
爵位是动態晋升的。郡公之爵,是袁易的一个新起点,只要他表现卓著,未来晋封亲公、郡王、亲王等更高爵位,皆在情理之中。
反观一位无爵位的皇子,虽日常用度由內务府供给,极尽优渥,却並无爵位对应的固定俸禄,亦无相应的行政权力,犹如富贵閒人。
再者,即便如今袁易在服饰上需依郡公规制,但在诸如朝会、祭祀等重大礼仪场合,其皇子之尊的血统身份,仍会在排班序次中为他占据天然优势,位次往往高於同爵甚至更高爵位的宗室旁支。
血统与爵位,一內一外,相辅相成,共同构筑起他如今尊贵的地位。
袁易望著镜中身著石青色郡公蟒袍的自己,目光沉静而深远。
……
……
更换了石青色郡公蟒袍,袁易缓步来至府中大厅。
大厅之內,贺贇、蒙雄並家中一眾有头脸的男僕役,已按品级序列侍立。
眾人登时黑压压跪了一地,齐声叩贺,声音洪亮:“叩见郡公爷!恭贺郡公爷金安!”
贺贇虽心中更愿唤那声透著亲近与特殊渊源的“四爷”,蒙雄亦是粗豪惯了的人,但在此等场合,新爵初封,礼不可废,自是隨著眾人恭称“郡公爷”。
袁易端坐受礼,目光扫过堂下,微微頷首。
大厅礼毕,袁易又移步至大厅后方的內厅。此处元春已领著薛宝釵、景晴等一眾女眷等候著。
袁易进入內厅后,以元春为首,眾女眷皆敛衽躬身,齐齐下拜,鶯声燕语却恭敬无比:“妾/奴婢叩见郡公爷,恭贺郡公爷金安!”
元春今日亦盛装打扮,虽说相比於“郡公爷”,她也更愿唤“四爷”,此刻却以身作则,不乱规矩。
薛宝釵、景晴等人更是依礼行事。
袁易坐在上首,坦然受礼。
他目光温润,掠过元春端庄秀美的面容,欣慰地笑了笑。
阳光透过窗户,映照著女眷们锦绣辉煌的衣裙和珠翠,也映照著袁易身上的郡公袍服。
礼毕,袁易令眾女眷起身。
一股喜庆而不失庄重的气氛在內厅中瀰漫开来。
从今日起,“郡公爷”是对袁易正式、恰当的尊称了,而更为亲昵的“四爷”,则適合私下的场合与亲近的人,承载著別样的情谊。
(本章完)
第261章 赏赐惊人,抬籍部曲
第261章 赏赐惊人,抬籍部曲
袁易此番册封郡公,泰顺帝给他的赏赐惊人。
包括了大量的財物。
另有两处田庄。泰顺帝此前就曾赏赐过两处田庄给袁易,加上此番又赏赐的两处田庄,如今袁易名下已有四处田庄了。
因袁易已有了御赐府邸,此番未再赐府邸。
袁易还获得了一项特別且重要的赏赐,那就是一个佐领的部曲!
在大庆,部曲指的是属於宗室的奴僕,名义上虽是“奴僕”,其籍册地位却高於民籍,官场前途也好於民籍,且有著较好的生活保障。
一个佐领的部曲,包含一百多男丁,连同这些男丁的家眷,便有数百甚至上千人口。
每个佐领,都有一名长官统辖管理,这长官也称为“佐领”。
一座郡公府,可以配置以下人员:
典仪三人。包括了从五品典仪一人,从六品典仪二人。典仪是一种武官,却掌的是府中仪节、导引等事。
护卫六人。皆为从五品三等护卫。平日侍卫郡公,扈从左右,行则开道,止则守御,是郡公身边的盾戟。
太监八人。掌府內传唤、守门、洒扫、伺候等事。
宫女六人。专司內幃,服侍梳洗起居。
护军六十人。既有亲兵,也有文职。
其中,典仪、护卫由宗人府选配,郡公可以对他们的工作进行评价,也可以向宗人府提出更换。不过,典仪、护卫都是朝廷命官,郡公无权自行任免,他们的任命、升迁、罢黜的决定权在宗人府。他们的俸禄自然来自朝廷。
太监、宫女由內务府选配,她们虽身侍郡公,俸禄、奖惩乃至生杀之权,皆握於內务府之手,郡公府不过权且使用罢了。
护军六十人,由郡公从皇帝所赐部曲男丁中选拔充任,他们的俸禄亦由朝廷发放,人事档册在宗人府存底,但平日之调遣运用尽听郡公之命,如果犯下重大过错,郡公不能自行处决。
……
……
袁易回到郡公府不久,府门前便又车马喧闐,显赫非凡。
佐领魏锦棠来拜见主子袁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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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宗人府送来了三名典仪官並六名三等护卫。
袁易正要向佐领、典仪、护卫们训话,內务府的赏赐车队又浩浩荡荡来至郡公府外。
寧荣街上,车马轔轔,箱笼累累,几乎堵塞了道路。
赏赐的財物真真是琳琅满目,令人咋舌:
有成箱的金锭、银锭;
有大批高档的綾、罗、锦、缎、绸,色彩斑斕,质地轻柔,更有整箱的貂皮、狐皮等珍贵皮料,毛色光润,价值不菲;
也有许多精美的瓷器、玉器、青铜器、珐瑯器等,皆是精工细作之物,並伴著紫檀木、梨木等珍贵木材製成的高档家具;
又有好弓劲矢、上好马鞍,並十数匹马,其中一匹优质青驄马,尤为神骏,这些马匹昂首嘶鸣,声震寧荣街;
还送来了两处田庄的房地契。
隨之而来的,另有八名太监並六名宫女,以供郡公府使唤。
这般泼天的富贵,如此浩荡的皇恩,直將寧荣街衬得如同闹市。车马財物从府门直排到东街口,乌压压一片,气象万千。
这般动静,自然惊动了隔壁荣国府。
贾赦与邢夫人二人站在荣国府东跨院的黑油大门外,引颈窥望。
那络绎不绝送入隔壁郡公府的箱笼、那昂首嘶鸣的骏马、那群太监宫女……让邢夫人看得眼睛发直,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一股酸涩恨意几乎要衝破胸膛。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此前对贾赦说过,姜念虽得了东府,也不过是个空壳子。岂料话音落下不到十日,人家竟鲤鱼跃龙门,不仅归宗成了皇子,册封了郡公,如今更得了这惊人的赏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一旁的贾赦亦是面色阴沉,目光死死盯著那些耀眼的財物箱笼,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想他虽贵为荣国府的大老爷,且袭著一等將军的爵位,却並不管理荣国府官中財產,贾母在这种事上又防著他,而他钱很厉害,因而有时竟不宽裕。
眼下他见自己憎恨的袁易获得了这许多赏赐,这泼天富贵,仿佛有针扎在了他的心上。浓浓的嫉妒与不甘,几乎要將他淹没。只得悻悻然退回院中,关上了门,嫉妒与不甘却如影隨形,挥之不去。
……
……
赏赐既毕,郡公府中添丁进口,袁易便於大厅升座,处置新得的人手。
佐领魏锦棠、三名典仪、六名三等护卫,皆肃立堂下,听候训示。
袁易目光扫过眾人,神色威而不怒,沉声道:“尔等既入我府中效力,往后便需恪尽职守,谨守本分。姑且就这八个字,你们牢牢记住了!否则,绝不轻饶!”
眾人纷纷恭声应下。
袁易看向魏锦棠:“魏佐领。”
魏锦棠忙出列躬身:“奴才在。”
“你即刻著手,儘快遴选五十男丁,充入府中护军。”袁易吩咐道,语速不急不缓,“要品行端正者!”
“奴才遵命!”魏锦棠大声应道。
按制,郡公护军定额六十人。
袁易此番只选五十护军,是思虑后的结果。
一来,新府初立,不宜过於张扬,骤满员额恐惹耳目;二来,这护军员额颇有讲究,定额之內,若不足数,其空缺名额的俸禄便可由府中自行截留,是一笔进项。京中宗室勛贵府邸,多半如此操作,已成惯例。
袁易先取五十,留有余地,日后可视情形增减,確是稳妥之道。
训诫已毕,眾人领命而去。
袁易又携了元春,一同至內厅。內务府拨来的八名太监並六名宫女早已垂手恭候。见主子进来,忙齐刷刷跪倒请安。
袁易抬手令他们起身,目光逐一扫过。八名太监,年纪不一。六名宫女,虽都穿著宫装,收拾得乾净利落,模样也都算周正,却並无甚殊丽之色。
不知是恐防他这位新皇子沉迷女色,还是不愿將貌美宫女派给他,內务府此番选的都是容貌中庸的宫女。
袁易心下是不喜太监伺候的,但此乃规制,不好推拒。他已与元春打过招呼,以后元春、薛宝釵、景晴等妻妾,身边皆是丫鬟、宫女服侍,而非太监,甚至於,限制太监进入內宅。
此刻元春也在一旁审视著眼前的太监、宫女。
袁易先开口,声音平稳却威严:“尔等既由內务府选派至我府上当差,便是府中之人。往后一应规矩,皆需严守。当差需勤谨小心,言语要谨慎,行事要本分。若有差池,或背主忘恩,府规国法俱在,绝不轻饶!”
眾太监宫女忙不迭应道:“奴才/奴婢谨遵郡公爷教诲!”
元春继而开口,声音清柔却透著主母的份量:“你们既来了,好生当差便是。府中自有法度,赏罚分明。只要你们安守本分,尽心竭力,郡公爷与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训话已毕,封氏上前,引著这些新来的太监宫女下去安置,学习府中规矩。
袁易与元春相视一眼,府中骤然增添这许多人手,虽显赫,却也更需精心管理,方能井然有序,不轻易生出事端。
……
……
府中正堂內外,此刻堆积著內务府送来的財物,光华耀目,令人眼繚乱。
袁易、元春皆在此处,亲自监督著一眾丫鬟、僕妇小心清点整理。
元春虽贵为主母,见这许多东西,亦不免细细察看。她的目光流连於一堂梨木嵌螺鈿的桌椅之上,木质细腻,螺鈿镶嵌出鸟图案,工巧非凡,透著清雅贵气。
袁易在一旁瞥见,含笑对元春道:“这一堂桌椅甚好,瞧著也配你院里的气象,便直接抬到你房里去摆设罢。”
元春对他嫣然一笑,並未推辞,眼中自有欢喜。
另一侧,薛宝釵正默默看著一套素净雅致的甜白釉瓷茶具,其釉色莹润,胎薄如纸,虽无繁复纹饰,却有一股含蓄的高华之气,正合其性情。
袁易目光如炬,瞧在眼里,便道:“你可是喜欢这套茶具?我瞧著这素净样子,倒与你相配。鶯儿,你收好了带回去。”
薛宝釵谦辞了一番,方敛衽道谢:“谢四爷的赏。”
神色依旧端庄,眉梢眼角则透出几分欣悦。
景晴被一扇玲瓏的珐瑯彩绘炕屏吸引了去。这炕屏以珐瑯绘製著喜鹊登梅的图案,色彩鲜艷,栩栩如生,极是精巧可爱。
袁易见状,笑道:“这炕屏活泼,放在你屋里倒添些生气。红霞、绿漪,你们二人仔细著,稍后抬去房中。”
景晴也谦辞了一番,方笑著谢了恩。
袁易看著眼前这三位如美眷,心情颇佳,笑道:“今日这些不过是初初整理,待诸物归置停当,清点明白,我自然还另有好东西分与你们。断不会忘了你们的。”
元春、薛宝釵、景晴皆含笑称谢。
忙碌的丫鬟僕妇们听著,也纷纷欢欣鼓舞,觉得四爷大方,她们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珠光宝气之中,正堂院落內一派忙碌而又喜庆的景象。
……
……
晚饭后,袁易逕自入了內书房“立身斋”。稍顷,便命人传唤贺贇与孟氏夫妇前来。
贺贇、孟氏奉召而至,见袁易端坐案后,忙欲行礼。
袁易含笑摆手:“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贺贇与孟氏连称“不敢”,推辞了一番,方斜签著身子坐了。
袁易又吩咐侍立一旁的香菱:“给二人看茶。”
香菱捧上两盏新沏的香茗。贺贇与孟氏双手接过,心中已是暖流涌动。
袁易望著贺贇夫妇,神色温和,语气亲切:“此番唤你们来,是有一事相商。我早说过,你们二位在我心中,便如长辈一般。我自小到大,多蒙你们看顾护持,这份情谊,非同寻常。如今我既已归宗,又蒙圣恩封了郡公,名下也有了部曲。”
他略顿一顿,续道:“我意欲將你们一家三口,抬入我的部曲之中。如此,於你们而言,大有裨益。旁的不说,贺忠如今尚无职衔,入了部曲便可为他谋个正经差事,日后也好有个出身。只不知你们意下如何?此事全凭自愿,若你们不愿,亦无妨,直言便是,你我之间断不会因这等事生了嫌隙。”
袁易此言,实是推心置腹。
贺贇虽十多年前便是泰顺帝为皇子时的亲信,但他的户籍仍属民籍,並非宗室部曲。一旦抬入部曲,便成为了袁易的“奴僕”,却大有裨益,身份地位反倒更高,且在贺贇升官、贺忠荫官、钱粮待遇等方面皆有好处。
贺贇闻言,与孟氏对视一眼,旋即起身,恭声道:“回四爷的话!不瞒四爷,今日奴才夫妇二人正私下商议,欲恳求四爷恩典,將我等抬入部曲!没想到四爷竟先开了金口!此乃四爷的恩典,我等感激涕零尚且不及,岂有不愿之理?”
孟氏亦忙起身,满面笑容地万福:“奴婢谢四爷厚恩!”
袁易见他二人如此,心下甚慰,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们既愿意,我便吩咐办理手续了。”又对贺贇道,“爭取在你南下江寧前办好此事。”
贺贇夫妇谢恩告退后,袁易又传了蒙雄来。同样让蒙雄坐下吃茶,说了欲將蒙雄夫妇抬入部曲之意。
蒙雄当初因隨袁易办差立功,泰顺帝特赐了六品龙禁尉的虚衔,当时袁易顺势放还了他的奴籍,使其在律法上脱了奴籍,但他的社会关係仍紧密依附於袁易。
此刻闻听袁易之言,蒙雄毫不犹豫,纳头便拜:“谢四爷的恩典!四爷肯抬举,是奴才的造化!便是刀山火海,四爷一声吩咐,奴才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世事变幻莫测,此番蒙雄竟又重新成为袁易的“奴僕”了,但与以前截然不同。此乃宗室郡公之家臣,实惠甚多。
袁易含笑受了他的礼。
他心中自有成算。决定先行將贺贇一家与蒙雄一家抬入部曲,此二人皆是他的心腹,功勋卓著,忠心可鑑。至於府中下人,则暂不急於此事。这“抬入部曲”之恩,非同小可,徐徐图之,方能显其珍贵,亦便於驾驭。
(本章完)
第262章 荣府惹祸,闹出人命
第262章 荣府惹祸,闹出人命
贾赦自昨日亲眼见证隔壁郡公府门前车马填咽、赏赐如流水般涌入,心中那股羡慕嫉妒恨便如百爪挠心。
翌日上午,他再也按捺不住,携了儿子贾璉,一同来至荣庆堂求见贾母,说有机密要事相商。
贾母命丫鬟僕妇们皆退至堂外,只留下了心腹大丫鬟鸳鸯。
贾赦却仍嫌不足,盯著鸳鸯道:“此事关乎家族体面,鸳鸯也暂避则个。”
贾母见他如此郑重,示意鸳鸯也退下。
一时间,堂內只剩贾母、贾赦並贾璉三人,气氛凝重。
贾母有些不耐,瞪了一眼贾赦,道:“究竟有何要事,这般鬼鬼祟祟?”
贾赦上前一步,做出痛心疾首状,道:“回老太太,儿子今日前来,实是为了咱们长房那点家財的事儿。”
贾母一听,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语气不悦:“你怎么还惦念著这事?前几日尤氏过来哭诉,说你逼勒她,要强占家產,我便叫你合该安分守己,不该闹出这等不体面的事来。”
几日前尤氏来找过贾母,说贾赦要强占长房家財。贾母虽不喜尤氏,却也觉得此事不体面,而且当时姜念正被羈押在畅春园,贾母认为荣国府该安分守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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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故意摆出一副言辞恳切的模样:“母亲明鑑!儿子实是……实是看不过眼啊!珍哥儿和蓉儿没了已一年了,那尤氏不过是个续弦的妇人,又出自小门小户,论理论情,她有何资格长久把持著我贾家长房的家业?更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守得住?”
他顿了顿,见贾母凝神听著,便加重语气道:“儿子已让璉儿仔细打探清楚了。近一年来,那尤氏竟陆陆续续,將不少金银、值钱物件,挪回了她娘家!再说那蔷哥儿,亦是荒唐,终日只知斗鸡走狗,眠宿柳,在外头胡闹,银子得如同流水一般!咱们贾家祖宗辛苦积攒下的家业,岂能容这二人如此糟蹋挥霍?儿子实在是痛心疾首,才想著早日將长房家业收回咱们府上保管,以免败落殆尽啊!”
贾母闻言,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转向贾璉:“璉儿,你父亲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贾璉顿觉如芒在背,好不尷尬。
这几日他確奉父命,查探了长房的一些情况。尤氏因娘家不时来打秋风,確曾接济过些財物;那贾蔷也確有紈絝习气,有些荒唐行径。然则程度皆不似贾赦所言那般不堪。
此刻见父亲目光灼灼逼视著自己,贾璉心中畏惧,略一迟疑,终究还是硬著头皮,含糊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回……回老太太,父亲所言……大抵属实。”
此言一出,贾母的脸色愈发阴沉。
贾赦见贾璉顺著自己的话头,又覷著贾母面色阴沉,默然不语,心下暗喜,知此事已有五六分指望。
他忙趁热打铁,又上前一步,对贾母慨然道:“母亲!如今咱们贾家,实是以咱们府上为砥柱了。儿子不才,忝为族长,眼见长房家业被那起子不相干的人肆意挥霍,岂能坐视不理?依儿子愚见,正该將长房的家业尽数收入咱们府上保管,方能免於祖宗辛劳积攒下的基业被尤氏、贾蔷这两个败家祸害糟蹋一空啊!”
他见贾母並未立刻反驳,胆子更壮了几分,眼珠一转,又拋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再者说,四丫头惜春,可是敬大哥嫡亲的女儿,正经的长房嫡出小姐!一直养在咱们府里。论起理来,那长房偌大的家私,原该是她的份例最多才是!那尤氏一个续弦的填房,有何资格霸占?那贾蔷非嫡系,素日又只知吃喝玩乐,更有何资格沾染?咱们如今將长房家私拿来,既是代为掌管,更是为了四丫头將来打算!待她出阁时,有一份厚厚的家私做嫁妆,岂不体面风光?咱们这也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著想!”
他口口声声將惜春抬了出来。惜春乃贾敬嫡女,贾珍胞妹。
贾母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动。其实,自打贾珍、贾蓉都死了后,她对长房的家財也有了些许覬覦之心,只是碍於情面礼法,不好开口。如今被贾赦这般一说,似乎竟成了理所应当、不得不为之事了。
贾母沉吟片刻,面上鬆动了几分,却仍存顾虑,缓缓道:“你这话……听著倒也在理。只是,你敬大哥毕竟尚在人间,虽说他长年累月在城外玄真观修仙炼道,早已不过问家事俗务,自珍哥儿、蓉儿没了后,更是撒手不管。然则,咱们府上若要名正言顺地代为掌管长房家业,终究需得他应允了方好。否则,名不正言不顺,恐惹外人非议。”
贾赦一听,忙道:“母亲太过虑了!敬大哥那般光景,早已是心超物外,只盼著早登仙籙了,哪里还会理会这些尘世俗物?咱们何必多此一举,去扰他清修?依儿子看,只要母亲您点了头,此事便定了乾坤!”
贾母却摇了摇头,態度颇为坚决:“不然。他再不管事,也是长房之主,惜春的生父。此事关乎礼法名分,缺了他的首肯,终究不妥。必须得他亲口应允方可。”
贾赦见贾母如此坚持,心知拗不过,只得暗嘆一口气。他拧眉沉思半晌,把心一横,道:“既然母亲如此说,也罢!儿子便亲自往城外玄真观走一遭,当面与敬大哥分说此事。想必他通情达理,定然不会阻拦。”
……
……
城外玄真观,地处幽僻,松柏森森,平日里少有俗世喧囂。
这一日,却见一辆马车並几骑马匹,迤邐行至山门前,正是贾赦、贾璉父子到了。
贾赦下了车,整了整衣冠,命一个年轻道士前去通传,欲见贾敬。
那年轻道士入內稟报时,贾敬正于丹房之內,对著炉鼎烧丹链汞,一身灰布道袍,鬚髮斑白,面容清癯。
贾敬闻听贾赦来访,头也不抬,只漠然道:“回了他去,就说我早已不理红尘中事,如今正静修关键,不便见客,请回罢。”
年轻道士依言回绝。
贾赦岂肯甘休?让贾璉赏了些银钱与这道士,令其再稟,只说有关乎长房家业、惜春未来的紧要大事相商。
贾敬听得“惜春”二字,心境终是泛起一丝涟漪。他这女儿,乃原配夫人嫡出,是他在这世间仅存的一点骨血,虽自己拋家舍业,一心求道,终究难以全然割捨。
沉吟片刻,贾敬终是嘆了口气,决定见一见贾赦。
贾敬移步至一间简朴的静室,於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不多时,贾赦携著贾璉走了进来。
贾赦见贾敬这位堂兄这般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心下虽不以为然,面上却忙堆起笑容,上前见礼:“大哥安好。”
贾璉忙跟著跪下磕头:“给大伯请安。”
贾敬微微睁开眼,虚抬手道:“不必多礼。坐罢。”
室內並无桌椅,贾赦便也学样,盘膝坐在了对面的地上,贾璉则垂手侍立在其父身后。
贾赦轻咳一声,便將今日在荣庆堂对贾母所言的话,又添油加醋、言辞恳切地诉说了一遍。无非是痛心尤氏如何暗中贴补娘家、贾蔷如何浪荡败家,长房產业如何岌岌可危,又道为了侄女惜春將来打算,恐其嫁妆无著,受委屈云云。他唱作俱佳,竟挤出一点老泪。
贾敬静默听著,竟是信了七八分。在他心中,尤氏、贾蔷都比不上嫡亲女儿、仅存骨血惜春。
他沉思良久,方缓缓开口道:“既如此……便让尤氏交出一半家財来,明言是给惜春的,由你们府上代为掌管,待惜春出阁时再交付与她。”
贾赦一听,心中狂喜,忙又道:“大哥明鑑!只是空口无凭,那尤氏未必肯乖乖交出。还请大哥亲笔写个条子,以为凭证,我也好办事。”
贾敬眉头微蹙,显是不愿再沾染此等俗务。但看著贾赦那“殷切”的模样,想著也是为了女儿,终是嘆了口气,命道士取来纸笔,简略地写了一张字条,无非是令尤氏拨付一半家產予惜春,交荣国府代为管理之意。
写毕,便递与贾赦,仿佛多拿一刻都污了手。
贾赦如获至宝,仔细收好,又虚情假意关怀了贾敬几句起居,便带著贾璉告辞而出。
他虽得了贾敬手书,允其取走贾家长房一半家財予惜春,但他贪心不足,不肯就此罢休,心下暗忖:“一半家財怎够?纵然不能尽数搬空,也定要掠走十之七八方称我心!”
静室之內,贾敬默然片刻,仿佛方才一番搅扰只是幻梦。
他缓缓起身,踱回丹房,对著炉鼎中明明灭灭的火焰,继续他的烧丹链汞之功去了。
红尘俗事,於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纷扰,终究不如那虚无縹緲的金丹大道来得重要。
……
……
此时,尤氏正独坐於西城大宅內宅的佛堂之中。
佛龕上香菸裊裊,她却並未捻动佛珠,心內正“惦记”著袁易与元春。
近日里,那姜念认祖归宗成了皇子、册封郡公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已听闻,真真是惊得无以復加!
原本她想著,姜念年方十七,便已三任钦差,立下赫赫功劳,圣眷优渥无比,又得了寧国府那般偌大宅邸,將来前程必不可限量,或许还能封国公!岂料现实竟比她最大胆的想像还要惊人!那昔日的姜念,竟是龙子凤孙,如今是尊贵无比的皇子及郡公了!
她本就羡煞元春福泽深厚,能嫁得姜念那般年轻有为的夫婿,一跃成为寧国府的新主母,反观自己,却从昔日寧国府的当家奶奶沦落至此。如今她更是妒羡交加,想著元春果然是正月初一生的娘娘命,这福气真是大得没边了!往后一个王妃之位是跑不了的,若……若那袁易將来有更大的造化,当了皇帝,元春岂不就是皇后娘娘了?
正当尤氏在佛堂中胡思乱想,心绪不寧之际,忽见贾蔷慌慌张张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赦老爷和璉二叔带著一大群人闯进来了!”
尤氏心头猛地一紧,暗道不好!忙起身迎出佛堂。果然见贾赦、贾璉父子领著许多荣国府的家奴,已气势汹汹闯至內宅。
贾赦见了尤氏,也不多话,冷笑著將贾敬那纸手书给尤氏过目,厉声道:“这是敬老爷的手諭!令你即刻交出一半家財给四丫头惜春,由我们府上代为掌管!你快快將库房钥匙、帐本交出来!”
尤氏接过那纸一看,虽认得是贾敬笔跡,但要她交出一半家私,实不肯依,当下便道:“赦老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敬老爷久不管事,岂知家中艰难?这家財岂能说交就交?”
贾赦早已不耐,见她推阻,把脸一沉,喝道:“好个泼贱妇!敬老爷的手諭在此,岂容你狡辩?来人啊!给我搬!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
一群豪奴如狼似虎,应声便动起手来。
尤氏大惊失色,扑上前欲阻拦,却被王善保家的狠狠一把推搡在地,跌得釵环散乱,狼狈不堪。她又急又气,对著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贾蔷哭喊道:“蔷哥儿!你可是长房正派的玄孙!亦是这里当家的爷们!你就眼睁睁看著他们这般明火执仗地抢夺咱们的家业不成?!”
贾蔷原本畏惧贾赦,踌躇不敢上前,此刻被尤氏一喊,又见家產被夺,一股血性终究涌了上来,猛地衝上前拦住那些豪奴,对贾赦道:“赦老爷!手下留情!此事还需……”
“反了你了!”贾赦不等他说完,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小野种,也敢拦我?给我打!”
几个豪奴听得主子令下,当即一拥而上,对著贾蔷拳打脚踢。
贾蔷本是个紈絝子弟,身子虚浮,怎禁得住这般殴斗?混乱中,不知被谁狠狠推了一把,脚下踉蹌,一头撞在院中那坚硬冰冷的石阶稜角之上,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旋即,贾蔷软软倒了下去,额角鲜血汩汩涌出,竟是一命呜呼了!
喧闹的院落霎时间死寂一片,眾人皆惊呆了。
尤氏面无人色,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本章完)
第263章 老八圈禁,贾赦革爵
第263章 老八圈禁,贾赦革爵
贾赦早瞧著贾蔷不顺眼了,觉得贾蔷不过是个倚仗长房余荫、斗鸡走狗的紈絝子弟,今日见其竟敢阻拦自己搬取家財,暴戾之气顿时冲昏头脑,这才喝令豪奴动手教训。原只想將其打一顿,叫其再不敢逞强,万万不曾想,竟闹出人命关天的大事!
眼见贾蔷一头撞在石阶之上,鲜血横流,顷刻间便没了声息,贾赦自己也唬得愣在当场,那张惯常颐指气使的老脸霎时白了。
片刻惊惶之后,贾赦强自镇定下来,认为眼下首要之事,是將此事死死捂住,不能经官动府!好在贾蔷父母早亡,无甚得力靠山,这便给了私了的可乘之机。
贾赦当即把脸一沉,目光阴鷙地扫过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尤氏,又恶狠狠地逼视著院內一眾下人,厉声喝道:“都给我听好了!今日之事,乃是贾蔷自己撒泼耍赖,脚下不稳才遭了意外!谁若敢在外头胡嚼舌根,攀扯不清,休怪我……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其声狰狞,充满威胁之意。
搬取家財之事,经此一变,只得暂且搁下。贾赦虽肉痛,却也知此刻不是继续逼迫尤氏之时,心道且待这阵风波过去,再来搬取家財不迟。
威胁已毕,贾赦自觉不宜在此凶地久留,以免沾染晦气,更恐迟则生变。他便欲抽身离去,却將贾璉唤到旁边,压低声音道:“你留在此处,务必將此间风波平息乾净!所有痕跡都要处置妥当,绝不可留下任何首尾!”
贾璉早已嚇得六神无主,闻言更是忧惧交加,颤声道:“父亲!这可是人命关天!只怕……只怕瞒不住啊!万一……万一闹到衙门里去,可如何是好?”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猛地扇在贾璉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贾赦面目扭曲,低吼道:“没用的孽障!叫你平息便是要你设法瞒住!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妥,我还要你这儿子何用?若是真有衙门的人来问,你便统一口径,只说今日我奉了敬老爷手諭,来此处置家產,那尤氏与贾蔷竟无理阻拦,撒泼耍横,贾蔷是自己逞凶耍赖时,脚下不稳,失足摔死的!听见没有?”
贾璉捂著火辣辣的脸颊,心中又惊又怕又委屈,却再不敢有半分违逆,只得喏喏连声:“是……是……儿子知道了……”
贾赦冷哼一声,瞪了贾蔷的尸身一眼,心里暗骂一声“晦气”,又环视一圈噤若寒蝉的眾人,旋即逃离瘟疫般快步离去,將一片狼藉与惊恐尽数留给了面色惨白的贾璉。
……
……
且不言贾赦之事。
翌日是五月十九,天色阴沉,霪雨霏霏。
畅春园中,檐前滴水声不绝如缕,柳丝垂泪,荷塘泛浊,连往日喧譁的雀鸟都噤了声息。
袁禩、袁禟、袁已被拘在园中整整十日了,此刻三人正被侍卫从禁所带出。袁禩面色如灰,袁禟双唇紧闭,袁目露惶惑之色。
忠怡亲王立在滴水檐下,见三人押至跟前,沉声道:“奉太上皇与圣上之圣諭,带三位爷进城。”
青帷官车三辆早已等候,车帷上绣著宗人府的徽记,在灰濛濛的雨雾中泛著冷光。
袁禩上车时脚步微顿,回首望了一眼烟雨迷濛的畅春园,眼角似有泪光闪动,终究还是俯身钻入了车內。
忠怡亲王以宗人府宗令之尊,亲率一队人马,冒雨將三人押出了畅春园,押进了城內的宗人府大牢。
接下来一段时日,先是將袁移送至其自家府邸圈禁,即府邸软禁。接著,袁禩、袁禟皆被革爵,皆圈禁於宗人府特设的禁所。此禁所围墙高耸,守卫森严,是与世隔绝的高墙圈禁。
直接原因,自然是三人合谋刺杀了袁歷,且假刺景寧帝以图嫁祸泰顺帝。然这等宫闈秘闻,如何能明示天下?故景寧帝与泰顺帝是以其他罪名惩处三人。
袁禩是“八爷党”的核心,威望高,势力大。袁禟则是“八爷党”的铁桿支持者和財力后盾,且豢养死士。因此,这两人此番都遭到了严惩,都是革爵及高墙圈禁。
至於袁,虽也附逆八爷党,然其人生性粗豪,不过是个从犯。此番景寧帝不欲严惩他,泰顺帝也觉他不足为患,这才只是府邸软禁。
景寧帝对袁禩、袁禟也都有所宽仁,不想赐死这两个儿子,也没有削除两人的宗籍。
不过,自此以后,袁禩、袁禟、袁皆陷縲紲之中。不出重大意外的话,在大庆纵横多年的八爷党已完了。
……
……
继续说贾赦。
贾赦纵容豪奴行凶,以致闹出人命之事,虽经弹压,但终究纸包不住火。此事发生在天子脚下的神京內城,目睹者甚眾,又牵扯荣国府这等勛贵门第,风声悄然传开,且快速直达天听。
五月二十,天色依旧阴沉,细雨靡靡,添几分淒清压抑之感。
泰顺帝於畅春园中得了密报,当即下旨,命京营节度使鲁科多即刻介入,初步勘查此案。
鲁科多如今非但执掌京营兵权,更被太上皇景寧帝加授吏部尚书之衔,真真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饶是他权势煊赫至此,也无权自行传讯或拘捕贾赦这样的世袭勛贵。
不过,他拘拿了直接行凶的豪奴,且审讯了相关人员,很快便將案情原委查清了。在他看来,贾赦此番之罪,可重可轻。
他並未直接题参,而是特意来到皇子袁易的郡公府,意欲藉此卖个人情与这位风头正劲的新贵皇子。
袁易闻报,於內书房接待了鲁科多这位重臣。
鲁科多虽是权势熏天,在袁易面前却礼数周全,將案情说了一番,言语间颇带试探,末了询问道:“郡公爷,此案牵扯贵府姻亲,不知您可有示下?下官也好酌情办理。”
他以为袁易或会念及荣国府乃元春娘家,或多或少出言回护一二,如此他便可顺水推舟,送个大大的人情。
不料,袁易听罢,目光清正,毫无徇私之意,沉声道:“鲁大人,贾赦纵奴行凶,致人身亡,事实俱在,岂容姑息?大人如实题参便是!”
鲁科多忙收起那点卖人情的心思,神色肃然,拱手道:“郡公爷说的是!下官必当谨遵郡公爷之言,如实题参!”
袁易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如此方是正理。有劳鲁大人了。”
鲁科多又寒暄几句,便知趣地告辞而出。
当日,鲁科多便將案件详情如实写成了奏本,向泰顺帝题参贾赦的罪行,即弹劾贾赦“纵奴行凶,酿成人命”,奏请泰顺帝批准將贾赦“革员审擬”,即先革职,再审问。
……
……
五月二十二,连日的阴雨歇止,天色放晴,碧空如洗。
一早便有传旨太监骑著快马,蹄声嘚嘚地来到寧荣街郡公府,宣旨命四皇子袁易即刻前往畅春园面圣。
袁易心知肚明,此番召见,十有八九是为贾赦纵奴行凶、酿成人命一案。
他当即换了冠服,登上皇子马车,一路疾行,往西郊畅春园而去。
到了畅春园,已有一些勛贵官员等候泰顺帝召见,但袁易身份不同,径直被引至澹寧居。稍候片刻,便有太监来恭声传唤:“郡公爷,圣上宣您进见呢。”
袁易整肃衣冠,步入熟悉的暖阁,见泰顺帝正坐在御案后,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袁易上前,依礼跪拜:“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泰顺帝也不赘言,直接自案头拿起一份奏本,亲手递向袁易,道:“这是京营节度使鲁科多题参贾赦的奏本,你瞧瞧。”
袁易恭敬接过,展开细看。奏本之上,將贾赦如何凭藉贾敬手諭欲强夺家財、尤氏贾蔷如何阻拦、豪奴如何行凶、贾蔷如何被推搡致死等情,查证得清清楚楚,条分缕析。
袁易看完,將奏本合上。
泰顺帝目光带著几分玩味,盯著袁易:“此事,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袁易早料到今日泰顺帝或有此问,心中已有成算。
他故意沉吟片刻,方躬身奏对,声音清晰而沉稳:“回父皇,儿臣不敢隱瞒。据儿臣所知,那贾赦素日性情便暴戾乖张,贪婪无度。此番所为,实乃覬覦贾家长房巨万家財,假借名目,欲行巧取豪夺之事。更纵容恶奴行凶,以致酿成人命,天理难容,国法难恕!依儿臣愚见,理应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泰顺帝听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並未立刻表態,只淡淡道:“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袁易行礼告退。
若依贾赦狡辩之词,说他奉了贾敬手諭处置贾家长房的家產,尤氏与贾蔷无理阻拦,贾蔷是自己撒泼耍赖时失足摔死。再倚仗他世袭勛贵的身份及祖上的功勋,大可从中周旋,减轻罪责。
关键在於泰顺帝如何裁决。
如果今日袁易在泰顺帝跟前,帮贾赦求情,泰顺帝或会出於对他这个皇子的赏识,或会顾及他这位新归宗皇子的名声,对贾赦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然则,袁易非但未求情,反而直言“理应严惩”,態度鲜明无比。
何况,荣国府原先最大的靠山——太上皇景寧帝,早已不庇护荣国府了。
如此这般,贾赦此番可谓是在劫难逃,註定要遭受严惩了!
袁易步出澹寧居,抬头望了望雨过天晴的天空,神色平静。
他早想狠狠整治贾赦了,结果,贾赦这么快就自己作死了。
他当然不会帮贾赦求情,既然贾赦自己掉进了坑里,他便帮贾赦填填土,趁机埋了这老畜生罢!
……
……
当日,泰顺帝的諭旨便如一道霹雳,自畅春园发出,直震神京!
旨意简明峻厉:革去贾赦一等將军世爵,命京营节度使鲁科多即刻捉拿贾赦,交付三法司严加议罪!
鲁科多接旨,岂敢怠慢?当即点起一队如狼似虎的步军营官兵,刀枪鲜明,浩浩荡荡直扑寧荣街荣国府。
荣国府外,此刻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鲁科多一身官服,面色冷峻,昂然直入贾赦居住的东跨院。院中僕役见状,纷纷嚇得魂飞魄散,腿软筋麻,不敢阻拦。鲁科多一路畅通无阻。
贾赦正自因命案心神不寧,忽闻外间喧譁骤起,尚未反应过来,便见鲁科多率领官兵闯入!只听鲁科多厉声喝道:“贾赦!尔罪恶昭彰,圣上震怒,已革去尔世爵,命本官拿交三法司议罪!左右,与我拿了!”
贾赦霎时间面如土色,往日那等囂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惊恐万状。
他瘫软在地,口中胡乱叫道:“冤枉!冤枉啊……”
官兵们哪容他分说,纷纷扑上前,如鹰拿燕雀般,將他五大绑,模样狼狈不堪,拖拽而出。
有下人飞奔至荣庆堂稟报贾母:“老太太!不好了!大批官兵闯进东跨院,將大老爷捆了带走了!说是圣上革了大老爷的世爵,要拿问呢!”
贾母闻此噩耗,只觉眼前一黑,心头猛地一撞,“哎哟”一声,几乎背过气去,鸳鸯等人慌忙上前搀扶揉胸,一片哭喊混乱。
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如何瞒得过隔壁的郡公府?
元春很快便从下人口中得知了详情。她虽与贾赦不亲,但终究是娘家长辈,荣国府遭此大难,她心中不免波澜起伏,忧虑忡忡。
她定了定神,移步至袁易的內书房“立身斋”。
袁易正坐在案前看书,神色如常。
元春走近,低声將方才听闻之事细细地说了一遍,言语间不免带著几分家族罹难的惶然。
袁易听罢,缓缓放下书卷,目光平静地看著元春,语气沉稳:“那贾赦自恃勛贵,横行不法,性情暴戾,贪婪无度,如今竟谋夺贾家长房家財,至纵奴行凶,闹出人命。此皆他平日积恶所致,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並非外人逼迫。天道昭彰,国法如山,岂因勛戚而废?你也不必过於忧心,保重自身要紧。”
元春见夫君如此態度,知此事绝无转圜余地,且道理確在袁易这边,便也默默頷首,將那份焦虑暂且压下,只是心中不免为荣国府的未来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本章完)
第264章 东府灿烂,西府惨澹
第264章 东府灿烂,西府惨澹
元春难以掩饰的焦虑以及对娘家的深切关切,袁易自是看在眼里,亦能体谅。
元春贤孝端方,德才兼备。荣国府乃是生她养她的娘家,亦是赫赫扬扬百年的世勛之家,如今骤然被革去自第一代荣国公贾源传承下来的世袭爵位,这等塌天大祸,她若还能无动於衷,反倒显得冷血了。
袁易自己虽在权谋路上杀伐果断,不乏狠辣,他却真心喜爱元春的秉性,並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也变得如他一般心狠手辣。
然而,理解归理解,喜爱归喜爱,却不会动摇袁易处置贾赦一案的决心,不会令他出手相助,替贾赦减轻罪责,为荣国府保住世爵。
元春见夫君態度坚定,无转圜之意,便强忍酸楚,低声道:“不敢再打扰四爷清净,我暂且告退。”说罢就要转身离去,背影透著几分萧索。
“且慢。”袁易开口。
元春闻声止步,转回身来。
袁易望著她,语气平和:“我已做决定。將你带来的陪房张若锦,抬入部曲籍册。”
元春微微一怔。只听袁易续道:“往后,便由张若锦掌管府中外宅的帐房事务。”
想当初一家子住在东郊时,家中大小帐目皆由袁易、元春亲自打理。
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住的是郡公府,家业浩大,僕从如云,內外事务繁杂,非昔日可比,自需立下严密的规矩,任用专人分管。
袁易不设大总管,让元春执掌银库及內宅帐务,外宅帐房执掌人选,则悬而未决。他如今身边的心腹还不多,也就贺贇、蒙雄、贺忠等数人,倒是没有適合管外宅帐房的。
张若锦乃是抱琴的哥哥,是元春自荣国府带来的陪房,也是元春的心腹之人。袁易冷眼观察日久,见张若锦品行不坏,行事稳妥,尤精於管家理財。
此刻袁易忽然提出將张若锦抬籍部曲並委以重任,分明是见元春因娘家之事忧心忡忡,特意以此等方式予以些许宽慰,
元春冰雪聪明,登时解了其中好意。她眼圈微红,敛衽一礼:“谢四爷的恩典。”
袁易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元春这才缓缓退出立身斋。
……
……
元春离开“立身斋”不到半个时辰,忽有太监疾步进来向袁易稟报:“启稟郡公爷,內务府及礼部將府上的匾额送来了。”
自泰顺帝明发諭旨宣告袁易归宗並册封郡公,至正式举行册封典礼,其间不过短短数日,“郡公府”匾额一时赶製不及,故而直至今日,袁易这座煊赫府邸的大门门楣之上,竟还空著,只余往日悬掛“敕造寧国府”匾额时的几处陈旧钉痕,颇与府中如今的尊贵气象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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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郡公府”匾额终是送到了。
袁易闻报,便起身往大厅而去。
到了大厅,袁易受了匾额,仔细打量,见这匾额是以上好木材製成,正中是“郡公府”三个鎏金大字,因袁易郡公並无特定封號,故只以此三字为名,虽简洁,自有一股天家威仪。
袁易旋即对一旁的张若锦吩咐道:“你即刻去瞧瞧,前番我命你拿去製作的正堂与內书房的匾额,可曾完工?若已好了,便一併取来,今日索性都將匾额掛上,也算了却一桩事。”
张若锦忙躬身领命,快步而去。
袁易与礼部官员一同督著,將“郡公府”的大匾抬至府门外,又架好了梯子,小心翼翼地將沉甸甸、金灿灿的新匾额,稳稳噹噹地悬掛於朱漆大门的高高门楣之上。
阳光之下,“郡公府”三字熠熠生辉,与门上擦拭一新的鎏金铜钉交相辉映,气象顿时为之一新!自贾珍获罪,寧国府沦落以来,这空寂许久的门楣,今日终是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这般动静,自是引来了隔壁荣国府下人们的围观,他们窃窃私语,唏嘘不已。
“瞧瞧,才刚咱们西府里大老爷被革了世爵锁拿了去,转眼间东府就掛上这『郡公府』的金字大匾了!”
“这世道变幻,谁能料得准呢!”
恰在此时,贾璉失魂落魄地从外头回来。
他方才奔走打探父亲消息,得知贾赦已被京营节度使鲁科多亲自押入了刑部大牢,情形极是不妙,正自心惊肉跳,六神无主,忽见袁易府邸门前簇新的“郡公府”匾额高悬。
他再回想自家府上如今愁云惨雾,世爵革除,父亲入狱……两相对比,直如云泥之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慨嘆:这沉寂破败了许久的东府,竟转眼间成了皇子府、郡公府,尊荣显赫至此;而自家西府,却顷刻间跌入深渊,连世代相传的爵位也丟了!真真是天意弄人,荣辱无常!
他不敢多看,忙低著头溜向西边的荣国府,背影狼狈。
……
……
“郡公府”的金字大匾方才在正门上悬掛稳妥,袁易便见张若锦领著几个匠人,捧著两块新製成的匾额回来了。正是袁易亲笔题写、命张若锦督造的正堂“德本堂”与內书房“立身斋”二匾。
袁易便又移步府內,亲自看著典仪官搭起梯架,將“德本堂”的匾额端端正正悬掛於正堂之內。旋即又至內书房,將“立身斋”匾额悬於斋內。至此,府中两处紧要所在也皆掛了匾了。
三匾掛完,袁易又来至府邸西侧。此处原有一扇直通会芳园的临街大门,门內是一片开阔之地,如今则是一片喧囂工地景象,但见工匠往来,土木大兴,斧凿声、夯土声混杂一片,噪音颇大。袁易已下令,將此片开阔之地改建,欲打造一座府內校场。
他居於东郊时,曾特意购置土地,自建校场,练习骑射、步射,寒暑不輟。这番勉力並未白费,前番他在江寧追捕那刺客头目萧忠之时,他精湛的骑射技艺便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终能克敌制胜。
如今迁居这西城郡公府,距东郊校场路途远了,往返不便。
幸而这郡公府占地甚广,会芳园临街大门內的一片开阔之地,又適宜改建为校场。一旦建成,非但袁易自己习练骑射、步射极为便宜,更可於此操演府中护卫、护军、家丁。
此刻,袁易负手立於工地之旁,视察工程进度,目光沉静,心中已在盘算著將来如何於此地磨礪技艺,操练人马。
这座郡公府,不仅是他安居之所,亦將是他演武修文、培植势力的根基。
……
……
荣国府內,荣庆堂中,此时愁云惨雾,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贾母歪在正中榻上,神色灰败,仿佛一日之间就又苍老了几岁,眼皮耷拉著,往日享乐时的精神气儿荡然无存。
虽说她素日不喜长子贾赦的荒唐行径,但贾赦终究是她的亲生骨肉,今日贾赦被泰顺帝下旨革爵拿问,她岂能不惊不痛?
何况,府上传承自第一代荣国公贾源的世袭爵位,竟就此断送!想她丈夫贾代善,承袭家业,建功立业,晋封二代荣国公,光耀门楣。当世爵传至贾赦,初袭的是侯爵,后因捲入废太子之事,由侯爵降至一等將军,但世爵犹在,尚算保住根基。岂料如今,世爵竟被革去!百年世家,顿失擎天柱石!让她深感愧对死去多年的丈夫。
思及此,真真是心如刀绞,愧悔难当。
邢夫人更是嚇得魂不附体,坐在下首,脸色惨白。
贾璉垂头丧气地坐著,亦是面如死灰。
正当满堂死寂,哀戚无声之际,林之孝家的匆匆进来,低声稟道:“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
很快,贾政风尘僕僕、面色凝重地急步走入堂內。他虽忧心如焚,倒还谨守礼数,先向贾母行了礼:“儿子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无力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待贾政落座,贾母对贾璉道:“璉儿,你將你父亲的事,细细说与你二叔知道。”
贾璉只得硬著头皮,將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贾政听罢,脸色变得甚是难看,哀嘆道:“兄长……兄长怎地如此糊涂!”
贾母长嘆一声,浑浊的老眼望著贾政,带著希冀问道:“事已至此,你……你可还有甚法子?好歹得想法子,不能真就让咱们府上这世代相传的爵位,就这么断送了啊!”
贾政闻言,愁眉紧锁,连连摇头,苦笑道:“老太太,兄长此番是闹出了人命,又惊动圣上亲自下旨革爵拿问,案情重大,证据確凿。这……这要想恢復世爵,怕是难於登天了!”
贾母却不死心,沉吟片刻,又道:“咱们家与北静王府是世交,我寻思著……此事是否能求一求北静王爷?请他在圣上面前,或是三法司那里,代为转圜?”
贾政一听,面露难色,尷尬道:“老太太,此事如何开得了口啊?北静王府虽与我家亲近,然这等涉及人命、圣意已决的重案,如何去求?张口便是请託,岂不让王爷为难?更何况,王爷只怕也未必能插手这等钦案,万一碰了钉子,反倒不美,连往日的情分都淡了。”
贾母听贾政分析得在理,整个人愈发萎顿下来,瘫在榻上,想到此前太上皇景寧帝对她说的那句“贾代善的情分,今日便算用尽了”,心內暗嘆:“可惜,若仍有太上皇护著,我荣府世爵此番岂会丟了?”
