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姐姐的亲事后》 第1章 捡漏第一天就这么着急恨嫁? 阳春三月,天光破晓,金光散漫徐徐爬过院墙,在明亮的窗牖上泼洒开,昭示着新的一日到来。 婢女含笑捧着一束西府海棠进了里间,这花儿娇嫩,哪怕脚步再轻缓,身后还是落了好些粉白花瓣。 珠帘轻晃,隐约透着里间雅致的装饰,帷幔随风起舞,春日的芬芳送进了那张雕花架子床里,金绣软帐飘拂,露出一丝玲珑曲线。 春思院里早就开始忙碌,洒扫、浇花送水、晒被熏衣,每个人都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温竹君已经醒了,但她不想动弹,浑身无力,都怪衾被里太舒服。 她还算幸运,穿成了吃喝不愁的小姐,每天大清早地请安问好,相比于穷苦人家,这点折磨人也容易忍受。 “姑娘,姑娘?”玉桃小声喊了两句,“快到卯正,厨房热水送过来了,得去正院请安呢。” 温竹君“嗯”了声,又问道:“父亲呢?” “姨娘说侯爷一早就走了,姑娘,今儿是给大姑娘二姑娘相看的日子……”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人未至声先到,轻快的脚步昭示着来人心情极好。 “竹儿,快起来,都这个时辰了,还赖在床上呢?往日请安,你不是最积极的吗?” 槅扇门一开,温竹君的眼睛就闪了一下。 实在是面前的美妇人,华裳跟首饰都太扎眼了,尤其是那张美若天仙的脸,连华裳首饰都盖不住。 温竹君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眼睛是灵动的,鼻子是小巧挺翘的,就连耳朵的形状都很完美,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快快快,咱们快些去给夫人请安,今儿可是好日子。”美妇人喜滋滋地凑到女儿榻上,浑身香气馥郁,整个人犹如水蜜桃般,娇嫩可口。 她张罗着丫头拿新裁剪的衣裳,难得爆发请安的热情,要知道往日,她是最不喜到夫人那去的。 “你看,你父亲给我买的新簪子,我想着给你戴正好。” 温竹君望了一眼,是一支暖玉蝴蝶式样的簪子,还用猫儿眼宝石打磨嵌了两个小眼睛,活灵活现,价值不菲,很适合小姑娘。 恐怕父亲压根就不是给娘的。 温竹君一眼便看透美貌娘亲想做什么,平时可不会这么早过来催,估计又憋着什么小心思。 “娘,今天大姐姐二姐姐相看,我们去这么早干什么?夫人忙着呢。” 周氏就算板着脸,也美得令人陶醉。 “你这孩子,都十五了,一点不着急,我都快急死了。” “娘,你就巴不得我早点出嫁是不是?”温竹君扑到她怀里撒娇,“你有了儿子,就嫌弃女儿,哼。” “胡说八道。”周氏将女儿给扯起来,看她出落得如花似玉,满眼温柔。 “我是想着,你能嫁一户好人家,做正妻,将来呀,就不用受气,也不用看别的女人脸色,跟夫君恩恩爱爱的,你弟弟是男孩,无论怎样,总能分一点东西……” 温竹君听着美貌娘亲絮絮叨叨的,心里不由柔软了几分。 “娘,我还小呢,今儿是大姐姐跟二姐姐相看,我要是去了,到时候万一别人相看上我,可怎么办?” 周氏先是满脸骄傲,但看着女儿似笑非笑的神色,就知道自己那点心思,又被女儿看穿了。 她目光乱转,狡辩道:“怎么可能?我们可不会干这种截和的事儿,不可能……” 温竹君望着她明艳动人的脸,心中微叹,怎么到现在,连撒谎都撒不好啊? 幸好娘亲是进了侯府,出身虽不好,但主母大方,亲爹宽厚,若是进了 别的人家,还不知道要被磋磨成什么样儿。 也难怪侯爷爹宠爱,三五不时地过来,这样玲珑剔透多才多艺的笨蛋美人,她也喜欢。 她对着这张脸实在怒不起来,细声细气地给娘解释。 “娘,你在夫人面前,切记要谨言慎行,今儿若是只有二姐姐,大不了跟春绯院撕一回,但今儿还有大姐姐,夫人的亲女儿,我的嫡亲大姐,若是我们搅和了,你想想夫人的手段?还有大姐姐的脾气?” 周氏给女儿挽发的手一顿,眼波飘忽,芙蓉面上有些委屈。 “我昨夜和你父亲求了,让你跟在夫人旁边露露面,他也觉得好,我就想趁着今早请安再求一求夫人,将你带在身边,也好叫外头的人看看你有多好,这对你以后相看人家有好处……” 温竹君一脸无奈,用表情告诉她,这是个极蠢的主意。 周氏眼圈一红,哽咽起来。 “那怎么办?夫人不喜我,她肯定不会给你好好挑夫家,到时候嫁妆不丰,过得不好怎么办?呜呜呜,都怪我没用,你要是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就好了……” 美貌娘亲哭起来,梨花带雨,芙蓉泣露,仙女落泪般的美。 温竹君看着心疼,连忙宽慰。 “娘,你就别担心了,夫人其实挺好的,没有不喜欢你,对我跟弟弟也很好,我以后也会过得很好,等将来我有出息了,就接你出去享福,好不好?” 周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含泪一笑,似云开雨霁。 “你就哄我吧。”她气哼哼地扭头,又忍不住转过身,一脸委屈道:“反正我就想你过得好,舍不得你受苦。” 温竹君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握住美貌娘亲的手,“娘,我这么聪明,你就放心吧,我肯定能过得好。” 周氏闻言想反驳,但思及女儿确实比自己聪明多了,只能点头。 “你从小就聪明主意大,但将来你的婚事,我也得过过眼,你父亲都答应我了。” 温竹君知道这是父亲哄她呢,又实在不想打击她,便不再反驳。 哎,自己都十五了,娘亲还是没弄明白,在侯府,她们春思院的主子是夫人,根本就不是侯爷爹。 她一个姨娘,却老是越过夫人跟侯爷爹请事儿,亏得夫人不愿计较,不然春思院早就没了。 只是穿衣自由还是要的,她选了往日穿的杏黄衫子,就连头发,也不肯梳复杂的发髻。 最后迫于娘的压力,勉强戴上根式样古旧的簪子,把周氏气得绞帕子。 等到梳洗装扮好,温春果也被奶嬷嬷抱过来了,穿着团纹大红直裰,小脸圆嘟嘟,看起来可可爱爱,像个熟透的红苹果。 “姐姐,你好漂亮呀。” 温竹君被弟弟软软糯糯的小嗓子萌出血,“小嘴儿真甜,小果子有没有想姐姐?” 周氏撅嘴,“说了叫果儿,什么小果子,一点不正式,还有你这个名字,当初我都说了,不要竹子……” 温竹君觉得好笑,名字这个事儿,是美貌娘亲的心结了。 温家四子四女,四子从春,取辉煌成果四字,四女从君,取梅兰竹菊四字。 虽然侯爷爹肯定偷懒儿了,但这名字都简单明了,大方得体,挺好听的。 可美貌娘亲觉得竹子跟果子不好,竹子会被砍,做成床榻竹篮,可怜命。 果子更不好了,要被吃的,没被吃也要烂掉。 姐弟俩的名字,一听寓意就不好,不大气,不磅礴。 温竹君有时候就觉得,娘亲色艺双绝,是不是智商换来的? 有阵子竟然还起了让小果子去争斗的念头,要跟夫人作对,把温竹君吓得半死,死命拦住要雄心勃勃大干一场的娘。 就这智商,还斗什么斗,这不作死吗?混吃等死躺平享受不好吗? 温春果紧紧抱着姐姐,脸贴脸,奶声奶气的,“姐姐,你好香呀,小果子要掉了,你抱紧点哟。” “好好好,姐姐抱紧我们小果子,飞咯。”温竹君快被四岁的弟弟萌翻了,亲了又亲。 周氏看着儿女胡闹,在后面追着喊,“叫果儿,不要叫小果子,哎呀慢点儿……” 玉桃也赶紧跟着,生怕姑娘公子摔跤。 到了正院门前,听到里面熙熙攘攘,仆妇身影随处可见,连青石板都格外洁净,应该正忙着呢。 她等了等,没一会儿,就见梳两个包子头,圆滚滚的小姑娘,从竹林小道里飞奔而来。 “三姐姐,你又等我呢?”九岁的小姑娘,声调正脆着呢,像只黄鹂鸟。 温竹君张开手臂接住四妹妹温菊君,笑道:“四妹妹,你又漂亮了哦。” 周氏在一边也接话,“是啊,脸儿又圆了。” 温竹君见温菊君面色有些郁郁,连忙找补。 “姨娘是说你可可爱爱的,像一朵小花儿,你看……”她随手摘了一朵花儿,“圆圆的花蕊是不是可漂亮?” 温菊君这才小淑女般,扭捏着站好,双眼咕噜噜地转。 “三姐姐,母亲说今天要给大姐姐二姐姐相看呢,到时候咱们偷偷藏起来看吧?” 温竹君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不怕二姐姐骂你啊。” “哼,我才不怕她。”温菊君小小年纪叉腰,特别可爱,“三姐姐,二姐姐老是找你的茬,你就不想看看她的未来夫婿?万一是个丑八怪呢?” 还不待温竹君开口,姨娘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夫人身边的韶华便过来请。 含春园是个三进的院落,范围不大,但小而精致,花架上的紫藤萝开得正好,旁边的西府海棠粉白娇艳,花花草草都很有精神。 游廊上的帘子已经取下来换上了新的,槅扇门前石阶上摆了名贵盆栽,看起来生机勃勃。 温竹君挺喜欢这个园子,温馨且精致,夫人是个很有生活智慧的人,并不是刻板印象中只会争宠护崽不讲道理的正室娘子。 第2章 捡漏第二天“糊涂东西。” 就是因为今天的相看,去年就开始提了。 温兰君要相看的,是个穷书生,家中就几亩薄田,一个寡母,还有不知能不能高中的状元梦。 而大姐姐温梅君相看的,是个家底丰厚,荫封世家的武将,两家祖辈有渊源,开口就能叫父亲一声世伯。 最重要的,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上无双亲磋磨,下无妯娌姑子刁难,为人正派,是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后生。 温竹君对二姐姐没什么敌意,平日多有忍让,那是因为懒得争吵,但今儿说到美貌娘亲,她不能忍。 “二姐姐大早上吃错药了?还是不高兴今儿的相看?莫非是嫌弃母亲给你寻的亲事?” 温兰君被她当面戳破心思,又羞恼又委屈,“你,你胡说什么?我这是关心三妹妹,毕竟马上就要轮到你了。” 温竹君含着笑,听出她言语间的咬牙切齿。 “哟,被我说中了?二姐姐还真对这事儿有怨言呢?这可是母亲辛辛苦苦为你挑选的,你竟然不满意……” 温菊君拿眼一瞪,“好哇,你敢对母亲不敬,我待会儿就告诉母亲,让她罚你。” 温梅君眉头也拧了起来,望向温兰君的眼神有些不善。 “母亲辛苦一场,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温兰君本以为今天发泄几句,三妹妹也会照常忍让,没想到她竟然还嘴,还故意挑拨,不由气急败坏,扭身就要冲过去打。 “你这死丫头,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恨嫁了,这么着急……” 周氏可忍不住了,抱着温竹君往后躲。 “二姑娘要是不满意,直接找夫人说去吧,怎的就敢找我们竹儿撒气?实在不行,去找你自己的姨娘啊……” 温兰君被戳到心窝子,气得眼眶都红了,她的姨娘最近禁足,连亲女儿相看都出不来。 温竹君看她那委屈样儿,心里叹了口气。 二姐姐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货,整天想比肩大姐姐,可惜命不好,没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大姐姐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孰轻孰重,她怎就没个数儿? “夫人来了。”丫头在一旁轻声道。 姨娘们和四位姑娘赶紧站好,就连温梅君那么傲的性子,都老老实实地立在前头,等待母亲进门。 丫头打起珠帘,一小段墨绿缎子百鸟朝凤襕纹马面裙裙摆率先漾在了众人眼中,珠帘后出现的妇人眉目端庄,动止雍容,保养得宜,举手投足自有一股稳重与端凝气度。 一双丹凤眼淡淡,不怒自威,扫视下,所有人都不自觉低下了头。 “姨娘们都回去,四位姑娘留下,果儿还小,跟着姨娘回去吧。”夫人淡淡道。 侯府一共六位姨娘,今儿除了二姐姐的姨娘禁足,五位都来请安了。 四个儿子,除了温春果太小住在内院,剩下的三个春,都已经住到外院,今日应该早就请安过了。 周氏牵着温春果,随着姨娘们鱼贯而出,有些担心,忍不住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温竹君朝她眨眨眼,示意她放心。 韶华将红漆官帽椅摆在正堂中,随后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不知道从哪掏出来四个半旧藤编软垫,一一摆在官帽椅前。 四君不敢反驳,就连温梅君这时候都没多话,直接了当的跪下去。 “母亲,二妹妹跟三妹妹吵架,我跟四妹妹什么都没说。” 夫人慢条斯理地接过丫头递来的茶碗,轻轻刮沫,宽袖滑落,碧绿水润的玉镯子,衬得手腕圆润白皙,一举一动都雅致雍容。 “你没说,就没错了?” 温梅君想辩解,但眼珠子转了转,缓缓低下头。 “母亲,我知道错了,作为大姐,没给妹妹们做好榜样,也忘记了母亲日日教导姊妹和睦,相互扶持,女儿错了。” 温菊君才九岁,正是懵懂的年纪,闻言很不服气。 “是二姐姐骂姨娘是花楼里教养的,还说三姐姐恨嫁,哼,母亲,二姐姐不满意您给她说的亲事呢……” 温兰君见妹妹告状,眼泪簌簌落下,小声辩解,“女儿没有,女儿只是,只是……” 夫人饮了口茶,随手往旁边一递,自有丫头殷勤接过。 她擦擦嘴角,“只是什么?心里不乐意?觉得不公平?还是你不愿出嫁,想出家做姑子?” 温兰君浑身一抖,“不是不是,女儿没有……” 温竹君闻言也埋下了头,心中震惊,侯府的女儿,竟然也只有这两种出路吗? 做姑子清苦,她肯定忍受不了,可作为女儿家,身家性命都被拿捏,姻缘之事,她实在没有话语权。 夫人白皙滑腻的指尖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涂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又长又尖,声音格外响,直击人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兰君,为你相看的人家,是我与你父亲商量过的,这个书生是个有志有才的孩子,虽然家中不富裕,但选男人,须得看前程,人品贵重,你喊我这么些年的母亲,我绝不会害你,这孩子与你很相配,你父亲也说好。” 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为自己说几句话的机会。 想起姨娘还在受苦,再羞也只能自己说。 温兰君鼓足勇气,嗫喏道:“可他只是个穷书生,不知何年能高中,若是一直不得功名,如何能帮衬侯府、帮衬兄弟?母亲,大姐姐嫁的是荫封世家,为何我就得嫁穷书生?难道,母亲嫌我是姨娘生的?所以才这样般对待……” “啪”的几声当啷脆响,夫人将茶碗砸在了温兰君膝下。 “糊涂东西。” 见母亲发怒,四君赶紧跪下磕头,异口同声,“母亲息怒。” 夫人站起身,指着温兰君厉声道:“从小到大,四个女儿,我都是一视同仁,梅君菊君有的东西,你与竹君样样都有,在侯府,没有庶出嫡出之分,我对你们,自认从来无半分不公。” 温竹君对此很有感触,虽说她是姨娘生的,但夫人极少偏袒,四姐妹闹别扭,要罚都是一起罚,不会厚此薄彼。 吃喝方面,从来没有苛待,甚至大姐姐四妹妹有什么,都会给她和二姐姐送一份,绝无偏私,是个极为合格的当家主母。 她对夫人,心里也是感激的,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到这么大度有格局的嫡母。 很多小门小户甚至高门显贵,折磨发卖庶女姨娘的主母,多得是。 温兰君吓得瑟瑟发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是不改口,死死地跪在地上,大概是想死个明白。 夫人也看出来了,冷笑一声。 “嫁女娶媳,你以为,单单一个侯府女儿的身份就行了?” 温兰君插在乌发间的步摇轻轻摇晃,闻言,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嫡母。 夫人是个性子和缓的,没两句,语调就恢复了温和。 “你是侯府的女儿不假,但你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没有做官的外祖,舅舅、没有在内宅打点的舅母,也没有如我这般的亲生母亲,我虽待你如亲女,但你也应该明白,你非我亲生,侯府里都是自家人,不计较,你以为外人真的不计较?非要我亲口点出来吗?这个书生,是现阶段最适合你的,未来也不会亏待你,我跟你父亲不是要害你,是为你将来一辈子着想。” 温兰君被这些话说得满脸涨红,眼泪如雨落下,浑身轻颤。 夫人看着,难掩失望。 “是我太宠你了,这点东西都想不透,愚蠢透顶,还爱搬弄口舌是非,将来就算嫁人,恐怕也是搅得家宅不宁,堕我的名声,我这便与你父亲商量,从此你的亲事,我不再过问,至于嫁妆,你既然那么盼着姨娘,那让你姨娘去操心吧。” 这话有些重,侯府掌家的是夫人,一个姨娘再怎么省吃俭用,也比不上夫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星半点。 再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掌家嫡母都不愿操持,外人定觉此女人品堪忧,又有谁家会高看一眼? 温兰君只是骄纵,不是不懂,眼里的光几乎瞬间幻灭,嫡母的一视同仁,给了她辩驳的勇气。 也是这份一视同仁,让她更明白,更清晰,更绝望。 温竹君在一边看她摇摇欲坠,心里不免泛起同情,便伸手搀了她一下,还用力捏她的手臂。 温兰君手上一阵疼,终于回过神,哭着认错。 “母亲息怒,女儿知错了,是女儿不好,女儿不懂事,求母亲原谅。” 夫人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了温竹君。 “竹君,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温竹君从善如流地磕了个响头,“女儿不该与姐姐争执,姐妹间应该和睦相处,更不该故意激怒姐姐,引得姐妹相争,女儿今后不会再犯。” 夫人嘴角微微勾起,这丫头一向有小聪明,管起来很省事。 “你一向能说会道,但也该明白,将来嫁人,若是犯了七出,名声有碍,侯府是决不允许有被休的女儿污了门楣的……” 她忽然目光一凛,看向四君,喝道:“都明白了吗?” 四君俱 是一震,纷纷伏地,“母亲,女儿明白了。” 温竹君更是心中颤颤,当家主母的威严,不是说笑。 夫人重新坐好,看着最小的菊君,温声道:“你可知错?” 温菊君这会儿蔫哒哒的,小手揪在一起,但她倔强,头扭到一边,“女儿没错。” 夫人捏了捏眉心,今儿为了相看的事,一早就忙累得很,回来就听到孩子吵架,说了一大堆道理,嘴都干了。 第3章 捡漏第三天这就是她古代后宅生活…… 嬷嬷有些迟疑,“夫人,四姑娘还小呢。” 夫人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愠怒道:“她都快十岁了,她的三个姐姐在她这个年纪,怎会如她这般?是我平日太过疏忽,忙着宅中的事儿,把她养成这样的倔性子,她的乳母嬷嬷跟丫头呢,都要打……” 伺候温菊君的人,吓得在外头跪了一地。 温竹君看四妹妹害怕得直哭,不禁咬牙,今儿要是她不回嘴,就不会牵连菊君。 “母亲。”她磕了个头,“妹妹还年幼,四板子下去,肯定要肿些日子,动不了笔,先生又要罚她,女儿愿意替她受罚。” 这个家里,温梅君高傲不愿搭理,温兰君见不得她打扮,只有温菊君能跟她说话,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两人比亲姐妹还要亲。 温菊君感动不已,“三姐姐,呜呜呜……” 温梅君还想讥讽温竹君太会钻营讨好,一抬眼却看到母亲眼中的欣赏,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犹豫后,也跟着磕头。 “母亲,妹妹还小呢,今儿是我这做大姐的错,没管好妹妹们,起了争执,请母亲责罚。” 温兰君咬牙,也赶紧跟上,“女儿不该挑起争端,请母亲责罚。” 温竹君见状,人都麻了,这些姊妹,怎么一个个都是人精? 范嬷嬷扭头看着夫人,“夫人,这……” 夫人冷着脸道:“既然都知道错了,这是好事,有错就要认罚,那就一人一板子,从梅君开始。” 温菊君看着两指宽油光锃亮的戒尺,吓得直往三姐姐身后缩,看到大姐姐二姐姐挨了一板子后脸色大变,眼泪都出来了。 温竹君手心挨了一板子,疼得脸瞬间煞白。 她勉强朝温菊君露出一丝笑,安慰道:“没事,我不疼,四妹妹。” 她拉住范嬷嬷,朝夫人求情,“母亲,妹妹太小了,她这一板子,我替她受,求母亲成全。” 姊妹情深下,还不等夫人答应,温菊君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哇哇大哭起来,冲上去抱着夫人的手臂。 “母亲,我错了,女儿知错了,呜呜呜……” 她可怜巴巴地拉着夫人的衣袖,“呜呜呜,母亲,您别再打三姐姐了,我们还要抄书呢,她手肿了,就抄不了了。” 夫人无奈道:“是不能帮你抄了吧?” 温菊君哭声一顿,圆嘟嘟的脸上挂着眼泪,“母亲,我错了,以后我不吵架了,您原谅我吧。” 温梅君和温兰君毫不示弱,也跟在一边求情,都说要替妹妹挨打。 夫人见状,很是欣慰。 “你们四姊妹一起长大,私下有什么龃龉,说开了就罢,要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是亲姊妹,一家子骨肉,将来就算嫁人,分各一方,也要心连着心,不能叫外人欺负,堕了温家女儿的名头。” “是,母亲,女儿记住了。”四君纷纷垂着头。 最后,温菊君还是挨了一板子。 夫人亲自打的,但明显能感受到力度不大,因为温菊君的表情看着一点都不疼。 到底是心疼女儿的。 这么一番折腾,时辰也不早了,辰正便到了吃朝食的时候。 温竹君想睡回笼觉,连忙起身告辞。 夫人抬眼瞧着四个姑娘的背影,各有千秋,但最打眼的,还是周氏生的女儿。 娉婷袅娜,风流标致,一身半旧杏黄衫子,难掩容颜清丽,鲜嫩得犹如枝头的花骨朵,刚伸展粉红花瓣,露出嫩黄花蕊,青春美好,仿佛一低头,就能嗅到她清幽的甜香。 她也是年轻姑娘走过来的,看得出女儿家的小心思,好在没有坏心。 夫人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道:“竹君菊君待会儿也来吧,也跟着瞧一瞧,学学待客,过阵子,你们也要学学如何掌家了。” 温菊君还小,忍不住欢呼起来。 温竹君宠辱不惊,屈膝行礼,“多谢母亲,女儿一定好好学。” 她心里很佩服,又是甜枣又是大棒,苦口婆心讲大道理,更要教导家族凝聚力,还要暗用兵法,这主母的活儿,确实不好干啊。 等人都走了,韶华扶着夫人起身,笑道:“三姑娘越发机灵了,她是算准了四姑娘和夫人的性子。” 四姑娘一定会服软,而夫人,也不是真心要打,但只有三姑娘明白了夫人真正的用意,还顺水推舟,弄了一出姊妹情深。 夫人捏了捏眉心,道:“这孩子是个好料子,就是可惜……” 有个青楼出身的娘,总不是好事。 游廊上,四姊妹分作了三拨儿。 打头的是温梅君,鼻孔哼气,给了温竹君一个不屑的白眼儿。 “谄媚嘴脸,挖空心思,你就是再讨好,又能怎么样?” 跟着是温兰君,她看向温竹君的眼神,清澈了许多,面色很是复杂。 “方才,多谢你提醒,但你也别想多了,我跟你可没什么姊妹情谊。” 温竹君只是回以一笑,并不当回事。 这就是她古代后宅生活,表面平稳过得去,底下全是暗流涌动。 不过,活着就得用心思,小心思用对地方,就很有用。 而她,只是挨了一竹板子。 划算。 “三姐姐,你还疼不疼?”温菊君眼泪汪汪地,拉着温竹君的手,小心翼翼地吹,“范嬷嬷太狠心了,都肿了。” 温竹君笑道:“放心吧,我回去擦点药就没事了,你可别哭,待会儿眼睛肿了,可难看了。” 温菊君眼里的泪,瞬间憋了回去。 回春思院,厨房正好送了朝食过来。 周氏根本吃不下,看到女儿手肿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又开始自怨自艾。 “夫人太狠心了,都是我没用,你要是托生在夫人肚子里……” “娘,今天大姐姐也挨打了。”温竹君实在是怕了娘亲的眼泪。 “咦?”周氏一脸懵,“到底怎么了?” 温竹君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上药后,就赶紧宣布好消息。 “什么?夫人让你和四姑娘一起跟着看看?还说要你们学着管家?”周氏眼里还闪着泪花呢,瞬间振奋了,一脸期待,和十八岁的小姑娘似的。 “太好了,咱们也得好好打扮打扮。” 温竹君无奈拒绝,“娘,我跟四妹妹就是看看,不是要相看,就这身衣裳挺好的,听我的,好吗?” 周氏不满地嘟囔,但她知道女儿脾气,只能扭身出去了。 温竹君了然地看着门口。 果然周氏倚门回首,大眼睛眨巴眨巴,乌发都泛着柔光,阳光下端的夺目昳丽。 “那我不耽误你睡回笼觉,待会儿可别起迟了。” “好。”温竹君等娘一走,筷子一丢,立刻奔向温暖舒适的床榻,没多久就睡着了。 巳正时分,春思院又开始有动静。 趴在床沿的婢女玉桃朦胧抬起头,看到阳光恰好落在窗边高脚凳摆着的天青色大肚细口瓶上,里面插的那支西府海棠,正艳粉盛开呢。 玉桃想了想,明儿不弄这花了,太容易掉。 “姑娘,姑娘,该起来更衣了,别待会儿去迟了。” 温竹君“唔”了声,朦朦胧胧地睁眼,“好,马上就起。” 话音一落,就要翻身。 玉桃未卜先知,赶紧伸手将她扯起来,“姑娘,您不去看大姑娘二姑娘相看的是什么人啊?” 温竹君想起确实有这回事,终于把眼睛睁开了,满脸痛苦面具。 “我想睡觉,到底什么时候不用早起,不用理会那些琐事啊,啊啊啊……” 玉桃对自家姑娘偶尔的发疯已经习以为常,怕她又翻身往床上躺,干脆利落地将衾被都叠好了。 “姑娘,等您嫁人不就可以了?我娘说, 嫁了人就能当家做主,想做什么做什么。” 玉桃是家生子,爹娘都是侯府伺候的,要嫁人也是配府里的小厮管事。 温竹君毫不留情戳破了她幻想的美好泡沫。 “你娘骗你的,嫁人就更惨了,除非嫁的人上无双亲侍奉,下无琐事烦忧,男人不用你伺候,还家财万贯,不然,会比你现在更累。” 玉桃没听过这种论调,整个人愣住了。 午初时分,太阳已近头顶,安平侯府内外一新,姿态做得很足。 安平侯特意早早辞了御前归家,在含春院喝了杯茶,就和夫人一起领着三个儿子迎客人进门。 长欢院是待客之用,里头的花厅,今日花团锦簇,欢声笑语,男眷女眷中间用八扇山水屏风隔开。 因着今日来的两家,其中一家无长辈,只来了一个姨母,另一家就一个寡母,未免冷清。 夫人就请了几家相熟性子好的夫人来,倒也相谈甚欢。 温竹君到时,大姐姐跟二姐姐已经到了,打扮得很是端庄典雅,分别坐在夫人两侧。 她与温菊君则在夫人身后站着,露出得体的笑,接受女眷们虚情假意的夸赞,但主角肯定是温梅君跟温兰君了。 今日的相看,名义上是男方被邀请上门喝茶,实际上就是给女方相看,大家心知肚明。 若是相看有意,那就留下吃顿午食,之后两家开始过礼,若是相看无意,那就只是喝杯茶了。 这么做,双方的脸面还在,情谊还在,对大家都好,对孩子也好。 茶喝到一半,夫人便眼神示意韶华。 韶华作为心腹,瞬间心领神会,站出来请诸位夫人去园子里赏花。 “外头院子里春景正好呢,府中已经备好了茶点,夫人们不如移步?” 夫人立刻接话,笑道:“竹君菊君就陪陪两个姐姐吧,我们在这,小姑娘都放不开。” 第4章 捡漏第四天已能瞧出莽夫一个 温梅君见状翻了个白眼,温兰君则是有样学样,不屑地扭头。 : “呀,是个书生哎,还挺好看的。”温菊君和三姐姐咬耳朵。 温竹君也看到了,除去英俊帅气的侯爷爹还有言笑晏晏的三位哥哥,一边坐着个白面书生,一身鸦青色交襟宽袖长衫,戴璞头帽,面带微笑,举止得体,颇有几分文气。 穷不穷看不出来,毕竟是相看的大日子嘛,再穷也不能穷了今天。 另一边则坐着个极为突出的青年,无关相貌,是因为他哪怕坐着,也比周围一圈人都高了个头。 镂空的金冠束发,穿着一件月白紧身缂丝窄袖骑装,袖口上图案繁复,腰束革带,上面嵌着名贵的玉石,整个人打扮贵气得体,英姿笔挺。 可见家境极佳,绝对不穷,还身份高贵,跟侯府相配相宜,和温梅君更是天造地设了。 这个角度只能瞧见一点锋利的下颌和宽阔的肩背,腰背挺得像直线,蜂腰猿臂,身量颀长,的确有武将之姿,可惜背对着,瞧不见长什么模样。 温菊君上下看了一圈。 “看不到,好高啊,看着很健硕的样子,难怪是武将,不过应该是好看的吧?父亲不可能挑个丑八怪,那个书生可真好看……” 温竹君捏她鼻子,“好哇,你喜欢白面书生啊,我明儿就跟母亲说去。” 温菊君这个年岁已经知羞,嗔怪道:“三姐姐,你最讨厌了。” 坐在后头自持身份的两姊妹,到底青春年少,见俩妹妹们聊得热络,心里痒得跟热锅蚂蚁似的。 两人先是对视一眼,然后相互看不上的冷哼,随后又看一眼,目光对视下,有些尴尬,但总算有人忍不住了。 “二妹妹当真不想看看?” 温兰君自觉赢了这局,骄矜道:“那大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 俩人过来后,拎着两个妹妹的衣领子就给拉到了后面。 温菊君很不满,撅着嘴嘟囔,“哼,看就看,扯我们做什么?等你们嫁人,我想看就看了。” 温竹君连忙将她扯到了一边,今天是大日子,要是姊妹吵架搅了好事,可不是一个竹板子能解决的,私下里斗得你生我死不要紧,只要不闹到夫人面前就一切平安。 当然,她和温菊君是看热闹,看完就坐在一边咬耳朵说悄悄话,并未注意温梅君和温兰君都不太好看的脸色。 这次喝茶,是男女双方早就已经达成共识,走个流程而已,安平侯对两个未来女婿很满意,家世清白,侯府也能拿捏几分,能对女儿好。 他瞄了眼悄无声息地屏风,潇洒起身。 “两位贤侄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这是满意的意思了。 青年和书生拱手行礼,异口同声,“多谢世伯/侯爷,小子领命。” 夫人与众位夫人也很“适时”的回来了,通过气氛与微妙表情,众人心口不宣,达成一致,欢声笑语的去了饭厅。 温竹君瞧着,就觉得很有趣。 成亲一事,在古代,似乎就是个很难出口的事儿,双方得你来我往地试探好几回,哪怕合适,一时也不能宣之于口。 将来她若成亲,或许也是这样的流程,就是不知道,父母会将她嫁给什么样的人家,或许跟两个姐姐一样,一定是对侯府有用的。 午正,太阳已经到了头顶。 安平侯府依旧热闹,男眷已经去了前厅,女眷们则留在了花厅,分坐了两桌,夫人们一桌,姑娘们一桌。 温菊君不停地望着大姐姐跟二姐姐,夹菜吃饭的时候都看着,一脸好奇。 温梅君受不了了,脸一板,小声呵斥,“你到底看什么看?” 温兰君抿嘴笑了起来。 “可能是看到大姐姐的未来夫婿,觉得羡慕呗,之前我就听人说,武安侯府霍公子爱舞刀弄剑,身高九尺,满脸横肉,有拔山填海之力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简直就是当将军的料啊,大姐姐将来享福了……” 温梅君眼神一凛,明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些气自己,霍家的公子也决计不能是这样的,但她还是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 温兰君心里爽得很,纵使门第高家境好又如何?心里喜欢也很重要,大姐姐高傲,私下最喜舞风弄月,今后对着个武将,怕是舞弄不起来了。 今日一见,虽然那武将只是个背影,但已能瞧出莽夫一个。 这么一想,那个白面穷书生也不是一无是处呢。 温竹君看着姊妹俩针尖对麦芒,无奈摇摇头,二姐姐这是何必呢? 招惹了大姐姐,有她好过的。 温菊君这会儿也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埋头扒饭,还时不时给三姐姐夹菜,手肿了,吃饭可不方便。 安平侯和夫人一起送客人离开,大家都满面春风,心情甚佳,尤其是未来的亲家,还着重夸了侯府的家风,十分令人向往之。 这把安平侯高兴得不行,家中武事起家,祖父以马夫身份战场厮杀半生,虽荫封安平侯,但难免粗鄙了点,几代人不停融入教养,也才到如今地步。 得夸一句家风,这已然是大大的进步。 “多亏了夫人,夫人辛苦张罗,为夫心中实在感激。” 夫人瞧着侯爷,长身玉立,英俊潇洒,哪怕是到了中年,也没有和别的男人一样挺个大肚子,整天笑盈盈的,的确是个好夫君的模样。 当年若不是这幅好容貌晃眼,她还未必会嫁进侯府呢。 马夫起家的身份,到底浅薄了些,好在这人虽无才,但对自己敬重,比之众姐妹,她的日子还算好过。 她笑着摇头,嗔怪道:“你我夫妻多少年,怎的还要说这种见外的话?” “哎呀,这不一样。”安平侯兴致勃勃,桃花眼里满含情意,“夫人,你方才可听到了,她们夸咱们家风好,教导的儿女出类拔萃,这全是夫人的功劳。” 夫人知道这话就是夸夸,要真领了,男人恐怕心里要有疙瘩。 “这也是侯爷在外有功,我才能安心在后宅出力,要我说,还是侯爷功劳最大,日日勤勉从无懈怠,女儿相看人家 ,都只讨半日假。” 安平侯闻言,果然更加满意了,满脸春风得意,背着手,哼起了小曲儿。 “皇上看重,我必要鞠躬尽瘁,夫人掌家辛苦,今晚我为夫人斟酒,我们夫妻好好喝一杯。” …… 温竹君刚回到春思院,就被周氏给扯住了。 “你快说说,夫人给你二姐姐许的书生,是什么样儿的?” 周氏压根没问温梅君的,她心里也知道,嫡女庶女在外头,还是不一样。 温竹君扭头看玉桃,吩咐道:“去给我弄一碗小混沌吧,我没吃饱。” 周氏拧眉,“怎的还要吃?说不定你马上也要相看呢,可别吃得太胖了……” 温竹君无奈,她方才快要被两个姐姐眼里的飞刀射死,压根吃不好,再说了,那宴席上的饭菜,都是为了好看,彰显身份,并不可口。 “娘,您就别操心了,父亲不会把我胡乱嫁出去的,再说了,我还小呢。” 周氏怎么可能不操心,拉着玉桃问了半天,勉强满意。 “书生好,书生学问高,读书人人品好,还能考取功名,说不得你将来也能嫁给书生,当个诰命夫人,二姑娘竟然还瞧不上呢,你说说……” 她记恨温兰君胡扯,这会儿也不提书生家里穷,就指责温兰君眼高于顶,反正没好话。 温竹君知道她性子,干脆埋头吃馄饨,不时逗弄弟弟,浑当听不见。 入夜后,各院的姨娘们早早就歇了,因为侯爷已经说了,要在夫人院里歇息。 含春院中,名贵的花草重新搬进了花房,月色微凉,点点雾气在紫藤萝花架前弥漫。 安平侯果真给夫人斟酒,殷勤小意,他本就长得英俊,又会说话,夫妻感情其实还不错。 “夫人,我能娶你,实在是三生有幸。” “夫人,家中事务繁杂,的确辛苦你了。” 夫人哪怕知道这是男人的甜言蜜语,还是忍不住心情舒畅。 一壶酒下肚,俱是微醺,月儿高挂,美景当前,夫妻俩难得好好重温了回旧日情意。 夫人也很高兴,接连叫了两回水。 不过,这个时辰,还是有人匆匆跑来了含春院。 范嬷嬷看着纤云,面上有些为难。 侯爷如今很少留宿含春院,夫人更是难得让侯爷留宿,范嬷嬷不想扰了夫妻俩的兴致,中年夫妻,没了感情,也容易离心的。 “大姑娘发噩梦?可夫人这会儿不得空,再说了,夫人也不是大夫啊,你快请大夫去看看,等夫人待会儿空了,我就禀报。” 纤云一脸焦急,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但也不敢强闯,夫人的性子,侯府俱知,哪怕大姑娘是亲生的,也不会留情,该罚就罚。 温梅君已经在春芳院哭肿了眼睛,却不见母亲来看,她趴在衾被上,恨得直砸床。 “我不嫁不嫁不嫁,我宁愿嫁一个穷书生,我也不想嫁一个莽夫,呜呜呜,呕……” 第5章 捡漏第五天看得脑子都坏掉了 飞星在一边急得团团转,见姑娘哭得干呕不止,心疼得紧。 “姑娘,您别哭了,夫人不会这么狠心的,奴婢偷偷去瞧了,不是像二姑娘说的那样,她是胡说,公子长得很……” “闭嘴,呕……”温梅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作呕,“你又不是没看到,温兰君那个小贱人都敢嘲笑我,她都瞧不上,凭什么我瞧得上?我不要嫁给一个舞刀弄剑的莽夫……” 飞星赶紧将窗子关紧,“哎哟,我的姑娘,您可别这么大声,侯爷就是武将啊……” 她心里无奈极了,这大姑娘二姑娘明争暗斗的,真是让人生恨,今日饭桌上二姑娘那席话,简直就是在大姑娘心里扎刀子。 这也怪夫人,大姑娘才是正经嫡女,偏偏要给那些庶女脸面,让大姑娘受了不少委屈。 纤云在一旁出主意,“姑娘,老夫人最疼您了,要不咱们去求老夫人?” …… 朝云叆叇,行露未晞。 春思院薄雾渐消,草叶上的露珠折射着华光,从卯初时分起,温竹君在玉桃的声声呼唤下,总算是在卯正前一刻起了床。 可卯正时分,姨娘跟姑娘们到了含春院,才知道夫人和侯爷去了安慈堂请安,也就是侯府老夫人,温竹君的亲奶奶那儿。 真是奇怪,自己这奶奶整日礼佛,平日无事都不要孩子们去请安的,说是打扰她侍奉佛祖。 温竹君好奇地向含春院下人打听,得知侯爷爹跟夫人不到卯初,就被老夫人院里的丫头给叫走了。 “可有说什么事儿嘛?” “没有,只说速去,有要事与侯爷、夫人商议。” 