堂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正当满堂无计可施,一片愁云惨澹之际,邢夫人惊惧交加,竟忍不住对著贾母脱口而出:“老太太!事到如今这般光景,放眼望去,恐怕唯有隔壁……隔壁那位郡公,才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帮衬咱们一把了!”
她这话一出,自己便觉窘迫。然则一想到贾赦世爵革去,她这誥命夫人的封誥也隨之烟消云散,若贾赦再被判个重罪,她这续弦之妻往后的日子,真真是暗无天日了!惊惶之下,也顾不得顏面了。
贾母不禁狠狠瞪了邢夫人一眼,语气带著慍怒:“你还有这副麵皮去寻隔壁帮忙?往日里你们做下的那些事,莫非都忘了不成?”
邢夫人被噎得訕訕低下了头。
贾母长嘆一声,嘆息声中充满了疲惫与无奈,又看向了贾政,道:“她这话,理倒未必差。若隔壁那位郡公爷真肯出面周旋,以他如今圣眷之隆,又得太上皇青眼,便真有希望能保住咱们府上的爵位根基。只可惜……可惜如今咱们与那边已生分疏远了,適才我已遣人悄悄去求过元春,奈何那位郡公爷心意已决,不肯援手。”
一提起袁易,贾政与王夫人顿时都不自在起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前番去隔壁郡公府拜见时,所受的那番当面斥责与冷遇。王夫人觉得当时真真是顏面扫地,此刻想来犹觉难堪。
贾母却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贾政道:“无论如何,你终究是他的岳丈,是元春的亲生父亲。或许……或许你放下身段,亲自再去诚心恳求他一回,他看在元春的份上,能回心转意也未可知?”
贾政仿佛受到了惊嚇,也实在尷尬,摆手道:“母亲快別提了!这……这如何使得?上回我去见,已是那般光景……他如今贵为皇子郡公,天威难测,我实在无顏再去开口相求了!”
邢夫人在一旁心急如焚,又忍不住插嘴道:“老太太!若是您老人家亲自出面,去与他说项,以您老的尊荣,不怕他不依从!他难道还能不给您这份体面?”
贾母一听这话,犹如被针刺了一般,顿时火冒三丈,对著邢夫人厉声呵斥道:“你给我住口!”
她心中自是明镜一般,袁易早已不將她的体面放在眼里,上次街口相遇,连声招呼都未曾打。更何况,要她这偌大年纪的老封君,亲自去求与他生分疏远的晚辈袁易,这等事於她而言,实在大丟体面。
邢夫人被呵斥得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
荣庆堂內,復又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本章完)
第265章 贾母求情,袁易训诫
第265章 贾母求情,袁易训诫
邢夫人失魂落魄地离了荣庆堂,一路心神不属,回到了东跨院。
来至黑油大门外,她听得隔壁郡公府西侧传来阵阵土木兴作的喧囂之声,斧凿声、夯土声混杂一片,聒噪刺耳,正是改建校场的动静。
这噪音搅得她本已纷乱如麻的心绪愈发烦躁难耐,不由暗骂:“显摆什么!不过是小人得志,便这般兴师动眾,搅得四邻不安!”
她阴沉著脸,步入黑油大门,穿过仪门,见贾琮正怯生生地立在一角,身上穿著件简朴的旧衣裳,神色紧张,正睁著一双眼睛望著她。
贾琮也不向邢夫人行礼,其奶娘程嬤嬤则忙不叠抢上前,对著邢夫人深深万福,恭敬道:“给太太请安。”
先前有一回,邢夫人慾將程嬤嬤撵出去,岂料素来见了父亲贾赦如同老鼠见了猫般的贾琮,当时竟不知哪来的胆子,哭著向贾赦求情,硬是將程嬤嬤留了下来。自此,邢夫人对贾琮及程嬤嬤更是厌憎入骨。
此刻邢夫人正满心惊恐怨愤无处发泄,瞥见贾琮这般模样,顿时火起,对著身后紧跟的王善保家的冷笑道:“你瞧瞧这小孽障!如今眼里越发没了尊长,见了我竟如同不见,连礼都不知道行了!可见是平日缺乏管教!你去,替我给他一个嘴巴子,让他长长记性!”
平日邢夫人虽时常责骂贾琮,倒也不至於轻易令下人动手掌摑。毕竟贾琮再不堪,也是贾赦的儿子,是荣国府的正经哥儿。但此刻,她只觉前途茫茫,又惊又怕,已失了方寸。
王善保家的闻言,竟真箇擼起袖子,狞笑著朝贾琮逼近。贾琮见状,忙转身跑开,旋即停步,瞪著王善保家的。
邢夫人见状更怒,骂道:“反了!反了!这小孽障当真反了!”
她一腔邪火无处发泄,又迁怒於程嬤嬤,指著程嬤嬤道:“都是你这奶妈子挑唆的好!没教出半点规矩!王善保家的,先给我掌她的嘴!”
王善保家的得令,又朝著程嬤嬤逼近。就在此时,贾琮猛地冲了过来,一头撞在王善保家的腰眼上!王善保家的猝不及防,“哎哟”一声痛呼,竟被撞得踉蹌几步,跌坐在地。
贾琮趁机一把拉住嚇呆了的程嬤嬤,躲回他住的小屋,“砰”地一声將门紧紧关上了。
王善保家的坐在地上,揉著摔疼的身子,对著邢夫人哭丧著脸:“太太!您瞧瞧!这琮哥儿竟推搡起奴才来了!”
邢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一时没那精神再去撞门纠缠,只恶狠狠地对王善保家的道:“你便在这里守著!我就不信他们能死在里头一辈子不出来!待他们出来,你给我每人结结实实掌一个嘴巴子!听见没有?”
说罢,她恨恨地一跺脚,满腔鬱愤地朝著內宅走去。
刚回內宅,她便被一群穿著綾罗绸缎、戴著金银珠翠的姬妾美婢团团围住,这群姬妾美婢此刻纷纷惊惶,七嘴八舌地急切问道:
“太太!老太太那边究竟怎么说?”
“可有法子救老爷出来?”
“老爷如今在牢里可怎么是好?”
“……”
鶯声燕语本是悦耳,但在邢夫人此刻听来,却如同千百只麻雀在耳边聒噪。她按捺不住,猛地將手边一个茶盏拂落在地,“啪嚓”一声脆响,伴隨著她的厉声呵斥:“都给我住口!嚎什么丧!一个个堵在这里成何体统?都给我滚回自己屋里去!”
眾人见她动了真怒,面色铁青,眼神骇人,虽心中愈发不安,却也不敢再纠缠,只得悻悻然各自散去,留下一片狼藉与一室压抑。
丫鬟们收拾了狼藉,隨即有丫鬟怯声问道:“太太……您可要用些晚饭?”
邢夫人哪里还有半点胃口?没好气道:“不吃!你们也都出去,让我静静!”
丫鬟们不敢多言,忙悄步退下。
屋內只剩下邢夫人一人,只觉心惊肉跳,坐立难安。想到贾赦入狱,世爵革除,自己誥命不保,未来一片漆黑,真真是惶惑恐惧。
正自煎熬,王善保家的进来稟道:“太太,您娘家的兄弟来了。”
邢夫人一听,眉头立刻拧紧。
她有个胞弟,名叫邢德全,是个不成器的,素日只知吃酒赌钱,眠宿柳,手中滥漫使钱,嗜酒如命,待人无论尊卑贵贱,只要肯陪他吃酒,便是好的,不好酒的便不亲近,故而得了浑名“傻大舅”。
邢夫人向来嫌弃这个胞弟,何况此刻自己正焦头烂额,当即没好气道:“他来做什么?添乱不成!”
王善保家的道:“他说是有要紧的事,定要当面与太太商议。”
邢夫人冷哼一声:“他能有什么要紧事!”
话虽如此,她心下却微微一动,在这孤立无援之际,忽来个血缘至亲,哪怕是个不中用的,也似溺水之人抓到根浮草。略一踌躇,她还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出了內宅。
她来到二门外一间小客室,不多时,王善保家的便引著邢德全走了进来。
邢德全穿著一件半新不旧的缎袍,年纪比邢夫人要小了十多岁。今日她的眼神似乎比平日清明些,见了邢夫人,也不甚讲究礼数,只嚷嚷道:“大姐!我听闻姐夫出了大事了!”
邢夫人正自心烦意乱,见邢德全这般大呼小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斥道:“嚷嚷什么!生怕別人不知道吗?有话不会好好说!”
邢德全缩了缩脖子,却急著问道:“我的好大姐!你先別恼!我且问你,你这里的家私,眼下可还没被官里抄去吧?”
邢夫人闻言,警惕地瞪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这也是你该问的?”
邢德全急道:“我怎么不能问?大姐莫非忘了?当年你出阁,嫁给姐夫做填房,可是將咱们邢家偌大一份家私,都充作嫁妆带到这府里来了!如今外面在传,说姐夫此番闯下这等泼天大祸,虽则这府上是勛贵,老太太这位国公夫人又在世,不至於將女眷充官发卖,但家私多半是要充官的!到时候,官差一来,岂不要將咱们邢家的家私也一併抄没了去?那可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这番话,真真是戳中了邢夫人的肺管子!
邢夫人素性贪財吝嗇,视財如命,一听说连自己的嫁妆私房都要保不住,顿时慌得六神无主。想当年,她仗著邢家还有些根基,出嫁时確是狠狠带走了大半家私作为嫁妆。而邢家剩下的钱財,如今已被眼前的“傻大舅”挥霍无度,败得差不多了。
邢德全见邢夫人面色大变,忙趁热打铁道:“好大姐!你快些开恩,將咱们邢家那些家私暂且交还与我,我立时便带回邢家去收藏起来,免得平白便宜了那些抄家的官差!这才是保全之道啊!”
邢夫人一听要她交出自己的体己,不禁勃然大怒,指著邢德全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原来今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竟算计到我的体己上了!给我滚出去!”
邢德全也急了,梗著脖子道:“那本就是邢家的家私!难不成大姐你寧可眼睁睁看著我邢家家私被抄没入官,也不愿物归原主?你暂且还给我,日后你手头紧窄了,难道我还敢不给你使不成?”
邢夫人哪里肯听?连骂带推,將邢德全轰了出去。
待“傻大舅”悻悻而去,邢夫人回到自己房中,对著满室箱笼橱柜,方才那番恼怒渐渐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她反覆掂量邢德全的话,虽是不中听,却也有击中要害的:此番恐怕真要抄没家私!难道要眼睁睁看著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甚至不惜从娘家带来的体己,还有老爷那些琳琅满目的財货,全都充了公?
当真如此,可比割她的肉还要疼!
贪吝之性,压倒了一切。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让家私白白丟了!
她平日里不算灵光的脑子,此刻为了守护钱財,竟异常活络起来。
她不仅要將自己的体己私房尽数藏匿,就连贾赦的財货,她也不能放过……
……
……
这日,贾母忧思如潮,也没胃口吃晚饭。
她独坐暖阁,反覆思量,那邢夫人虽蠢笨,所言“亲自向袁易说项”一语,却如一根尖刺,扎在她心头,拔之不去。
她想著自己好歹是超品的国公夫人,是受过朝廷誥封的老封君,是元春的亲祖母,袁易昔日见了她也需恭敬。如今虽情势迥异,然而,若她肯放下老脸,亲自去向袁易认个错,低声下气求个人情,或许真能打动袁易,为荣国府保住爵位根基!为了世代相传的世爵,为了不至於忒愧对丈夫贾代善,她这把老骨头,便豁出体面去又何妨?
如此想著,竟是一横心,就这么定了!
她特意捱到夜幕降临,唤来贾璉,低声吩咐道:“你去隔壁……寻你大妹妹,只说……说我老婆子,今夜想去拜见郡公爷,有几句要紧话要说。”
於是,贾璉去隔壁郡公府见了元春。
袁易正在“立身斋”,於灯下静心抄写佛经。元春轻步进来,面色颇有些尷尬,將贾母之意婉转传达。袁易闻言,沉吟片刻,淡淡道:“既如此,便叫她过来一见罢。”
贾母竟如做贼一般,於夜色之中,只乘了一顶小轿,溜出了荣国府的角门,转而进入了隔壁气象森严的郡公府。
“立身斋”內,灯烛通明,袁易端坐主位,元春坐在一旁。
见贾母进来,元春忙起身上前,依旧恭敬。
贾母此时却无往日老祖宗的威严,颤巍巍坐下后看著袁易,恭敬道:“郡公爷,今日臣妇腆顏前来,是为头里那些事儿……是臣妇糊涂,亦是臣妇长子和他媳妇儿行事不端,多有得罪之处。臣妇这里,向你赔个不是了!”说罢,便起身行礼。
袁易只虚抬了抬手,神色淡漠,道:“不必如此。你夜间前来,想必不止是为了赔不是。有何事,不妨直说。”
贾母被他一句话戳破,老脸微红,愈发尷尬,却也只能硬著头皮道:“郡公爷明鑑,臣妇確有一事相求。臣妇知道,臣妇长子此番犯的事不小,又惊动了圣上,让他脱罪是不能了,让他恢復世爵亦难。臣妇不敢作此妄想。只求郡公爷念在往日情分,念在姻亲一场,能否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不求別的,只求能保全咱们府上的世爵,由臣妇次子袭了,或是索性让璉哥儿袭了,也好延续祖宗香火,如此,臣妇便是死了,也好瞑目。”
元春见贾母如此低声下气,心中酸楚难当,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何曾见过老太太这般模样?
袁易听罢,心中一动,暗忖:这老太太,平日糊涂,此刻为了爵位,倒显出几分精明来了。知道贾赦很难恢復爵位,竟想出让贾政或贾璉承袭的路子。
他面上却陡然一肃,声音冷峻:“今日你既来此,我便不得不说几句。荣国府沦落至今日境地,你难道便毫无责任?治家不严,纵容闔家上下,方有今日之祸!那贾赦是咎由自取,国法如山,岂容徇私?何况——”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元春,语气更沉:“元春尚未正式受册为郡公夫人。此刻你府上闹出这等丑事,惊动朝野,若我再贸然求情,一旦圣上怪罪,岂不是要连累元春的册封?这其中的利害,你可曾想过?”
贾母猛地抬头看向元春,眼中顿时浮现惊惶与愧疚。是啊,若因娘家之事耽误了元春的正式册封,那就祸事更大了!
袁易继续训诫贾母:“依我之见,贾赦之事,你也不必再存妄念了。如今最要紧的,是往后你府上要谨言慎行。只要你府上能好好整顿家门,安分守己度日,元春自然不会对娘家置之不理。”
话已至此,贾母哪里还有脸继续求情?訕訕地坐了一会子,便灰头土脸地告辞而去。
(本章完)
第266章 明发諭旨,惊动江寧
第266章 明发諭旨,惊动江寧
明发諭旨,乃是大庆朝廷布告天下、传达圣意之常制。凡属此类諭旨,皆会通过遍布全国的驛传系统,层层递送,务使各级官府周知。
泰顺帝宣告袁易归宗、册封郡公的諭旨,便属明发之列。
只是,这道諭旨虽重要,却属於常规公文,非边关急报、灾异警报那般火速。因此,它是循例以“马上飞递”之常规速度传递,日行三百里,而非四百里加急,亦非火速的六百里加急,更非仅用於十万火急之军国大事的八百里加急。
自神京至江寧,官道迢迢,足有两千四百里。这道明发諭旨,由神京发往江寧,若按一日三百里计,理想之下,也需八日功夫方能抵达。然驛路迢迢,难免遇风雨阻滯、道路顛簸、江河横亘需待舟渡,加之各驛站交接亦需时辰,故实际耗时,往往多於理论之数。
泰顺帝於五月十三日明发此諭,驛卒怀揣諭旨疾驰,直至五月二十三日,这道承载著天家秘辛与无上荣宠的諭旨,方风尘僕僕送抵江寧城。
当日,两江总督衙门、江寧节度使衙门、江寧织造府並江寧知府衙门等大小官署,皆收到了这道来自京师的煌煌諭旨。
两江总督陈弼纳接到諭旨,心下先是愕然,旋即涌起一股庆幸之感,暗忖:“亏得我此前並未开罪於这位皇子,亦不曾在他面前拿大摆谱!”
江寧节度使唐吉纳得知諭旨后,心內感嘆:“果然如此!念哥儿终究是认祖归宗了!且速度之快,犹胜我预期!”他早知袁易身世,也素与袁易相善,此刻除了感慨,更多是欣慰与庆幸。
而他此番还收到了一道泰顺帝专门发与他的密旨,嘱他严密护卫牛首山姜雪莲之墓,静候京中遣人前来办理迁葬事宜。他自然不会怠慢此事,会视作重任,確保万无一失。
江寧织造甄应嘉接到諭旨时,骇得几乎魂飞魄散,面如土色,拿著諭旨的双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十一年前,他仗著甄府势大,欲强占姜雪莲的囂张情形恍如昨日……岂料那柔弱女子竟是龙裔生母!如今其子贵为皇子、郡公,她也追封为嬪……
他本就担忧泰顺帝整治自家甄府,如今又有了这般大的隱患,真真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仿佛大祸顷刻便要临头。
江寧知府贾雨村收到諭旨,亦是惊奇不已,旋即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年纪轻轻便圣眷优渥至此!”
他虽曾三番两次试图巴结袁易皆碰壁而归,但此刻眼珠一转,立刻便有了新计较:荣国府的贾政,乃是此位新皇子的岳丈,与自己相与交结;再者,江寧薛家之女,在此皇子府中为妾。岂非可走这两条门路,间接攀附新皇子?当下便琢磨著如何对贾政加倍殷勤,且与薛家亲近……
一纸諭旨,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江寧激起了层层涟漪。
事实上,这一纸諭旨,在全国各地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
……
五月二十三这日午时,江寧城烈日当空,阳光炽烈如火。
薛家大宅的厅內,薛姨妈觉得一阵阵火热。只是这热,並非全然因天气所致,更多是源於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急切。
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不住地向厅外张望。
就在约莫半个时辰前,江寧知府贾雨村忽遣了心腹人来到薛家,口称“道贺”,言说京中已有明发諭旨,宣告姜念已认祖归宗,成了当今圣上的皇子,更册封郡公爵位!
这消息石破天惊,直震得薛姨妈半晌回不过神来。惊喜之余,又恐是讹传,空欢喜一场,忙不叠打发了儿子薛蟠,往府衙去向贾雨村求证。
此时,薛姨妈正自心焦如焚,忽听得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薛蟠满头大汗、满面红光地跑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兴奋得手舞足蹈:“妈!妈!真真的!千真万確!”
薛姨妈忙起身欲问,薛蟠已迫不及待地嚷嚷开来:“我方才见了贾太尊了!他亲口说的,諭旨都到衙门了!我那姜妹夫真真是龙子凤孙,如今已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了,还封郡公呢!哎哟喂!真真是祖宗保佑!谁能想到有今日!还是你儿子我眼光毒辣,早早看出我那姜妹夫不是池中之物,硬是將妹妹许了他!妈你当初还嫌委屈了妹妹,瞧瞧!瞧瞧!如今可是皇子、郡公的妾室!这是多大的造化!往后我那姜妹夫要是封了王,妹妹哪怕做不成王妃,一个侧妃是跑不了的!到时候,咱们薛家可真是……”
他这番话虽夹杂著得意忘形的胡扯,但薛姨妈此刻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去细辨?只听得心怒放,连连拍手道:“真真没想到!真真是老天爷开眼!咱们家宝丫头竟有这样的福气!这可真是……真是……”竟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
厅內侍立的几个丫鬟僕妇,面面相覷,惊诧不已,旋即纷纷上前道喜,满堂顿时一片喜气洋洋。
薛姨妈欢喜了一阵,稍稍定下心神,细问了薛蟠几句,见薛蟠仍是一口一个“姜妹夫”叫得亲热,不由嗔怪道:“快住了口!没规矩!如今岂能再这般称呼?那是天家皇子,御赐大名袁易,往后须得恭敬著些,万不可失了礼数!”
说罢,她忙对薛蟠道:“你快去,將这喜讯告诉你叔叔知道,再请你叔叔过来一趟,咱们好好商议商议。”
她口中的叔叔,自然指的是薛蟠的叔父薛锦。
薛蟠正在兴头上,巴不得將这喜讯传扬,闻母亲吩咐,当即高声应了,转身便风风火火地衝出厅,径直往叔父薛锦住宅报信去了。
薛姨妈望著儿子雀跃而去的背影,这才重新坐了下来,心潮却依旧澎湃难平,且斟酌起了一件事:薛家是不是要再度进京了?
……
……
午时,烈日炎炎,金光匝地,薛锦家宅里的芭蕉叶都卷了起来。
內宅之中,薛宝琴房里,垂著湘竹帘子,略阻了些暑气。
薛宝琴正坐於案前,身著藕色夏衫,云鬢微松,手执一卷诗册,静静翻阅。
日光透过窗欞,在她嫻静的侧顏上投下斑驳光影,更显其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尤为动人的大眼睛,本是澄澈如秋水,此刻却因诗中之句而漾起了涟漪。
她正读至一首咏嘆盪鞦韆之诗,但见此诗写道:
“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
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
板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掛绿杨烟。
下来閒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謫降仙。”
字句翩躚,將鞦韆架上那位佳人的美艷生动之態,尽数道出。
薛宝琴的目光不由凝驻在此诗上,久久未移。眼前白纸黑字,渐渐幻化出一月多前的一幕鲜活景象。
当时亦是这般明媚阳光,洒在堂姐宝釵旧居的鞦韆架旁。
姜念立於她身后,含笑为她推动鞦韆。鞦韆愈盪愈高,风声过耳,裙袂飞扬,仿佛真要乘风而去。她一时忘情,笑得开怀,却不料身子一晃,竟未坐稳,向后仰去。剎那间,惊呼未出口,姜念已迅疾抢至身旁,一手稳稳扶住晃动的鞦韆索,另一手已轻托在她后背,將失衡之势化解。她惊魂甫定,驀然回首,恰对上姜念近在咫尺的关切目光。彼时两人呼吸相闻,一股热浪倏地涌上面颊,她便飞红了脸……
展眼间,一个多月匆匆而过。
这段时日里,他的身影常浮上她的心头。
眼下见到这首咏嘆盪鞦韆之诗,她埋藏心底的想念,便如春草般,抑制不住地滋生蔓延开来。
她轻轻搁下诗卷,贝齿微咬著下唇,心中暗忖:“我这般想著他,想必便是古人所言,『相思』之味了罢?”
念及此,这股“相思”的情愫,让她诗兴大发,於是素手研墨,铺开了一张纸。略一沉吟,她便提笔蘸墨,將满腹难以宣之於口的繾綣情思,藉著笔尖,倾泻於纸上,只见写的是:
《鞦韆忆》
薰风动帘帷,鞦韆影参差。
忆君扶索时,晴光隨袖移。
裙裾漾霞色,笑语落瑶墀。
今朝京洛去,烟波渺难期。
不敢问鸿雁,空对碧桃枝。
春心凝晓露,日暮更迟迟。
诗句清丽动人,字里行间,皆是一个怀春少女对那远在京华之人的回忆与惦念。
如她这般年纪的闺中少女,便能写出这般好的诗来,实属难得。
事实上,原著里的薛宝琴,诗才在大观园中堪称一流,在诸位金釵中名列前茅。她一到荣国府就立即加入了海棠诗社,积极参与了“芦雪庵即景联句”“咏红梅”等活动。在联诗中,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她所作的《咏红梅得“”字》以及十首怀古诗,不仅辞藻优美,而且意境深远。
此刻,窗外日光正好,蝉声聒耳,却扰不动房內静謐的相思天地。
墨香淡淡,伴著诗稿上刚刚渐次成形、饱含心事的一首《鞦韆忆》。
忽然,窗外脚步轻响,这才扰动了房內的静謐。薛宝琴听得动静,忙將诗稿掩起,旋即见母亲范氏笑吟吟地掀帘走了进来。
范氏穿著一身家常的淡青色素绸夏衫,头上鬆鬆地挽了个髻,只插一支玉簪,虽已三十多岁的年纪了,但面容温婉,风韵犹存。
此刻范氏的眉梢眼角皆带著抑不住的喜色,一进来便向宝贝女儿道:“我的儿,有一桩大喜事告诉你!”
薛宝琴见母亲如此欢喜,心下诧异,起身问道:“妈,什么喜事,这般高兴?”
范氏走上前,拉著宝贝女儿的手,声音里满是激动:“適才你蟠大哥急匆匆来了!你猜怎么著?原来那位姜念姜大人,竟是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龙种!如今圣上已明发諭旨,公告天下,让他认祖归宗了,赐了皇姓大名,叫做袁易,还册封郡公爵位!真真是鲤鱼跃了龙门了!”
薛宝琴乍闻此言,愣在原地,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眨了又眨,似乎未能立刻消化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回过神后,她方喃喃问道:“妈,这……这可是真的?莫不是谣传?”
范氏笑道:“傻孩子!这等大事,岂能儿戏?你蟠大哥去府衙问过贾太尊了,千真万確!你父亲此刻已隨你蟠大哥去见你伯母去了。”
她心中实是激动不已。回想当初丈夫薛锦执意要將如珠如宝的女儿许与那姜念为妾时,她心疼不已,暗地里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只觉委屈了女儿。万没想到,那姜念竟有这般显赫的身世!女儿虽仍要做妾室,却是皇子、郡公之妾,她这为娘的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落地,如何能不喜形於色?
薛宝琴初时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亦涌上了心头。当初父亲將她许给姜念为妾,她虽懂事,言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並不怨懟,且想著能与姐姐宝釵相伴,亦不算坏事,但心里何尝没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委屈与不甘?而后与姜念相处,觉其人气度不凡,体贴温和,那点委屈便渐渐化了。此刻听闻他竟贵为皇子,残存的最后一丝芥蒂也顿时烟消云散,只余下满满的惊嘆与欣喜。
范氏又喜气洋洋地与女儿聊了几句,方脚步轻快地离去。
室內復归静謐。
薛宝琴坐回案前,怔怔地望著方才自己写就的那首《鞦韆忆》。诗稿上墨跡未乾,字字句句则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意味。诗中所忆那人,已不再是那个身份微妙的钦差大人姜念,而是尊贵无比的皇子袁易和郡公爷了。
当日鞦韆架下的惊险一扶,目光交匯的剎那悸动,此刻回想起来,既恍如隔世,又格外清晰。
一股更加炽热、更加迫切的思念之情,席捲了她。
她轻轻抚过诗稿上的诗句、字跡,心中悄然自语:“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呢?”
此番念头一起,竟如春藤缠绕。
她是真的,想要儘快见到他了……
(本章完)
第267章 休弃之妇,未亡之人
第267章 休弃之妇,未亡之人
赤日当空。
薛家大宅的內宅,芭蕉倦卷,蝉鸣聒耳,更显庭院深寂。
伴著薰风热浪,薛锦隨著薛蟠穿过抄手游廊,步入了厅。
薛姨妈正坐在厅內的椅子上,一丝不苟地綰著髻,插著一支碧玉簪。她见薛锦、薛蟠进来,忙放下了手中的青瓷茶盏。
薛锦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请嫂子安。”
薛姨妈微笑著頷首,先请薛锦落座,却不急著说正事,紧接著屏退了侍立厅內的丫鬟僕妇们。
一时厅內唯余薛姨妈、薛锦、薛蟠三人。
薛姨妈这才对薛锦笑道:“这般大热天,又是午时,劳你过来,原是今日得知之事实在叫人惊奇,真真不曾想到,那位竟是龙子凤孙,如今已认祖归宗为皇子,还册封郡公了。这般际遇,真真是戏文里也不敢这般编派!”
薛锦笑道:“此乃天大的喜事,嫂子合该庆贺一番才是。郡公爷身份如此尊贵,宝釵虽为妾室,如今却也比那寻常人家的正头娘子都要强不少了,再不算委屈了。”
薛姨妈听了,嘴角微微一弯,似是欣慰,又似有別样思量。她沉吟片刻,忽道:“我心里头盘算著,想携蟠儿再度进京去。”
薛蟠一听此言,立刻拍手附和:“极是!极是!京中繁华,岂是江寧可比?早该去了!”他眼中放光,已在憧憬神京的酒肆歌楼、热闹喧囂,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薛锦问道:“嫂子怎的又起了这念头?前番进京,可是颇多坎坷。”
薛姨妈面色沉静下来,缓缓道:“你晓得的,两年前我携家带口上京,一路上惊涛骇浪。先是运河之上,竟遭遇凶悍水匪,航船被围,刀剑加颈,险些全家俱丧,葬身鱼腹。天幸……天幸得郡公爷那时节恰巧路过相救,这才保全了我等性命,也因此一段渊源,才將宝釵许与他为妾。”
她语声微顿,似仍心有余悸,继续道:“谁知祸不单行,入京后,皇商的差事竟丟了,我娘家兄长那时亦遭了贬斥,不大能顾得上咱们薛家,反倒向我索要钱財。彼时我是真真嚇破了胆,只觉得京中步步凶险,这才仓皇收拾,带了蟠儿迴转这江寧来。”
说到此处,她语气一转:“然如今时移世易,大不相同了。托郡公爷的洪福,皇商的资格已然恢復,家中各处生意也有宝釵在京中掌管,条理分明。我与蟠儿进京,正可与宝釵彼此有个照应。”
她眉间微蹙,透出些烦难:“再则,江寧那些旁支亲族,一直颇不安分,盯著我们孤儿寡母的基业,心思活络得很。我的娘家……王家,更是遭了灭顶之灾,彻底败落了。我与蟠儿留在这江寧,反要时时防人算计,有何意味?”
她目光转向一旁躁动的薛蟠,略一犹豫,终是直言道:“况且,我私心里揣度著,以郡公爷的才具身份,既已归宗,来日封王亦是可期。我若进京,就近也好襄助宝釵一二……那侧妃的位份,未必不能爭上一爭。宝釵一个人在神京,身边连个撑腰的娘家人都无,终究不成体统。”
这一番话,薛姨妈竟是说得条理分明,深谋远虑,將家中形势、宝釵前程皆算计得清清楚楚。
薛锦听完薛姨妈一番进京的打算並其中关窍,垂首默然,半晌方抬起头来,缓声道:“嫂子所见极是,深谋远虑。只是这京师重地,非比寻常,一举一动皆须谨慎。依我之见,进京之事虽好,却也不必急在一时,更不可贸然而行。嫂子莫若先修书一封,遣人送至京中,交与宝釵。一来,將这番意思说与她知,须得她点头方可;二来,必得探一探郡公爷的口风,若得郡公爷首肯,方是万全之策。倘若郡公爷不乐意,嫂子贸然去了,反倒不美。”
薛姨妈听了,连连点头,手中帕子不觉攥紧了几分:“正是这个理儿!我原也这般思忖。必得先写了家书去,將进京的缘由细细向宝釵说明,更要求得郡公爷的恩典。这般方是正理。”
言至此,她话音微顿,一双眸子凝注在薛锦面上,目光里带著几分斟酌,更有几分深意,轻声道:“还有一桩事,欲与你商议。我意欲带了宝琴那丫头一同进京。一则,她早先已是许给郡公爷的人了,早晚总要过去,此时同行,倒也便宜;二则,路上有她作伴,也免我长途寂寞。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完,她面对薛锦的神色,带上了殷殷的期待。
她口中虽这般说,心下却另有一层不便明言的计较:那郡公爷的心思,她瞧著,对宝琴自是不同。若只她与蟠儿进京,只怕郡公爷未必乐意;然而,若添上宝琴同行,郡公爷念著这丫头,必然欣允。
薛锦心內犹豫,不过,他见薛姨妈期待地盯著自己,沉吟后终是点头道:“嫂子思虑周全。琴丫头既已许了郡公爷,早去京中也是正理,此事但凭嫂子做主便是。”
薛姨妈见他应允,心下大喜,眉眼间便漾出笑来,连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薛蟠在一旁,见母亲与叔父絮絮不休,坐得不耐烦了,便忙不叠地站起来,道:“妈与叔叔在此继续商议,我还有事,先退下了。”
话音未落,人已一溜烟去了,想必是急急寻他那班狐朋狗友吹嘘去了。
薛锦见薛蟠离去,自己不便独与嫂子久坐,遂也起身告辞。
薛姨妈將薛锦送出厅,隨即来至自己居住的院落,吩咐丫鬟研墨铺纸,她迫不及待,亲自动手落笔写起了给薛宝釵的家书。
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她时而疾书,时而顿挫,將一腔思虑、满腹期盼,尽数倾注於字里行间,竟不觉暑热,只盼这书信早日飞入京师,成就她一番苦心谋划。
……
……
五月二十三这日,神京之地也是烈日当空。
这日午时,东郊三里外一所僻静宅院里驶出一辆马车,前后不过跟著两三个僕从。
拉车的马儿惫懒,蹄声嘚嘚,踏在发烫的官道上,显出几分疲態。
车內坐著的,则是王熙凤和平儿。
王熙凤今日精心妆扮了一番,虽非盛装,却收拾得极是利落清爽。平儿在一旁执一柄芍药团扇轻轻打著,犹见王熙凤鼻尖沁出汗珠,自己罗衫后背也晕开一小片深色。
王熙凤已闻得石破天惊的消息:昔日的姜念竟认祖归宗,原是龙裔,如今尊为皇子,更册封了郡公,尊讳袁易。
初闻之时,王熙凤直惊得檀口微张,拉著平儿道:“我早瞧出他来歷不凡,只一直错认是十三王爷的骨血,谁承想竟是圣上的龙种!怪道往日圣眷那般隆厚……”平儿素日稳重,也不禁变色惊嘆:“真真是戏文里也不敢编的话本!”
王熙凤何等机变,立时便动了趋奉之念。但她知道,这位新贵郡公爷,未归宗之前就难以攀附,更別说如今了,便思量著仍要走元春的门路。
前番姜家迁居寧国府时,她已抢先送过一份贺礼,元春当时客气言道,纵是乔迁宴那日她不便来,也会另择个日子专为她设一席相请。
她苦等数日,都杳无音信。
而就在今日上午,她又听得一桩骇事:贾赦因谋夺长房家財、纵奴行凶致贾蔷丧命,已被革爵拿问。
她便再也按捺不住,决意今日便亲赴郡公府。明面上是贺袁易归宗之喜,实则,一是为巴结元春,二是望能见一见郡公爷,三是探听贾赦一案。
只因自个儿乃是休弃之妇,实无顏面再见荣国府诸人,故特特拣了这午时前来寧荣街,不易撞见的。
马车轆轆,先至神京东垣的朝阳门,进城后继续向西,逶迤来至寧荣街,由东街口进入,停在了郡公府大门外。
这座郡公府,便是昔日敕造的寧国府。如今门楣焕然,气象迥异。三间兽头大门油得鋥亮,朱漆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上面整整齐齐钉著许多鎏金铜钉,在烈日下闪耀著光芒。门楣高处悬著“郡公府”的金字大匾,龙飞凤舞,气势磅礴。而门前值守的並非寻常的门子小廝,乃是几名府上的护军亲兵,纷纷带刀,与门前两尊怒目圆睁的石狮子相映,自有一派赫赫威仪,令人不敢逼视。
马车停稳,王熙凤掀起窗帘,打量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府门,见那新掛的金字大匾,带刀的护军亲兵,心下不由暗嘆:“真真是今非昔比了!往日寧国府虽也气派,何曾有这般威势?”对比自己如今的光景,真真是又酸又痛。
这时,旺儿家的隔著车帘,对车內的王熙凤道:“奶奶,咱们已到了,请奶奶示下。”
王熙凤忙收住了心思,吩咐旺儿家的去请守门的亲兵进內通报。
旺儿家的应下后,整了整衣服,行至大门前,对著守门亲兵万福一礼,恭恭敬敬说明了来意,便有亲兵转身由角门入內稟报。旺儿家的遂退至一旁静候,也不敢站到檐下去,而是站在日头下,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王熙凤与平儿在车內静候,王熙凤只觉得时光难熬,闷得人心慌。
正自焦躁间,忽闻后面轔轔车响,又驶来了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半旧不新,也停在了郡公府大门前。
那车內坐著的不是別人,竟是尤氏。
此时,尤氏掀起窗帘,目光落在那“郡公府”金字大匾上,脸上顿时浮现复杂神色。这府邸原是她的家,她曾在此执掌中馈,昔日是这府內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当家奶奶。如今却物是人非,自己竟要厚顏来此求人。
思及此,她心中酸楚难言,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眼泪竟情不自禁落了下来,忙用帕子拭了。
尤氏也命心腹僕妇去大门处,那僕妇一眼瞧见候在大门处的旺儿家的,不觉一怔。
尤氏在车內也望见了旺儿家的,心下惊疑:“这不是凤哥儿身边的旺儿媳妇?她怎在此处?”她忙將头探出车窗张望,望向前面的那辆马车。
恰在此时,王熙凤因认出了尤氏的那个心腹僕妇,也正將头探出车窗向后张望。
剎那之间,王熙凤与尤氏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王熙凤心內惊异:“这不是珍大嫂子么?她怎的也来了这里?”
后面马车里的尤氏,心內也惊异:“果然是凤哥儿!她来此有何事?”
昔日王熙凤与尤氏二人,一个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一个是寧国府的管家奶奶,二人又年岁相仿,常来常往,原是极相熟的。今日却在这郡公府门前猝然相逢,都成了尷尬人。一个是失了倚仗的休弃之妇,一个是失了倚仗的未亡之人,皆要从眼前昔日熟悉的门庭求一份垂怜。
尤氏先自缩回车內,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羞愤难当。
王熙凤也放下了窗帘,仔细思索著尤氏为何忽然来到这郡公府。
略一沉思,她便將真相推测出来了。在她想来,如今贾赦因谋夺尤氏掌管的贾家长房家財,且纵奴行凶致贾蔷丧命,而被革爵拿问,荣国府的老太太必然会因此怨恨尤氏,也就愈发不待见尤氏。尤氏今日多半是厚著脸皮来这郡公府找元春寻求帮助的。
推测至此,王熙凤心中五味杂陈,暗想:“如今我倒与她成了同病相怜之人了,可笑,可嘆!”
两人虽坐在不同的马车,却皆知对方就在近处,各自心下盘算,俱是百感交集。
马车外的空气仿佛凝滯了一般,只闻得树上知了嘶哑的鸣叫。
日头似乎显得越发毒了,將两辆马车的影子都缩成小小的一团,而这两小团影子仿佛要被灼热的地面吞噬了一般。
郡公府的朱漆大门依旧紧闭著,门上的铜钉反射著刺目的光,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俯视著门前的两辆马车,也仿佛能穿透这两辆马车,俯视著两个忐忑不安的妇人。
一时郡公府门深似海,两个失势妇人各怀心思,静候著命运的宣召……
(本章完)
第268章 尤氏凤姐,叩见元春
第268章 尤氏凤姐,叩见元春
骄阳似火,暑气蒸人。
袁易郡公府的兽头大门紧闭,唯有东西两角门供人出入。
此刻,东角门內踱出一个年轻太监,名唤田奉,麵皮白净,眉眼伶俐,身著太监袍,脚踩薄底靴。
田奉立於角门外,举目望了望停著的两辆马车,目光落在了日头地里站著的两个妇人身上,分別是旺儿家的、俞禄家的,二人皆是管家媳妇打扮,穿著绸缎,被毒日头逼得鬢角汗湿,脸上油光。
田奉唤道:“是何人递帖求见咱们府上夫人?”
旺儿家的、俞禄家的听得问话,忙不叠上前行了万福,又说了来意。
田奉也不多言,只一点头:“既如此,二位隨我来。”
说罢转身引路。旺儿家的、俞禄家的忙跟上。
进了角门,引至一间门房,屋內陈设简单,一桌数椅,椅上坐著一位中年太监,四十余岁的年纪,麵皮微松,眼角带纹,穿著缎袍,腰系絛带。
这中年太监名叫顾宝安,是郡公府的八名太监之一,因他年纪大、资格老,袁易让他掌府上守门、传唤之事。
顾宝安正捧著个小盖钟,徐徐吹著茶叶沫子。
田奉侧身让开,低声道:“顾爷,人带来了。”
旺儿家的、俞禄家的忙万福下去,口称:“给顾爷请安。”
顾宝安瞥了二人一眼,问了问来意,二人又说了一番。
顾宝安听罢,又呷了口茶,方將小茶钟轻轻搁在桌上,慢条斯理道:“咱们夫人平日里见的,不是宗室贵人,便是公侯誥命。”他拖长了调子,手指轻轻点著那两份拜帖,“你两家奶奶的位份嘛……呵呵!且又不曾提前递帖约定,这般冷不丁地就要见,规矩……很是难办啊!”
话音落下,房里静得很。
旺儿家的与俞禄家的交换一个眼色,心下皆明。
旺儿家的忙摸出一锭雪银,五两重,双手捧上,轻轻置於桌上,赔笑道:“顾爷辛苦,这点茶资不成敬意,万望顾爷行个方便。”
俞禄家的见如此,也忙掏出一锭一般大小的雪银,同样放下:“正是呢,请顾爷笑纳。”
顾宝安瞥了银锭一眼,伸出手指,拈起一锭,掂了掂,又拈起另一锭,也掂了掂,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將银子“啪”一声丟在桌上。
他拿腔作势地说道:“够干什么的?打发叫化子么?如今这年月,什么东西不贵?上下打点,哪一处不要使银子?依我说,二位若诚心要见,每人再添十五两,凑足二十两一份,我便豁出老脸,亲自往里头跑一趟,给二位递帖递话儿。否则……夫人今日是否得空见客,那可两说著呢。”
二人一听,心下俱是一惊,暗骂这太监贪婪。二十两银子,够寻常庄户人家过活一年了,竟只是递个帖子的门礼,何况她二人都表明了自己主子与府上夫人相熟了。
因尤氏掌管著贾家长房的大量家財,因而,此番尤氏特意多给了银钱让俞禄家的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俞禄家的暗一咬牙,面上却不敢露,笑道:“顾爷说的是,原是我考虑不周。”说著,竟真又摸出了三锭雪银,皆是五两的,轻轻放在那原先的五两银锭旁边,“您多受累。”
顾宝安见了,脸上方露出笑意,拈起新添的银锭掂掂,点点头:“嗯,还是个懂事的。”目光扫向旺儿家的,带著审视与不耐,“你的呢?”
旺儿家的顿时窘迫。王熙凤被休出荣国府后,虽带了不少財物,但出手已远非昔日可比,此番交给她的银钱有限,方才那五两已是大头。她只得搓著手,訕訕道:“回顾爷的话,我身上一时不便,凑不出这许多。求顾爷稍候片刻,容我出去稟告我家主子一声……”
顾宝安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將俞禄家的那二十两银子拨到一边,冷冷道:“我的工夫可是有限的。既如此,你速去速回。只提醒你一句,若迟了,我便只递这一家的帖子了。规矩所在,可怨不得我。”
旺儿家的又羞又急,连声应著,忙不叠地出了这间门房,脚步匆匆地出了角门,来至王熙凤、平儿乘坐的马车旁,隔著窗帘唤了一声“奶奶”,声音里带著几分急切。
王熙凤从內掀起车帘,忙问道:“如何了?”
旺儿家的喘了口气,压低声音,將方才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如何见了那太监顾宝安,如何先孝敬了五两银子却被嫌弃,那顾太监又如何狮子大开口,定要每人再添十五两,凑足二十两方肯递帖递话,俞禄家的如何爽快添了,自己又如何窘迫返回……
王熙凤听完,两道精心描画的柳叶吊梢眉倏地蹙紧,一双丹凤眼里寒光一闪,银牙暗咬。
想她王熙凤昔日作为荣国府的管家奶奶,挥金如土,何曾將二十两银子放在眼里?就是打赏人,有时手鬆些也不止这个数。
可如今她被休出府,虽带出不少体己,却如同无源之水,坐吃山空,手下还有一干下人靠她养活,每一两银子都要计算著使。
这二十两银子,竟要用来填一个阉奴的贪壑,只为递帖递话!
她心下暗骂:“好个作死的太监!狗一般的东西,也敢这般敲诈!仗著主子势派,狐假虎威,贪得无厌!哼,凭姜念……凭这府上郡公爷那般厉害角色,府里岂容得下这等蛀虫?早晚有一日要揭了他的皮呢!”
心下虽如此骂,眼前这道门槛却不得不过。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与酸楚,转头对平儿低声道:“取十五两银子来。”
平儿默默点头,从隨身的一个小包袱里取出了十五两银锭,递与旺儿家的。王熙凤看著那银子,眼神复杂,终是挥挥手:“快去快回,別误了事。”
旺儿家的接过银子,转身快步流星又进了东角门,重回那间门房。
顾宝安依然在房內吃茶,俞禄家的尷尬站在一旁。
旺儿家的忙將十五两银子奉上,赔笑道:“劳顾爷久等,银子取来了,万望顾爷周全。”
顾宝安慢腾腾伸出手,將银子在手中掂了又掂,神色满意。连同俞禄家的那二十两,转眼间四十两雪银便到手了。
“嗯,这还像个求人办事的样子。”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袖,“你二人在此稍候,我这就亲自去给夫人回话。”
说罢,他揣好银子,拿起两份拜帖,踱著方步出了门房。
事实上,按袁易立下的规矩,这传递拜帖、稟报外来访客之事,本就该由顾宝安这守门太监亲自负责。
別看顾宝安在旺儿家的、俞禄家的面前摆足了大爷的谱,他却不能擅自进入內宅。袁易立了家法,明令太监不得擅自踏入內宅。
顾宝安来到內仪门,寻了个在此值守的宫女。宫女得知情况后,携著两份拜帖,进了內仪门。顾宝安则在內仪门的门檐下等候。
宫女穿过正堂大院,直往东耳房去。因知郡公爷正在正堂午睡,她脚步轻悄,生怕扰到了郡公爷。
东耳房內清凉静謐,元春正斜倚在临窗的炕床上,穿著一身家常的綾缎衣裳,手中捧著一本琴谱正看得入神。贴身大丫鬟抱琴坐在一张楠木椅上,也捧著一卷书默读。
元春虽也常午睡,却故意將自己的午睡时间与袁易的午睡时间错开,以便於亲自伺候袁易更衣等事。
宫女至东耳房门口,见锦帘低垂,內里悄无声息,压低了声音,轻轻唤道:“夫人。”
里面传来元春温和低沉的声音:“进来。”
宫女这才掀帘而入,上前屈膝行礼,將拜帖呈上,待元春看过了拜帖,宫女低声道:“夫人,门上传话,尤氏与王氏正候在府门外求见。”
元春放下拜帖,顺手拿起炕几上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瞧了一眼时辰,问道:“她们是坐轿来的,还是乘车来的?”