还有个更奇怪的,四君往日请安都是差不多时辰的,今日独缺温梅君,也不知道是去哪儿还是起迟了。 温兰君也是难得眼底发青,眼神发直地站在那,像是丢了魂,对周遭的动静一点反应没有,全靠身边的丫头拉着。 周氏牵着温春果,凑到了女儿身边,实在忍不住地开口。 “竹儿,今儿怎么回事?” 温竹君摇摇头,“不知,估计今天会散得早点。” 正好,能好好睡个回笼觉。 果然,没一会儿,便有丫头出来传话,让大家都散了,夫人跟侯爷还在安慈堂没回来。 此时安慈堂内。 西梢间里还点着灯火,上首的官帽椅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手持念珠,一边拨动一边念念有词,一身道人青衣,和屋中富贵雅致的摆设还有众人都格格不入。 粱老夫人眼都不睁,淡淡道:“去请大姑娘进来。” “梅儿,你怎的又来扰你祖母清修?”夫人瞧着女儿一进来就缩在老夫人旁边,也不起身行礼,有些不悦。 但看着女儿哭得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的惊惧,又有些心疼。 温梅君有些惧怕母亲,犹犹豫豫地看向了父亲,最后还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祖母。 粱老夫人也抬眼瞧儿子跟儿媳,总算停止拨动念珠,语调轻缓,“你们说了这么多,就是要梅儿嫁给霍家那小子?” 安平侯闻言瞪了温梅君一眼。 “母亲,那霍家祖上可与咱们家渊源颇深啊,而且他爹退了战场后和我同在御前伺候,兄弟相称,约好了要做儿女亲家的,还给那孩子留了个武安侯的爵位,梅儿嫁过去,就是武安侯夫人,再说了,就梅儿这个性子,找这种上无双亲,下无妯娌姑子的好人家,也颇费了我跟阿若一番心思,我跟阿若是她的亲爹娘,难道还能害她不成?” 夫人垂首站在一旁,母子相商,她插话并不合适。 温梅君听到父亲这番话,又生气又委屈,眼里含满了泪。 “父亲,你们找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我不喜欢霍家公子,我也不喜欢舞刀弄剑的武……” “糊涂。”夫人厉声打断女儿的话,瞥眼看向身旁的丈夫。 她朝温梅君怒目而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一个小女儿能胡言乱语的,那霍家公子与你十分相配,你莫要听信外人胡言,我与你父亲,是真心想为你好,为你的将来做打算。” 一个女儿家哪能整日风花雪月,等真的过日子,就该吃苦头了,这个女儿,真是让她操心死了。 温梅君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去,昨夜的噩梦吓得她不敢沾枕,见母亲不肯相让,只能俯在祖母怀里大哭。 “祖母,孙女求您了,母亲整日里张嘴闭嘴都是侯府,连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儿都不管,祖母,您救救孙女。” 夫人看着女儿犯浑,一时喘不上气。 好在粱老夫人不是糊涂人,她先是安抚地看了儿媳妇一眼,随即摸摸温梅君的头。 “糊涂丫头,你母亲身为侯府主母,不为侯府打算,不为你们这些儿女打算,要去为谁打算呢?你这话不是在扎你母亲的心吗?” 温梅君到底是经受严格教导的,总算有了些理智,战战兢兢地起身,朝母亲行礼。 “母亲,女儿无状,您别生气。” 夫人闭口不言,板着的脸示意她心情不佳。 粱老夫人笑笑,“你也别责怪,昨夜梅儿做噩梦喊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孩子还小,不能强按头啊。” 夫人看了侯爷一眼,忍着没有说话。 安平侯嘟囔道:“梅儿不小了 ,母亲,您不能让她这么任性下去……” 粱老夫人持着念珠的手摆了摆,淡然道:“梅儿一向懂事,若不是你们逼得狠了,能有今日?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家的女儿,想找个有出息可心意的夫婿,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梅儿,今日就跟你爹娘说清楚,你想嫁什么样的男儿?”粱老夫人说着,还慈爱地摸摸温梅君的头。 温梅君想到昨夜那个梦,真实无比,尤其是温兰君得意洋洋在她面前炫耀,耀武扬威的样子,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反正总归要嫁人,不如嫁一个看得还算顺眼,将来还定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男人,也免得将来温兰君骑在自己头顶,那个小贱人最会恶心人,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再次发生。 她咬咬牙,恨恨道:“女儿要嫁昨日相看的书生。” 这句话惊得西梢间里都没了声音,窗外的喜鹊倒是喳喳叫。 夫人和侯爷面面相觑,俱都一脸无奈。 粱老夫人倒是平静,儿媳妇生温梅君的时候,正逢长子温春辉生病,小丫头在她这养了好久,感情非同一般。 “那孩子经过你们的考察,又相看过了,想来是个不错的人家,反正梅儿喜欢,那就顺着她吧,咱们家的女儿,又不用刻意去攀什么高枝亲家,穷就穷点,多给梅儿备些嫁妆就是了,再说了,还只是相看呢,又没有过礼交换庚帖。” 安平侯按捺下心底的烦躁,恭恭敬敬道:“母亲,那咱们家怎么跟霍家交代?这,这不妥啊。” 温梅君生怕祖母反悔,母亲能说会道,事事以侯府为先,道理比天大,没有人能说得过她。 “父亲,怎么不好交代?您跟母亲帮我寻来那么好的亲事,温兰……不,二妹妹要是知道能嫁进侯府,不知对您有多感恩戴德呢,反正那天也没说谁给谁相看……” “闭嘴。” 夫人实在忍不住,看着这个跟粱老太太一样骄纵狂妄又蠢笨的大女儿,她都不知说什么好。 昨日她还狠狠训斥温兰君一回,今日就变卦,岂不是朝令夕改,威严何在? “不过一个姨娘生的,想把她指给谁,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哪里值当费时费神?”粱老夫人不甚在意,握着念珠又开始拨,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夫人气得嘴唇颤抖,但也不好顶撞婆母,只能咬牙忍下。 “母亲,我与侯爷回去好好商议一番,明儿再来回话。” 梁老夫人点头,“也好,是得好好盘算一下,这些年,侯府多亏有你了。” 夫人难得被夸,但也高兴不起来。 温梅君看着父母离开,才大大松了口气,跟着请辞,不打扰祖母清修。 安平侯夫妻俩回了含春院后,好半天没说话。 夫人对女儿的愚蠢实在不想惯着了,直接道:“不如就顺着她吧?儿女皆是债,等她自己撞了南墙,就知道痛了。” “是不是不太好?”安平侯舍不得女儿受苦,“梅儿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嘴毒又骄纵,没有咱们看着,她要吃多少苦头?” 夫人抿着唇,决定做两手准备,直接让丫头去请温兰君来。 韶华亲自等在垂花门边,见二姑娘来了,连忙将她请了进去。 只是没过多久,就看到二姑娘捏着帕子,满眼幽怨,埋头啜泣地离开了。 厅堂里,夫人与侯爷相对而坐,俱是一脸凝重。 两人都没想到,温兰君这丫头一向爱财好名,不知是和梅儿斗气还是怎的,竟然也不愿意嫁去武安侯府? 安平侯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女儿们这是在嫌弃武将呢,很生气地拍桌。 “武将怎么了?啊?这俩丫头全被惯坏了,整日在房中看什么落魄书生写的话本子,看得脑子都坏掉了,过日子是吟诗作画、舞风弄月吗?” 第6章 捡漏第六天怎么男人都要抢 夫人疲惫地叹了口气,想到还有个婆婆从中作梗,就觉得心烦。 “夫君也别着急,我再去劝劝梅儿,这孩子一向任性妄为,这次又不知犯了什么左性,这般胡闹,让她就这么嫁人,我心里真是不安。” 说到底是亲生的,彻底丢开手也不可能。 安平侯握着夫人的手,连连感叹,“辛苦夫人,若不是夫人,我可真不知该怎么交代了。” 夫人看着丈夫施施然地出去后,静静坐了会儿,扭头去了春芳院。 飞星远远便看到了,赶紧朝姑娘的卧房跑去,“姑娘,姑娘,夫人来了。” 温梅君正躺在贵妃榻上,用鸡蛋敷眼睛呢,闻言赶紧坐起身,把刚梳好的发髻拆散,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落起泪来。 夫人一进门,便看到女儿一脸憔悴的模样,涌上喉咙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这个女儿是温家这一代里的第一个女孩儿,夫妻俩都疼爱有加,尤其是老夫人,宠爱无比,温梅君幼时几乎都在老夫人院子长大。 温梅君见母亲来,委委屈屈行礼,眼泪汪汪的,“母亲,我不要嫁给那个莽夫,我死也不要嫁。” 夫人气得瞪她,但到底是亲生女儿,私下里总是宽容许多。 “你这傻孩子,什么死不死的?我是你亲娘,难道会害你不成?” 温梅君敏锐听出母亲的语调变软了,她毫不犹豫扑在亲娘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娘,我不要嫁给一个莽夫,您是不是不疼女儿了?所以要将我嫁给一个整天舞刀弄剑的男人,我也不要做什么侯夫人,我不稀罕。” 夫人搂着女儿,十分无奈。 “瞎说,舞刀弄剑怎么了?咱们侯府祖上一样是舞刀弄剑,你父亲还是御前侍卫呢,怎么,你连你父亲都嫌弃呢?” 她能懂女儿的心思,但自己在这个年纪,早就已经明白现实和理想的区别了。 温梅君连忙摇头,泪眼蒙眬,“父亲英明神武,哪里是一个莽夫比得了的,娘,我就是不要嫁他。” 夫人将女儿推开,板着脸道:“胡闹,霍家是我跟你父亲千挑万选的,霍家公子还得称呼你父亲一声世伯呢,两家交情匪浅,你嫁过去只有好日子,不会吃一点苦,梅儿,听娘的话,过日子可不是作诗画画,单靠一点情爱是支撑不了的,你这性子,可伺候不了什么高门大院里的婆母……” 温梅君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话,每一句都似曾相识,突然忍不住大哭起来。 噩梦竟然成真了。 梦里也是这个对话,她是怎么说的来着,有些忘记了,只知道她闹来闹去,母亲最后还是妥协了。 她后来嫁的确实是自己选的人,当然,也不是这个穷书生。 她的眼光就这样差吗?选的尽是没出息没担当的。 温梅君伤心地抹泪,心里暗暗道:这辈子,决不能再过成梦里那样了。 既然温兰君命好姻缘好有后福,那就抢过来,叫她再也别想跑到自己面前炫耀。 安平侯在府里游手好闲晃荡了一会儿,不想费那脑子,再说还有夫人在呢,就径直去了春思院,恰好碰到周氏母女俩在点茶。 一个娇嫩如豆蔻梢头二月花,一个艳丽如花开正好的牡丹,点茶的动作俱是行云流水,瞧着当真是赏心悦目。 周氏看到侯爷来,喜不自胜,忙前忙后,端茶送水,将安平侯伺候得妥妥当当。 “爷,竹儿瞧见两个姐姐相看,很是羡慕呢,您什么时候也给咱们女儿寻个夫婿?” 安平侯望了眼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点茶的温竹君,温婉娴静,眉目如画,欣慰笑道:“竹儿可没这个念头,都是你这当娘的想吧?” 温竹君忍不住想笑,将茶递给父亲后,调皮地眨眼,“父亲明鉴。” 周氏白了女儿一眼,殷勤地凑过去,“爷,咱们女儿这么出挑,您可得给她寻个好人家啊,最好是照着大姑娘那样的挑才……” 温竹君赶紧打断美貌娘亲的话,“父亲,女儿其实一点都不想嫁,就想在家好好侍奉您跟母亲还有姨娘。” 安平侯才经历两个糟心女儿,这会儿见温竹君贴心懂事,不由十分熨帖。 “来,竹儿,为父昨儿与人打赌赢了八十两,都给你,拿去买些衣裳布匹钗环,小姑娘就要打扮得鲜亮些才好,可别学你大姐二姐,一天天就知道瞎闹腾……” 温竹君心中一乐,赶紧起身行 礼,“多谢父亲,女儿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她朝母亲比了个嘴上拉拉链,示意别再乱说话。 周氏虽然愚笨,但还算有理智,知道听女儿的话,勉强消停了,老老实实伺候安平侯。 温竹君虽然不放心,但也只能退出来,如今她年岁长了,再当电灯泡,未免过于亮了些。 而且,方才父亲说大姐二姐瞎闹腾,加上那个无奈的表情,估计是有事儿。 她得打听出来才行,在府中生活,若是消息太滞后,就容易脱节受欺瞒。 刚把那八十两的银票藏到小金库里,正好玉桃一溜烟地跑回来,气喘吁吁,端起桌上的水一口气全灌了。 “姑娘,今早夫人回来后,二姑娘就被叫到含春院去了,是哭着出来的,大姑娘昨夜在老夫人那儿睡的,夫人方才已经去春芳院了。” 温竹君点点头,又给玉桃倒了杯水,主仆俩一起坐下。 最近府中太平,要出事,也只有相看人家这事儿了。 去找夫人和大姐姐肯定是不行,但去找温兰君还是可以的。 “拿两碟我做的点心,咱们去春绯院看看二姐。” 温竹君给玉桃拿了个五两的小银锭子,并一捧铜板,玉桃在府里做她的眼睛,平日少不得要些吃喝小玩意去活络人脉,这是必要的活动经费,省不得。 “多的你自己留着买小食吃。” 玉桃捧着钱高兴不已,“谢谢姑娘赏赐。” 春绯院里静悄悄的,如今姨娘被禁足在别院,只有温兰君住,难免冷清了些。 温竹君让丫头去通禀,自己则是慢悠悠地走。 还没到呢,就听到温兰君幽幽怨怨的哭声,院子里洒扫做活的丫头都相互使眼色瞧热闹。 她的贴身丫头琴瑟急匆匆出来,盈盈一礼。 “三姑娘,我们姑娘这会儿因着思念姨娘,心情正不好呢,要不您明儿再来?” 温竹君浅笑着摇头。 “二姐姐心情不好,那正需要人开解呢,我来瞧瞧她,给她送些亲手做的点心,陪她说说话。” 琴瑟犹豫起来,但想到姑娘回来,就一直哭着不说话,便没再拦。 温兰君一见温竹君进门,便红着眼睛骂道:“你个小蹄子,消息倒是快,怎么?大姐姐抢了我夫婿,你也要来看我笑话?” 温竹君:??? “什么?”她觉得听错了,这绝对不可能,温梅君那个傲娇样儿,抢漂亮丫头都不可能抢一个穷书生吧? “二姐姐,这还在府里呢,点心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万一大姐姐听到,你这春绯院还要不要了?” 温兰君见她表情不似作假,觉得丢脸,不由眼圈一红,捏着帕子,趴在梳妆台上,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骂,“她就是故意的,瞧着我的夫婿好,未来定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所以就明抢呢,她怎么这样啊?以前好东西她抢也就算了,怎么男人都要抢……” 温竹君听得满头问号,那穷书生当真这么厉害?但此刻不是纠结的时候。 她立刻看向琴瑟,快速道:“去将院子清一清,可别给你们姑娘招祸。” 琴瑟连连点头,匆匆去了。 温兰君兀自哭着,闻言抬起头,顶着一脸眼泪,梨花带雨地。 “听就听了,我偏要说给她们听,怎么就许她做,还不许我说了?昨儿才骂我一顿,说我眼高手低,摆不正自己的身份,今儿就弄这一出,她温梅君是侯府女儿,我就不是了?还不是看我是姨娘生的,所以这般轻贱,呜呜……” 温竹君见院子都空了,便任她说。 温兰君还没说够呢,“说什么疼爱我,全是假的,虚伪得紧,温梅君看不上的就硬塞给我,我是嫁不出去吗?温梅君瞧不上,我凭什么瞧得上?” 此刻想起昨夜做的梦,更是悲从中来,眼泪不绝。 虽说那穷书生整日之乎者也,不是过日子的,但将来恐能为她挣得诰命,能让她表面风光,能让她奚落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 本想着就这么嫁了,再过一辈子,撑着她说服自己再嫁的念头,就是将来有朝一日,可以在温梅君的面前狠狠奚落嘲讽她。 可谁知,连这点念想都被抢走? “凭什么?凭什么啊?三妹妹,我们这些庶女,难道就不是人吗?就要这么听凭摆布吗?我不服……” 温竹君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着这番话,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 “二姐姐,别哭了。”她蹲下身,拿出绣着竹叶的帕子帮温兰君擦泪,“你仔细眼睛,若是肿了,母亲改日瞧见,恐会责备。” 第7章 捡漏第七天“可能,是我很傻吧。”…… 其实夫人的潜台词说得很明白,她能宠着养庶女,为庶女打算,是因为她这个人人品好,不屑去做折磨姨娘庶女的事儿。 但姨娘庶女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生出妄想,她也不是好糊弄的。 温竹君对夫人的话没有意见,因为这话真的是实话,可惜二姐姐就是没听懂,她的姨娘也没听懂,不然也不会女儿相看人家都还被关着。 温兰君这会儿是真的伤心,破罐子破摔。 “瞧见就瞧见,我就是要让她瞧见,最好父亲也瞧见,让他看看,他女儿有多可怜,这后院,还有我们的位置吗?” 温竹君知道她这是口不择言了,若教夫人听见,定会责罚,其实二姐姐也在犯和美貌娘亲一样的错误,总是将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而父亲呢,压根就不会管。 她便装作没听到,只让琴瑟去拿煮熟的鸡蛋来敷眼睛。 “二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跟我说说,我们想想办法。” 姊妹们虽然说私下总有争吵,但夫人教导子女甚严,天长日久,潜移默化,四姊妹同进同出,遇事也不会一味地犯傻。 温兰君闻言,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姨娘不在,不然我怎会这般任人欺负,三妹妹,我想我姨娘了。” 温竹君耐心地替她擦泪,心里知道,就算她姨娘在这,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二姐姐,事已至此,伤心也无用,不如想想后路,看有什么办法避过这一次。” 温兰君一脸悲伤,忽然坐起身,将今天去含春院的事儿一一说与她听。 “……三妹妹,你一向有急智,你帮帮我,我不想嫁给那个连温梅君都嫌弃的莽夫,更不想让温梅君抢了本该是我的人。” 温竹君疑惑道:“三姐姐,昨日我见你也并不是多喜欢那个书生,怎么今日就非要嫁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他定会飞黄腾达?你怎么知道呢?” 温兰君一顿,眼神闪躲,轻哼了一声,“我就是知道。” 她焦急道:“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温梅君抢了我的夫婿,她实在太过分了,三妹妹,咱们往日受她欺负还不够吗?” 温竹君压根不受她挑拨。 “二姐姐,那霍家公子我们都瞧见了,一表人才,有钱有势,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家……” “那是温梅君不要的,我要是应下,这辈子都要被温梅君笑话了。”温兰君恨恨道:“三妹妹,我决不能被温梅君笑话一辈子,也不能让她抢了我的夫婿。” 梦中的她虽过得一般,但熬一熬,至少能有机会奚落笑话温梅君。 这辈子,她若是嫁了霍家,那还不如上辈子呢,还没嫁就要抬不起头,怕是下半辈子都要被温梅君压得死死的。 温竹君知道温兰君的性子,爱财爱名,又喜与温梅君攀比,接下这桩婚事确实很为难她。 “二姐姐,那你现在就更不能哭了,你得比平日里还要听话顺从,并且要表现得没有一丝不满。” 温兰君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为何?难道我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温竹君接过鸡蛋,剥开后轻轻贴在她眼皮上。 柔声道:“如今父亲母亲因着此事,对大姐姐还生气呢,母亲是个公正的人,心里对你尚有愧疚,但你若是一味只知道哭闹,仗着一时委屈,惹得父亲母亲不快,还伤了侯府的面子跟兄弟姊妹和气,你想想,母亲会怎么对你?” 温兰君扶着梳妆台边沿的手,瞬间揪紧了。 温竹君趁热打铁,“而且,事已至此,二姐姐心里清楚,再多想也无益,你争不过大姐姐的,我们需要的是往前看 ,趁着父亲母亲对你还有愧疚,多为自己谋些好处才是,别让自己短暂的优势变劣势。” 温兰君听得都愣住了,虽然很想反驳,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得很对。 “三妹妹说得极是,姐姐糊涂了。”她喃喃道:“那我要为自己谋些什么好处?” 温竹君耸肩,随口道:“不如趁机让你姨娘出来,或者折中一下,选一个父亲母亲可以接受,你也喜欢的公子,挑个好时机谈一谈,咱们总归是要嫁人的,你也不想做姑子吧?” 温兰君闻言若有所思,又连连摇头,她当然不想做姑子了。 温竹君要走的时候,又被温兰君给叫住。 “三妹妹……”温兰君欲言又止,脸色涨红,“昨儿,是姐姐的不是,姐姐跟你赔罪。” 温竹君扭过头,绽了一抹如春花般灿烂的笑,直晃人眼,“二姐姐,一家子姐妹,无须多言。” 温兰君看她渐渐走远,拧着眉嘟囔一句,“臭丫头,干嘛笑那么好看?” 害得她都走神了。 等回过神,温兰君又赶紧拉过琴瑟一起商量。 回春思院的路上,玉桃有些不解。 “姑娘,二姑娘往日总是针对您,经常嘴里没几句好话,您干什么要给她出主意啊?让她气死得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 游廊上新换的竹帘泛着淡青,即便再狭小的缝隙,阳光还是能穿透,落在地面,晒出斑驳的光影。 她循着光抬头,四四方方的天井,看到的天也四四方方。 “可能,是我很傻吧。” 玉桃听着,不由瞪大了眼,她觉得不对,因为她就没见过比姑娘还聪明的人。 温竹君回去后,见父亲刚准备走,满面春风的样子。 看来,美貌娘亲很听话。 “父亲,女儿做了些糕点,您不留下品尝吗?小果子也想您了,日日念叨呢,前阵子您答应女儿,要带我去骑马的,难道又要失约?” 安平侯望着温竹君娉婷袅娜的模样,娇俏狡黠,是女儿里顶顶出色的,心里十分满足。 “竹儿,爹还有事儿,等晚上回来,爹再来陪乖女儿好不好?” 周氏在一边,听女儿三两句话就能让侯爷晚上再来,格外开心。 温竹君乖巧地行礼,“那女儿可就要等着爹爹来,再失约就真的不是君子所为了。” 安平侯满意地离开了春思院。 周氏立刻就抱住了女儿,“好竹儿,真是娘的心肝,你父亲这个月,加上今晚,都留宿六次了呢,这满府,就连夫人都没我多,我以后一定多听你的话……” 温竹君闻言陪着笑了笑,看着母亲俏丽的脸上满是振奋,不由有些感慨。 傻女人啊。 她能护住美貌娘亲多久?她一个小小庶女,困在这深宅后院,不得自由,该怎么翻身? 到了掌灯时分,含春院内,范嬷嬷陪着夫人坐在梳妆台前。 跳跃的烛光将房间铺满,阴影也随着光影跳动,昏黄暗淡的铜镜内,倒映出两人略带忧愁的脸。 “夫人,大姑娘往日虽有些任性,但大体没有问题,尊长爱幼,几无错处,如今能闹成这样,想必是真的不喜那霍家公子,俗话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咱们就别逼得太狠了。” 夫人面色端凝,眉头微蹙。 “她一个小女儿家能懂什么,过日子可不是话本子里写得那样洒脱,一句话就是十年后,哪里知道这十年间过的是什么日子,还由得她喜不喜欢?若人人都这样任性,怎么还那么多伤心失意之人?” 范嬷嬷听得这话,不由叹了口气,望着夫人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满眼疼惜。 “夫人当年聪慧机敏,能自己想通此节,但大姑娘跟您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了,侯爷御前有名儿,大哥儿孝顺,又科考在望,侯府眼看着蒸蒸日上,大姑娘又娇养长大,没必要这么逼着了。” 夫人似是被说服了,缓缓阖眸,微微叹了口气。 “兰君那怎么样了?” 范嬷嬷一边给夫人通发一边道:“说是哭了好些时辰,午食前不久三姑娘去瞧了一次,就没再哭了,也没什么动静。” 夫人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随口道:“那就好。” 入夜的春思院内,在美貌娘亲悠扬悦耳的歌声中,温竹君得到了父亲的又一次承诺,说等下一次休沐,就带她去马场。 并且表示,“我不能让宝贝女儿失望。” 这让温竹君格外期待,毕竟是出门呢,还能去骑马。 她早就想去了。 到了安寝时分,小小的卧房内,只有主仆的呼吸声。 玉桃躺在软榻上,蔫蔫儿的道:“差点忘了,姑娘,今儿大哥儿身边的寻烟过来,说明儿请你多做些糕点呢,上次你也说有新玩意要给他们尝鲜。” 温竹君一愣,“他们诗社里又轮到大哥哥做东了?” “可不是。”玉桃的声音了带了浓浓的困意,喃喃道:“大哥儿的那些朋友,每次来都要吃您做的点心,他们哪里知道做点心有多麻烦,好在我已经跟厨房说了,他们会提前准备食材的。” 温竹君倒没觉得麻烦,甚至,这是她在后院里不多的消遣之一,还能不被介意地接触到外人。 除了耗时间外,别的都好。 玉桃忽然翻身,语调暧昧,“姑娘,你说万公子会不会戴那个络子?” 温竹君轻笑,“明儿见着就知道了,快睡吧。” 第8章 捡漏第八天出家做姑子去吧 翌日一早,卯初刚至,韶华便派人来各院道了一声,说今日不用去含春院请安。 温竹君得了这个消息后,喜不自胜,立马推开玉桃,重新倒在榻上,继续会周公去也。 玉桃不松手,“姑娘,您起吧,还要做糕点呢?” “我不想起。”温竹君头埋进枕头里,哀嚎起来,“玉桃,你去做,我不想做了,好不容易能睡懒觉……” 玉桃觉得无奈又好笑,不过她有经验,趴在姑娘耳边轻声道:“姑娘,今儿万公子也会来。” 窝在被子里的人终于动了,温竹君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闭着眼摸衣裳。 “臭桃子,算你狠。” 主仆俩匆匆忙忙收拾好,又火急火燎赶去厨房,准备做点心。 温竹君到了大厨房,里头已经忙过一阵儿了,现在离午食还早呢,正好够她做点心。 “三姑娘,您今儿要做什么点心呀?” 说话的是侯府的厨娘,姓柳,大家都唤柳玉娘,是做席面的好手,尤其是做羊肉,鲜香酥甜麻辣样样都会,为侯府赢得一众赞声,听说还有人家要挖她呢。 温竹君看着已经碾好的绿豆沙红豆沙,并一些干果和蜂蜜蔗糖等,很是满意,和柳玉娘说笑几句后,便开始做事了。 “今儿豆泥好细腻,是不是用我的方法弄的?” 灶下坐的是个学徒,叫燕子,她伸出头笑眯眯的,“是呀,三姑娘,您说的法子真好,我用您给的网纱滤了一遍,果真细腻了好多,就是耗材料。” 温竹君笑道:“想要东西好吃,耗费自然也大。” 绿豆糕是必做的,她做的绿豆糕,比外头铺子里的还要好吃,不会甜腻,唇齿留香。 红豆饼是大哥哥喜欢的,大哥哥喜欢沙沙的口感,还不能太甜,这是温竹君多次试验的结果。 其实不是她做得有多好吃,主要是摸清口味后,就容易了。 她朝玉桃使了个眼神。 玉桃会意,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铜板,偷偷塞到燕子手里。 燕子缩在灶下,悄声和玉桃道:“今儿庄子里送来了几个鲜桃,又大又红,看着就甜脆,还有桑葚,紫红紫红的,不过玉娘给藏起来了,说是要问过夫人再分。” 这才三月,市面上的桃子还要等呢,东西不止要尝鲜,富贵人们更爱稀缺,不过这府里人多,分肯定是分不到多少了。 温竹君听到后,笑着在厨房走动起来,稀罕东西嘛,藏起来也能理解。 她跟厨房里的人都很熟悉了,虽说不太应该,但夫人得知她是喜欢下厨,又会给温春辉还有他的朋友们做点心,便私下默许了。 “哟,还有桃子呢?” “咦,这桑葚真新鲜。” 柳玉娘有些 紧张,她还想拿桃子献一道呢,夫人爱吃鲜食,不论是果子还是米饭,头一茬的送过去,她最高兴,还能得赏。 “这三月里的桃子金贵,三姑娘,桃子要送去夫人那的,您别为难我。” 温竹君笑着拿起两个半红的桃子,又拎了一包桑叶包好的桑葚,笑道:“玉娘,今儿的点心,是要送去大哥哥那边的,夫人要是问起,你推到大哥哥身上就行,不用担心,不过两个桃子。” 柳玉娘为难地点了头。 玉桃帮着洗东西的时候,撇嘴嘟囔,“这灶上油水厚,一个个的,还管起主子来了,姑娘,也就你客气,要不是万公子,姑娘才不干这破事……” 温竹君下意识拍她的脑袋,“快别胡说,吃挂落谁都不好受,说清楚就行了。” 含春院内。 这会儿温兰君还没到,夫人拉着温梅君,最后问了一遍。 “你当真不喜霍家公子?” 温梅君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看母亲,见似乎并无怒意,顿时乖巧万分。 她埋着头,眼睛咕噜噜地转,时刻盯着母亲脸色。 “女儿辜负母亲厚望,女儿知错,求母亲不要再生女儿的气……” 夫人看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毫无城府,毫无长进,心头难免有些失望,但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不能不管。 她疲惫地摆手,“罢了,你且等着,我会为你筹谋,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若你二妹妹死也不肯,你要么嫁,要么就出家做姑子去吧。” 温梅君脸色顿时煞白,她知道这不是说笑,母亲为人公正严明,在后宅说一不二,亲女儿也不例外。 现在只求温兰君那个蠢货,无论是为财为名,只要她肯答应就好。 温兰君到含春院时,太阳正冉冉升起,金光徐徐在屋顶浮动跳跃,染得早春的园子一片暖色。 她很想冲进去质问,但思及三妹妹的话,还是缓缓低下了头。 那丫头可能没安好心,话却有道理,人要向前看,事已至此,她得为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才行。 韶华打起珠帘,“二姑娘到了。” 温梅君极为难得地朝温兰君露出一抹笑,破天荒地主动打招呼,“二妹妹,你来了?” 温兰君眼底闪过恼怒,但理智让她终归平静,“兰儿给母亲请安。” 又朝温梅君道:“大姐姐。” 夫人有些诧异地看向温兰君,这丫头变化不少,昨日还哭着嚷着说委屈,说一定要嫁给那书生,今儿就能平平静静地请安了? 虽然面色还有些幽怨,但能控制情绪,就有长进,还以为又要哀怨地哭半天呢。 “兰儿也坐吧。” 温梅君心虚,主动道:“二妹妹,看你眼底有些青,我昨儿刚买了两罐养肤膏,待会儿,我让纤云给你送一罐吧?” 温兰君不咸不淡的道:“多谢大姐姐。” 夫人见温梅君还要再说,不由拧眉,这丫头实在太没长进了,如此沉不住气,将来可怎么好。 “兰儿,昨儿我跟你父亲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她面色温柔,语调轻缓,但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仪。 “你放心,我不会强逼与你,只是昨儿相看,的确没有说你们姐妹是谁相看谁,那霍家是个好人家,霍家公子也一表人才,家世清白……” 温兰君此刻再听,心里反感至极,就算霍家公子谪仙下凡,她也只觉是夫人花言巧语,为了强塞给她找的理由。 说什么公正,还不是把庶女当棋子,说什么没有点明谁相看谁,这话也就她能光明正大说出口了。 这满侯府,谁不知道那是给温梅君准备的夫婿?要真那么好心,怎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安排呢? 虚伪,温兰君心内暗道。 温梅君见温兰君一直埋着头,有些着急,“二妹妹?你怎么想的?” 温兰君听着耳边的催促,知道这一关总要过去的,这辈子和白面穷书生是有缘无分了。 好在,她心里也没有多可惜,既然温梅君要,给就给吧,她等着看笑话。 她站起身,在夫人和温梅君惊讶的目光中,跪在了地上。 “女儿愿意听母亲的安排,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女儿好,女儿心里清楚,多谢母亲。” 温梅君惊叫一声,难掩开心,但看到母亲望过来,连忙收敛神色,正襟危坐。 夫人确实很诧异,但她情绪内敛,又一向威严,平静地上前扶起温兰君。 “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比你姐姐强不少。” 温兰君顺着夫人的手起身,眼圈儿微红,哽咽道:“女儿相看人家是大事,可我姨娘尚不知情,女儿能否求求母亲,让她出了那苦地方?” 夫人见她一夜之间就懂事,到底是从小看顾大的孩子,“你放心,我这就吩咐人去将你姨娘接出来。” 温兰君见韶华立刻去了,心里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很委屈,委屈自己的身份,也委屈自己只能屈居人下。 夫人见温兰君转身离去,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没细想,就被温梅君给打断了。 “母亲,太好了。”温梅君几乎要蹦起来,“二妹妹答应了,事儿解决了。” 夫人见她如此跳脱,拧眉呵斥,“成亲之前,就在自己院子里呆着,不许出来。” 温梅君心愿达成,高高兴兴、干脆利落地告退了。 范嬷嬷见不惯温兰君那个柔弱样儿,明明是个姨娘生的,却偏要样样跟嫡女比肩,整日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怎么她了。 按理说,满玉京就没有夫人这么大度好说话的主母,换做别人家试试,哪有她哭的机会。 “夫人,你何必这么抬举二姑娘?” 夫人站起身,身上的缎子溜光水滑,暗纹在光中如水潋滟,行走间步伐稳健轻缓,不疾不徐,一如她的性子,旁人看着便觉安稳。 “都是一家子骨肉,这话就不必提。” 黝黑乌亮的发间,金灿灿的步摇晃人眼,她一贯都尽善尽美,叫人挑不出错处。 “再说了,只有那些不入流的人家才会将什么庶出挂在嘴边,一样是家里的孩子,教导好了,便是家里的一份助力,就算不能助力,也不会是敌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自家人记恨自家人,最难防备。” 范嬷嬷若有所思地点头。 第9章 捡漏第九天只谈生存,不谈情爱 今儿温竹君还要做个新花样,玉桃跟燕子跟在一旁帮忙打蛋清,熬鲜牛乳。 前些日子她让人在厨房院外的角落,用黄泥堆了个窑出来,已经烘干了,用那些干果和蜂蜜蔗糖配奶油做些甜口小饼干。 打发的奶油跟蛋黄也可以做蛋糕胚,正好有了桃子和桑葚,放在蛋糕上,简直绝配。 别看读书人表面光风霁月,实际上,男人才是最爱比较的,一点吃的就能比上半天。 不然,温春辉也不会老是特意来拜托她了。 做蛋糕不是什么难事,但绝对耗费人力,最耗费的就是胳膊。 玉桃跟燕子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两人一脸痛苦地蹲在黄泥窑旁边,一边休息一边咽口水,小饼干实在是太香了。 寻常人家可不会这么弄,又是牛乳又是鸡蛋,还有一堆贵重东西,麻烦又耗费,柴火都要用许多。 尤其是蜂蜜和蔗糖,看三姑娘一次就加一整罐的蜂蜜,玉桃见柳玉娘嘴角都抽搐了。 温竹君问了下时辰,午初已过,厨房也要开始忙午食了。 好在她手脚快,帮忙的人也多,事儿基本已经完成,最后摆盘就行。 她将桃子和桑葚还有剩下的奶油用东西包好,放进井水里镇着。 吃完午食没休息多久,外院就来人,说是大哥哥的朋友都到了。 温竹君收拾齐整就赶去厨房,拿出了一屉精致昂贵的琉璃盏,直接扣在蛋糕胚上面挖,除去边边角角,只得了六盏,还很薄,不到小拇指高。 没办法,原材料真的挺耗费,灶上蜂蜜都已经被她用完了。 至于剩下的奶油,在每个琉璃盏的蛋糕上挤厚厚的一层,随后在奶油上加井水镇过的粉嫩桃子丁和紫红桑葚。 最后成型,厨房里的人都一脸惊奇地看着,果真漂亮极了,闻起来香甜无比,肯定还很好吃。 把残次品挑掉,绿豆糕跟红豆饼捡了两碟子 ,小饼干刻意散乱地装在一个天青色粗口大肚的瓷罐里,从中每一样又多捡出一碟子,装进小食盒中。 温竹君望着厨房里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笑道:“这些剩下的,大家伙自己分分,也辛苦各位帮忙,大家合作愉快。” 柳玉娘都习惯三姑娘奇奇怪怪的话了,“三姑娘,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还是三姑娘有人情味些,其他两位姑娘来,就跟仙女驾到似的,鼻孔朝天,身边丫头也不好惹。 