宫女回道:“皆是乘车而来。”
元春点了点头,吩咐道:“让门上太监引她们的车进来吧,至侧门处下车。你便去那儿等著,引她们到我院里去。”
宫女会意,应了声“是”,悄然退了出去。
元春將目光再次投向那两份拜帖,若有所思……
……
……
两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在郡公府门外候了半晌,终於得了允准,一前一后,由东角门缓缓驶入,进了正院,来至仪门东侧的侧门前,方稳稳停住。
车甫停,第一辆车上走下平儿,她神色谨慎,不敢张望,转身伸手搀扶。车內探出一只縴手,搭在她腕上。王熙凤扶著她的手,款款下车。
几乎同时,后一辆车上也下来一个大丫鬟,名唤金,亦是忙不叠回身搀扶主子。尤氏扶著她的手,缓缓下了车。
王熙凤站定,目光向尤氏望去。二人目光一触,王熙凤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微微頷首。尤氏也回以一笑,点了点头。二人竟无一句寒暄,既因彼此都尷尬,也因此间乃郡公府邸,气象森严,眼前又有宫女、太监。
引路的宫女亦不多言,只轻声一句“请隨我来”,便在前引路。
尤氏、王熙凤忙敛容跟上,金、平儿、俞禄家的、旺儿家的紧隨其后。
一行人进入內宅,经过袁易的內书房“立身斋”,紧接著便来至“立身斋”后面的元春院。
这元春院,便是以前尤氏在寧国府做管家奶奶时的居所,王熙凤以前也常来的。今日尤氏却要以卑微之身,来此求见求助她需仰视的元春。
王熙凤不由侧目看了尤氏一眼。尤氏正自心神激盪,感怀身世,忽觉王熙凤目光扫来,慌忙低下头去,假意整理衣袖。
金、平儿、俞禄家的、旺儿家的,没再跟著了,宫女继续引著尤氏、王熙凤二人,来至元春院的正房明间。
明间內布置典雅清贵,不少器物非凡品,透著天家气派。
元春正坐在上首,並未戴大妆,通身气度却雍容华贵,不怒自威,身旁侍立著抱琴、袭人两个丫鬟。
王熙凤与尤氏不敢怠慢,忙抢上前,齐齐敛衽跪下。
尤氏先开口,声音微紧:“民妇尤氏,叩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王熙凤隨即跟上:“罪妇王氏,叩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因尤氏丧夫,且丈夫贾珍生前无官无爵,按大庆礼仪,她在元春面前自称“民妇”。王熙凤更惨,因她是休弃之妇,在元春面前自称“罪妇”。
这“民妇”与“罪妇”的自称,如同两根细针,刺在各自心头。
元春虚抬了抬手,笑道:“快起来罢。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二人谢了恩,方才起身,却不敢实坐,只斜签著身子,挨了半边。袭人捧上茶来,二人又忙起身接过,连声道“不敢”,再三谢了,方重新坐下。
元春目光在二人身上细细打量,视线落在王熙凤面上,唇角含笑道:“前番曾与你说过,择个日子,专为你设一席,请你过来。谁知迁入这府里后,诸事繁杂,一直不得閒空。”
王熙凤忙欠身笑道:“夫人言重了!夫人如今极尊贵,统领偌大家事,原是应当的。今日蒙夫人不弃,赐见一面,已是感激不尽。”
她顿了顿,取出一份礼单,双手奉上:“罪妇已听闻郡公爷归宗封爵的旷世恩荣,今日特备薄礼,恭贺郡公爷与夫人,万望夫人笑纳。”
元春示意抱琴接过,亲自瞧了瞧礼单,发现並非“薄礼”,笑道:“你总是这般周到。前番乔迁已让你破费了,今日又来。”
她知道王熙凤如今处境不好,这份不薄的贺礼怕是掏摸得心疼。已打定主意,今日王熙凤离去时,必要回一份更厚重的赏赐。
尤氏因住得近,早已遣人来送过贺礼了。
元春將目光转向尤氏,笑容依然和煦,问道:“你今日倒是稀客。不知过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尤氏登时如坐针毡。她今日所求之事,本就难以启齿,原指望私下恳求,或能周全几分顏面。不料竟与王熙凤撞在一处,这叫她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一时间,话未出口,她倒先红了脸。
(本章完)
第269章 睹其英姿,心生敬慕
第269章 睹其英姿,心生敬慕
此刻,尤氏如坐针毡,颊上飞红,直烧到耳根后面。
她唇瓣嗫嚅了几回,恳求的话却吐不出口,心下百转千回,恨不得立时请王熙凤回避了才好。然而,她偷眼觑了觑端坐上首的元春,见其气度沉静,不怒自威,又思及自身卑微处境,岂敢在这位极尊贵的夫人面前肆意妄为,提出此等非分失礼之求?
元春慧黠,已将尤氏的窘迫尽收眼底。她也不催促,只依旧含着和煦如春风的浅笑,一双明澈凤目宁静地凝视着尤氏,耐心等候。
王熙凤亦将尤氏的窘迫看在眼里,她昔日身为荣国府管家奶奶时,与尤氏虽多有往来,却也暗藏机锋,此刻见尤氏狼狈,心下不免生出玩味,但她自身亦是浮沉之人,那点讥诮之意旋即化作一丝同病相怜的怅惘。
尤氏僵坐了一会儿,自知躲闪不过,把心一横,暗想今日既舍了脸面而来,断无空回之理。
她倏地站起身,步履微颤走至元春座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未曾开口,泪光先已泛出:“好夫人!实不相瞒,今日民妇豁出这张脸皮求见夫人,实是有难事,求夫人慈悲垂怜!”
元春微微倾身,虚扶道:“这是做什么?有何难处,起来慢慢说便是。”
尤氏却不肯起,泣声道:“自民妇家中大爷并蓉哥儿撒手去了,便没个顶门立户的爷们。这一年来,民妇一个寡妇苦苦强撑,又有蔷哥儿帮衬,方才勉强维持,不至立时散了架。可如今……如今……”
她说到此处,悲从中来,哽咽难言,缓了一缓,方续道:“如今为着家中浮财,闹出天大的是非!蔷哥儿没了,西府大老爷革爵拿问,贾族上下,如今皆视民妇如祸水灾星,指摘非议。民妇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听得那些言语,真是惶恐惊惧。这还不算,今日有刑部衙役持票上门,传唤民妇明日往刑部大堂回话!民妇一介女流,又逢家破人亡,如今竟要独对刑部威严公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泪眼望着元春,哀恳之色溢于言表:“思来想去,满京城里,也只有夫人您,或许还能念及往日些许情分,念及民妇好歹是贾家长房嫡媳,肯发慈悲,护持民妇一二。民妇愿将家中现存家财,分出一半来给予四姑娘,求夫人能在此危难时,为民妇说一句话,遮一片天!”
若王熙凤还是曾经那位荣国府的当家奶奶,她见尤氏如此涕泪交加、跪地求告,难免暗中嗤笑。然而,时至今日,她自己亦是从云端跌落泥淖,尝尽世态炎凉,此刻见尤氏这般情状,同为失势妇人的兔死狐悲之心油然而生,竟觉鼻尖微酸。
尤氏跪在原地,也顾不得擦拭满面泪痕,任凭泪珠滚落在衣襟上,浸了深色。她只仰着脸,一双泪眼朦胧,饱含哀求与希冀,牢牢望着元春。
元春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声音依然平和:“你且起来说话。你的难处,我已知了。”
她略顿一顿,目光清亮,直视尤氏:“护你一二,并非不可。至少,保你不被逐出贾氏,这一点,我尚可做到。至于你愿分一半家财予惜春……”她微微颔首,“此乃你公公的意思,亦是惜春应得之份。只是眼下刑案未结,并非料理这些俗务的时机,且待风波平息之后,再行商酌不迟。”
说到此处,她语气转为郑重:“至于明日刑部问话一事……此案既已惊动天听,列为钦案,你更须谨言慎行,去了堂上,不必惊慌,亦不可妄语,只将你所知所历,据实禀告便可,不会无故为难你一介妇人。”
尤氏听得此言,忙不迭地叩首谢恩:“多谢夫人大恩!民妇永世不忘!”
她这番感激倒有七八分是真。此番贾赦闹得失了荣国府的世爵,与她有干系。而元春可是荣国府大姑娘出阁的,不仅未对她迁怒报复,反而肯护她一二。
元春再次让尤氏起身,尤氏方才起身,重新斜签着身子坐了,兀自用帕子拭着泪痕。
元春看向一旁静默的王熙凤,唇角含笑道:“你呢?今日过来,可还有别的事要说的?”
王熙凤敛衽欠身,脸上堆起伶俐笑容,只是这笑里难免带了几分时过境迁的涩意:“回夫人的话,今儿罪妇过来,首要自是恭贺夫人与郡公爷天大的喜事。再者,有些日子没见着夫人了,心里头怪想念的。也不知夫人今儿是否得闲?若蒙夫人不弃,罪妇真想与夫人多说会子话,聊聊体己家常。”
她这话自然是刻意地攀附,也自知有些厚颜,却顾不得了。
元春听了,且不回应,取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看了一眼时辰,略一沉吟,才对王熙凤笑道:“也罢,我原也有些话想同你说。只是不巧,眼下这时辰,府里的郡公爷快要午睡起身了,我需得过去伺候着。你便在这屋里稍坐片刻,吃杯茶,我安置了那边即刻便回来。此外,我也还有东西要给你。”
王熙凤听得“郡公爷”三字,心中不由一动。她今日前来,巴结元春固是首要,心里何尝不存着指望,盼能侥幸得见那位郡公爷一面?
只是,这心思她不便表露,她忙按下悸动,脸上笑容愈发殷切:“夫人请便!罪妇在此等候便是。夫人与郡公爷夫妻和睦,事事亲力亲为,真真是贤德无双,堪为世范。”她顺势又奉承了几句。
元春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站起身来。
尤氏与王熙凤见状,忙跟着起身垂手而立。
元春对尤氏笑道:“你既已无事,便随我一同出去吧。我正好要往隔壁正堂去,顺路送你一程。”
尤氏受宠若惊,连声道:“不敢劳动夫人,民妇自行出去便是。”
元春却已移步,尤氏只得恭谨跟上。抱琴随侍在元春身侧,三人便出了明间,往穿堂行去。
……
……
今日袁易午歇,不到半个时辰便醒来,香菱伺候他换上了一身玄色杭绸劲装,便于习武。
袁易觉神清气爽,信步出正堂,直往元春院,在院内见到了金、平儿、俞禄家的、旺儿家的。
平儿四人慌忙跪倒在地,口中称颂:“叩见郡公爷!给郡公爷请安!”
袁易目光扫过,淡淡道:“都起来罢。”眼神在平儿身上停留,见这丫鬟遍身绫罗,虽非艳妆,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容貌俊俏,眉眼间透着温顺,在这几名丫鬟仆妇中宛如珠玉在侧,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
平儿见袁易打量自己,羞得低下头去,脸上泛起了红润。
袁易问道:“平儿,你怎在此处?”
平儿忙恭谨回道:“回郡公爷的话,奴婢是随我家奶奶前来拜见夫人的。”
袁易点了点头,正欲再问,忽见穿堂处人影晃动,元春领着抱琴与尤氏走了出来。
元春见到袁易,微微一怔,随即加快步伐上前,笑道:“四爷今日怎地这般早就起身了?”
袁易笑道:“今日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瞧瞧你。”
他目光转向元春身后的尤氏。
尤氏见他目光投来,心头一紧,忙上前两步,深深跪拜下去,声音微颤:“民妇尤氏,叩见郡公爷,给郡公爷请安。”
袁易神色淡然,只略一抬手:“不必多礼。”随即又对元春道,“你既有客,自去招呼。我去正院习武。”
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刚迈出院门,他想起什么,又驻足回头,朝元春招了招手。元春会意,忙走近前。袁易略俯身,在元春耳畔低语道:“细问问来客,今日她们进府递帖求见时,门上的太监顾宝安可有依例办事?有无借机勒索,索取门敬?索取了多少?此非小事,不可怠慢。”
元春眸光一闪,郑重地颔首,低声道:“四爷放心,我明白了。”
袁易朝元春略一点头,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数日前,府上的典仪、护卫、太监、宫女们,初至郡公府报到,袁易便曾肃容训诫。他训诫典仪、护卫需恪尽职守,谨守本分;又严谕太监、宫女务必严守一应规矩,勤谨小心,行事本分。
然而,这才过了几日,竟已有人将他的训诫视作耳旁风,阳奉阴违起来,且非止一人一事。
袁易何等人物,府中大小事务,纵不明察,亦自有耳报神通达。
他已听闻了,掌府上守门、传唤之事的太监顾宝安,借职务之便,向外客肆意索取门敬,且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
他此番特意让元春询问尤氏、王熙凤,一旦坐实,他便要拿顾宝安第一个开刀,既除了这败坏门风的蛀虫,也要杀一儆百,警醒府中新来的典仪、护卫、太监、宫女并一众护军:此间规矩,绝非虚设!坏了规矩,绝不轻饶!
既得了袁易郑重叮嘱,元春自知此事关乎府纪威严,非寻常琐事,岂敢怠慢?
待袁易走开,元春便将尤氏悄悄唤至一旁,低声细问起来。
尤氏闻言,心下踌躇,她怕如实说了,开罪那太监顾宝安,被其记恨寻衅,也怕闹出事来,故而面露难色,言辞闪烁。
元春观其神色,已知八九,低声道:“你只管照实说来,于你无碍的。”
尤氏见元春如此说,知躲不过去,只得嗫嚅道:“回夫人话,确是……确是给了那门上太监二十两银子的‘敬仪’。”至于被刁难、被迫加码的细节,她没有尽述。
元春不再多问,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遂让宫女引尤氏出去,自己则转身重回明间,将同样的话又向王熙凤问了一遍。
王熙凤初时也自迟疑,她虽泼辣,如今却势单力薄,亦恐多生事端。
元春温声道:“你只管照实说来,此处并无外人。”
王熙凤本对那顾太监的敲诈耿耿于怀,此刻见元春一再追问,知其必有用意,便把心一横,将旺儿家的如何先孝敬五两被嫌少,那顾太监如何拿腔作势,非要每人再加十五两,凑足二十两方肯递帖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元春静静听完,心中暗忖:“四爷是何等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物,这才几天,那顾太监就敢这般胡作非为,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
袁易离了元春院,径往正院行去。
他素来有午后习武之规,只因目前郡公府西侧校场尚在改建,一时不得使用,他便暂且在正院习武。
此刻,袁易来至宽阔的正院,命人召集了府上的典仪、护卫、护军等人,黑压压列了一片。蒙雄亦在其中,贺赟、贺忠则已南下江宁办理迁葬差事去了。
袁易亲自执刀,带领众人操练起来。
刀光霍霍,映日生寒,呼喝之声,响彻庭院。
恰逢尤氏马车经由正院出府,闻得院内杀声震天,不禁好奇,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窥视,见袁易立于众人之前,身姿挺拔如松,动作矫捷似豹,指挥若定,英气逼人。尤氏目睹其英姿,心下不由生出敬慕之情,暗叹怪道他是天家皇子,非常人可及。
袁易练罢刀法,又率众练习步射,弓弦响处,箭矢破空,秩序井然,杀气凛凛。
王熙凤与元春叙话已毕,得了元春的一份厚赏,便带着平儿告辞出来。
马车行经正院时,同样听得操练之声鼎沸。
王熙凤亦忍不住掀起窗帘窥看,见袁易兀自带领众人弯弓射箭,挥汗如雨,神情专注而威严。
她望着望着,竟一时痴了,心中忽发奇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羡慕,暗叹:“这般文武双全的人物,又贵为天璜贵胄,却还如此勤勉……可惜他不是我的爷……”
她还特意推了推身旁的平儿,让平儿也看。
平儿望去,见郡公爷龙章凤姿,指挥倜傥,亦是心折不已,满面敬慕。
待马车出了东角门,行至街上,王熙凤犹自回味方才所见,对平儿感叹道:“你瞧瞧,昔日的姜大人,如今贵为皇子郡公,金枝玉叶般的人物,竟还这般刻苦,习武练兵不辍。这般下去,以他的才具和圣眷,将来怕不是要封王拜将,做个威震八方的大将军王吧!”
言罢,又是一声长叹,心中五味杂陈。
(本章完)
第270章 父皇欣慰,元春受封
第270章 父皇欣慰,元春受封
翌日,五月二十四。
午后,袁易依然习武练兵,完毕后沐浴更衣,便至内书房“立身斋”中。
此时他于案后端坐,案上铺陈着厚韧光滑的磁青笺,他的手执着狼毫,蘸以璀璨夺目的真泥金,正凝神静气,一笔一划抄录佛经。
满室寂然。
这时,太监顾宝安神色急切,快步进来,至案前打了个千儿,启禀道:“禀郡公爷,外头有贵客临门!忠怡王爷驾到了!”
公务繁冗、权势煊赫的十三叔突然莅临,让袁易都不禁一怔。
当下不敢怠慢,也顾不得更衣,袁易便疾步而出,亲往大门迎迓。
来至府门,果见忠怡亲王一身蟒袍,负手而立,带着一股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
袁易抢步上前,躬身行礼:“侄儿不知十三叔王驾降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还请十三叔恕罪。”
忠怡亲王呵呵一笑,伸手虚扶道:“起来起来,不必如此多礼。我适才从畅春园回城,路过你这府邸,想起你归宗不久,便顺道进来瞧瞧你,也瞧瞧圣上赐你的这座宅子。”
袁易起身,侧身让路,恭敬道:“十三叔如此惦记侄儿,侄儿荣幸之至。还请十三叔入内奉茶,容侄儿略尽地主之谊。”
当即,他便要引忠怡亲王入内参观。
忠怡亲王颔首,举步欲行,忽又驻足,目光转向府邸西侧,听见那边传来土木施工的动静,好奇地问道:“你这府邸西侧,老大的动静,却是在营建何物?”
袁易忙回道:“回十三叔的话,侄儿素来有习武的习惯。因见西侧有一片开阔之地,便想着将其改建为校场,日后便于侄儿在此习练骑射、步射,亦可于此操演府中典仪、护卫、护军并一众家丁,既为拱卫府邸周全,更为往后为国效力。”
忠怡亲王听罢,目光微闪,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随即在袁易的引导下步入府中。
他一路行去,目光看似随意,实则处处留心。
行至正堂,他抬头见匾额上题着“德本堂”三个大字,向袁易问了一番。
及至内书房,又见“立身斋”匾额高悬,笔力遒劲,寓意深远,他又向袁易问了一番,问罢,眼中掠过赞赏。
他随着袁易将这座郡公府略略看过,吃了半盏茶,便起身告辞了。
翌日,五月二十五,依然是个晴好日子。
西郊畅春园内,晨光熹微,澹宁居中已是君臣济济。
卯牌时分,泰顺帝依惯例召见几位主要的王公大臣,商议国事,忠怡亲王自然在列。
直至辰时初刻,政务奏对已毕,几位王公大臣躬身告退,唯独忠怡亲王留了下来。
待众人散去,只余下了泰顺帝、忠怡亲王这对君臣,亦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兄弟。
忠怡亲王含笑将昨日偶然造访袁易郡公府之事禀明。
他着重提到了那两块匾额:“易哥儿那府邸,正堂名曰‘德本堂’,内书房则曰‘立身斋’,乃是易哥儿自己命名亲题。臣弟瞧着,这名字取得极是妥当,颇有深意。”
泰顺帝本是斜倚在罗汉床上,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
“德本”与“立身”二词,泰顺帝自然再熟悉不过,皆直接源自《孝经》这一儒家至尊经典。他素以“孝”治天下,见此二语,恰如搔着痒处。
这两个名字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位新归宗的皇四子,所关切者并非外在荣宠,而是如何成为一个能光耀门楣的孝子。
泰顺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欣慰之情。他所期望于袁易的,正是如此:有才学亦有孝道。
“立身斋”之名,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奏对,潜台词乃是:“父皇,儿臣在此寒窗苦读、修身养性,未来一切建树,皆为彰显父皇与列祖列宗之恩德荣耀。”这岂非一种高明且深沉的“孝”的表达?
泰顺帝不禁面露悦色:“此子能深解《孝经》精义,且能化用于日常,悬于座右以自勉,可见是真正用了心,下了功夫的,并非浮泛之辈。”
忠怡亲王见泰顺帝欣慰,又顺势提及袁易改建校场之事,言语间不乏赞叹:“易哥儿虽已归宗,贵为郡公,然于文武之道未曾懈怠。臣弟观其意,是要将骑射武功也操练得精益求精,时刻以备朝廷驱策。这般勉力奋进,实属难得。”
泰顺帝听罢,欣慰之色更浓。文武兼修,不忘根本,亦是他对皇四子袁易的期望。
忠怡亲王含笑探问:“易哥儿册封郡公也有八日了,不知圣上心中可有所筹算,欲于何时安排他进入朝堂,担任何职,也好为国效力,为圣上分忧?”
泰顺帝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且不急。”
他伸手抚须,似在深思。
袁易归宗之前的差事,皆是钦差身份,并无固定职守。
如今要为其在朝中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既需权衡朝局,也需符合其皇子郡公的身份。
泰顺帝这个做父皇的,一时尚未思虑周全,故而不愿仓促决定。
……
……
荣国府袭爵之人贾赦闹出人命钦案,遭革爵拿问,好在此事未波及元春册封之事。
元春册封郡公夫人,此事不会轻易受到娘家的影响。何况,此事在贾赦案发前便已蒙泰顺帝御笔钦准,天子金口玉言,无轻易更改之理。
五月二十五这日乃是黄道吉日,天公亦作美,神京城内骄阳烁金,熏风微拂,是个火热的晴日。
这一日,正是元春受封郡公夫人的大礼之期。
册封仪典便设在袁易的郡公府邸。
府中上下早已洒扫庭除,铺设整齐,静候皇恩。
辰时刚过,一位礼部官员与一位宗人府官员,身着锦绣朝服,容色肃穆,分别担任正、副册封使臣,率领着浩荡仪仗,抬着一座五彩璎珞装点的彩亭,亭中恭置着封诰文书与冠服,自皇城迤逦而出,一路威仪煊赫,直往宁荣街郡公府而来。
郡公府正门洞开,中道铺陈红毡。
袁易身着石青色郡公朝服,率领府属官员、护卫等,于大门外垂手躬身跪迎。
使臣队伍至大门前,正使臣手持一柄皇帝使命象征的鎏金铜节,先行入门,诰命彩亭随后,经由中门,穿庭过户,直入早已备妥的大厅。
大厅内布置得庄严肃穆,设着一个沉香木螭纹大香案,上设鎏金香炉,轻烟袅袅。另设一案,略低些许,是为节案。
正使臣将“节”恭敬置于节案之上,副使臣遂将彩亭内盛放诰命的紫檀木匣请出,安奉于香案正中。
吉时已到,环佩轻响。
元春在内廷女官导引下,缓步走入大厅,身着皇子夫人品级的吉服,雍容华贵,气度端凝。
来至厅中,她依礼于香案前恭谨跪倒,垂首聆训。
正使臣至香案前,微一躬身,双手郑重请出诰命文书,徐徐展开。副使臣立于其身后。
正使臣遂朗声宣诵,其音洪亮,字字清晰,回荡于静穆厅堂之中: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坤仪毓秀,内则克娴。珩璜有节,允称克襄内治;苹藻惟馨,夙著相夫以德。咨尔郡公袁易之妻贾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誉婉珩璜,克树宜家之范;德光闺闼,弥昭秉礼之忱。是用封尔为郡公夫人。锡之诰命。于戏!恩膺翟茀,益修懋于兰帏;荣被笄珈,永垂光于彤管。尚其敬服,无忝宠绥。钦哉!”
宣毕,正使臣将诰命卷轴双手递予元春。元春恭应“谨遵圣命”,双手高举过顶,接过那沉甸甸的皇恩浩荡,旋即将其复奉于香案之上。
元春复整衣冠,面向香案上那卷代表无上荣光的诰命,行“六肃三跪三拜”之大礼。所谓“六肃”,乃六次极恭敬的肃拜,每一次皆敛衽屈身,仪态万方;“三跪三拜”则是三次跪地叩首,每一次俯仰皆合乎法度,庄重无比。此礼一行,方显对皇恩之感激与臣服。
册封礼毕,袁易再度向二位使臣深揖致谢,亲自恭送其持节出府,仪仗队伍依旧威仪煊赫而去,直至消失在宁荣街尽头。
送走天使,袁易返身回至大厅。
元春手持诰命,面向夫君,敛衽深深一拜。此一拜,非仅夫妻之礼,更昭示着自此名分已定,她便是朝廷钦封、名正言顺的郡公夫人了!
袁易受礼,含笑颔首,亲手扶起元春。
随后,府中并未大肆铺张,只举行一场简单的庆典。
元春端坐,接受府上众人的叩贺。
望着眼前景象,她想着贾府近日之萧索,心中不免感慨万千,面上则保持着雍容沉静的微笑,将万千思绪皆掩于华服冠冕的庄重之下。
……
……
册封郡公夫人的府内庆典既毕,众人叩贺已散,府中复归宁静。
然而,皇恩浩荡的余威与荣光,犹自在这深宅大院中隐隐流动。
薛宝钗、景晴两位妾室各回各院,心思却皆不平静。
先说薛宝钗,回到自己所居院中。室内摆着不少书卷,窗下案上设着笔墨纸砚,甚是清雅。
她才在案前坐下,莺儿便捧上一盏新沏的香茶,脸上犹带着兴奋之色,低声笑道:“姨奶奶可瞧见了?今日夫人真真是威仪万千,荣耀无比!”
薛宝钗接过茶盏,默然不语,只以盖碗轻轻拨弄着浮叶。
饶是她素日端庄稳重,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心中亦如投石入湖,涟漪阵阵。那册封大典的庄严肃穆,元春的雍容华贵,乃至府中众人敬畏艳羡的目光,皆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她深知“郡公夫人”的诰命分量,代表的是朝廷钦定的名分与地位,岂是寻常富贵可比?心中那份羡慕,竟如春蚕吐丝,暗暗缠绕,挥之难去。
莺儿见薛宝钗不语,只道是心动,愈加凑近前,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却愈发雀跃:“凭咱们四爷的文武才略,加上圣上这般恩宠眷顾,将来封王,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到那时,定然要册封侧妃的。姨奶奶性情好,四爷又一向看重,将来这侧妃之位,必定是姨奶奶的囊中之物!”
薛宝钗听到这里,神色倏地一凛,忙放下茶盏,低声斥道:“快住口!这等话也是混说的?叫人听见,还了得?”
她目光锐利地扫向窗外,唯恐隔墙有耳。
莺儿吓得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尖,讪讪道:“姨奶奶别恼,我又不蠢,自然晓得轻重。这话也就在咱们这屋里,悄悄儿跟您说一句体己话罢了,断不敢到外头混说去。”
薛宝钗见她知错,神色稍霁,却不再接口,只垂眸凝视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心中波涛暗涌。
莺儿之言,何尝不曾戳中她心底深处的思量?
“侧妃”之位,亦有诰封冠服,见之于礼,载之于册,何等风光荣耀!
她薛宝钗亦是心高气傲之人,岂能全然无意?
只是……
她心下暗忖:虽说四爷目下房中只得我与景姨娘两人,且四爷待我之情分确与别个不同。可四爷还年轻,前程似锦,将来府中莺莺燕燕,新人辈出,亦是常理。我这“第一个妾室”的名头,未必便能长久占得先机。若要在这府中立足稳固,乃至将来有望那侧妃之位,终究……终究还得仰仗子嗣方能根基牢固。思及此,她不由轻抚小腹,焦虑与期盼皆悄然升起。
再说另一位妾室景晴,回到所居院中,虽也强自镇定,眉眼间那点兴奋与憧憬却遮掩不住。
丫鬟红霞与绿漪一边伺候她更衣,一边便忍不住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红霞口快,先笑道:“今儿个夫人可是风光透了!可见这府里的前程大着呢!咱们姨奶奶这般人品相貌,将来未必没有大造化!”
绿漪也接口道:“正是呢!听闻王爷府里都有侧妃的份例。咱们四爷若来日封了王,姨奶奶若能被册封为侧妃,那才叫真真的出头了!”
景晴听得心跳加速,却嗔道:“你们越发没规矩了!这等大事也是你们混猜混说的?快噤声罢!”
红霞、绿漪相视一笑,笑嘻嘻地住了口,自去收拾东西。
景晴独自对镜坐下,望着镜中自己青春姣好的面容,却是心潮难平。
侧妃?谁人不想?然而……
一抹阴云悄然覆上心头,她暗想:凭我如今这微贱的身份,父亲获罪流放,家门败落,毫无倚仗。在这贵胄云集、最重门第的郡公府里,我想脱颖而出,谈何容易?除非我能早日为四爷诞下子嗣,母凭子贵,再者……若我那远在苦寒之地的父亲能有沉冤得雪的一日,我在府中方才真正有了底气。
想到此处,她不由轻叹了一声,镜中的如容颜,染上了轻愁与渴望。
两处院落,两位佳人,皆因元春的册封典礼,牵动了同样一番关于前程、恩宠、名分的幽微心思。
这座郡公府的内宅之中,波澜已起……
(本章完)
第271章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第271章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五月二十五这日,元春受封郡公夫人的大礼虽毕,府中仍隐隐弥漫着一股庄重喜庆之余韵。
袁易并未沉湎于这浮华荣光之中,午后照旧习武练兵,沐浴更衣后,便独坐于内书房“立身斋”内,摒退左右,抄写经书,累了又看起了书。
此时,他正翻阅一册笔记,其中载有一则旧闻,详述某位权势煊赫的亲王府中,一名得宠的太监如何倚仗主子权势,把持门禁,对外官谒见者肆意勒索“门敬”,索求无度,终至被人劾奏,落得个抄家革役、流放边陲的凄惨下场。字里行间,可见那太监昔日如何嚣张,末路又如何狼狈。
袁易读至此处,目光凝滞于纸页之上,那“把持门禁”、“肆意勒索”、“索求无度”等字,宛如根根钢针,刺入眼帘。
他想起掌着自己府上守门、传唤之权的太监顾宝安,其行径与书中的恶奴何其相似!竟也敢如此胆大妄为!
思及此,他面色虽依旧平静,眸底却已寒芒隐现,当下唤道:“香菱。”
香菱应声而入。
袁易吩咐:“遣人传太监顾宝安即刻来见。”
香菱应声而去。
不过片刻,顾宝安已躬身趋步入了“立身斋”。他向袁易打了个千儿,脸上堆起恭顺笑容:“奴才顾宝安,请郡公爷安。不知爷唤奴才来,有何吩咐?”
袁易漫不经心般用手指轻叩着案上摊开的书卷,看向顾宝安的眼神显得平静,语气也平淡无波:“我听闻,你借守门传唤之便,向外间来客肆意索取门敬,且贪得无厌?可有此事?”
顾宝安闻言一怔,他见府中今日有册封盛事,本以为郡公爷心绪正好,未料到此番召见竟为此事。
不过,他早料此事难以瞒过,早晚会被袁易盘问,也早已备下一套说辞。
他怔了一下,心里道“果然来了”,并不惊慌,也并未否认。他将腰弯得更低些,脸上笑容显得愈发恭顺,回道:“回郡公爷的话。奴才收取外客些许‘敬仪’,此事确是有的。只是……爷初归宗封爵,或许有所不知,这实是神京各王公府邸相沿已久的老规矩了,并非奴才胆大妄为、擅自索取。”
他偷眼觑了觑袁易神色,见其并无怒容,便放大胆子继续分说:“爷请想,咱们府上如今是何等门第?天璜贵胄,郡公府邸!等闲外客前来拜谒,递帖求见,若连些许‘门敬’也吝啬不给,那岂非是怠慢规矩,失了礼数,反倒显得对爷您不够敬重了?奴才们日夜守候,迎来送往,辛苦不说,也需些茶资润喉不是?奴才此举,实是按着京中惯例行事,替爷维持着府邸体面,倒也并未敢贪得无厌,肆意妄为。”
他这番话,说得圆滑周至,仿佛全然一片忠心,只为维护主家体面着想。
袁易静静听着,面上竟缓缓漾开一丝笑意,仿佛已被顾宝安说动。
他点了点头,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哦?原是各府惯例,维持体面?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顾宝安见状,心中顿时一松,暗喜不已,自以为一番巧言已将此事轻轻揭过,甚至觉得眼前这位新归宗的年轻皇子郡公果然不甚通晓京中贵胄家的“俗礼”,日后可继续从中渔利。
他忙压下心中得意,恭敬地再次打了个千儿:“是!奴才告退。”
说罢,躬身低头,倒退着出去。
他却不知,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瞬,袁易脸上的浅淡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底只剩下冰冷的锐芒。
他的笑意之下,藏的哪里是宽宥,分明是刀锋!
斋内重归寂静。
袁易的目光重新落回案头那本摊开的书卷之上,指尖缓缓划过记载那王府恶奴最终抄家革役、流放边陲的文字,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这顾宝安,竟敢在他面前玩弄这等伎俩,拿“惯例”、“体面”作挡箭牌,真是自作聪明,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他袁易的规矩,岂容这等蛀虫败坏?正好,便借此事,整肃府规,以儆效尤,杀一儆百,方能令行禁止。
虽说府上的典仪、护卫由宗人府选配,太监、宫女由内务府选配,哪怕是袁易从自己部曲男丁中选拔充任的几十名护军,也不能擅自严惩。但是,在袁易看来,这里既然是他的郡公府,府上之人,无论是谁,无论有怎样的背景,都该遵守他的规矩!
……
……
太监顾宝安才来袁易的郡公府不过数日光景,便敢肆无忌惮,借守门传唤之权向外客勒索门敬,且贪壑难填,索求无度,将袁易初时的严训视同无物,阳奉阴违。究其根由,却非一时昏聩,实有其仗恃之处。
顾宝安年纪已在四十开外,当差多年,资格颇老,经见的事体也多。
更有一节要紧处:袁易的郡公府邸,一应太监、宫女,虽身在此处当差,却皆来源于天子部曲家庭,其名籍、俸禄、考绩乃至生杀予夺之权,皆牢牢握于内务府之手,并非郡公府私属。袁易于他们,不过是“权且使用”罢了。若其等犯过,袁易略加责罚则可,倘或要动大刑、革职乃至发落,则必得行文内务府,请其上裁。此乃朝廷定制,意在防禁宗室私下构建班底,尾大不掉。故而,这些人等,名义上是“郡公府的人”,根子上却永远是“皇帝的人”。顾宝安深谙此道,自觉有所依仗。
再者,神京各王公府邸、勋贵门第,收取门敬之事,确乎相沿成习,几为常例。莫说是郡公府,便是隔壁的荣国府,其府上门子也将门敬视为例规,也有勒索外客的。
有此诸般缘故,顾宝安才胆壮。在他眼中,袁易是新归宗的皇子,又年方十七,终究根基尚浅,于京中贵胄盘根错节的规矩网罗,未必深知。岂会因区区“门敬”小事,便大动干戈,严惩于他?至多不过训诫一番,面子上呵斥几句,也就罢了。即便真个恼了,欲将他送交内务府惩治,凭这点子“循例”之事,再凭他在内务府经营的人情关系,料想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伤不了他的根本。
此时,顾宝安从“立身斋”出来,心下自谓已将袁易搪塞过去,侥幸之心混合着得意之情,暗暗滋长。
他背着手,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回到门房。
年轻太监田奉正守着茶炉子,见了顾宝安,忙站起身,脸上堆起谄笑,手脚利落地斟了一盏新沏的香茶奉上,问道:“顾爷回来了?郡公爷忽然传唤,不知有何要紧吩咐?”
顾宝安大剌剌地坐下,接过茶盏,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扫了田奉一眼。适才在袁易面前强压下的得意,此刻在田奉这年轻太监面前却不掩饰。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拖长了声调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郡公爷听了几句闲话,问起门上收受‘敬仪’的规矩。”
田奉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却更盛:“哎哟,这可是大事!郡公爷是怎么个意思?”
顾宝安愈发拿腔作势起来,将方才在“立身斋”内的对答略加渲染,吹嘘道:“爷初初归宗,于这京中的惯例自然不甚了然。我便细细回明了,这各府邸皆是如此,并非咱们独创。这‘敬仪’之事,关乎府邸体面,并非贪墨私敛。爷一听便知其中道理,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让我回来了。”
言罢,又呷了口茶,神态倨傲,仿佛立了功一般。
田奉听得两眼放光,心下急速盘算起来。他见顾宝安如此轻易过关,且言语间颇显得郡公爷亦默许此等行事,顿时心生羡慕与攀附之念,暗忖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顾爷这般手段、这般底气,在这府里日后必定是说得上话的头一份人物。我愈发要紧跟了他,小心巴结伺候。日后但有外客来求,顾爷吃肉,少不了我喝汤的光景。饶是只得些残羹剩水,只怕也比寻常辛苦当差强上十倍!发财之日,岂非指日可待?”
想到此,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甜腻,腰也弯得更低,忙不迭地替顾宝安续上热水,口中奉承道:“到底是顾爷!经多见广,几句话就说得郡公爷明白了。有您掌着这门户,真是府里的造化,也是奴才们的福分!日后还求顾爷多多提携指点才好!”
顾宝安受用着他这番奉承,眯着眼,微微颔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
……
袁易自归宗以来,于天家礼数上格外用心。
他早已主动奏请泰顺帝,意欲时常前往畅春园向泰顺帝并太上皇、皇太后、皇后请安,以尽人子孝道,显天伦之乐。
泰顺帝却以“居于城内,常往园囿,徒劳往返,诸多不便,亦非必要”为由,未予准允,只定下“朔望之礼”,即让袁易每月初一、十五固定前往请安。若平素有事,泰顺帝自会宣召。
圣意如此,袁易自当遵奉。
已是五月二十六。
神京城接连晴了几日后,今日一早却见天色阴沉,灰蒙蒙的云层压着城头,虽未落雨,却也无半分晴意,倒减了些暑气。
今日并非朔望之期,袁易却要携新受册封的元春一同前往畅春园。
明面上打出的旗号,是元春昨日蒙恩册封郡公夫人,理当入园叩谢天恩。
事实上,袁易心下另有计较。
虽说几日前袁易才因贾赦案奉召入畅春园面圣,然于太上皇、皇太后、皇后处,则已有段时日未曾问安。此番正好借机在几位至尊跟前露露面,略尽孝心,维系情分。此等“刷存在感”之事,于寻常皇子已属必要,于他这般新近归宗、根基尚浅的皇子而言,更是重要。
另外,袁易心中已决意要严惩跋扈贪墨的太监顾宝安,且决定今日将此事面奏泰顺帝。
夏季昼长,凌晨时分,虽时辰尚早,东方已微露曙色。袁易与元春已起床。霎时间,房中灯火通明,香菱、抱琴、袭人、晴雯等一众丫鬟穿梭往来,伺候洗漱、更衣、梳妆。袁易换上石青色郡王朝服,头戴朝冠,腰系金带,通身气度顿时显得威严肃穆。元春则穿上新赐的郡公夫人吉服,华美非常,头戴珠翠钿子。
穿戴整齐后,夫妻二人仅用了些清淡早膳,元春又对着镜子,由抱琴、袭人悉心伺候,再度整理仪容,确保发髻、佩饰皆合乎规仪。
诸事妥帖,时辰也才卯时。虽是天光已亮,然因阴云笼罩,庭园中仍显晦明不定。
袁易与元春一同登上宽敞华贵的郡公銮舆。舆驾之前,典仪官肃穆导引,两侧护卫按刀随行,又有护军扈从。丫鬟、仆妇乘着青帷小车紧随。
仪仗虽非极致煊赫,自有一股天家贵胄的森严气度。
车驾辚辚,出了宁荣街,一路往西郊畅春园而去。
虽说此番袁易、元春同乘郡公銮舆,元春却特意命人驾着她的郡公夫人马车一并随行。
上回她随袁易入畅春园,谒见皇太后时,皇太后曾慈谕:“今儿你是随易儿一同来的,我也不多留你了,改日我再专门传你进来,好好陪我。”
元春心思缜密,早已将此言牢记于心。今日她便存了念头,待谢恩已毕,不随袁易一同回府,而要趁机留在园中,好好陪伴皇太后,以承欢膝下。备下自己的车驾,自是便于届时使用。
袁易勉力经营,固宠圣心之际,其夫人元春亦自有其一番长远打算。
元春深知,在深宫苑囿,除了帝心,皇太后、皇后的眷顾亦是至关重要。若能获取皇太后更多的喜爱,乃至皇后的青睐,于她自身自然大有裨益,于其夫君袁易之前程,更是无形之助益。
夫妻二人,皆已在天家富贵、波谲云诡之中,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家的立足之地。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车驾行于官道,窗外景物流转。
车内二人各怀思量,皆指向那处皇家禁苑——畅春园。
(本章完)
第272章 泰顺明鑑,景寧考较
第272章 泰顺明鑑,景寧考较
辰牌时分,畅春园澹寧居之中,泰顺帝正准备用早膳。
此刻的膳桌上已摆上了一应器皿,皆系官窑精品,几样清粥小菜並几样细点。对一位皇帝而言,这样的早膳並不奢侈。
忽有太监悄步近前,向泰顺帝低声稟报:“圣上,皇四子求见。”
泰顺帝微微一顿,便道:“叫他进来。”
不多时,袁易身著郡公朝服,步履沉稳,躬身趋入殿內,至御前適当距离,即撩袍跪倒,行大礼参拜:“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泰顺帝抬了抬手,语气平和:“起来罢。”
袁易谢恩起身,目光扫过了膳桌,又躬身道:“儿臣冒昧,扰了父皇用膳的清静,实是罪过。”
泰顺帝未显不悦,反而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问道:“无妨。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袁易垂首道:“回父皇的话。昨日儿臣之妻贾氏,蒙父皇天恩,册封郡公夫人。儿臣感戴莫名,今日特携她入园,一则叩谢父皇隆恩,二则亦想藉此机会,向皇祖父、皇祖母並母后娘娘请安,略尽孝心。”
泰顺帝听罢,心中受用,和顏道:“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谢恩之事,心意朕已知道,倒也不必非要贾氏当面来叩谢了。至於向你皇祖父、皇祖母、母后请安,乃是人子本分,应当去的。”
袁易再拜称是,略一停顿,復又奏道:“父皇,另有一件小事,儿臣意欲请示圣裁。”
“讲。”泰顺帝道。
袁易遂將府上太监顾宝安向外客肆意索取门敬之事陈述一遍。
言毕,他態度愈发恭谨:“父皇明鑑,这顾宝安胆大妄为,坏我府邸声誉。然则,顾宝安源出天子部曲,其名籍、俸禄、考绩乃至生杀予夺之权,皆握於內务府之手,非儿臣所敢专擅。故虽系微末小事,儿臣亦不敢自专,特来请示父皇圣意。以此琐事烦扰圣听,实是儿臣之罪。”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有分寸。既陈其恶,显己之明察;又强调其乃“天子之人”,示己之不敢逾越;更自承“以小事扰父皇”之罪,態度恭顺谨慎。
就在昨日,忠怡亲王向泰顺帝稟明偶然造访袁易郡公府之事,泰顺帝因袁易府邸正堂与內书房命名、改建校场勤习武事,而对袁易心生嘉许。
此刻泰顺帝又见袁易如此恪守规矩,孝敬谨慎,喜爱之情便又添了几分。兼之他素来对太监管理严厉,恶太监倚势妄为。於是,他沉声道:“此等刁奴,仗著些许微末权柄,便敢狐假虎威,勒索外客,败坏门风,可恨!你將那顾宝安索拿,直接交到总管內务府大臣和庄亲王手上。传朕的口諭:著和庄亲王严查此事,从重惩处,以儆效尤!”
袁易心中一定,再次跪倒:“儿臣遵旨!谢父皇恩准!”
其实,袁易何尝不知,区区一个自己府上的太监索取门敬,於日理万机的泰顺帝而言,简直微不足道。
他之所以特特將此小事面奏请旨,实有三层深意:
其一,顾宝安根子在內务府,是“皇帝的人”,自己新归宗不久,若擅自整治,恐显不知进退。而今请示之后再做,则显孝敬谨慎之心。
其二,若自己直接將顾宝安送交內务府,凭这等“惯例”之事,再凭顾宝安多年经营的人情,內务府未必会严惩。
其三,如今由泰顺帝亲口下旨,命总管內务府大臣和庄亲王严查严惩,顾宝安便是撞在了刀口上,绝无幸理。如此不仅除了一害,更可藉此雷霆手段,狠狠震慑府中那一干新来的典仪、护卫、太监、宫女、护军,让他们深知郡公府法度之严,新归宗的袁易绝非可欺之主,真真是杀一儆百!
请示了惩处太监顾宝安之事,袁易正欲告退,却听泰顺帝道:“待朕用过了早膳,便要去给太上皇、皇太后请安。你既来了,就在此候著,待会儿隨朕一同过去便是。”
袁易躬身应道:“儿臣遵旨。谢父皇恩典。”
泰顺帝不再多言,执箸用他的早膳。
他並未吩咐袁易退至外间等候,袁易便也不敢擅动,只依旧垂手躬身,肃立於御案之侧不远不近处,屏息静气,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怠惰。
殿內一时寂然,唯闻御筷轻触器皿的细微声响。
泰顺帝用了两口粥,忽又停下,目光转向躬身侍立的袁易,见其仪態恭谨,虽静立无言,却自有一股沉稳之气。他似是隨口问道:“你今日一早入园,可用过早饭了?”
袁易闻问,微微欠身,道:“回父皇的话,因今日需入园谢恩请安,儿臣夫妇凌晨便起身,略用了些清粥小菜,不敢多食,以免御前失仪。”
泰顺帝听罢,唇角缓缓漾开一丝带著温情的笑意,道:“如此说来,眼下腹中可觉飢饿?若饿了,便与朕一同用些罢。”
这话问得寻常,於天家父子之间,却透著几分不寻常的关切,何况袁易是新归宗的皇子。
袁易心中一动,抬起眼迎上泰顺帝的目光,坦然中带著几分孺慕,微微一笑:“父皇垂询,儿臣不敢隱瞒。经这一番折腾,眼下肚內確有些空落落了。儿臣谢父皇赐膳!”
泰顺帝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朝旁边侍膳的大太监微一頷首。
大太监即刻会意,指挥著太监们迅速抬来一张紫檀木小炕桌,设於御案下方侧首,再放上一张杌子。又有太监用朱漆托盘奉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碧粳米粥,並一碟醋荷藕,一碟火腿鲜笋,一碟拌鸡丝,外加一碟小巧的鹅油卷酥。
袁易再次谢恩,这才依礼斜签著身子在杌子上坐了。
他姿態依旧恭谨,並无半分逾矩,执匙举箸,吃得斯文,却也不显过分拘谨扭捏。
一时间,澹寧居內景象颇为殊异。
御案之上,泰顺帝用膳;御案之下,袁易亦在用膳。虽是君臣分席,尊卑有序,但在这寂静的晨光中,在淡淡的食物香气里,竟氤氳出一股寻常百姓家父子同桌而食般的温情与寧謐。
泰顺帝不再言语,偶尔抬眼,瞥一眼下方安静进食的袁易,心中不由一动。自袁易进京,他虽知是自家骨血,亦欣赏其才干孝心,但一直以来,天家父子之情,难免疏淡於礼法规矩之后。此刻,这般共用早饭的场景,驀然触动了他心內那根属於“父亲”的心弦。
无需言语,只是这般同处一室,各自安安静静地吃著早饭,便有一种脉脉的温情流淌开来,冲淡了帝王威仪的森严,添上了几分人世间的烟火气与父子情。
这份温情,於泰顺帝这位日理万机、惯见风云的帝王而言,实是难得的。
也让泰顺帝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皇四子袁歷,袁歷也曾这般与他一同用早饭,只是如今再不能了。眼前与他一同用早饭的虽依然是玉牒上齿序的皇四子,却已是袁易。
袁易虽安静用膳,却感受到了泰顺帝偶尔落於自己身上的目光,也察觉到这目光中少了平日的审视与威严,多了柔和。他心下沉静,知此乃泰顺帝难得的恩遇与亲近,举止沉稳得体。
一餐早膳,时光短暂,却於无声处,將一对天家父子的心,拉近了些许。
直至泰顺帝搁下箸,袁易亦立刻停止,起身垂手侍立。泰顺帝看了他一眼,目光温和,隨即对太监道:“更衣,去清溪书屋。”
太监们忙上前伺候。
袁易肃立一旁,心知这是要去给太上皇、皇太后请安了。
泰顺帝更了常服,便命起驾往太上皇所居之清溪书屋问安。
一顶明黄亮轿乘舆早已备妥,泰顺帝登舆而坐,袁易则恭谨隨行於舆驾之侧。
一行人仪仗简从,出了澹寧居,逶迤而行,一路穿度柳,渐至畅春园东北一隅的清溪书屋。
舆驾在门前停下,泰顺帝下了乘舆,早有景寧帝近侍太监入內通传。不多时,便引著泰顺帝与袁易入內。
书屋之內,窗明几净,陈设古雅。
景寧帝正临窗而坐,身著常服,手持一卷古书,闻得动静,方抬起头来,见是泰顺帝携袁易前来,脸上露出温和笑意。
泰顺帝与袁易忙上前行大礼请安。
景寧帝放下书卷,笑道:“起来罢。今日倒是一同来了。”
得知了袁易今日入园的来意后,景寧帝忽然问泰顺帝:“朕记得,皇帝予此子取名『易』,可是取自《周易》之『易』字?”
他手中方才所阅,正是一卷宋版《周易》。
泰顺帝回道:“父皇记得正是。儿臣正是取自《周易》之『易』,寓含变易、不易、简易之理,望其能通晓天地之道,明达人事之理。”又补充道,“袁易於《周易》倒也用心读了,曾能背诵全篇。”
景寧帝頷首,显出颇感兴趣之色,对袁易笑道:“於《周易》能背诵全篇,已属难得。然则《周易》之道,贵在灵活运用,洞察几微。今日既遇此道,朕便考你一考,你可愿意?”
袁易神色恭谨,垂首道:“能得皇祖父垂询考较,乃孙臣莫大荣幸。孙臣学识浅陋,若有错漏之处,万望皇祖父与父皇训示。”
一旁泰顺帝亦含笑,他素喜《周易》,於此道钻研颇深,此刻倒想看看袁易究竟领会几分,便颇有兴致地听著。
景寧帝略一沉吟,问道:“《繫辞上传》有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此言天地自然之位。然则,於人之修身,此语当作何解?何以定己之位,明己之分?”
此问由天地尊卑引申至个人修身立命,颇具深意。
袁易凝神思索了一会儿,便从容奏对:“回皇祖父。孙臣愚见,此语启示世人,当知天地有常,尊卑有序。於人而言,便当明察自身所处之位,恪守本分。如为君者当仁,为臣者当忠,为子者当孝。知其位,守其分,不僭越,不退缩,如此则身心安寧,德行可立。正如《易》之所言『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守其卑位,亦可修其尊德。”
景寧帝听罢,笑著頷首,看向泰顺帝。泰顺帝亦面露讚赏之色,显然对袁易此答讚许。
此答既紧扣经文,又阐发其修身之义,且落脚於德行,正合儒家正道。
景寧帝兴致更高,又出一题,此次更涉宏大:“《革卦·彖传》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此论变革之道。然则,治国平天下,当如何把握这『革』之时与『不革』之常?如何方能谓之『顺天应人』?”
此问直指治国核心,关乎变革与守成的平衡,极为考验见识与智慧。
袁易心知此问分量,沉思片刻,方谨慎答道:“孙臣冒昧奏对。孙臣以为,『革』之为义,非为变而变,乃因时制宜也。犹如四时运行,非天地有意变革,乃气机流转之必然。治国亦然,当察天道之变,观人心之向。法度若歷时已久,弊病丛生,悖离天道民心,则当勇於鼎革,除旧布新,此即『顺乎天而应乎人』,如汤武之革命。然『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適』,亦非谓常法可废。日常治国,尤重『不易』之理,当持守仁政根本,敬天爱民,此乃万古不易之常经。故『革』与『不革』,皆需揆诸天理,验於人心,顺势而为,而非妄动。总以『崇德广业』,天下安寧为要。”
这一番奏对,既阐发《易》理,又融合治国之道,指出变革需顺应时势与民心,守成需秉持仁政根本,见解颇为透彻。
景寧帝听毕,不禁笑道:“好,好!非徒记诵,確有所悟,能发其微,更能务其本!皇帝,此子於《易》,颇有些心得矣。”
泰顺帝见景寧帝龙心大悦,袁易对答如此得体,心中亦是欣慰,躬身道:“父皇过奖了。他还年轻,需学之处尚多。”言虽如此,其欣慰之情已溢於言表。
袁易忙跪下行礼:“孙臣浅见,妄议大道,实是班门弄斧。蒙皇祖父不弃,谆谆垂训,孙臣感激不尽,定当潜心研读,以求精进。”
(本章完)
第273章 二圣大讚,袁易储君?
第273章 二圣大讚,袁易储君?
泰顺帝携了袁易,告退出清溪书屋,復乘明黄亮轿乘舆,仪仗逶迤,往凝春堂向皇太后请安而去。
书屋之內,顷刻间復归一片寂静,唯余窗外风拂竹叶之颯颯,与溪流淙淙之清响。
景寧帝並未即刻重拾案头的那捲宋版《周易》,只缓缓端起身旁一盏温热的茶水,以盖轻拨浮叶,徐徐呷了一口。
清茶入喉,唇齿留香,他的心神,却不在茶味之上,而是沉浸於方才那场临时起意的考较之中,细细回味著袁易的两番奏对。
这位御极六十一载、歷经风雨、学识渊博的一代雄主,虽已是颐养天年之身,其目光之锐利、思虑之深邃,却非常人可及。
適才他看似隨口问出的两个问题,实则皆经深思熟虑,暗藏机锋,皆是检验一个皇子心性、格局、智慧的试金石。
第一个问题,他引用《繫辞上传》“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借天地喻人世,真正问的是:人如何通过理解天地秩序,来確立自身的社会身份与道德责任?
袁易在奏对中,强调天地秩序不可逾越,人需承认並遵守社会中的尊卑分工(如君仁、臣忠、子孝),本质是儒家“正名”思想。他既反对逾越本分,也反对消极逃避责任,呼应《中庸》“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的理念。他又引用《周易》“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说明即使身处低位,也可通过俭德修炼尊荣,揭示了儒家重要的悖论:外在地位有高下,但道德尊严可通过自我完善超越世俗等级。
袁易的奏对符合儒家正统,强调了“守卑位”並非被动屈服,而是主动修德以成圣贤,又指出君主需有“仁”的约束,也为弱者提供了精神出路。
这番奏对,完美符合了“经筵奏对”的理想標准。
第二个问题,景寧帝引用《周易·革卦》“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问:治理国家,究竟应该在什么时候选择“变革”,什么时候选择“不革”?怎样才能像汤武那样,让一场变革被称为“顺天应人”?
这个问题確实分量极重,回答得好,是“明君圣主”;回答不好,就可能被视为“离经叛道”或“顽固不化”。
袁易的奏对非常谨慎、周密、深刻。
他首先否定了激进、盲动的变革思想,將变革置於客观规律之下。
他提出了“革”的必要条件:当察天道之变,观人心之向。
他又强调“守常”的同等重要性,日常治国尤重“不易”之理,不能只谈变革,而忽视了常態治理中需坚守的根本原则。无论制度如何微调,爱护百姓、敬畏规律这个核心是不能变的。
他总结了方法论:揆诸天理,验於人心,顺势而为。
他指出了终极目標:崇德广业,天下安寧!
袁易的奏对,可以概括为:治国之道,要在守常与变革之间取得平衡。常態下要坚守仁爱百姓的核心原则;只有当旧制度腐朽、违背天理人心时,才应果断变革。而无论变与不变,其判断標准都是客观规律和民心,最终目的是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
这番奏对,准確地抓住了“变”与“不变”这对核心矛盾,並给出了一个系统的、辩证的框架,证明了他具备从宏观层面思考国家命运的能力。整个论述牢牢建立在儒家经典《周易》和儒家核心思想之上,思想既不失锐气,又完全在正统的治国理政话语体系之內。
这番奏对,展现了极高的政治智慧,没有落入任何极端,周全的思辨能力,远超出一个普通皇孙的水平,更像是一个成熟政治家的思考,也契合帝王心术,暗合帝王心態。
总而言之,袁易的两番奏对,皆沉稳周全,析理透彻,既恪守经义根本,又不拘泥於章句,更能引申发挥,切中肯綮。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今年才十七岁。年纪轻轻,奏对之时又毫无轻浮骄矜之气,態度始终恭谨谦逊,尤其是最后那番“浅见”、“妄议”、“班门弄斧”的自谦之词,说得诚恳真切。
这般表现,落在景寧帝这等识人无数的一代雄主眼中,岂是寻常?
这已非仅仅是一个聪慧好学皇孙的才识展现,其沉稳的气度、辩证的思维、仁德的底色、担当的魄力,隱隱然竟已透出……储君之资!
“储君之资……”
景寧帝於心中默默咀嚼著这四个字。
遴选社稷继承人,学识固然要紧,然心性、格局、智慧乃至仁德,更为重中之重。
今日袁易於这临时考较中所展露的一切,竟与此標准若合符节。
景寧帝仿佛看到了一株已然茁壮、枝干挺拔、根基深厚的嘉木,假以时日,能亭亭如盖,荫庇苍生!
想到此处,景寧帝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难得的激赏与喜悦,手中的青玉茶盅竟微微一颤,盏中清碧的茶汤连同舒捲的茶叶隨之轻轻荡漾起来。
他心內不由暗嘆:“此子……真乃天纵奇材!就朕目下所观,其才其德其识,竟已堪当大任……”
然而,这念头方才升起,另一重冰冷的现实便如寒潮般骤然袭来,將喜悦悄然浸没。
景寧帝的目光黯淡了几分,心中喟嘆:“可惜,可惜啊!此子终究是流落民间多年,新近方才归宗。皇子自民间寻回,已是旷古奇闻,史册罕有。若再立其为储君,承继大统……其间牵扯之千丝万缕,关乎国本,关乎礼法,关乎朝局安稳……届时不知要掀起何等滔天波澜!只怕……只怕非国家之福,反酿成大乱……”
这重重顾虑,如无形枷锁,束缚著这位太上皇的心神,令那刚刚燃起的激赏之火,不得不压抑下去。
无独有偶,此刻正坐於明黄亮轿乘舆之中,前往凝春堂途中的泰顺帝,亦在默默回味著方才清溪书屋內的对答。袁易那沉稳睿智的声音,剖析《易》理时闪烁的智慧光芒,同样在他心中激盪起波澜。
他亦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儿子身上所蕴含的非凡潜质,那绝非寻常年轻皇子可比。一个念头同样不可抑制地在他脑中浮现:此子,实乃储君之选!
然而,几乎是同时,“民间归宗”的隱忧亦如影隨形,浮上心头。
泰顺帝不由自主地侧首,目光望向正恭谨隨行於侧的袁易,见其步履沉稳,仪態端方,眉宇间自有一般朗朗清气。
如此英才,却因身世之故,恐难膺承大统……
思及此,泰顺帝不禁於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嘆息,惋惜之情,溢於胸臆。
然则,泰顺帝终究是当今圣上,正值鼎盛之年,执掌乾坤,惋惜之情旋即便被一股铁腕帝王的决断力所取代!
他目光微凝,心中暗忖:“易儿未必一定不能当储君!祖宗家法虽重,然朕乃一国之君,乾纲独断。若將来朕认定此子確为最贤,执意要立他,这煌煌天威之下,这芸芸朝臣之中,又有何人真能阻拦朕之决意?”
此念一生,泰顺帝心中顿觉豁然开朗,因袁易身世之忧而生的阴霾仿佛也被驱散了些许。
他收回目光,端坐舆中,继续前行,只是眼神之中,已多了一份更深沉的思量……
前程漫漫,变数犹多!
……
……
袁易隨泰顺帝来到了凝春堂,皇太后、皇后皆在堂內敘话。
袁易入內,整肃衣冠,向皇太后、皇后行了大礼请安,言辞恭谨,仪態端方。皇太后、皇后皆含笑頷首,皇太后又温言问了几句,袁易一一应对。
得知元春正在候著,皇太后便允准將元春领来。
待元春来了凝春堂,袁易便適时告退,元春则依计留下,柔声稟明欲多陪侍皇太后、皇后说话解闷,皇太后自然允准。
於是,袁易独乘郡公车驾,离了畅春园。
马车行驶在西郊官道之上,车外天色阴沉晦暗,道旁杨柳枝条无力低垂,远处山色空濛,估摸著一场夏季的大雨將至。
车內,袁易倚著软垫,闭目凝神,细细回味著今日畅春园中经歷。
向几位至尊请安问好,略尽孝道,刷了存在感,自是题中应有之义;请示父皇严惩顾宝安之事,已得明旨,可谓目的已达。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乃是皇祖父景寧帝临时起意的考较。
两个源自《周易》的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深涉修身治国之要,若非平日勤学苦读,確有所悟,断难应对得当。
思及自己的两番奏对,既恪守经义,又阐发己见,沉稳而不失锋芒,谦逊而內含崢嶸,自觉颇为满意。而皇祖父与父皇当时的神色,皆讚赏之情溢於言表,这实是今日意外之喜,非寻常恩遇可比。
念及此处,袁易心中畅快,竟不觉窗外之阴霾。
他微微一笑,掀起窗帘,望了望灰濛濛的天色,车內的心境与车外的天气,真真是云泥之別,朗朗晴空自在胸中!
车驾一路疾行,巳牌时分,回到了寧荣街郡公府,在袁易的命令下,停於府內正院。
袁易的脚刚踏上车夫放下的踏凳,步下马车,站定於正院,酝酿已久的大雨,便如同天河倾泻般,“哗啦”一声骤然而降,顷刻间雨幕如织,水汽氤氳。
若这大雨早上片刻,在路上倾盆而下,纵有车驾护持,也难免狼狈。如今恰在袁易回府之时落下,倒似专为他洗尘一般。
此刻,掌府上守门、传唤之事的太监顾宝安,正站在正院。他见袁易下车,雨势忽狂,忙不迭自己先撑起一把伞,牢牢遮住自身,生怕雨水沾湿了他那身簇新的太监袍服,对於正立於雨中的郡公爷袁易,反倒似未见一般,並未即刻上前为主子遮雨,其態显得怠慢不恭。
站在顾宝安身后的年轻太监田奉,也慌忙撑起自己的伞,低著头,偷眼覷著场面。
顾宝安不即刻为袁易撑伞,自然有人忙不迭为袁易撑起了伞。
袁易接过了伞,自己撑伞立於雨中,目光冷冽,扫过顾宝安那副只顾自身的模样,连日来的不满与今日请得的圣旨化作一股凛然之气。
他忽然大步上前,眾人还未反应过来,便飞起一脚,踹在顾宝安身上!
顾宝安“哎哟”一声惨叫,全无防备,手中雨伞飞脱,整个人跌倒在湿漉漉、溅起水的地面,泥水瞬间污了簇新的太监袍服,狼狈不堪。他惊骇莫名,抬头望著巍然立於雨中的袁易,颤声道:“郡公爷?您……您这是为何……”
袁易立於滂沱大雨之中,身形挺拔如松,声音穿透雨幕,高昂威严:“你这刁奴!仗著些许守门传唤的微末权柄,便敢狐假虎威,肆意勒索登门宾客,贪得无厌,败坏我郡公府门风,將我的训诫视同无物!今奉圣上明旨:將你这刁奴索拿,交总管內务府大臣和庄亲王严查严惩!来人!给我拿下!”
这一番呵斥,震得在场典仪、护卫、护军、太监纷纷目瞪口呆。
蒙雄反应最快,当即第一个猛扑上前,一把將刚从泥水中挣扎欲起的顾宝安死死按住。
其余护卫、护军见状,如梦初醒,纷纷抢上前来,不由分说,用绳索將杀猪般叫嚷挣扎的顾宝安捆了个结结实实,按跪在雨水之中。
一旁的年轻太监田奉,早已嚇得面无人色,手中的伞也掉落在地,任由大雨浇头。他眼睁睁看著平日里作威作福、自以为根基深厚的“顾爷”转眼间成了阶下囚,心中骇极,暗道:“我的老天爷!怎会如此?郡公爷竟……竟请动了圣旨来整治顾爷?这……这日后可如何是好?”
一股彻骨寒意,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雨势愈疾,冲刷著郡公府的正院,也冲刷著正院中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袁易仍自己撑著伞,目光冷峻地看著被缚的顾宝安。
现场一片肃杀,哗哗的雨声不断,夹杂著顾宝安的哀嚎和求饶……
(本章完)
第274章 父皇施恩,师傅剖析
第274章 父皇施恩,师傅剖析
林如海自被平调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专司教导新归宗的皇子袁易,便成了袁易郡公府上的常客,每日辰时初刻入府授课,直至午时方下值归去。
袁易特意將內书房“立身斋”东侧的清雅厢房拨予了林如海,作为林如海日常办公、备课、休憩之所。
此刻,正院里那场拿人风波甫定,被五大绑的太监顾宝安已被押下看管,滂沱大雨则无歇息之意,哗啦啦冲刷著郡公府,水汽瀰漫。
袁易並未更换身上的郡公朝服。一身朝服虽经雨淋,实则仅肩头袍角略沾湿痕,並无大碍。而他心下计议已定,待雨势稍歇,便亲自押解顾宝安前往內务府,面见总管內务府大臣和庄亲王,传达泰顺帝严惩之口諭。
他自行撑著一把伞,穿过雨幕,步入“立身斋”院落,见师傅林如海正负手立於厢房檐下,凝神望著院中雨落之景,似在沉思,又似在等候。
袁易加快步伐,走至檐下。
林如海闻声转头,见是袁易,忙欲躬身行礼。袁易却抢先一步,执学生之礼,恭敬道:“先生。”林如海见他如此,不再拘泥虚礼,含笑頷首。
袁易引著林如海步入斋內。
丫鬟香菱取过袁易日常惯用的一只雨过天青釉茶杯,斟了七分满的香茗,又另取一青瓷盏,也为林如海奉上了香茗。
林如海与袁易相处日久,彼此已熟稔亲近,兼有师徒名分,自无须过分客套。他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暖茶入喉,旋即笑问道:“瞧四爷神色,今日入畅春园请安,想必一切顺遂?可有何新鲜见闻?”
袁易亦饮了口茶,將今日畅春园之行细细道来。从於澹寧居面圣、请示惩处顾宝安、乃至蒙赐早膳,直至前往清溪书屋向太上皇请安,其间太上皇如何临时起意,考较那两个由《周易》引发的问题,以及自己如何斟酌奏对,原原本本,说与林如海知晓。他记性极佳,复述问答,几无遗漏。
林如海凝神静听,手中茶盏久久未再就口。
待袁易言毕,林如海不禁抚掌讚嘆:“妙哉!四爷此番奏对,非徒记诵之学,实乃老成谋国之言,洞明世事之见!於修身,强调『明位守分』,『俭德辟难』,乃是稳根基、远祸患之道;於治国,畅言『革故鼎新』须『顺天应人』,持守『仁政』乃『万古不易』,更是深得权衡之术,把握了鼎革与守成的精髓。此等见识,非惟契合圣贤之道,更暗合帝王心术,非深諳世事、胸怀经纬者不能道也!”
他这番讚誉,確是发自肺腑。细细思之,纵然换了他当场应对,於那电光石火之间,也未必能比袁易答得更为周全妥帖、更合上意。他真心觉得,袁易之悟性、见识,实非常人可及。
袁易受赞,並未得意,反而目光湛然地凝视著林如海,问道:“先生乃饱学之士,深諳世情。以先生之见,太上皇与圣上听了我这两番奏对,心中会作何想?会如何看我?”
林如海神色转为肃穆,沉吟良久。他放下茶盏,缓缓道:“下官卑微,岂敢妄自揣测圣心?然则,此刻唯有四爷与下官二人,下官便斗胆说一句体己话。以常理度之,二圣闻此奏对,龙心必然大悦,对四爷之激赏,恐远超寻常。”
他略顿一顿,声音压得更低些,语气却肯定:“太上皇与圣上,皆是明察秋毫、鉴人有术之君。四爷所展现之沉稳、睿智、仁德与担当,二圣……焉能不见?”
还有一句更深的话儿,在他舌尖滚动,却终未出口。那便是:单凭今日这两番鞭辟入里、近乎完美的奏对,或许已在景寧帝与泰顺帝心中,种下“此子有储君之资”的念头!
此念关乎国本,干係重大,纵然是师徒閒谈,林如海亦不轻言。
窗外雨声潺潺,斋內茶香裊裊。
袁易默然沉思了一会儿,林如海未尽之言,他隱隱心领神会。
二人继续品茗敘话,窗外滂沱大雨兀自下个不停,衬得斋內一片静雅。
忽然,年轻太监田奉神色惶惶却又带著十二分恭敬,至袁易跟前打了个千儿,声音微促道:“稟郡公爷,外头来了一位御前一等侍卫大人,说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有话要问郡公爷。”
田奉適才亲眼见了顾宝安被雷霆手段拿下,此刻对眼前的年轻郡公已是敬畏有加,回话时连头都不敢抬。
袁易不由一怔。自己方才从畅春园回来不久,怎地父皇立刻又遣了御前一等侍卫冒雨而来?究竟有何事?
林如海面露沉吟之色,显是同样疑惑。
圣旨垂询,岂容怠慢?袁易即刻收敛心神,一面命人速去大厅设置香案以备接旨之意,一面亲自起身,冒雨迎至府门,见门外立著一人,体型魁梧,身披油衣,头戴斗笠。
那人见袁易出来,便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袁易甚是熟悉的面庞,不是別人,正是与袁易可称友人的任辟疆。
袁易见是他,心下稍安,面上依旧持重,亲切道:“原来是任侍卫,快请入內。”
他亲自將任辟疆由府邸中门引入正院,又来至大厅。
任辟疆脱去湿漉漉的油衣斗笠,展现出挺括的御前侍卫官服,虽经风雨,气度昂然。
他至厅中站定,並未宣旨,而是神色肃穆,代为传话道:“奉圣上口諭:朕思及,皇四子袁易今日於太上皇跟前奏对《周易》,见解超卓,思维縝密,气度沉稳,朕心甚慰。念其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学识修养,必是师长教导有功。特问袁易:尔自启蒙至今,主要师从过哪些老师?这些师长如今现任何职,身在何处?”
袁易一听,顿时明了。泰顺帝这是因今日自己应对得体,龙心大悦,竟要將恩典泽及师门,欲提拔赏赐自己的授业恩师了!
事实便是如此,当泰顺帝念及此事时,袁易已离开了畅春园。泰顺帝素来行事果断,且有些急性子,便特意遣任辟疆策马来袁易府上问话。
袁易心下虽喜,却不形於色,略一沉吟,便面向任辟疆(实则是遥对泰顺帝),恭声回稟:
“儿臣谨奏父皇:儿臣自孩提懵懂,至於今日,於学问修身略有寸进,实赖多位师长悉心教诲。其中,首推儿臣之生母。母亲於儿臣,非但有十月怀胎、多年养育之大恩,更兼慈母严师之责。儿臣发蒙识字、诵读诗书,皆是母亲手把手亲授,谆谆教导,此恩此德,儿臣没齿难忘。”
他略顿一顿,继续道:“及至少年,则蒙房庭训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数年,奠定了儿臣学问根基。房先生乃泰顺元年恩科进士,二甲第二十八名,才华出眾。中式后按部就班,考选为庶吉士,如今仍在翰林院庶常馆学习候考。”
“其后,儿臣奉旨进京,蒙父皇天恩,先后指派屈继善、屈泰两位先生教导儿臣。两位屈先生学养深厚,教导有方,儿臣受益良多。再者,便是现今的师傅,翰林院侍读学士林海。林先生虽执教时日未久,然其学问渊博,资歷深厚,品性高洁,足堪为师表,儿臣近日所得教益匪浅。儿臣叩谢父皇隆恩,为儿臣择此良师。”
袁易此番回话,条理清晰,情真意切,既感念母恩,又逐一说明诸位师长情况,尤其点明房庭训庶吉士的身份。
待袁易奏毕,任辟疆代表皇帝问话的肃穆神情顿时一收,忙对著袁易重新行礼,恭敬道:“下官任辟疆,叩见郡公爷,给郡公爷请安。方才公务在身,多有失礼,望郡公爷海涵。”
袁易忙亲手扶起,笑道:“你何须多礼?你奉旨而来,何罪之有?倒是我要谢你,冒著这般大雨策马疾驰,辛苦异常。”说著,便从袖中取出两张早已备好的百两银票,塞与任辟疆,“区区茶资,聊表谢意,万勿推辞。”
任辟疆见状,连连摆手:“郡公爷,这如何使得?下官万万不敢……”
袁易执意塞入他手中,笑道:“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套?莫非是瞧不起我?”
任辟疆推辞不过,又见袁易言辞恳切,只得接过一张,將另一张奉还,道:“郡公爷的心意,下官领了。只是这百两之数,已是厚重无比,下官实在不敢多受。这一张,还请郡公爷收回。”
袁易知他性情,便不再强求,笑道:“既如此,便依你。”遂收回一张。
任辟疆收了百两银票,並未即刻离去。他与袁易相熟,而袁易適才那番回稟有些长,饶是他记性不差,也未能完全记住。於是,他请袁易复述了一遍,还特意用笔记下,確保可以无错漏地稟明泰顺帝,方告辞復命去了。
送走了任辟疆,袁易復又回到“立身斋”。
雨声未歇,淅淅沥沥,敲打在屋檐之上。
林如海向袁易投以探询的目光。
袁易將方才任辟疆代圣上传话,以及自己如何回奏诸位师长情状,细细向林如海述说了一遍。
林如海凝神听完,抚须轻嘆道:“圣上此举,意蕴深长啊。显是因四爷今日在太上皇跟前那两番奏对,深愜圣心,龙顏大悦之下,竟迫不及待欲施恩於师门。此乃旷世恩典,亦可见圣上对四爷期许之深。”
袁易顿了顿,问道:“以先生之见,任侍卫將我这番回话稟明圣上后,父皇会提拔哪位师长?或是哪几位?”
林如海略一沉思,缓缓道:“依下官愚见,屈总宪大人(指屈泰)目下已贵为左都御史,位高权重,其子屈继善先生又已蒙圣上特简,未经庶常馆便授了翰林院编修,更擢为日讲起居注官,圣眷正隆,前程自有其坦途,似无须藉此机会再加恩典。至於下官……”
他微微一笑,续道:“下官执教日浅,虽蒙四爷抬爱,恐亦难骤得超迁。下官寻思著,此番圣恩,多半要著落在房庭训先生身上。”
袁易頷首:“先生所见,与我不谋而合。却不知父皇会如何提拔房先生?”
林如海精神一振,详细分说道:“四爷明鑑。房先生目下仍是庶吉士,此职非实官,乃『观政进士』,在翰林院庶常馆修习,虽號称『储相』,究系候补学习之身。依常例,需三年学满,经『散馆考试』后,优者方留馆,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或检討(从七品);次者则分发科道或部院任职。”
林如海语气肯定:“房先生虽年已不惑,然圣上必不会將其外放道员、知府。盖因房先生乃纯粹词臣出身,毫无地方行政之经验。若骤然外放,虽是品级擢升(道员正四品,知府从四品),却也使其远离了中枢清要之地。”
林如海继续道:“故而下官揣测,圣上多半会特旨令房先生提前『散馆』,破格超擢,直接授以翰林院侍讲或翰林院侍读之职,此二职皆系从五品,乃翰林官体系中承上启下之职,专司讲读经史,论撰文章。以其『皇子师』之经歷授此职,名正言顺,高度契合。由庶吉士一跃而为从五品侍讲或侍读,已是连越数级,恩宠异常,然因其仍在翰苑清流体系之內,又不至於显得过於突兀,合乎情理。”
袁易听得专注,不禁追问:“若房先生果真授了翰林院侍讲或侍读,后续又將如何?”
林如海微微一笑,眼中闪著洞察的光芒:“此后路径,大抵有三。其一,入上书房授读。然四爷您並非於上书房读书,此路可能性稍小。其二,如下官一般,专司教导四爷您。然四爷已有下官在此,再派一员,似无必要。故而,下官窃以为,第三种可能最大——那便是,入值南书房!”
“南书房?”袁易目光一闪。
“正是!”林如海语气加重,“南书房非翰林出身者不得入內。入值者名为『翰林』,实为天子机要秘书,日侍宸衷,参与起草詔书,承命撰文,地位之清贵,接近之便利,权势之隱赫,非外廷所能想像。將房先生放入南书房,既能隨时顾问,亦是圣上对其才学之肯定与信赖。”
林如海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又继续道:“若房先生入值南书房后,谨飭当差,才具得以施展,加之有四爷您从旁扶持,其日后之升迁速度,必將远超同儕。至於再往后如何晋身……下官此刻,便不必多言了。”
袁易听罢这一番抽丝剥茧、洞悉官场脉络的详尽分析,不禁讚嘆:“先生真乃洞明世事!此番剖析,入情入理,透彻无比。房先生若得知,亦当感佩先生知人之深。”
林如海忙谦道:“四爷过奖了。下官不过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略知些朝廷用人的规矩与门道罢了。究竟圣意如何,尚需静待纶音。”
然而,袁易心下明了,林如海这番推测多半会应验……
(本章完)
第275章 內务总管,十六王爷
第275章 內务总管,十六王爷
今日上午降下的滂沱大雨,落到午时方收势,由倾盆转为淅沥,天色则依然灰濛濛的。
林如海已下值归家,元春尚未从畅春园回府。
袁易用了些午饭,顾不得午睡,便命人备车,亲往內务府。
他自乘华贵的郡公车驾,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的太监顾宝安,则被扔进一辆青帷小车之內,严密看守。
一行车马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迤邐而行,直往皇宫西华门而去。
总管內务府衙门设在皇宫西华门內不远。袁易身为皇子郡公,此番更是前来传达圣上口諭,守门的侍卫官兵验明身份后,自是恭敬放行。
袁易由西华门步入皇宫,殿宇巍峨,宫墙深峻,虽说景寧帝、泰顺帝都不住皇宫,宫內还是显得肃穆庄严。
不多时,袁易来至內务府衙门前。
总管內务府大臣和庄亲王,名唤袁禄,乃当今泰顺帝之十六弟,为人处世小心谨慎,善於审时度势,颇得泰顺帝喜爱信任。泰顺元年,老和庄亲王薨逝无子,泰顺帝下旨,命袁禄继嗣为后,承袭了和庄亲王的王爵。
在袁易看来,这位十六叔是泰顺帝之心腹近支,又是总管內务府大臣,自己日后难免常要与此人打交道,故而心下存了恭敬亲近之念。
他本以为此番前来,未必能即刻见到这位十六叔,纵能得见,怕也需一番等候通传。
好在,和庄亲王恰在衙中坐镇,闻报皇四子袁易亲至,且是来传达圣上口諭,当即不敢怠慢,忙不迭亲自迎出衙门之外。
和庄亲王袁禄今年方三十岁出头,面容清癯,目光沉稳,身著亲王常服。见到袁易后,他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笑容,拱手道:“易哥儿今日怎得空来內务府?快请进,快请进!”语气亲和,不见亲王架子。
袁易忙抢步上前,执子侄礼,恭敬道:“侄儿袁易,叨扰十六叔了。”
和庄亲王笑著摆手:“何须客套,里面说话。”
遂亲自引著袁易步入衙门。
二人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香茗。
袁易不及寒暄,先將太监顾宝安如何借守门之便,肆意勒索外客门敬,贪得无厌,败坏府邸声誉之事,简明扼要陈述一遍。
言毕,他神色一肃,起身恭声道:“圣上有口諭在此。”
和庄亲王即刻敛容起身,垂手恭听。
袁易朗声道:“圣上口諭:著总管內务府大臣和庄亲王严查此事,从重惩处,以儆效尤!”
和庄亲王听罢,深深一揖,极为恭顺郑重地应道:“臣袁禄谨遵圣旨!”
然而,在这份恭顺的表象之下,和庄亲王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他对袁易这个新归宗的皇子实无甚好感,反存了几分忌惮与不喜。
在他看来,袁易这个皇子出自民间,却圣眷日隆,其行事作风显得锋芒过盛,非安分守己之辈。他日若羽翼丰满,必成气候,恐与出身正统、名正言顺的皇六子袁昼爭夺储位,成为一大隱患。
只是,此等心思,他不会轻易表露。
他深諳处世之道,知道泰顺帝目今正赏识袁易,自己唯有表现得积极合作,乃至对袁易示以亲和,方是顺应圣意、明哲保身之上策。
故而,他领旨后,立刻换上一副凝重而又不失关切的神情,对袁易道:“易哥儿放心,此等败坏纲纪、玷辱天家顏面的刁奴,本王定当遵照圣上旨意,彻查严办,绝不姑息!必儘快给你一个交代,亦警示眾人。”
袁易见其如此表態,自是称谢:“有劳十六叔费心。”
和庄亲王当即派人去西华门外將顾宝安押来总管內务府衙门。
叔侄二人又略谈了几句,袁易便起身告辞。和庄亲王亲自送至衙门口,望著袁易步行远去的背影,脸上的一团和气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沉难测……
……
……
寧荣街距离皇宫不远,袁易押解著顾宝安至总管內务府衙门交办妥当,復又乘车回府,一来一往,虽费了些时辰,回到郡公府时,午时方过未久。
此时雨势又滂沱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府內的屋顶瓦楞之上,噼啪作响,庭院中积水成洼。
因这大雨阻隔,日常的习武练兵之事自是只得作罢。
袁易先入了德本堂,由香菱服侍更衣后,在立身斋中略坐了片刻,忽想起了景晴。
他也不带隨从,独自撑了把青布伞,穿过重重雨幕,来至景晴居所,此处西侧紧邻著会芳园,虽位置稍偏,却清幽寂静。
袁易悄步走入房中,见丫鬟红霞、绿漪皆坐在外间做针线。
忽见袁易冒雨而来,悄然而入,红霞、绿漪皆吃了一惊,慌忙欲要行礼通报。袁易却將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们噤声,自行步入了里间。
景晴正临窗伏案,縴手握著一管紫毫,於一张纸上凝神书写,竟未察觉有人进来。
袁易悄悄走至她身后,凝目望去,见纸上墨跡未乾,是一首五言律诗,字跡娟秀,却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淒清之意,细看之下,诗中儘是“孤云”、“离肠”、“愁深”等字眼,是在抒发对流放之父景昀端的深切思念。
袁易忽然开口,声音不高,足以惊动沉思中的佳人:“原是在此写诗。”
景晴正沉浸於诗境愁绪之中,猛听得人声,唬得浑身一颤,手中笔险些掉落。急回头见是袁易,她慌忙起身,神色间带著些许慌乱,也顾不得诗稿,便恭敬行礼:“不知四爷驾到,未曾远迎,请四爷恕罪。”
袁易伸手取过那诗稿,仔细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道:
《夏思》
孤云映夏长,永昼结离肠。
蝉切惊荷影,风沉滯竹光。
愁深迷雁字,思极阻衡阳。
谁立晴窗下,罗衣染素霜。
景晴见状,更是尷尬不已,心下忐忑,唯恐此举触及忌讳,惹来猜疑,忙低声解释道:“四爷息怒,妾只是一时思念家父,情难自已,信笔涂鸦,並无他意……求四爷宽宥。”说著,眼圈竟微微泛红。
袁易將诗看完,放下诗稿,目光转向景晴,非但未见慍色,反而温和一笑:“思念父亲,乃是人伦常情,何罪之有?何况,你父亲虽因过失获罪,然其为人,不失为一位清廉自守、惠爱百姓之臣。你念著他,亦是孝心可嘉。”
景晴闻得此言,心中一块石头陡然落地,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忙道:“谢四爷体恤。”
袁易点了点头,见红霞、绿漪都跟了进来,对两个丫鬟道:“这里无需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红霞、绿漪忙屈膝应了声“是”,悄步退了出去。
室內只余袁易、景晴二人。
窗外雨声潺潺,衬得一片静謐。
景晴知机,拭了拭眼角,展开笑顏道:“四爷冒雨而来,身上可曾淋湿?妾这里备有热茶……”
见袁易摆手,她又道:“若是四爷不嫌聒噪,妾为四爷弹唱一曲解闷可好?”
袁易頷首允了。
景晴便取来一面琵琶,抱入怀中,轻拨丝弦,试了试音,隨即朱唇轻启,曼声低唱起来,唱的是一闋《雨霖铃》,声调婉转淒清,与窗外雨声相和,別有一番动人韵味。
她唱得格外卖力投入,眼波流转之间,尽显嫵媚与討好之意。
袁易静坐聆听,一曲既终,又让她再唱了一曲。
两曲唱罢,袁易似觉尽兴,便起身欲走。
景晴忙放下琵琶,起身相送。
袁易忽又驻足,转身看向景晴,压低了声音道:“有句话,你且记在心里。如今我既已归宗,忝为皇子郡公,虽不敢妄自尊大,然或许……有朝一日,能寻得机缘,为你父亲从中斡旋,或可助他结束流放之苦,甚或有重返朝堂之望。”
他略顿一顿,语气转为凝重:“自然,此事关涉国法,千难万难,我亦只能相机而行,未必一定能成。若届时力有未逮,未能如愿,你……切勿怨怪我。”
景晴乍闻此言,真如喜从天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怔了一怔,巨大的惊喜与感激瞬间淹没了她,也顾不得许多,“噗通”一声跪倒在袁易面前,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四爷……四爷大恩!妾……妾粉身碎骨难以报答!无论事成与否,四爷有此心,妾与家父已是感恩戴德,永世不忘!岂敢有半分怨望?”说著,便要叩下头去。
袁易伸手虚扶一把:“起来吧。此事你心中有数便可,切勿对任何人提起一字,连你身边的丫鬟也別提。”
景晴忙应道:“妾明白!断不敢泄露半分!”
她抬起头,望著袁易,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袁易不再多言,转身离开,景晴忙起身將他送至院门,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景晴犹自激动难耐,天地之间喧囂的雨声,此刻听来,似变得悦耳了许多。
其实,袁易意欲搭救景昀端,並非仅是为了景晴,也是为了自己。景昀端若能结束流放之苦,重返朝堂,对他有利。
……
……
傍晚酉时初刻,云收雨住。
天色虽依旧阴沉,空气却清新了许多。
袁易的郡公府內,檐头滴水之声渐歇,庭院中的积水洼,映著將暮未暮的天光。
就在这时,元春乘坐著她的郡公夫人马车,缓缓驶入寧荣街,回到了郡公府。
元春扶著抱琴的手下了车,虽经一日劳乏,神色间不见倦怠,反倒透著一股沉静的暉光。
她回到自己所居院落,略事梳洗,换了家常衣裳,因闻得袁易在“立身斋”相候,忙移步至“立身斋”。
斋內,袁易屏退贴身伺候的香菱、抱琴。
室內燃著明角灯,光线柔和,映著许多书籍,显得既清幽又温暖。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中间隔著一张紫檀小几。
元春声音温婉平和:“劳四爷久等了。今日在畅春园中,不过是隨侍皇太后与皇后娘娘身边,敘些家常閒话,伺候皇太后老人家歇了晌午觉。歇晌起来,又陪著用了些点心,陪著听女先儿说书……並无甚特別之处。”
她语气谦逊,將一日光阴轻轻带过,仿佛只是尽了寻常的本分。
袁易静静听著,目光敏锐。元春虽说得平淡,但她能整日陪伴於两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身侧,这本身便是极大的恩遇与认可。毕竟元春早已不是皇太后身边贴身侍奉的女史,如今的身份是一位皇子、郡公的夫人,她的夫君又是一位新归宗的皇子。
袁易微微一笑,並不点破,只道:“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皆是慈祥的。你能得伴左右,尽心服侍,便是你的孝心与福分。”
话虽如此,他眼中流露的讚许与瞭然,让元春知他已然明白。
元春心下微暖,也不再过分自谦,略顿了顿,低声道:“皇太后老人家今日兴致颇好,细问了四爷的事儿,皇后娘娘亦召我至跟前,问了四爷的事儿,言语关怀,还赏了两匹上用的宫缎,说是给我做衣裳。”她说到此处,声音更柔,“我皆谨慎回了话,不敢多言,亦不敢失礼。”
事实上,元春今日进一步贏得了两位至尊的欢心。她行事稳妥,应对得体,在贾赦刚犯下重案、荣国府声名受损的当口,反而於深宫之中为自己、也为袁易贏得了更多的温情与立足之地。
“你做得好。”袁易语气讚赏,“深宫苑囿之中情势复杂,你能如此周全,甚为难得。”
元春微微垂首:“皆是托赖四爷的福泽,方能得沐天恩。”
她话语谦卑,微微扬起的唇角,则显露出內心的欣慰与自豪。
她深知,在这个家中,夫君的圣眷固然要紧,作为夫人的自己,所能获得的来自深宫苑囿的喜爱,亦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立身斋內,灯火温馨,映照著一对在波譎云诡的皇家生活中努力经营、彼此支撑的年轻夫妻。虽无更多亲密言语,但这一份默契与相互赏识,比寻常恩爱更显深沉。
夫妻二人又交谈了片刻,便一同前往內厅用晚饭。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本章完)
第276章 袁易筹谋,重新入朝
第276章 袁易筹谋,重新入朝
翌日,五月二十七。
天色虽未放晴,但已非昨日那般阴雨天,灰白色的云层均匀铺满天穹,偶有微光透出,算是个夏季里凉爽宜人的多云日子。
卯牌时分,林如海穿著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官服,一如往日来到寧荣街郡公府门前,守门的护军早已熟识,恭敬迎入。他逕自穿过庭院,来至“立身斋”东厢。
待到辰时初刻,袁易將林如海请进斋內,为他授课。
今日授课,林如海心中早有计较。
昨日袁易入畅春园,蒙太上皇景寧帝突然垂询,以《周易》发问,考较经义政见。
此事虽属意外,却揭示一紧要关节:袁易既已归宗为皇子,又位列郡公,日后於御前、於各种场合,应对此类突如其来、关乎学问见识之考较,必將成为常事,实近乎“经筵奏对”之体。
“经筵奏对”乃是为天子讲论经史、咨议政事之隆重仪制,最是考较学问根基、临场机变与奏对风度。林如海乃正经科举探郎出身,又曾於翰林院多年,屡次参与经筵,为天子讲史,於此道体会极深,堪称箇中高手。
故而,今日林如海並未如常讲授具体经史条文或政务律例,而是於斋內坐定后,开门见山对袁易道:“四爷,昨日太上皇垂询,虽是祖孙閒话,然其问答之要,已近乎『经筵奏对』之体。此乃日后四爷时常需面对之局。今日,下官便冒昧,与四爷略讲一讲这『经筵奏对』的关窍。”
袁易神色一肃,正襟危坐:“请先生赐教。”
林如海頷首,道:“夫经筵奏对,非惟考较记诵之学,更重在察其识见、观其气度、验其器局。譬如昨日太上皇之问,看似问《易》,实则窥心。应对之道,首重『契合』二字。既要契合经典本义,不敢离经叛道;亦要契合垂询者之深意,乃至契合当下时势,方为圆满。”
他隨即举一例,娓娓道来:“譬如前朝某次经筵,讲官进讲《尚书·无逸》篇,论及君王当知稼穡艰难,恤民勤政。讲毕,当日圣上忽问:『然则,若遇水旱蝗灾,稼穡无收,饥民嗷嗷,朝廷既需賑济,又恐库帑空虚,更忧刁民藉机生事,此当如何权衡?』此问看似超出经义,实则由《无逸》『知小人之依』生发而来,直指现实政事难题。”
袁易听得入神,不由追问:“彼时讲官如何应对?”
林如海微微一笑,露出追忆与讚赏之色:“那位讲官並未惊慌,亦未空谈『仁政爱民』之虚文。他略一沉吟,便从容奏对:『臣愚见,圣上此问,正是《无逸》之要义。知小人之依,首在察其疾苦。灾荒之年,賑济刻不容缓,然须有术。
其一,当速遣贤能干吏为巡按使,分赴灾区,实地勘验灾情,核查户口,以防胥吏中饱、豪强冒领;其二,开仓放賑,宜寓賑於工为佳,或疏浚河道,或修筑道路,使壮丁得食,老弱另予粥米,如此可防惰民生心,亦不废將来之利;其三,严令地方守土之官,安定民心,缉拿趁乱煽惑、劫掠粮米之奸徒,以靖地方。
如此,则灾荒可度,民心可安,社稷无虞。至於库帑,平时自有积贮以备荒政,此时正当其用,岂容吝惜?』”
袁易听罢,道:“此对既紧扣《无逸》恤民之本,又直指现实政务之执行细则,有体有用,既显仁心,更见实干之才。”
“正是此理。”林如海点头,“四爷请看,此奏对之妙,在於『引申有度,切中肯綮』。由经义自然引申至实务,所提策略皆切实可行,非徒託空言。且语气恭谨而自信,既显对圣君之忧国忧民深感敬佩,又尽臣子献计献策之本分。此乃『经筵奏对』之典范。”
林如海深入剖析:“故而为四爷计,日后若再遇垂询,无论出自哪位至尊,首需镇定,细察问话之深意;其次,回答需有根基,源自经典或公认之正道;再次,引申发挥须有见地,最好能关联时务,提出一二可行之议,忌空疏迂阔;末了,態度须谦冲诚挚,言辞需简练得体。如此,方能既显学识,又露才干,更见器宇。”
袁易凝神听罢,觉得林如海此番讲解,將他昨日那场应对背后深层的道理与技巧剖析得明白了,可谓“学以致用”、“应对进退”的大学问。
他对林如海恭声道:“先生今日一席话,令我受益良多,日后还望先生多多教导此中机宜。”
林如海谦道:“四爷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一点即透。下官不过略尽绵薄,將些许经验告知罢了。日后四爷经事渐多,自有更深的体会。”
讲解了一番“经筵奏对”的关窍精髓,林如海正欲停歇,容袁易自行领悟消化其中三昧。
不料,袁易忽然开口问道:“我另有一事,想即刻请教先生——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讲解一番水利治理之要务?”
林如海不觉微微一怔。
水利之事,虽系国计民生之重,但袁易在这般讲授经筵奏对的间隙忽然提起,未免显得有些突兀。
林如海疑惑道:“四爷为何忽然对此等实务生出兴趣?莫非近日有涉猎此类典籍?”
袁易並不直接回答,唇角含著一丝若有深意的笑意,反问道:“先生乃聪慧之人,洞明世事,或许能猜度出我此刻心中所想?”
林如海见袁易如此说,知袁易必有深意,便敛容沉思起来。
他的手指无意识轻叩桌面,脑中飞快转念。
忽而,他眼睛一亮,似有所悟,道:“如今正值夏季,汛期將至,最易发生洪涝之灾。昨日神京那场豪雨,四爷亦是亲歷。莫非四爷是虑及圣上或於垂询之际问及水利防灾之事,故而欲未雨绸繆,预先研习,以便届时能够从容奏对?”