三姑娘还是大方人,今儿这些点心,耗费可不少呢,剩下的边角料正好大家伙分了,被这香气给勾了一上午,总算能解解馋。 寻烟老远就看到三姑娘过来,连忙一挑帘子进屋,“三姑娘的点心来了。” 温竹君抬手轻轻抚了下鬓角,随后正色,大方踏步迈过门槛。 屋中布置清雅,角落博山炉里的香气袅袅。 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站了起来,身穿湖蓝直裰,微瘦,额头饱满,眼神清明,一身正气,气质与夫人有些像,沉稳大方。 他看向众人,笑道:“我这三妹妹心灵手巧,做的点心一绝,你们有口福了。” 众人站起身,纷纷拱手道谢。 有几道目光看过来,不乏惊艳之色。 诗社里本就有认识温竹君的,大家习以为常地坐好。 温竹君进来后,眉眼低垂,一副顺从乖巧的模样。 她趁机在众人腰间扫了一圈,果然瞧见了石青色络子,还有一抹隐晦的目光。 温竹君并未抬头,而是目光刻意停顿了一瞬,让对方既能察觉又不显眼。 见大家都落座,她也在一座两扇云锻绣百鸟的屏风后坐下。 这是她给温春辉做点心,讨来的一点好处。 当然,在这之前,她在温春辉面前的人设,就是个求知若渴、对外面世界很好奇的小姑娘,好几次找大哥哥问问题,温春辉对这个妹妹,很有些好感。 后来几次证明,温竹君来了,不仅带来可口的点心,而且安安静静,就只是坐着听大家畅所欲言。 诗社散了后,也会找他问几个不解的问题,很好学,也很聪慧,他就习惯了。 几次过后,他的朋友也习惯了,夫人也默许了这并不太合理的事儿。 玉桃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屏风另一边模糊朦胧的身影,想辨别出哪个是万公子。 她确定后,便去扯姑娘的衣袖,小心指给她看。 温竹君的目光循着她的手看去,一个颀长模糊的身影落入眼中,哪怕隔着屏风,也能隐约看出是个文人。 她百般计划,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并不爱做家务,不过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得有价值,比如进这个诗社。 大宅院里能出去的时间很少,就连受尽宠爱的温梅君,想单独出去玩儿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温竹君想自己出去就很难很难了。 哪怕是在现代社会,女人也总有一句安慰,嫁人就是二次投胎,有人一登展翅高飞,有人如断线纸鸢。 既然反抗不了,盲婚哑嫁也让她恐惧,那不如自己物色一个,万一大家都能满意,自己也不讨厌呢? 温竹君微微抬眸,能感受到有人从屏风另一边看过来,应该就是万梓赟了。 偶尔的面对面中,他看过来的目光清澈湿漉,犹如莽撞的小鹿,甚至能从他眼里的慌乱,瞧见一颗扑嗵乱跳的心。 经过几次有意无意地试探,温竹君知道,这位万公子的父亲是个六品官儿,母亲是小官之女。 家世虽不显,但温春辉对他评价不错,说是很有才学,人也争气,科举有望。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偶然听闻万公子房中已有一个通房。 不过,这对温竹君来说,不算大事,人品最重嘛。 她本就只谈生存,不谈情爱。 大哥哥诗社的朋友,出身高贵的不少。 温竹君的身份,对下绰绰有余,对上不尴不尬,好些都配不上,配得上的,要么家中实在寒微,连白面穷书生都比不上。 要么就是有缺陷,长相先不提,其中有两个,个子还没温竹君高呢,简直可怕。 一群男人围在一起,寒暄了一会儿,一个个小饼干嚼得嘎嘣响,画面颇有几分滑稽。 温竹君适时地开口,“诸位,琉璃盏里的蛋糕,可要尽早吃,如今春日暖煦,容易影响口感。” 温春辉早就看到了,只是可惜,这琉璃盏才六个,三妹妹不是小气的人,想来这东西不易得。 他站起来,笑着道:“今日多了几位新朋友,这新品自然要新朋友尝,剩下的那两盏,我便不吃了,你们四个不如猜拳。” 万梓赟的声音响起,“这早春的桃子金贵,看着便爽口,真是破费了。” 大家都纷纷应声,其实诗社里没几个缺钱,能让大家都附和,可见万梓赟人缘不错。 温竹君静悄悄的,听众人慷慨激昂谈论国家大事,从国家大事聊到诗词歌赋,又聊到边疆战事,每一个都尽抒己见,不时还有人插一句,说点心好吃。 等到口干舌燥的时候,温竹君便让玉桃将自己晒制的花茶送上,大家都觉十分清爽。 等到阳光西斜,诗社便要散了。 温春辉将万梓赟留下,说是有两句话要说,大家也不以为意。 温竹君等人都出去后,没有犹豫,起身出了屏风,反正都是熟人了。 她笑着盈盈一礼,“大哥哥,万公子。” 温春辉点点头,“竹君,今儿多谢你了。” 温竹君抿唇一笑,“大哥哥,我还要多谢你帮忙留万公子呢。” 万梓赟见佳人在侧,笑脸盈盈,不由面色窘迫,脸颊泛红,“没有没有,举手之劳。” 温竹君捧出一叠纸,笑道:“我练的字都在这了,缺点颇多,万公子,不知你还带没带字帖?” 万梓赟接过的一刹那,不小心碰到一点微凉的指尖,顿时浑身一个战栗。 目光忍不住落在温竹君清丽如仙的脸上,似乎觉得唐突,又赶紧挪开,玉白修长的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络子。 “带了的,望姑娘不嫌弃。” 温竹君摇头,目光诚恳,“万公子的字,连大哥哥都夸赞过,我怎会嫌弃?” 温春辉也笑,“仲宣莫要菲薄,你这手字十分出彩,我妹妹好学,喜欢也不奇怪。” 万梓赟有些拘束的将字帖拿出来,柔声道:“姑娘若需要,我一定尽心。” 温竹君也不多言,道谢后,将小食盒递过去,笑得明媚,“一点心意,万公子莫要推辞。” 整个过程,她都十分大方坦然,出门后,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万梓赟失魂落魄地出侯府,上了马车后,他急忙打开食盒,却发现里面只有一碟点心,再无其他,不由有些失望。 想起上次的络子,有一根穗子挂在了食盒外,今日想来,倒像是不经意掉进去的,而他今日居然还特意戴在了腰间。 万梓赟的脸顿时如火烧滚,连忙将络子给扯下了。 他这样实在唐突,像个不知礼数的狂徒,也不知三姑娘是否就此厌恶他了。 想起温竹君那张貌若梨花,月画烟描的脸,杏眼如水,醉魂酥骨,他靠着车厢,情不自禁有些微微痴了。 第10章 捡漏第十天钓鱼就得广撒网 温春辉叫住了温竹君,让寻烟从他的私房里拿出五两银锭。 “今天的东西你心力耗费不小,这银子你拿着。” 温竹君推辞不要,“大哥哥,一家人,怎么能这么见外?” 温春辉却很坚持,“拿着,将来再请你,我还能大大方方地张口。” 温竹君有些无奈,“那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夫人教导子女很有一套,作为长子,对上孝顺贴心,对下温和有礼,为人正直,书也读得好,温春辉无疑是天下父母眼中最可心的孩子。 别说温竹君服他,就连温梅君这性子,也不敢在大哥哥面前造次。 回去后,温竹君和玉桃一起盘点自己的小金库,这些年花销也大,七七八八的,只攒下了六百两银子。 玉桃小心翼翼做贼似的锁好小金库,一脸苦恼,“姑娘,咱们花销是不是有些大?该缩减一些的,不然以后可很难实现潇洒过活的目标呀。” 温竹君点点她她额头,“我已经够节俭了,再节 俭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靠节约是不行的,还是得开源,不过她还没资格拥有产业,只能等成亲嫁人再好好琢磨了。 玉桃将小金库放好后,万分纠结道:“姑娘,我觉得万公子配不上你,万一夫人为你寻的人更好呢?” 温竹君躺在藤编软椅上轻晃,“那就选夫人寻的呗,这只是备选,以防万一的,万一将来夫人给我寻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让我做填房怎么办?” 经过多次观察,万梓赟表现尚且得体,为人也挑不出大毛病,对她应该是欢喜的,不然那枚络子,可不会这么急急地挂在腰上。 玉桃听得连连点头,姑娘果然是最聪明机智的。 她又不自觉望着提回来的空食盒,里头之前放的是漂亮又香甜的琉璃盏蛋糕,哪怕是这会儿,里头还有些甜香的味道。 她眼巴巴地咽口水,“姑娘,这个蛋糕,真的那么好吃吗?” 能不好吃嘛,天然无科技,还加了那么多好东西。 温竹君看她闻空食盒,一脸陶醉,不禁有些好笑,“我那会儿看到你偷吃了好几块蛋糕胚,还装呢?” 玉桃不好意思地挠头,但口水还在不断分泌。 温竹君望着小姑娘哈巴狗的馋样儿,摸摸她的头,“你放心,等姑娘我成亲,有了自己能说话的地儿,我还给你做蛋糕吃,好不好?” 玉桃眼睛都亮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温竹君觉得嫁人将近,危机迫在眉睫,忍不住叹气,“你说,我多选几个人送络子怎么样?钓鱼就得广撒网嘛。” 玉桃忍不住摸下巴,一开始觉得大逆不道,想想都觉得心虚,但放在姑娘身上,又觉得很合理。 “姑娘长得美又聪明,多钓几条鱼,我觉得问题也不大,万一钓到大鱼呢。” 温竹君最后还是理智地收手,诗社里那些她瞧得上眼的,非富即贵,嫁进去那是要当宗妇的,责任重大,轮不上她。 万一真的擒获人家的心,以后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事儿,得不偿失。 哎,还是鱼塘太小,魅力施展不开。 她翻了个身,发现字帖还在呢,随手就丢给玉桃。 “你赶紧拿去练,以后还得管理我的产业呢,字丑了可不行,会让别的小丫头嘲笑你的。” 玉桃心里委屈,她不爱练字,但还是撅着嘴老老实实去习字了。 随着鸟雀回归,春日渐渐喧闹。 相看的事儿逐渐有了眉目,府里氛围还算平静,虽未明言,但换亲的事儿,估计是板上钉钉了。 温竹君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就温梅君的性子,不成才奇怪,就是不知道二姐姐是何心情了。 可能,这会儿又在春绯院里闹脾气呢。 还有那个霍家公子,估计心里不会痛快。 毕竟是己方过错,安平侯跟夫人也很为难,生怕两家有了龃龉,几次上门道歉想弥补,却被霍家公子的姨母给不软不硬地顶回来。 这些话,都是美貌娘亲断断续续讲的,来源自然是侯爷爹,想来事儿并不顺利,所以才在女人面前抱怨几句。 温竹君听着,很有些疑惑。 霍家确实不错,但侯爷爹这也太上赶着了吧? 不过,一切都与她无关。 恰好,这时侯爷爹休沐,终于说话算话,要带她去马场玩儿了。 这把温竹君给乐得,提前一天就收拾好了行李,这次不管耍什么手段,她也要赖着父亲在外头住一夜,好好玩一顿。 周氏也很为女儿高兴,爹跟女儿亲近,这自然是大好事。 本来还说要带四姊妹一起的,但温梅君禁足,温兰君伤心不肯见人,二人又要学管家之事,温菊君年纪太小,夫人就推了。 她办事一向周到,亲自送安平侯出门,叮嘱道:“竹君出门少,马场乱得很,她人又出挑,你得看紧些。” 温竹君今儿高兴,忍不住亲近了几分,抱着夫人的胳膊娇笑道:“母亲,您放心,我一定看紧父亲,不会叫他乱跑的。” 一句俏皮话把一圈人都逗乐了。 安平侯宠溺地笑,“小丫头还管起你爹来了,夫人,你别担心,我心里有分寸。” 马场在城外西郊,就在山脚下,很大的一块空地。 到了地方,温竹君一出车厢,便瞧见竹林簌簌,竹楼隐约其间,青石板铺的路弯弯曲曲,流水潺潺,路边开满了各色小花。 风景好,私密性也极好,不愧是有钱人来的地儿。 进了竹楼,丫头们开始安置,玉桃也不闲着,伺候温竹君换骑装,卸了钗环重新束发,忙乱了好一会儿。 温竹君高高兴兴出了房门,无意看到侯爷爹在跟一个小厮说话,没说两句就给了一把铜钱,不知在干什么。 “父亲。”她并不探究,蹦蹦跳跳跑到安平侯面前转圈,大红色衣摆犹如水波荡开,艳如牡丹,“您看,女儿穿这身好不好看?” 安平侯眼中满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颇为满意地点头,“好看,我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像个女将军。” 他围着温竹君转了一圈,摸着下巴道:“就是缺了点什么。” 温竹君打蛇随棍上,立刻凑到侯爷爹旁边,“爹,我缺一条好鞭子,你快给我银子,我想买。” 安平侯对子女不吝啬,女儿几句好话哄得他心花怒放,就从兜里又掏了五十两。 父女俩说着话就到了马场,味儿自然是不好闻的,好在自由的气息极浓,加上又是春日烂漫,莺飞草长,开心难掩。 温竹君在马场管事建议下,挑了匹枣红色的小母马,骑了几圈后,就有了感觉。 侯府马上起家,安平侯很少插手后院的事,对夫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子女得会骑马。 骑术是专程请人教习,温竹君是四姐妹中最喜欢、也是骑得最好的。 她在这边慢悠悠地骑着,隔壁围起来的场子,忽然马声嘶鸣。 明媚春光下,青青草色的远处,一人一马径直朝她这边冲来,速度极快,似乎是要将人给颠下来,而马上的人攥着马鬃,紧紧伏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温竹君的眼睛,先被那匹高大威猛的白马吸引,随后则是被马背上露着半边臂膀的人吸引。 肩宽体阔,英姿豪迈,手臂上的肌肉遒劲有力,此刻正在用劲,肌肉高高鼓起如铁块,线条流畅,块状分明,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晃得她眼晕。 她莫名口干舌燥,却发觉这人越来越近,似乎停不下来,马背上都没有马鞍,而远处的管事正朝她招手大呼。 “……快让开,小心,危险……” 话音一落,隔壁场子的栅栏就被健壮高大的白马“哗啦”一下冲垮了。 糟糕,这是在驯服烈马呢。 温竹君反应过来,当即吓得花容失色,用力夹紧马腹拼命往前跑,这不是偶像剧,她要摔了可没男人抱着转圈圈。 两马差点相撞的那一瞬,四目相对。 她瞧见男人眼眸亮如星辰、锐利如刀,心里还在想着,果然是这种男人有味道,不是那些堆金砌玉锦绣膏梁的公子哥能比的。 白马呼啸而过,蹄声得得,很快就跑远了,留下一路烟尘,马背上的男人依旧伏着没动。 这一下把侯爷爹也给吓坏了,嘴里喊着“乖女儿”,脚下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拉着温竹君前后左右地看。 “没事吧?竹儿,你没事吧?哪里受伤没?” 温竹君好笑地站定,这个侯爷爹,有时候她真看不懂。 “我没事,您看,不好好的嘛。” 安平侯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又怒了。 “管事,这怎么回事?我女儿要是出事,我非宰了你……” 温竹君也有些吓到了,正好这会儿太阳升高有些晒,便带着玉桃先回去。 吃过午食,她不想剧烈运动,也不想休息浪费大好的自由春光,看到竹林里冒了许多竹笋,便打算挖些笋消消食。 她才进林子,管事就又来道歉,还带了不少礼物。 安平侯还是很生气,这没事还好,若是有事,这马场他都要拆了。 正闹着呢,一个穿右袒露着胳膊的高个子俊朗青年被小厮引了过来。 “世伯。” 第11章 捡漏第十一天难不成你想嫁天上去啊…… 安平侯看到霍云霄大步走来,高挑的身量格外引人注目 ,身上肌肉虬结成块,遮不住的阳刚英武。 他假装惊讶,“贤侄,你怎么也在这?” 霍云霄拱手行礼,“世伯,方才是我没掌控好,让烈马惊了人,实在对不住,您别怪这里的管事。” 安平侯在御前磨炼的演技,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啊?哎呀,那个是你啊,贤侄,嗐,这可真是自己人了……” 他寒暄半天,终于说出了这些日子郁结于心的话,“贤侄,你没怪世伯吧?那事儿是我对不住……” 霍云霄自然不会让长辈这般歉疚,“世伯,不是什么大事,您别记在心上,我父亲去世后,是您一直关照,侄儿应该跟您道谢。” “不不不。”安平侯很是可惜,“这不怪贤侄,是我没管教好,不过我还有个女儿,可比梅儿要懂事的多,与你也很相配……” 霍云霄的态度很好,神色平静,似乎真的没放在心上,略略喝了杯茶,让人送了一堆东西后,就告辞离开了。 安平侯瞧着他英武不凡的背影,眼里满是羡慕,祖上也是这般英姿,可惜玉京多年扎根,已经无人承继,连自己的儿子,也要科举入仕了。 今天真不白来。 他本想问小厮霍云霄的踪迹,好来个偶遇,要不是竹儿骑马遇险,还不知道怎么跟霍云霄开口搭腔呢,那糟心事儿,总不能一直放任不管。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温竹君跟玉桃扛着锄头,挖了几根笋子就累了,嘻嘻哈哈闹个没停。 外面的自由,不是府里能比的。 回去的路上,有人昂首阔步迎面走来,她一眼便瞧见是白马上的男人。 此刻不在马上,更能看出他英姿笔挺,浑身肌肉贲张,盖不住的健硕,这是长年锻炼才有的,加之身量颀长,当真绝色。 两人一照面,便眼神胶着,相互打量。 温竹君虽贪美色,但脑子清醒,色眯眯看了几眼后,便收回目光。 错身而过,鼻尖一抹甜香飘拂,霍云霄走了三步,似是心有所感,忽然转过身。 果然那一抹艳红如云飘飞,拐进了安平侯的院子。 他愣了愣,随即嘴角微微翘起。 温竹君一进门,就瞧见小小院落里堆了不少东西,有布匹、点心、茶叶、上等沉水香、一根两指粗的人参等等,甚至还有五锭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干什么?” 安平侯下巴一抬,“都是给你赔礼的。” 温竹君眼睛都亮了,难怪碰瓷这么赚钱呢。 安平侯看她那见钱眼开的样儿,有些无奈,“你呀,从小就爱财,不知道像谁……” 温竹君已经听不见了,这些东西可值不少,小金库又大赚一笔。 午后的太阳柔和了许多,黄橙橙的遥挂在天,照在身上暖融融。 温竹君又重新挑了匹高头大马,马场管事心里愧疚,特意选的温顺好马,还送了根牛皮做的马鞭。 温竹君骑了个痛快,出了一身汗,自由的气息令她沉迷。 玉桃端着茶,肩上挂着棉巾,等姑娘一下马就跑过去吹彩虹屁。 “姑娘,你真好看,这红色衬的你像飞起来的仙女。” 晚食吃的是山林里的野味,野兔野鸡,还有她自己挖的竹笋也拿来炒了一盆腊肉,父女俩吃的很是满意。 翌日一早,父女俩就归家了,一路走走停停,到家时正好赶上午食。 周氏看到丫头往里搬东西,诧异道:“这是你父亲送的?” 玉桃将缘由说了,把周氏听的一身冷汗,拉着女儿前后左右看了一遍。 温竹君抱起小果子,捏捏他软乎乎的脸,笑道:“娘,我没事,女儿骑术不差,最后关头躲过去了,你别担心。” 温春果一天一夜不见姐姐,这会儿跟膏药似的贴在她身上不下来,小短手圈着她脖子。 肉乎乎的身子紧挨着,奶声奶气的唤:“姐姐,我长大了也要骑马。” 温竹君狠狠亲了两口,“行行行,等你长大了,姐姐送你一匹好马。” 她脑海里不自觉想起那匹高大威猛的白马。 含春院内,丫头打了帘子奉茶后便自觉退下了,红漆条桌上的螭兽博山炉青烟澹澹。 夫人一眼便瞧见丈夫脸上带笑,此行应该很顺利。 “可有见到云霄?他没怪咱们吧?梅儿实在太胡闹了。” 安平侯叹着气点头,“那孩子是个好的,一点不记恨,咱们再试探试探,兰君那再好好说说,等梅君这边定下,就把她跟霍家也给定了,太不省心了……” 夫人自然无有不应。 侯府事情繁杂,许多事儿与男人差使息息相关,光是人情往来就得好好合计,夫妻俩如往常一样有商有量。 事情商量完,安平侯疲累的瘫在了椅子上,觉得还是御前好伺候。 他心里也清楚,若是没有夫人,他可没有今天的好日子,口中夸赞不断,便一直赖到了晚上。 掌灯后,夫人没留侯爷宿下,夫妻俩对此也颇有默契,安平侯扭头就去了妾室房里。 韶华觉得可惜,看侯爷架势,分明是想留宿的。 她大着胆子道:“夫人,旁的人家,恨不得把人锁在自己身边,您倒好,还往外推。” 夫人觉得好笑,男人要是真锁得住,这天下早就是女人的了。 她望着镜中尚且乌油油的发,满意道:“我有一子二女,足够了,避子药伤身,我可不想喝坏身子,见多了一胎又一胎的女人,年纪轻轻身子就全垮了。” 如今侯府她已牢牢把控在手中,夫妻关系也和睦,长子眼看成材,完全不需要邀宠。 至于其他女人,现在爱生不生,她一点都不担心,毕竟生再多也得喊她一声母亲。 韶华听了后,有些诧异,又觉得是这么个理。 清明才过,春日还未展露她最美的风姿,侯府的嫡小姐,温梅君的婚事终于是定下了。 跌破所有人眼睛,温梅君定下的,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虽已为生员,只等秋闱中举,可家中实在寒微,任谁都觉得与侯府嫡女不堪配。 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她相看的是霍家公子,那才是合适的。 府里下人议论纷纷,温竹君自然也知道了。 估计马上就是温兰君的“好消息”了,她前些天才知道,夫人将二姐姐的生母接回了春绯院。 春绯院内,二姑娘的卧房,地上满是烂布碎瓷,还有胭脂水粉。 琴瑟看着,不由叹气,自从大姑娘的亲事定下后,不知是为了感谢二姑娘让步,还是为了耀武扬威,就给春绯院送来不少东西,姑娘气的快发疯。 她将伺候的都赶出去,只留母女二人谈话。 元氏细眉紧拧,“你这丫头,到底别扭什么?你父亲说了,那霍家是个好人家,侯爵呢,你嫁过去不用吃苦……” 温兰君眼眶通红,手里的帕子都要揪烂了,不发一言。 元氏苦口婆心的劝慰,“好女儿,那霍云霄不止有爵位,听说还升了千户呢,年纪轻轻,前程远大,你嫁过去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想嫁天上去啊?” 温兰君听的心里越发悲苦,前程再远大,也是个粗俗不堪的武将,平日守活寡,说不定哪天就真守寡。 再说了,前程再大,也没有白面穷书生带来的大,那是实打实的清贵。 她到现在还记得梦中的自己是何等威风,走到她面前的女人,没有不讨好的。 最顶顶重要的,那是温梅君不要的莽夫。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把你接出来不是想听你说废话的。” 元氏嘴里的话被噎在喉咙里,气的扭头就出去了。 温兰君听着脚步声远去,心里委屈极了。 命运不公,她命本就不好,还碰到个拖后腿的亲娘,眼睁睁的要把她推进坑,早知道就不求夫人放她出来。 心里实在苦得慌,不由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 “哎呀,真讨厌,清明都过这些天了,怎么还落雨?” 温菊君一边拍打衣裙一边朝窗子里抱怨,“三姐姐,先生让抄写的诗词,你帮我写了没?” 游廊里,细雨轻斜,檐下竹帘挡了不少雨丝,不然这绵绵细雨随着风,非把全身打湿不可。 玉桃赶紧道:“写了写了,四姑娘,您看看?” 她拿出自己抄写的诗词,生怕因为字写得不好看被骂。 姑娘也真是的,现在抄写诗词都要她作假 ,万一被发现怎么办嘛? 温菊君接过后,眉毛一挑,吓得玉桃心一缩。 “哎呀,三姐姐,你现在模仿我的字迹,越来越像了啊。” 温竹君趴在窗牖边,托着腮看落雨叮咚,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四妹妹,我都不用念书了,还帮你写,你可要记得报答啊。” 温菊君嘿嘿笑,“我现在就报答你一下。” 温竹君立刻抬手挡住,果然小姑娘是要冲过来抱她,一边的温春果也跟着在凑热闹,在两个姐姐中间哇哇叫,三个人闹成一团。 薄雾里飘的全是大家的笑声。 温菊君闹够了,忽然正色道:“三姐姐,昨儿半夜二姐姐割腕子了,你还不知道吧?” 第12章 捡漏第十二天我想嫁的另有其人 温竹君震惊,十分震惊。 “我不知道啊。”也没人跟她说啊。 温菊君翻了个白眼。 “哼,二姐姐最喜欢闹事儿,她这是在做什么?打母亲的脸呢,不知道还以为这府里谁亏待她了,亏母亲还一直为她着想,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她姨娘也总是发癫……” “那她没事吧?”温竹君是真的有点担忧。 二姐姐这人小性,经常伤春悲秋感慨命不好,人有点糊涂,这要说自杀,还真有那么一点可能。 温菊君摇摇头,她还小,并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这事儿忙得母亲团团转。 “我也是偷偷听范嬷嬷说,搞不懂她这是在干嘛?三姐姐,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温竹君一怔,最近雨天潮湿,夫人精神不佳,免了她们请安,她也没再去看温兰君。 这事儿夫人应该不想传开,毕竟是一条人命,又是在相看人家后闹出来的,免不了会被人猜忌,说不定哪个御史多事,就要参侯爷爹个治家不严的罪。 “这事儿谁都不许说,四妹妹,这话你没跟下人说吧?” 温菊君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边还在议论纷纷,而春芳院里已经砸了满地的东西。 温梅君气得跳脚,整个人暴躁得很,不事梳洗,更无心女红。 这个小贱人,真是掐着时间闹事儿啊,自己都跟书生交换庚帖合婚了,说是八字极合,这马上就要上门求亲下聘,这会儿她寻死觅活的干什么? 她怎么不直接死了呢? 当然,这也就是温梅君恶毒地想,温兰君肯定不能死,她死了,母亲不会饶过自己,再说这十几年姐妹,勉强也有些感情。 “不行,得去找母亲,我这婚事可不能被搅和了。” 若是亲事被搅和还连累侯府,那温兰君还是去死一死吧。 含春院内,这里花草最多,雾气最浓,紫藤花廊在雾气中隐隐约约,就连人影,也只能瞧个轮廓。 范嬷嬷警惕地看着院子里的下人,她心内算了算,面前的人都是签死契的,不担心会走漏风声。 夫人少了平日的从容,急步走来,雾气被缓缓荡开,露出她紧绷的面色。 “春绯院的丫头都关好了?” 范嬷嬷立刻点头,“关好了,元姨娘被压进了咱们院子,不怕她乱喊,大夫已经看过,说二姑娘性命无碍,好好养着就行。” 夫人冷笑一声,眼中泛起冷意。 “这丫头倒不像往日那般蠢笨了,还知道找准机会逼我。” 她跟侯爷又去了一趟霍家,经过烈马一事后,霍云霄那边最终还是松了口,温霍两家还有续缘的机会。 既然梅儿不行,那就让兰君去,她本想着抬举她,等定下后,就好好教教她,霍家的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没想到这个蠢货,竟然闹这一出? 夫人抬手用力推门,眼神冰冷,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温兰君其实已经醒了,手腕剧痛,心里后怕不已,听到动静,浑身都僵了,一时间不敢睁眼。 嫡母的威严,已经深入她骨子里。 能怎么样呢?她就是不想嫁,大不了一死,嫡母是不会让她死的,温兰君壮着胆子心想。 她真的想了好几天,也努力说服自己嫁进霍家的好处,但一想到和上辈子的落差,就有些受不了,她也不喜欢武将啊。 这几天她满脑子都是:我不能嫁进霍家,不能让温梅君笑话一辈子,不能守寡。 她忽然想起三妹妹的话。 “不如趁机让你姨娘出来,或者折中一下,选一个父亲母亲可以接受,你也喜欢的公子,挑个好时机谈一谈,咱们总归是要嫁人的,你也不想做姑子吧?” 温兰君肯定不想做姑子,若是像三妹妹说的,能折中一下,自己选一个大家都满意的,那不就好了? 至于时机,确实要好好挑挑。 现在证明,这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温梅君下嫁板上钉钉,再反悔是不可能的,她只用趁机推掉霍家,争取自己选一个。 至于人选,她已经想好了。 “别装了。”夫人声音冷若冰霜,“醒了就说话吧。” 温兰君吓得一抖,为了一生着想,她真的豁出去了。 “母亲,大姐姐可以不嫁,我也不想嫁……” “母亲,求您了,我不喜欢武将,不想嫁进霍家,我想嫁的另有其人……” 范嬷嬷将门关好,避免被人听见,有些事儿,自家人知道就行了。 夫人微微阖眸,语调沉重。 “你若是为了跟梅儿斗气,那我还能说你有点蠢,若你是嫌弃霍家公子,那我只能说你是蠢上加蠢,蠢钝如猪,我上次说的话,看来你是半点都没听懂。” 温兰君泪如雨下,惨白如纸的一张脸,满是惊惧。 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道:“霍家公子承袭了他爹的爵位,而且已经升了千户,你应该知道吧?我挑给梅儿的,那自然是好的,能给你,是我心里的确疼惜你,但你实在太蠢了。” 温兰君哭诉,“母亲,我真的不喜欢武将,更不想日后守寡,我对不起母亲栽培,将来只要有机会,我定会好好报答母亲的……” 夫人叹了口气,看都不想看她了。 “咱们侯府到了你大哥哥这一代,便要降爵了,所以我让你大哥哥从文,将来好带着侯府另寻出路,也能为你们这些出嫁女撑腰,霍家降爵,是在霍云霄的下一代,霍云霄凭借自己的本事,能得千户位,他才十八,你可以想想,他未来前程如何,或许某一天,便是提爵都有可能,你实在太愚蠢了,我如此抬举你,竟然半点不知感恩,还要以命威胁?” 本就不是亲女儿,她如此费心,已经是给脸面了,只可惜太让她失望。 温兰君听得这么一番剖心之言,愧疚难忍,一时间又想起往日嫡母对她的关怀疼爱,顿时泪从中来,整个人悲不可遏,晕倒在榻上。 雨雾中的黄昏与黑夜几无差别,侯府早早就掌灯,可惜雾气越发浓厚,烛火不过笼罩方寸之地。 安平侯一整天都心急如焚,要不是御前不敢造次,早就归家了。 “兰儿,兰儿怎么样了?”看到妻子后,他连忙冲过去,急急道:“夫人,兰儿没事了吧?” “无碍了,大夫说好好静养就行。”夫人眉头紧锁,明显心情不好。 夫妻俩相对无言。 翌日,连绵雨水终于停了,太阳冲出浓云,将院子里的薄雾驱散。 用完早食,温竹君正拿着兰花儿哄温春果玩儿呢,寻烟过来了,说是大哥哥请她去一趟外院。 她心有所感,让玉桃拿上字帖,弟弟簪在她鬓间的兰花儿本想拿掉,又停了手,就这么去了外院。 果不其然,还真是万梓赟来了。 许是见到鬓边为他而簪的花,神色都要激动许多,面颊通红。 “妹妹今日瞧着,格外好看。” 温春辉正在研磨,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笑道:“我妹妹自然是好看的。” 温竹君笑着屈膝行礼,“万公子,劳烦你亲自跑来送字帖。” 这条鱼上钩得太容易,温竹君心无波澜地应付,看他面红耳赤,小鹿乱撞的眼神,只觉有趣。 好拿捏,重色相,也意味着变心快,极容易变成负心人,温竹君在心里计算着万梓赟的一切。 她并不觉得抱歉,也不觉得有错,因为,这就是生存。 而含春院中,夫人将温梅君打发走后,一 直叹气,眉头舒展不开。 范嬷嬷在一旁规劝,“大姑娘只是性子急了些,等成亲了,会懂事的。” 夫人疲惫阖眸,“太愚蠢了,竟然觉得我会毁掉她已经定下的婚事,都不敢信这是我生出来的,嬷嬷,有时候我都觉得是不是抱错了,竹君都比她像我。” 范嬷嬷体贴地为夫人通发,舒缓精神。 “三姑娘是很聪慧讨人喜欢,我也奇怪呢,周姨娘怎么能生出三姑娘这样的玉人儿?” 夫人也想起周氏,美则美矣,就是实在太呆了些。 “哎,家里这几个姑娘,没几个堪大用的,不过我也不指望了,只要不给辉儿添堵就好。” 范嬷嬷见夫人实在头疼,便出主意。 “左右霍家愿意松口,也没说要娶哪个姑娘,不如将二姑娘配出去,就说是幼时定下的亲事,让三姑娘跟霍家公子成亲?三姑娘这会儿说亲,也不早呢。” 夫人眸子一亮,猛地坐起身,想起温兰君喊的那句,“我想嫁的另有其人。” 她自嘲一笑,颇有些无奈。 “最近真是把我累糊涂了,两个丫头胡闹,加上梅儿的婚事,竟然忘了竹儿已经十五及笄了。” 范嬷嬷微笑点头,这满府都是夫人在操心,她太累了。 夫人又恢复了往日的优雅从容,整理一番思绪后,道:“去准备晚食吧,晚上侯爷要来。” 安平侯愁眉不展地到了含春院,想到霍云霄的姨母来问孩子的婚事,只觉心力交瘁。 怎么给孩子说亲,就这么难呢? 夫人见丈夫颓丧,亦是眉头紧锁,“夫君,兰儿跟云霄,怕是不能成。” 第13章 捡漏的第十三天和解比树敌要划算 安平侯表情诡异地平静,一点也不意外。 夫人把和温兰君的对话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越说心里就越打结,但是怒火却消散了许多。 不过,就算温兰君现在答应嫁,她也不敢乱来,别结亲不成反结仇。 这丫头太过蠢钝,心思浅得像镜面,嫁到霍家怕也不堪大用。 安平侯闻言深深叹了口气,跟着皱眉,但还是道:“孩子要紧,这亲事实在不成,那只能舍去我这张老脸再往霍家走一趟了。” 夫人听他这话,面色不由微缓,虽然这男人没什么出彩,但对家人孩子还是有真心的。 她摇了摇头,沉声道:“霍家的亲事,我们不能丢。” 安平侯见妻子坚持,心里也明白缘由,整个人萎靡了几分。 “夫人,是为夫无用连累你,若不是你操持,这侯府……” “夫妻一体,说这话做什么?”夫人嗔怪,握住丈夫的手,柔声道:“我倒有个想法,觉得极好。” 安平侯抬头看过来。 “让竹君嫁去霍家。”夫人越想越觉得好,“那丫头聪慧,从小就机灵,我好好教,一定是咱们侯府的好助力,辉儿马上弱冠,得早些寻一门好亲事,不能再拖了。” 两个女儿不谙世事,斗气犯蠢,他们可不糊涂,霍家人丁单薄表面不显,但对温家来说,这亲事已经很不错。 若不是安平侯跟霍家的渊源,那孩子也感恩,哪里轮得上温家? 只要能成,凭霍云霄的大好前途,温春辉说亲定能上个台阶。 官场可不好混,有个好岳家,事半功倍。 安平侯有些不赞成,“那丫头性子跳脱,还没长大呢,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说着,也有些迟疑了,其实比较起来,温竹君在四个女儿中,真的是最拔尖的,不止容貌,更有性情。 夫人见他如此,便知此事妥了,笑道:“你今晚去周姨娘那,提前透个口风,可别把那丫头吓着了,霍家是我亲自选的,若不是梅儿闹得死也不肯,我定不会便宜旁人。” 安平侯喃喃道:“那丫头,胆子大着呢。” 烈马前边,都能临危不乱,要说家里谁最有祖上的风姿,那就是温竹君了。 夫人送丈夫出去,见他果真往周氏那去,心下满意了不少。 男人没大出息也没关系,听话,知道劲往一处使,就不怕不成事。 范嬷嬷悄声走了过来。 “去看看兰君吧。”夫人扭身,脸上的笑已经消失。 温兰君听到脚步声,心一抽一抽的,她已经想好了,打死也不嫁霍家,夫人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吧。 那个女人才不是真心为她打算呢,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她妥协,让她内疚。 “哼,我不会上当的,休想动摇我。”她看着槅扇门,嘴里喃喃道。 韶华轻轻推开门,丫头们鱼贯而入将十二支杈铜烛台点燃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脚步声重新响起。 温兰君虽厌恶,但多年习惯,也不敢造次,跪着起身行礼。 “母亲。” 夫人穿的缂丝吉祥云纹百褶马面裙裙裾轻漾,布料泛着柔光,缓缓顿在床榻前。 烛光很亮,她清晰地看到温兰君瘦弱的肩膀在颤抖,心里难掩疲倦厌烦,一个个都不成器,脑子也不好使。 既然死都不怕,何必怕她? 如此懦弱,将来怎么在男人手上站立着活下去? 温兰君趴跪在榻上,见夫人久久不动也不出声,心里更害怕了。 不会真的是要将她送去做姑子吗?或者是直接一杯毒酒毒死她? “母,母亲?” 夫人调整心情,俯身将她扶了起来,“别跪了,你有伤在身,大夫说你得好好养着。” 没有怒火也没有威胁,温兰君睁大眼睛,将信将疑地顺着夫人的手重新躺好,整个人稀里糊涂。 “母亲,我……” 夫人打断她的话,神色凝重,“我与你父亲谈了谈,兰儿,之前是我太过专横,伤了你的心,是母亲的不是……” 温兰君吓得不顾手上的伤,坚持重新跪好,心里的愧疚重新上涌。 “母亲,是女儿不孝忤逆,女儿知错了。” “好了,快起来。”夫人将她重新按在榻上,欣慰道:“之前你说你有想嫁的人,能不能跟母亲说说?” 温兰君畏惧地看了夫人一眼,她的终身都握在她手里呢,也知道到了时候,干脆一狠心一咬牙,说了出来。 “母亲,我要嫁姚家大房的五表哥。” 夫人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等想起这五表哥是谁后,眼中随即泛起诧异、不解,难以置信。 “姚,姚坚?”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孩子是哥哥一个通房生的,普普通通,并不出彩。 温兰君怯懦地点头,“是,母亲,我不喜欢武将,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奢求,五表哥我接触了几次,我觉得他是个能过日子的好人……” 谁会知道这个小小庶子的将来呢,她知道。哼,莫欺少年穷。 夫人本以为今晚的谈话会需要很多心思,她也打了很多腹稿,都做好了温兰君会狮子大开口或是继续犯糊涂的准备,结果,就这? 