袁易听罢,含笑点头,赞道:“先生果然心思縝密,一语中的。”
心中却暗忖:林如海確是机敏,所言已擦著边儿,但尚未触及深层、关键的缘由。
这缘由,须得从泰顺元年夏天说起。彼时直隶曾发生过不小的水患,灾情颇重。当时尚是“姜念”的袁易,便曾应忠怡亲王代天子垂询,陈述过若干救灾之策。
而袁易记得,在他的前世,雍正三年的夏天,直隶爆发过更为酷烈的大水灾,哀鸿遍野,震动朝野。
袁易心中早已存下一个念头:倘若此世的泰顺三年夏天,直隶亦难免更大的水厄,那么他便可將更为系统、深入的救灾策略呈於御前。届时,或不止於奏对,更能亲身参与其中。
如今,时节已悄然滑入泰顺三年的夏季。
他也已堂堂正正归宗为皇四子,又封了郡公。而自受封以来,整整十日过去了,泰顺帝尚未在朝堂之上为他安排任何职司。他推测,泰顺帝应该非是遗忘,实是慎重——既要权衡朝局,亦需为他这新晋皇子郡公寻一个適合、稳妥的入朝新起点。
袁易推测,若今夏直隶果真爆发大灾,朝廷必然倾力救灾。届时,他这位暂时“赋閒”的皇子郡公,主动请缨或受命参与賑灾、督导河工,岂不是顺理成章?他便可以此重新入朝,步入实务。
而这救灾济民,需水利知识作支撑。袁易自知於水利治理上远未精通,故而才迫不及待欲向眼前的林如海请教。
只是,这番基於前世记忆的推测与深远的谋算,关乎天机,袁易没必要向林如海和盘托出。
林如海虽非专工水利之臣,但他曾多年辗转於京官与外任之间,於地方吏治、民生疾苦颇有切实体悟。这水利一道,关乎漕运、农事、防灾,实为封疆大吏、地方干员之必修课,他平日留心政务,对此自也有一番心得见解。
眼下见袁易忽问及此,林如海沉思片刻,呷了口茶,润了润喉,便从容讲析起来:“四爷垂询水利,此实乃国计民生之根本。下官姑妄言之,四爷姑妄听之。这水利治理,首重『防』、『疏』、『导』、『治』四字。
其一,在於『防』。所谓防,便是修筑堤防,巩固岸基。尤其大江大河之畔,堤坝乃百姓身家性命所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然筑堤非一味加高增厚便可,需勘察地理水势,选用合宜土石,夯筑得法,更需常年派人巡查检视,发现蚁穴、鼠洞、裂缝,便需即刻填补加固,防患於未然。所谓『千里之堤,溃於蚁穴』,绝非虚言。”
袁易听得专注,不由頷首:“先生所言极是,未雨绸繆,胜於亡羊补牢。”
林如海见其能解其意,心中欣慰,继续道:“其二,在於『疏』。河道若淤塞不畅,则水流迂缓,泥沙沉积,河床日高,汛期一来,必致泛滥成灾。故而定期疏浚河道,清除淤泥、暗礁、水草,保持水道畅通,至关重要。此工程浩大,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更需精心组织,避免胥吏趁机盘剥、役使民夫过甚,反生怨懟。
其三,在於『导』。若遇水势异常汹涌,单凭堤防与疏浚难以抵御之时,便需有『导』之策。可於险要河段上游,预先择低洼之地,规划建设分洪区、减水坝。汛情紧急时,主动掘开预设之分洪口,將部分洪水引入预定区域蓄滯,以减轻下游主干河道之压力,保全大局。此策虽需淹没部分田舍,然舍小保大,实为不得已之良策。事前需周密计划,妥善安置分洪区內之百姓。”
袁易若有所思:“分洪之策,实需魄力与担当,更需事前准备万全,否则易生变乱。”
“四爷明鑑。”林如海讚许地看了袁易一眼,“最后方是『治』。此乃水患发生之后,救灾安民、恢復生產之策。包括紧急賑济灾民,防疫治病,组织灾后重建,修復水毁工程,乃至蠲免钱粮,安抚流亡等。此一节,看似与水工无关,实则是检验水利治理成败之最终环节,若处置不当,则前功尽弃,民心尽失。”
林如海略歇一歇,又补充道:“此外,水利非独赖工程。还需设有专官负责,如河道总督、管河同知等,明確权责;需有稳定之经费来源,如河工银两;需有严密之报汛制度,上下游信息畅通,方能及时应对。歷年水利案牘、治河方略,亦需潜心研究,吸取前人经验教训。”
林如海这一番讲解,虽非鸿篇巨论,却是由宏观至微观,由工程至吏治,將水利治理之要务勾勒得清晰明了,更融入了其为官多年的实务心得,非纸上谈兵者所能及。
袁易凝神听完,有所受益。
他往日於此道所知,多为零散概念,今日经林如海这般系统分说,脑中关於应对水患的模糊构想,变得清晰具体起来。
他仿佛看到那奔腾的洪水、坚固的堤坝、疏导的分洪区以及灾后井然有序的賑济场景……
袁易讚嘆:“这水利之事,看似土木工程,实则是融合了天文地理、民生吏治、经济军事的大学问。非先生这般经世致用之才,不能剖析得如此透彻。”
林如海忙道:“四爷过奖了。下官不过略知皮毛,据实陈奏罢了。水利一事,深似海,纵穷尽一生,亦难言精通。四爷若有志於此,他日还需延请真正熟諳河工之专家,深入实务,方可得其真諦。”
袁易微微一笑,心下已是有数,知道林如海这番话不算谦虚,水利一道,林如海这个师傅能教他的確实有限。
倒也无妨。
若真如他心中筹谋那般,今夏他会参与賑灾、督导河工,以此重新入朝,步入实务,凭他皇子郡公的身份,纵然他不是总指挥,也会是副总指挥。
他无需做一个真正熟諳河工的专家,凭他心中的救灾策略,以及他的“实心任事”能力,再有一定的水利知识作支撑,便能完成重任!
(本章完)
第277章 骤得隆恩,金玉良言
第277章 骤得隆恩,金玉良言
倏忽已至午时。
林如海正欲收拾书卷,向袁易告辞下值归家。
恰在此时,年轻太监田奉来到“立身斋”,神色恭谨,至袁易跟前,双手奉上一份拜帖,稟道:“启稟郡公爷,一位姓房名庭训的翰林院庶吉士,特来求见,说曾授业郡公爷。此刻正在候著,恭请郡公爷的示下。”
袁易並不立刻接帖,目光先与一旁的林如海微微一碰。二人眼中皆无多少意外之色,反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瞭然。
袁易这才接过拜帖,略看一眼,对田奉道:“去,请房先生来立身斋相见。”
“是。”田奉应声,躬身退下。
袁易对林如海道:“看来,父皇已是施恩於房先生了。”
林如海抚须頷首,微笑道:“正是此理。房先生此刻匆匆来访,必是圣恩已降,特来向四爷谢恩的。”
他心下暗忖,昨日圣上遣人询问师承,今日恩旨便下,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亦可见圣上对四爷的爱重。
袁易道:“先生且慢行,与我一同见见房先生如何?”
林如海自然无有不从,点头应道:“理当奉陪。”
不多时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响,田奉引著一人进来。
来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瘦,身著庶吉士的常服,浆洗得乾乾净净。其人眉宇间洋溢著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正是袁易昔日的老师房庭训。
房庭训一进斋內,目光便立刻锁定袁易,疾行数步,至地当中,推金山倒玉柱般行下大礼:“卑职房庭训,叩见郡公爷!给郡公爷请安!”
袁易离座上前,虚扶一把,语气亲切:“房先生快请起!你我之间,何须行此大礼?”
房庭训就势起身,又转向一旁的林如海,拱手为礼,態度亦恭敬:“林先生也在,晚生有礼了。”
他此前见过林如海,知这位林师傅在袁易府上地位尊崇,且是他的科甲前辈与翰林院前辈。
林如海起身还礼,含笑致意。
袁易请房庭训於客位坐下,吩咐田奉:“看茶。”
房庭训谦逊一番方才侧身坐了,见田奉递来香茗,又起身接过。
袁易挥挥手,田奉会意,悄步退了出去。
立身斋內只余下袁易、林如海、房庭训三人。
袁易见房庭训虽强自镇定,面上红晕微透,目光炯炯,便知有喜事,笑著开口问道:“我瞧著房先生今日气色极佳,眉宇间喜气浮动,可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房庭训见问,按捺不住心中澎湃之情,语气激动道:“回四爷的话,確是有一桩做梦也不敢想的喜事!今日忽有內侍传旨,宣召卑职即刻往畅春园覲见。卑职惶恐至极,不知何事,待至澹寧居面圣,方知乃是因四爷之故!”
他略顿了顿,平復一下心绪,继续道:“圣上言道,四爷您年纪虽轻,然学识修养俱是不凡,此必有师长教导之功。因四爷向圣上提及,少年时曾蒙卑职传道授业解惑数年,奠定了学问根基。圣上竟……竟天恩浩荡,特旨卑职参与御定的散馆考试,意欲待卑职提前散馆后授以翰林院侍读之职,並意欲令卑职入值南书房!”
说到此处,房庭训眼中竟有泪光闪烁,他起身对著袁易深深一揖,哽咽道:“此等殊恩,实乃罕有!卑职……何德何能,竟蒙此隆遇?此皆因四爷,卑职方能沾溉恩光!四爷提携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这一揖,发自肺腑,感激涕零。
袁易笑道:“房先生言重了,我不过据实向父皇回话而已。请坐下说话。”
房庭训轻轻拭了拭湿润的眼角,依言重新落座,心潮澎湃难平。
他今年已是不惑之年,整整四十岁了。
回想数十载寒窗,其中艰辛,唯有自知。
为了科举功名,他曾三次进京奔赴会试,皆鎩羽而归,为此耗尽家財。
好容易苍天开眼,他於泰顺元年恩科得中进士,与屈继善名次相连,然而,两人的仕途却相差甚大。
屈继善一中进士,便蒙圣上特简,直接授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又擢为日讲起居注官,得以时常隨侍圣驾左右,真真是圣眷优渥。
反观他房庭训,一介寒门学子,无依无靠,全凭自身苦读挣扎而出。中了进士,只能按部就班考取庶吉士,却仍需在庶常馆中学习观政三年,谓之“肄业”。三年期满,还需通过严格的“散馆考试”,优者方能“留馆”,授以编修、检討,正式成为翰林官。
这三年,对他这般年纪、这般家世的人而言,何其漫长煎熬?
而如今,从天而降的隆恩,將他的忧患一扫而空!
他可以通过御定的散馆考试提前散馆,散馆后可以一跃成为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这是多少庶吉士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清贵之职!更遑论多少翰林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入值南书房”的恩典!
如此殊遇,叫他如何不恍如梦中,如何不喜极而泣?
此刻,袁易微微侧首,与林如海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中带著清晰的讚赏之意。林如海会意,心中亦不免有几分自得,因昨日他对此事的推测,竟是分毫不差,全然应验!
林如海隨即含笑,向房庭训拱手:“房先生,可喜可贺!日后前程,真真是不可限量!”
房庭训欠身还礼:“林先生过誉了。晚生才疏学浅,骤蒙天恩,实是惶恐。日后还望林先生不吝赐教,多多提点。”
袁易神色忽然转为郑重,对房庭训道:“房先生,今日你蒙此殊恩,固然是大喜之事。然此恩遇既隆,又因我之故,我今日便不得不僭越。我意欲请林先生,以其多年宦海阅歷及翰林前辈的身份,叮嘱你几句,望你虚怀若谷,细细听之。”
房庭训神色一凛,肃然道:“四爷言重了。能得林先生教诲,乃是晚生求之不得的荣幸,岂敢不虚心聆训?”
袁易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林如海:“先生,请。”
林如海会意,清咳一声,神色转为肃穆,对房庭训恳切道:“既蒙四爷吩咐,我便僭越了。你得此隆恩,固然是自身才学堪用,然亦实赖四爷之力。故而,日后你之所行所为,不仅关乎自身前程,更与四爷之顏面休戚相关,此节,须时刻谨记於心。”
他略顿一顿,继续道:“翰林院侍读一职,职司讲读经史,论撰文章,乃清贵之选,需沉心学问,持身以正。而入值南书房,更是非同小可,实为天子机要秘书。然则……”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福兮祸之所伏。地位愈近天顏,愈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言一行,皆需慎之又慎。当差需恪守臣节,万不可因接近权力而生出骄矜之心,亦不可结党营私,泄露禁中语。当以才学尽职,以忠谨立身,方是长久之道。唯有谨飭当差、施展才具,方有根基,否则,爬得高,摔得亦重。”
这一番话,可谓语重心长,既有提点,亦有警醒,將机遇与风险剖析得明白。
房庭训听得动容,起身作了一揖:“林先生句句肺腑,晚生谨记在心!定当时刻反省,恪尽职守,谨言慎行,不辜负四爷之恩与林先生今日教诲之德!”
袁易在一旁静静观察,见房庭训面对林如海这番叮嘱,並无反感牴触之色,態度诚恳,虚心接受,他心中满意,暗自点头。
待林如海语毕,袁易神色愈发郑重,对房庭训缓声道:“房先生,我与你相处数年,於你的学问根柢、为人品性,自认还算有所了解。先生之才学,我是信得过的。然则,有一样话,我思忖再三,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先生。或许听著不甚入耳,却实是出於为你长远计的一片真心,望你莫要见怪。”
房庭训敛容欠身,恭声道:“四爷言重了。四爷有何训示,但请直言,卑职无不恭聆谨记。”
袁易目光湛然,直视房庭训:“据我观察,房先生於这『钱財』一事上,似乎格外看重些。想来,此亦情有可原。先生乃寒门苦读出身,为了科举功名,三应会试而不第,其间耗尽家財,备尝艰辛,深知银钱之重要与来之不易。如今骤然得此隆恩,授清要之职,入机要之地,隨之而来的,恐怕也难免有『钱財』的诱惑。”
他略一顿,继续道:“我今日便需警醒先生一句:望你千万莫要在这『贪赃枉法』四个字上栽了跟头!古往今来,多少寒门学子,多年寒窗,好容易鱼跃龙门,挣得功名,却最终倒在了『贪』字之上,身败名裂,前功尽弃,岂不令人痛惜扼腕?”
房庭训听得此言,心中猛地一紧,仿佛被窥破了內心深处的隱秘。袁易这话,说到了他的痛处痒处。
他深知无钱之苦,科举路上受尽囊中羞涩的窘迫,对钱財之物,確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与执著。如今骤得隆恩,潜意识里未尝没有“扬眉吐气”、“弥补昔日困顿”之想。此刻被袁易一语点破,又是羞愧,又是警醒。
袁易观其神色,知他已听入心中,又续道:“先生日后,自有朝廷所发的俸禄,足可养家餬口,维持体面。再者,你此番破格超擢,既是因我之故,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往后年节时分,抑或你家中有甚正当用度,我自会常有礼敬赠予,不会让你受了窘迫。只要你持身以正,不追求那等铺张浪费、放纵奢靡的生活,这钱財上,断然是够用的了。切莫为那黄白之物,毁了自身清誉与前程。”
房庭训起身一揖,道:“四爷今日这番话,实乃金玉良言!卑职定当恪守清廉,不沾染贪墨之事,不辜负四爷今日教诲保全之恩!”
袁易见他如此,郑重的神色方缓和下来,脸上重新展露温煦笑容,语气也转为温和:“先生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只要你牢记今日林先生与我的这番叮嘱,日后我自然会在旁扶持於你。毕竟,你我总有师生一场的情分在。”
“扶持”二字,重若千钧,暗示著未来的提携与保障。
房庭训岂能不会意?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与更大的希望,再次躬身谢恩:“卑职明白!四爷隆情,卑职永世不忘!”
气氛既已缓和,房庭训便趁势道:“卑职蒙此殊恩,无以为报。不知四爷哪日得閒,卑职想於寒舍略备薄酒,请四爷与林先生赏光,容卑职聊表谢忱。”
袁易笑道:“房先生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岂有让你破费操劳之理?这样罢,明日申时,我在府中设一席薄宴,为你道贺。你於明日申时四刻过府便是。”
房庭训一听,感激道:“这如何敢当?竟劳动四爷为卑职设宴……”
“不必推辞,理应如此。”袁易摆手笑道,又转向林如海,“林先生明日申时四刻,也请一同过来。”
林如海含笑拱手:“四爷相邀,敢不从命?下官定准时赴约。”
袁易又似想起什么,对房庭训道:“哦,对了。我也会遣人去请一请屈先生。只不知他明日申时是否得閒儿,若他得空,便请他一併过来小酌。你们本是同年,正好一同庆贺。”
房庭训闻得此言,心中更是受用。屈继善与他不仅是同科进士,名次紧邻,私下也有些交情。袁易此举,非但周全,更是顾全了他的顏面,显得格外体贴尊重。
他激动道:“四爷安排得如此周到,卑职感激不尽!”
一时间,立身斋內气氛融洽,充满了知遇之恩、师生之谊。
其实,袁易早有了扶持房庭训的心思,只是他未料到房庭训会骤得如此隆恩。在他看来,如今的房庭训更值得他扶持了,或许將来对他而言是一大助益。
袁易不由想到,虽说自己是民间新近归宗的皇子,但自己的几位老师都不简单。屈泰、屈继善父子自不用说了,屈泰已是重臣,屈继善將来多半会是封疆大吏,林如海將来也可能登上高位,而如今,就连房庭训都骤得了莫大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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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御前会议,荣府抄家
第278章 御前会议,荣府抄家
贾赦纵奴行凶、酿成贾蔷毙命一案,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共同严加议罪。此类案件,程序原本繁复冗长,牵涉甚广,然因是泰顺帝亲自关注的钦命要案,自是雷厉风行,不敢延误。
自五月二十二日,圣旨下达,將贾赦革去爵位,锁拿问罪,不过短短五日工夫,至五月二十七,三法司便已將案中原委、涉事人等的供词、证物並勘验结果等,一一审理得水落石出,明明白白,写成详尽奏本,呈报至御前。
奏本中所载之事,远不止於推搡贾蔷致死一节。竟將贾赦如何早已覬覦贾家长房那偌大家產,如何几次三番威逼寡居的侄媳尤氏,迫其交出家財,乃至尤氏自贾珍、贾蓉亡故后,如何常拿贾家长房家私財物给自己娘家等情,皆查证得清清楚楚,记录在案。
贾赦身陷囹圄,面对三法司威严会审,为求脱罪,丧心病狂,口不择言。
他不仅將罪责推諉於行凶的豪奴,更极力攀咬尤氏与贾蔷,声称自贾珍父子死后,近一年来,尤氏陆陆续续將不少贾家长房的家私財物挪回了娘家尤家;而贾蔷行为荒唐,斗鸡走狗,眠宿柳,在外头胡作非为,银子得如同流水一般。
他自称是眼见祖宗辛苦积攒下的家业被尤氏与贾蔷联手糟蹋,痛心疾首之下,方才欲將贾家长房家业收回荣国府保管。
三法司经多方查证、严讯相关人证,查明尤氏、贾蔷虽非贾赦所诬那般不堪,但尤氏確是常將贾家长房家私財物给娘家,贾蔷也確是喜欢斗鸡走狗,眠宿柳。
贾赦这番攀咬,於己之罪责无减,反倒將尤氏、贾蔷並贾家长房拖入这浑水之中,可谓损人不利己!
三法司依据查明的罪状,又谨记泰顺帝“严加议罪”的旨意,最终擬定的惩处建议竟是:首犯贾赦及其嫡子贾璉,皆判流放之刑,家產抄没充公;那动手推搡致贾蔷毙命的豪奴,秋后处斩;而这“家產充公”一项,竟不仅限於贾赦、贾璉,更波及整个荣国府!
缘由是,贾赦、贾政虽已分房,却並未析產分家。按大庆律例,荣国府的家產,名义上仍属一体,贾赦作为荣国府长房兼袭爵人,犯罪造成钦案,其罪责可波及整个荣国府,故三法司建议將整个荣国府的財產一併查抄充公。
此外,三法司还建议將贾家长房家產一併查抄充公,理由是:尤氏“不守妇道,侵吞家產”,贾蔷“破败家门”,二人管理家產不善,致生事端,为绝后患、清乱源。
泰顺帝於澹寧居暖阁御案之上,细细览罢这份沉甸甸的奏本,见其中条分缕析,建议严苛,不由陷入了犹豫。
他顾及到了袁易,毕竟元春是袁易的夫人,也需权衡朝野议论。
思忖再三,泰顺帝终是未能即刻硃批,而是將奏本暂搁一旁,决定留待明日清晨的御前会议上,与几位重要的王公大臣一同商议此事,再行定夺。
这份关乎赫赫扬扬近百年的荣国府命运的奏本,便在短暂的沉寂中,等待著最终的裁决。
一股暴雨欲来的压抑气息,仿佛已笼罩在神京的上空……
……
……
翌日,五月二十八。
卯牌时分,畅春园澹寧居內,泰顺帝如常召见几位重要的王公大臣,举行小规模的御前会议。
与议者不过数人,皆是当今朝中真正掌权的枢要人物。
包括了忠怡亲王袁祥、大学士兼南书房行走傅齐、户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南书房行走汪廷玉,以及新近因太上皇景寧帝加恩而身兼吏部尚书、京营节度使两大要职的鲁科多。
鲁科多因新添的吏部天官之衔,得以躋身此等核心密议,其圣眷之隆,可见一斑,確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君臣几人先议了好几件紧要国事,或关乎边陲粮餉,或涉及漕运河道,皆一一有了章程。
殿內气氛肃穆而专注。
此刻,泰顺帝將手中一份奏摺轻轻放下,目光扫过眼前几位王公大臣,缓声道:“接下来的事,朕想与诸位议一议——该如何处置荣国府的贾赦?”
语毕,他將三法司联衔呈报的关於贾赦一案的审理结果奏本,先递与了身旁的忠怡亲王袁祥。袁祥躬身接过,凝神细览。其余几人皆屏息静候。隨即,奏本在傅齐、汪廷玉、鲁科多等人手中依次传阅了一遍。
待眾人皆已看过,殿內却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
几位位极人臣的王公大臣,竟都沉吟不语,无人率先开口。
此案案情虽不算很复杂,其牵涉却非比寻常。
荣国府虽近年式微,但毕竟是开国国公府邸,赫赫扬扬已近百年,更曾深受景寧帝的眷顾庇护。
尤为紧要者,现今荣国府出阁的大姑娘贾元春,正是新近归宗、圣眷正浓的皇四子袁易之郡公夫人。这层姻亲关係,使得如何处置贾赦此案、处置到何种程度,愈发微妙。
泰顺帝见眾人皆缄口不言,便点名问道:“老十三,你且先说,此事如何看待?”
忠怡亲王袁祥略一沉吟,恭声道:“回圣上。臣弟以为,三法司所议,贾赦判流放之刑,其家產抄没充公;那名动手推搡致贾蔷毙命的豪奴,秋后处斩。此二者,皆依律合理,並无不当。”
他话锋一转,续道:“然则,贾赦之嫡子贾璉,在此案中判其同遭流放,似嫌过重,臣弟以为,將其家產充公以示惩戒即可,人不必流放。再者……”
他稍稍停顿,似在斟酌措辞:“再者,將整个荣国府未分家之產业一概抄没充公,牵涉过广,恐引发物议。此外,贾家长房尤氏,虽確有拿家財给娘家之行径,贾蔷虽確有败家之行径,然情节皆非十分恶劣,將贾家长房家產一併充公,似亦过於严苛了。”
泰顺帝听罢,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傅齐与汪廷玉:“你二人之意如何?”
傅齐与汪廷玉皆是老成持重之人,深知此事敏感,互视一眼,由傅齐率先开口,语气谨慎:“臣愚见,忠怡亲王所虑,颇为周全。贾璉流放之事,荣国府及贾家长房家產尽数充公之事,確可再斟酌。”
汪廷玉亦附和道:“臣附议。律法虽严,然亦需体察实情,顾及功勋。”
泰顺帝最后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鲁科多:“鲁科多,你呢?”
鲁科多忙躬身道:“回圣上。三法司依律议罪,自有其道理;忠怡亲王体恤勛旧、顾虑周全,亦是一片公心。臣……臣愚钝,一时难以决断,伏乞圣心独断。”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儼然是又將皮球踢回给了泰顺帝。
泰顺帝听了几人意见,尤其是忠怡亲王之言,心中已然有数。
他沉思了一会儿,方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著威严:“既如此,朕意已决。便依三法司所议之大部:贾赦,纵奴行凶,欺凌孤寡,罪证確凿,判流放之刑,其名下財產,抄没充公。其嫡子贾璉,虽无大恶,然亦难逃干係,免其流放,其名下財產一併充公。凶犯豪奴,秋后处斩。”
说到此处,他略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贾家长房家產,亦应抄没入官,可留极少量財產给尤氏维持生计!至於荣国府未分家之產业,念及其祖上功勋及现今情况,便不予一併抄没了。”
这一决定,已是严厉。
想当初贾珍犯事被革爵时,泰顺帝便已对寧国府诺大一份家业动了心思,苦於一时不便施行。今日藉此机会,正好將昔日寧国府的家业彻底抄没,了却一桩心事。
然而,泰顺帝此番还是手下留情了,並未將整个荣国府的家產都抄了。
他可是个“抄家皇帝”,抄家经常“一刀切”的,何况他早已厌恶贾府。
此番他之所以如此留情,念及荣国府祖上功勋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则在“现今情况”这四字上。
这“现今情况”四字,说得颇为含糊,但在场诸王公大臣皆心知肚明,这乃是念及了皇子袁易及其夫人贾元春。若非有此一层关係在,依泰顺帝的行事作风,今日怕是真要將整个荣国府连根拔起,尽数充公了。
圣意既下,眾王公大臣再无异议。
一桩关乎荣国府命运的钦案,便在这澹寧居的晨议之中,尘埃落定。
泰顺帝此举,既严惩了首恶,抄没了早想抄没的贾家长房產业,又保全了荣国府主体,顾及到了新归宗皇子袁易。
……
……
这日天色阴沉,灰濛濛的云层压著神京城,虽未落下雨点,空气中瀰漫的潮湿与沉闷,却预示著今日可能有一场大雨將至。
早晨的御前会议既散,吏部尚书兼京营节度使鲁科多即刻乘著车驾,在一眾扈从簇拥下,匆匆返回城內。
甫一回城,鲁科多雷厉风行,当即调遣步军营兵马,分作两路。一路由其亲自统领,直扑寧荣街荣国府,抄没贾赦、贾璉名下家產;另一路则委派一名心腹属下率领,前往尤氏所居的贾家长房大宅,执行抄没之令。
一时间,兵甲鲜明,旗幡招展,一路肃杀之气,惊得神京西城街市百姓纷纷避让,窃窃私语,好奇是哪一家官宦豪门大祸临头了。
鲁科多亲率一路人马,浩浩荡荡来至寧荣街。
一声令下,兵士们如狼似虎,顷刻间便將偌大一座荣国府围得水泄不通,隔绝內外。
隨即,鲁科多逕自引兵扑向邢夫人所居的东跨院。
“哐当”一声响,院门被粗暴撞开。
鲁科多负手立於院中,面色冷峻,厉声喝道:“奉旨查抄罪员贾赦家產,一应人等,不得阻挠!违者以抗旨论处!”
话音未落,兵士们已如潮水般涌入各房各屋。
邢夫人並一干穿著綾罗绸缎、戴著金银珠翠的姬妾、美婢,以及王善保家的等僕妇婆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登时嚇得魂飞魄散,哭喊声、尖叫声、哀求声霎时响成一片。
眾女眷被如狼似虎的兵士们驱赶著,推推搡搡,集中到院子角落,瑟瑟发抖,釵环委地,云鬢蓬鬆,昔日富贵风流,转眼间便成了待宰羔羊般的惊恐与狼狈。
鲁科多抬眼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心知今日恐有大雨,且此番抄家涉及贾赦、贾璉、尤氏三处,產业颇巨,若在现场一一清点,不仅耗时日久,亦易横生枝节。他已打定主意,只需將一应箱笼、物件、地契、帐册等尽数查封搬运回衙,再清点不迟。
步军营的兵士们,得了指令,便如土匪过境一般,毫不顾惜。
翻箱倒柜之声不绝於耳,哐啷啷是瓷器碎裂之音,嗤啦啦是绸缎被粗暴扯开,更有撬地砖、敲墙壁之声,显然是疑心藏有夹带密窖。珍贵的古玩字画隨手丟掷,精巧的摆设器皿化为碎片,华美的衣裳布匹被践踏拖拽……
满目狼藉,惨不忍睹。
鲁科多於院中冷眼旁观,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他深知这等抄家美差,乃是中饱私囊的绝佳时机。
袁易曾屡办抄家之事,皆是清廉自守,分文不取。在鲁科多看来,此乃迂阔可笑之至。
他鲁大人岂是这等人物?
今日不知要抄出多少奇珍异宝、黄白之物,他正好趁此良机,大大地捞上一笔!
他已暗示过手下心腹,遇有轻便珍贵之物,便可相机行事,暗中截留。
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亦是心领神会,手脚“麻利”,往往趁人不备,便將些金鐲、玉佩、珍珠、宝石等物迅速揣入怀中。
整个抄检过程,混乱不堪,浑水摸鱼者不知凡几。
邢夫人瘫软在地,眼睁睁看著各种財物都被粗鲁地翻捡出来,胡乱塞入箱中,贴上封条,或被某些人顺手牵羊,真是心如刀割。与此同时,她心里既庆幸又担忧,她可是提前藏匿了许多財物……
整个东跨院,乃至整个荣国府,都笼罩在一片惊恐、混乱之中。
昔日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竟落得如此任人宰割、践踏的境地。
阴云之下,荣国府的劫难,正猛烈地进行著。
鲁科多那张看似威严的脸上,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笑意。
(本章完)
第279章 邢氏为奴,贾璉流放
第279章 邢氏为奴,贾璉流放
对贾赦院的查抄,如疾风骤雨一般。
因不当场细细清点入册,只將一应箱笼、物件、地契、帐册等尽数查封搬运,不到一个时辰,场面喧囂、鸡飞狗跳的查抄便已近尾声。
鲁科多此刻却皱起了眉头,他负手立於院中,目光扫过那些箱笼,心中纳罕。
按他预想,贾赦身为荣国府长房袭爵之人,院中积聚的金银珠宝、古玩珍奇,即便不及府库丰盈,也定当十分可观。
岂料眼下所见,虽也有些器物摆设,但黄白之物、珠玉宝器,比预想中少了太多,竟显得寒磣。
此中缘由,实则有三。
其一,贾赦不管荣国府府產,进项有限,他又不善经营,只知挥霍,家底並非外人想像那般厚实。
其二,抄家的兵士纷纷顺手牵羊,浑水摸鱼之下,自然又少了。
其三,邢夫人提前將能挪动的体己钱財,並贾赦不少值钱的金银珠宝,藏匿了起来。
正当鲁科多拧眉疑惑之际,一名属下近前稟道:“大人,这院里主母房內,抄检出的金银、首饰、细软,著实少得蹊蹺,颇不相称。”
鲁科多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心中已明了七八分。
他冷哼一声,迈步走向被驱赶至院子角落、瑟缩成一团的女眷人群。
这群人包括了邢夫人、许多容失色的姬妾美婢,以及以王善保家的为首的一干僕妇婆子。
眾女眷早已惊恐不安,一个个釵环歪斜,云鬢蓬鬆,衣衫不整,模样狼狈。她们见鲁科多这位气势汹汹的大官径直走来,更是嚇得噤若寒蝉。
鲁科多目光如刀,直接钉在邢夫人脸上,厉声喝问道:“邢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藏匿家產,对抗朝廷王法!说!將那些金银细软藏於何处了?”
邢夫人本就做贼心虚,被这当头一喝,直嚇得三魂去了两魄,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声音发颤,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大人明鑑……我……我怎敢……”
鲁科多见其模样,心中更是篤定。
他不再逼问邢夫人,转而扫视著一群惊恐万状的姬妾、美婢、僕妇、婆子,故意提高了声调,语气森冷,带著浓浓的威胁之意:“尔等听真了!本来,依照圣上旨意,此番只抄没家財,你等一乾女眷,或可遣散,或可由族中安置,尚不至將尔等官卖为奴。
然则,这邢氏竟敢藏匿財物,此乃欺隱官產、对抗朝廷之重罪!
若有人知情,即刻从实招来,本官或可念其举发之功,网开一面。若待本官亲自查將出来,哼,到时尔等有一个算一个,皆以同党论处,一併枷號收监,官卖为奴,甚至性命难保!何去何从,尔等自己掂量!”
这番话如同霹雳,在眾女眷头顶炸响。
邢夫人听得“官卖为奴”、“性命难保”等字眼,面无人色。
王善保家的亦是惊恐不已,因藏匿財物之事,正是邢夫人吩咐她亲手去办的,若被查出,她首当其衝!
就在死一般的寂静与恐惧中,忽见一个年纪甚轻、颇有几分姿色的姬妾,猛地抬起头来,她脸色煞白,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邢夫人,颤声道:“大人!她……她藏了许多钱財细软!奴婢……奴婢可以作证!”
这年轻姬妾名唤绿柳,近日因见邢夫人鬼鬼祟祟藏匿东西,便也偷偷將自己的一点体己想找个地方藏起,被邢夫人当场发现。邢夫人非但將她痛骂一顿,竟还將她那点可怜的体己强行夺了去,说是“充公”,实则中饱私囊。
绿柳因此怨恨邢夫人,此刻又惊又怕,唯恐被邢夫人牵连,落得官卖为奴的悽惨下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索性便豁了出去,抢先告发。
鲁科多目光锐利如鹰隼,盯了眼开口的绿柳,又冷冷瞥向邢夫人。
邢夫人乍闻绿柳竟敢当眾揭发自己,先是惊得魂飞魄散,待反应过来,一股混杂著恐惧与暴怒的邪火直衝顶门,指著绿柳便破口大骂:“你这作死的小娼妇!黑了心肝的下流种子!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在此胡唚,血口喷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虽骂得凶狠,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底气全无,色厉內荏。
鲁科多见状,转头对一个兵士吩咐了一声“掌嘴”。兵士会意,大步上前,不由分说,抡起蒲扇般的巴掌,照著邢夫人的脸便狠狠摑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显得格外刺耳。
邢夫人昔日是堂堂荣国府长房的大太太,誥命在身,何等尊贵体面?如今竟落得被一个兵士当眾掌嘴的境地!
她被打得一个趔趄,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五个指印,火辣辣地疼。
这突如其来的羞辱与疼痛,让她瞬间懵了,呆立当场。
鲁科多声音冰冷如铁:“蠢妇!到了这般时候,还敢撒泼放肆?本官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要老实交代,还是非要等本官动大刑,將你那齷齪勾当查个底儿掉?现在交代,或许还能从轻发落,留你一条活路。
若再冥顽不灵,那便是『欺隱官產,对抗朝廷』的重罪!到时候,便是你想做个寻常奴婢,都是痴心妄想,也不知会发配到何处不见天日的地方去为奴为婢,甚至性命难保!你可想清楚了!”
邢夫人捂著迅速肿起的脸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
在鲁科多森然的目光逼视下,她心理防线几近崩溃,带著哭腔道:“我……我冤枉啊大人……我只是……只是將自己当年的嫁妆悄悄收了起来……那本是我自己的东西啊……”
她还想狡辩,只承认藏了自己的嫁妆。
在大庆,女人的嫁妆是得到承认和保护的。
然而实际上,面临抄家时,女人的嫁妆常会一併抄没。
此番,邢夫人的嫁妆就不会得到承认和保护。
因为此番是钦案,三法司从严议罪,泰顺帝亲自定罪,並未对邢夫人的嫁妆网开一面。何况,贾赦与邢夫人夫妻多年,邢夫人的嫁妆与贾赦的公中財產有所混同,一时间难以举证清楚。再者,此番鲁科多负责抄家,兵士们如狼似虎,分明是要一概抄没,哪里会管你嫁妆不嫁妆的?邢夫人又是续弦,无儿无女,又无强大靠山,拿什么维护自己的嫁妆?
绿柳方才被邢夫人那般辱骂,又见邢夫人狼狈模样,心中既怕又恨。她知道自己既已开口,便与邢夫人结下了死仇,若此番不能將邢夫人彻底扳倒,日后但凡有一线生机,邢夫人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念及此,她把心一横,尖声道:“大人明鑑!她撒谎!她不光藏了自己的体己,还將老爷房里许多贵重的金银珠宝,偷偷运出去藏了起来!我亲眼所见!”
邢夫人听绿柳又这般告状,气得目眥欲裂,也顾不得脸上疼痛,状若疯虎般便要扑上去撕打绿柳:“我让你这贱人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鲁科多见状,勃然大怒,竟亲自一脚踹在邢夫人身上。
邢夫人“哎哟”一声惨叫,摔倒在地,疼得蜷缩成一团,哭泣哀嚎。
鲁科多看向绿柳,脸上挤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语气也放缓了些:“嗯,你是个懂事明理的,知道孰轻孰重。这蠢妇犯下如此重罪,已是无可救药。你既能大义举发,如实陈情,本官必会记你一功,免你官卖之罪,或许还能给你寻个妥善去处。”
他这话看似是对绿柳说,实则目光扫过全场噤若寒蝉的姬妾美婢、僕妇婆子,声音陡然又转厉:“至於其他之人,若再知情不报,便视作邢氏同党!待本官查实,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官卖为奴,甚至性命难保!”
求生欲压倒了一切。
当下,又有一个姬妾战战兢兢地告发:“大人!大人开恩!奴婢也招!太太……邢氏她確实藏了许多家財,有她自己的体己,也有老爷房里的金银宝贝,她……她是吩咐王善保家的和她男人王善保一起去办的。”
这一下,如同堤坝决口,真相再也遮掩不住。
真相隨即大白,原来,邢夫人吩咐王善保夫妇,將家財藏匿在府外某处房舍,由王善保看管。
邢夫人闻言,瘫倒在地,心知大势已去,浑身发颤。
王善保家的也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邢夫人藏匿家財的房舍,就在寧荣街附近。鲁科多既已得了准信,当即点齐一队精干兵士,亲自率领,直扑那处所在。
到得地方,见院门紧闭,鲁科多使个眼色,便有兵士上前敲门。
里头看守的王善保,闻得外头动静不对,刚想从后门溜走,被早已埋伏的兵士逮个正著,如同捉鸡一般捆翻在地。
现场查获两个樟木箱子,上著铜锁。
兵士劈开锁头,掀开箱盖,顿时一片珠光宝气耀人眼目,箱中儘是黄澄澄的金锭、白的银锭,亦有各色珠宝首饰……
鲁科多验看完毕,冷笑一声,命人將箱笼抬出,押著王善保,復又折返荣国府。
鲁科多又率人闯入荣国府大门,逕往贾璉所居院落,要查抄其名下財產。
说起贾璉院中光景,早已非復当年。昔日王熙凤在时,何等泼天富贵,权柄在握?后来因王熙凤之故,连带贾璉的家私遭过一次抄没,已是伤筋动骨。再后来,王熙凤被休,贾璉又將狐媚子雨梅带回府中,雨梅名义上是贾璉的房里人,其实倒像是管著贾璉房里的奶奶。
雨梅听闻贾赦案发,会牵连贾璉,家產难保,又听闻邢夫人暗中藏匿家財的小道消息,便也起了效仿之心,偷偷將贾璉房中本就不多的金银细软、值钱物件,转移藏匿起来。
故而贾璉名下,实则已是个空架子。
鲁科多带人闯入贾璉院中,见屋內陈设虽还勉强维持著体面,然一经搜查,抄出的现银、首饰竟寥寥无几,与贾璉府邸公子身份殊不相称。
鲁科多刚经歷了邢夫人之事,见此光景,岂有不疑之理?当即沉下脸来,將贾璉、雨梅並一干丫鬟僕妇悉数拿下,当场审问。
雨梅见这阵仗,嚇得魂不附体,加之鲁科多一番威逼利诱,言及若不自首,查实后便是重罪云云。雨梅便涕泪交流,將藏匿家財之事和盘托出。
一旁的贾璉听得此言,真如五雷轰顶!自己竟被这枕边人如此坑害!
一时间,惊恐、愤怒、悔恨交织涌上心头,贾璉也顾不得许多,衝上前去狠狠扇了雨梅一个耳光,骂道:“你这作死的贱人!我贾璉真是瞎了眼,当初怎就被你这祸水迷了心窍!若不与你勾搭,若不將你带回这府里,何至於有今日!”
言罢,顿足捶胸,追悔莫及。
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贾璉虽非主谋藏匿,但雨梅乃其房里人,所为皆为其名下財產,他这“治家不严、纵容妾室对抗王法”的罪名是如何也逃不脱的。更何况,他本是罪臣贾赦嫡子,处於嫌疑之地,本当格外谨慎,配合官府,如今反倒出了这等事,无疑是罪上加罪。
如此一来,邢夫人与贾璉,本都只是被贾赦牵连的“罪属”,如今却双双因“欺隱官產,对抗朝廷”的重罪,摇身一变成了“新的主犯”!
泰顺帝本已免了贾璉流放之刑,只抄家產,对於邢夫人,也並未打算將其官卖。如今见此二人竟如此不知死活,胆大包天,於是下旨严惩。
邢夫人沦为奴僕,且发配军营,终身服苦役。
贾璉则判流放之刑,且反过来又牵连其父,泰顺帝特意指明,將贾赦流放至东北极为苦寒之地,將贾璉流放至西北极为荒凉之处,令其父子天各一方,受尽磨难。
另外,贾赦院內一眾姬妾美婢、僕妇婆子,几乎尽数官卖为奴,就连贾赦的庶女迎春、庶子贾琮,都受到了牵连!
王善保夫妇亦遭严惩,其中,王善保家的隨邢夫人一同发配军营服苦役。
一场抄家,竟因这贪念与愚蠢,演变成更大的惨剧。
荣国府长房一脉,至此可谓倾覆。
也亏得贾元春是袁易的夫人,袁易是皇子、郡公,又圣眷正浓。否则,此番隨著邢夫人、贾璉又犯下重罪,整个荣国府多半会遭受株连,后果不堪设想……
(本章完)
第280章 袁易出手,解救迎春
第280章 袁易出手,解救迎春
五月二十八这日。
鲁科多率领步军营兵士在荣国府抄家,雷厉风行,手段老辣。
他既已坐实了邢夫人与贾璉房里人雨梅“欺隱官產、对抗朝廷”的重罪,便当即下令,將面如死灰的贾璉、抖成一团的雨梅锁拿了,甚至连怯懦安静、与世无爭的贾赦庶女迎春,亦未能倖免,被一同押往乱成一团的贾赦院中,与邢夫人等一干人犯集中看管,等候发落。
消息如野火般迅速烧至荣庆堂。
贾母本来正盼著今日这场抄家祸事早些过去,忽又闻得此等噩耗,唬得魂飞天外。她竟不知,邢夫人与那狐媚子雨梅藏匿家財,如此大胆,闯下这泼天大祸!这已非抄没部分家產所能了结,或是倾覆整个荣国府的灭顶之灾!
值此生死存亡关头,贾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心中哀嘆:“无论如何,要求得元春出面,请那郡公爷救一救岌岌可危的荣国府!”
她深知,如今能帮荣国府说得上话、挽回一二的,唯有隔壁的袁易了。当下也顾不上更衣,只匆匆命人抬了一顶小轿,颤巍巍上了轿,心急火燎地往隔壁郡公府而去。
此时袁易正在“立身斋”中,照常听师傅林如海授课。
忽然,元春神色慌张、面带尷尬地走了进来,也顾不得林如海在场,便急声道:“四爷,林先生,荣府老太太匆忙过来,说……说那边府里出大事了!邢氏和璉二哥房里的雨梅,因藏匿家財,被抄家的鲁大人当场拿住,如今璉二哥、迎春妹妹皆被拘押。老太太此刻想要求见四爷……”
元春言罢,已是眼眶泛红,既是担忧娘家,又觉在夫君与林如海面前颇失体面。
林如海听罢,不禁脱口嘆道:“糊涂!真真是糊涂啊!”
他身为贾母之婿,又与贾政素来交好,对荣国府自是存著一份关切。眼见贾赦一房竟如此不肖,接连闯祸,罪上加罪,心中自是痛惜。
袁易神色平静,只眉头微蹙,略一沉吟,吩咐道:“请老太太到內厅相见。”隨即起身,对林如海道:“先生也一同去见见吧。”
袁易、元春、林如海一同来至內厅,不多时,贾母被鸳鸯搀扶著,脚步踉蹌地走了进来,脸上不见血色。
贾母一见袁易,也顾不得林如海在场,竟推开鸳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郡公爷!臣妇……臣妇给您磕头了!求您大发慈悲,救一救我们荣府吧!那起不省事的孽障,闯下这塌天大祸……如今璉儿、二丫头都被拿了,眼看就要家破人亡了啊!”说著,便叩下头去。
袁易只轻轻抬了抬手,道:“起来罢,坐下说话。”
元春將贾母搀起,扶到椅上坐下。
贾母坐定,將邢夫人、雨梅藏匿家財,鲁科多发现,贾璉、迎春被拘等情,说了一遍,哀恳道:“郡公爷,那邢氏、雨梅,自作孽,不可活。只求您……只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看在元春的面上,好歹想个法儿,保一保咱们荣府,並將璉哥儿和迎春那苦命的丫头救下来……他们实是无辜被累的啊!”
袁易听罢,面色沉静,道:“那邢氏此番所为,形同作死!贾璉虽非主谋,然雨梅乃其房里人,藏匿的又是他名下財產,他难辞其咎,加之他本是罪臣贾赦嫡子,处於风口浪尖,不知避嫌,反而生出此事,无疑是罪上加罪!”
贾母闻听此言,只是哀恳。
袁易顿了顿,道:“罢了。我这就过府一趟,去见一见那位鲁大人,问明具体情况再说。能否转圜,尚在未定之天。”
贾母一听袁易肯出面,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连连道谢:“多谢郡公爷!多谢郡公爷!臣妇就在这里等著消息……”
袁易不再多言,对元春与林如海略一点头,也不更衣,便离了內厅,带著几个隨从,踱步至隔壁荣国府东跨院。
东跨院一带,早已被步军营的兵士围得水泄不通,刀枪鲜明,气氛肃杀。
守门兵士见袁易到来,忙不叠躬身行礼,飞也似地进去通传。
很快,鲁科多亲自迎了出来。虽说他如今身兼吏部、京营两大要职,位极人臣,权势熏天,颇有些骄矜之气,面对袁易,倒也不敢怠慢。他脸上堆起笑容,拱手行礼:“下官参见郡公爷!”语气虽算客气,却谈不上多少敬畏,更多是一种官场上的圆滑与谨慎,知道不宜开罪袁易。
袁易还了礼,微笑道:“鲁大人公务繁忙,是我叨扰了。听闻这里有些变故,特来一看。”
鲁科多將袁易请进贾赦的外书房,隨即將事情原委细细道来。从三法司如何对贾赦一案“从严议罪”,到泰顺帝如何在御前会议上权衡定夺,最终圣意如何,再说到他亲自督率抄家,发现邢夫人与贾璉房里人雨梅竟敢藏匿家財,对抗王法……
一五一十,说得详尽。
鲁科多又道:“郡公爷,此事体大,下官不敢擅专。今日只怕有暴雨,下官打算先將已抄没的財物押运回衙,仔细造册。贾赦、贾璉两房一干人犯,暂且一併关押在这院中,严加看管。明日一早,下官需入畅春园参与御前会议,届时將今日新发之情状,如实奏明圣上,恭请圣裁。”
袁易听罢,点了点头:“鲁大人秉公执法,处置得当。此事关係朝廷法度,自该如实奏明圣上,恭请圣裁。”
他此番过来,意在探明实情,並非要当场干涉司法。既已达成目的,他又说了两句,便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袁易走出贾赦院的黑油大门,正要回隔壁自己府邸,忽见郡公府大门外立著几个女眷,为首一名年轻妇人,身著素净衣裙,脸上罩著一层面纱,虽看不清全貌,但眉宇间那股惊惶不安之色,难以掩饰,正是尤氏。她身边跟著金、俞禄家的等人,皆是面色沉重。
尤氏正心中忐忑,忽见袁易从西侧荣国府方向走来,先是一怔,隨即慌忙上前几步,至袁易面前,深深跪拜下去:“民妇尤氏,叩见郡公爷,给郡公爷请安!”
袁易驻足,看了她一眼,道:“起来罢。”
尤氏谢恩起身。
袁易明知故问:“你不在自己家中,在此何事?”
尤氏更是紧张,声音发颤:“回……回郡公爷的话,民妇家中方才遭了官兵,將家產查抄了去。民妇……民妇心中惶恐无依,特来求见夫人,正在此恭候通传……”说著,声音已是带了哭腔。
袁易心下瞭然。他已从鲁科多处得知,贾家长房的家產亦在抄没之列,此刻见尤氏这般模样,便知她是走投无路,想来求元春,乃至求自己,设法转圜。
他微微頷首,语气平和:“你隨我进去罢。”
尤氏如蒙大赦,忙又屈膝:“谢郡公爷恩典!”
她低著头,小心翼翼地跟在袁易身后,迈入了气象森严的郡公府门。
门外蹲著的两个大石狮子,默然!
袁易领著尤氏,自大厅旁侧一扇小门,转入了內厅院落。此刻尤氏已將遮面的面纱取下,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庞。
元春、贾母、林如海、鸳鸯等人在內厅檐下候著,见袁易出现,身后竟还跟著尤氏,元春与贾母俱是一怔,眼中俱是诧异之色,鸳鸯亦觉意外。
尤氏乍见贾母竟也在此,心下顿觉尷尬万分。自贾珍、贾蓉死了后,贾母便疏远了她,近日她更是与荣国府生了不小的嫌隙。此刻在这等境地下相见,真真是难堪。
尷尬归尷尬,礼数不可废。尤氏忙抢步上前,先对著元春行大礼,又转向贾母,福了一福,低声道:“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只微微頷首,此刻她心系自家祸事,也无心与尤氏多言。
袁易神色如常,引著眾人进入內厅。他与元春自然上座,贾母与林如海也告了座,唯有尤氏,自知身份,又是有求而来,只垂手侍立。
贾母按捺不住,也顾不得尤氏在场,迫不及待问道:“郡公爷,您方才去见那鲁大人,情形如何?可能……可能有所转圜?”
袁易未直接回答贾母,看向元春:“方才我去见了鲁大人,细问之下,方知此事比预想更为棘手。原本贾赦犯案,三法司便是从严议罪。如今倒好,邢氏与贾璉房里人,竟又胆大包天,犯下『欺隱官產,对抗朝廷』的重罪!这无疑是罪上加罪,火上浇油。荣府此番,是真真惹下了大祸!”
贾母闻言,嚇得魂飞魄散,带著哭腔哀求道:“郡公爷!万万求您想个法儿!臣妇……臣妇知道那起孽障罪该万死,可……可总不能眼看著整个家业就这么毁了啊!求您救一救吧!”