为了这个五表哥,宁愿不要霍家公子? 夫人对庶子女没太多感情,却也不会随意坑害他们,婚事也是尽善尽美,尽量做好一个嫡母该做的。 虽然她想骂一骂温兰君,可温兰君有一句话说得很好,能过日子的好人,就这一条,让她的话哽在喉咙里。 曾几何时,她也悟出过这样的道理,事实证明,这很有用。 没想到,这丫头误打误撞,还真琢磨清楚了。 温兰君小心翼翼地抬眼,见母亲的脸色变幻不停,不由忐忑。 “母亲,母亲?” 夫人回过神,看着这个一向糊涂的二女儿,倒真有些改观。 “罢了,你虽非我亲生,但喊了我十来年的母亲,女儿的请求,做母亲的,总不能真的拒绝。” 温兰君听得眼泪刷地落下了,一时间心里乱糟糟,又是怨愤又是感慨和感动。 她忍不住叩首,哽咽道:“母亲,女儿不孝,您千万别生女儿的气……” 夫人将她扶起来,又帮她擦泪,“行了,快起来吧,别哭坏了眼睛。” 这关怀的话语,让内心饱受折磨的温兰君哭得更厉害。 出了门后,韶华欲言又止。 夫人扫了她一眼,“想问就问吧,你娘可比你干脆。” 韶华脸一红,她娘就是范嬷嬷,伺候夫人多少年了,她还是少历练。 “夫人,我还以为您今儿,是要送二姑娘去庙里呢。” 夫人笑了起来,“我确实有一瞬是这么想的,但转念一想,随她的愿,我也只是出一点嫁妆,博个好名声,不 随她的愿,我收获的是一份持久的恨,说不准哪天就能咬我一口,和解比树敌要划算,万一,她将来还真有造化呢。” 韶华听的一脸敬佩,虽然知道夫人厉害,但能压制脾气到这个地步,还是让她佩服。 她自问做不到,如果她是夫人,至少要拿二姑娘解气才行。 “那您是打算答应她?” “为何不呢?”夫人像是卸下一桩心事,笑容都柔缓了许多,“这不是什么难事,大嫂旧年还跟我提过结亲,不过顺水人情,以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对了,”她也不忘吩咐下去,“不要让元氏听到这消息,她是个糊涂货,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兰君出嫁,都给我把她看牢了。” 韶华低头应下。 春思院内,母子三人正在吃晚食呢。 温春果和温竹君一人捧着个小冰糖肘子,啃得不亦乐乎,这肘子是温竹君使钱让厨房做的,她花销大,吃喝占了很大一份。 周氏看到桌上还剩一个肘子,无奈摇头,“这多的一个,你不会还要再吃吧?真要胖死了。” 温竹君油乎乎地手打了个响指,“玉桃,快来吃肘子。” 玉桃缩头缩脑地冒出来,看到姨娘在盯着她,有些瑟缩。 温竹君瞪她,又挡住美貌娘亲的眼睛,“快吃,怕什么?我特意留给你的,自己动手。” 跟着她这么久了,还是学不会放开一点,以后怎么大干特干? 玉桃冒着被骂的风险,战战兢兢拿起肘子,缩在角落里香喷喷地啃了起来。 周氏白了一眼后,又絮叨起来,“你大姐姐嫁了个穷书生,你二姐姐现在也没着落了,也是奇怪,那霍家是什么地方,不是说高门显贵吗?” 温竹君极少跟她讨论这种牵扯广的事儿,实在她嘴上没把门,说得越多越错。 周氏也不管,自己说自己的。 “现在就希望你运道好,这些破事一个都不要遇到……” 安平侯来时,就看到自己一向乖巧得体的女儿吃得满面油光。 他嘴角抽了抽,心里有些后悔,这丫头还是孩子呢。 “吃着呢?竹儿果儿都多吃些,长得快长得高……” 周氏则是喜得不得了,连忙起身围着安平侯张罗,连环问一堆,吃饭了没?洗漱了没?今晚睡哪呢? 好在安平侯习惯了,还次次都答了。 温竹君唤来丫头净手净面,笑道:“父亲今晚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嘛?” 第14章 捡漏第十四天父亲,母亲,我愿意嫁。…… 安平侯正了面色,“没事,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们啊?” 温春果张着一双小油手噘嘴求抱抱,“父亲,小果子今晚能不能跟你睡?” 周氏眼珠子转啊转,也抓紧机会,力求将安平侯给留在院子里。 安平侯心里不自在,美妾在旁也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女儿身上飘,想着该怎么说才好,干笑两声后道:“竹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一晃眼,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温竹君一愣,心头似有所感,望了过去。 周氏听不出话外音,一脸激动,还以为是自己的枕头风出了效果。 “爷,咱们的女儿模样好,身段好,性子好,人又聪明机灵,就没有哪一样不好的,您可要好好给她寻一个呀。” 安平侯连声答应。 周氏接着提要求,丝毫不管旁边男人的面色。 “可千万别跟她姐姐一样,闹出这事儿,女儿嫁得好,做父亲的才能放心,还有那个霍家,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爷,您可瞧仔细了,千万别让咱们女儿遇到这种事儿啊。” 安平侯:“……” 他干笑起来,“啊,是是是,当然了,竹儿可是我们的女儿……” 温竹君回房后,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侯爷爹这行为太可疑了。 玉桃狼吞虎咽吃了个肘子,撑得直打嗝,但也不忘给姑娘倒茶。 “姑娘,怎么了?” 温竹君许久没出声,一直盯着床帐发呆。 玉桃也不以为意,转身给姑娘准备沐浴的东西,她才将贴身小衣理好,忽然坐在一边的姑娘猛拍大腿。 温竹君面色沉沉道:“我知道了。” “您知道什么了?” “我大概是要相看人家了,可能这个人家,并不太好。” 玉桃大惊失色,“什么?姑娘,不可能吧?去年侯爷还说舍不得,要把你多留两年,等你大些再出嫁呢。” 温竹君阖眸,侯爷爹是这么说过,但他的话大部分都可以当作梦幻泡影。 可府中最近没啥大事,外头也没出什么事儿,侯爷爹的差事好好的,没有大危机啊?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有事儿,大姐姐抢了二姐姐的穷书生,二姐姐现在闹自杀,可闹自杀总有前因后果,前因她知道,那后果呢? 要知道,夫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二姐姐嘲笑大姐姐要嫁个莽夫,依照多年相处的经验,二姐姐这话,极大可能是真心话,所以她压根就不是受大姐姐抢婚的刺激,而是她也看不上那个武将。 “完蛋了。”温竹君喃喃道:“你姑娘我要给别人填坑了。” 早知道不去看温兰君了,引火烧身,悔不当初。 倒不是特别抗拒婚事,而是,她才十五啊。 万恶的封建社会。 …… 第二天一早,又是阴雨绵绵,赶着倒春寒,冷得仿似到了冬日。 安平侯趁着上值前一点时间,到含春院找夫人,谁料丫头说夫人一大早就回了娘家。 他只能满心忧愁地去上值了,出门前还在想着一句话。 “儿女皆是债”,安平侯现在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理解。 夫人从姚家出来后,神清气爽,仿佛丢掉一个大包袱。 既然兰君的事儿定下,那就要去找霍家公子的姨母了,尽快敲定才行。 其实本来应该男方上门的,她这也是没办法,家中女儿不争气,只有做父母的多走动了。 范嬷嬷扶着夫人上马车,回想方才的情形,温声道:“夫人,瞧霍家公子姨母的态度,似乎并不太满意。” 夫人并不在意,“无碍,她又不是云霄的亲娘,云霄的婚事,还得他自己做主,到时候让侯爷再来走一趟,婚事应该就妥当了。” 范嬷嬷也松了口气,笑道:“倒真是一桩好姻缘呢。” 夫人也跟着点头,可不就是好姻缘,她的辉儿,未来更有保障了,就是梅儿实在太不争气。 武安侯府。 乔楠刚送完客,面色忿忿。 “太过分了,说好的嫡女换成庶女,你已经退让了一次,今天居然又来?她还真好意思,说什么她家的三姑娘貌美如花,性情温柔,聪慧机敏,夸得都要上天了,那之前怎么不给呢?好的都藏着呢?” 沙坑中的人似是没听到,绵绵细雨中,手中的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水花四溅。 乔楠生气地隔着廊檐的竹帘朝霍云霄喊:“你听没听到?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不打算听听?你就一点不关心吗?” 霍云霄停了手,喘着粗气,不在意道:“若不是母亲临终嘱托,我这辈子都未必会成婚,既然我不在意,那就随便哪一个都可以。” 乔楠气得半死,“你是要霍家绝后啊?你爹娘在底下都得气死。” “他们已经死了,气不着了。”霍云霄被迫停了下来。 他再次和气得龇牙的姨母确认了一遍。 “反正我是要娶一个女人,至于这个女人是谁,我真的不在意,姨母,世伯待我有恩,只要他家的女儿肯嫁,我就一定会娶。” 乔楠哑然。 这可怜的孩子,虽然现在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大,可在她眼里,仍旧是那个会可怜巴巴追在她屁股后面跑的孩子。 “可是,我专程打听了,三姑娘的生母,是青楼出身,你真的不介意吗?” 霍云霄随手抹去脸上的水痕,一脸平静,“小姨,应下吧。” 乔楠叹了口气,从小厮手里接过棉巾,踮着脚帮他擦湿发。 “行吧,只要你觉得可以,那我就应下,希望那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姑娘,能照顾好你,我就 阿弥陀佛了。” …… 入夜,浓雾未消。 夫人难得亲迎安平侯,笑盈盈地。 安平侯面容苦涩,他本想着去哪个姨娘院子里躲一躲的,没想到夫人已经堵着了。 夫人跟他夫妻多少年,哪里不知他这做派,一眼就瞧出来了。 “你没跟周氏说?” 安平侯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周氏,她那个性子咋咋呼呼的,一点心眼子没有,本来是门好亲事,她一嚷也就嚷成坏的了,最容易坏事。” 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跟周氏说了,恐怕又要纠缠为什么大姑娘二姑娘不要的,会给她女儿?这女人虽然呆,但对待儿女,是一点不打岔的。 夫妻俩默默回了院里。 夫人将霍家那边的态度说了,又将大嫂同意温兰君跟五哥儿的婚事告知。 “竹君那你也别担心了,我来办吧,知道你舍不得女儿,也舍不得美妾,就不逼你了。” 安平侯大松一口气,拉着妻子的手又开始了。 “夫人,你真真是贤惠阔达,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人:…… 春思院的晚饭一向是大厨房送来的,两碟肉菜,一碟鸡丝,一碟米粉芋头,一碟油笋,一碟咸菜,清淡可口。 还没开吃,韶华居然亲自来了。 温竹君赶紧起身,“韶华姐姐,吃了没有?夫人是有什么事儿吩咐吗?” 韶华隔着稀薄的雾气望着三姑娘,小小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快要绽放,这般容色,不知是福是祸,不过好看的人,总归不会过得差。 “三姑娘,夫人请您去一趟,有些小事要商量。” 温竹君已经猜到了什么事儿,不由苦笑,“这可不是小事吧?” 听这语气,似乎知道是什么事儿了,韶华再去看三姑娘,却见她神色平静,似乎刚才那声苦笑,压根不是她发出的声儿。 路上,温竹君在雨雾中撑着八骨油纸伞,走得慢吞吞,心中十分纠结。 她本想着趁这几年时间好好钓鱼,最好钓个高质量的鱼,给将来不可控的人生增加一点可控性。 可这一号小鱼儿刚咬钩呢,她这垂钓的就得收杆。 她在心内设想,如果夫人真的提出要她嫁霍家公子,她能不能拒绝呢? 路并不远,总会到头。 韶华带着微笑,“三姑娘,夫人跟侯爷都在等您呢,快去吧。” 温竹君深吸一口气,抬脚便进去了。 花厅里的四角,都摆上了六杈铜烛台,靠墙还有一排悬架,上面也点满了蜡烛,屋中亮如白昼,餐桌上摆了不少碗碟,应该也是大厨房送来的,一样的清淡菜色。 温竹君莫名地心安了一些,细微处见真章,她其实挺相信夫人的人品。 “女儿给母亲请安。” 夫人笑着抬手,“起来吧,不要这么生分,坐下一起吃。” 温竹君虚虚坐下,谦卑而恭谨,这些年,在面子工程这块,她做得一直都挑不出错。 夫人也起身给她挟了块笋,“竹儿,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件事儿。” 温竹君假作不知,连忙放下筷子,认真聆听,“母亲,您说。” 夫人望着她尚且稚嫩还有孩子气的脸,柔声道:“你如今已十五,该寻个亲事备着了,你从小就听话,性子沉稳,我跟你父亲商量,打算让你跟霍家公子……” 安平侯在一边帮着解释,“云霄是个极好的孩子,你不要信你大姐的,看话本子看糊了脑子,整天说胡话……” 事到临头,温竹君还是忍不住失望,侯爷爹说话总是不算话,说好的留她几年,否则也不会帮温兰君出主意。 她含羞一笑,垂死挣扎,“父亲,我还小呢,不是说要多留我两年吗?” 夫人看了安平侯一眼,温声道:“先定下这门亲事,等成亲的时候,或许还得等一年两年的……” 第15章 捡漏第十五天母亲,女儿相信您。…… “啊?” 安平侯跟夫人似是没想到会这么痛快,举着筷子,半天没说话。 温竹君平静一笑,又重复一遍,“父亲,母亲,我愿意嫁。” 她不打算做无谓的挣扎,也实在找不到理由,其实这事儿本可以直接定下,压根不需要找她商量。 就连温梅君也要如此,她还是夫人的亲女儿,哪怕大吵大闹,还有奶奶撑腰,选择的依旧是夫人给的人选。 至于做姑子,温竹君也想过,还是否决了。 在古代活着太难,真的太难。 她还小的时候,有一阵子,美貌娘亲被侯爷爹宠得上头,就愚蠢地飘了,结果被夫人毫不留情一顿修理,断了春思院的所有吃喝穿用。 侯爷爹敬重夫人,不可能为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姨娘得罪妻子。 温竹君两辈子娇生惯养,啥都不会,青楼出身的娘就更不会了。 母女俩被侯府的下人作弄,搞得灰头土脸,满手水泡,出也出不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程度。 她满脑袋的知识也压根无处可使,饥饿不会让你有力气思考,只会使你像一只蚂蚁奔波劳碌,每日里除了担心一日三餐,还要担忧着是不是会被卖掉,会被卖去哪儿…… 那些日子,饱尝生活的苦,人也彻底老实了。 买一担柴需要银钱,除去干柴,原来还要买引火的稻草,买来的便宜米原来还要自己舂,喝一碗开水不容易,想洗澡就更是难上加难。 她知道,她很难脱离家族独自生活,也不能任由美貌娘亲犯傻。 所以,还是中规中矩地做个听话有用的女儿,老老实实地嫁人。 离了掌控,或许运气好,还能用自己脑子里残存的知识,让自己后半辈子活得松快点。 而霍家,就目前情况而言,的确是她最好的选择,家里有钱,自身显贵,还是夫人给亲女儿挑选的最佳人选。 温竹君相信夫人的人品,更相信一个做母亲的心。 要不是两个姐姐斗气相争,哪怕是钓鱼,她也很难钓到这样的人家,她的目的就是这样的男人,既然夫人送到她面前,为何不答应? 她本质上跟两个姐姐没什么不同,只是想得到的东西不同罢了。 事情谈得异常顺利,简直一点波折没有,这让夫人有些沉默,早前打好的腹稿一点没用上。 夫人怕事情再有波折,若这次还不成,温家跟霍家怕是最后一点情分都没了。 “竹儿,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我们母女也相对十多载,你若是有什么想法,最好在婚事敲定前说出来,等婚事谈妥,你再出事,我是不会轻饶的。” 温竹君怎么可能会出事,跟风自杀太蠢了,况且她还有美貌娘亲跟弟弟要维护呢。 她目光诚恳,“母亲,女儿相信您。” 夫人面色一顿,彻底沉默了。 安平侯这时候插话,“竹儿,你姨娘那个性子你最清楚,这事儿啊,还是先别让她知道,我怕她又胡闹。” 温竹君乖巧应下。 安平侯看女儿实在乖巧,心有不忍,又道:“你两个姐姐的婚事也成了,她们都要跟你母亲学着管家,你也来学学……” 等温竹君都走了,夫人还在发呆。 “夫人,夫人?”安平侯伸手拍她肩,“夫人,你怎么了?” 夫人看他乐呵呵的样子,不禁拧眉,随便应付了两句。 她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喃喃道:“她说她相信我……” 这可真奇怪。 春思院里,烛火一直未熄。 周氏让奶嬷嬷带温春果下去,自己坐在圈椅上等女儿,心中不定。 温竹君回来后,看到美貌娘亲一脸焦急地迎过来,心头微暖,“娘,怎么还不睡?” 周氏抿唇,关切道:“哪里睡得着,夫人找你去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温竹君推着美貌娘亲进屋,“夫人就是想问问我,要不要学学掌家管事儿。” 周氏闻言,脸上一喜,“真的?哎哟,这是好事儿,我跟你说,你以后做了正头娘子,管家理账那是必定要会的……” 温竹君笑嘻嘻地应付过去后 ,回到卧房,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玉桃则是去拉她,“姑娘,您得先洗漱。” 温竹君一动不动,还叹了口气,“玉桃,姑娘我应该是要定下了。” 玉桃一愣,“姑娘,不会真是霍家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夫人太过分了,大姑娘二姑娘都不要的,还生塞给您,这不是成心……” 温竹君“嘘”了声,“别让娘听见。” 想起那天瞧见的背影,身量出众,富贵逼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不仅符合她的眼缘,还能维持她享受的生活。 可能有些体型差异,某些事儿会难熬点,但人的潜力无限,都是可以克服的。 温竹君在心里安慰自己。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温竹君不敢偷懒,早早就去了含春院。 暮春时节,清晨还有些微凉,薄雾笼罩,脸上能感觉到那一丝丝的凉意。 韶华过来迎她,笑盈盈的,“三姑娘今儿来得好早。” 温竹君垂首,“我怕自己愚钝,误了母亲时间。” 而温梅君还在禁足,温兰君还在养身体,温菊君这会儿还在梦乡里,所以,她要一个人面对夫人。 果然,夫人这会儿正忙着呢。 “如今已经春末,老夫人佛堂里的炭火可以撤了,记得六月加冰,不可省钱。” “东墙前阵子不是重新修补吗?砖瓦匠都找好了,早些弄了,免得夜长梦多,小心歹人。” “库房单子重新誊写,敢误了姑娘婚事,我决不轻饶……” 温竹君怔怔地看着,心里很有些佩服,这麻烦又繁杂的活儿,坚持干那么多年,得多累? 她知道夫人姓姚,闺名青若,姚家如今掌家的虽是一个区区户部员外郎,但姚家往上数,那是出过宰相的,被尊为帝师,得享太庙,风光一时无两。 姚家的女儿尊贵,嫁人几乎都是高嫁,当然这也与温竹君有出息的爷爷有关,可惜父亲不争气,没延续好。 侯府如今的气候,几乎都是夫人在支撑,温竹君甚至在想,夫人会不会觉得累呢? “竹儿,竹儿?” 温竹君回过神,看到夫人在朝她招手,连忙过去,“母亲?” 夫人亲昵地拉着温竹君的手,温柔笑道:“你今日便跟着我好好学学,这可不是做姑娘了,不轻松的。” 温竹君点头,当即开始表决心,“母亲,我一定好好学,不会偷懒。” 夫人又笑了。 昨夜她跟韶华还说,觉得这丫头实在太平静了,还想着今儿好好宽慰一番,谁曾想,这丫头比两个姐姐懂事多了。 “正好,你们姊妹要出嫁了,我呢趁机整理库房,你也跟来看看吧。” 夫人说得很仔细,是真心在教。 “库房里有我的陪嫁,还有公中的,也有不少我这些年经营所得。” “嫁人不单单是嫁给一个人,随之而来的,是家人的关系,还有金银的纠葛等等,库房是主母持家最重要的东西,你将来,须得牢牢紧握……” “帐一定要做得漂亮,方能显出你经营有道,没有荒废了家中的资源,当然,你自己也得有好处,牛儿吃饱了,才能产奶不是……” “偶尔一些小失误,千万不要当回事,水至清则无鱼,不危及自身即可……” 温竹君发现她对夫人的了解,仅仅只是一星半点,今日这些亲近的话,令她大开眼界,果然人不能只看表面。 夫人将旧的库房单子放在她手上,示意她打开。 “你是将出嫁的女儿,一向聪慧,母亲相信你,这库房单子固然重要,但只要你能学到东西就值得。” 温竹君抿唇笑得乖巧,“多谢母亲信任,女儿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一打开单子,便能看出,这是夫人的陪嫁单子,也就是说,这是夫人的私产。 田林庄园都有,大到床桌,小到针线,样样俱全,连马桶都有好几个。 看来姚家的底蕴当真深厚,难怪这么多年,依旧能在玉京滋润过活。 不过温竹君只是略瞟一眼,装作看了个开头便合上。 “母亲,这是您的嫁妆单子,女儿看不合适。” 韶华的眼神立刻转向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心头冒出果真如此的想法,三姑娘当真聪慧。 温竹君心里明白,这是在告诉她,她未来出嫁,嫁妆可都在嫡母掌握中,是多是少,就看自己学到多少了。 太逗了,其实直说她也不会拒绝,讨好卖乖,她不是正在做嘛? 不过,她跟夫人到底隔了两层,试探也是应当,她接受。 夫人很满意,又将公中的库单递过去。 “公中能出的,就绝不动用其他,不够的,就找当家人,有苦同享有难同当,夫妻本就一体嘛,做夫妻也要明算账,千万不要为了面子强出头,女儿家,得自己立起来,你的嫁妆,充的都是男人面子,不值当,当然这是母女间的私话……” 夫人亲昵地牵着温竹君,细细叮嘱。 “别忘了,出嫁女受委屈,还有娘家可以依靠呢,你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可不用害怕,知道吗?” 第16章 捡漏第十六天她服了,真的服了…… 温竹君连连点头,一脸感动,“女儿知道。” 看着薄薄的册子,心中不由叹气,侯府果然是瞧着风光,娶媳分家闹腾后,公中的东西着实不多。 倒是这些年夫人添置的东西不少,想来经营有道,赚了不少钱,公中的账现在还挺充裕。 她可算知道夫人为什么能稳稳把握住侯爷爹了,户部的人果然都精打细算,加上夫人本身的脑子,真是牛上加牛。 就侯爷爹那个段位,都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这些年侯府能安居乐业没败光,全靠夫人牢牢把控。 母女俩又聊了会儿霍家的情况,库房单子看得也差不多了。 温竹君知道,展示完能拿捏她的财产后,肯定是要敲打她了,遂早早就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果然,夫人开口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像寻常人家那样,早早就给你们姊妹定下吗?” 温竹君心头一动,按捺下脱口而出的话,摇摇头,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 夫人笑笑,并不在乎她的小动作。 “小时候就定下的,要么是地位已经稳固,希望两家关系永驻,要么就需要用女儿做供奉的借口,希冀能用暂时的姻亲关系帮衬,哪有那么多青梅竹马?这里头的利益关系,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你父亲如今在御前还算得力,现在就是为你们寻夫家的最佳时候,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这样侯府能保护你们,将来你们也能反哺侯府。” 温竹君适时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表示自己有认真听讲。 “母亲是说,从前父亲职位低微,空有爵位,如今父亲在御前出力,寻的亲事肯定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夫人满意点头,“你明白就好,若早早为你们定下,那才是害了你们,等你们婚事敲定,家里也该有大喜事上门了。” 温竹君脑中白光闪过,像是抓住了重点,“所以母亲现在是要准备给大哥哥相看了?” 夫人也未隐瞒心思,干脆利落地点头。 她看向温竹君的眼神,带着迟疑、惊讶、欢喜,还有欣慰。 “不错,你与霍家结合,凭霍云霄的前程,能给辉儿带来不少助力,至少他的亲事,能往上攀一攀。” 可是高攀娶妇,也要受罪的啊,为大哥哥默哀一分钟。 温竹君心里,只剩敬佩。 并不是这份为子女计深远的谋算,而是这份操劳的心,实在太累了,夫人若是进入官场,一定少有对手。 她也明白,为什么夫人跟侯爷爹非要跟霍家定亲了。 一切都是为了好大儿,为了侯府,甚至还有夫人的娘家,是,却也都不尽是,反正每一个都能从姻亲关系中受益。 除了这些女儿。 就没人觉得不好、不对吗? 可能,夫人也是这么过来的。 温竹君可不认为,夫人这样有情趣有雅意有头脑的女人,真的能与脑子空空的侯爷爹相知相爱。 “母亲,您跟父亲都说霍家如何如何好,难道,霍家就没有缺点吗?” 夫人看她的眼神越发温和。 “当然有,但只要有我的帮衬,定能过得好,所以我 才一直想让梅儿嫁进去,可惜,她实在太不争气,但嫁进去,也是守不住的蠢货,浪费我为她花的心血。” 温竹君没想到夫人今日会这般坦率直言,字字句句都真诚无比。 她也不能浪费机会,有人帮自己,多了解总不是坏事,便直率道:“我将来嫁进去,母亲会帮我吗?” 夫人连日来,露出第一个满意的笑,往日的威严化作亲和。 她本就温柔端庄,此刻更是观之可亲。 此时两人正好行至含春院的小径中,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听闻几乎都是夫人亲自打理的,很是美观雅致,在玉京后宅中素有声名。 夫人接过丫头手里的花锄,指向一株不太精神的兰草。 “竹儿,你看这兰花,本来该在这大好春光里开花的,可现在却枝叶卷曲,底下叶片微黄,有些缺水缺肥,懂得花匠便知道加多少量的水和肥,但不懂得,可能就随意的倒一点,勉强吊着它的命……” 她用花锄在兰花根部五指外挖了坑,指挥丫头埋上肥,一边浇水一边继续道:“帮,是有程度的,无论是水是肥,过满则亏,须知合适才最好。” 施肥浇水后,素手不染尘埃,夫人的笑里,终于带了点慈爱。 “竹儿,你是乖孩子,更是聪明孩子,将来你嫁入霍家,侯府是你的靠山,你也是侯府的希望,我们相辅相成,一同行走,才是正道,你觉得呢?” 温竹君:“……” 她服了,真的服了,心服口服。 还好,她没打算跟夫人斗,还拦着美貌娘亲不让她乱来,现在想想,这个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温竹君不是蠢蛋,当然听懂了潜台词,老老实实地低头。 “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不辜负母亲厚望,牢牢记住母亲的话,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女儿的心始终是向着侯府的。” 夫人吁了一口气,连日里的阴云彻底从头顶扫开,她又能恢复到从前一手掌控侯府的日子了。 “好好好,好孩子,竹儿,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 温竹君则是屈膝一礼,抿唇轻笑道:“女儿还要多谢母亲据实相告,让我心里有数,母亲放心,女儿定会时时谨记教诲。” 这次谈话十分圆满,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范嬷嬷也松了口气,“接下来,就该跟霍家商谈婚事,这事儿总算解决了。” 夫人也很满意,脑子里一直在想温竹君的一举一动,多年观察,也只知道她是个懒的,今日再看,竟然还会藏拙呢。 “她虽是庶出,但为人聪慧,又敬重我,各人缘法不同,将来,说不定还有仰仗她的一天呢,你说,我要不要抬一抬她的身份?” 范嬷嬷闻言沉思片刻,“三姑娘一向对您敬重有加,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当年周氏糊涂,也是她拦着,可到底隔了好几层,夫人,咱们是不是应该防备着点?” 夫人也只是想想,毕竟记在自己名下,这嫁妆可就要多加好几成呢。 ……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独特性,温竹君不想逆流而上,那样太累了,那就好好跟着夫人学习,在这个地方彻底扎根,而这是美貌娘亲不能给予的。 她也能感受到夫人是真的在教,并没有敷衍,有关于霍家的情况,也都据实以告,没有隐瞒。 相对应地,温竹君偶尔也会反馈一些真实的情绪,两人的关系较之以往好了不少。 等温兰君跟姚家的婚事敲定,已经是夏日,隐约有蝉鸣。 温竹君也被告知,她与霍云霄已经交换庚帖,说是天作之合,不日霍家会正式上门提亲。 她便往夫人院子里送了一份糕点,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但春思院已经被禁止议论这件事,防止美貌娘亲知道后会闹,就连侯爷爹来的次数也减少了。 这让周氏很有些苦恼,日日都在想是不是年老色衰,不得宠爱了。 好处就是,不会一直缠着温竹君问东问西,坏处是,温竹君的自由时间少了很多。 周氏最近因为侯爷来得少,园子都不想逛了,今儿天气好,就抓着女儿要给她打扮,首饰头花摆了一桌子。 “就打扮给娘看看行不行?” 温竹君无奈地答应了。 温菊君和温春果也屁颠屁颠的跟着,两人捧着铜镜,都惊艳的看着镜前的大美人。 “三姐姐真好看,就跟书里写的,不,画里画的仙女一样。” “好看。”温春果奶声奶气的,还拍手,“姐姐好看。” 这厢和乐融融,那厢却吵得不可开交。 随着婚期已定,夫人终于松口,温梅君的禁足解除,她出院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温兰君。 姊妹俩你讥我讽,嘴打架打了一晌午,茶都喝了好几壶,好在两人知道分寸,不敢动手,更不敢惊动母亲。 温兰君挨骂,心里虽然有气,但其实还是庆幸的,毕竟最后跳坑的不是她。 她看着趾高气昂的温梅君,心里暗道:你想站在我头顶,哼,做梦吧。 温梅君性子骄矜,依旧瞧不起人,面对温兰君还是冷嘲热讽。 她鼻孔哼气,不屑道:“哼,还敢割腕,你也不怕真死了,真死了倒干净,别活着没用,死了还招祸。” 温兰君知道她一向嘴毒,咬牙狠狠忍下,表情一转,笑道:“三妹妹要跟霍家结亲,毕竟是受了连累,不如我们去瞧瞧她?” 温梅君闻言居然叹了口气,脸上还有些感伤,“一转眼,我们姊妹几个都要出嫁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温兰君在心里腹诽,假模假样地做什么呢?谁还不知道谁似的。 不过没想到三妹妹要嫁进霍家,她心里还是有点虚,说到底,三妹妹是被她连累。 但这点心虚,在看到游廊下温竹君云鬓叠翠,粉面生春的俏模样后,浓浓的嫉妒就占据了心头。 这死丫头,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还有那个周氏,一把年纪浓妆艳抹,庸俗得很。 第17章 捡漏第十七天竹儿,我怕你受苦哇 温竹君被弟弟妹妹一顿彩虹屁,夸得想装高冷也装不下去,抚着云鬓在铜镜中左右打量,正好从镜子里瞧见站在不远处的两道倩影。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三姊妹相互见礼。 温梅君望着她头上如云的发髻,有些惊奇,围着转了一圈。 “这是什么发髻?我从未见过,当真好看。” 温竹君摇摇头,“我也不知,是姨娘为我梳的,大姐姐喜欢?” 周氏也不是完全呆,笑着招手,她本就好看,这会儿刻意打扮过,更是肤白貌美,闪闪发光。 “大姑娘快坐下,我来给你梳头,今儿正好家伙式齐全。” 温梅君依旧鼻孔朝天,随口道:“姨娘果真是会打扮,看来那个地方也不是全无用处。” 这话让周氏的手顿了顿,但见女儿朝她轻轻摇头,还是勉强露了笑脸。 温兰君绞着帕子,看温竹君脂粉未施,如剥壳鸡蛋般的脸,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细细的绒毛,红扑扑水润润,像极了水蜜桃。 她一转头,就瞧见桌上有一根暖玉蝴蝶式样的簪子,还用猫儿眼宝石打磨嵌了两个小眼睛,活灵活现。 若是没记错,这是姨娘最先看到的,还想帮她要过来,没想到父亲还是送到春思院了。 四姊妹中,大姐姐和四妹妹是夫人亲生的,大姐姐有无数人疼爱,三妹妹有一副倾城容颜,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温兰君手里的帕子快绞破了,一颗心,在这夏日里如冰水里镇过。 温竹君请两个姐姐坐下,端出自己做的糕点。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不忙着亲事,怎么还有空来我这走动?” 按理来说,应该待在房里做女红,绣盖头啥的。 温梅君披着头发,秀眉上挑,似笑非笑道:“整日闷在屋子里,实在太闷了,二妹妹定下的人家,你应该知道了吧?” 温竹君点头,她又没被关,早就知道了。 但也很惊讶,她没想到温兰君真的自己挑了个人。 温梅君脸上止不住地坏笑,她就是想踩温兰君,哪怕是口头占上风,也要解一解被禁足的气。 “二妹妹竟然相中了五表哥,三妹妹,他们俩是什么时候有首尾的?你知道吗?” 温竹君心里头警报直响,连忙将话题错开。 “大姐姐,你快吃这个,我新做的 花馅儿,还是用母亲院子里的花儿呢。” 温兰君坐在一边,面色变幻不定,即便心里知道,自己不该生怒,路是她自己选的,可被温梅君这嘴毒得大喇喇地讥讽嘲笑,她还是忍不住。 “大姐姐,那穷书生你也不过是相看了一次,就要死要活地抢过去,怎么?是早就有首尾了?” “你说什么?哎哟……”温梅君一激动就想站起来,结果头发被扯了一下,痛得她大吼,“温兰君,你是不是嘴皮子痒?要不要我帮你擦擦?” 温兰君私下挨骂也就忍了,好歹留了面子,这会儿在同为庶女的温竹君面前被羞辱,只觉脸皮子快被烧没了。 “难道我说错了?只准你说我,就不准我说你了?而且那就是个书生,等你嫁过去,看你过成什么样儿,等着哭吧你……” 温梅君头也不梳了,指着温兰君大骂。 “混账玩意,你休要胡说,江郎他将来定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倒是你,自己也不瞧瞧,五表哥难道就好了,我等着你以后在我面前哭……” 两人你来我往,嗓门变大,话也越骂越脏,各种粗俗俚语轮番上阵。 温竹君听得都惊呆了,两个姐姐是来她这吵架呢? 不过有一点真的太奇怪了,两个姐姐似乎都认定,那个书生将来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 哪来的自信啊? “行了,两位姐姐别吵了,婚期已定,将来过的日子,都是冷暖自知,这会儿吵架,伤姊妹和气……” “你闭嘴。”温兰君不敢骂温梅君,但温竹君她敢惹。 “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不是你这个花楼出身的娘会勾引,你以为你算什么?在家再受宠,父亲再疼爱你,可出嫁了,谁还管你?再说了,你能嫁到霍家,还要感谢我让你呢……” “二姐姐。”温竹君厉声打断,面色端肃,“要慎言。” 温兰君缩了缩脑袋,不知为何,她在温竹君身上瞧见了一丝夫人的影子。 周氏本来很气,她的出身又不是她能掌控的,可听到温兰君最后一句,人都愣住了,气都忘记生了。 “你说什么?什么出嫁?什么霍家?竹儿吗?” 温兰君怒火熊熊,没理会她,转头又骂温梅君。 “你也不会得意太久,仗着身份作天作地,想飞黄腾达封侯拜相?还有的熬呢,说不得就是白日做梦,你就等着吃糠咽菜,深夜垂泪,过苦日子吧,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笑话你,哼……” 她甩手就走,脚步都带着熊熊怒火。 温梅君被她那话给气得半死,看她走了,咽不下那口气,顶着一头乱发就追上去了。 “小贱蹄子,给我站住,别以为要出嫁了,离了侯府就能张狂,我有的是法子弄你……” 随着两个姐姐远去,温竹君一时不敢回头,心里则是在想,待会儿该怎么把那两个蠢货弄一顿。 温菊君目光转回来,疑惑的眨巴眼,“三姐姐,你也要成亲了吗?” 温春果扑过去抱着姐姐的腿,眼泪汪汪,“姐姐不要走,姐姐不嫁。” 他不懂嫁人是什么,但知道,嫁人就是姐姐要离开家,去别人家了。 温竹君迎着美貌娘亲热辣滚烫的眼神,摸摸温春果的小脑袋,又牵着温菊君的手。 “是呀,你们之前不是也听到了,大姐姐二姐姐长大,就要成亲嫁人的,姐姐长大了,也要嫁人了。” 