一旁侍立的鸳鸯,眼见平日里在荣国府尊贵无比的老祖宗,此刻竟如此卑微哀恳,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强烈的悲凉与难过,同时对端坐上方的袁易,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感。
袁易见元春听得容失色,一双美目中已是泪光盈盈,泫然欲泣,心下微嘆,语气转为柔和,对元春道:“你且莫急。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今日我便往畅春园走一遭,求见圣上,尽力为荣府陈情,希望能保下府邸根基。另外,迎春和贾琮,年纪尚小,於此案並无干係,纯属无辜被累,我亦会向圣上求情,希望能保全他们。保下贾琮,也算为你荣府长房留下一脉香菸。”
他略顿一顿,续道:“自然,天威难测,此事未必能成。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若最终事与愿违,你也莫要怨我。”
元春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酸楚,忙起身向袁易深深道了个万福,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妾……多谢四爷!四爷肯如此费心,已是天大的恩情!无论成与不成,妾与荣府,皆感念四爷大德!”
她深知,值此风口浪尖,袁易肯出手,已是念及他二人夫妻情分了,且所保之人,皆在情理之中,可见其用心。
贾母本来心心念念想著要保下贾璉、迎春,对那贾琮不怎么在意,此刻见袁易只提迎春与贾琮,心中虽有些失落,却也明白,袁易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不能再奢求了。她颤巍巍起身,也行礼道:“谢过郡公爷活命之恩!”
袁易淡淡道:“你且先回去歇息,静候消息便是。”
贾母心中好奇尤氏为何来此,但袁易既已让她告退,她自不便多留,只得在鸳鸯的搀扶下离开。
待贾母离去,厅內只剩袁易、元春、林如海与尤氏几人。
袁易方对尤氏道:“你將你的情形,包括三法司审讯之事与今日抄家之事,细细说来。”
尤氏未语泪先流,將近日如何被三法司传唤审讯,如何被贾赦攀咬,以及今日如何被官兵闯入家中查抄等情,一五一十哭诉出来。
说到带兵官爷宣称她“不守妇道,侵吞家產”,贾蔷“破败家门”,二人管理家產不善,致生事端,为绝后患、清乱源,故抄没家產,只留极少许財產让她活命,连她居住的大宅院也要入官,她泣不成声:“……那许多如狼似虎的兵士,將家里搬抢一空!连个安身之所都不给留……命令民妇今日便搬出去,这可叫民妇如何是好啊……”
元春听得又惊又气,心中暗骂贾赦可恨至极,自己作孽,临死还要攀咬尤氏、贾蔷,害得贾家长房也落得如此下场!
袁易对元春道:“她这边的事,圣旨已下,无可挽回了。当务之急,是先寻个地方安置她。”
元春点了点头,强忍心中烦乱,对袁易柔声道:“四爷,咱们府邸后院,还有几处閒置的院落,可否暂且拨出一所,让她先安置下来?总好过流落街头。”
元春此言,自有深意。尤氏此番遭难,罪名难听,家產尽失,在贾氏族中与社会上已是声名扫地。而元春此前承诺要护尤氏一二,至少保尤氏不被逐出贾氏,將尤氏安置在自家府中,既是雪中送炭,暂解其燃眉之急,亦是一种有力的庇护。
袁易点了点头:“就依你之意。”
饶是尤氏满腹委屈失落,还是忙向著袁易与元春磕头:“郡公爷、夫人大恩!民妇没齿难忘!”
窗外,阴云密布,一场暴雨似乎在所难免。
(本章完)
第281章 袁易奉旨,整治荣府
第281章 袁易奉旨,整治荣府
元春命心腹仆妇封氏安排尤氏迁入郡公府后院。
尤氏又向袁易、元春谢了恩,这才跟着封氏去了。
此刻,内厅之中剩下了袁易、元春与林如海。
元春眉宇间凝着一团化不开的疑云与郁结,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开口,声音轻柔地向袁易问道:“四爷,有一事盘桓在妾的心头,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不知当问不当问。”
袁易道:“但说无妨。林先生在此,并非外人,正好一同参详。”
元春得了允准,这才谨慎措辞,缓缓问道:“妾愚钝,于朝廷律例所知甚浅。此番荣府那……罪臣贾赦的案子,虽则他攀咬尤氏与贾蔷,而尤氏确也有拿家财接济娘家之行,贾蔷亦不免有些纨绔习气,然细究起来,情节似乎都算不得十分恶劣。为何三法司议罪,竟将贾家长房那偌大一份家产,也一并抄没入官了?”
袁易听罢,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林如海,道:“夫人此问,牵涉律法,其中关节,我亦未能全然洞悉。先生久历宦海,精通律例,可否详细解此疑惑?”
林如海神色肃然,思索了一会儿,方郑重颔首道:“既是四爷与夫人垂询,下官便僭越,试为剖析一番。”
他呷了口茶,清了清喉咙,条分缕析起来:
“其一,此案性质非同小可,乃圣上亲自关注的钦案,已然惊动天听。更紧要者,圣上明发上谕,命三法司‘从严议罪’。有此四字,三法司诸位堂官,岂敢宽纵?必然是要援引律例中严厉的条款,从重议处。此乃奉旨行事,大势使然。
其二,贾赦此番罪行,一为‘纵奴行凶致毙命’,二便是‘觊觎争夺贾家长房家产’。如此一来,贾家长房这份家产,便成了犯罪诱因,成了涉案财产。即便这家产本不属贾赦所有,然既被卷入罪案漩涡,三法司依律便可将其视为‘罪产’,一并审查处置。
其三,尤氏与贾蔷确有可指摘之处。尤氏拿家财给娘家,贾蔷行为不检,纵然情节并非十分恶劣,然在‘从严议罪’这把尺子衡量下,便可坐实尤氏‘不守妇道,侵吞家产’、贾蔷‘破败家门’的罪名。三法司会认为,此笔巨产正处于被侵吞的危险境地。故而,可以‘保全’名义将其查抄入官。”
其四,贾家长房本就‘积重难返’。且不说早年贾敬坏了事,单说后来贾珍犯罪革爵,致使宁国府被朝廷收回,虽当时未抄没其余家产,污点已深深刻下。再后来,贾珍、贾蓉父子死因难以示人,更添一层阴影。此番贾家长房再度卷入钦案,三法司从严究治之下,便会‘新账旧账一起算’,认定其‘劣迹斑斑,积习难改,无可救药’。将此份家产连根拔起,正合‘清源正本’之意。
早年,贾敬与贾赦皆依附景宁朝太子,因太子坏了事被废,两人受到牵连,非但官职罢免,连爵位都大降。
林如海总结道:“因而,三法司奏报圣上,言尤氏‘不守妇道,侵吞家产’,贾蔷‘破败家门’,二人管理家产不善,致生事端,为绝后患、清乱源,建议将贾家长房家产一并抄没入官。而圣上允准,却特意在旨意中提及‘留极少量财产给尤氏维持生计’,这已算是开恩了。”
其实,关键还是看圣裁,而泰顺帝早想抄没贾家长房的诺大家业了。
袁易听罢这番深入剖析,缓缓点头:“先生所言,洞若观火。原来其中有这许多律法政情的考量。”
元春亦恍然明悟,明白之余,心中却是郁闷与惋惜。
她可是深知,贾家长房虽早已式微,尤氏手中掌管的家产却是惊人的,金银库藏、古玩珍奇、田庄地产,林林总总,比起荣国府家产估计都少不了多少。原本,其中一半当划给惜春作为日后嫁妆。如今可好,这泼天的富贵,竟就此被一股脑儿抄没入官了去!
想及此,连她都不由感到一阵心疼。
袁易倒是神色如常,未见丝毫惋惜。
在他想来,这笔家产横竖与他无干,不能沾染。若不抄没,留在尤氏手中,也不过是继续被其糟蹋,或是挪给娘家挥霍;即便有一半归了惜春,落入荣国府手中,也会被挪用、挥霍。
而今这笔家产抄没入官,充入国库,泰顺帝会用于利国利民之事。即便是用于修建圆明园,将来若他袁易继位了,这园林苑囿,不也顺理成章归其所有了么?如此一想,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时辰已是午时。
元春从沉重的家事议论中回过神来,瞥见窗外天色,又瞥了眼厅内自鸣钟,忙对袁易歉然道:“四爷,竟已过了午饭的时辰,为着荣府的这些糟心事,耽误您用午饭了,真是罪过。还请四爷即刻传饭吧。”
说着,她又转向林如海,挤出微笑道:“林先生若是不弃,便请一同在此用了便饭再回家?”
林如海忙躬身辞谢:“夫人盛情,下官心领。只是家中已备下饭食,就不叨扰四爷与夫人了。”
袁易点了点头,对林如海道:“先生记得,昨日定下,今日申时四刻,请先生与屈先生、房先生一同过府,设宴为房先生庆贺。屈先生那里,我已遣人请过,他今日必到的。此事既定,便不宜更改了。”
他顿了顿,续道:“待会儿我用过午饭,需即刻动身前往畅春园面圣。若是申时四刻之前未能赶回,届时宴席之上,便劳烦先生替我主持,代为招待屈、房二位先生。”
林如海应承道:“四爷放心,下官定当尽心,不会怠慢了客人。”
袁易又对元春嘱咐道:“这宴席之事,你多照应些。”
元春点头:“妾明白,四爷放心便是。”
林如海见诸事交代已毕,便行礼告退,自回家去不提。
袁易与元春并未挪动地方,丫鬟仆妇们得了吩咐,快速将一桌精致的午饭摆入了内厅。元春因有心事,虽食不知味,却也勉强用了些。
饭毕,漱了口,袁易便与元春、香菱、抱琴一同出了内厅,往他所居的“德本堂”行去。
元春已听袁易说了,明日一早,权倾朝野的鲁科多便要在御前会议上,将今日新发现的荣国府藏匿家产、对抗王法之情状,如实奏明泰顺帝。届时,圣意一下,只怕再无转圜余地。故而,袁易须赶在今日,抢在鲁科多正式禀奏之前,亲自向泰顺帝求情,方有希望。
来至“德本堂”,香菱取来那套庄重的石青色郡王朝服,与元春一同为袁易更换。
元春一边为袁易更衣,一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眼中不禁泛起泪光,愧疚地哽咽道:“真是辛苦四爷了!眼瞅着这般天气,暴雨将至,为了我娘家这些不争气的事,竟要劳动四爷此时奔波往畅春园去……路上遇上暴雨,可如何是好?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袁易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动作带着几分亲昵,安慰道:“些许风雨,算得什么?你且宽心在府中等候消息便是。我既应了你,便会尽力而为。至于成与不成,终须看天意罢了。”
元春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听他言语温和,心中稍安,泪水却落得更急,忙用帕子拭了,强笑道:“四爷万事小心。”
更衣已毕,元春又亲自检查了备好的雨具,乃是一件上好的油绸雨衣并一顶宽檐斗笠。
袁易穿戴整齐,不再耽搁,即刻出了德本堂。
元春将他送至二门外,心中七上八下,默默祈盼着夫君此行顺利,亦为娘家未卜的命运揪心不已。
袁易登上了郡公规制的马车。典仪官肃穆导引,两侧护卫按刀随行,后有护军扈从,车驾辚辚,出了郡公府,一路向西郊畅春园方向而去。
说来也奇,虽则天际阴云低垂,暴雨却迟迟未至,只是空气中那股湿闷之气愈重。
车驾一路顺畅,抵达畅春园时,已是午后时分。
泰顺帝极为勤政,纵然午后,亦多在澹宁居批阅奏章,召见臣工,处理政务,鲜有懈怠之时。
今日便是如此。
当泰顺帝闻得太监禀报皇四子袁易求见,略一扬眉,吩咐:“让他进来。”
袁易被引至澹宁居暖阁,见泰顺帝正坐于御案之后,案上奏折堆积如山,他忙上前行大礼参拜。
泰顺帝抬了抬手,叫袁易起身后,便问道:“你此时过来,所为何事?”
袁易遂将今日荣国府新发生的情状,包括邢夫人与贾琏房里人雨梅如何藏匿家产,如何被鲁科多查获,贾琏、迎春等如何被拘押等事,原原本本,细细奏明。
言毕,他神色恳切,躬身求情道:“父皇明鉴,罪臣贾赦及其嫡子贾琏,所犯之罪层层加码,实属咎由自取,理当依律严惩,以儆效尤。儿臣不敢亦不欲为其二人开脱。
然则,荣国府二房贾政一脉,于此案中实无牵连,贾政为人亦端方正直,谦恭厚道。儿臣恳求父皇,勿要株连二房,保住荣国府之根基。
此外,贾赦尚有一庶子名唤贾琮,与贾赦庶女贾迎春二人年纪尚小,于此大案并无干系,无辜被累。儿臣亦斗胆,恳请父皇念其孤弱,容儿臣将此二人领回自家府上抚养,使二人免遭流离之苦。”
泰顺帝静静听罢,略一沉思,便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他虽素以刻薄严苛著称,却并非寡恩之人。但凡他赏识器重的臣子,往往能得其格外优容。
譬如鲁科多,自兼任吏部尚书以来,其保举推荐的官员,泰顺帝几乎无有不准。
而袁易可是泰顺帝很赏识器重的皇子,此番袁易所求之事,又并非为贾赦、贾琏开脱,仅是保全无辜的荣国府二房及迎春、贾琮,于情于理,泰顺帝岂有不准之理?
事实上,即便袁易今日开口为贾琏求情,泰顺帝多半也会允准,宽恕贾琏。
只是袁易自己不愿如此。
一则,袁易与贾琏不睦,嫌隙早生;二则,贾琏此人不成器,此番灾祸,也是他自作自受。想当初,因雨梅之事,他对袁易心怀怨恨,竟自己钱将那祸水买下,又堂而皇之带回荣国府。若非如此,今日他又何至于被这妇人牵连?
既见袁易未替贾琏求情,泰顺帝便沉声道:“贾赦、贾琏这荣国府长房,罪孽深重,此番定要从严惩处!”
袁易恭声附和:“父皇圣明,正该如此。”
事情本已议定,泰顺帝忽然想起什么,目光锐利地看向袁易,肃然道:“易儿,荣国府终究是你妻室的娘家。如今看来,这家风是愈发不堪了!虽则此番朕依你所请,宽恕了贾政二房,保荣国府根基不倒,然你既是荣国府之婿,于情于理,都当好好管束整治一番这荣国府了!若再任其如此胡闹下去,日后还不知要闹出何等无法无天的事来!届时,非但累及你妻室颜面,只怕于你的声名亦有妨碍。此事,你须得上心!”
袁易心中一动,这是父皇明旨,令他插手整治荣国府了!
他躬身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严加管束,整饬荣国府家风,令其莫要再生事端,有负圣恩!”
泰顺帝点了点头,挥挥手道:“既如此,你去吧。”
袁易再次谢恩,躬身退出了暖阁。
一出澹宁居,便见天际乌云涌动,只是依然还没有落下暴雨。
天空阴沉,袁易心中却是一片明朗。此番面圣,不仅保下了荣国府二房与迎春、贾琮,更得了“奉旨整治荣国府”的权柄。
他可是早就想整治荣国府了,尤其是那些刁奴!
想起即将彻底倾覆的贾赦长房,以及不成器的贾琏,袁易暗自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暴雨真的将至了。
袁易没有耽误,登上了郡公车驾,匆匆由畅春园往城内返回……
(本章完)
第282章 求郡公爷,也救救我
第282章 求郡公爷,也救救我
袁易的郡公车驾,离了畅春园庄严肃穆的地界,沿着官道,向着神京城迤逦而行。
天色阴沉晦暗,乌云如墨,低低压着远处的山峦与田野。
车驾约莫行了两刻钟的工夫,忽地,一道惨白的电光,如同巨龙之爪,猛地撕裂了昏沉的天幕,将四野照得一片诡异的透亮。
紧随其后,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雷,“喀喇喇——”轰然炸响,仿佛天穹都要被这巨响震破一般。
这雷声如同号令,接二连三的闪电与雷鸣滚滚而来,交织成一片骇人的声势。
酝酿半日、蓄势已久的暴雨,终于再无任何迟疑,如同天河决堤,倾盆而下,顷刻间便连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哗啦啦的声响充斥了整个天地。
车驾外的典仪官、护卫、护军们,虽早有预备,此刻也难免有些狼狈,忙不迭地将随身携带的油衣、斗笠等雨具取出穿戴。
袁易安坐于车厢之内,倒是无需担忧雨淋。他的郡公车驾制造精良,车厢密闭甚好,虽听得外间的暴雨如万马奔腾,疯狂击打着车顶与厢壁,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车内却只是略显沉闷,并无雨水渗入。
他透过车窗望出去,见窗外已是一片混沌世界,天空晦暗如夜,不时划过的闪电,照亮如注的雨帘,以及被暴雨蹂躏得东倒西歪的树木杂草。
官道之上,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路面。
车驾在轰轰雷声与茫茫雨幕之中艰难前行,杂乱的马蹄踏过积水,溅起老高的水。
好容易,前方隐约现出神京城西垣高大的轮廓,以及西直门城楼的巍峨身影。那城楼在暴雨的侵袭下,更显孤峭苍茫,雨水顺着飞檐翘角奔流而下,如同挂了一道道水帘。
车马队伍缓缓驶入城门洞,暂避了泼天的雨水。
然而一进城内,景象亦无多大改观。诺大一座神京城,此刻同样被密不透风的雨幕所笼罩,暴雨如注,倾泻在街巷屋瓦之上,街上行人甚少,雨水肆意流淌,冲向两旁的沟渠。
袁易的郡公车驾并未径直返回宁荣街的郡公府,而是驶向了京营节度使衙门。车轮碾过积水横流的街道,发出沉闷的声响。
京营节度使衙门之内,鲁科多正埋首于一大堆账册与箱笼之间,指挥着属吏清点今日查抄而来的财物。虽则贾赦、贾琏院中所获比他预想中少了许多,令他有些悻悻,然而,从尤氏那里抄没的贾家长房家产,实实在在的丰厚,金银珠玉,古玩字画,琳琅满目。
鲁科多捻着胡须,眼中闪着精光,想着此番自己在抄没的巨产中上下其手,大捞油水,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忽闻门外通报,袁易到访。
鲁科多整了整衣袍迎出。
袁易并未穿戴元春为他准备的上好油绸雨衣和宽檐斗笠,只自己撑着一把青布伞,朝服的下摆已被溅起的雨水打湿了一片。
二人见礼毕,袁易也不多寒暄,将方才前往畅春园面圣,以及泰顺帝允准他将贾迎春、贾琮二人领回府中抚养的旨意说了一遍,言明即刻便要领人。
鲁科多眼下正忙着清点财物,中饱私囊,加之暴雨滂沱,岂愿亲自陪着袁易再去那乱糟糟的荣国府?
他笑道:“郡公爷奉旨行事,下官自当配合。”随即唤过一名心腹属官,取过一张纸条,匆匆写了几行字,盖上官印,交给那属官,吩咐道:“你持本官手谕,随郡公爷去一趟荣国府,将贾赦庶女及庶子提出。”
袁易笑道:“有劳鲁大人。”
随即撑起青布伞,出了衙门,重新登车。
一行车马复又冲破雨幕,驶向宁荣街。
至郡公府大门外,马车停稳。袁易再次撑伞下车,却并未迈入自家门槛,而是转身走向隔壁那所被步军营兵士层层封锁的荣国府东跨院。
有鲁科多的属官手持条谕引路,守门的兵士验看无误,自然不敢阻拦,恭敬放行。
院内一片狼藉,雨水冲刷着今日抄家时留下的杂物,更显凄清。
荣国府长房一众人口,依例男女分开关押。贾琏、贾琮、王善保等男丁,被拘在二门以外的贾赦外书房院落;而邢夫人、迎春、雨梅等一众女眷,被圈禁在内宅。
袁易踏着积水,走入外书房院落。
一处房屋内,光线昏暗,贾琏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一张榻上,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年纪尚小的贾琮,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将头埋在臂弯里,模样甚是可怜。
袁易的忽然到来,以及他那一身威严的郡王朝服,身后还跟着恭敬的官员兵士,让屋内死寂的气氛陡然一变。
贾琏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船只,猛地从榻上站起身,灰败的脸上瞬间泛起喜色,眼中爆发出希冀之光,声音发颤:“郡……郡公爷……”
他的话音未落,袁易的目光却已越过他,投向了墙角那个瘦小的身影,温和地招了招手:“贾琮,你跟我走罢,从今往后,你住在我府上,由我抚养!”
贾琮怯生生抬头看着袁易,一张脸庞苍白稚嫩。他虽年少,却也明白家中遭了灭顶之灾。此刻见这位身份极高的大姐夫召唤,又听得“跟我走”、“由我抚养”的话语,愣怔一下后,心中便明白了——这是来救他出这苦海了!而且,竟是去隔壁尊贵无比的郡公府生活!
贾琮猛地从地上爬起,跑到袁易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袁易伸手虚扶了一下:“起来罢,此处非久留之地,随我出去。”
贾琏见状,脸上的喜色与眼中的希冀顿时僵住,化作了尴尬与不甘。他再也忍不住,急声道:“好妹夫!那我呢?您不救我一救?”
袁易的目光淡淡地扫向贾琏,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疏离:“适才我在御前,已求得圣上恩旨,将迎春与贾琮领至我府中抚养,保全他二人无恙。至于你——罪上加罪,咎由自取。我亦不便为你开脱什么。”
言毕,他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贾琏,转身便走了出去。
贾琮紧紧跟在他身后,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重新丢回这噩梦般的地方。
屋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贾琏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双腿一软,重重瘫倒在榻上,耳中唯有窗外无尽的雨声,如同为他奏响的哀乐!
暴雨未有片刻停歇,猛烈地冲刷着贾赦院的屋瓦、石阶,仿佛要将这院中的污秽与罪孽尽数涤荡。
贾琮刚随着袁易走出气氛沉重压抑的房屋,便鼓起勇气,伸出小手,拉住了袁易已被雨水淋湿的郡王朝服衣袖。
袁易低头看去,见贾琮正仰着一张小脸,眼神里充满了哀恳,巴巴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袁易问道。
贾琮的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求求您……救救程妈妈……让她……让她跟我一块儿出去吧……”
“程妈妈是何人?”袁易微怔。
“是我的奶娘,程嬷嬷。”贾琮急忙解释。
袁易心下微微一动,暗道:“这小子,这种时候,竟还惦记着奶娘!”
贾琮生母早逝,在势利冷漠的贾赦院里,自幼受尽白眼,唯有奶娘程嬷嬷将他视若己出,悉心照料,二人情分深厚,非同一般。
“罢了,便依你。”袁易点了点头。
虽说他此番是来领迎春、贾琮出去的,但多领一个仆妇出去,也无妨。
袁易撑着青布伞,携着贾琮,在鲁科多属官的引导下,穿过二门,踏入内宅。
邢夫人、迎春、雨梅并贾赦的一众姬妾美婢,被拘在一处较大的房屋内。屋内愁云惨淡,啜泣之声不绝。
邢夫人瘫坐在椅上,目光呆滞;雨梅则倚着窗棂,神色惶惶;迎春正自垂泪,想到自己无辜被累,恐怕难逃官卖为奴的凄惨下场,心里恐惧不已……
忽见袁易身着郡公朝服,在毕恭毕敬的官员兵士簇拥下踏入屋内,众女眷仿佛看到了救星,纷纷围拢上来。
邢夫人也顾不得往日恩怨,竟带着侥幸急声问道:“姜……郡公爷!您……您可是来救我出去的么?”
袁易冷冷瞪了她一眼,目光如刀,也不搭理,转而看向哭得眼眶红肿、泪痕满面的迎春。
刹那间,袁易忽然想起一年多前,他与元春大婚那日的情景。那日荣国府设“拦门考才”之礼,第二关便是迎春出题。当时迎春端坐绣墩之上,温婉娴静,含羞带怯地让他以‘双燕’为题,赋诗一首。他当众朗声吟道:“玉剪翻飞入画梁,雕阑并立语商量。东风不负营巢约,同向间度夕阳。”
那日是他初见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虽不及元春明艳,却也自有一种闺秀风范。
此刻眼前的迎春,比起当时年长了一岁多,愈发出落得标致了,却显得憔悴狼狈。
袁易心下微叹,语气柔和:“迎春,莫怕,跟我走吧。我已向圣上请旨,免你受牵连。从今往后,你便住在我府上,由你大姐姐照顾你,可好?”
迎春乍闻此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惊喜冲散了恐惧,她忙不迭上前,跪在了袁易跟前:“多谢郡公爷!多谢郡公爷救命之恩!”
袁易虚扶一下,正色道:“该谢的是圣上隆恩。”
迎春会意,又忙叩谢天恩。
待她起身,袁易道:“此处腌臜,不宜久留,走吧。”
说着便要转身。
就在这时,雨梅如同疯了一般,猛地扑上前来,跪倒在地,抱住袁易的腿哭喊道:“郡公爷!郡公爷开恩啊!求您也救救我吧!我好歹是琏二爷的房里人,求您念在琏二爷的情分上,救我出去吧!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邢夫人见状,也彻底慌了神,顾不得什么体面尊严,竟也跟着跪倒,磕头如捣蒜:“郡公爷!以前都是我糊涂,猪油蒙了心,冒犯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求求您,救我一救吧!”
这两人一带头,屋内一群早已吓破胆的姬妾美婢,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竟也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声、哭喊声、哀求声响成一片。
袁易面色一沉,目光冰冷地俯视着脚下的邢夫人与雨梅,声音肃杀:“邢氏!雨梅!你二人胆大包天,藏匿官产,犯下如此重罪,皆是咎由自取!如今竟还有脸面求情?真是恬不知耻!尔等就在此等候朝廷发落吧,必是难逃严惩!”
言毕,他不再多看一眼那些绝望哭嚎的女眷,毅然转身,携了迎春便走。
邢夫人与雨梅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
邢夫人心中悔恨交加,如同刀绞,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那般得罪袁易、元春?若早早巴结讨好,此番岂不还有转机?
袁易又让贾琮引路,来至另一处关押仆妇婆子的房屋。
贾琮一眼看到自己的奶娘程嬷嬷,飞奔过去,拉着她的手,喜道:“妈妈!妈妈!郡公爷来救我们了!我们可以出去了!我们可以住在隔壁府上了!”
袁易打量了一番程嬷嬷,见这嬷嬷不算老,约莫四十岁的样子。
程嬷嬷上前向袁易磕头谢恩,竟是喜极而泣。
王善保家的见状,竟扑上来跪地哀求,甚至自扇耳光,哭喊着:“郡公爷!老奴以前瞎了眼,猪狗不如,冒犯了您!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求您发发慈悲,也救老奴出去吧!”
袁易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如同看一只蝼蚁,并未理会。
暴雨依然疯狂地倾泻着,还没有减弱的迹象。
袁易撑着青布伞,领着迎春、贾琮,以及程嬷嬷,一步步走出了充满了绝望与哭嚎的贾赦院,走出了黑油大门。
大门外,宁荣街笼罩在茫茫雨幕之中,雨水汇成急流,冲刷着青石板路面,仿佛要将一切痕迹都带走……
(本章完)
第283章 荣府金钗,各怀心思
第283章 荣府金钗,各怀心思
暴雨肆意倾泻着,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郡公府的房顶,发出轰鸣,整个府邸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
林如海、屈继善、房庭训三人,已应邀来到郡公府,此时正一同坐在大厅内品茗闲谈,等候开宴。
一群太监、下人正穿梭往来,将精致肴馔与美酒摆上大厅当中的八仙桌。
厅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与窗外恍若两个世界。
这时,袁易步入了大厅,面上露出歉然的笑容,拱手道:“三位先生久候了。且容我更衣,即刻便来开席。”
林如海三人忙起身还礼,连称“无妨”。
袁易略一致意,便不再停留,依然自己撑着青布伞,领着略显局促的迎春、贾琮以及程嬷嬷,自大厅旁侧小门转入了内厅院落。
元春已得了袁易回府的信儿,正站在内厅门口檐下翘首以盼。
雨水顺着檐角流下,形成一道水帘。
她一眼瞧见袁易身后跟着的迎春与贾琮,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喜色——看来四爷此番入畅春园求情,成了!
待袁易走至檐下,元春的目光落在他的朝服上,见他的衣袖、下摆等处被雨水打湿,登时心疼与愧疚交织,柔声道:“这大的雨,四爷的衣裳都湿了。为了荣府这些不省心的事,着实辛苦四爷奔波劳碌了!”
袁易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外头雨大,进去说话。”
一行人步入内厅。
袁易与元春上座。
迎春、贾琮上前向元春行大礼请安,程嬷嬷也颤巍巍地跟着跪下。
元春见迎春形容憔悴,贾琮瘦小可怜,心中酸楚,令丫鬟搀起。
袁易将今日前往畅春园面圣,求得泰顺帝恩准保全荣国府二房,允许他将迎春、贾琮接回府中抚养之事,说了一遍。
元春听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起身福了一礼:“四爷大恩,妾与荣府,真不知如何报答……”
“你我夫妻,何须如此。”袁易虚扶道,看向迎春、贾琮、程嬷嬷,“眼下需先将她们安置妥当。”
他顿了顿,吩咐道:“你且安排迎春住到后院去,我记得邢姑娘旁边有一处小院,清静雅致,正合迎春居住。贾琮与程嬷嬷也一并安置在后院。另外,遣人去隔壁荣府,向老太太禀明情形。我且携香菱去更衣,三位先生正在大厅候着,不好让他们久候的。”
元春点头应道:“四爷思虑周详,这些本是妾分内之事,自会料理妥当。”
她想了下,望向侍立一旁的袭人,吩咐道:“袭人,你与香菱一同随四爷去,仔细伺候四爷更衣。四爷衣裳湿了,需赶紧换上干爽的,莫要着了凉。”
袭人心中不由一喜。她虽也是元春赏识的丫鬟,但平时能贴身伺候袁易的机会很少。此刻得此差事,自是珍视,忙恭声应“是”。
当下,袁易带着香菱与袭人出了内厅,往“德本堂”而去。
香菱手脚麻利,取来一套袁易平日家居穿的宝蓝色暗纹缎袍。
袭人则格外殷勤,小心翼翼地帮袁易脱下朝服,又取来温热的毛巾请他净面,动作轻柔细致,眼波流转间,尽显温顺乖巧,盼着能借此机会,在四爷心中留下个好印象。
袁易更衣已毕,顿觉清爽许多。
他出了“德本堂”,重回大厅。
厅内,林如海、屈继善、房庭训见袁易换了一身家常便服,神采奕奕地归来,再次起身相迎。
此时,八仙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精巧的酒馔,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袁易含笑请三人落座,自己亦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满面红光的房庭训,举杯朗声道:“今日难得三位先生齐聚,这第一杯酒,我等便共敬房先生,恭贺他,愿他日后宏图大展,前程似锦!”
众人齐声附和,纷纷举杯。
……
……
荣国府荣庆堂内,此刻虽早早点起了多盏明角灯、琉璃灯,照得屋内一片辉煌,却因外头暴雨如注,天色晦暗,加之人心惶惶,辉煌的灯火也驱不散满堂的阴沉气氛,反倒映得众人脸上忧色更重。
堂内黑压压挤满了人。
贾母歪在正中的榻上,眉头紧锁,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却全然静不下心来。王夫人坐在下首,亦是面色凝重,默然无语。李纨、探春、惜春皆在,贾宝玉也在。惯常在女儿堆里厮混的贾宝玉,此刻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敢喧哗。另有鸳鸯、司棋等一群丫鬟仆妇婆子侍立。
贾母心中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最怕的,便是此番荣国府长房之祸事,会牵连整个荣国府,使得这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此刻,她全部的指望,都系于隔壁那位皇子郡公袁易身上,只盼着他今日去畅春园面圣求情,能够成功。
正当众人心焦如焚之际,林之孝家的急匆匆从外头进来,至贾母跟前,禀道:“老太太,适才外头门上的人瞧见,隔壁的郡公爷去了东跨院那边,竟将二姑娘和琮哥儿领了出来,往郡公府去了!”
贾母浑浊的老眼顿时一亮,心中暗道一声:“阿弥陀佛!”
这分明是个好兆头!袁易既能将迎春、贾琮接出,可见圣上那边已是准了情!
贾母忙不迭吩咐林之孝家的:“快!你快去隔壁府上打探打探,问问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林之孝家的应声离开,片刻后便又回来,向贾母禀报:“老太太,隔壁郡公夫人身边的抱琴姑娘来了。”
贾母忙道:“快请进来!”
很快,抱琴走了进来。她此番是撑伞步行而来,裙摆和一双绣鞋皆已湿透,沾了泥水。她先上前向贾母、王夫人行了礼,神色恭谨又不卑不亢:“给老太太、二太太请安。夫人特遣我过来,禀告一事。”
贾母迫不及待道:“好孩子,快说,究竟如何了?”
抱琴清晰地说道:“回老太太的话。咱们郡公爷今日特地不顾暴雨,前往畅春园面圣,为荣府陈情。蒙圣上天恩,已准了郡公爷所请,此番只罪荣府长房,不株连二房,保住荣府根基。此外,圣上准许荣府二姑娘和琮哥儿由郡公爷接回府中抚养,以免二人无辜受累,流离失所。此刻,二姑娘和琮哥儿已在咱们府里了。”
贾母听完,喜形于色,旋即念及贾琏,忍不住问了一句:“那……琏哥儿呢?圣上打算如何处置他?”
抱琴摇了摇头,语气平淡:“郡公爷并未提及此事。”
贾母神色又黯淡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她心中明了,贾琏此番在劫难逃了!
一旁坐着的王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牵连到她这一房,保住荣国府根基,于她便是万幸了。
抱琴见贾母只顾自家心事,竟似忘了感激,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老太太,咱们郡公爷今日可是顶着这般暴雨,奔波往返畅春园,在御前为荣府竭力争取。夫人在家中,亦是担忧牵挂,未曾安心。”
贾母回过神来:“是了是了,此番实在多谢郡公爷!也劳累元春了!你回府后向元春禀一声,说我即刻过府当面谢恩。”又向鸳鸯道,“鸳鸯,快取二十两银子封赏给抱琴!”
鸳鸯应了,快速取来银子。
抱琴也不推辞,坦然受了赏,便要告辞回去复命。
就在这时,迎春的贴身大丫鬟司棋,“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贾母面前。
这司棋本姓秦,乃是王善保夫妇的外孙女,身材高大丰壮,脾气刚烈,与身材娇弱、性子懦弱的主子迎春形成鲜明对比,
此番贾赦一房惹了大祸,司棋的外祖家又犯了事,她心中惶恐,怕受到牵连,加上她对迎春忠心,此刻向贾母磕头恳求道:“老太太!求老太太开恩,允了奴婢去隔壁府上,继续服侍二姑娘吧!二姑娘性子软和,离了熟悉的人,只怕更加难熬!”
贾母顿了顿,对抱琴道:“抱琴,你回去禀告元春。这司棋,还有绣橘那小丫头,都是打小儿便贴身服侍迎春的。不知可否允她二人过府,继续伺候迎春?也省得迎春乍到新环境,身边没个熟悉的下人。”
司棋眼中燃起希望之光,忙向贾母磕头谢恩,随即眼巴巴地望着抱琴。
抱琴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回去一定禀明夫人。”
说罢,便转身告辞,步入了荣庆堂外的茫茫雨幕之中。
贾母得了抱琴带来的准信,心下稍安,随即携了王夫人,冒着依然未停歇的暴雨,一同往隔壁郡公府而去。既是去向袁易与元春道谢,也是想借此机会,好生亲近一番如今权势煊赫、且对荣国府有保全之恩的袁易。
当贾母到了郡公府,却得知袁易正在大厅宴请林如海、屈继善、房庭训三位先生,贾母与王夫人不便前去打扰,便只与元春相见。贾母拉着元春的手,又是抹泪又是道谢,王夫人亦在一旁附和,言语间极尽亲热。
……
……
荣国府内,探春、惜春姊妹并几个丫鬟聚在探春房中。
窗外雨声潺潺,屋内灯火荧荧。
因今日的惊天风波,以及袁易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探春不禁感叹道:“咱们府上遭此大难,危如累卵之时,全仗大姐夫不顾暴雨,亲赴御前陈情,方能保全根基,救下二姐姐和琮兄弟。大姐夫真真是有能为、有魄力!”
她言语之中,充满了对袁易的钦佩,心下对元春能得此佳婿,更是羡慕不已。若她将来也能觅得这般夫婿,该是何等幸事!
一旁的司棋,愁眉苦脸地担忧道:“三姑娘说得是。只不知……隔壁府上肯不肯收留我,让我继续去服侍二姑娘……”
待书安慰她:“你莫急,抱琴姐姐既已回去禀明,大姑娘素来仁厚,又体恤二姑娘,想来是会允准的。”
惜春坐在窗边,手托香腮,望着窗外迷蒙的雨景,神色显得郁闷。
她已得知,贾家长房那偌大的家产,竟也被朝廷尽数抄没,其中本该属于她的那一半,自然也化为了泡影。
她虽年纪小,于金银之事也不甚看重,但想到那本应属于自己的大量家产,如今凭空没了,将来的嫁妆怎么办?心中不免堵得慌。
忽然,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看来,这富贵繁华,到底如镜水月,靠不住的。何日我剃了头,作姑子去,倒也干净!”
探春闻言,吓了一跳,忙拉住她的手劝道:“四妹妹快休胡说!你才多大年纪,怎生出这等灰心丧气的念头来?虽则飞来横祸,总算咱们府上根基还在,姊妹们也都安好,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万不可因一时得失,便存了这糊涂心思!”
惜春见探春着急,知她是好意,便不再言语,只幽幽叹了口气,目光依然空茫地望着窗外。
另一边,李纨在自己房中,守着儿子贾兰做功课。贾兰正襟危坐,临帖写字,她却有些神思不属,眼神飘忽不定。
今日之事,于她震动不小。她先前便存着心思,想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贾兰,多多亲近隔壁那位贵不可言的郡公爷,盼着日后能得些提携照拂。不料,这机会尚未寻着,贾赦院里的庶子贾琮,竟直接被袁易接进府中抚养了!这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念及此,素来沉静守份的她,心下竟不由有些焦急,暗忖:“兰儿这孩子,读书用功,身子骨亦是好的,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性子便已显沉稳,比起那琮哥儿可要强多了!只是这机缘际遇,实在难料。那琮哥儿此番遭难,反倒得了这般造化,日后有郡公爷亲自抚养了。我须得想想办法,尽快让兰儿也能在郡公爷跟前多露脸,结下善缘才是正理!”
想到此,她看向贾兰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殷切的期望。
荣国府内,各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在连绵的暴雨声中,度着这惊心动魄的一日。
而隔壁郡公府的宴席之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仿佛与愁云惨淡的荣国府是两个世界。
(本章完)
第284章 这园子戏,要精彩了
第284章 这园子戏,要精彩了
酉牌时分,肆虐了一个时辰有余的暴雨已停歇了。
郡公府大厅内的宴席也已散去,林如海、屈继善、房庭训三位先生皆已告辞,各回各家。
夏季昼长,此刻天光本不该暗,但因今日阴云密布、暴雨连绵之故,天色依然晦暗不明,郡公府内各处廊庑庭院,早早点起了灯火。
袁易今日因是为房庭训庆贺,又齐聚了三位先生,席间不免多饮了几杯。虽说他平素不爱喝酒也很少喝酒,酒量却不小。此刻虽面颊泛红,醉意却不多,更无多少醉态。
他信步来至自己所居的“德本堂”,元春正在此等候。
一声令下,香菱、抱琴、袭人等几个丫鬟便里外忙碌着,为袁易准备沐浴的热水、干净衣物等物。
元春趁此间隙,对袁易柔声道:“四爷,方才你宴客时,西府老太太和二太太特特过府来道谢,坐了片刻方才回去。”
接着,她又道:“还有一事,迎春妹妹原先的两个贴身丫鬟,一名司棋,一名绣橘,皆是自幼服侍她的。老太太询问,可否让她二人过府来,继续伺候迎春妹妹?也省得迎春妹妹乍然换了环境,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袁易不假思索便道:“此乃小事,允了她们过来就是。”
元春点头道:“既如此,我即刻便遣人去西府,将她们领过来安置?”
袁易“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这时,香菱近前禀报,浴室已布置妥当。元春欲亲自伺候袁易沐浴。袁易摆了摆手:“今日荣府遭此大变,你心中纷扰不宁,且忙碌了一日,不必再劳动你了,让香菱伺候便是。”
元春也不坚持,嘱咐了香菱几句,自去料理司棋、绣橘之事。
于是,袁易与香菱步入浴室。室内暖意融融,水汽氤氲,弥漫着香气。
香菱手脚麻利,伺候袁易宽衣解带,步入注满热水的柏木浴桶之中。
温热的水流包裹周身,涤去酒气与疲惫。
袁易闭目养神,香菱则在一旁为他梳理头发,擦拭肩背,动作轻柔细致。
一番沐浴下来,袁易通体舒泰,原本就不多的醉意,又散去了几分,只余下些许微醺之感,反倒令人觉得松弛惬意。
他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软缎袍子,也不戴冠,只松松绾了个髻,信步出了“德本堂”,往后院走去。
雨后傍晚的空气格外清新,晚风拂面,带着后院里泥土与草木的芬芳。
穿过几重院落,行不多时,来至会芳园东侧一所小巧玲珑的四合院,粉垣环护,甚是幽静。
这里是安置邢岫烟的处所。
院门虚掩着。
……
……
自打邢岫烟寄居到姜念家里,姜念与元春不曾薄待于她,一应衣食起居,皆比照大户人家小姐的份例,较之她在苏州老家时的清苦光阴,真真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近来,姜念摇身一变,成了天潢贵胄的皇子郡公袁易,元春册封了郡公夫人,家也成了堂堂郡公府。水涨船高,连带着邢岫烟的日常用度,又更精致丰厚了,便是价值不菲的缕金簪环、锦绣衣裳,她房里都积攒了不少。
邢岫烟虽正值豆蔻年华,性子却恬淡安静,不尚浮华。平素里,多拣选些素净雅致的衣裙穿着,那些耀眼夺目的珠翠首饰,更是很少佩戴。
此刻,正在自己卧房中对灯而坐的邢岫烟,便是一身素雅的裙衫,只在鬓边簪了支小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不过,即便是这般素雅打扮,那衣料的质地、做工的精巧,也非寻常人家所能企及。
卧房里灯火莹莹,映着邢岫烟清秀却带着几分愁绪的脸庞。她手托香腮,望着跳动的灯,怔怔地出神,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贴身丫鬟茜雪在一旁整理妆奁,回头瞧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近前问道:“姑娘这会子又发呆,神色恹恹的,莫不是又在惦记着隔壁府里那位堂姑了?”
她口中的“堂姑”,指的自然是刚闯下大祸的邢夫人。
不待邢岫烟回答,茜雪快人快语道:“我的好姑娘!我已与你说了的,你那堂姑,是个贪吝刻薄、全无热气的!往日里何曾真心疼过你一分?今日她遭难,纯属是自己作孽!
姑娘素来与她就不亲近,先前她还想借着姑娘的名头,向咱们四爷、夫人讹诈钱财,又几次三番想将姑娘强要了去,安的什么心?还不是打量着将姑娘弄到手,或卖或嫁,换银子使!这等亲戚,姑娘不为她拍手称快便是厚道了,何苦还为她忧愁?”
茜雪顿了顿,语气转为庆幸:“要我说,姑娘真该烧高香才是!亏得咱们四爷和夫人心善,当初收留了姑娘,后来又一直拦着,没让你那堂姑将姑娘要了去。若不然,此番姑娘岂不也要跟着一起遭难,落得个官卖为奴的下场?想想都叫人后怕!”
邢岫烟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这些,我心里何尝不明白?我自是万分庆幸,能得四爷和夫人收留庇护,待我这般优渥。只是……”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神色愈发黯然。
茜雪见她欲言又止,追问道:“只是什么?姑娘有什么心事,还不能与我说么?”
邢岫烟抬眼望了望窗外晦暗的天色,幽幽道:“我并非单单因那堂姑遭难而忧愁,只是……只是经由她这事,不由得想起我那早早在苏州亡故了的爹娘。如今,连还算沾点亲的堂姑也倒了,愈发显得我在这世上,真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虽说四爷和夫人待我极好,恩重如山,可我……我年纪一天天大了,女孩儿家,总归是要出阁的,难不成还能一辈子都这般寄居在这府里么?往后……往后又该依靠谁去?”
邢岫烟与茜雪在名义上虽是主仆,实则已情同姐妹,二人甚是相得,加上此刻邢岫烟心中压抑,感怀身世,才将这深藏心底的忧虑,向茜雪诉说。
茜雪听罢,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当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原来姑娘愁的是这个!这有何难?依我说,这竟是再好不过的一桩美事呢!”
邢岫烟疑惑地看向她。
茜雪凑近些,笑嘻嘻道:“姑娘这般品貌,又识文断字,性情又好。待年纪再大些,索性便给四爷做个房里人,岂不是两全其美?如此一来,姑娘便可名正言顺、一辈子安安稳稳地住在这府里,享不尽的富贵,再不用担忧什么寄人篱下、往后无靠了!”
邢岫烟到底是个少女,闻得此言,顿时羞得脸颊泛红,嗔怪地啐了茜雪一口:“你……你这丫头,莫要胡说!”
茜雪却不怕,反而笑得更欢:“我可没胡说!姑娘当我瞧不出来么?你心里分明喜欢着四爷呢!再瞧瞧四爷,待姑娘何等温和体贴?我看哪,四爷心里未必没有此意。便是夫人,那般贤德,想来也不会阻拦。这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段缘分?”
一番话说得邢岫烟更是羞不可抑,心如撞鹿,慌忙拿起案上一柄团扇掩住脸,嗔道:“快别说了!越说越没个正经!再浑说,我真要恼了!”
然而,她的一颗芳心,却因茜雪的话,漾开了层层涟漪,原本萦绕心头的孤寂与忧愁,竟似被突如其来的羞涩与隐秘的期盼,冲淡了几分。
主仆二人正这般在卧房内说着体己话,浑不觉外间动静。
殊不知,此刻袁易正悄立于卧房软帘之外,将二人这番私语听了个真切。
袁易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心想,若此刻自己骤然掀帘闯入,里头正羞臊的邢岫烟见了自己,还不知要惊慌尴尬到何等地步。那茜雪,必定也会受到惊吓。如此场景,想想倒也有趣。
然而,袁易略一沉吟,便觉此举不妥。何苦为了自己一时兴味,去这般惊吓、为难两个金钗?若真如此做了,往后邢岫烟见了自己,只怕便要如受惊的小鹿般,躲之不及了,反倒失了如今的自然亲近。
想到此,他便故意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堂屋门口,随即朗声唤道:“邢姑娘可在屋里么?”
这一声呼唤,如同平地惊雷,将里间卧房内的主仆二人吓了一跳!二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慌——四爷何时来的?方才那些话,可曾被他听了去?
也顾不得细想,邢岫烟忙理了理鬓角衣裙,强自镇定,与茜雪一同快步迎出卧房。见袁易正负手立于堂屋门槛之外,并未进来,二人忙上前福身行礼:“给四爷请安。”
袁易这才迈步跨进堂屋,于木椅上坐了。
茜雪忙不迭地去斟了茶来,双手奉上。
袁易接过茶盏,一边徐徐呷着,一边拿眼打量着侍立的邢岫烟与茜雪,见二人皆是神色紧张,目光躲闪,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心中暗笑,知她们必在忐忑方才言语是否泄露。
他将茶盏放在身旁的几上,微笑着向邢岫烟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这时候到你这里来?”
邢岫烟正自心神不宁,闻声“啊”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脸上发红,尴尬道:“四爷……四爷为何这时候……莅临?”
袁易收住了笑容,神色转为些许凝重,道:“今日隔壁府上的邢氏,藏匿官产被查实,这事儿你可听闻了?”
邢岫烟低低“嗯”了一声,忍不住抬起眼帘,带着几分关切问道:“请问四爷,她……她会遭到什么惩处?”
袁易沉声道:“‘欺隐官产,对抗朝廷’,此乃重罪,必当严惩的。我此番过来,便是特意告知于你。虽则名义上她是你的堂姑,然其为人,贪婪愚蠢,且素日里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真心的关怀,反倒屡次三番欲利用你、加害你。此番她咎由自取,你不可为此等亲戚烦忧伤神。从今往后,你依旧安心在此居住便是。”
邢岫烟听在耳中,心中感激,眼圈一红,屈膝跪了下去:“四爷大恩,岫烟没齿难忘!”
袁易虚扶一下:“起来罢。你好生歇着,莫要多想。”
说罢,又呷了两口茶,起身告辞。
邢岫烟与茜雪忙不迭将他送至院门。
此刻,就在院门旁的路口,站着一个人影,纤细袅娜,正是迎春。迎春已被安置在邢岫烟院落旁边一所小巧院舍内,方才她得知,司棋、绣橘要过来,心中欢喜期盼,情不自禁走到这路口来等候。
迎春听得身后院门处动静,转身望去,见邢岫烟与茜雪正将袁易送出。她微微一怔,见袁易目光已投向自己,忙上前几步,敛衽行礼,声音轻柔:“给郡公爷请安!”
袁易微微一笑,温和道:“既住在这里,往后便随你大姐姐一般,唤我‘四爷’便是,不必如此外道。”旋即问道:“你站在此处做什么?”
迎春低声道:“回郡……回四爷,适才听闻那边府上打小跟着我的司棋、绣橘两个丫头要来,我心里盼着,便在此处候着。”说着,不忘向袁易道谢:“多谢四爷开恩,收留她们。”
袁易点了点头,目光在迎春与邢岫烟脸上扫过,笑道:“往后你二人便是邻居了,年纪又相仿,当和睦相处,彼此照应才好。”
他口中说着,心下则暗道:“这倒是巧了!原著里,邢岫烟进京后,寄居在荣国府大观园,正是与迎春同住一处。如今这两人的命运皆已改变,阴差阳错之下,两人竟一并住到了我这郡公府的后院,比邻而居,真真是缘分不浅。”
望着迎春、邢岫烟这两位如今皆托庇于自己羽翼之下的金钗,袁易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又道:“迎春来了,司棋也来了,还有即将来的秦可卿、瑞珠,我这府里的金钗愈发多了,园子戏要精彩起来了啊!”
雨后庭院,草木清新。
(本章完)
第285章 对弈鹧鸪,相依鸳鸯
第285章 对弈鹧鸪,相依鸳鸯
袁易离开了邢岫烟所居清雅小院,踏着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伴着晚风和泥土草的清新气息,只走了不过数十步,便来至另一处幽静小院门前。此乃妾室景晴所居之所,与邢岫烟、迎春的住处相距甚近。
院内灯火通明,映得窗户透亮。
袁易未让人通报,自行走了进去,轻轻掀开里间的软帘,见景晴正与丫鬟绿漪对坐于一张棋枰前,凝神对弈,丫鬟红霞则坐在一旁观看。
三人皆未察觉袁易到来,直到他走近,脚步声惊动,方才齐齐抬头,见是他,都忙不迭起身相迎。
“给四爷请安。”
景晴敛衽施礼,声音柔媚婉转。她穿了一身天青色素面绫衫,下系月白百褶裙,通身并无繁复纹饰,反倒更显身段窈窕,气质清丽。
红霞、绿漪也跟着行礼。
袁易含笑点头,目光落在棋枰上,见上面黑白子错落交织,是一局尚未分出胜负的残棋,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你们在下棋?”
景晴走近前来,站在他身侧,一股幽淡清雅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开来。她轻声道:“回四爷,不过是妾与绿漪闲着无事,对弈一局。棋力浅薄,布局粗疏,让四爷见笑了。”
袁易道:“对弈之道,胜负固然紧要,然其间运筹帷幄、暗藏机锋的趣味,亦值得玩味。”
此话颇有深意!
他俯身仔细打量了一番棋局态势,问道:“接下来该走黑子还是白子?”
景晴道:“该绿漪走白子了。”
袁易从棋罐中执起一枚莹润的白子,在指尖轻轻摩挲,略一沉思,将棋子稳稳落在棋盘一角。
这一子落下,看似平淡无奇,并未直接参与中腹的激烈绞杀,却隐隐呼应了边角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散子,瞬间令那片原本沉寂的区域生出了新的变化与可能。
景晴凝神看去,细细品味,赞道:“四爷这一子,真真是妙手!看似闲棋冷着,实则高瞻远瞩,暗藏玄机,竟将边角与中腹的势态隐隐勾连了起来。”
袁易不由笑道:“你这话儿听着,倒有几分故意讨好的韵味了。我的棋术自家知晓,尚在初学阶段,这一子也未必真有多妙,不过是偶得之罢了。”
他自从在江宁与理郡王袁晳对弈后,便在棋道上用了些心,凭借其超群记性与领悟力,进步可谓神速,但终究时日尚短,距离高手境界还差得远。
景晴抿嘴一笑:“四爷这一子,确是妙的。”
袁易也不与她争辩,在棋枰前坐下,道:“坐下罢,我与你一同将这局棋下完。”
两人就着这盘残局,你来我往,下了起来。
红霞为袁易斟上茶后,便与绿漪在一旁屏息静气地看着,不敢出声打扰。
景晴的棋术不是很好,但比之袁易要好。然而这一局,她故意在关键处露了破绽,最终让袁易赢了去。
景晴放下手中棋子,嫣然笑道:“本来这盘棋是妾占优的,谁知四爷接手后,寥寥数子,便扭转乾坤,反倒是妾输了。”
袁易已看出其中关窍,笑着点破道:“你啊,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分明是故意让着我呢。”
景晴也不否认,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默认了此事。
袁易兴致颇高:“再来一局。这次可不许再放水了,须得拿出真本事来。你若胜了,我有赏;若再故意相让,我可要责骂你了。”
景晴笑道:“那妾可要尽力而为了,只盼四爷赏罚分明。”
新的一局,景晴收了相让之心,凝神静气,使出浑身解数认真对弈。
她棋力较袁易胜出,此番全力以赴,不过中盘,便已隐隐占了上风。袁易虽也用心应对,终究学棋日浅,面对景晴此番真刀真枪的攻势,左支右绌,最终仍是回天乏术,投子认负。
此刻,窗外的天色已黑透,夜色笼罩着庭院,房中明亮的灯火,在窗上映出一片温暖的橘光。
袁易将手中棋子放回了棋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非但不恼,反而笑道:“好!这一局赢得干脆利落,棋路清晰,杀伐果断,确是漂亮。说吧,想要何赏赐?”
景晴略一沉吟,抬眼望了望房内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陈列井然。她柔声道:“金银珠玉,府中自是样样不缺,妾也不敢求那些俗物。四爷书法精妙,自成一家,不知可否辛苦四爷,赏妾一幅墨宝?”
“这有何难。”袁易欣然应允,当即起身,走至书案之前。
景晴忙趋步上前,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挽起一截素色衣袖,亲自研起了墨。动作不疾不徐,姿态优雅,磨出的墨汁浓淡适中,幽香暗浮。
袁易铺开一张纸,以白玉镇纸压住一角,抬眼问景晴:“想要我写些什么?”
景晴轻声道:“若是四爷不嫌麻烦,不知可否写一首词给妾?长短皆可。”
袁易略顿了顿,嘴角微扬:“好。既然你要词,我便即兴自作一首小词予你,倒也新鲜。”
景晴一听,惊喜交加,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四爷……四爷竟要临时自作一首词?妾本只奢望着,能得四爷亲笔写一首前人的旧词,便心满意足了,不敢劳动四爷费神自作的。”
袁易笑道:“无妨,既是赏你,自然要有些心意。”
他不再多言,提笔在手,凝神构思。不过片刻,便见他眸光一闪,已然成竹在胸,遂蘸饱了浓墨,在纸上笔走龙蛇,挥洒起来,笔势挺拔遒劲,结构疏朗有致,一行行清词丽句跃然纸上,乃是一阕《鹧鸪天·对弈赠景晴》:
骤雨初收暑气清,纹枰坐隐对空庭。
星眸暗转窥玄势,玉指轻拈落冷声。
劫未尽,夜微冥,一着先手定输赢。
但书新句酬娇胜,漫说阴晴未分明。
景晴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从袁易落笔第一个字起,眼中便异彩连连,待到全词写完,她已是激动得粉颊泛红,忍不住轻声吟诵了一遍,赞道:“四爷这词写得真应景,真好!且是用了妾很喜欢的《鹧鸪天》这个词牌!”
待到纸上墨迹稍干,她方小心翼翼用双手捧起这副词,仔细观赏着,如同捧着一件珍宝,爱不释手。
然而,紧接着袁易便要离开。
景晴强压下羞怯,轻声问道:“四爷……今晚不在这里安歇么?”
袁易对她微微一笑:“你且好生歇着,养足精神。明晚我再过来,今晚我去宝钗那里。”
景晴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失落,脸上则堆起温顺的笑容,柔声道:“是,妾晓得了。四爷慢走。”
袁易笑道:“你这院落后面,今日刚住进来的荣国府那位二姑娘,是个擅长下棋的,日后你想下棋了,可去找她对弈。”
景晴“嗯”了一声,将袁易送至院门之外。
她若常与迎春下棋,二人便可亲近起来,也可打发无聊时光。
……
……
袁易踏着夜色灯影,又来到了薛宝钗所居院落。
自从搬进了这座府邸,小丫鬟杏儿便与薛宝钗住在了一起,只是薛宝钗素喜清静,又不喜杏儿,故寻常并不让杏儿在跟前伺候。
比如此刻,房里便只有薛宝钗、莺儿。
莺儿正坐在榻上,对着烛光,低着头,纤纤玉指灵巧地打着一条五彩攒心梅络子。
薛宝钗则端坐于临窗的书案之后,案上堆着几本厚厚的账册并一迭信件。身着家常裙衫,看去不觉奢华。她正凝神翻阅着一本账目,时而提笔蘸墨,在旁批注几字,眉宇间带着凝重。
自薛家薛蟠、薛锦两房生意合为一处,由她执掌,并占其中二成股以来,这处理生意账务、往来信函,便成了她日常不可或缺之事。纵然如今她身处郡公府内帏,于这商贾营生、银钱往来,亦未曾懈怠,反倒比先前更添了几分谨慎。
莺儿偶尔抬头,见薛宝钗如此专注于薛家生意,心中钦佩,不敢打扰。
这时,袁易来到了房门口,见房门关着,便敲了敲门,里头传来莺儿的问话,他简单回了声:“是我!”
袁易的声音,薛宝钗、莺儿自是再熟悉不过了。薛宝钗忙放下手中毛笔,莺儿则忙放下手中活计。薛宝钗亲自上前开了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四爷来了。”
袁易点了点头,进入房内,待薛宝钗、莺儿行过礼后,他的目光扫过书案上的账册,道:“这么晚了,还在忙这些?”
薛宝钗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些日常琐务,算不得忙。莺儿,快给四爷沏杯新茶来。”语气从容,已将方才处理账务时的凝神之态敛去,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房内烛火摇曳,映着薛宝钗秀美的脸庞。
袁易看着薛宝钗,心知此女胸有丘壑,非寻常闺阁可比。这府中园子戏,因她的存在,想必也会多几分深沉的韵味……
袁易与薛宝钗说了会子话后,揉了揉眉心,道:“今日奔波了些,席间又多饮了几杯,此刻颇觉困倦,想早些安歇了,今晚便歇在你这里罢。”
他今日确实奔波受累了。为荣府之事,他今日没有午睡,赶往畅春园向泰顺帝求情,又冒着暴雨回城,去见鲁科多,又去贾赦院领回迎春、贾琮,还要与三位先生宴饮……诸多事宜,加上眼下还有点醉意,不免倦怠。
薛宝钗心中自是欢喜,如今在她看来,袁易在她这里留宿,于她便是脸面与恩宠。她垂下眼睫,轻声应了个“嗯”字,旋即又抬起头,关切问道:“四爷来前可曾沐浴过了?若未曾,妾这便吩咐预备热水。”
袁易道:“已沐浴过了,身上爽利得很,你不必再张罗。”
薛宝钗点头,道:“四爷既已沐浴,便请先安歇。妾尚未沐浴,恐身上有汗渍,唐突了四爷。请容妾稍作梳洗,即刻便来。”
袁易颔首允了。
薛宝钗便将袁易引进她的卧房,与莺儿一同伺候袁易宽去外袍、靴袜。
袁易只着中衣,躺在了薛宝钗那张铺设整洁、带着淡淡香味的床上。薄被温软,帐幔低垂,床头一盏小巧的羊角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更添几分安宁静谧。
薛宝钗见袁易安置妥当,退出卧房,自往浴室而去。平日她沐浴,总要耗上小半个时辰,细细涤荡,不慌不忙。但今日,因心里惦记着已歇下的袁易,比往常快了许多,只略略冲洗一番,就拭干身子,换上了一身寝衣,头发也只用干巾子绞得半干,松松地挽了个髻,便匆匆转回卧房。
她轻手轻脚掀开帐幔,钻入被窝之中,带进了一阵皂角清香。薄被内已被袁易的体温煨得暖融融的。她侧身躺下,借着灯光,见袁易闭目似已睡着,呼吸均匀,便没有惊动,只静静躺在一旁,心中一片宁帖满足。
然而,她方才躺定,一只温热的手掌就覆上了她搁在薄被外的柔荑。她微微一怔,侧目望去,见袁易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含笑望着她,那眼中虽有倦意,却更有一抹清晰的温柔。
“怎地这般快就沐浴好了?”袁易低声问道,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薛宝钗登时羞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袁易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低笑道:“可是怕我独自一人睡了?”
薛宝钗将脸埋在他肩窝,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沐浴后的清爽气息,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袁易见她这般娇羞模样,与平日端方持重大相径庭,别有一番风致,心中爱怜之意更盛,倦意则消散了几分,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臂弯收得更紧了些。
这一吻,像是吻到了薛宝钗心里去,她像是忽然醉了一般,像是今日她比袁易喝了更多酒似的。
平日那些持重规矩,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余下悸动与顺从。
窗外的夜色显得深沉,而房内灯光摇曳,将一双相依相偎的鸳鸯投在纱帐之上,为这静谧的夜晚,添上了一笔缱绻与浪漫。
(本章完)
第286章 尤家姐妹,也来寄居
第286章 尤家姐妹,也来寄居
次日卯牌时分,薛宝钗卧房的窗户透进熹微的天光。
袁易已醒来,并未即刻起身,只静静看着枕畔之人。薛宝钗犹在睡梦中,云鬓微松,海棠春睡,气息匀停,恬静安然。
不多时,薛宝钗长睫微颤,秋水似的眸子徐徐睁开,睁眼便见袁易正凝睇相望,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漾开一抹温婉的笑意,轻声道:“四爷醒了。”声音带着初醒时的些许慵懒,酥软动人。
袁易伸手替她理了理额上头发:“看你睡得香甜,倒比醒时可爱些。”
薛宝钗有些羞赧,微微垂眸顿了顿,便要起身伺候。袁易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头:“不急,再躺片刻无妨。”
正说话间,外间的莺儿听得屋内动静,知是主子们醒了,忙与小丫鬟杏儿一同捧着盥漱之物,悄步走了进来。见绣帐仍未掀起,帐内人影相依,低声细语,莺儿便知趣地垂首侍立一旁,不上前打扰。
又过了片刻,袁易方与薛宝钗一同起身。
莺儿这才上前,与杏儿一同伺候二人穿衣盥漱。
莺儿见薛宝钗脸色红润,不由抿嘴一笑:“姨奶奶今日气色倒好。”
洗漱已毕,薛宝钗坐于妆台前。莺儿打开妆匣,取出梳篦,为她梳理一头乌黑润泽的青丝,梳齿过处不闻涩滞之声。
袁易立于一旁,看着莺儿为薛宝钗梳头,镜中映出薛宝钗沉静的容颜。他忍不住伸手握了握薛宝钗的长发,发质甚好,握在手中如绸缎般顺滑。
莺儿手法熟练,先将发丝通顺,再细细绾起,并未过多点缀,只择了一支简洁的碧玉簪子固定。
简单梳妆了一番,薛宝钗起身,为袁易整理了一下袍服的领口与袖缘,动作自然体贴。
此时,早饭已由仆妇们提了食盒送来,在堂屋的圆桌上静静摆好:碧粳米熬的胭脂粥,一碟糟鹌鹑,一碟豆腐皮包子,并两样时鲜小菜。
袁易与薛宝钗对坐用早饭,并未“食不语”,偶尔会就着早饭滋味或寻常事务说上两句。
这平淡晨光真实而温馨,时光仿佛在这一刻缓慢而悠长。
用罢早饭,漱了口,袁易方才离开。
薛宝钗亲自将他送至院门。
袁易踏着晨光离去。
薛宝钗立于院门檐下,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外,方转身回房。
……
……
袁易信步回到自己所居的“德本堂”。
刚踏入院中,便见元春已在此等候,让他诧异的是,昨日才安置进郡公府后院的尤氏,竟也一同在此。
尤氏虽梳洗过了,但面色苍白,眼下泛黑,神色间满是遮掩不住的憔悴与惶惑。
三人相见,略作寒暄,一同转入元春日常起坐理事的东耳房。
屋内陈设雅致,窗明几净。
袁易、元春落了座,也叫尤氏落座,尤氏却不坐,站在二人跟前。
元春看了尤氏一眼,见她垂首不语,便知需由自己开口,遂对袁易正色道:“四爷,有件棘手的事,需得让你知晓。”
袁易问道:“何事?”
元春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方缓缓道来。
原来,此番三法司对贾赦一案“从严议罪”,非但尤氏本人落了个“不守妇道,侵吞家产”的罪名,贾家长房家产被抄没,连尤氏那住在城外郊区的娘家尤家,也未能幸免。
依据三法司的严苛议罪,尤氏陆陆续续挪给尤家的那些财物,被定性为“罪产”,须一并严追到底,悉数罚没充公,而且,尤家接收此等“罪产”,亦当按律严惩。
泰顺帝在最终裁夺时,念及尤氏挪给娘家的财物总数不是很多,且此番已抄没了贾家长房家产,便只下令追缴由贾家长房流入尤家的“罪产”,免于另行严惩。
这追缴“罪产”的差事,自然也落到了负责查抄事宜的鲁科多头上。
昨日,鲁科多在查抄贾赦、贾琏、尤氏家产的同时,便已派了属官前往城外尤家,追缴“罪产”。
据尤氏此前在三法司受审时交代,这笔“罪产”包括了些金银、首饰、古玩等物。但这些财物落入尤家后,有的已被挥霍,有的则被变卖折现,一时间哪里还能原物奉还?账目自然难以厘清。
昨日,鲁科多又亲自去了一趟尤家。
这尤家的情形略显复杂:尤氏的生母早逝,其父娶了尤老娘做续弦。而尤老娘是再嫁之身,与前夫生有两个女儿,称作尤二姐与尤三姐。尤二姐与尤三姐,随尤老娘一同到了尤家。后来,尤氏之父官至六品,尤老娘也得了个六品安人的敕命,奈何好景不长,尤父病故,家道便迅速中落。
昨日鲁科多到了尤家,查验“罪产”,竟看中了正值妙龄、颇有姿色的尤二姐。
他避开旁人,悄悄对尤老娘威逼利诱起来,言道:若肯将尤二姐许于他为妾,他便可在此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宽恕尤家难以足额退还“罪产”,非但如此,还会私下给予尤老娘一笔丰厚的“聘礼”,并承诺日后善待尤二姐与尤老娘、尤三姐。如若不然,他便要公事公办,“宁枉勿纵”,将尤家所有家产尽数抄没抵偿“罪产”。
鲁科多离去后,那尤老娘又惊又怕,慌忙进城,寻到刚刚搬入郡公府的尤氏,将此事原委说了一遍,要尤氏这做“大姐姐”的拿个主意。
尤氏听罢,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鲁科多权势熏天,也认为这位鲁大人非良善之辈,且年岁已长,家中妻妾想必不少,尤二姐若跟了他,无异于羊入虎口,境遇堪忧。然而,若不应允,尤家顷刻间便有破家之祸,老娘与两个妹妹立时便无立足之地。
她思前想后,都拿不定主意,便于昨晚将此事禀明了元春,求元春拿个主意。
元春得知后,认为此事非但关乎尤家,更关乎尤二姐终身,且牵涉鲁科多,非同小可。但昨晚袁易在妾室房里,她未敢因这种事儿即刻打扰,只安抚了尤氏,让尤氏今日一早过来,一同向袁易陈情。
此刻,尤氏见元春已将事情原委说清,忙对着袁易跪下,声音哽咽道:“郡公爷!罪妇实不知如何处置此事,求郡公爷帮忙拿个主意!”
袁易听罢这前因后果,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沉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方开口,对尤氏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与抱琴先且退下,在外头稍候片刻。”
尤氏忙与侍立一旁的抱琴躬身退出了东耳房。
房内顿时只剩下袁易与元春夫妻二人。
元春望向袁易,眼中带着探询与一丝忧虑。
袁易缓声对元春道:“既是如此情形,倒也简单。你即刻遣可靠之人,随尤氏一同去城外尤家,传我的话,让那尤老娘并尤氏的两个妹妹,收拾细软,一并迁入咱们府中后院居住。就在尤氏所居院落旁边,寻一所空置的房舍,安置她们。”
元春闻言,微微一怔,秀眉轻蹙。
虽说昨日是她主张让尤氏寄居郡公府,得到庇护,但如今要将尤老娘并尤二姐、尤三姐也接进来,她心中不免有些不愿,觉得这郡公府的后院,未免也过于便宜了些。
袁易观其神色,知她心思,解释道:“那鲁科多如今身兼京营节度使与吏部尚书,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正是圣眷浓时。纵然是我,若非必要,亦不该轻易与这等人物结下仇怨。”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按我说的,将尤家母女接进府来安置。那鲁科多得知人在我郡公府内,自然明白这是我出面照顾之意。他若识趣,想来便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再与尤家死缠烂打,平白与我交恶。”
元春担忧道:“如此一来,是否会对四爷不利?”
袁易微微一笑,神色从容:“无妨,此等小事,尚不足以掀起风浪。你只管放心去办便是。”
他心下自有计较。
固然,也存在一种可能,即便尤家母女住进了他的郡公府,鲁科多仍不死心,继续纠缠。若真如此,那便是鲁科多主动要与他这位皇子郡公为敌了。
然而,袁易判断此种可能性是小的。那鲁科多虽算不得多么精明之辈,但能在官场爬到如此高位,绝非蠢人。为了一个尤二姐,来开罪一位圣眷正隆、前途无量的皇子郡公,而且此番鲁科多本就犯下了以公谋私、意欲霸占民女的罪恶,这其中的利害得失,相信鲁科多掂量得清。
而袁易之所以愿意出手相助尤家,一则是给元春体面,成全她庇护尤氏之心;二则,他觉得鲁科多此番做得过于不堪;这三则嘛……
三则,根据原著中关于尤二姐、尤三姐的描写,二人皆是容貌出众的金钗,而且,袁易对此二人的性格,皆颇有几分欣赏之情。
元春见袁易意决,且言之有理,便不再多言,点头应道:“我明白了,这便安排。”
随即,她唤了尤氏与抱琴重新进来。
尤氏进得屋来,神色依旧不安。
元春对尤氏道:“你且宽心。四爷已然允准,庇护你尤家周全。你这就随封氏一同,再带上几个稳妥的下人,速去城外家中,将你母亲并两位妹妹接进府来。我会在后院备下与你所居院落相邻的房舍,供她们居住。你们母女姐妹住在一处,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尤氏不由心中一喜,没想到袁易竟如此大手笔,直接将尤家都接来郡公府寄居,如此大力地护着!
她忙不迭地向着袁易与元春深深拜了下去:“多谢郡公爷!多谢夫人!如此大恩大德,罪妇与尤家,没齿难忘!”
其实,她与那尤老娘只是继母女,与尤二姐、尤三姐更是毫无血缘,异父异母,往日情分算不得深厚。
饶是如此,尤家母女三人,终究是她名义上的娘家人。在此刻她自身遭逢大难,家产尽失,又背负着难听罪名,声名扫地,倍感孤苦凄凉之际,能有娘家人来到身边,多少能给她带来些许慰藉,驱散几分蚀骨的孤独与失落。
当下,元春又唤来了封氏,吩咐了一番后,尤氏便随着封氏出去了。
元春望着尤氏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而看向袁易,目光中带着依赖与复杂的情绪。
袁易则对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不知这郡公府的后院,因新来的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又将添上怎样一番光景?
“呃,我这府里的金钗真真是愈发多了,连尤二姐、尤三姐都要来了!”
袁易心中暗叹。
夫妻二人在东耳房内又叙了片刻话,袁易看了下时辰,对元春道:“林先生想必已在立身斋候着了,我这便过去。”
元春忙道:“四爷勤勉,我便不打扰了。”
她亲自将袁易送至立身斋外,目送着袁易步入立身斋,方才转身回去料理府中庶务。
袁易步入厢房,果见林如海已在此候着,翻阅着一摞授课资料,神情专注,晨光映在林如海清癯的面容上,显得儒雅肃穆。
见袁易进来,林如海忙放下手中的授课资料,起身拱手行礼:“四爷。”
袁易还了半礼,随即引着林如海步入斋内。
林如海道:“四爷昨日处理那般纷繁事务,今日依旧不辍学业,实乃勤勉,下官敬佩。”
袁易摆了摆手:“先生过誉。昨日之事,不过权宜,学问根基乃立身之本,若非必要,一日不可荒废。今日还请先生继续授业解惑。”
林如海颔首,也不再多言虚词,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今日便与四爷继续探讨此前未竟之‘水利’余绪,如何?”
袁易正色道:“愿闻其详。”
林如海从案头取过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摞授课资料,铺陈开来。
他先引经据典,回顾了大庆朝几位名臣治理黄河、疏浚运河的旧事,剖析其策略之优劣,成败之关键。讲到精微处,便辅以河道舆图,指点江山,将水文地理、工程难点、民夫调度、钱粮耗费等诸般情状,分析得条理清晰。
袁易凝神静听,时而提问,时而沉思。
林如海总结道:“故而,治水如治国,既需高瞻远瞩,明察大势,亦需体察入微,熟知下情。更需有坚韧不拔之志,与调和各方利害之能。非如此,不足以成此千秋功业。”
袁易深以为然,点头道:“先生此言,真乃至理。徒有良法,而无善治之人,亦属枉然!”
(本章完)
第287章 杀一儆百,立竿见影
第287章 杀一儆百,立竿见影
这日一早,虽未下雨,天色却阴沉,云层压着神京。
鲁科多依例前往西郊畅春园,参与仅有几位核心王公大臣方能列席的小规模御前会议。
会上,鲁科多将荣国府邢夫人、雨梅藏匿家产的情状详实禀奏。其所言与昨日袁易所奏并无二致。
昨日袁易陈情之后,泰顺帝心中对此事便已有圣裁。圣裁便是:不株连贾政二房,保住荣国府根基,但贾赦、贾琏之长房,无可宽宥!
议事既毕,鲁科多告退出了畅春园,乘车返回城内。
方入城,原本阴沉的天色便落起雨来,并非昨日那般倾盆暴雨,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浸润着街巷屋瓦。
鲁科多回衙点齐人马,冒着小雨,又一次来到宁荣街荣国府,踏入东跨院。院内积水未干,又被新的雨水打湿,更显泥泞凄凉。
鲁科多下令将关押在此的贾赦长房一干人犯悉数提走,包括了贾琏、王善保等男丁,以及邢夫人、雨梅、王善保家的等女眷。
兵士们如狼似虎,锁链哗啦作响,呵斥声、哭喊声顿时混成一片。
贾琏面如死灰,被两个兵士架出,昔日翩翩公子的风采荡然无存。王善保等豪奴,也失去了昔日仗势欺人的凶悍,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内宅之中,情形更为凄惨。
邢夫人吓得瘫软在地,被硬生生拖将出来,钗环散落,形同疯妇。
雨梅哭着哀求,却只换来兵士的厉声呵斥。
王善保家的与其他一众姬妾、美婢、仆妇、婆子,皆被驱赶至院中,在阴雨里哭爹喊娘。雨水混合着泪水,更添几分狼狈与绝望。
一时间,昔日钟鸣鼎食的荣国府东跨院,竟成了人间炼狱。锁链拖沓声、兵士呵斥声、女眷哀哭声,交织在阴雨绵绵之中,愁云惨淡。
荣庆堂内,贾母虽未亲至东跨院目睹凄惨场景,却有仆妇婆子将那边情形战战兢兢禀报了过来。
听闻贾琏、邢夫人等已被如牲口般锁拿押走,贾母觉得心头一阵绞痛,泛出老泪,哽咽哀叹:“孽障!都是孽障啊!好好一个家,竟败落至此……”
鸳鸯等几个下人,也陪着落泪。
荣庆堂内笼罩着沉重的悲伤,连堂外的雨声,听来都像是在哀泣。
……
……
与荣国府东跨院仅一墙之隔的郡公府中,当袁易得知隔壁贾琏、邢夫人等人被锁拿押走之事,在“立身斋”内与林如海简单议论了几句,听林如海感慨了几句,他便将此事抛开,依然凝神聆听林如海授课。
斋内,林如海清朗的授课声与窗外淅沥的雨声相和。
忽然,守门传唤的年轻太监田奉悄步进来,低声禀报,说是总管内务府大臣和庄亲王遣了两位内务府郎中前来。
袁易对林如海道:“先生稍坐。”
林如海忙道:“四爷请便。”
袁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于大厅内迎接了两位内务府郎中。
一名内务府慎刑司郎中,向袁易恭敬地陈述:“奉和庄王爷钧旨,府上犯事太监顾宝安,业经慎刑司审讯明确,其倚仗职权,勒索外客,贪墨无忌,证据确凿,现已杖八十,革去职衔,抄没家私,发往边远苦寒之地,以示严惩,特来向郡公爷复命。和庄王爷让下官务必向郡公爷禀明,此等坏法乱纪之刁奴,断不容其玷辱内廷清誉,亦绝不敢辜负圣上整饬纲纪之圣意。”
这才短短三日工夫,顾宝安便已落得如此下场,不可谓不迅捷严厉。
袁易自然明白,此等效率,绝非寻常,若非泰顺帝亲自过问并下了口谕,要求严惩,和庄亲王袁禄便不会为这等小事如此雷厉风行。
杖刑可重可轻。曾经贾珍便挨过八十杖,只是打得轻。若是重着打,八十杖足以将人打死了。而纵然顾宝安此番没被打死,发往边远苦寒之地,也多半活不长久了。
袁易道:“王爷处事公正,雷厉风行,我知晓了。”
接着,一名内务府掌仪司郎中,接口说:“和庄王爷想着,郡公爷府上缺了个掌事太监,终究不便,特命我等为府上精心挑选补送一名掌事太监。”说着,他侧身引见身后一名中年太监,“他名唤方矩,在宫内当差已有二十余年,今年四十有二,还算稳重老成,来听候郡公爷的差遣驱使。”
方矩忙上前两步,跪倒在地,向袁易磕头道:“奴才方矩,叩见郡公爷。奴才愚钝,派来伺候郡公爷,往后定当恪尽职守,谨慎当差,求郡公爷恩典收留。”
正事交割清楚后,两名内务府郎中便欲告辞。
袁易命人取出赏银,奉与两名郎中,笑道:“今日有劳二位冒雨奔波传话,区区茶资,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两名郎中故意推辞了一番,便谢恩收下。
……
……
送走了两名内务府郎中,袁易并未立刻转回“立身斋”,而是传令召集府中典仪、护卫、护军、太监即刻至大厅聚集。
命令一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原本宽敞的大厅便已黑压压站满了人。
袁易端坐于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神色威仪。身侧,状若铁塔的五品龙禁尉蒙雄,手按佩刀,目光如电,更添了几分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袁易忽然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提高音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召集尔等,只为申明一事——规矩!”
他略顿一顿,继续道:“前番,掌事太监顾宝安,倚仗权柄,勒索外客,贪得无厌,坏我府邸声誉,将我的训诫视同无物!此等行径,天理难容,王法不赦!”
“幸赖圣上明察秋毫,亲自下旨,命总管内务府大臣和庄王爷严查严惩!如今,那顾宝安已受重处——杖八十,革去职衔,抄没家私,发往边远苦寒之地!”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纷纷悚然动容。虽说私下早有猜测,但听得如此严厉的惩处正式宣布,短短三日,一个颇有资历的掌事太监便落得如此下场,这雷霆手段,着实令人心惊胆寒!
袁易将众人惊惧之色尽收眼底,语气严厉:“顾宝安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尔等需得谨记,既入我郡公府当差,便需恪守本分,严守规矩!不论尔等来自何处,有何背景,但凡敢以身试法,坏我府规,顾宝安今日之下场,便是尔等明日之结局!望尔等好自为之,切莫自误!”
顾宝安之惨烈下场,配上袁易这番严厉训诫,真真是杀一儆百,效果立竿见影。
厅内人群之中,有一名从六品的典仪,名叫项若川。
袁易身边当然少不了泰顺帝的眼线,项若川便是眼线。这项若川受到泰顺帝的旨意,除遇紧急之事须及时密报,还须每月月底定期密报袁易近一个月的相关情况。这也反映出,泰顺帝对袁易这位新近归宗皇子的重视。
此刻,项若川心潮起伏。他亲眼见得袁易如此手段,心中不由凛然,暗忖日后呈报,定要谨慎权衡,以免轻易开罪了袁易这位手段雷霆的主子。
人群之中,还有一名从五品的典仪,名叫卢荣定。此人自以为自己官职高、分位高,瞧不起掌管府中外宅账房事务的张若锦,原本企图插手外宅账房,贪墨肥几。
人群之中,还有一名太监,原本企图插手内宅事务。
然而,他们这份不规矩的心思,眼下皆被凛冽的寒意驱散了,至少短期内不敢轻举妄动了。
训诫已毕,袁易令众人散去,留下了新来的中年太监方矩。
众人鱼贯退出大厅。
厅内,只剩下袁易、蒙雄、方矩。
袁易盯着方矩,淡淡道:“方矩,我方才所言,你可听清了?”
方矩恭声道:“回郡公爷的话,奴才字字句句,听得真切,铭记于心。顾宝安之下场,奴才必引以为戒。”
“嗯。”袁易微微颔首,“你虽年纪大,资格老,按理该当重用。然则有顾宝安前车之鉴,你初来乍到,品性如何,我尚需观察。故而,暂且不安排你管事之职,先在府中做些杂役事务。若你安分守己,行事规矩,日后自有你的前程。”
方矩又恭声道:“奴才明白!奴才定当谨慎当差,严守规矩,不敢有负郡公爷的恩典与考验。”
袁易此举,自有深意。
自顾宝安被拿问后,守门、传唤之事暂由年轻太监田奉负责。田奉虽也曾跟着顾宝安有些不干净,但经此一事,惊吓匪浅,这三日倒是战战兢兢,颇为尽力。袁易眼下并不急于让摸不清底细的方矩接手要职,且观察些时日,看清其品行,再作计较。
事实上,方矩倒并非那等奸猾之辈。其人性情,恰如其名,颇懂规矩,行事有度。小心谨慎、善于审时度势的和庄亲王,在经历了顾宝安之事后,特意命人挑选了这么个相对本分的掌事太监送来,以免再生事端,引火烧身。
专门训诫了方矩后,袁易进了内宅,向元春说了一番情况,让元春召集训诫府上的六名宫女,他则重新回到了立身斋。
……
……
鲁科多确实年岁已长,都已过了甲之年。其贪欲之念,则随着权势愈大而愈长。
此番他在城外尤家见到了尤二姐,竟想占为己有。
盖因他近日正思量着再纳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妾,而尤二姐正值妙龄,颇有姿色,且举止温柔,言语和顺,在他这等见惯风月的老臣眼中,别有一番动人心处。
也因他如今位极人臣,圣眷优渥,颇有些骄矜之气。在他想来,自己此番略施手段,将无依无靠的尤二姐收为妾室,既得了美人,尤家也得了解脱和好处,乃是两全其美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风波。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
这日,当他得知袁易竟已派人将尤老娘并尤二姐、尤三姐一并接入了郡公府安置,先是一怔,随即心下明了——这是袁易故意出手,护着尤家,也是在告诫自己,尤二姐动不得。
果然不出袁易所料,鲁科多虽骄横,算不得多么精明之辈,却不会蠢到为了一个尤二姐与袁易交恶为敌。纵然鲁科多心中对尤二姐不舍,对袁易的插手不快,但这等利害轻重,他还是掂量得清的。
这日下午,鲁科多百忙之中特意抽空来到郡公府拜访袁易,怕袁易将自己威逼尤老娘、意图强占尤二姐的丑事张扬出去,尤其怕袁易上奏泰顺帝。
袁易得知鲁科多到来,亲自将鲁科多迎入了立身斋,二人于斋内分宾主落座,香茶奉上。
鲁科多先是寒暄了几句,赞了一番袁易,随即话锋一转,提起了尤家之事。他面带愧色,言辞闪烁道:“因追缴罪产,下官与尤家有些接触。唉,也是下官疏忽,竟不知郡公爷与尤家原是这般亲近。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郡公爷海涵,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这是在婉转地赔罪了。
袁易见鲁科多主动服软,微微一笑,神色温和,给对方递了个台阶:“鲁大人言重了。不过是些微末小事,何足挂齿?我岂会因这等小事心存芥蒂?更不会向外人提及分毫,鲁大人但请放心。”
他略顿一顿,又道:“至于尤家所欠‘罪产’,追缴足额便是,此事仍要劳烦鲁大人费心了。”
鲁科多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地,应承道:“请郡公爷放心,尤家所欠‘罪产’,已算足额退还了,无须继续追缴。”
一时间,斋内气氛竟显得颇为融洽,二人言笑晏晏。
然而,这表面的其乐融融之下,却暗藏着潜流。
鲁科多对袁易已心存芥蒂。
而袁易知道,这个世界的鲁科多,相当于前世那位隆科多。不出意外的话,如今看似风光无限的这位鲁大人,其赫赫扬扬的权势,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两年三载,便有大祸临头,自食其果之日!
届时,今日这点小小的不快,又算得了什么?
(本章完)
第288章 迎春姐弟,尤氏姐妹
第288章 迎春姐弟,尤氏姐妹
这日下午,袁易亲自将鲁科多送至郡公府大厅旁的侧门,方才转身。
他并未返回“立身斋”,而是驻足斋外,抬头望了望天际。已经雨过天晴,阳光洒在湿漉漉的屋瓦庭院之上,折射出粼粼金光,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草木气息。
他略一犹豫,脚步转向了通往后院的夹道。
穿过几重院落,不一时便来至一处幽静的小院前,此乃安置贾迎春的住所,与邢岫烟的清雅小院比邻而居。
院内正房之中,迎春正临窗而坐,望着窗外一株被雨水洗刷得青翠欲滴的树木,怔怔出神。
她性子本就怯懦,近日遭遇家族巨变,自身又无辜被累,虽得袁易庇护接来府中,免了流离之苦,但思及荣国府长房顷刻倾覆,生父贾赦遭祸,嫡兄贾琏亦遭祸,自己从此寄人篱下,前路茫茫,不由得又一次悲从中来,眼圈微红,暗自垂泪。
一旁的大丫鬟司棋,亦是神色郁郁。她虽性子刚烈,但外祖父王善保、外祖母王善保家的此番皆因助邢夫人藏匿家产而获重罪,心中岂能好受?只是她素来强硬,不肯在人前轻易示弱,强忍着酸楚,默默整理着妆奁。
小丫鬟绣橘年纪尚小,见两位姐姐皆神色不好,也不敢多言。
屋内气氛,颇有些沉闷。
忽闻院中脚步声响,旋即有守门的仆妇急忙进来禀报:“姑娘,郡公爷过来了!”
迎春闻报,慌忙用绢子拭去泪痕,整理了一下衣裙,带着司棋、绣橘快步迎至房门口檐下,见袁易已进了院门。
“给四爷请安!”迎春领着两个丫鬟,敛衽行礼,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怯意。
袁易走到近前,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迎春微红的眼眶上,道:“我路过此处,进来瞧瞧你可还住得习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与你大姐姐说,或来告诉我。”
迎春低声道:“回四爷的话,此处甚好。劳四爷挂心了。”
袁易见她拘谨,放缓了语气,安慰道:“你莫要过多思虑,徒增烦恼。我既特意向圣上请旨,将你接来府中抚养,便会好生看待于你。日后你便安心在此住下,日常用度、衣食起居,断不会差了。”
他顿了顿,见迎春静静听着,继续道:“若是平日里闲着闷了,大可寻些消遣。我听闻你精通棋道?恰巧住在你邻近的景姨娘,也喜好此道,棋力尚可,你若有兴,可常寻她对弈消遣。”
他微微一笑,又道:“明日若是天晴,我让你大姐姐将荣府里的三妹妹探春、四妹妹惜春都请过府来,让你们姊妹聚一聚,说说体己话儿,也省得你寂寞。”
这番话语,既有关怀,又有实际的安排,可谓体贴入微。
迎春虽性情软弱,却非不识好歹之人,听袁易为她设想得如此周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些许孤凄之感。
她忙深深道福,声音轻柔,多了几分真切感激:“多谢四爷……为我如此费心安排。四爷与大姐姐的恩德,我铭记在心。”
一旁的司棋和绣橘,见袁易态度温和,言语恳切,心下也觉安定。
司棋暗忖:“这位郡公爷瞧着倒不像传闻里那般冷漠,是个念旧情、肯担当的,姑娘住在这里,或许比在那如今已是是非之地的西府要强……”
袁易又略站了片刻,问了问起居细节,便不再多扰,嘱咐迎春好生歇着,转身离去。
迎春送至院门。
……
……
离开了迎春幽静的小院,袁易并未折返,而是继续朝着郡公府后院更深处行去。
穿过一道设有值守仆妇的月洞门,算是入了另一重天地。月洞门南边,是女眷的住处,而月洞门北边就并非如此了。
不多时,袁易又来至一处小院,此乃贾琮的居所,距离其姐迎春住处很近,只是中间月洞门有仆妇看守,等闲不得随意往来。
袁易方踏入院门,便听得“嗖”的一声轻响。
院中空地上,贾琮正抿着小嘴,神情专注地拉开一把特制的小弓,瞄准不远处竖着的草靶习射。虽力道不足,箭矢歪斜,架势倒是有模有样。
程嬷嬷在一旁看着,眼中带着慈爱与鼓励。
另有洪胜媳妇童氏并其子洪义,侍立在侧。洪胜是袁易府上的一名护军亲兵。其子洪义与贾琮年岁相仿,穿着小厮的青衣。
贾琮见袁易忽然到来,忙放下小弓,略显拘谨地上前行礼。
程嬷嬷与童氏、洪义也上前见礼。
童氏赔着笑道:“郡公爷来了,快请屋里坐,吃杯茶。”
袁易摆了摆手,对程嬷嬷问道:“琮哥儿平日喜欢习武?”
程嬷嬷恭声回道:“回郡公爷的话,哥儿确是喜欢摆弄这些弓箭棍棒。”
袁易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读书呢?可还用心?”
程嬷嬷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不敢隐瞒,如实道:“这个……哥儿于读书写字上,兴致确是不比习武……”
袁易听罢,神色转为严肃,看向贾琮,训诫道:“琮哥儿,你喜欢武艺,强身健体,自是好事。男儿志在四方,将来或要上阵杀敌,或要护卫家邦,有一身武艺傍身,总是好的。”
贾琮垂手恭听,小脸上展现受教的神情。
袁易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了几分:“然则,需知这世上,并非只凭勇力便可通行。运筹帷幄,需靠智谋;治理地方,需晓文理;便是与人交往,也需知书达理。若只知舞枪弄棒,不通文墨,那便是莽夫了。从今日起,你除了习武,亦需在读书上用功,可知晓了?”
贾琮听懂了袁易话中的期许与告诫,恭声应道:“是,郡公爷,我记住了,定当用心读书。”
袁易见他态度恭顺,面色稍霁,又道:“你且安心在此住下,自己先用功。过不了几日,我便会专设一处学堂,延请名师教授经史文章,亦会安排府中精于武艺的护卫,教导弓马骑射。届时,便送你入学堂。”
他已有打算,欲择一清静院落开设家学,聘一饱学敦厚之儒生为师,再选派一名可靠护卫传授武艺。府中有头脸的属官、下人之子,若得恩准,亦可入学,既便于集中管教,亦可为将来培养些得力人手。
吩咐完贾琮,袁易目光转向童氏、洪义,肃然道:“你二人既被派来此处,伺候琮哥儿,便是你们的差事。需得尽心竭力,不可怠慢疏忽。琮哥儿年纪小,你们要多加看顾引导。差事办得好,府里自然记着你们的好处,自有赏赐提拔。若是偷奸耍滑,可是不轻饶的!”
他的这番话,以及冷峻的眼神与语气,让童氏与洪义心头一凛。
童氏躬身应道:“郡公爷放心,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好琮哥儿,不敢懈怠!”
那半大小子洪义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是,郡公爷!”
袁易不再多言,又看了贾琮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这小院。
贾琮与程嬷嬷等人恭送至院门。
望着袁易远去的背影,贾琮想起方才关于读书的训诫,小小的心灵之中,似乎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些模糊的期盼与规划。
……
……
袁易离了贾琮的小院,脚下不停,依然沿着青石小径,朝着后院更深处行去。
府邸后门附近,有一处小巧的一进院落,此乃元春为尤老娘并尤二姐、尤三姐安排的居所。这所小院的南边,另有一所规模稍大、二进格局的院落,则是尤氏的住处。
这般安排,倒也合情合理。元春意在庇护尤氏这落魄寡妇,至于素无往来的尤家母女,能给个安身之所已是仁至义尽,自然无需过分优渥。
今日上午匆忙搬入后,尤家母女三人并跟来的下人,已大致将行李归置妥当,小院简单洒扫过,倒也干净齐整,勉强有了个家的模样。
此刻,堂屋之内,尤氏正与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叙话。
尤氏神色间带着忧郁不安,尤老娘则强打精神,说着些宽慰的话,尤二姐低眉顺眼,静静听着,尤三姐一双灵动的眸子不时打量着这陌生的新环境。
忽然,袁易迈步走了进来。
屋内四人皆是一惊,忙不迭起身相迎。
“给郡公爷请安。”尤氏领着尤老娘并两个妹妹,敛衽行礼。
袁易微微颔首,于堂中上首的椅子上坐了。目光扫过眼前四人,尤氏憔悴,尤老娘面带谄媚,尤二姐温婉垂首,尤三姐则带着少女的好奇,抬眼打量着他。
尤老娘见机得快,推了推身旁的尤二姐,低声道:“二丫头,快给郡公爷斟茶。”
尤二姐俏脸微红,依言上前,从旁边几上取过茶壶,纤纤玉手执壶,为袁易斟了一盏热茶,动作轻柔,声音细若蚊呐:“郡公爷请用茶。”
她正值青春妙龄,容貌姣好,体态风流,更兼言语温柔,举止和顺,低眉颔首间,有一股我见犹怜的风致。
尤三姐比二姐小了两岁,虽也生得标致,尚是少女情态,比姐姐多了几分大胆与灵动。
她打量着眼前传说中的皇子郡公,见他虽未着官服,只一身家常缎袍,却掩不住英挺之气,端坐那里,神色平和,就自有不怒自威的仪度,心下不由暗忖:“这位爷,瞧着倒不像那种纨绔子弟……挺英武,也挺威严的!”
而袁易此刻心里,除了感叹尤二姐、尤三姐确如原著所写那般美貌,也在想着,因他的出现,这个红楼世界的贾珍、贾蓉都早早遭祸,还很青春的尤二姐,并未因这对父子而不洁,连贾琏都遭了祸,她自然也不会再成为贾琏的二房,尤三姐则更没有不洁。
袁易接过茶盏,并未就饮,只置于手边,开口道:“我此番过来,是告知你们一事。适才,那鲁科多鲁大人来府上见了我。”
闻得“鲁科多鲁大人”几字,尤家母女四人神色顿时一紧。
袁易继续道:“他当面与我说了,此前种种,皆属误会。他承诺,往后不会再为难你们尤家。至于尤家所欠‘罪产’,他认定你们此前退还之物,已足额抵数,无须再行追缴。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此言一出,尤氏与尤老娘顿时喜出望外,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尤老娘连连道:“多谢郡公爷替我们周全!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尤氏也跟着道谢。
袁易摆了摆手,神色淡然:“既如此,关于鲁大人此前与你们家的那些瓜葛,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你们也需守口如瓶,不得再向旁人提及半句。此事,便让它随风去了吧。”
尤氏知道其中利害,忙应道:“罪妇明白,不敢在外胡言乱语,给郡公爷和府上添麻烦。”
事情交代清楚,袁易也未多留,略坐片刻,起身离去。
尤氏母女四人恭恭敬敬将他送至院门外,望着他身影消失,方才转回。
回到屋内,方才的欣喜渐渐沉淀,尤氏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道:“眼前的麻烦虽是解决了,可……可往后呢?老娘,两位妹妹,连我如今都是仰人鼻息,寄居在这府里。长远看来,终究不是个了局啊……”
尤老娘那双历经世故的眼睛眯了眯,沉吟半晌。她见此刻屋内并无外人,压低了声音,对尤氏道:“我的儿,你这话说的是。咱们娘儿几个,总得有个长远的倚靠才是。”
她的目光在尤二姐与尤三姐脸上扫过,最终定在尤氏面上:“若是……若是你二妹妹,或者三妹妹,将来能有福分,成了郡公爷的房里人……那咱们在此长长久久地住下去,不仅名正言顺,也有坚实的倚仗了不是?”