温春果仰着头就哇哇哭了起来。 周氏则是挤了过来,脸色难看极了,“二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温竹君有些无奈,但也不想骗美貌娘亲,只能点头。 她还想解释几句,谁知,美貌娘亲当即身子一晃,人已然晕过去了,温竹君顿时炸了。 “快快快,快去请大夫。” 骤然惊厥很容易出事的,温竹君不敢马虎,好在只是一下子骤闻噩耗,承受不住才晕过去,大夫一剂药灌下去,美貌娘亲就幽幽地醒了。 但醒过来后,扭着头不愿搭理温竹君,对着墙默默流泪。 温竹君无奈。 “娘,你别伤心,霍家比咱们侯府还要显贵呢,霍家公子袭了爵,人还特别争气,他现在已经是千户了,娘,您知道千户是什么官儿……” “吗”字还没出口,周氏就彻底忍不住,哭出声儿了。 “我管他是什么官儿,大姑娘二姑娘都不要的,能是什么好的?你一向聪明,怎么这会儿就犯傻呢?我不求你大富大贵,我就只想让你吃饱穿暖,不用看别人脸色……” 温竹君心有些酸酸的,接过温春果捧过来的帕子,趴在榻上给娘擦泪。 “娘,那是大姐姐二姐姐不识货,其实呀,那霍家公子极好……” 周氏虽不聪明,但知道随大流总是没错的。 可女儿从小主意就正,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主母,教不了她,总不能教勾栏里的东西,经常都是女儿带着她在侯府闯荡。 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受,不顾孩子都在跟前,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竹儿,我去找你父亲,再给你寻个好的,别人都不要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娘没本事,娘没用,但娘有一条命,娘不能让你受苦……” 温竹君旁的不怕,最怕美貌娘亲的眼泪,还有她动不动就要拼命的话。 “娘,你别瞎说,你要长命百岁,你还要照看小果子呢,小果子以后不娶媳妇儿了?你以后就狠心不管我了?” 这时,院子里匆匆来了几个人,走到窗前听到里面的人在哭,就悄悄止步了。 周氏眼泪汪汪,眼里满是担忧。 “可他是男孩儿,你是女孩儿,我在青楼里长大,不知道男孩儿将来会怎样,但我知道过得不好的女孩儿会怎样,竹儿,我怕你受苦哇……” 温竹君紧紧抱着美貌娘亲,眼角微红。 她想,她留在这的唯二理由,除了好好活下去,就是娘跟弟弟了。 他们都特别特别好,真的特别好。 温竹君柔声劝道:“娘,这是桩好买卖,父母双亡,家财不少,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他还要上战场,万一哪天嗝屁,我就能接你去享福……” 温春果在一旁奶声奶气地提问,“姐姐,什么是嗝屁呀?” 温竹君捏捏他的脸,顾左右而言他,“姐姐以后给小果子买大马,送小果子去最好的书院读书,请最好的先生,吃最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温春果懵懵懂懂地睁着一双大眼睛,隐隐约约觉得这不是好事,就像姐姐以前教他的,这都是糖衣炮弹。 周氏这次听懂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摇着头大哭。 “竹儿,果儿不需要这些,他只要姐姐过得好就行,不行,我去找你父亲,我求他,我好好求他,他最宠我,也最疼爱你……” 第18章 捡漏第十八天从今以后,也都要站好了 安平侯在窗外听的连连摇头,恨不得冲进去,但还是忍痛扭头就走。 夫人望着他匆匆的背影,没有开口。 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有些凉,可看向窗内,心又有点热。 缓缓进了屋里,夫人看着周姨娘半丝皱纹都没添的俏脸,温声道:“周姨娘,你没事吧?大夫怎么说?” 周氏抹着眼泪,见安平侯不在,眼里难掩失望,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妾无碍的,妾就是想求……” 温竹君扶起她,把话打断。 “姨娘就是受了点刺激,一下子没受住,母亲,让您见笑了,不知大姐姐二姐姐现在在哪?” 周氏真的很想说心里话,她不想女儿捡别人不要的,忍得眼泪汹涌,想说话,却又怕女儿责怪。 她知道自己蠢笨,若不是一副好颜色,根本进不了侯府,可她是个女人,心疼女儿,心疼这个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 温竹君感受到美貌娘亲在忍,忍的很辛苦,躯体都在颤抖。 心里很难受,人生在世,谁又不是在忍呢?就连面前掌握她们生死的夫人,也一样在忍。 夫人示意韶华放下补品。 “竹儿,姨娘无事就行,这事儿,你还是要跟她好好说说,说清楚了,姨娘肯定能理解,你是聪明孩子,母亲知道你能行的。” 温竹君面无表情的点头,态度依旧恭谨。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姨娘的,不过,大姐姐二姐姐在哪?我要她们向姨娘道歉。” “什么?”夫人一时间以为听错了,大家也都 以为听错了。 姑娘是主,哪有姑娘向姨娘道歉的? 周氏也霎时止了泪,有些无措,因为她知道女儿素日对夫人有多敬重,时时在她面前耳提命面,不可忤逆夫人,不可对夫人不敬,凡事听夫人的就对了。 怎么突然这么强硬?不怕夫人生气了? 她又开始担心女儿受罚,赶紧跪下来认错,“是妾身的错,妾身一时糊涂,激动导致晕厥……” 温竹君木着脸,大力将她扯起来,再次打断她的话。 “母亲,大姐姐二姐姐今日口中的话,不仅未将我视作姊妹,还将我生身母亲的颜面踩在地下,若连生身母亲受辱都能做到无动于衷,我不配为人。” 周氏怔怔的看着女儿,面色茫然,连话都忘记说了。 夫人定定看了温竹君两眼,见她眼神坚定,一番思量后,朝韶华道:“去将两位姑娘带过来。” 又朝温竹君道:“我得好好审问才能定,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跟姨娘一个公道。” 温竹君屈膝一礼,不卑不亢,目光依旧诚恳,“母亲,女儿相信您。” 夫人心里百般滋味翻涌。 温梅君和温兰君被请了过来,两人重新梳洗过,这会儿都人模狗样的。 夫人也不含糊,更不打算包庇,姑娘之间闹的事儿再大也大不到哪去,往些年她都是公正处理,今日也一样。 “你们俩今日来春思院,是为了吵架的?” 温梅君在母亲面前不敢放肆,干脆利落的跪下磕头认错。 “女儿错了,作为大姐,不仅没给妹妹们做好榜样,也忘记了母亲日日教导,女儿错了,求母亲原谅。” 夫人气笑了,都要出嫁了,认错的态度还是这么一如既往,连词儿都不会改。 温兰君也赶紧跟上,“母亲,女儿错……” “两位姐姐真的知道错了吗?”温竹君懒得再听,给了玉桃一个眼神,“为了防止我有说谎诬陷的嫌疑,让玉桃还原下今日两位姐姐专程来我这吵架的场景吧。” 玉桃当即膝行两步,在夫人面前磕了个头,口齿伶俐的开始模仿大家说话。 “……大姑娘说:“姨娘果真是会打扮,看来那个地方也不是全无用处。”” “……三妹妹,他们俩是什么时候有首尾的?你知道吗?” “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不是你这个花楼出身的娘会勾引,你以为你算什么?在家再受宠,父亲再疼爱你,可出嫁了,谁还管你?再说了,你能嫁到霍家,还要感谢我让你呢……” “……你就等着吃糠咽菜,深夜垂泪,过苦日子吧,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笑话你……” 玉桃边说边手舞足蹈,最后一叉腰,将温梅君学的活灵活现,“小贱蹄子,给我站住……” 这其间两人对骂,言语实在太粗鄙,夫人听的面色铁青,强撑着听完后,眼神森冷,手在扶手上重重一拍。 “行了,你下去吧。” 她朝跪在一边的两人怒目而视,又咬牙看向自己的小女儿,“是不是这样?” 温菊君略过大姐姐递过来的求救目光,重重点头,“母亲,玉桃说的,简直一字不差。” 温梅君跟温兰君已经在瑟瑟发抖,心中后悔不已。 温竹君看得面无表情。 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她是姨娘生的,更是青楼出身的姨娘生的,从小就因为出身不被待见,处处受人奚落。 若说等级,她和美貌娘亲,就是主子里等级最低的,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都比她们有面子。 方才美貌娘亲不敢反驳倒头就拜,生怕受罚,其实这也怪她,要不是她整日要求,美貌娘亲根本不会这样惊惧。 可人要活着,鱼与熊掌注定不可兼得。 也没人会怀疑玉桃学的不像,她能学人,甚至能清楚记得每一处,都是因为吵架次数太多,回回都是温竹君这边吃亏,磨炼出来的。 夫人满眼失望,摆了摆手。 韶华会意,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守在院子外,不许任何人进来,自己也站在门边守着。 屋内还剩坐在上首官帽椅上的夫人,周氏跟温竹君,还有跪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大姑娘二姑娘,跟站在夫人身后的温菊君。 “竹君是你们的妹妹,你们怎能不顾姊妹情谊如此羞辱?我往日的教导,还有你们读的书,都到狗肚子里了?”夫人盛怒,将茶碗砸了过去。 温梅君哭喊着躲开,就差一点砸到她身上了。 “母亲,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都怪二妹妹非要跟我吵架……” 温兰君这会儿已经吓得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难道那些混账话,也是你二妹妹逼你说的?”夫人对着温梅君,失望透顶,“你已经快十八了,不是十岁,事到临头还要推卸?你是不是还要怪我十多年前生了你?” 温梅君大哭,抱着夫人的腿求饶,“母亲,女儿错了,女儿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胡言乱语了……” 夫人将韶华喊了进来,疲惫道:“掌嘴,一人三下,打完立刻跟姨娘道歉。” 温梅君和温兰君顿时瘫软在地,吓得大哭起来。 周氏听到这话,也吓得腿软,差点跪倒,其实这些话,她都快听习惯了。 温竹君一把托住她的腰,轻轻道:“娘,站好了,从今以后,也都要站好了。” 周氏脑子发懵的转头看着女儿,眼神难掩钦佩。 掌嘴可不是寻常的打嘴巴子,夫人最厌恶搬弄口舌之辈,所以侯府的掌嘴,是拿三指宽的竹板,对着嘴生抽。 温梅君看着油亮的竹板子,吓得尖叫起来,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母亲,我错了。” “三妹妹,姨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周氏眼中露出不忍,不由看向温竹君。 温竹君看着美貌娘亲泪眼汪汪,知道她是善心大发了,想到两个姐姐成婚在即,便在韶华动手的前一秒,拦住了。 “母亲,大姐姐应该知错了,掌嘴实在太重,她婚期也不远,还是别打了。” 夫人沉吟片刻,看着温梅君涕泗横流的鬼样子,越发恨铁不成钢。 “我一向赏罚分明,罚就是罚,她太无法无天了,没有丝毫敬畏之心,不懂伦理纲常,今日不打,将来她受的苦更多。” 温梅君和温兰君连连叩首求饶,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两人都表示已经知道错了,今日的话是一时气急才说出口。 夫人扭过头,狠狠心道:“打一下,打完还要道歉。” 温梅君知道这一下避不过,也知道今天是自讨苦吃,那些话从玉桃口中说出的时候,她自己都恼恨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混账话。 当下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受了一板子,站在周氏面前道歉。 “姨娘,我出口无状,冲撞了你,请你原谅,对不起。” 温兰君本就对温竹君心有愧疚,这会儿也没了火气,老老实实跟着受了一板子,和周氏道歉。 温竹君扶着美貌娘亲,坦然接受了两个姐姐的道歉。 其实这个道歉,在她心头酝酿了很久很久,好在终有实施的一日。 周氏在府里向来没什么地位,今日这么一遭,让她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 “额,原谅原谅,大姑娘二姑娘,你们跟竹儿是一起长大的亲姊妹,我也希望你们好……” 温竹君牢牢撑住腿软的美貌娘亲,悄悄在她耳边道:“娘,你瞧,这就是我与霍家结亲的好处之一,你放心,女儿这么聪明,不会被人欺负的。” 第19章 捡漏第十九天你最好长点智吧 周氏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不行的话,只抿着嘴,怏怏不乐。 大姑娘二姑娘回了各自的院子,夫人让大夫也跟去了,嘱咐要用最好的药。 夫人转身看向温竹君,面色平静,“竹儿,你跟我来。” 周氏望着女儿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了,不知何时,女儿已经跟自己一般高了,甚至能撑起她的腰身。 不,这么些年,她这娘做得一点也不好 ,说是照顾女儿,其实是女儿一直在撑着她。 周氏的眼泪又不自觉的落下来。 但她还是努力站稳,女儿说了,要站好了,从今以后,也都要站好了。 韶华跟着温梅君一起走了,温菊君屁颠屁颠的也跟上。 她跟大姐姐平日交集不多,主要是大姐姐瞧不上她这个小屁孩。 温梅君见嘴巴肿了,上下嘴唇周围还有红印子,不由嘟囔,“母亲也太狠心了,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 温菊君在一边撇嘴。 “谁叫你胡说八道,这让三姐姐怎么想?还从小一起长大呢,一点姊妹情谊都没有,亏三姐姐还帮你求情,大姐姐,你都要嫁人了,不能乱说话的道理都不懂?” 温梅君板着脸,“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我这是话赶话,又不是故意的。” 温菊君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就是这样母亲才要打你啊,半点心眼子都没有,哎呀,你以后嫁人可千万别这样,会吃亏的,三姐姐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最好长点智吧。” 温梅君看着四妹妹溜溜达达的跑了,气的跟韶华告状,“你看那小蹄……你看四妹妹,太过分了,我是不是她亲姐姐?” 韶华摇摇头,劝道:“大姑娘,您该好好收敛脾气了,嫁人后的日子,可不是做姑娘,您日日跟在夫人身边,怎么还没学会呢?”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四姑娘当您是亲姐姐,您什么时候当她是亲妹妹?大姑娘,四姑娘都明白的道理,您也该明白了,别叫夫人失望呀。” 温梅君挨了一嘴板子,知道疼了,尤其是母亲那失望至极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惊。 她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我,我会好好学的。” 温兰君被琴瑟扶了回去,看着嘴巴上的红印子,气得哭个不停。 “都怪温梅君,要不是她挑衅,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这样?呜呜呜……” 琴瑟挨着劝,“姑娘,何必生这一场闲气呢,之前养伤的这段日子,三姑娘跟着夫人进进出出,关系不知多好,你也得早做打算呀。” 温兰君眼泪一收,“你是说母亲会多给三妹妹嫁妆?” 琴瑟摇头,“咱们都知道,夫人是个公正的,但也难免有偏爱,而且掌家理账一事,姑娘也不能松懈学习的,将来总有用啊。” 温兰君连连点头,“你说的是,不能再受温梅君挑衅了,不值得,反正日子还长呢,我等着她哭,哼。” 既然抢去了,那就好好享受吧。 含春院内,辛苦侍弄的花草迎来盛放,蜂飞蝶舞,美不胜收。 温竹君一进门就跪下了,老老实实磕头,“母亲,女儿知错。” 虽然她赌夫人不会罚她,但态度还是要有的。 果然,夫人将她扶了起来,“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试探,霍家跟你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你放心。” 温竹君不好意思地笑,是她小人之心了。 “母亲,您真没怪我?” 夫人叹了口气,“怪你做什么?梅儿性子养成这样,若再不纠正,怕是真的完了。” 她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孩子,眼里难掩欣赏,“竹儿,你很让我刮目相看,这些年,你跟你姨娘都受苦了。” 想到温竹君毫不畏惧地与自己对视,说出不配为人的那句话时,她就一直在可惜,这若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好了。 为什么呆笨的周氏能养出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儿,她的女儿精心教养却养成那样,哎,当真是老天作弄。 温竹君却摇头,目光诚恳,“母亲,若不是您仁慈,姨娘可能都活不到把我生下来,我心里都明白。” 夫人忍不住抬手轻抚她的乌发,柔声道:“你姨娘是个好女子,又能哄你父亲开心,我留下她,也不全是仁慈。” 温竹君听她这般坦诚,带着当家主母独有的威仪,眉眼低垂的瞬间,难掩一丝苦涩。 纵使她心里明白,美貌娘亲是玩物,但真的在细枝末节处体会到这点,还是有些难受。 夫人看着温竹君一步一步出了含春院,往日藏拙而刻意让人忽视的身影,变得挺直坚定,不由笑了。 “这段时间,将大姑娘二姑娘都看好了,她们屋里的话本子全都给我找出来,一本不许留,元氏那边也多派一个粗使婆子守着,今儿的事,让那些人嘴皮子紧点,谁敢传到安慈堂,就卖了谁,安慈堂那边事无巨细向我汇报。” 韶华躬身应下。 春思院内,难得的安静,就连温春果也不啊啊叫了。 周氏看到女儿回来,眼泪瞬间就落下了,“你,你……” 温竹君轻柔地帮她擦泪,“娘,是我不好,以后无论什么事儿,我都不瞒你,好不好?” “你说真的?”周氏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质疑,“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你,竹儿,我就是心里替你委屈,呜呜呜……” 温竹君拿着帕子,眼泪都擦不及,不由满眼无奈。 “好了,娘,父亲回来看到你肿着眼睛,就不好看了,放心,女儿不委屈,你想想,那是夫人给大姐姐找的夫婿,能差到哪儿去?女儿这是捡漏了呢。” 周氏是个听风是雨的性子,难哄,其实也好哄。 尤其是方才温竹君用实践证明了这桩亲事的好处,她反对的声音就慢慢小了。 温竹君对此很是欣慰,只要美貌娘亲不哭,一切都好说。 黄昏后,落日熔金,天边红云热烈似火。 安平侯鬼鬼祟祟地回来了,进了含春院,得知事儿都处理好了。 他一把抓住夫人的手,满眼感动,“夫人,你实在太能干了,为夫真是好运,夫复何求。” 刚从温梅君院子回来的夫人,心里正烦呢。 她疲惫地推开丈夫,表示自己处理事情累了,需要休息。 安平侯扭头就去了春思院,谁知周氏也不理他,一门心思要给女儿准备嫁妆。 从未在这受过冷落的他,只能另寻一处,心里还颇为凄凉。 最近为了孩子,他受了不少委屈呢。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蝉鸣几乎占据了所有声音。 七月流火,温梅君跟江玉净的婚事算是理顺了,江家也送来了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聘礼,婚期就定在年底。 温梅君看着那准备了好久但还是稀薄的聘礼,人前尚能落落大方,但回了房,就忍不住闷在枕头里大哭一场。 她知道江家穷,但没想到这么穷,连必不可少的金钏、金镯、金帔坠都是银镀金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也就那么几抬,看着都寒酸。 想到温兰君肯定会笑话她,就只能生生忍住眼泪,抢都抢了,再后悔哭肿了眼睛就更丢人。 自道歉事件后,除了温菊君每日要念书,三姊妹就各怀心事,你争我斗地跟着夫人学习掌家之事。 虽也有龃龉,意见不合,但总能磨合下去,也算有商有量。 温竹君觉得,这都得益于夫人教育得当,是她以身作则,赏罚分明下的必然结果,她把住了孩子们做人的基本方向。 大家都有缺点,都不是完人,都有脾气,但心地确实不坏,这就已经可以了。 温竹君还得知两个姐姐损失了大量话本子,以致精神不振后,表示了深刻同情,但心里一点也不同情。 侯爷爹说得不错,看这些真的容易坏脑子,少看为好。 有了三姊妹的些微帮衬,夫人也松快了不少,每日里有空闲,就带着三人在府里走走看看,顺便指使三姊妹处理各种事务,加以纠正。 许是大家都成长了,也可能是要成亲了,离别愁绪作祟,大家关系开始有所缓和。 尤其是温梅君,跟着夫人最久,耳濡目染,管起家来有模有样。 当然,温兰君也不遑多让,在算账调配一途,极为突出。 两人你争我抢地,甚至表现还不错,这让夫人都大吃一惊。 她哪里知道,两人已经经过一遭了。 温竹君始终中规中矩,不显眼不拖后腿,偶尔笑眯眯替两个姐姐背锅,有她从中调和,三人相处勉强融洽。 吵吵闹闹间,姚家也很快依约下聘,两家开始商定婚期。 温梅君还特意打听了姚家送来的聘礼,金钏、金镯、金帔坠,并一些销金料子,珠翠团冠,珠翠排环等等,比她的多多了。 温兰 君知道她会来,早就等着呢,一脸坏笑地看着温梅君,连眼里都是笑,无声胜有声。 温梅君被她气得心肝疼,扭头就走。 温竹君也慢慢开始习惯早起的规律日子。 直到这天,寻烟忽然过来,请她去前院,说大哥哥有事找她。 温竹君才恍然想起,她不久前钓过一条鱼。 第20章 捡漏第二十天该长大懂事了 玉桃得知后,一脸慌乱。 “姑娘,怎么办?怎么办啊?你跟霍家公子都已经定下了,这时候他跑出来干什么啊?一点眼力见儿没有……” 温竹君敲她脑袋,一脸平静,“你慌什么?姑娘我都不慌。” 玉桃苦着脸,“姑娘,能不慌吗?要是那个万公子胡说八道,还拿着络子说事儿,夫人肯定会打死我们。” 温竹君叹了口气。 “那络子写我名儿没?谁能证明那东西是我送的?我不过是回送个点心而已,那算礼尚往来,我可从来没见过什么络子,你也没见过。” 玉桃眼珠子转了转,反应过来,大松一口气。 “是是是,我们没见过,凭他怎么说我们都没见过,不认识,就算认识,也只是习字而已,大哥儿还能做见证呢……” 两人毫不心虚地去了前院,果真瞧见万梓赟等在路上。 万梓赟俊俏的脸上有些苍白,眼底发青,眼巴巴地看着穿花拂柳款款而来的温竹君,身姿窈窕,清丽如仙。 他眼中露出痴色。 “妹妹……” 一照面,温竹君就看到他腰间的络子,一脸惊讶,“万公子?你今天怎么来了?” 万梓赟看着佳人,想到她快要定下亲事,心头剧痛。 “三妹妹,我,我想……” 温竹君一看这场景,心道不好,魅力施展太过了。 “万公子,你是不是生病了?你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大哥哥说的,大家都是朋友啊。” 万公子一听朋友二字,如当头棒喝,整个人站不稳朝后踉跄了几步。 他一脸哀痛,满眼全是化不开的情意,哽咽起来,“三妹妹,我,我们……” 温竹君当即打断他要出口的话,“万公子,如此私下谈话实在不妥,我马上就要定亲,以后不能再请教万公子了,多谢你送的字帖,我受益颇多。” 她说完后,拉着玉桃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徒留万梓赟一人站在原地,黯然神伤,瞧着腰间明晃晃的络子,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温春辉恰好赶来,听到哭声觉得奇怪,“仲宣,你怎么了?” 万梓赟伤心地抹泪,摇头道:“方才不知何处弹了个小石子,正好撞到眼睛,太疼了,呜呜呜……” 含春院内,丫头们举着抄网抓知了,不过院子里花草茂盛,知了怎么都抓不净。 夫人难得清净,托着额角闭眼假寐。 坐在下首的温梅君,可怜巴巴地看着母亲,等不及又喊了一声,“娘,你说话呀?” 夫人略略睁眼,不咸不淡的道:“你又来我面前犯蠢,还要我说什么?” 温梅君:“……” 她绞着帕子,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委屈,她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可温兰君的聘礼比她多不少,那个得意洋洋的鬼样子,让她气不打一处来,有什么了不得的,她想要,一样会有。 “娘,我的嫁妆能不能多一些啊?好歹出嫁的时候能好看点,不至于丢了侯府的脸面,还有您的脸面啊。” 夫人的眼神一言难尽,最后还是选择闭上,免得越看越糟心。 “我的脸面可不在你身上,梅儿,你若想要脸面,那就老老实实按照我的安排出嫁,好好过日子,别再想一出是一出。” 她想到这也觉得生气,这个女儿一出生,她就已经在帮她准备嫁妆了,只可惜,她偏不听话。 江家虽是小户,但也是有气节的读书人,要脸面的。 温梅君心里难受死了,但任凭她撒泼打滚,母亲都始终不松口,坚决表示她的嫁妆绝不可超过聘礼太多,要给亲家留面子。 她不甘地含着眼泪,和母亲哭诉,“娘,女儿知道您怪我,可女儿也不想这样,您不知道,您什么都不知道……” 夫人望着糊里糊涂的亲女儿,叹了口气,转头拿了五百两的银票递到她手中,本想再多拿点,但又忍住。 她语重心长地劝。 “梅儿,你嫁的是个有前途的学子,他家传清流,嫁妆太多对你而言是累赘,守不住还容易闹出事儿,不利于你们夫妻关系,这银票我没有写到嫁妆里,你自己一定要拿好了,做人媳妇跟做女儿不一样的,千万不要仗着身份颐指气使,要敬重婆母,听娘再唠叨一遍,外人的眼光只是暂时的,你好好过日子,日后有什么委屈,不怕,娘还在呢……” 温梅君这次真听懂了,却更难受,抱着娘又哭一回。 好歹多活了一次,她犹豫着,将银票拒绝了,做媳妇就没有不受苦的,而且娘说得对,万一守不住,吃亏的一定是她。 “娘,女儿明白您的苦心,女儿一定好好过日子,要是有不懂的,娘你还得教教我,呜呜呜……” 夫人抚着女儿的背,心里微微叹气。 穷书生就穷书生吧,有志气有才华就不怕不能翻身,顶多她多费心照看着点,梅儿这辈子也能舒舒服服地过。 春绯院内倒是安静得很,偶尔的蝉鸣也孤孤单单。 温兰君靠窗立了半晌,心里很有些凄凉,都要成亲了,旁人那热闹得很,只有自己这,连蝉都不爱来。 琴瑟道:“姑娘,你就别多想了,这次姚家送来的聘礼,足够有诚意了,一点没有含糊,比大姑娘的都要好多了。” 温兰君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温梅君那气得半死的模样就开心。 可笑着笑着,又伤心了。 其实江家送来的聘礼,已经很好了,她还记得她和江玉净结亲的时候,聘礼连银镀金都没有凑齐呢,总之,就是一场很平等的结亲。 但温梅君是亲生女儿,夫人贴补,压箱底的东西只多不少,再差也不会比她差,顶多就是面子过不去。 直到此刻,温兰君才隐约品出三妹妹常说的一句话,面子不能吃不能喝,不值几个钱。 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活,温兰君用力攥着手,心道。 随着温梅君的婚期议定,兄弟姊妹还有些朋友,都纷纷过来为她添妆。 温竹君和温兰君也一样,两人一人送了根簪子,一人送了根钗子,温菊君也跟风送了块小金牌。 祖母梁老夫人给的添妆最夸张,她心疼温梅君,知道她嫁的门第不高,便使劲补贴,两千两银票,还有不少珠翠、首饰、金器、销金料子等。 这些好东西,再次把温兰君看得眼睛都花了,心里酸得冒泡泡,同为孙女,她就从未得到过祖母的疼爱。 谁料温梅君这次却拒绝了,她只收下了亲朋好友的添妆,而祖母的添妆,她全都退了回去。 “祖母疼爱,孙女心里懂,但我嫁的不是高门大户,这么多的添妆,万一江家介意就不妥了,其实我也是怕自己守不住,容易出事儿……” 这话一出,不止温竹君惊讶,连温兰君都一脸不可置信。 夫人看见女儿一脸肉痛,但还是忍痛拒绝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梅儿终于听得进话了,不枉她日日念叨。 范嬷嬷也轻声道:“大姑娘长大了。” 夫人笑着欣慰点头,“是啊,要嫁人了,该长大懂事了。” 等人都走了,姊妹四个又聚在一起说话。 温梅君一边清点添妆的东西,一边嘟嘟囔囔的,“祖母那些东西,可全是好东西,我说不要的时候,心都痛了。” 温竹君笑道:“大姐姐,别说你心痛,我都觉得心痛。” 温菊君也跟着附和。 温梅君得意地翻了个小白眼,依旧平等地用鼻孔看大家。 她忽然低了声儿,神秘兮兮地和温兰君温竹君道:“哎,等你们定下婚期,我就回来给你们送添妆,东西我早就留好了,保准是惊喜。” 温兰君觉得场景有些熟悉,心头莫名怪异,她怔怔地看着温梅君,忽然道:“不会是你最喜欢的那两根金钗吧?” “你怎么知道?”温梅君大为诧异,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温兰君,眼里 全是震惊与打量,还有探究。 温兰君看到温梅君这般反应,酝酿好的嘲笑与讥讽,不知怎么,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若说上一次温梅君嫁得不错,嫁妆丰厚,送金钗给两个庶妹当添妆,只是洒洒水,可这次她是低嫁,嫁妆不丰,为什么还要送呢? 她心里别扭极了,结结巴巴道:“没有,我就是瞎猜的。” 温梅君拧着眉头,还要再问,却被温菊君给岔开了。 夫人来时,便看到姊妹四个难得有说有笑的,不禁驻足看了起来。 “这些日子看着她们三个,总觉得像是看到年轻的自己,那时候,我们姊妹也是这样吵吵闹闹,无忧无虑的。” 范嬷嬷眼里也露出回忆之色,“真正是一样儿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们吵得可比她们还凶呢,不过后来也都和好了。” “是啊,自小一起长大,再怎么吵也是亲姊妹。”夫人目中露出追忆,“母亲教得好,我不及她,但也在努力。” 范嬷嬷笑道:“你做得也极好,你看她们姊妹和和睦睦的,多好。” 夫人听着也笑了。 中秋刚过,终于到了霍家下聘的日子。 第21章 捡漏的第二十一天这个聘礼的确丰厚 正好赶上秋收,天气虽热,但已经褪去灼人的温度,天空万里无云,一派晴好风光。 夫人对此十分重视,早早就让侯爷选日子休沐,夫妻俩殷勤接待媒人和霍云霄的姨母。 聘礼是一抬一抬的往家里放,场面极大,但主角霍云霄没来。 乔楠拉过夫人,小声道:“云霄得了上头的旨意,三日前走的,我们不敢透漏,亲家母千万别介意,云霄说了,一切交由我负责,就是委屈咱们三姑娘了。” 夫人自然知道上头是谁,心里再不满也不能说,笑着道:“小事,不委屈,竹儿是个能体谅人的。” 乔楠知道她在说场面话,但心里还是舒坦极了。 安平侯表面没说什么,但心里对霍云霄有了气,竹儿多好的姑娘,他居然怠慢? 春思院里,这会儿也是闹哄哄的。 玉桃满脸兴奋,道:“姑娘你是没看到,那聘礼堆成山了,我看到好多金银玉器,金钏金镯都是加大加粗的,各色彩缎匹帛,四时冠花,团圆饼堆的满满的……” 温竹君打住她滔滔不绝的话头,“霍云霄呢?你看到没?他脸上有坑有痘有麻子吗?” 按理来说,侧脸不错,正脸应该也不差。 周氏也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玉桃,一脸期盼,“是啊是啊,竹儿说上次就看个侧脸,压根没太注意。” 那时候以为是未来姐夫,也不好多看,谁知世事无常。 玉桃卡壳了,她挠挠头,“没瞧见呢,只有一个上次来的夫人,姓乔。” 周氏一脸茫然,“这谁啊?” “霍云霄的姨母。”温竹君倒不担心,反正看今天这架势,亲事是彻底定下了,霍云霄是死是活,喜不喜欢她,她都不用在意。 周氏开始忧心忡忡。 很快,韶华便来了,请三姑娘去花厅。 周氏还要拉着她再打扮打扮,“不行,你这太素了,我再帮你簪几只钗,穿的鲜亮,别人瞧着欢喜……” 温竹君笑着道:“娘,我的脖子都要压断了,不用,这样就很好了。” 韶华也笑了,柔声劝慰,“姨娘,今日是长辈在场,太过艳丽反倒不美呢。” 周氏没成过亲,也不是主母,又是青楼长大,从小到大都是怎么艳丽好看怎么打扮,闻言有些失落,但也知道自己斤两,不再坚持,只亦步亦趋的送女儿出去。 乔楠刚放下茶碗,便瞧见一个脸衬桃花,眉弯新月的佳人,缓缓进门。 穿的不算华贵,白绫新衣,蓝织金裙,素淡出尘,乌云似的一头黑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甚是伶俐动人。 这次再见,她心里点了点头,这般容貌配云霄还算不错。 不过,她是想给云霄寻个会过日子的,这姑娘美则美矣,就是不知道私下性情如何。 夫人牵着温竹君,笑道:“竹君,这是姨母,你快来拜见。” 温竹君乖巧的屈膝一礼,“竹君见过姨母。” 乔楠当即笑着从腕子上撸了个碧莹莹的玉镯下来,套在了她手上。 “云霄今日无法前来,并不是他不重视,是有公务在身,你可别介意。” 温竹君假作恍然,心道难怪叫她出来呢。 “原是如此,也应当如此,公务重要。” 又推辞一番后,才将玉镯子收下。 乔楠仔细瞧她神色,见她并无半分不甘不愿,心里满意了一分。 聘礼既然送到,那婚期也该定一定了。 乔楠表示,霍云霄毕竟是武将,当以国事为重,婚期应该看他那边的情况而定。 安平侯跟夫人心里不快,但还是给与尊重,并且还主动询问温竹君的意见。 温竹君沉吟道:“不如等他回来,询问他自己的意见?边关战事至关重要,儿女之情往后靠,也无可厚非。” 乔楠听的很是满意,看来这丫头是个大度懂事的,教养不错。 最近玉京都在传,安平侯夫人大度贤惠,教养子女极出色,亲女儿嫁了穷书生,两个庶出的女儿反嫁的不错,也是美谈一桩。 今日瞧着,传言还真不虚,也难怪后院能容下一个青楼行首,大度容人之姿,少有人能及。 “夫人掌家严谨,子女都教的很好,三姑娘很懂事。” 温竹君挽住夫人的手,一脸孺慕,“母亲待我们一视同仁,竹君能有今日,心中万分感激。” 夫人也适时的拍拍她的手,“只要你们好,那就够了。” 安平侯一脸满足,“夫人治家严谨,家中子女都听话乖巧,家风如此……” …… 春芳院里,温梅君气鼓鼓的收拾自己的东西,但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些了,母亲怎么都不肯为她置办新的。 道理她心里明白,但想起今日堂前霍家送的聘礼,明晃晃的耀眼夺目,金银器具简直塞不下,还是让她心头发梗。 真真气煞她也,上一次,她的聘礼也有这么多的,虽然不值得留恋,但她还是忍不住泛酸。 纤云和飞星都习惯了,姑娘自从定亲后,就时不时的发疯,一会儿满意一会儿后悔的折腾。 飞星拿起一个檀木盒,打开后,有些不舍道:“姑娘,您真舍得送这两根金钗啊?” 温梅君将盒子接了过来,里头是两根牡丹式样的金钗,她很喜欢的。 “不管之前跟将来我们吵的怎么难看,但现在,我拿她们当亲姊妹,我是大姐姐,送的太寒酸,岂不惹她们笑话?” 哪怕是在梦里,她也记得这段时间的温情,在闺中,就算是吵架,都比在婆家要痛快。 虽说将来还要吵,但母亲说的对,姊妹就是姊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上一次她风光大嫁都能送,这次也一样,她有她的姿态。 随着热闹落幕,温家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这也意味着婚事彻底定下了。 温兰君趁着人都散了,悄悄跑来看放在堂中的聘礼,通红的绸子系着,每一抬上面都是好东西。 她心头不由泛酸,若是她不挣扎,是不是这些东西就是她的? 琴瑟也跟着叹了口气,语调艳羡,“姑娘,您当时到底为什么要拒绝霍家啊?这是夫人为大姑娘挑的,肯定是好的……” 温兰君瞬间清醒过来。 “你懂什么?霍家公子喜爱舞刀弄剑,我又不喜欢,再说了,他还要上战场,你也不希望姑娘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吧?” 这个聘礼的确丰厚。 温竹君都觉得太过贵重了,哪怕知道霍家富贵,但如此看重自己,可能还是跟父辈有关。 周氏总算拿到了聘礼单子,看着上头一串串的东西,光是销金料子就有不少呢,嘴巴都合不拢了,这会儿倒是没哭着喊着不要这门亲了。 “好好好,太好了,霍家很重视竹儿……”她说完又开始担心,“夫人不会要昧下里头的东西,给大姑娘贴补吧?竹儿,这是你的聘礼,你得守好……” 温竹君觉得好笑,“娘,你就放心吧,夫人不会做这种事儿的。” 这聘礼嫁妆都是相对应的,夫人若想大家守望相助,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再说了,她的人品在那呢。 周氏不放心的嘟囔,“你怎么就知道不会?万一呢,大姑娘嫁个穷书生,什么都没有……” 温竹君柔声提醒,“娘,许多时候是夫人不跟咱们计较,以后女儿不在府里,你也要牢记,有些话觉得不对就不要说,说了只会招祸,你也不想过苦日子吧?” 温春果在一边学舌,“不想不想不想……” 周氏委委屈屈的瘪嘴,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知道啦。” 第二日,半夜落了一场雨,打的满地花黄,天儿开始有些凉意。 温竹君去含春院请安,果然瞧见两位姐姐对她爱答不理的,看过来的眼神,似乎都带了刀子。 看来那些聘礼,真的刺激到她们了。 尤其是,夫人将三人的聘礼单子都拿出来,让三人学着拟嫁妆单子。 当然,只是拟其中应该匹配的东西,并不需要具体的。 “虽说现在就教你们这些有些早,但嫁妆单子是最为精细,也最讲究的,只要弄懂了,以后不愁基本的人情往来。” 温梅君臊的一张脸涨的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娘,您这是干什么?” 夫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若真这么在意旁人眼光,那还是趁早剃了头做姑子,别到时候嫁了人,才知道后悔跟难堪。” 温梅君气的当场就哭了,上一次她嫁人,母亲就没弄这个事儿,这次是故意针对,谁让她选了穷书生呢。 温兰君在一边瞧热闹,反正夫人公正,这次嫁妆比上次丰厚,她很满意。 夫人走后,温竹君给大姐姐递帕子。 “大姐姐,你别哭了,这也就咱们三姊妹才知道的事儿,不会有外人知道。” 温梅君气呼呼的瞪她,“就你的最多,现在你得意了吧?” 温竹君摊手,“那我跟你换回来?” “我才不要。”温梅君虽然难受,但她是真不喜欢武将,“江郎给我写了好些诗,那霍云霄可不会。” “什么?”一旁的温兰君震惊到破音,“那书呆子居然给你写诗?” 第22章 捡漏的第二十二天您别胡闹就是帮女儿…… 温梅君气的拍桌,“你说谁书呆子呢?” “江玉净啊,他不是书呆子谁是?”温兰君异常气愤,脸都红了,显然对抢亲一事心有不甘。 温竹君敏感地知道这里头有事儿,但听到两个姐姐又要吵,连忙扯开两人。 “那大姐姐伤心什么?得遇佳郎,两情相悦,应该高兴才是。” 屁的得遇佳郎,屁的两情相悦,温兰君实在听不下去,莫名其妙的,她这会儿心里像是攥了一团火,一点就着。 “她就是想要江玉净那书呆子的才气,跟霍家的财力,哼,世上的好事,全都被她占尽了才好,也不想想,哪有这样的好事。” 温梅君被这话气的倒仰,“你不也一样?还说若不是你让了,三妹妹怎么能有这样的聘礼,在这装什么好人呢?” 温兰君咬牙,恨恨道:“至少我今天没哭哭啼啼地去怨三妹妹,我选择了,我咬牙认了,你呢?” 温梅君:“……” 这席话堵得她哭得更伤心了,弄来弄去,她倒成了最小气最计较的人。 她选择了,可她还是不甘心,她也知道什么都想要不好,可人就是这样贪婪,她有什么办法? 温竹君倒是看懂了今日夫人的意图,提前脱敏,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她眼珠子一转,“大姐姐,等你将来成亲,万一再遇到之前有过节的人,你岂不是要投河?” 温梅君哭哭啼啼的,“胡说八道,我才不会投河。” 温兰君撇嘴,翻了个白眼,“你真的不会吗?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已经受不了了。” 温梅君的头高高昂起,用鼻孔哼气,“我肯定不会,哼。” 温竹君趁机给她打预防针,“大姐姐,那你现在可要好好练起来了,还是那句话,时刻谨记,面子不能吃不能喝,不值几个钱……” “可我觉得,面子比天大啊……”温梅君只觉人都要碎了,哭得停不下来。 某一刻,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又错了,那种恐惧,再一次萦绕心头。 夜里,夫人朝范嬷嬷叹气,“真不知道梅儿这孩子将来成亲会过得怎么样,太让人操心了。” 范嬷嬷笑了,“其实嫁到江家也有好处,有侯府照看,大姑娘不会差的,再说了,她还有兄弟姊妹照应呢,不怕。” 夫人这会儿也松了口气,“这么说也是,高门大户的,我的手也伸不进去,如此想,倒是好事了。” …… 等到天儿彻底转凉,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开始渐次凋零,人们身上的薄衫换成了薄袄。 温兰君的婚期也终于彻底定下了。 就在次年,不过说是算了两个日子,一个在阳春三月,一个在秋高气爽的九月,相隔足有半年,说是中间的日子有什么相冲,对新人极不好。 温兰君毫不犹豫选了九月。 哪怕再一次成婚,也还是会恐惧,因为,又是全新而未知的一次。 好在第二天,就收到了姚坚送来的礼物,随着礼物而来的是一封信。 信很简短,主要是言明自己考科举的心,希望明年迎娶她后,能榜上有名。 虽然没有情情爱爱的话语,也不如话本子里的人贴心,但每句话都踏踏实实,这让温兰君的心落到实处。 至少比江玉净要好多了,那个该死的书呆子,对她可没这么细心,更没这个耐心。 一想到江玉净竟然会给温梅君写诗,温兰君心里就有一团邪火,烧得滋滋响。 温兰君的添妆礼,没有温梅君那么热闹,庶女的圈子不大,朋友也没那么多,更加没有外祖那边的亲戚。 温梅君因为跟她吵了一架,这天故意拖到很晚才来。 看到院子里只剩下三君,她略显傲娇地进来了,为了提醒人到了,她还咳嗽一声。 “大姐姐,你来了?”温竹君笑着站起身,“二姐姐刚才还念叨你呢。” 温兰君板着脸,冷冰冰的,“我可没念叨。” 温梅君极为难得地扭扭捏捏,高昂着头,递了个盒子过来,“喏,送你的添妆。” 温竹君知道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她懒得打听,只帮忙接过打开盒子。 “哇,真的是那支金钗,大姐姐,你好舍得。” 温梅君轻轻哼了声,表情略微尴尬,“我们是亲姊妹,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温兰君看到那根熟悉的金钗,又听到温梅君这句话,她心里的一团火,总算稍稍熄灭了些。 她也略略带了点真心,认真道谢。 两人眼神交汇,都很复杂。 温梅君不可避免地带了点心虚,毕竟这是抢来的夫婿,而且,梦里的二妹妹跟江玉净还是夫妻呢。 温兰君则是有点气又有点解脱和怨愤,还有点不甘,心里五味杂陈,毕竟上一次成亲的对象,这一次居然成了姐姐的夫婿,感觉就很怪。 好在,也算摆脱江玉净那个死书呆子了,就是可惜死书呆子带来的好处。 想到姚坚,温兰君还是努力将江玉净甩到脑后。 至于温梅君,既然抢了,那该受的就老实受着吧,有她哭的,哼。 随着温梅君婚期临近,又要开始操心温春辉的亲事,夫人每日忙碌得很,便免了子女的晨昏定省。 温竹君现在每日最烦恼的,不是府里的琐碎事儿,不是大姐姐时不时发癫,不是二姐姐时不时的酸言酸语,而是周氏。 自从夫人将嫁妆单子送过来后,美貌娘亲每日里就是一惊一乍的,甚至还主动跟着温竹君一起做点心,以期来讨好夫人。 偶尔轮到温竹君管家主事,她就总是催促温竹君盯紧自己的嫁妆,恨不得去库房搬到春思院。 “……你大姐姐眼看着就要出嫁,你二姐姐的婚期在明年九月,你的婚期只会更晚,哎呀,我可真担心……” “能不能早点成婚啊?万一夫人改口怎么办?” “万一夫人答应好的嫁妆又不给了怎么办?” “竹儿,我要不要去求求你父亲?好事儿拖久了可不好……” 温竹君如同往些年一样,赶紧将她给按住了。 一开始美貌娘亲还听话,能忍住,但慢慢地,她似乎越发不安,一听到出嫁嫁妆聘礼这几个字眼,就条件反射地焦虑。 温竹君如今帮着夫人操持府中事务,本来就忙,听得都有些烦躁了。 “娘,你放心吧,夫人不是那样的人,你这些话私下说说便罢,若是传到夫人耳中就不好了, 这么些年,你该明白了。” 周氏听到女儿的一番话,面色难堪,可她偏生的美貌,一委屈越发显得娇弱可怜,梨花带雨。 “竹儿,我,我只是,只是担心……” 温竹君拿着嫁妆单子,不耐地指给她看,“你看,你自己看看,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每一样都不会少的,甚至一千两银票都是夫人私下贴补给我,连大姐姐都没有,娘,您别胡闹就是帮女儿了,好吗?” 周氏惯来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多年来,在侯爷宠爱和女儿看护下哭笑由心,一听这话,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抽走了一大半,畏畏缩缩的,连话都不敢说了。 直到傍晚温竹君回来,发现春思院安静得异常,就连丫头们都不说话。 温春果得知姐姐回来了,迈着小短腿,怏怏不乐地抱着姐姐的大腿,“姐姐,娘不吃饭。” “怎么了?”温竹君抱起温春果,细细问了一遍。 得知自己走后,娘就哭了好一会儿,之后一直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小果子叫也不开门。 温春果小脸上全是担心,“姐姐,娘是不是生病了?” 温竹君安抚了小果子一番后,交由奶嬷嬷哄睡,自己则是怔怔地回了卧房,坐在梳妆台前,半晌都没动静。 玉桃也很担心,忍不住道:“姨娘很少这样的,姑娘去看看吧?你今儿那些话,确实有些重了。” 温竹君秀眉轻蹙,目光在春思院中寸寸移动,熟悉的景致和花草,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 可她长大了,始终要离开的。 美貌娘亲却离不开,她的一生都要跟这个小院子绑定,没了自己,小果子又太小,她该怎么办? 都说什么为母则刚,刚不起来的就不配为母吗? 温竹君猛地站起身,走到了美貌娘亲的房门口,槅扇门内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推了推门,门没有锁,仿佛早就在等她。 夕阳斜斜地穿透雕花窗牖,勾勒出一抹橙黄的光线,灰尘在飞舞。 周氏肿着一双眼睛,手里正拿着一支钗发呆,见到温竹君进来,立即露出一抹笑。 “竹儿,你回来了,今天库房……” 她顿了一下,小声道:“今天府里没什么事儿吧?” 温竹君摇摇头,看到屋中有些乱,“娘,你在做什么呢?怎么把首饰都翻出来了?” 周氏脸上露出窘迫,“其实早就清点过一遍,我想把这些都给你做陪嫁,这些不会写在嫁妆里,你可以自己用,将来若是遇到事儿,还可以换钱呢。” 温竹君心头发堵,喉间像是灌了沙,心里万分后悔。 “娘,对不起。” 第23章 捡漏的第二十三天你的亲事,是甘愿的…… 话音未完,已经有了哭腔。 母女连心,温竹君从小到大,懂事后哭的次数,一个巴掌都多,周氏一听人都慌了,心肝颤颤。 “竹儿,是娘没用,娘只有这些了,哎,这些年早该准备的,还是夫人厉害,能为你们筹谋,我……” 突然,她被女儿一把抱住,她能感觉到,抱得很紧很紧。 温竹君头搁在美貌娘亲的肩窝里,使劲将眼泪眨掉。 “娘,这些东西你留着,女儿用不上。”她捧着美貌娘亲的脸,笑道:“女儿多聪明呀,以后是能挣大钱的,你放心,我不会吃苦的。” 周氏连连摆手,“不行,你得拿着,也不知道霍家到底是什么情况,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娘虽然没本事,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温竹君心里那个愧疚啊,她真该死,怎么能把脾气发泄在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呢? “娘,对不起,我今天说的话都是气话,你千万别当真。” 周氏闻言,委委屈屈的,“竹儿,娘确实帮不上你,我这个身份,还会拖累你……” “怎么帮不上?”温竹君笑道:“这些日子,你从父亲那要了那么多好东西,已经足够了。” 周氏心思浅,顿时笑了,如云雨初霁。 “那等你父亲再来,我再多要点,将来你也是侯夫人呢,可不能少了花用,叫人看不起就不好了……” 温竹君听着美貌娘亲的絮叨,心中安稳了许多。 罢了,能者多劳,一味要求别人,不如提高自己,美貌娘亲这些年毫无长进,何尝不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呢。 温春果忽然冲进来,见娘笑了,他也高兴地拍着巴掌蹦跳,“太好了,娘笑了,吃饭饭咯……” 大家都被逗笑了。 入了腊月,江家的催妆礼早早就送来,腊月初三就是大姐姐的婚期,这是请大师特意算的日子。 温梅君有些紧张,上一次因为江玉净跟温兰君是一对儿,是以她每次看到江玉净,都是鼻孔对人,没什么多余的印象。 如今要跟他成婚,她还有些不适。 温梅君看着面前温竹君刚送来的小饼干,一脸愁容,“都怪你的点心,我的腰好像又粗了。” 温兰君忍不住翻白眼,“三妹妹又没往你嘴里塞,你怪她做什么?自己整天闷在房里吃吃吃,能不胖吗?” “那还是拿走吧。”温竹君生怕她俩又吵架,赶紧岔开话题,“二姐姐,你的婚服不是说腰线要改改吗?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温兰君被闷坏了,是以早早就讨夫人示下,不用管事上门,勉强能出一个时辰的门。 温梅君听到两人要出去,很是羡慕。 “你俩出去要早点回来,我没人说话,就一直想吃东西,难受得很。” 温竹君答应一定会早点回来,其实她也是在家呆闷了,借温兰君的光,夫人也明白,是以没有往日严厉。 府里的车夫赶车就很死板,说去哪就去哪,绝不多走一点。 温竹君也不介意,能出来透口气就好,整日围着府里的杂事儿,实在疲累。 如今她跟霍家的婚事板上钉钉,霍云霄受重视,加上夫人贤惠之名盛传,是以温春辉的婚事自然而然地就提上了日程。 要知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好郎君也是不等人的。 最近夫人春风满面的,想来说亲的人家,应该很符合预期,或许她马上就有大嫂了。 车窗和府里的高墙一样,四四方方,玉京城里的一切,都规规矩矩地进行着。 不知与大哥哥说亲的人家,是不是也像安平侯府,嫁娶俱是谋划,也不知大哥哥是否心甘情愿。 “姑娘,到了。”车夫停了马车,摆好凳子请姑娘下车。 两人在丫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头上也戴了幕笠。 街上的人流因着过年而变得更加拥挤,不过夫人早就打了招呼,铺子门前已经有管事在等她们。 进了店铺,温兰君被请到了雅间,她的婚服从现在开始,就要时刻准备着修改。 “三妹妹,你自己先逛,我进去了。” 温竹君点头,带着玉桃上二楼瞧首饰。 琴瑟进去后四处张望,见无人了,才小心翼翼地将里间朝北的窗子打开,果然看到了一个小童在等着。 她面上一喜,接过小童手里的东西后,又抓了一把铜板,“你家公子呢?” 小童遥遥一指,临街的茶寮里坐着个青年男子,着石青色纺绸夹袄,蓝绸裤子,衣饰整齐,眉眼清正。 温兰君撩起幕笠轻纱,和他对视一眼后,脸一红,又赶紧缩了回来。 虽然也是读书人,但与江玉净似乎不同,气质更偏坚毅,她心儿乱跳,说不上来的感觉。 琴瑟抿唇而笑,在衣袖里掏了个东西,递给小童,“快走,莫教人瞧见了。” 小童抓着东西赶紧跑。 正巧,窗子一合上,量衣的师傅就进门了。 而二楼里,温竹君看着忽然出现的万梓赟,很是惊讶。 玉桃勇敢地站到姑娘前面,小声而又急促道:“万公子,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姑娘跟您不过点头之交,您今日在这堵人是什么道理?” 万梓赟瘦了一大圈,本来眉目清澄,肌肤洁白的俊俏公子,这会儿形销骨立,眼底发青,一副饱受 相思之苦的模样。 他直直地望着温竹君,双眼灼亮,急切道:“我,我想见你,你如今才出府,是不是家中拘得紧?我一直想找你。” 温竹君心中微叹,“万公子,这几次诗社我不曾露面,就是怕你误会。” 万梓赟看着面前目似春星,面如霁月的姑娘,只觉魂儿在空中游荡,一颗心忽上忽下,全然被婀娜秀雅的身影牵动。 “你的亲事,是甘愿的吗?我,我明年一定能高中的,你……” 温竹君轻声道:“我是甘愿的,万公子,之前若有什么事儿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大哥哥说你有才气,科举有望,千万莫要因我而失,再次谢谢你的字帖,对我很有用,今后怕是不能再见了,祝你前程似锦。” 她盈盈一礼后,毫不犹豫便扭身下楼了。 万梓赟心里酸涩,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双眼睛痴痴望着倩影,若不是雅间冒出了人,他差点就没忍住立刻追下去。 霍云霄目送她下楼,今日她着一身半旧的鹅黄袄裙,不如红裙艳丽张扬,但腰身勾勒得袅娜纤细,不足一握,冬日里鲜嫩得犹如枝头花蕊,打眼极了。 他又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万梓赟,不由眯了眯眼。 “掌柜的,方才我看的首饰,都包起来吧,送到安平侯府去。” 掌柜的匆匆跟过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躬身应下,“是,小的马上安排,今儿正巧呢,安平侯府的二姑娘要来量衣,正好一道儿。” 霍云霄一怔,嘴巴比脑子要快一步,直接问出了口,“今日来的,是二姑娘?” 相看那日遥遥一瞥,姑娘又羞怯闪躲,他也不甚在意,实在没看清楚。 掌柜的连连点头,“是呢,看时辰也快到了,楼下管事应该接待了。” 霍云霄本还想去挑些布料,弥补下聘时未亲去的失礼,想到姨母说三姑娘通情达理,是个容貌极佳的女子。 临窗看着那抹倩影进了马车,万梓赟的身影很快出现,痴痴地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禁不住拧了浓眉,已然失了兴致。 温兰君到家后,很是埋怨。 “说好的一起回来,你怎的一个人跑回来了” 温竹君连连道歉,“二姐姐,我逛了一会儿觉得很没意思,可你半晌又不出来,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吗?” 温兰君想到自己私会姚坚,责怪的话就有些心虚,又怕姊妹瞧出来,就只随便嘟囔了几句。 温竹君回了春思院,想起万梓赟,倒真有些可惜,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呢,这鱼钓的,要是没意外,自己还真可能选他了。 玉桃反而很是气愤,表示万梓赟这个行为,实在太唐突了,万一连累姑娘,首先打死的就是自己了。 两人正说悄悄话呢,韶华便带着好些礼盒过来。 “姨娘,三姑娘,这是霍家公子着人送来的首饰,夫人让我送过来。” 温竹君惊讶道:“他回来了?” 韶华点头,“应是回来了,只是消息未传开,不过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心系姑娘,三姑娘,奴婢向您道喜了。” 周氏看着礼盒里精美的首饰,喜不自胜,女儿受重视,是好事啊。 “竹儿,这支红玉髓流苏簪真漂亮,你戴起来一定好看,那孩子有心了……” 温竹君却无心去看,因为首饰都有些眼熟,好几样分明是今日正好瞧见的。 她心里有点意外,产生了一丝不好的联想。 跟踪?不至于吧? “玉桃,我做的点心还有吗?” “有的,姑娘。”玉桃也有点紧张,今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时间卡得太巧了。 温竹君定了定心,抿唇道:“你亲自带些点心去武安侯府,就说是我的谢礼。” 第24章 捡漏的第二十四天母亲说成亲这天不能…… 武安侯府。 乔楠一言难尽地看着霍云霄,不禁泄气,“你这孩子,不是让你亲自送去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该不会没买东西吧?” 霍云霄站在兵器架前,一脸平静,无波无澜,“买了,不过太麻烦了,我让大头送去就可以。” “你说你这孩子,哎哟,”乔楠连连叹气,“你娶人家,好歹也要有个态度吧?那孩子挺好的,你不在这段时间,时不时就亲手做点心派人送到我那,知冷知热的,懂事得很……” 霍云霄抽了长剑出来,随手挽了个剑花,不在意道:“若不是母亲跟姨母,我可能都不用成亲,她也不用麻烦懂事做什么点心……” “好好好……”乔楠败下阵来,气得连连摆手,“别的我不说了,你答应这门亲事,不就是想报答安平侯吗?你要娶人家的女儿,你好歹也要好好对人家吧?” 霍云霄面露不解,“我买了那么多首饰过去,这还不算好吗?” 乔楠:“???” “侯爷,侯爷,安平侯府的三姑娘派人送点心来了。”一个四肢健壮的大头青年一边喊着一边冲了进来,憨厚地挠头,“说是谢谢公子的礼物,这点心我闻了,可香了。” 乔楠笑眯眯的接过盒子,“这丫头真懂事啊,知道你回来就赶紧送东西过来,不止长的美,点心做的也极好,是个会过日子的,你肯定喜欢,尤其是她做的那个蛋糕,哎哟,好吃的很……” 霍云霄看都懒得看,面无表情,自顾自拿着剑进了沙坑。 乔楠长叹一口气,心里只觉无力。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似乎对女人压根就没兴趣,成亲这事儿,要不是姐姐临终嘱托,还有她忙着张罗,他怕是都懒得搭理。 她也揪着他身边的人问过了,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纯粹就是对情情爱爱的没兴趣。 乔楠觉得霍家大概是要绝后了,希望地下的姐姐姐夫别怪她。 其实她对温家本来不太满意,亲事谈得反反复复,人也换来换去,哪有人家是这样说亲的? 可谁让霍云霄这孩子认死理呢,非要温家的姑娘,从大姑娘一路谈到了三姑娘,总算是定下来了。 再次看到温竹君后,她反而满意了许多,她就不信了,这么美的姑娘,跟天仙似的,娶回来以后,他还能整天对着刀啊剑地发挥精力。 “你既然回来了,就该早些商议婚期呀,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霍云霄长剑一横,冷眉冷眼,“都说过了,一切全凭姨母做主。” 到了年纪的孩子就是这个鬼德行,难搞得很,本来战场喊打喊杀身上煞气就重,好不容易回来,整天装个冷脸剑客给谁看呢? 要不是亲侄儿,乔楠真想一脚踩他脸上。 …… 春思院中。 玉桃气喘吁吁地。 “我送去后,也没人叫我进去,我只能放下点心走了。”她一脸忐忑,“姑娘,会不会是真的瞧见了?” 温竹君沉吟道:“瞧见也没什么,我又没做坏事,不过是碰巧见到友人罢了,你点心送到又没被赶,就说明没事儿了。” 玉桃却很惶恐,“姑娘,时间太巧了,别的时候还好说,偏偏是这个时候,咱们出门又少。” 温竹君心里也觉得巧,不过这事儿她也不怵,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因为她跟别的男人说两句话,就要悔婚吧。 这种人不嫁也罢,大不了,换个男人也是行的。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跟玉桃说,这丫头已经很自责害怕了,方才一直在后悔没及时拦住人,没做好本分。 “行了,我们也去看看首饰吧,别担心,有我在呢,怕什么?” 玉桃闻言还真松了口气,姑娘那么聪明,什么事儿都能解决的。 温竹君也耐下性子看送来的首饰。 霍云霄果真大手笔,出手就是十二件首饰,臂钏、步摇、华胜、耳坠各两样,还有一套极为精美的银花丝花卉蝴蝶纹璎珞项圈,和银花丝祥云纹手链。 难怪夫人一刻不停地送到春思院来,这要是两个姐姐看见了,又要眼刀子扎死她。 很好,看来霍家经济确实不错,霍云霄也不是个小气的男人,夫人果真可信。 温竹君嘴角勾起。 是夜,落了一场大雪,天地一片清白。 夫人有些紧张,就怕女儿成亲也会下大雪,便连着几日让人在街头扫雪,别到了成亲那日,闹出笑话。 温竹 君也从旁协助,每日调配人手,以保证婚礼顺利进行。 到了腊月初三,好在没有继续下雪,安平侯府一早就忙碌起来了,府里彩幡张挂,人来人往,气氛紧张。 夫人更是眯了会儿就起来了,连带着安平侯也瞎忙。 温竹君跟温兰君帮忙,分管了府中厨房事宜,两人被夫人委以重任,都不敢糊弄。 一大早,天还黑漆漆的,温梅君刚被丫头唤醒,就看到三个妹妹顶着一脸困顿,裹得像个球,围坐在榻边蔫哒哒地等她。 心里不由十分感动,泫然欲泣。 “你们都来陪我呢?” 温兰君打了个呵欠,“我们敢不来吗?你昨儿就差把我们按在这睡下了。” 温梅君面露窘迫,“我有些紧张,你们陪陪我。” 温竹君让纤云跟飞星准备好热水,又殷切握住温梅君的手,柔声道:“大姐姐,别紧张,今儿是你的大日子,可不能出错。” 温梅君被她的手冰得一个激灵,本想甩开,但听她言语温柔,姊妹情谊作祟,眼泪都要下来了。 “三妹妹……” 温菊君则是迅速爬上榻,钻进了姐姐温暖的被窝,“大姐姐,母亲说成亲这天不能哭。” 温梅君眼泪迅速一收,随着丫头们的忙碌,也赶紧起身梳洗了。 燎炉终于重新烧好,温竹君捧着暖手炉,人算是缓过来了,就是成亲的事儿太多,这房里人来人往,热气一直上不来。 温兰君小脸吹得通红,小声道:“幸好我成亲的时候不冷。” 温竹君深以为然,觉得这成亲的日子,是该好好选选。 等到这边收拾好,送亲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厨房那边也要忙开了,总要招待宾客不是。 果然,这种容易出事的大日子最考验人了,温竹君跟温兰君初初遇到还真有些慌乱。 什么昨儿买的鱼被冻死了,羊肉被雪埋得太深,一早忘记化冻了,酒被砸了好几坛,不够用了,送柴火的今儿来迟了…… 琐事一大堆,好在,最后都圆满解决了。 眼看时辰将至,缩了好几天的太阳,竟然露出了笑脸,大家都十分高兴。 夫人更是连声祝祷,说老天帮忙。 温竹君笑道:“吉日吉象,大姐姐定然会顺顺利利,将来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她一扭头,正好看到温兰君也帮着温梅君整理婚服和头发。 神情认真,眉眼间有一抹忧愁,没了往日的针尖对麦芒,见她目光看过来,温兰君赶紧缩手,满脸不自在地扭头。 温竹君心里觉得好笑,又很感慨,姊妹间的感情真的很复杂,弯弯曲曲扭来扭曲,好在,大家的底色都被教得很好,心地都不坏。 这时窗牖间传来喊声,丫头兴奋地叫:“姑爷来迎亲了……” 江玉净被几个舅子拦住,又是作诗又是舞剑,狼狈不堪,闹哄哄地扯了半天,大冬天愣是闹出一身汗,总算在吉时前勉强过关。 温春辉温春煌还拍他的肩,“太单薄了,日后不止要苦读书,还要勤加练习身体啊……” 江玉净红着脸点头:“大哥二哥教训得是,我一定,一定……” 温兰君带着琴瑟躲在柱后,遥遥瞧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江玉净,笑容堆面,胸前戴红花,一脸春风得意,心情万分复杂。 上一次她与江玉净成婚,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么高兴?不过庶女跟嫡女肯定是不一样的,想到江玉净总是对着她面无表情的死样子,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就格外可恶与谄媚。 原来将来的栋梁,其实也跟凡夫俗子一样,会趋炎附势,也会门缝里看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哼。 温兰君撇撇嘴,露出不屑又不甘的神色,一甩帕子,扭头就走了。 吉时已到,新娘子就该出门了。 温梅君头戴凤冠,一身正红圆领袍婚服,大袖衫上披挂大红素罗霞帔,被温春辉背着,一步一步出了新房,含泪拜别父母双亲。 温竹君觉得这身实在太漂亮了,凤冠霞帔,当真是五分颜色,都能衬出十分。 夫人看着高大的儿子背着满身正红的女儿出了门,在无人看到处,轻轻抹了抹眼泪,但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安平侯更是慈父模样,十分不舍女儿出嫁,殷殷叮嘱个不停。 温竹君默默上前,握住夫人的手,悄声道:“母亲,大姐姐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夫人朝她露了一个真心而又慈和的笑,随即拍拍她的手,“今天你跟兰儿辛苦了。” …… 接下来的三天,夫人都在盼着回门这日,又是期待又是忧心。 等真到了回门这天,温竹君不等周氏来叫,顶着严寒早早就起身了,她是不爱早起,但人得合群。 果然,今天含春院里的人头,就齐整多了,大家都不敢拂夫人和大姑娘的脸。 除了二姐姐的姨娘元氏,其他五个姨娘全都来齐,连住在外院的三春也来了。 琴瑟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姑娘,姨娘今儿要是也来就好了。” 第25章 捡漏的第二十五天她干什么这么殷勤?…… 温兰君咬着唇,瞪着她的背影,气得手拧在一起,帕子都要绞破了。 温竹君没有回头,她知道夫人今天为什么要让她们去迎,甚至不担心大姐姐二姐姐会吵架。 夫人深谙牵制之法,更知道驭下需松弛有度。 她当然知道姊妹几个的龃龉,但她从来不在意,只要不闹出来,私下吵翻天,她都可以当不知道。 二姐姐愚钝,不懂夫人用人之精,压根不知道她就只是一块给大姐姐准备的试炼石,是为了让大姐姐明白家人的态度,结果她好话听不懂,还傻乎乎地往里撞。 温竹君以她为鉴,提醒自己时刻要清醒。 是人就会偏心,再公平公正的人,心也是长在左边的,更别提这个人还聪明。 哎,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累心。 温竹君亲亲小果子的红润小胖脸,挺直脊背,进了春思院。 周氏正笑盈盈地绣帕子呢,一见她回来,嗔怪道:“果儿沉得很,你抱着干什么?累不累呀?吃饱了吗?” 温竹君浑身轻松,摇摇头,“没吃饱,娘,我想吃你做的小馄饨。” 周氏厨艺一般,在侯府多年磨砺,做得最好的,也就是一碗素馅小馄饨。 她点了点女儿的额,宠溺道:“你呀,少吃些,等你胖了就知道难受了……” 虽然嘴上说得欢,但还是欢快地带着丫头去了小厨房。 温竹君抱着小果子去了房里,看着弟弟熟睡的可爱模样,不由翘起了唇角。 含春院中。 韶华帮着夫人将玄狐斗篷脱下,又去燎炉边拨了下炭火,好让屋中的温度能暖得快些。 夫人疲惫地坐下通发,丹凤眼淡淡扫向镜中的温梅君,见她闷闷不乐,不由摇头。 “今日不过是亲姊妹的一点讥讽,甚至都没明说,你就受不了了?姑爷一个清高的读书人,都要比你强得多。” 温梅君强装镇定,嘴硬道:“我不过是困了,不是因为这个。” 夫人嗤笑,“你是我生的,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往后这种事儿,只多不少,但只要你过得好,这些声音终究会消失的,你也不用太在意。” 温梅君扭过头,怏怏不乐,“娘,你怎么知道这些声音会消失,万一一直在呢?” 夫人:“……”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温梅君,实在不知该怎么教才能让她明白,明明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就差往她脑子里塞了。 温梅君最怕看到母亲这个眼神,活像自己是个没长脑子的大笨蛋。 她忽然想起个事儿,“对了,娘,方才去见祖母,她偷偷给我塞了银票,我回绝不掉。” “那你就收着,毕竟是长辈的心意。”随着梳齿摩擦,发丝轻轻拉扯,夫人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不过要切记,这些事儿,不要桩桩件件都跟你的婆婆和夫君说。” “为什么?”温梅君不解。 夫人:“……” 她实在忍无可忍,瞪了女儿一眼,“因为人就是有秘密,保守秘密能活得痛快,活得久,听明白了吗?” 看着依旧糊里糊涂的温梅君,夫人情不自禁想起一点就通的温竹君,干脆把眼睛彻底闭上了。 到了申初时分,江玉净还真不含糊,说话算话,带着礼物来了春思院。 温春辉跟温春煌也跟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个看热闹的温春成。 “哎哟,来的不巧,小馋猫睡着了?” 江玉净见状,便打算放下东西就走,这毕竟是内院,他来此待久了不合适。 温竹君连忙让他等等,“大姐夫,这是给他的东西,得让他自己道谢。” 她笑着把快要睡醒的温春果从被子里挖出来,给他裹好小斗篷,抱了出去。 “大姐夫说话算话,给你送礼物来了,那你也要认真给人道谢哦。” 温春果睡得脸蛋通红,闻言揉揉眼睛,努力打起精神,大眼睛里含着水意。 “谢谢大姐夫的肉肉。” 江玉净目光柔和,温声道:“不客气,谢谢你喜欢。” 温春果小大人般点头,“二姐姐说这个肉肉做得很辛苦,谢谢大姐夫,不能浪费粮食,三姐姐跟我说过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吃完的。” 他还小,长句子说得磕磕绊绊,颠三倒四,好在大家听明白了。 江玉净看着孩童可爱稚嫩,却十分懂事知礼,忍不住笑着捏捏他白净的小脸。 “好,你以后还想吃了,就跟大姐夫说。” 温竹君又抱着温春果回房,一个劲儿地亲他的小脸蛋。 “好果子,今儿真给姐姐长脸呀,再接再厉知道吗?” 方才她看江玉净面容清俊,读书人的独特气质在他身上格外突出。 当然最主要的,是两个姐姐都对他将来的前途深信不疑,非说他定会飞黄腾达,不管是不是真的,提前搞好关系也很有必要,万一是真的呢? 温梅君走的时候,是笑着的,和江玉净相携而去,这让夫人放心不少。 安平侯望着女儿,满眼不舍,他是真的心疼女儿啊,住那么紧窄的屋子就算了,连下人都没几个,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他忍不住跟夫人抱怨。 夫人制止了絮絮叨叨个不停的安平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就得自己走下去,你要实在看不惯,你替她去跟女婿过日子?” 这才第一个女儿呢,将来等温菊君都出嫁,他怕是要絮叨死。 安平侯噎了一下,心有不甘,“我就是 怕梅儿过得不好。” 夫人道:“有咱们的看顾,过得好不好,就全凭她自己了,你也别再找母亲做筏子给她送钱了,这样下去,她何时能长大?侯爷,总有一天,她要自己面对这一切的。” 安平侯对此也表示认同,但心里还是心疼。 …… 喜事办完,年关就到了,前两年都是夫人带着四君一起操办,今年夫人决定直接丢开手,给温兰君和温竹君操办。 自从上次吵架,温兰君对温竹君就爱答不理的,时不时还丢个白眼。 温竹君也不在意,家中姊妹相处久了,龃龉不少,都习惯了,估计二姐姐还在心里蛐蛐自己背叛了庶女联盟呢。 好在温兰君虽糊涂,但夫人不糊涂,被夫人单独叫去谈了话,终于恢复如常。 到了小年这天,温竹君花费不少时间,连窑都新烧了两个,终于做出了一个完美的八寸蛋糕胚,圆溜溜的,可花了她不少心思。 她取了个巧,将蛋糕胚横切一分为二,变成两个圆溜溜的蛋糕胚,分别抹上了厚厚的奶油,又用柑橘蜜枣和梨肉铺了两层,还费心摆了造型。 玉桃在一边咽口水,“姑娘,我能不能尝一口?” 温竹君摇头,“不行,姑娘我暂时还不能让你这么随便,放心,等我嫁人吧。” 两个蛋糕一个留着,一个送去了武安侯府。 虽然她没正式见过未婚夫,但未婚夫的大方她已经见识过了,最好看在这个蛋糕的份儿上,他能直接送来银票,首饰也行啊,多多益善。 武安侯府。 乔楠今儿本来是觉得侄儿孤孤单单,府里也没个主事的女人,便准备陪他过个小年,当大头端着蛋糕进来的时候,她莫名松了口气。 “本来还在想,给你说这个亲事到底是好是坏,我现在觉得,确实好极了。” 霍云霄看着蛋糕,有些诧异,“她干什么这么殷勤?我没有让她做这些的。” 乔楠恨铁不成钢,“你给我闭嘴,都要成亲的人了,还成天这么一副死出,你想好了没?等开年,我就要帮你把婚期定下来了。” “姨母定吧。”