尤老娘是个有算计的,今日才刚搬进这郡公府,方才见了袁易一面,观其气度,思其权势,便已迅速地在心中拨响了这如意算盘。
尤氏听罢继母这番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心中默默思量起来。这念头虽有些突兀,却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二妹温柔,三妹伶俐,若真能得郡公爷青眼,于她们自身是条好归宿,于尤家,于自己这孤苦无依的姐姐,又何尝不是找到了一个稳固的靠山?
(本章完)
第289章 圣旨煌煌,岂敢违逆?
第289章 圣旨煌煌,岂敢违逆?
这日申牌时分,雨虽已歇,天色放晴,但荣国府荣庆堂的暖阁内,仿佛还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翳。
此刻暖阁内仅有贾母与王夫人婆媳二人对坐,丫鬟仆妇皆被屏退在外。
贾母斜倚在榻上,手握一串沉香佛珠,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且沉重:“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总惦着一件事。”
王夫人欠身道:“老太太请说。”
贾母幽幽道:“你瞧咱们这座府邸,敕造国公府,赫赫扬扬,已近百载。头里东府里珍哥儿犯了事,革了爵,那敕造的宁国府,立时便被朝廷收了回去,半分情面也无。”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沉:“此番咱们府上的大老爷闯下泼天大祸,世袭的爵位革了,倒是未将咱们这座敕造府邸即刻收回,这是因着我这老婆子,还顶着个国公夫人的诰命,尚在人间,也因着隔壁那位郡公爷求了圣上,保了咱们府上的根基。”
她眼中满是无奈与悲凉:“可我老了,已是风烛残年,还能有几年活头?一旦我闭了眼,撒手去了,按着朝廷的规矩,这座府邸只怕也难逃被收回的命运啊!到那时,咱们这一大家子,又该往何处容身?”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
王夫人闻言,心中一沉。她自嫁入贾家,便一直住在这座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敕造府邸之中,二十多年来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每一处景致,每一分气派。若要她搬离此地,去寻常宅院度日,真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她私心里,便是死,也要死在这座国公府里的。
王夫人沉思了一会儿,道:“老太太,您也别太过忧心。您想啊,隔壁的郡公爷,圣眷正浓,将来必定是要封王的!到那时,咱们元春便是王妃,身份何等尊贵?有她在,难道还不能保住咱们这座府邸么?”
贾母却缓缓摇了摇头,叹道:“你这想头,我何尝没有过?只是这事儿怕是不能够。纵然元春贵为王妃,终究是外嫁之女。朝廷收回敕造府邸,乃是祖制定下的规矩,岂会因一个出嫁女的位份而轻易更改?若真如此,岂非乱了法度?难,难啊!”
王夫人听罢,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焦急道:“那……那可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百年基业,说没就没了?”
贾母又顿了顿,道:“法子嘛,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除非,咱们府上的世爵,能重新回来。”
王夫人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这……大老爷和琏哥儿此番是无指望了,二老爷……唉,他那性子,在工部也只是个郎中,想挣回爵位,怕是难如登天。剩下的,宝玉和兰儿都还年少,指望他们长大成人,建功立业,得回爵位,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她下意识将庶出的贾琮与贾环忽略了过去,仿佛他们从未存在一般。
贾母见她愁闷,犹豫了片刻,终是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般道:“其实还有一条路,只是……更是渺茫。”
王夫人忙凑近些:“老太太请讲。”
贾母声音很低,生怕被别人听了去:“若是将来隔壁那位郡公爷,能有那等大造化,承继了大统,登基为帝……那元春,便是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到那时,纵使咱们府上没了世爵,我也不在了,凭着皇后母家的身份,保住这座府邸,想来也非难事……”
王夫人听得此言,心头猛地一跳,眼中瞬间迸发出异样的光彩!这……这若真能如此,岂止是保住府邸?简直是泼天的富贵与荣耀!
然而,贾母紧接着便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只是,这等可能,微乎其微啊!你需知道,那位郡公爷,终究是民间寻回的皇子。按咱们大庆的宗室规矩,这等身份的皇子,想要越过那些自幼长在宫中、根基深厚的皇子去继承大统,简直是难如上青天!其中的关隘阻碍,不知凡几!”
还有一句话,贾母没说,那便是: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哪怕袁易将来真能侥幸成为大庆天子,她这位国公夫人也必是早已去世了,敕造荣国府早已被朝廷收回了。
王夫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这残酷的现实浇灭,神色重新变得灰败,喃喃道:“难道就真没有万全的法子了么?”
正当婆媳二人相对愁坐,暖阁内一片沉寂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了鸳鸯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老太太。”
贾母闻声唬了一跳,将鸳鸯召进来后,沉下了脸,冷声问道:“不是叫你们都退出去吗?你适才在外间偷听?”
鸳鸯忙屈膝道:“老太太的吩咐,奴婢岂敢不遵?一直在外头守着,并未听见里头说话。眼下进来,是因隔壁郡公爷与郡公夫人,一同遣了抱琴过来,说有要紧事需即刻面见老太太禀报。”
贾母一听是袁易和元春遣人来,神色缓和。
很快,抱琴被引了进来。她向贾母、王夫人行了礼,恭声道:“给老太太、太太请安。我奉我家郡公爷与夫人之命,特来传话。请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并府上的林之孝管家夫妇,即刻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若二老爷此刻尚在衙门当值未归,便请稍候,待二老爷回府后,即刻一同前往。”
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袁易和元春忽然相请,说有要事相商,要贾政与她二人过去,这倒也正常,只是为何还要特意带上大总管林之孝夫妇?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贾母忍不住问道:“抱琴,可知是何要事这般紧急?”
抱琴摇了摇头,神色如常:“回老太太的话,郡公爷与夫人并未明言,只吩咐务必请到诸位,我实在不知具体情由。”
贾母与王夫人心下纳罕,只得满腹疑惑地先应承下来。
……
……
昨日鲁科多率领步军营在荣国府抄没贾赦、贾琏的家产,还查实了邢夫人、雨梅藏匿财产,自然惊动了在工部衙门当值的贾政。
贾政当时闻得此信,直唬得面如土色,忙向上官告了假,急匆匆回府。奈何他纵然回来,也是无计可施,唯有唉声叹气罢了。
因工部近日正有要务,耽搁不得,贾政虽心内如煎,到底脸皮薄,不好接连告假。今日只得硬着头皮,照常往衙门里去当值。人虽坐在值房里,却是心神不宁。当他闻得贾琏、邢夫人等已被上了锁链,押解出府去了,一颗心突突乱跳,哪里还有心思办公?
好容易捱到申时四刻散值的梆子响,贾政便如得了赦令一般,忙不迭地打轿回府,归心似箭。
刚回到荣国府,大总管林之孝就急急忙忙凑到跟前,道:“老爷可算回来了!隔壁郡公府上传下话来,请老太太、太太并老爷即刻过去相见,说有要事相商。老太太与太太已等候半晌了,只等老爷回来一同过去。”
当即,贾母、贾政、王夫人并林之孝夫妇一行人,心事重重地往隔壁郡公府而去。
年轻太监田奉早在等候,见了荣国府一行人,也不多言,只默默引至立身斋。
斋内,上首坐着袁易并元春,下首坐着蒙雄,另侍立着香菱、抱琴、张若锦夫妇。
贾母、贾政、王夫人、林之孝夫妇上前见了礼。
袁易请贾母、贾政、王夫人坐下后,便切入正题:“昨日,我往畅春园面圣,特为府上之事向圣上求情,圣上另有一番旨意给我,言道荣国府终究是我妻室的娘家,如今看来,这家风是愈发不堪了!”
说到这里,袁易故意顿了顿,贾母、贾政、王夫人皆紧张起来。
袁易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圣上又道,虽则此番依我所请,宽恕荣国府二房,保荣国府根基不倒,然我既是荣国府之婿,于情于理,都当好好管束整治一番荣国府了!若再任其如此胡闹下去,日后还不知要闹出何等无法无天的事来!届时,非但累及元春颜面,只怕于我的声名亦有妨碍。
圣上严谕,令我须对此事上心!我当时回应,‘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严加管束,整饬荣国府家风,令其莫要再生事端,有负圣恩!’”
一番话毕,立身斋内落针可闻。
贾母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她强自镇定,颤声问道:“臣妇……臣妇叩谢天恩浩荡。既是圣上的旨意,郡公爷自然不能有负圣恩。只是不知郡公爷意欲如何……整治……臣妇这府上?”
“整治”二字,她说得极为艰难。
袁易淡然道:“倒也简单。此番整治,重点在于清查府上历年账务。凡有贪墨肥己、中饱私囊者,责令赔补。若其间再查出其他作奸犯科、违法乱纪之事,也当惩处。”
侍立斋内的林之孝夫妇,飞快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惶之色,林之孝家的更是觉得腿脚发软。
贾琏早就曾向贾母建言清查荣国府的几个管家,却被贾母拒绝。亦有人向贾政建言此事,贾政更是迂阔,亦是不了了之。贾母、贾政这对母子,平日里只讲究个宽厚待下,仁德治家,殊不知这等“仁厚”,恰是养痈遗患。
如今,贾母虽千百个不愿,但圣旨煌煌,她岂敢有半分违逆?贾政更是唯有连连称是的份儿。
袁易见贾母、贾政面色灰败,知已震慑住,语气略缓,道:“你们需知,圣上命我管束整治你们府上,实乃天大的恩典,是存了保全之意,盼你们府上能迷途知返,重现清名。这番苦心,你们当能体谅才是。”
贾政离座躬身,声音都在发颤:“是!臣……臣谢主隆恩!”
贾母心里五味杂陈,郁结难舒。她想着,荣国府长房一脉已是倾覆,家产抄没,人丁锁拿。如今全府竟又要被袁易插手整治。这百年望族的颜面,算是丢尽了!然而,到了这步田地,竟还要谢恩!
这般想着,一股酸楚之气直冲喉头,贾母又不得不强行压下,脸上的神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端的难堪。
袁易肃然道:“既然你们俱已明白,也愿遵从圣意。那么,从即刻起,我便临时代为掌管荣府一应事务,直至整饬完毕,家风肃然为止。”
贾政哪里敢有异议,唯有躬身称是:“全凭郡公爷做主。”
事情已然议定。
袁易忽然目光一转,如两道冷电般,射向一直垂手侍立的林之孝夫妇,神色骤然变得冰冷严峻,沉声喝道:“林之孝!你夫妇二人,给我跪下!”
这一声断喝,突如其来,如同平地里起了个焦雷!
非但林之孝夫妇唬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便直挺挺跪倒在地,就连贾母与王夫人,也是惊得浑身一颤,愕然望向袁易,不知这雷霆之怒,为何会突然降临到林之孝夫妇头上。贾政则是手足无措,只怔怔望着。
立身斋内,气氛瞬间再次冻结,比先前更为凝滞逼人。
林之孝夫妇面如死灰,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直到袁易命他们抬起头,他们方才抬头。
袁易目光如炬,直射向地上二人,声音却若寒冰:“荣府上下管家、管事,乃至那些清客相公,有几个是干净的?几乎皆是中饱私囊、贪墨肥己的!其中便有你夫妇二人!你二人认是不认?”
林之孝家的面无人色,只看向身旁的丈夫。
林之孝略一思忖,知道这位郡公爷既已开口,必是打探过了,若狡辩,只怕有灭顶之灾。他只得将心一横,磕下头去,颤声道:“郡公爷明察秋毫,小的认罪,确有些贪墨之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袁易厉声打断,一掌拍在案上,“事到如今,还敢支吾?若有一字虚言,立时抄了你家,叫你全家老小万劫不复!”
林之孝吓得连连叩首:“小的不敢!小的确有贪墨,只是……只是比起府上其他管家,尚算收敛,更不像从前赖管家那般肆无忌惮。”
(本章完)
第290章 请金钗们,过来团聚
第290章 请金钗们,过来团聚
林之孝这话倒是不假。
袁易业已打探过了,自赖家倒台后,荣国府其余三名管家中,吴新登贪得最狠,单大良次之,林之孝虽也难免沾染,终究还存着几分顾忌。只是这“收敛”二字,林之孝在如今这般情境下说来,未免可笑。
袁易冷哼一声,瞪着林之孝夫妇:“既如此,我给你们一条明路。现命五品龙禁尉蒙雄、张若锦夫妇,率我府上账房、护卫、护军人等,即刻接掌荣府账房、银库。
你二人须带头招认赔补历年所贪,更要全力协助清查府中账目,清查府中管家、管事甚至清客相公。
若办得好,非但继续由你林之孝担任大总管,还有重赏,保你一家富贵。若敢阳奉阴违、串通舞弊,休怪我手下无情!”
这番话恩威并施,林之孝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是唯一生机,当即叩首道:“小的谨遵郡公爷钧命,定当竭尽全力,将功折罪。”
林之孝家的见丈夫应下,也跟着磕头称是。
袁易重新转向贾母、贾政,神色缓和:“老太太、岳丈请放心。古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荣府此番革除积弊,重振家声,未尝不是因祸得福。而此番整治,我与元春分文不取,所有追回财物,尽数归入荣府公中。如此既可充裕府库,又可震慑宵小,杜绝后患。”
贾政心下稍安,却踌躇道:“郡公爷明鉴。那些清客相公,原是我延请来的宾客,并非府中下人,可否网开一面?”
“不可!”袁易正色道,“清客之设,本为怡情养性。若只是些许润笔之资,倒也罢了。倘若是借清客之名,行蠹蛀之实,便是祸根!岳丈岂不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贾政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唯唯称是。
元春一直静坐不语。袁易已事先与她商议过了,她知道,荣国府积弊已深,确该清查整治一番,这对荣国府是好事,对她也是好事。
而袁易此番之所以如此卖力整治荣国府,一则是奉旨整饬,二则见贾府如今已除贾赦、贾珍、贾蓉等祸害,连贾蔷都没了,贾琏也大祸临头了,正是肃清荣国府的良机。若能将刁奴、劣客一并清除,荣国府便干净了,往后不会轻易对他夫妇造成不利影响。
……
……
随着袁易一声令下,一场雷霆般的清查整治,在荣国府掀了起来。那些素日里贪墨肥几、作威作福的管家管事,并几个清客相公,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安。
这日,林之孝家的悄声问林之孝:“当家的,我心里着实不安,咱们这些年虽收敛些,到底也贪墨了不少。如今隔壁的郡公爷雷厉风行,难道真要咱们将那些都吐露出去不成?”
林之孝长长叹了口气:“你道这位郡公爷是那等好糊弄的?他行事明察秋毫,手段雷霆万钧。眼下之势,唯有老老实实地招认了,该赔补的赔补,也要尽心竭力协助清查,如此可表我等悔过之心。非但能保全这大总管的位子,还有重赏。若还存着侥幸之心,遮遮掩掩,只怕落得赖大那般下场!”
林之孝家的听了,眼前浮现赖家的惨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连声道:“说的是,说的是!万不能学那赖家,到时悔之晚矣!”
单大良也是荣国府有头脸的管家,贪墨较林之孝更有过之。
这日,他媳妇拿着帕子抹泪,哭道:“我的爷!这些年咱们手里过的,七扣八折,积攒下的那些体己,怕是比林之孝家还厚些,这要是都查将出来,可怎么是好?只怕性命都难保!”
单大良咬着牙,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猛地站定,道:“躲是定然躲不过去了!那位郡公爷此番是奉旨整治荣府,是要动真格的!如今之计,唯有学那壮士断腕,主动将那些不干净的都招认了,老老实实赔补出去,或可保住咱们的根本,留得青山在。若等到人家查到头上来,可就了不得了!”
他媳妇听了,虽心如刀割,却也知这是生路。
二人商议定了,悬着的心反倒落下几分。
吴新登也是荣国府的管家,主要管着银库,素日里金银过手,便要刮下一层金粉银粉,这些年积累颇丰,是如今荣国府里贪墨最多的刁奴。
他听闻风声,竟起了藏匿家产的糊涂心思。
他媳妇听得心惊肉跳,忙拉住他道:“我的老天爷!你莫不是疯了?大太太和雨梅才因藏匿家产,遭了大祸,那般下场你难道没看见?咱们如何还敢顶风作案!”
吴新登甩开她的手,冷笑道:“真是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大太太她们藏的是圣上下旨抄没的官产,自然是罪加一等。咱们这些,不过是这些年辛苦经营,从指头缝里漏下的辛苦钱,如何能一概而论?悄悄运出去,他日风波过了,依旧是咱们的富贵!”
媳妇见他执意如此,长叹了口气。事实上,她也舍不得好容易贪下的诺大家产。
周瑞夫妇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管着荣国府春秋两季的地租子,是个肥差事;周瑞家的则主要伺候府上太太、奶奶们出门,也是个有头有脸的。
这日,周瑞家的对丈夫说道:“咱们虽也有些油水,到底比不得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他们树大根深。府上账目繁杂如乱麻,他们纵要查,也未必能件件清楚。依我看,咱们也不主动招认赔补,以静制动,他们查出多少,咱们便认多少,方是稳妥之道。”
周瑞听了,捻须沉吟半晌,点头称是:“你所见不差,便是这个道理。”
詹光是贾政聘请的清客相公。此人曾在林如海的西城三进宅院住了几年,分文租金未付,甚至想将这所宅院据为己有,奈何没能得逞,林如海回京后,他不得不搬走。事实上,此人也借着贾政的名头,在荣国府一些事体上沾惹了不少好处。
这日晚间,另一名清客相公单聘仁心下不安,来到詹光家中商议。
詹光正自烦闷,见了单聘任便忍不住抱怨道:“你来得正好!你说说,咱们不过是靠着政公赏脸,混些笔墨茶水钱度日,比不得那些管家们手眼通天。如今竟也要被一并清查,岂不是赶尽杀绝?”
单聘仁凑近了,低声道:“詹兄且莫高声。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应对?”
詹光冷笑道:“如何应对?政公最是仁厚,待咱们不薄。届时若真查到头上,咱们只一口咬定是政公赏赐,再去求一求政公,想必政公不会坐视不理,让咱们难堪。再说,他们也未必能查得明白!”
二人又密语多时,单聘仁自觉有了倚仗,方略定心神,告辞而去。
詹光送客回来,见妻子正拿着粟米逗弄八哥,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上前一把夺过那精巧的鸟笼,骂道:“整日就知道伺候这扁毛畜生!家都要败了,还不知愁!”
他妻子平白受此责骂,也恼了,反唇相讥:“我知道你为荣国府清查的事心烦,可你有气别往我和这哑巴畜生身上撒!当初我劝你,那些银子来得不分明,少沾染些,你偏说我妇道人家没见识,只认得眼前三寸地!如今倒来怪我?”
詹光被她说中痛处,更是恼羞成怒,见手中鸟笼里的八哥在学舌:“沾光!沾光!”一怒之下,他伸手进笼子去打八哥。
他妻子“哎呦”一声,忙将鸟笼抢回护在怀里,道:“你又打它作甚!它懂什么?不过是个活玩意儿罢了!”
那八哥受此惊吓,在笼中扑腾乱撞,翠羽纷飞,叫声凄惶。
詹光望着这般妻惶鸟惊的光景,顿感无限萧索,长叹一声,颓然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以手掩面,半晌无言。
这一夜,荣国府内外,不知多少刁奴、清客,因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霆风暴,或算计,或恐惧,或悔恨,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
……
次日乃是五月三十。
袁易昨日对迎春说了,若今日天晴,便让元春将荣国府的探春、惜春请来郡公府,让她们姊妹聚一聚,说说体己话儿。
今晨,袁易见东方既白,云霞绚烂,果是个晴好日子,便嘱咐元春,遣人去荣国府请探春、惜春过来,又特意遣人去林宅,让林如海今日携林黛玉一同来府上,让林黛玉也与荣国府姊妹们团聚。
荣国府荣庆堂内,贾母正对镜梳妆,大丫鬟鸳鸯拿着象牙梳子,细细梳理那满头银发。
琥珀掀帘进来回道:“老太太,大姑娘跟前的抱琴来了。”
贾母道:“快请进来。”
抱琴款款走近,先行了礼,方将元春所托之事细细回明。
贾母听罢,叹道:“难为元春还惦记着姊妹们。”便对琥珀道:“你去告诉三丫头、四丫头,让她们好生打扮了过去,别失了咱们家的体统。”又转向抱琴:“回去禀告元春,就说我很放心,让姊妹们自在玩耍一日。”
探春在自己房中听得消息,眼中顿时流光溢彩。待书在一旁笑道:“姑娘早想去隔壁府上瞧瞧了,可算盼着了。”
探春忙命待书开箱取一件新做的衣裙,又亲自取出个青缎包袱,里头是她近日特意为元春做的一双软底绣鞋,今日正好送过去。
惜春在自己房中闻讯不过淡淡点头,心里倒也愿去的。
贾宝玉闻讯,则忙不迭往贾母荣庆堂里来,扯着贾母衣袖道:“老祖宗,也让我跟去瞧瞧大姐姐、二姐姐罢?实在想念得紧。”喜欢在女儿堆里厮混的他,岂能错过这种热闹?
贾母道:“我就知你这猴儿耐不住。罢了,你大姐姐想必也念着你。”
贾宝玉喜得连连作揖。
李纨正在自己房里看着儿子贾兰用早饭,从丫鬟口中闻得了消息,她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沉思片刻,她替贾兰揩净嘴角,整理了一番素净的衣裙,径往荣庆堂去。
见着贾母,她先行了礼,柔声道:“三丫头、四丫头年纪尚小,过去总需有个照应的人,不如由我陪着走一遭。再者,我想让兰儿今日也随去给他大姑姑请安,那孩子终日苦读,也该见见世面,与他大姑姑与那郡公爷亲近亲近。”
贾母素来疼爱李纨,既因其青春守寡,也因其沉静守份。眼下见李纨又说得在理,她便点头道:“很是。兰儿也该亲近他大姑姑与那郡公爷了。”
李纨回房后,特意换了一身略显亮丽的衣裙,又细细叮嘱了贾兰一番,教贾兰如何讨好袁易、元春。
与此同时,距离宁荣街不远的林如海家里,林黛玉闻得袁易遣人来请她今日随父亲一同去郡公府,心下怦然,既喜得与三春姊妹们相聚,又盼着今日能见一见袁易。
林黛玉忙在西厢房内精心打扮起来。
她命小丫鬟雪雁捧来几套衫裙供她挑选,一套蜜合色流云纹的太过持重,一套月白挑线裙又嫌素净,最后目光落在了一件新裁的水绿罗裳上——这料子是前番她去袁易府上的时候,元春赏给她的,薄如蝉翼,绿似春水。
紫鹃会意,取来与她换上。
一时间,林黛玉腰间束着碧玉连环绦,裙摆绽开迭翠千层浪,行动时似弱柳扶风,静立处若新荷承露。
雪雁看得呆了,喃喃道:“姑娘这身衣裳真好看。”
林黛玉抿嘴一笑,随即让紫鹃为她细描远山眉。她从镜里瞥见紫鹃窃笑,不由回转纤腰:“这蹄子今日笑得古怪!”
紫鹃歪着头道:“我笑某人平日嫌梳妆麻烦,今儿倒有闲情计较眉黛深浅,莫非这眉毛也晓得要见贵人不成?”
林黛玉噗嗤一笑,伸手要拧紫鹃的嘴:“看我不撕了你这贫嘴!”
紫鹃躲到一旁,笑着讨饶:“好姑娘,饶了我这一遭吧!”
这时,门口传来丫鬟小南的请示声:“老爷问姑娘可收拾妥当了?”
紫鹃忙替林黛玉整理了一番,林黛玉方出了西厢,与父亲林如海一同往宁荣街郡公府而去……
(本章完)
第291章 金钗聚集,宝玉悲剧
第291章 金钗聚集,宝玉悲剧
林如海专司教导皇子袁易以来,兢兢业业,克尽职守,每日于郡公府授课始于辰时初刻,只见早到,从未迟延,更不曾主动告假一日,其谨饬之心,可见一斑。
这日亦是如此。
夏日天长,卯时七刻光景,日头便已将东边天际染上朝霞。宁荣街上尚是清静时候,林如海已乘着一顶小轿,稳稳当当地到了郡公府门前,后面跟着另一顶翠盖珠缨轿,里面坐的是林黛玉并贴身丫鬟紫鹃。
此时,隔壁荣国府里李纨、探春、惜春等人,还没来郡公府。
年轻太监田奉迎了上来,打了个千儿,恭谨道:“林先生早。”
林如海微微颔首。
田奉引着林如海、林黛玉、紫鹃,来到内仪门,自有穿着体面的宫女接引进入内仪门,往德本堂东耳房而去。
东耳房内,临窗的炕上坐着两人,正是袁易与元春。
林黛玉踏入房内,瞧见了袁易,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似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一股难以言喻的暗喜,混杂着些许羞怯,悄然涌起。又见袁易那清亮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更是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忙不迭地垂下螓首,眼观鼻,鼻观心,做出拘谨模样。
林如海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下官林如海,见过四爷,夫人。”
袁易虚虚一扶,含笑道:“先生快请起。”
林黛玉紧跟着父亲,袅袅婷婷地拜了下去,声音清越如莺啼:“黛玉给郡公爷、夫人请安。”
元春伸手虚扶了一把:“林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
袁易请林如海于地下西向的一张楠木嵌螺钿椅上坐下,又转向林黛玉:“林妹妹也坐。”
林黛玉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多谢郡公爷,我站着便好。”移步至父亲椅旁,静静立着,姿态如弱柳扶风,娴静如娇照水。
袁易笑道:“往后林妹妹称我‘四爷’便好。”
林黛玉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是,四爷。”
元春向林如海笑道:“实是四爷体贴。因见我近日为着荣府,心下不免烦忧,加之二妹妹迎春新搬来府中居住,难免觉着冷清寂寞。故而四爷今日特意吩咐,请了荣府里的三妹妹探春、四妹妹惜春过来,与我们姊妹们团聚一日,也好散散心。又想着林妹妹素日也少出门,不若一并请来热闹一日,倒是劳动先生了。”
若论起辈分,林如海乃是元春的姑丈。只是林如海为人谦抑,早前便恳切陈情,言说在郡公府内,尊卑有别,不敢以长辈自居,请元春勿以“姑丈”相称。元春便随了他,与袁易一同以“先生”称呼,既显尊重,又不失亲切。
林如海欠身答道:“四爷与夫人如此惦记着小女,是玉儿的福分,亦是下官阖家的荣耀。夫人心怀慈念,顾念姊妹情谊,下官感佩于心。”
元春含笑点头,目光落回林黛玉身上,细细打量起来。见林黛玉今日穿着一袭水绿色的罗裳,腰间松松束着一条碧玉连环绦,裙裾逶迤,迭翠生辉。脸上薄施脂粉,肌肤莹润,两道眉毛描画得如同春日远山,淡雅而有致。
元春不由得真心赞道:“好个齐整的妹妹!我瞧着这衣裳,倒像是前番我送给妹妹的丝绸裁的?可是不是?”
林黛玉听元春夸赞,心中自是欢喜,微微屈膝,应道:“夫人好眼力,正是夫人所赐。如此贵重的料子,黛玉愧领了,多谢夫人赏。”
说完,她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悄悄向一旁的袁易瞥去,恰见袁易也正望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欣赏。她心中更像饮了蜜一般,甜丝丝的,却慌忙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迭翠的裙摆。
元春又转向林如海笑道:“四爷特意嘱咐过了,今日既是为姊妹们设的小宴,便让她们自在些,到后头园子里去逛逛,说说体己话。平日里林妹妹难得出门一趟,今日既来了,便让她在这里松散一日,待到用了晚饭,再派人好生送回去。先生午时授课完毕,自回家便是,不必挂心。”
林如海再次欠身:“四爷安排得如此周到,下官还有何不放心的。难得四爷如此关切,夫人又有此雅兴,自当如此。玉儿,今日你便在此,好生陪伴夫人与诸位姊妹,莫要失了礼数。”
林黛玉在父亲身旁轻声应了个“是”,心中的欢喜,如同涨潮的春水,漫溢开来。今日竟能在这景致宜人的郡公府中,与姊妹们自在玩耍一日,真是再好不过了。这府上后园中的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奇异草,此刻仿佛都在向她招手一般。
几人正说着话,荣国府的李纨、探春、惜春、贾宝玉、贾兰一行人到了,宫女将一行人引向了东耳房。
房门檐下,正侍立着两个丫鬟,一个是袭人,另一个是晴雯。
贾宝玉一眼瞧见,不觉怔住。袭人原是他房里的首席丫鬟;晴雯昔年在贾母房中当差时,也与他顽笑。
事实上,他今日之所以急着跟来郡公府,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想趁机见一见袭人、茜雪这两个昔日他房里的丫鬟,也想见一见晴雯、金钏、玉钏这些他曾相熟的丫鬟。
眼下骤然见到袭人,贾宝玉心头如撞鹿般,忍不住脱口轻唤:“袭人!”
袭人只略一颔首,便垂首敛目,侍立如故。
曾经她作为贾宝玉首席丫鬟的时候,甚是关心贾宝玉。然而,她被撵出荣国府时,就对贾宝玉感到了失望。又见识了袁易这般人物,便觉得贾宝玉不堪入目了。眼下见贾宝玉这般莽撞,心下暗叹:“到底是个不知事的纨绔少年,比不得四爷半分气度。”
贾宝玉见袭人待自己冷淡,正自怅惘,李纨已领着探春、惜春、贾兰进了东耳房,他一时间也顾不得继续搭讪袭人,跟了进去。
原本宽敞的东耳房,霎时显得拥挤起来。
荣国府一行人本不知林黛玉今日会来此,乍一见林黛玉也在,似一株新荷亭亭玉立。探春眼睛一亮,贾宝玉更是看得痴了。
贾宝玉已有些日子未见林妹妹,今日忽见伊人着水绿罗裳,眉蹙春山,目含秋水,竟比往日更添风致,以致于当李纨、探春甚至惜春都忙不迭向袁易、元春以及林如海行礼时,他一时间竟忘了行礼。
林黛玉倒是知道今日探春、惜春要来,却不料贾宝玉亦跟了来。此刻见贾宝玉直勾勾盯着自己,忙偏过头去,假意整理腰间绦子。心中虽也念及旧日情分,却不知怎的,在此等场合相见,反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袁易将贾宝玉、林黛玉的神态尽收眼底,唇角微扬,心下暗觉有趣。
李纨自己行礼毕,忙推儿子贾兰道:“兰儿,快给郡公爷、夫人及你姑祖父见礼。”
这句话倒是惊醒了贾宝玉,贾宝玉便要向袁易、元春行礼,然而,当他的目光从林黛玉身上移开,紧接着又瞥见角落侍立的香菱,不觉又看住了,心里暗道:“这位香菱姐姐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他曾见过香菱。
贾兰照着适才来前母亲的叮嘱,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兰儿叩见郡公爷、夫人。”又向姑祖父林如海请安,举止有度,俨然小大人模样。
元春含笑命起,赞道:“兰哥儿愈发进益了。”转眼见贾宝玉怔怔立着,只得唤道:“宝玉?”
被元春一唤,贾宝玉方回过神,这才心不在焉地行礼:“给郡公爷请安,给大姐姐请安。”举止竟不如年幼的侄儿贾兰从容。
元春请李纨入座,李纨推辞:“在郡公爷、夫人并姑丈面前,哪有民妇的坐处。”直至袁易开口,她方斜签着身子在楠木椅上坐了半个座儿。
刚落座李纨便解释道:“原是三姑娘、四姑娘年岁尚小,民妇特来照应。再者,兰儿终日苦读,也该来给大姑姑请安,与郡公爷亲近。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元春微微一笑:“大嫂子说哪里话。自家人原该常来常往才是。”
此时的耳房内,已满室珠光宝气,衣香鬓影。贾宝玉觑着林黛玉,林黛玉却故意不瞧他,探春与惜春都低眉垂首,贾兰则规规矩矩侍立母亲身侧。
元春取出个核桃大小的金表,瞧了一眼,对袁易柔声道:“四爷,已是辰时初刻,到了先生授课的时辰,不敢耽误。既然姊妹们都齐了,妾这便带她们往我住处说话,稍后同往园子里去。”
袁易微微颔首,目光忽转向李纨:“难得见着兰哥儿,今日就让他跟在我身边读书习武罢。”
他是存了考察之意,要瞧瞧贾兰的品性才具。
李纨闻言,喜得忙立起身来:“这真是兰儿的造化!劳烦郡公爷费心教导。”一面急推贾兰:“快给郡公爷磕头。”
贾兰又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小脸绷得紧紧。
袁易又看向贾宝玉:“宝玉今日也一同跟在我身边读书习武。你年岁不小了,莫要终日只在女儿堆里厮混。”
此话一出,元春又愧又喜。愧的是,她素来很疼爱的胞弟贾宝玉这不成器的毛病被当面点破,喜的是,巴不得夫君与胞弟亲近,且亲自管教。
探春垂首忍笑,林黛玉抬眸瞥了眼贾宝玉,心里竟暗觉袁易此话在理。
贾宝玉则登时惊得三魂渺渺,七魄悠悠,心中暗叫:“若论诗词曲赋倒还罢了,偏是那些圣贤书最磨人性子!更别提习武,舞枪弄棒的事儿,分明是要我的命!”
他的眼前仿佛已见林妹妹与姊妹们在园中玩耍,自己却要困在袁易身边读书习武,连袭人都不得亲近,觉得比受刑还难熬。
元春见他怔住,忙递眼色道:“宝玉,还不快谢恩?”
贾宝玉回神,虽满心不情愿,到底畏惧袁易威严,只得勉强躬身,声音里带着五分委屈五分无奈:“谢……谢郡公爷。”
当下袁易与林如海起身,带着贾宝玉、贾兰两个哥儿往内书房立身斋去。元春领着李纨、林黛玉、探春、惜春等姊妹相送。
贾宝玉三步两回头,一双眼睛似粘在林黛玉身上般挪移不开。偏生林黛玉正抬眸望向袁易,恰与袁易回眸的目光撞个正着,四目相接,她心头乱跳,忙低头绞起了帕子。
一行人刚出德本堂院落,忽见端庄娴静的薛宝钗与绝色美人景晴,从夹道里走来,两人身后还各跟着丫鬟。
贾宝玉不禁看得痴了,脚步不觉迟缓,似拴了千斤铁镣,却听袁易沉声唤道:“宝玉!”
这一声如惊雷贯耳,唬得他忙敛神垂首,悻悻跟上。
进了立身斋,贾宝玉发现香菱也跟进了斋内,心下暗喜:“看来这位香菱姐姐是要在郡公身边服侍的,倒可时时得见了。”
香菱先为袁易、林如海斟了茶,柔声请示:“可要给两位哥儿斟茶?”
袁易摆手:“他们年小,自己动手便是。”又吩咐:“你去唤个宫女,派宫女到后院,即刻将贾琮带来。”
香菱应声而去,吩咐完宫女,返回立身斋。
不多时,一个宫女引着贾琮来到了立身斋。
贾琮向袁易恭敬行了礼,又向林如海行了礼,然后垂手侍立,目光却不由投向了身旁的贾宝玉与贾兰。心下暗忖,郡公爷忽然唤他来此,且贾宝玉与贾兰也在,多半是要考较他了。
袁易对宫女道:“今日你便在此伺候。”
宫女喜得眉梢飞动,这可是近身伺候郡公爷的机缘。
袁易又对香菱笑道:“今日不必在我跟前立规矩,你去夫人那里凑凑热闹,松散松散。”
香菱喜得福身谢恩,裙裾翩跹而去。
贾宝玉望着香菱的身影消失,顿时如霜打的茄子,暗叹:“糟了!连这点眼福也没了!”
他偷眼打量留下的宫女,见是个容长脸儿,皮肤微黑,虽举止得体,怎及得香菱那等风流标致?不觉心下怅怅。
唉,悲剧啊!
(本章完)
第292章 宝玉罚站,女眷游园
第292章 宝玉罚站,女眷游园
立身斋内。
袁易与林如海对坐。
贾宝玉、贾琮、贾兰三个哥儿立在跟前。
贾宝玉虽立在书斋,魂儿早飘到姐姐妹妹那里去了;贾琮低眉顺眼不敢稍动;贾兰最小,却挺直腰板,双手规矩地交迭在腹前。
袁易对林如海道:“先生今日且不忙授课,待我考较这三位哥儿的学问。”
林如海笑道:“四爷亲自指点,是他们的造化。”
因三个哥儿年岁皆不大,袁易自不会考问艰深,只考问简单的经义。他吩咐贾琮去书架上取来《论语》,信手翻至“学而”篇,先向贾兰道:“兰哥儿,你诵一遍‘弟子入则孝’一章。”
贾兰轻轻整了整身上的青缎衫袖,应声出列,声音清亮琅琅:“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一气呵成,半字未错。
袁易微微颔首,问道:“这章怎么讲?”
贾兰答道:“此章说的是为学做人的根本。在家须孝顺父母,出门要敬爱兄长;言行当谨慎诚信,待人当广施仁爱。若这些根本都做到了,还有余力,方可研习诗书六艺。’”
袁易听了,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随后袁易转向贾琮:“琮哥儿,你诵‘君子不重则不威’一章。”
贾琮略顿了一顿,才开口诵道:“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虽有停顿,倒也勉强背全。
袁易又问:“这章何解?”
贾琮迟疑道:“是说君子若不庄重,便没有威严,学了也不会牢固……要亲近忠信之人,不要结交不如自己的朋友,有了过错要勇于改正。”
袁易道:“你解得大体不错,但‘无友不如己者’一句,不是说不结交不如自己的人,而是说与人相交,要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至于‘主忠信’,是要以忠诚信实为立身之本。你且记住:君子庄重自持,方能成器。”
最后轮到贾宝玉。
袁易道:“宝玉,你诵‘礼之用,和为贵’一章。”
贾宝玉神情不属,开口便道:“子曰:‘礼之用,和为贵……’”
竟就顿在那里,接不下去。
事实上,此章开头也并非“子曰”,而是“有子曰”。《论语》中,“子曰”专指孔子,而“有子曰”则指孔子的弟子有若。
袁易蹙眉道:“接着背。”
贾宝玉仍是语塞。
袁易便自行将全章诵出:“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随后他向贾宝玉问道:“此章当作何解?”
贾宝玉支吾道:“大略是说……礼的用处在于和顺可贵……”却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袁易叹道:“此章讲的是礼与和的关系。礼贵在和,但若一味求和而不以礼来节制,也是行不通的。譬如荣国府中,若只讲和气而不守礼制法度,下人没了规矩,主子失了威严,整个府邸岂不陷入混乱?这便是‘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的真义。”
一旁坐着的林如海见贾宝玉这般模样,不由得轻轻摇头,眼中掠过一丝失望。
其实,贾宝玉原本倒也并非如此差劲,因他眼下实在是神情不属。
袁易重新看向贾兰,赞道:“兰哥儿年纪虽小,倒懂得下功夫。”又训贾琮:“琮哥儿还须多读多思。”最后看向贾宝玉,见其发呆,不由沉声道:“枉你比他们两个年长,更是兰哥儿的叔叔,竟连根本都立不住!整日只知在胭脂粉里打滚!”
贾宝玉被骂得面颊泛红,满腹委屈,暗道:“偏要这时候来为难人,不知林妹妹她们此时在做什么呢,是否惦记着我……”
想到这些,更觉百爪挠心。
袁易忽生一念,对林如海道:“先生今日且将授课改为探讨少年立志向学之道。一则我对此颇有兴味,二则让三位哥儿早些明白立志之理。”
其实,也因他今日想放松一下。“少年立志向学”这个课题,他听起来自然不用过于费神。另外,他也想到,将来自己会有儿子,今日听林如海讲一讲这个课题,有利于他将来教导儿子。
林如海会意,含笑应承:“四爷此意大善。”
当即,袁易让贾琮、贾兰落座,唯独对贾宝玉罚站。
林如海道:“昔年班固作《汉书》,赞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正是少年立志的典范。”说着吟道:“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袁易插言,问三个哥儿:“你们谁知霍去病几岁建功?”
贾兰抢答:“十八岁封冠军侯!”
贾琮小声补充:“骠骑将军大破匈奴时方二十。”
站着的贾宝玉,一副呆滞的模样。
林如海又道:“颜之推云:‘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正要详解,忽见贾宝玉模样呆滞,便话锋一转:“譬如琢玉,纵是天生灵物,也需千雕万琢方成器。”
说到这里,林如海对贾宝玉问道:“宝玉,你且说说,若得美玉而不琢,当如何?”
贾宝玉正神游太虚,被问得措手不及:“不琢……不琢反倒天然……”见林如海面色一沉,袁易亦是沉着脸色,便改口道:“自然该精心雕琢。”
林如海又讲到了杜甫的诗“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讲到了王羲之练字墨染池水之事……
……
……
当袁易、林如海领着贾宝玉、贾兰进了立身斋,元春则领着李纨、林黛玉、探春、惜春并薛宝钗、景晴等,进了自己所居的院落,又命人去传唤迎春与邢岫烟过来。
一时间,元春院的堂屋内,真是绮罗成阵,环佩叮当,一群翠绕珠围的娇娥聚在一处,一时也难辨其孰优孰劣。
元春居于上首,见姊妹们虽是至亲,却因着自己的身份,不免拘谨,个个敛声屏气,未免失了家常取乐的真趣。
于是,她莞尔一笑,笑容温婉和煦,柔声道:“今日这里并无外客,不过是我们自家人一处说笑取乐,若还这般拘着礼,反倒生分了。快快都自在些才好。”
众人见她如此说,情意恳切,紧绷的气氛方渐渐和缓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起来。
略坐片刻,吃了盅茶,元春起身笑道:“这屋里终究气闷,不如我引着你们往园子里散散心去。”
众人自然都说好,于是簇拥着元春,前往会芳园。
说起会芳园,当初袁易一家初搬入此府邸时,尚有些荒芜寥落,草木蒙茸,亭台减色。如今经过一番精心洒扫,着意点缀,已是焕然一新。
园中朱栏屈曲,绣幕低垂,那些曾经黯淡的彩绘梁栋,如今皆焕彩流金;昔日淤塞的池沼,也已然清波荡漾。
正值晴好的夏日辰光,旭日初升,露珠未晞,满园的木被金辉一照,愈发显得蓊蔚洇润,生机盎然。
元春一行人先往登仙阁去。此阁建在一处高阜之上,需踏着青石台阶,扶着雕石栏,缓缓而上。石阶因晨露未干,微觉湿滑,两旁护栏上雕刻的云纹仙鹤,则显玲珑生动。
及至阁顶,凭栏远眺,可见远处街市隐约,近处园景尽收眼底,想若是中秋月明之夜,在此处赏月,必是“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的妙境。
微风拂面,吹动众女眷的裙裾衣带,飘飘然有凌云之态,真个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下了登仙阁,又迤逦行至逗蜂轩。此轩四周,遍植奇,有名色的蔷薇、月季、玉簪、海棠,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目的,姹紫嫣红,开得正盛。香浓郁,甜丝丝地沁人心脾,果然引得蜂狂蝶乱,彩翼翩跹,在间穿梭不息,嗡嗡嘤嘤,平添无限热闹。
探春指着穿梭的蜂蝶,笑道:“瞧,它们倒比我们还忙呢。”
众人皆笑。
再往前行,园中最为显赫的建筑——天香楼,赫然映入眼帘。
此楼两层高耸,碧瓦铺顶,朱漆栋梁,飞檐翘角之上,蹲着琉璃脊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气势恢宏。楼前特意垒石为台,台上植着大片的牡丹,虽非时,但那绿叶葳蕤,亦可想见盛开时的国色天香、秾丽非凡。
此处便是府中筵宴、摆戏、笙歌鼎沸之所,也是曾经贾珍天酒地的逍遥之地。此刻虽只是辰时,却已有了几分预备宴饮的热闹气象。
略站了站,未即入内,元春又引着众人往园子更深处去。
园子深处另有一处临水建筑,名曰“凝曦轩”。此轩一半架于水上,四面皆是明窗,窗下便是粼粼波光。一道九曲桥,如卧波之龙,蜿蜒通向轩中。
站在轩内,可见水光潋滟,阳光铺洒在水面,如碎金万点,闪烁不定。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带来阵阵清凉水汽,令人心神为之一爽。与天香楼的富丽堂皇,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境。
游玩了一遭,看看时辰,日头已烈了起来,元春便道:“我们也走了半日,想必都有些乏了,且回天香楼筵宴罢。”
于是众人又回到天香楼下。
此时的天香楼内,已铺设整齐。一楼大厅内,桌椅按宾主次序安设,上面铺着大红锦缎桌围。杯盘碗箸,多是官窑瓷器,光洁如玉。时新瓜果、各色精致糕点已陆续摆上,又有丫鬟、宫女、仆妇们手捧食盒,穿梭往来,安放热菜。空气里氤氲着酒香、果香、脂粉香,织成一派富贵风流景象。
元春四下里细细看视了一番宴席的陈设,各样菜蔬果品是否齐备,杯箸是否洁净。
她心细,忽然想起一事,便顾不得让众女眷先行入席,忙唤过丫鬟香菱并金钏、玉钏来,吩咐道:“这大热天的,爷们在书房里,想必口干舌燥。你们速将那用冰镇着的绿豆汤盛几碗,再拣几样果品糕点,如藕粉桂糕、松瓤鹅油卷之类,给四爷、林先生送去。就说是我的主意,请他们略用些,也不可过于劳神了。”
李纨在一旁听见,忍不住接口道:“夫人想得周到。我左右无事,不如也跟着去瞧瞧,兰儿那孩子,不知可还安静,莫要扰了四爷才好。”
元春点头允了。
探春虽年纪不大,却已是机敏之人,见李纨提出要跟去,心知她牵挂贾兰,而自己也想去瞧瞧,便也笑道:“既如此,我也跟着大嫂子去走走,方才游园,倒没看够那路上的景致呢。”
林黛玉见李纨、探春相继要去,心中亦是一动,也欲寻个缘由跟去瞧一眼,倒不是想瞧贾宝玉,而是……而是想瞧四爷。只是她素来心性高傲,又碍于众目睽睽,便将冲动强压下去,低了头,心中千回百转。
……
……
立身斋内,书卷盈架。
林如海端坐,依然在娓娓讲述少年立志向学之道,不知不觉已讲了半个时辰了。
贾兰端坐,腰背挺得笔直,听得如痴如醉;贾琮虽有些坐立不安,却也强打精神;独有贾宝玉垂手侍立,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
这半个时辰于贾宝玉而言,真真是度日如年。既要忍受站立之苦,又要听这些“禄蠹”之言,只觉得浑身似有蚂蚁在爬,五脏六腑都要拧作一团。
正当贾宝玉神游天外之际,李纨、探春、香菱、金钏、玉钏鱼贯而入,三个丫鬟各捧着朱漆食盒,内盛冰镇绿豆汤并几样果品糕点。
贾宝玉顿时眼前一亮,如久旱逢甘霖,身子不觉微微前倾。可瞥见袁易肃然的模样,又赶紧缩回脚去,只偷偷拿眼觑着姐姐妹妹们。
李纨先向林如海、袁易道了万福,目光便落在了贾兰身上,见儿子正与袁易同坐听讲,心下顿觉熨帖。
探春眼明心亮,见贾宝玉独自站着,便笑问袁易:“四爷,为何独独宝二哥站着?”
这一声“四爷”叫得自然流畅,倒让林如海微微侧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