霍云霄依旧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最好迟一点,我还有点小事儿。” 乔楠给了他一个白眼。 “今儿小年,她有心了,等你过年去温家送礼,你最好给我花点心思,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音一落,她旁边的小男孩一脸兴奋,也跟着叫,“好好好,收拾表哥,收拾表哥,打屁股……” 霍云霄一只手就把小男孩的衣领给拎起来,像抓小鸡仔一样放进了沙坑里,然后拍拍手,扬长而去。 乔楠:“……??” 过年是大事儿,温竹君跟温兰君不敢糊弄,两人一遍遍地核对账本跟货物,生怕缺货或是对不上账。 温兰君见温竹君在点干果,磨磨蹭蹭地过来搭话,“等开年了,你的婚期就要定下了,你,你……” 温竹君诧异她竟然主动搭讪,见她吞吞吐吐地,便笑了。 “二姐姐,我肯定在你后面成亲的,不会抢你的风头。” 温兰君见她会错意,面上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妹妹,你,你这桩婚事,我……” 温竹君不解地看着她,见她脸颊通红,结结巴巴的,忽然福至心灵。 “三姐姐不会是觉得对不住我吧?” “才不是。”温兰君急忙否认,脸上有一瞬间的心虚,大概是心里实在过不去,颓然地承认了。 “好吧,是有一点对不住,你应该也不喜欢武将的,舞刀弄剑的男人有什么好的?而且他过几年,可能,我是说可能啊,可能会出事儿……” 温竹君听她絮叨,忽然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这个家里的女孩子,真的都不喜欢武将,包括不到十岁的温菊君。 似乎是侯爷爹这个形象并不太高大,也不够严肃,志大才疏,文不成武不就,所以影响了子女,但也能从侧面看出,夫人对子女的巨大影响力。 听说当年夫人斩钉截铁、力排众议,要温春辉从文,侯爷爹其实不太乐意,妾室们表面应和他,但心底里还是都跟着夫人,纷纷将孩子也送进了学堂。 第26章 捡漏的第二十六天按部就班的走吧…… 而此时的春思院里,全是周氏的惊叹声,激动得脸都红了。 她拿着新的嫁妆单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可置信,又抱着女儿的胳膊问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真的吗?竹儿,娘有没有看错?” 温竹君笑着摇头,“没有看错,就是这样的,母亲把给大姐姐的嫁妆,几乎都给了我,好让我嫁进霍家能过得更好,你放心了吧?” 周氏登时双手合十,满脸感动。 “我就知道夫人菩萨心肠,她是最最公正无私的主母,我以后一定听她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竹君:“……” 果然,钱财就是打动人的最佳选择。 过了正月,年味儿才渐渐消散,侯府里连猫猫狗狗都胖了一圈儿。 不过,好消息也传来了,大哥哥的亲事,总算是要定下了。 这速度的确很快。 定的礼部右侍郎的千金,家中幺女,这可真是诗书清流,真真正正的清贵门户,是温家高攀,传闻玉京藏书最多的,就是这付家。 付家幺女在家中宠爱备至,长辈为了多留两年才没有早早说亲的,说来,这也是大哥哥捡漏,当然,主要是大哥哥优秀。 温竹君得了好消息,第一时间就做了许多小饼干和红豆饼去道喜。 其实相处时日久了,她觉得大哥哥这人很有些意思,表面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儿子、好哥哥,会读书,为人正气,尊老爱幼,一堆的优点。 但实际上,在温竹君这,他就是一个喜欢吃甜食的普通男孩儿。 当然,甜度要少一些,但是,他还是喜欢吃甜的,只有她最清楚。 温春辉面对她的道喜,并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而是鲜少见的沉重,甚至有些迷茫。 他犹犹豫豫地好半天,才突然蹦 出一句,“三妹妹,对不起。” 温竹君一愣,笑道:“大哥哥,怎么了?咱们兄妹突然说什么对不起?” 温春辉苦笑,“我知道我的婚事是怎么来的,也知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其实梅儿也该给你道歉,我也明白,我没资格说不情愿,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你愿意吗?” 他是长子,也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从生下来就背负了许多期许和责任。 温竹君望着他清澈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 “大哥哥,我说实话,我不知道。”她艰难地开口。 她极少吐露心声,“但霍家现在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亲事,就连你都说霍云霄是个不错的人,你也知道,女儿家对婚事,没有什么自主权。” “自主权?”温春辉陪着她坐在门槛上,喃喃道:“其实男子也没有的。” 温竹君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大哥哥跟温梅君一样,都被夫人护得太好了,总是有空想七想八。 “大哥哥,不要想得太深太远,别太清醒,会活得很累的,按部就班的走吧,世上所有人都这样,而且你享受了父母的托举,却又不想顺从父母的意志,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温春辉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母亲,又好似看到了一个睿智的长者。 “你说得也对。”他叹了口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 “你知道这婚事是怎么相的吗?我被付家考校了好多次,还有什么骑射马球的活动,总之很麻烦,我还以为不成呢,挺庆幸的,结果母亲突然跟我说,成了,我本来是想等考取功名后,再提成家立业的……” 温竹君能听出他话语里的迷茫,就好像多年的目标,突然被打断。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默默地陪他坐着,看着云卷云舒。 临走的时候,温春辉忽然叫住她,“三妹妹,那你清醒吗?你是世上按部就班的人之一吗?” 温竹君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屈膝一礼后,告辞了。 玉桃满头雾水,“姑娘,大哥儿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清醒?什么按部就班?大家不都好生生地站着嘛,主子干主子的,下人做下人的,都清醒着呀? 温竹君定定地看着玉桃,心头猛地涌出一股恐惧,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呢。” 余霞成绮,四四方方的院子突兀地将这份美景框住,她仰头看着四方的天,目光幽幽。 第二天,夫人便让韶华亲自来传话,说是霍云霄的姨母上门,要将她跟霍云霄的婚期彻底定下。 的确,拖得有点久了。 安平侯很不高兴,他打算找霍云霄那小子说说话,这也太不重视了。 乔楠拉着温竹君,十分亲热,“那小子平日里操练忙得很,你千万别介意。” 温竹君对霍云霄的冷淡没有意外,微红着脸,埋着头小声道:“这是应该的,姨母。” 乔楠高兴极了,掏出一张精美的帖子,“你母亲说你是个有主意的,便想叫你过来,自己选个日子。” 温竹君打开帖子一看,上面有三个日子,当年五月初八,十月初五,次年元月廿二,都是大师算好的日子。 五月太近太匆忙,元月太冷,雪都没化呢,大姐姐成婚那次就能瞧出折腾。 温竹君手指轻点,用刚涂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指了指,“那就十月初五吧。” 乔楠抚掌大笑,“要不说是夫妻呢?云霄也是选的这个日子呢,太好了……” 温竹君礼貌微笑,原来只是通知她而已,并不是真的随便她选。 也好,在二姐姐婚期后面,而且不热不冷,挺好。 她努力地不让自己多想,努力让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待嫁姑娘,但大哥哥问的那句话一直在耳边回荡,让她心烦气躁。 看来是日子好过了呢,连她都有时间想七想八了。 温竹君像劝大哥哥一样告诫自己,不要想得太深太远,别太清醒,会活得很累的,按部就班地走吧,世上所有人都这样。 她也应该这样。 反复诵念几遍后,那种莫名焦躁的情绪,总算是被压下去了。 婚期既定,她的添妆礼也该操办起来。 温梅君听闻后,说话算话,当即回了娘家,还带了一些熏肉,说是江玉净特地准备送给小弟弟的。 小孩子好哄得很,温春果抱着两斤肉,开心得见牙不见眼。 “谢谢大姐姐大姐夫,大姐姐,我也有礼物送给大姐夫,你可以帮我带去吗?” 他的礼物,其实就是一把花种,是他去年亲自收的。 小孩子的真诚,把温梅君给喜得不行,真心地高兴,她现在算是明白那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话了,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笑脸。 温兰君看着面前的两只钗,犹豫着拿起了一支。 琴瑟小心道:“姑娘,这可是你最喜欢也最贵重的钗了。” 温兰君叹了口气,咬咬牙道:“就这支吧,三妹妹也不容易。” 温竹君好好收了一波礼物,她的朋友很少,有那么一个,还早早就跟着父母去了地方上任职,好在她的添妆礼随着信一起过来了。 令她意外的是,乔家竟然也派人给她送了添妆礼? 想来霍家没了长辈,乔家作为外祖,对这个外孙也很重视,还特意给她一个未嫁女做脸。 添妆礼不耗时间,但温梅君却没有要走的迹象,很明显,在婆家受气了。 一连在侯府住了三天,吃喝花销都比以往要多,还特地吩咐,午后的燕窝都要端两盏过去。 至于江玉净也来过一次,但被温梅君不咸不淡地给打发了。 温兰君自然知道原因,但她偏装不知道,私底下脸都要笑烂了,但表面还是装作关心的样子,问东问西。 “大姐姐,大姐夫是不是对你不好?”她义愤填膺地,似乎感同身受,“你得告诉母亲,他怎么能这么对你,他能娶你就是他祖上烧高香……” 温梅君到底经过生活的磋磨,不似从前那么蠢了,板着脸道:“没有,他挺好的,对我也好。” “那你这些天一直吃吃喝喝的,怎么?你婆婆不给你吃还是不给你喝?江家没有燕窝吗?”温兰君坏笑道:“哦,我忘记了,江家日子不容易呢,那你可要忍着点,那是婆家,不是娘家,等忍过几年,日子就好了……” 温梅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温兰君瞧得仔细,心里爽死了。 让你抢,抢到手了,就好好享受吧,哈哈哈! “大姐姐,你可千万别跟婆婆对着干,”温兰君苦口婆心地劝,“这嫁了人,就是婆家人了,冷暖自知,母亲要是知道你受委屈,心里不知多痛呢,哎……” 恰好,温竹君这时进来了。 “两位姐姐聊什么呢?” 温兰君连忙将温梅君的事儿说了一遍,“……问大姐姐也不说,想来在婆家的日子很是难熬。” 温梅君简直就是牙缝里挤出话,“我没有,我好得很,你别胡说。” 温兰君也不傻,她讥讽的目的也达到了,见温竹君进来,自然闭嘴。 “好好好,我不说了,大姐姐,你要真的受委屈了,可要跟母亲讲啊。” 温竹君猜也猜到了,没有开口打听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儿,见温梅君似乎也不想谈,便转移话题,姊妹三人又说说笑笑起来。 这些事儿自然瞒不过,夫人听闻后,倒是勉强满意了,又有些心疼。 “总算有点脑子,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要出口了,梅儿这性子,你说到底像谁?江家不过一个 寡母,这都合不来,唉。” 范嬷嬷心疼大姑娘,犹豫道:“您真不打算帮大姑娘啊?” 第27章 捡漏的第二十七天她要跟谁拜堂? 温竹君又赶着去给二哥哥送东西,牢牢秉承雨露均沾的原则,好好宽慰了一番。 不过二哥哥没什么压力,他考上秀才的日子短,那时候侯爷爹就说过了,他任务算是勉强完成,只需要再接再厉,将来能帮衬大哥哥就很不错了。 到了八月初九,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去送大哥哥考试,很是隆重。 夫人从出门后,手心的汗就一直没干过。 倒是安平侯很是放松,一个劲儿地宽慰两个儿子,“没考中也没有关系的,大不了咱们再考,降爵而已,不是削爵……” 被夫人肘击了一下后,他又立刻改口,“……但也不能因为有后路就松懈,辉儿,煌儿,你俩是咱们家有出息的读书人,能闯到秋闱就很不容易了,爹相信你们。” 温春辉神色安稳,笑着道:“爹娘,儿子晓得了。” 温春煌也跟着道:“父亲母亲,儿子一定全力以赴。” 在考院门前,碰到了来送江玉净的温梅君,还有姚家的马车。 姚家今年也有三郎跟五郎应考,五郎就是跟温兰君定亲的那个,两人隔着马车遥遥对望了一眼。 温竹君瞧着是个挺板正的年轻人,又看到二姐姐红彤彤的脸蛋,才恍然惊觉,她到现在依旧没见过霍云霄呢。 这亲定的,是不是有点太马虎了,不会还没嫁出去,就要守寡吧? 温梅君在马车里依依不舍的,经过上一次的磨炼,又吵过几架后,她已经收敛了许多,甚至学会怎么讨好夫君。 想到江玉净的将来,她放软了语调。 “夫君,你好好考,等你出来,一定第一个就看到我,千万别有顾虑,夜里冷一定要穿多些……” 江玉净是个安静的性子,如今娶了个话不断爱缠搅的女人,他倒也适应良好。 “照顾好母亲,我此次必不负你。” 温竹君还看到了不少头发花白的考生,不由很是感慨,科举之路同样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 其实大哥哥二哥哥已经是玉京里顶不错的读书人了,他们尚年少,未来有无限可能,实在不用自我施压。 温家的气压低了好些天,下人走路都不敢踩出声音,就连中秋都没办宴席,一直到十八,考院的门才大开。 大家又呼啦啦地要去接人,不过这次只有侯爷跟夫人去,大家都被安排在家里等着。 送人可以有先后,但接人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想早点接到人。 县衙专门出了告示,各家各户一辆马车去接就行,别堵着路,也别撞着人。 温竹君没有矫情,老老实实地跟着大家在家门口候着,等马车到了后,大家都欢呼雀跃起来。 真不真心不知道,反正看表情,大家都挺高兴的。 温春煌没有姨娘,只有周氏围着他转悠。 “煌儿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周氏看着心疼,“考试是真不容易啊,你看看你这模样,活像逃荒回来的,胡子拉碴的,还有点臭……” 温竹君赶紧打住美貌娘亲的话头,看向面色尴尬的温春煌,“二哥哥,快,喝一杯参茶,润润喉咙,辛苦了。” 温春煌精神还不错,他这次纯粹就是练手攒经验,没想着能中,所以还笑呵呵的。 “谢谢姨娘,谢谢三妹妹了。” 等到纷纷攘攘停下后,温竹君才凑到大哥哥面前,也不说话,率先奉上一壶润嗓子的饮子。 “大哥哥,快润润喉咙,我用了不少梨肉呢。” 温春辉作为嫡长子,获得的关注那自是不一样的,拉拉杂杂的一堆人问来问去,嗓子早就哑了,方才喝过母亲准备的参汤也止不住。 他一口将梨汤喝完,甜滋滋的,是他喜欢的味道,不免顺畅许多。 “真是多谢三妹妹救命,这梨汤好喝。” 温竹君眨眨眼,用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我加了好些蜂王蜜,顶好的东西呢。” 温春辉温柔地拍拍她脑袋,温声道:“你总是知道我,想得也周全。” 夫人见差不多了,赶紧将人都散了,又让兄弟俩自去洗漱,待会儿还要去粱老太太面前回话呢。 她笑盈盈地望着儿子的背影,嘴角含笑,温柔而又母性,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温竹君站在她身边,努力将自己代入,去体会夫人的心情与思想。 假如侯府是一艘漏水的船,夫人是掌舵人,船里几乎所有人都只看眼前,并希望大家都能着力于修补漏洞,至于航向如何,他们已经顾不得。 但只有夫人能看到未来,并且毫不犹豫地掌舵,让这艘船能沉得慢一些,拼力带着这艘破船寻找新的生机。 高门的坠落从来不只是财富,而是人才断代,侯爷爹就从来看不到这些问题。 温竹君想到这,心里则是越发佩服,夫人这份勇气与坚定,还有前瞻性,的确独一份儿了。 “母亲,”温竹君笑道:“大哥哥定能高中。” 夫人朝她伸出手,紧紧握住,笑道:“我相信他。” 现在就安安心心地等放榜,大概要等到十月,毕竟全国各地的考生不少,各地试卷送到尚书省都要不少时间。 很快,温兰君婚期将至,表现却很淡然。 温竹君偶尔瞧着,总觉得二姐姐胜券在握的模样,有些怪异,难道姚五郎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时光转瞬即逝,九月很快就到了,姚家的催妆礼也已经送到。 毕竟是夫人自己的娘家,还是亲嫂子,送来的东西很丰厚。 不过很不凑巧,今年的九月,秋老虎正发威呢,太阳晒得人头皮生疼。 温兰君终于淡定不下去了,她无法理解,老天爷怎能对她如此残忍,上一次成婚冷得半死,现在又热得半死。 早知道选在三月了,其实也不是那么冷。 “你选在 十月,十分明智。“温兰君懒得装淑女,一口将杯子里的薄荷饮子喝完,“再给我来一杯。” 温竹君接过她手里的白瓷,把刚从井里湃过的梨子递过去,“吃一个解解热吧。” 温兰君吃了两口,忽然表情黯然,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悲伤。 “三妹妹,或许这是老天在告诉我,我就不适合成婚,最好做个姑子,我不是个好姑娘,我是个坏人,当然,这一点你最清楚了。” 她自嘲一笑,神情凄惶。 “怎么会?”温竹君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二姐姐,别妄自菲薄,你是个好姑娘,将来也会是好妻子,好母亲。” 都是普通人,她也有很多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不比温兰君高贵多少,相比于别的人家,侯府的姊妹相处已经不错了。 大家的底色,至少都是善良的,谁说善良的人就不能嫉妒,不能生气,不能贪心,不能有怨念呢? 温兰君多日来的惊惶因为她的话,得以纾解,她情不自禁地落了泪,紧紧回握妹妹的手。 “真的吗?三妹妹。” “真的。”温竹君听到自己笑着道:“二姐姐,你信我。” 九月初二,温兰君出嫁这天,果真热得紧。 温竹君笑着替她擦泪,温声道:“红日似火,二姐姐,你将来的日子,定能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温兰君的泪仿佛抑制不住,哽咽道:“三妹妹,对不起,这声道歉有些迟,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对不起……” 温竹君轻柔地帮她洁面,笑着道:“二姐姐,我们是亲姊妹,别说这话,生分。” “嗯,”温兰君含泪一笑,云开雨霁,“不说,生分。” 将来会怎么吵,她们预想不到,但这一刻,姊妹情谊占据了一切,就连温梅君都忍不住扭过头擦泪。 她心里更是别扭,说起来,她也欠了两个妹妹一声道歉,只不过,她说不出口。 温菊君一进来,就看到姐姐们哭成一团,不由一脸茫然。 好在温春果将她扯了出去,说是前边有糖吃,大姐夫还带了自家做的芝麻糖饼来呢,可甜了。 温兰君回门这日,天儿还下雨了,不过瞧她面色,从容带笑,似乎夫妻相处不错。 她的生母元氏终于是放出来了,但得知她嫁给了姚家庶出五郎,十分失望,就拒绝了她的探望。 温竹君得知后,便让周氏管好嘴巴,千万别乱说话。 她注意到,姚坚相貌堂堂,眼神坚毅,看向温兰君的目光,带着些许柔意,或许这也是一桩好姻缘。 盲婚哑嫁的时代,除去两方家庭的羁绊,其他全凭良心。 温兰君跟温梅君没什么多余的话说,她回门,温梅君也没回来,至于温菊君,本就合不来,她只能跟温竹君说。 “他待我还算不错,话少但句句有回应,只不知以后是怎样,三妹妹,马上就是你的婚期了,霍云霄都没露面,你不担心吗?” 温竹君摇摇头,大言不惭,“没什么好担心的,谁娶我都是谁占大便宜。” 温兰君大概是经过爱情滋润,也可能是姊妹情谊的效果还没消失,听到这话不像往日那样翻白眼,或是嗤笑,而是笑着点妹妹的额头。 “你这丫头,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老是打岔做什么?” 温竹君认真道:“我说的实话,我长得不错,性格也不错,懂事知礼,还识文断字,会管家理账,肯定会是个好妻子。” 温兰君还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点点头,“你说得还真是,或许,你跟霍云霄还真的合适呢。” 她不也是这样? 上一次和江玉净过成那样,夫妻相敬如冰,哪哪儿都能吵,话少还字字扎心,可姚坚话也不多,但帐中热情,待她耐心,可能就是刚好合适呢? 第28章 捡漏的第二十八天是个怕事的孬种 温竹君笑着给韶华斟了杯热茶,“姐姐,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韶华见周氏不在,凑到她耳边道:“乔家姨母上门了,不知说了什么,但侯爷跟夫人的脸色看着好像不太好。” 温竹君心中一跳,这个时候商量,很有可能是婚礼变动。 莫非霍云霄受了伤?或者是那个不行了?不然还能是什么事儿? 她让玉桃过来帮忙重新梳妆更衣,便随着韶华一起去了含春院。 含春院秋冬之交的景致不算太好,落叶枯叶太多,时常地面还未扫尽,落叶又在半空飘零,看着有些戚戚。 温竹君整理思绪,淡然进了花厅。 乔楠眼前一亮,少女的成长总是变化惊人,十六岁的温竹君比之十五岁的温竹君,越发明艳动人。 大红洒线缠枝金梗白梅衫,豆绿的绣串枝莲绉绸裙,头上斜斜插着碧玉钗,迎着光走进,面如满月,鬓若飞云,华颜灼灼。 “姨母。”温竹君屈膝一礼,含笑垂首,姿态十足。 乔楠顿时迎了上来,握住她一双手,笑盈盈的,“手好冰啊,竹儿,是不是在担心婚典呢?” 温竹君静立无言,乖巧羞怯的低头站着。 夫人适时地站起身,“竹儿,姨母今儿过来,是要跟我和你父亲商量一件事,我们不是很赞同,但姨母想同你谈谈。” 乔楠眼含歉意,“孩子,是我们对不住你,那小子重责在肩,也是没办法。” 温竹君目光柔柔地看向姨母,带着些微的急切与矜持,“请姨母明言,是不是他,他出了什么事儿?” 安平侯有些忍不住了。 “自春日定下日子以来,竹儿便日日期盼着,明天就是婚典了,你们却突然说要延后一日,这让竹儿以后怎么面对?让我们温家怎么面对?不说宾客要重新通知,这里头许许多多的事儿,是一句话能解决的吗?” 他早就不爽了,下聘不来还有借口,现在人都回来了,怎么就不能上门解释解释? 还有没有把他这个岳丈放在眼里?还是仗着打了胜仗,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温竹君眼底闪过诧异,延后一日?这是干什么? 乔楠硬着头皮解释,“亲家,就延后一日,况且这也不是云霄的过错,实在是太巧了,这红事撞上了白事,总有一方要相让的呀,咱们现在吵也没有用,尸体运回来……” 夫人眉头轻拧,“竹儿还在呢,请夫人措辞谨慎些,莫要吓到她。” 温竹君还有些懵,但她没有被吓到,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乔楠喃喃道:“你们光是听就受不了,我们云霄可是实打实在战场上拼杀回来的,不过是延迟一日,又有什么要紧?我们也不是要悔婚,只是想同你们商量,定远将军那是云霄的恩师,他总不能在恩师出殡那天成亲吧?岂不是不孝不悌?” 安平侯和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理是这么个理儿,但落在自家身上就有点难受了。 两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忠义难两全,自古有之,只能将目光投在温竹君身上。 温竹君算 是从只言片语里听明白了。 这个霍云霄敢上战场,却是个怕事的孬种,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偏要一个姨母来开口,还给她这个弱女子施压? 也可能不是怕事儿,或许这桩婚事,也非他所愿,所以才这么无所谓。 她并未显露不满,反而紧张道:“姨母,那他呢?他没事儿吗?有没有受伤?” 乔楠看着她关切的眼睛,忍不住咽口水,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额,受伤了,不过还好,养养就好。” “那就好,”温竹君大大松了口气,“还是恩师出殡的日子重要,毕竟死者为大,婚期延后一日也没事的,我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算是我们为战场上马革裹尸的将士们做的一点付出吧。” 乔楠两眼迸射出光,“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嗯,这是自然。”温竹君体贴道:“就是不知为何他们才回来就要出殡,会不会太匆忙?可惜我不能去祭拜。” 乔楠颓然道:“尸体放了有些日子,若再不下葬,就要臭……” 她自觉失言,连忙改口,“我多话了,竹儿,云霄若是知道你这么善解人意,定然欣喜,他今儿还在恩师那守着,希望你别怪他……” “不过你放心啊,婚礼的事儿,他绝不对不会乱来的,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温竹君羞怯低头,含笑不语,做足了娇小姐的姿态。 她当然不会怪了,若是怪了,怕是永无宁日,还要受无数人的白眼唾弃,面对霍云霄的时候,这个事儿就是一方利剑。 不过,她真心没有见怪,那是个为国尽忠的将士,守护了大家的平安,于情于理,都是她应该退让。 世间大事唯生死,一场不太重要的婚典,不算什么。 乔楠笑盈盈地出了侯府的门,一上马车就忍不住骂开了。 “臭小子,叫他跟我一起来一起来,他若是来,温家定然不会见怪,他非不来,那个死出……我以后再也不帮他了,气死我了……” “多好多懂事的姑娘啊,你都不知道我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心里有多内疚,那些话真的说不出口……” 想起霍云霄那无所谓的态度,她心底里就冒火。 到了武安侯府,她冲进去就拉着大头怒吼,“去告诉你家公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擦屁股,以后有事儿,叫他滚蛋,听到没?” 大头被甩了个屁股墩儿,憨憨地挠头,好在姨母的脾气,他也已经习惯了。 乔楠有火无处泄,气得转身就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大头则是赶紧跑去了定远将军府上,将此事告知。 “……真没想到,姨母说三姑娘没闹一下,立刻就应下了,还问你有没有受伤呢,可关心你了……” 霍云霄闻言有些诧异,但神色依旧淡淡,思考一番后道:“去多买些首饰,给三姑娘送去,就说是我亲手挑的。” 大头一张脸皱得像老头,“公子,我挑不来这东西,要不还是你自己去挑吧?” 霍云霄虎目一瞪,不悦道:“快去,我得守着师父。” 大头垂头丧气的去了。 含春院内,夫人跟安平侯拉着温竹君好生安慰了一番。 夫人夸她做得很好,从容不迫,进退得宜,此事一定能扬名,再加上她在后宅夫人圈子里好好运作,将来温竹君在霍家也能过得安生许多。 安平侯先是骂了几句霍云霄,然后又补偿了她一些银票,最后语重心长地安抚,当然是夸她深明大义,若霍云霄对她不好,他一定怎么怎么的。 温竹君心内无波无澜,倒是对礼物很满意,谁会嫌钱多呢。 夫人看她异常冷静沉稳,一点情绪波动都无,简直不像十六岁的姑娘,心里有些担心,却又觉欣慰。 没想到,竟然是三女儿最像她,甚至都不是她生的。 她拉着温竹君的手,温声道:“是我们没把握好,让你受了委屈,这样吧,韶华,你去将东西拿来。” 温竹君一愣,“母亲,您放心,我没事儿的。” 夫人按住她的手,不容分说,将一个檀木锦盒递到她手中。 “陪嫁里有两房人,玉桃那一房是你开口要的,另一房是我配的,感觉还是有点少,我另外再给你配两房人和六个丫头,武安侯府不是随便的地儿,丫头肯定不少,但自己人还是用得顺手些,免得你再买,喏,这是身契。” 她又道:“韶华这丫头是个好的,你们相处也不错,本来我想留她在身边的,但是现在看云霄的态度,我想着,把她给你,定是个好助力。” 消息太突然,韶华在一旁都惊呆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都合不上。 只是她是个下人,主子说什么就得听从,尤其是夫人的话。 温竹君没有忽略韶华慌乱的眼神,还有低头的一瞬间露出的微红眼眶,笑着拒绝了。 “母亲,韶华姐姐父母都在侯府呢,把她放在我那,大材小用,您也不便利,还是别了,况且大姐姐二姐姐都没我这么多陪房呢,玉桃用得很顺手,她已经很好了,今儿我并不觉得委屈,还要多谢母亲给我添人,我心里感激,您别担心,前路再难,我也会好好地走下去,一定走得稳稳的。” 武安侯望着懂事的三女儿,心里一阵阵地发酸发涩,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所以女儿才要这么懂事。 他宁愿竹儿像她的两个姐姐一样,大哭一场,或是大闹一场,再不济骂一顿,这样他的心反而好受许多。 夫人怔怔看着安静沉稳的小姑娘,眼睛里没有半分怨怼,直到此刻,心里才涌出了怜惜之情,是真的想怜她疼她。 这要是自己生的孩子,该有多好啊。 韶华朝温竹君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她没想到,三姑娘还能为她一个丫头考虑。 温竹君暗暗拍拍她的肩,示意安心。 夫人驭下并不刻薄,侯府的下人过得还算不错,韶华的娘、也就是范嬷嬷,在夫人身边十分有面儿,她眼看也要熬出来了,陡然要换环境,从头开始,肯定不乐意。 而且她确实觉得没必要,她也能感受到夫人此刻露出的真心,那些补偿已经很不错了。 再说了,玉桃就挺好的,暂时也是她唯一能信任的。 前脚回到春思院,后脚韶华又来了。 这次她对温竹君就亲热了许多,笑容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真诚。 “三姑娘,武安侯府送赔礼来了。” 第29章 捡漏的第二十九天整天舞刀弄剑的有什…… 夜里,温竹君拒绝了美貌娘亲一起睡的邀请,因为大部分的话,在这段时间已经说了无数遍,最后一晚,她不想伴着美貌娘亲的啜泣声入睡。 她选择跟玉桃一人握了根烛台,鬼鬼祟祟地缩在床帐中。 数钱。 这也是主仆两人的固定节目了,三五不时地,就要清点一下小金库。 玉桃今儿受韶华的刺激,有了点危机感,决定要跟姑娘亲密无间,不给任何人插进来的机会。 她也拿了自己的私房出来,细细碎碎地一数,居然有近三百两,乐得眯眯眼。 温竹君都惊呆了,要知道她是小姐,玉桃可是个丫头啊。 “你,你怎么存的?怎么这么多?” 玉桃嘿嘿嘿笑得像个小仓鼠,脸颊鼓鼓的,乐颠颠的道:“姑娘大方,时不时就赏,还给点心钱,我都存着了,还有这次我作为姑娘的贴身大丫头,爹娘也给了我一点银子傍身呢。” 当陪房这事儿,是她跟小姐请的,侯府里他们一家人熬不出头,夫人身边得力的人太多,想寻找机会,必须另寻山头。 温竹君对玉桃的行为表示了赞赏,知道存钱就很好了,府里好些丫头时不时就买首饰点心蜜饯,攀比各种帕子头花,基本存不住。 她把自己的银票也清点了一遍。 夫人最开始给了一千两银票压箱,侯爷爹私下塞了五百两,后来又陆陆续续地塞了七百两。 今儿又出延迟婚期的事,夫人做主,压箱的钱又添了一千两,这是纯的现金,里头还不算各种首饰、两间铺面、一处田产等,加上自己存的七百两,还有美貌娘亲硬塞的三百两,一共是四千二百两。 已经很多了,夫人待她是真心。 玉桃眼睛亮晶晶的,捧着一摞银票低呼,“姑娘,没想到成亲还能发财呢?” 温竹君点她的脑袋,“这才哪到哪儿,将来还会更多的,姑娘保管带着你吃香喝辣。” 玉桃最信任姑娘,小鸡啄米般点头,望着这些银票,对将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主仆俩数完钱,就吹灯睡觉了。 玉桃压根没怎么睡,就怕耽误了姑娘的好日子,天还蒙蒙亮,就爬起来了。 朝外头一望,雾气隐约稀薄,应该不会下雨,太好了。 成亲是个繁琐的事儿,若是哪一处没做好,会让人笑话的。 她可不能让姑娘被笑话。 随着喜婆喜娘进门,温竹君被人薅了起来,从头到尾眼睛都睁不开,昨晚上玉桃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弄得她也睡不着。 两辈子,这也是头一回成亲,虽然不太期待,但也有点好奇。 温梅君和温兰君估计是商量好了,两人今儿嘴里只说吉祥话,相处得极为和睦,就连夫人都为之侧目。 侯爷爹和夫人在她耳边念叨了很多事儿,她只顾着答应,其实都不太记得。 温竹君望着镜中盛装打扮的女子,一时间有些陌生,好在眉眼还很熟悉,眼睛里的光,让她感到心安。 天儿渐渐亮了,曦光由着雕花窗牖投射在屋中,一条条的,比之昨日可好太多了,还不冷不热。 周氏看着一身凤冠霞帔闪着光的女儿,眼中含泪,满含感动地看向夫人,她的女儿能穿上这一身,不会像她一样做妾,这都要感谢夫人。 温兰君在一边嘟囔,“这丫头,怎么从小到大都这么好看?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温梅君点点头,“是啊,你看她得意的样儿,看得我好闹心……” 两人一转头,就看到周氏双眼含泪、西子捧心似的娇媚模样,任是谁看了都心动,不约而同地转开了眼睛。 吉时将近,迎亲的人也到了,温家外头这会儿热闹极了。 温家四兄弟全都出来了,就连两个姐夫也过来帮衬,虽说改期这事儿应该,但霍云霄都不露面,作为兄弟姊妹,他们心里都多少有些不高兴。 反正自家爹说了,今天可以好好为难霍云霄一番,好好给竹儿出气。 霍云霄望着被众人推出来的温春果,小豆丁一个,面露无奈,又觉好笑。 “行,最后一个了,你们当真要比试?” 温春果特别勇敢,双手插在圆滚滚的腰上,仰着头奶声奶气的道:“没错。” 温春辉在一边撺掇,温春煌跟温春成也跟着起哄。 “三妹夫,你可不能怕了,三妹妹说你上阵杀敌,对的可是千军万马,区区一孩童,你可不能怕了。” “三姐夫,上啊,不然你做首诗也成……” 小豆丁温春果激动得脸颊红红的,平日里哥哥们不太爱跟他玩儿,今天这么大事儿,居然让他参与,实在太高兴了。 “三姐夫,我姐姐可好看可美了,而且她还会做好吃的,还会玩好多游戏,你得把我打倒才可以进门,不然你不能去接我姐姐。” 安平侯表面劝阻,实际上内心暗爽,这臭小子,就该吃瘪。 大家特意选的小果子,小孩子嘛,乐意玩闹,霍云霄绝不会乱来,毕竟这里没人能打得过他。 霍云霄看着胖乎乎的小豆丁,还没到他大腿,气势倒是挺高涨。 他思忖片刻后,脚尖一点便一个翻越,不仅将温春果手上的小木剑给夺了,还把他抱着在空中飞跃了一圈。 重新站定后,他只是潇洒地略扶了扶胸前红花,一甩衣摆,脸不红气不喘。 小果子又害怕又激动,嗷嗷叫得小脸通红,整个人兴奋极了,看向霍云霄的一双眼,简直像是星辰闪耀。 “三姐夫,你好厉害,你快进去接我姐吧……” 所有人也都看呆了,霍云霄露的这一手,可谓漂亮又得体,还顺便俘虏了个小叛徒。 霍云霄听着奶声奶气的话,也忍不住笑了,小木剑在他手上像根小树枝。 他挽了个剑花,一脸严肃地递给温春果。 “以后可要拿稳了,一个将士,决不能失去他的兵器。” 温春果愣愣地伸出双手接过小木剑,小小的身板像是被定住了,张大嘴巴,仰视着这个比所有人都高大的男人,眼睛都挪不开。 吉时已到,盖头已经盖上,不能取下,温竹君饿得肚子咕咕叫,吃了两块小饼干后,又渴得慌。 玉桃小声解释,“姑娘,不能喝水,渴总比三急好,别着急啊。” 正好温春辉来了,他得背着妹妹上花轿。 也就是这一刻,侯府外忽然起了一阵喧闹,隐隐约约有锣鼓的声音。 “放榜了,放榜了,中了中了……” 夫人本来陪着温竹君的,闻言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快去瞧瞧,什么事儿。” 这阵子一直守在考院的小子,一脸激动地冲进门,眼含热泪,大声道:“夫人,大哥儿中了,上榜了,姑爷也中了,亚元第十名呢。” 夫人手都揪紧了,差点抠破掌心,得知儿子中了,整个人大松一口气,身子还晃了晃,幸好韶华跟得紧,给扶住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激动不已。 “好好好,取两筐子铜钱,去外头撒,吩咐厨房立刻做馒头布施,今儿我们府上双喜临门,大兴之兆啊。” 安平侯也激动得半死,温家从马夫起家开始,就没个读书人,他也是袭爵混日子,若不是夫人坚决,怕是根本不会有这一日。 如今儿子考中了,意味着温家终于要顺利转型,进入文官团了。 温竹君也很为大哥哥高兴,她知道大哥哥的压力真的很大,如今年纪轻轻便取得这般成绩,得偿所愿,不负寒窗苦读,实在可喜可贺。 就是没想到大姐夫还真的中了,想到两个姐姐说的话,她心内忍不住联想,可惜盖头挡住了视线,瞧不见她们脸上的神色。 此时的温梅君也激动坏了,“中了,中了,娘,真的中了,他果真不负我,我就知道……” 就是可惜,她要是没记错,上一次,江玉净虽然也是亚元 ,但是,是第四名。 她记得很清楚,毕竟温兰君在她面前炫耀了好几次。 怎么这一次还退了这么多名? 江玉净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努力压低嘴角,挺拔地站着。 在玉京这个锦绣繁华的地方,他终于有了立锥之地,不再是往日那个寂寂无名的穷书生了。 温兰君听到江玉净中了,牙关紧咬,手里的帕子快要绞破了。 她心里那个恨啊,虽然姚坚这次没中她心里早就有数,但这么个大喜的日子,在所有人面前,大姐夫跟大哥哥中了,自己的丈夫却没中,实在丢人。 这会儿所有人都围着江玉净跟温春辉恭贺,自己这边只有零星几个同情的眼神。 温兰君心都要拗死了,一扭头,还看到温梅君在那激动欢呼,气得胸中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姚坚看到妻子模样,眼里闪过黯然,但他大大方方地朝温春辉和江玉净祝贺,言语自若,神色坦然。 温春煌和他倒是同病相怜,此刻特别有共同语言,并且相约着下一次要一起赴考,争取也能考中。 温春辉倒是很镇定,除去一开始难以抑制的激动,笑容满面,随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温竹君和他站得最近,虽看不见,但多年相处,能感觉到。 他被夫人教导得很好,安静沉稳,镇定自若,真的很有嫡长子风范,也隐隐有了老练气定神闲的姿态。 随着父亲母亲的叮嘱响起,温竹君被温春辉背着,朝门外走去。 真是可惜,美貌娘亲这会儿只能站在后方看着,或许她已经哭花了妆容,看着女儿被一步步带出了家门。 安平侯此时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痛极。 第30章 捡漏的第三十天多些戒备总没错的 宫内来传旨的太监满脸带笑,慢悠悠地走了,袖子里沉甸甸的。 安平侯望着他的背影,又看着那些精美雅致的赏赐,什么首饰布匹金银等等,想到温家多年都未得到过赏赐,不由喃喃道:“霍家这是要重振辉煌了呀。” 尤其是皇帝那句“赤子之心,至诚至性”,光是这句,就能保霍云霄近几年的官运亨通了。 心里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但也知道,这辉煌不好挣,是要拿命拼的,温家是没这个福气了,自己的几个孩子,每一个走武将的路子。 夫人轻轻点头,“没想到,这次俩孩子的婚事还能有此好处,幸好竹儿答应了延期,这事儿得好好在后宅内说道说道,竹儿懂事又体贴,也要让玉京的人都知道,咱们温家的儿女,个个都好。” 这对将来孩子们议亲有好处,大大的好处。 而且,不止霍云霄得了赞赏,竹儿一样得了皇后娘娘的夸赞,能得皇后一句夸赞的可不多,竹儿的运道,一样差不了。 名声和官声一样,都是需要积攒和吹捧的,默默无闻可没人关注你,不然那些书上的能人是怎么流传下来的? 夫人今日心内只觉十分可惜,女儿跟儿子一样,能干的女儿不亚于出色的儿子。 就好像竹儿,她今日嫁进霍家,哪怕现在霍云霄死在战场,竹儿也定能撑得起整个武安侯府。 可惜啊,若是当时安平侯府的地位能再高那么些,夫君的这个侯爷能有用些,竹儿的运道定能再上几个档次。 到时候就不是互惠互利了,而是竹儿直接反哺安平侯府,加上兄弟姊妹感情好,更能拉拔温春辉兄弟几个。 她也很庆幸,幸好让温竹君嫁到了霍家,这丫头比她两个姐姐都合适。 “来来来,喝酒,我女儿大婚,大喜之事。”安平侯醉醺醺的,扯着同僚饮酒,“今儿不醉不归啊,来。” 夫人看他和同僚勾肩搭背的样儿,不由拧眉。 罢了,今晚还是让他去妾室那睡吧,喝那么多,臭烘烘的。 今儿周氏独自在家,恐怕要哭成泪人儿了,夫人想着,又是一声叹息,周氏的命算好了。 …… 等到龙凤红烛又短了些,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新房院子外头终于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响,有人来了。 温竹君听着只觉杂乱,似乎有男有女,都是在恭候侯爷,恭贺霍云霄新婚之喜,不乏许多溢美之词。 这可是内院,又是这个时辰,下人怎么会这么没规矩?霍云霄常年不在家,看来武安侯府的内宅,的确需要梳理。 正红盖头下,一双红缎翘头履踏过门槛,随着走动渐渐映入眼帘,估计是被灌了不少酒,脚步有些微地踉跄。 温竹君老老实实地坐好,一动不动,眼珠子随着这双鞋子飘动。 赵嬷嬷先玉桃一步,殷勤道:“侯爷,喝杯茶去去酒味儿,还得看着吉时掀盖头呢。” 玉桃见她抢着献殷勤,气得龇牙,朝她后背翻白眼儿,这老太婆怎么这么多事儿? 温竹君听到霍云霄“唔”了一声,随即翘头履朝自己这边移动,带着浓浓的酒气。 成亲这事儿,两辈子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她心里还真有些紧张,或许是这次婚典太过正式繁琐隆重,又是第一次经历,让她还真有了点结婚的感觉。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子,不管你什么鬼样,娶到我算你走运。 霍云霄面色平静,随意拿起一旁绑着红绸的玉如意,伸过去,盖头一下子就被掀开了。 动作里似乎带了点不耐,丝绢差点缠着凤冠,扯了下头皮,微微地疼。 温竹君瞬间便有了警觉,心里暗骂一声,狗东西,不愿意成婚直说啊,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但她还是在抬头的一瞬,努力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按照夫人和美貌娘亲说的,尽量让自己眸光如水,秋波荡漾,叫人一眼便觉得,她会是个好妻子。 面前是个身量颀长的青年男子,一身正红,头戴玉冠,腰束革带,荧红烛火下,他英气的脸似乎都被映红了。 模样极为俊朗,英眉秀目,丰采如神,鬓若刀裁,没有想象中武将的粗糙,新郎官的衣裳宽大合身,衬得挺拔如松,带了点文气,甚至说好看。 不过他的表情,看着似乎有些惊讶?是在惊讶自己的模样还是什么? 四目相对,脸上一点细微的变化在烛火下无所遁形,温竹君对他脸上的惊讶,都归结于自己的美貌,盛装打扮,可不就是要这种效果? 霍云霄不胜酒力般敛眸捏了捏眉心,等再睁眼确认看清她的模样后,唇角不由自主地勾勒一抹笑,在喜婆的提醒下,端起一旁喜盘里的合卺酒,平稳地递给了温竹君。 他喝了酒,嗓音沉沉,“夫人,请。” 温竹君柔柔一笑,纤纤素手接过,恰到好处的低眉,“侯爷,请。” 喝完合卺酒后,她闻着他身上酒气刺鼻,便犹豫道:“侯爷,要我伺候你梳洗吗?” 赵嬷嬷在一边轻声道:“夫人,侯爷是你的夫君,你当敬重,言辞需注意,怎能如此自称?” 温竹君此时瞟了老菜帮子一眼,瘦削伶仃的婆子,两颊几乎没什么肉,眼尾细长,眼神凌厉,眉间竖纹很深,看着就不好相处。 不过 霍云霄没有说话,也没阻止,对赵嬷嬷的言语并未不满,也显见这个时候,是她要低头。 她不想多事,便盈盈笑道:“是,嬷嬷提醒得对,侯爷,您要梳洗吗?” 她是绝不会自称什么妾的,算是随波逐流里的一点小倔强,是自己的一点私心吧。 霍云霄“嗯”了声,将目光从温竹君粉黛盈腮的脸上挪开,拧眉扯了扯衣领,朝赵嬷嬷道:“您也去歇着吧,这么晚了,不用守在这。” 赵嬷嬷立刻点头,关切道:“我这就下去,安神茶泡好了,侯爷记得趁热喝。” 语调亲近,类似家人。 临出门,她斜着眼睛睨了下温竹君,眼神耐人寻味。 温竹君目光冷冷,也看懂了她的意思,从自己踏进房门开始,她就一直在宣示主权,在自己面前显露地位。 虽然有点不理解一个奴婢为什么要这么明目张胆,但这也能表明,赵嬷嬷在武安侯府的地位很高。 毕竟主母没了,府里唯一的主子在家的日子也屈指可数,果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温竹君见霍云霄伸着手站定,就等人去伺候,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眉头一拧,立刻看向了玉桃。 她没兴趣伺候人,成亲而已,又不是来做下人。 玉桃收到眼神提示,立刻会意,连忙拍拍手,两个伺候人的小丫头鱼贯而入,这是夫人亲自挑的,很是好用,今夜新房里能清净,拦住那些魑魅魍魉,都得益于她们死守。 霍云霄本是闭着眼的,但看到是两个梳着丫髻的小丫头伺候他梳洗,他有些诧异地看向温竹君,其实他也不是非要人伺候,不过是想跟她多熟悉熟悉。 她倒是迫不及待,一点不遮掩,才刚掀开盖头,就让丫头帮她卸了凤冠,她好似卸下了几十上百斤的担子,一脸轻松。 与马场相遇时不同,此时她的举止优雅雍容,青丝如瀑,飘忽不定的烛火,还有艳糜如火的红衣,衬得她越发清丽如仙,如山精鬼魅,摄人心魄。 他缓缓收回毫不掩饰的粘稠目光,喉间微动,挥手隔开小丫头后,头也不回的进了湢室。 温竹君望着他的背影,略微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不过,方才他身上的酒气那么重,看来前院灌酒灌的不少,成亲的大日子,算是惯例了。。 这会儿她又开始饿了,之前藏的点心吃得发腻想吐,为了减少琐事,一整天没进水米,胃中空空,卸完妆后,便赶紧让人端来一碗热鸡汤面,就着三碟小菜,一碟酱香猪手,她全都吃完了。 温竹君摸摸饿扁的肚子,人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人也有力了,成亲真是减肥,她今儿估计瘦了两斤,真是辛苦自己了。 霍云霄洗漱好出来时,乌发半披散,只着一身白色绸衣,丝绸柔滑顺服,衣襟几乎都坠着,露出他凹陷的白皙锁骨,还有遒劲鼓凸的胸膛。 当真秀色难掩。 他看了眼温竹君,见她目光所至,有些不自在的将衣襟拢了拢,随即便看到了桌上的碗碟,他不由抿唇。 “你还要吃点吗?” 温竹君回过神,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轻声道:“侯爷,前院光灌酒了吧?要不要吃些热汤食?我已经吃饱了。” 霍云霄没有说话,眸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温竹君看他也没拒绝,想了想,便朝玉桃道:“去叫厨房送些热汤食来,要快些。” 新房中里便只剩两人面对面,都默默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今夜新婚,饭菜自是不缺的,好酒好菜多得很,玉桃回来的极快,还是一碗好消化的汤面,并几碟小菜,除去一碟酱香猪手,还有一碟卤羊肉,一碟把子肉。 玉桃小心翼翼的将饭菜摆好,低着头道:“侯爷,请用。”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干这事儿,但姑娘说了,现在互相还不熟悉,多做些事儿就能熟悉姑爷的为人,以后就好相处了。 霍云霄“嗯”了声,也没端着,自己搬了凳子,埋头吃起来。 温竹君坐在一边陪着,也没不好意思,只将头上剩下的珠拆一点一点拆了下来,今儿自己这头可真是受罪了。 第31章 捡漏的第三十一天欲速则不达 温竹君忍俊不禁,摸摸她的头。 两人几乎一起长大,玉桃还小她一岁,从小就是个勇敢听话乖巧的小女孩,感情非同一般。 湢室的水声还在响呢,新房外头就出了声响儿。 四个妖妖娆娆的丫头,大半夜穿戴一新,甚至还上了妆,挤在新房门前。 “让我们进去,侯爷的床一直都是我们几个铺的,你们凭什么拦着?” “就是,我们才是这武安侯府的丫头,你们是哪儿冒出来的?” 温竹君又喝了杯水,略略恢复了精神,正阖眸靠在软椅上休息。 听到吵闹声后,连眼睛都没睁开,根本没当回事。 玉桃见状,心里顿时有数了,这是要她拿出姿态赶人呢,如今姑娘嫁人了,她是姑娘最得力的助手,必须得有气势,姑娘亲口说的。 她叉着腰走到门口。 青梨和两个守夜的小丫头正顶着门,又怕吵到主子,急得满头汗,见玉桃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玉桃姐姐,她们好不讲理,咱们是伺候夫人的,都这么晚了,她们竟敢踢门……” 玉桃一听这话,瞬间炸了。 这个武安侯府好没规矩,下人一个个都要骑到主子头上来了,先是老菜帮子,现在又来了一批爬床的妖精。 她冲了出去。 “哟,大半夜的,打扮这么好给侯爷铺床呢?真是好体贴的丫头。” “知道的说你们是铺床的丫头,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来爬床的呢?侯爷的床不大,你们四个睡得下吗?” “啧啧,你这身板肯定挤不进去,那腰粗的都快赶上水井口了,侯爷怕是要被你挤死哦。” “哎呀,你这个搓衣板儿,你别走啊,你叫什么?报上名字,赶明儿侯爷夫人醒了,也好瞧瞧你们这些勤快人……” “你也别走,好个相貌,怎么?想爬床啊?你伺候侯爷这么些年,都没爬成功吗?真可怜……” 丫头也是人,也要脸的,这些话大家心里都知道,但从没人直接说出口。 玉桃口无遮拦,一个个戳破,还取外号,羞得这四个丫头捂着脸不敢抬头,一个个都面红耳赤。 青梨见状,赶紧上前嫌弃地挥手,“还不回去?要我们夫人亲自出来请吗?” 四个丫头扭扭捏捏,不甘不愿地走了 ,临走还一步三回头,眼睛跟长钩子一样。 玉桃要不是顾及姑娘刚嫁进来,真想冲上去一人给一巴掌,又拉过青梨叮嘱。 “头几天,咱们辛苦些,你让绿橘她们也打起精神,睡觉也得给我睁一只眼,时时警醒着,等这些天过去,事儿理顺了再说。” 青梨经过这么一遭,也知道关窍,连连点头,“玉桃姐姐,我待会儿就跟绿橘她们说。” 玉桃松了口气,幸好夫人给了这些房里伺候的丫头,知道轻重,不然她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 进了屋后,她就趴在姑娘膝边嘟囔,把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心里简直一万个不满。 “……这些人,要是搁在咱们侯府,遇到夫人,全都要挨嘴板子,一个两个嘴都给抽肿咯。” 温竹君闭着眼都被逗笑了,想起夫人手段严明,赏罚分明,的确是这么个处理结果。 但具体事情就要具体分析,夫人的手段,不适合武安侯府,更不适合新嫁进来的温竹君。 “你方才做得很好,但也别急,收拾她们简单,先别冒进。” 玉桃点点头,“姑娘,你说这府里的下人,一个个怎么都那么讨厌呢?” 她还没习惯,姑娘夫人的乱叫一通。 温竹君哑着嗓子道:“霍云霄八岁就没了爹,十岁没了娘,这府里就没个正式的主子,他是男子,又长年在军中,一年到头在家也呆不久,没时间也没脑子打理,弄成这样,倒也不奇怪……” 主仆话没说完,湢室的水声就停了。 霍云霄出来后,正好碰到被玉桃扶着的温竹君,见她脚步虚浮,身软无力,才想起自己又忘记了什么事儿。 本想上前帮忙,但被温竹君给避开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手,满脸不解,随即挠挠头,自顾自回了床榻。 温竹君在热水里泡了会儿,整个人昏昏欲睡,今天确实太累了。 玉桃心疼的看着姑娘,一边帮她捏肩一边掉眼泪,从小到大,姑娘做事一点不娇气,但也没弄成这样过。 “姑娘,等回门了,你一定要跟夫人好好说说,让侯爷提点一下姑爷,这哪能这样……” 温竹君握住她的手,认真道:“这种事儿,我自己能处理好,玉桃,嫁人就是这样,从一处庇护转移到另一处庇护,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等咱们梳理清楚,当家做主,就不用再害怕了。” 玉桃嘟着嘴擦泪,想起那个该死的老菜帮子,还有虎视眈眈的妖精们,气得眼泪又涌出来了。 她哽咽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别急。”温竹君的声音飘忽得像是袅袅水汽,“不要着急,欲速则不达,我都教过你呀。” 玉桃闷闷不乐的“哦”了声,噘着嘴满脸不高兴。 她慢慢觉得爹娘说的有些话很不对,姑娘说的才是对的,嫁了人也不能立刻就当家作主,想做什么做什么,甚至还会比没嫁人时更受限制,那些哄她的话,都是美好幻想,都是假的。 温竹君洗完,几乎都是玉桃帮她擦的身子,又半搂半抱地送到了床榻,她已经云里雾里,完全要睡着了。 玉桃好不容易带着姑娘进了拔步床,一眼就看到霍云霄居然在呼呼大睡,气得拿眼睛死死地瞪了两眼,这都什么事儿? 姑娘说的一点没错,十九岁的臭男人不止没有心,还压根不是人。 霍云霄其实根本没睡着,他一直听着动静呢,不过是闭上眼睛假寐罢了。 他见温竹君回来了,赶紧主动起身帮忙,只是完全没看到玉桃气鼓鼓的目光。 望着她娇媚如仙的脸,又看到她身上的斑驳痕迹,他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开始回想这次说亲的经历。 说亲之前,他是真心想娶世伯家的女儿,不仅能满足母亲遗愿,还能和温家亲上加亲。 但说亲后,明明都谈定了,都快要下定,可温家的姑娘是换了又换,从嫡女到庶女,又到有个青楼娘的三女,丝毫不顾及他本愿,以至他想娶妻的念头一淡再淡。 他当时心里很不快,这是把他当什么呢?也一度想过罢了。 但世伯屡次找他,还追到马场,加上姨母催得紧,也只能将此事按下,毕竟他答应过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又安慰自己,反正都是要娶的,那娶谁都一样,娶一个就消停了。 虽然换了人,但如今得娶美娇娥,他觉得心里那点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了。 或许就是老话说的,好事多磨吧。 温竹君睡到中途,只觉得热,燥热,像是抱着一团火炉睡觉,又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根本喘不过气。 她噩梦不断,被吓得惊醒过来。 床头的罩纱灯不知何时重新点燃,幽幽的暗光下,发现霍云霄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呢。 温竹君吓了一跳,她被迫醒过来,哈欠不断,眼里全是泪,声音也哑了。 “侯爷,怎么还不休息?有事儿吗?”见他不动,她又重复了一句,“侯爷,你怎么了?” 霍云霄憋了半天,心中甚觉耻辱,可脸都憋红了,也没问出一句话,反倒叹了口气。 这亲事换来换去,最后才落在温竹君头上,她两个姐姐都不满意,都换了,那她呢? 温竹君见他不说话,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侯爷,还是早点睡吧,我睡了……” 话音刚落,她头一歪,一头扎进他怀里睡着了。 霍云霄:“……” 他不是问这个,他是想问她是不是真心愿意嫁给他。 想着这个事儿,霍云霄根本睡不着,可怀里的女人确实累狠了,他只能罢休。 挣扎到天色将明,他总算起了点睡意,迷迷糊糊的睁着眼。 不过,再过半个时辰,就是他晨起练剑之时。 霍云霄犹豫了三息,望了望怀里的软玉温香,又看看外头开始泛青的天色,咬咬牙,一掀被子,干脆起床了。 温竹君无知无觉,睡得迷迷糊糊,只觉浑身都不舒服,不知过去多久,外头响起一阵阵的吵闹,令她无法入睡。 就像是两只鸭子在她耳边嘎嘎叫,她实在忍无可忍,掀开被子就喊了起来。 “来人。” 一睁眼,才发现天色已大亮,陌生的床帐映入眼帘,她恍惚记起,自己已经成亲了。 玉桃一把甩开手里的丫头,朝赵嬷嬷怒道:“吵醒了夫人,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赵嬷嬷板着脸,丝毫不让,一点不见害怕。 温竹君一连灌了三杯水,才止住喉咙里的那股涩意,捏捏眉心,伸着脖子朝窗外看了看。 嚯,可真热闹呀,一大早的,院子里全是人,站在首位的,便是赵嬷嬷。 这到底是有多瞧不上她呀?竟然要这么对付她?她只是来加入这个家庭的,又不是要来搞破坏。 温竹君眼里闪过一阵厌烦,朝玉桃使了个眼神。 玉桃与她相处多年,顿时意会,大声道:“夫人,赵嬷嬷说,府上虽然没有长辈,但也有规矩,夫人贪睡,实在不该……” 她忽然小声而迅速道:“就是想让姑娘伺候姑爷,见不得你睡懒觉,看把她能得,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侯爷亲娘呢。” 第32章 捡漏的第三十二天最 熟悉的陌生人 温竹君只觉无语,看她睡觉做什么? 她也懒得去琢磨霍云霄在想什么,点点头,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吩咐下去,晚食提前点上吧,我饿了。” 青梨立刻应声,“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绿橘给夫人梳头,将她睡觉时发生的事儿一一说明,讲到玉桃闯祸时,她本以为夫人会盛怒,但没想到,夫人只是略抬了抬眼皮,除了有些诧异,连一丝责备都无。 从前只知道三姑娘性子温和,今日再看,恐怕非也。 温竹君没想到今儿竟然还能闹出更大的事,可真是一点都不让她闲下来啊。 她带着丫头去了前厅,此时饭菜已经摆好,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菜品颇为熟悉,都是下饭的家常菜。 玉桃垂首立在饭桌旁,姿态恭谨,但偏偏脸上露着一丝憋不住的笑,颇有些打了胜仗的得意感。 温竹君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轻轻摇头,问了一句,“侯爷呢?” 玉桃连忙道:“在前院绊住脚了,说是让您先吃,他随后就到。” 温竹君满意点头,至少霍云霄不是个古板的人,若是家宴中,侯爷爹看到小辈先动筷,必定是要罚站的。 她让丫头们都下去守着,招手让玉桃上前,无奈道:“我才睡了一觉,你就敢闯祸?” 玉桃知道姑娘性子,压根就不是怪她的语气。 她嘿嘿一笑,“姑娘,哦不,夫人,您先吃嘛,我爹做的水煮鱼片,还有我娘的椒麻鸡,然后再来问责我,好不好?” 温竹君看她殷勤样儿,假意板着脸,“行了,说说吧,怎么想的?” “姑娘,不,夫人,”玉桃挠挠头,诚恳道:“我跟您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您带着我,如今到了霍家,我也得立起来,不能老是让您护着,您以前不还教我嘛,要勇敢争取,遇事不怕事儿。” 温竹君一时间有些感慨,人真的会成长,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真好。 她吃了块水煮鱼,鲜香软滑,的确是范老三的手艺,还有椒麻鸡,又麻又辣,开胃得紧。 “好吃。” 玉桃闻言高兴极了,看姑娘吃得香,脸上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温竹君觉得还是要点几句,胆子可以大,但也不能太大。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这么冲锋陷阵,还带上了你爹娘,我也不好责备你,但以后记住,不管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玉桃咬着唇:犹豫道:“姑娘,您是不是怪我们太冲动了?” “不,我没有怪你们。”温竹君摇摇头,“我是怕护不住你们,这是武安侯府,不是咱们的春思院,咱们才刚来,得低调些。” 玉桃抿着唇,没有说话,但明显在思考。 温竹君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敢这么做,对我来说的确是好事,但也将自己抛在了中心,你要记住,我们不能信任霍云霄,这是他的侯府,咱们慢慢来也没关系的,知道吗?” 玉桃听懂了,用力点头,“姑娘,不,夫人,我明白了。” 霍云霄正好走进来,意气风发的,不知是在做什么,衣摆都扎进了腰间,不过看着还挺干净。 “明白什么了?” 温竹君也吓了一跳,站起身笑道:“侯爷来了,快请坐,这是按照我的口味做的菜,不知可否合你的口味。” 霍云霄垂首看温竹君笑脸盈盈的,举止落落大方,话语得体又略显亲昵,没有榻上娇滴滴的模样,一点也不忸怩作态,很合他意。 但是成婚第一天就有老夫老妻的感觉,感觉有点不对劲?至少也得羞羞怯怯地红着脸过几天吧? 不过他也没成过婚,更不知别人第一次成婚的新娘子是怎样。 仔细想想,他已经很久没机会跟家人一起吃饭了,便朝温竹君摆摆手,大马金刀地坐下,拿起筷子就吃。 “我无所谓,不挑。” 温竹君将玉桃按住,给他夹了筷子椒麻鸡,“侯爷,我对吃食还有些要求,那灶上的人,能不能按我的要求来换?当然,你要是想吃什么,吩咐一声也成。” 玉桃也有些紧张,生怕那个老菜帮子这时候冲进来告状。 方才姑娘说的话她真的理解了,安平侯府是夫人做主,大家都习惯听夫人的话,以至于让她忘记了,武安侯府未必能让姑娘做主。 霍云霄一点犹豫都没有,吃得极香,“行,你要换就换吧,不过跟嬷嬷说一声的好,往些年都是她在管。” 温竹君也没有犹豫,顿时应下,“侯爷放心,我待会儿就问。” 果然是男人,对后宅的事儿一点不上心,只要能吃饱饭睡好觉,一切都好说,这厨子都换了,还说什么要换就换的话。 她见状便也坐好,自己吃自己的。 这两天着实辛苦了,今儿这顿饭算是犒赏,多吃一碗也不见怪,等她抬头,就看到霍云霄眼都不眨地看着她。 “侯爷,怎么了?”她愣了愣,“我脸上沾了米饭吗?” 霍云霄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温竹君衣袖遮脸,弄掉了饭粒后,泰然自若地继续吃,脸都没红。 霍云霄看得直发愣,她姿态都是好看的,优雅从容,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一时间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正在这时,赵嬷嬷忽然冲了进来,面含愠怒,将追上来拦她的丫头挥退。 她看了温竹君一眼,又调整呼吸,笑着和霍云霄道:“侯爷,今儿用的饭还可口吗?夫人自作主张换了厨子,也没跟您商量,连我都不说一声,实在太不应该了。” “还有,”她又看着温竹君,一脸责备,“夫人,您怎么能自己先吃?女人当以夫为天,您现在也要侍奉夫君左右啊……” 温竹君看都不看她,直接问霍云霄,“侯爷,需要我帮你夹菜喂饭吗?” 霍云霄闻言眉头一拧,他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人喂饭? “嬷嬷,饭菜都合口的,您今儿是怎么了?些许小事怎么就发急?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给您请大夫?” 赵嬷嬷一张脸五颜六色精彩得紧。 她勉力挤出一抹笑,“可能是,是有点不舒服,我来就是想请问夫人,您的人在厨房打砸一通,抢了灶头,那被抢的人应该怎么安置?您得给个话头儿啊。” 温竹君甜甜一笑,“嬷嬷的话太夸张了,不过,我方才还同侯爷说了呢,侯爷说这换人的事儿都是您在管,我也不好插手,赵嬷嬷要是不知怎么处置,不如交给我来办?” 赵嬷嬷看着这狐媚子笑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侯府,叫一个娼,妓的女儿坏了风水。 她看霍云霄埋头吃饭,也知道靠不上,他一贯不管后宅的事儿,都是些琐碎小事,不耐烦管。 “是,是我在管,就是……” 温竹君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嬷嬷,眼神清冷。 “嬷嬷,侯爷还在用饭呢,您就这么闯进来,这若是在我家中,定要被责罚的,您要是真不想管,那就交给我吧,安心养病就好,侯爷也不想您劳累。” 霍云霄听到这句话,就抬起了头,关切道:“嬷嬷,要是真的不舒服,就看大夫吧,这点小事,交给夫人就行,您好好歇歇,别累着了。” 赵嬷嬷有苦说不出,此时争执,只会将哥儿越推越远,只能咬牙咽下。 她暗自恨恨,没想到小小庶女,凭着一张脸就引得哥儿向着她,果真是狐媚惑人。 玉桃在一旁挤眉弄眼,方才老菜帮子的脸色实在是精彩。 温竹君看到霍云霄的反应,却轻轻拧眉,他这种没心肝的大直男,这个时候还会关心人,应是真的将赵嬷嬷当作亲人了。 她此时还不想理那些破事,给点时间让赵嬷嬷自己收拾烂摊子吧。 “嬷嬷,我年纪轻, 许多事儿还要您来教,这事儿啊,您还要多看顾些,等时候合适了,再交给我吧。” 霍云霄顿时眉头舒展,“很是很是,嬷嬷,夫人说得很对。” 赵嬷嬷只觉两眼发黑。 等晚食吃完,夕阳也就收起了尾巴,远山处泛起鸭壳青。 冬日昼短夜长,天黑得快,武安侯府早早就掌了灯。 温竹君吃饱后,养足了精神,便带着玉桃和几个丫头婆子在府里转悠。 武安侯府跟安平侯府当年是一同受封的,两家祖上颇有渊源,两家的府邸也差不多大,格局倒是很不一样。 安平侯府在夫人的带领下,修缮得精心,栽花种草,处处绿柳花红,但武安侯府就不一样了,花花草草的少就罢了,都是石板路,沙坑还有好几个。 而且修缮也不尽心,墙头都被雨水侵蚀塌了几块,有些廊柱脱漆,檐下的竹帘青一块黄一块,有些窗纸还是破的…… 玉桃都觉得寒碜,“姑娘,武安侯府是不是很穷啊?” “不可能的。”温竹君摇头,“就连咱们安平侯府都能安然享受那么多年,武安侯府人丁少,霍云霄又有出息,积累更是不小。” 只能说,无主的东西,时日久了,就没有人会真心去珍惜。 而且府里的下人真是多啊,就那么一个主子,还经常不在家,丫头小厮竟然乱七八糟的,就这么一会儿,她眼前就走过了七八个人,眼睛都花了。 “姑娘,您方才为什么推辞?”玉桃还是不解,“顺势接过来不好吗?反正您到最后也是要接管后宅的,也免得赵嬷嬷整天指手画脚的。” 第33章 捡漏的第三十三天不理解,但尊重吧…… 等温竹君醒过来,天光已大亮,玉桃差点就要进来叫人了。 赵嬷嬷估摸着是清醒了,面对温竹君时,虽然没笑脸,但正常多了,眼神也正常。 “昨儿本想将单子送去,但侯爷跟夫人休息得太早,就没送到。” 温竹君看着她手里的礼单,笑道:“侯爷交给嬷嬷的事儿,嬷嬷肯定会尽心的,我就不看了,请侯爷看吧。” 霍云霄还没接过来,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来看看,”乔楠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瞟了赵嬷嬷一眼,又瞪了霍云霄一眼,接过礼单,“嗯,东西都不错,再添两盒团圆饼吧,寓意好。” 温竹君笑盈盈地行礼,“姨母,您什么时候来的?该是我去拜见您的。” 乔楠打量了温竹君一圈,眼底有些发青,看着还消减了点,估计是被混小子折腾得不轻。 她又狠狠瞪了霍云霄一眼,看来她的嘱咐他是一句也没听,亲昵地拉过温竹君的手。 “来了一会儿了,我这几天一直想过来看看,但又怕这小子嫌我烦,也怕你觉得我这个外人啰嗦,今儿来看,你们小夫妻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她是真怕这混小子犯浑,又在那嚷嚷什么浑话,真是操心死了。 方才她问他过得怎样,臭小子板着脸,就一句挺好把她给打发了,再多问是一句也没有回应。 霍云霄莫名其妙地又挨了瞪,十分疑惑,他说的都是真话啊。 温竹君乖巧地点着头,含笑看了霍云霄一眼,道:“多谢姨母记挂,侯爷待我很好的,今儿一早就准备回门的事儿呢。” 霍云霄在一边猛点头,“姨母,你就别操心了,我们好着呢。” 乔楠看两人站在一起颇为登对,便觉自己这亲事谈得很不错,美色当前,就不信臭小子不心动,可别整天舞刀弄剑的了。 她又拉着温竹君说话,无非就是说霍云霄小小年纪没了父母,无人教导,性子难免有些野,相处起来也不容易,希望温竹君能多多开解,夫妻一体…… 还不等温竹君露出不耐,霍云霄倒是率先不乐意了,拉着温竹君就走。 乔楠气得直瞪他,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跟在后头喊,“今儿回门,记得我叮嘱你的话。” 夫妻俩辞别姨母,便开始出发回门。 霍云霄披着鸦青薄氅,自顾自骑了一匹高头大马,纯黑的马儿,四蹄踏雪,漂亮极了,衬得他也是意气风发,冷风中傲然挺立,俊朗无匹。 他见温竹君止不住地往自己身上瞧,心里颇有些得意,飘飘然朝她伸手。 “夫人,你要跟我一起骑马吗?” 温竹君才把被风吹乱的流苏首饰从头发上解开,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想了想,他确实是这个毛头小子的年纪,心内叹了口气。 “侯爷,我还是坐马车吧。” 霍云霄不解的朝大头道:“她明明喜欢的,为什么不愿意啊?” 大头茫然回应,他也不知道。 马车得得,一路顺畅地到了安平侯府,韶华已经等在门口,见到马车来了,高兴得直挥手。 “三姑娘三姑爷,可算到了,侯爷跟夫人正等着呢。” 温竹君闻言赶紧下了马车,看到霍云霄居然站在车下等她,有些惊诧。 霍云霄让大头把自己的马牵走,自然地伸手去接马车里的温竹君,一扭头见 她在发愣,疑惑道:“你不下来啊?” 姨母方才特地嘱咐过,他觉得一点都没必要,谁不会下马车呢? 温竹君:“……” 他将手递到他的大掌中,在十月的冷风里,很粗糙,也很温暖。 刚下马车,就被一个小小身影给抱住了腿。 “三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温春果抱着姐姐的腿哇哇大哭,“娘说你今天才可以回家,三姐姐,你以后天天回家好不好?没有你讲故事,我都睡不着。” 温竹君摸摸他圆溜溜的脑袋,笑道:“小果子乖,姐姐今天不是回来了吗?” 温菊君这时候也跑了出来,“三姐姐,你再不回来,小果子要在家里哭出一条河了。” 温春果红着脸,觉得不好意思,抽抽搭搭地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进了府。 进了门,温竹君才知道,今儿大姐姐二姐姐都回来了。 说是侯爷爹想女儿,正好借着三女儿回门的日子,让另外两个女儿也回来,姊妹们也好聚一聚,女婿儿子们也顺便联络下感情。 温春辉温春煌温春成这些平辈都出来迎,后面还跟着江玉净和姚坚,大家都笑盈盈的。 江玉净明显瞧着比前些日子要意气风发得多,身上穿的料子都好了些许。 姚坚比之前看到的要更沉稳,想来这些日子,他应该是好好沉淀了。 温竹君暗自打量,心里对二姐姐非要嫁给姚坚感到不解,二姐姐是最受不得比别人差的,想来这个五表哥,定有她不知晓的过人之处。 相互见礼后寒暄了两句,温春辉作为大哥,率先开口道:“快先进去见过父亲母亲吧,他们都很想你。” 霍云霄这会儿面对一群男人,就正常多了,面色温和,“大哥说的是,夫人,咱们先去拜见岳父岳母,再来叙旧吧。” 温竹君点点头,和霍云霄并肩往含春院去。 侯爷慈父之心,含泪望着三女儿进了门,一眼就能看出清减了,而一旁的霍云霄看着就意气轩昂,像是把女儿的精气给吸了不少。 夫人怎会看不出?率先起身,拉着温竹君打量,“好丫头,瞧着一下子就长大了,姑爷也是,看着跟以前很不一样。” 霍云霄面上含笑,恭恭敬敬地行礼,“云霄拜见岳父岳母。” 安平侯勉强露了笑脸,毕竟看着霍云霄长大,拍拍他的肩道:“行了,让她们母女好好说会儿话,咱们翁婿去前院也聊聊天。” 霍云霄自然应下。 “看着瘦了,”夫人是个体贴人,让韶华去喊周氏过来,随即拍拍她的手,“这几天过得如何?” 温竹君笑道:“还不错,多谢母亲记挂。” 夫人叹了口气,直言道:“你不用跟我说客套话,他那府里头,好处有,差处也有,那个赵嬷嬷你应该见识过了,你预备怎么应对?” 温竹君也忍不住笑了,抛开客套,认真道:“她若是愿意和平相处,我不会做她和夫君之间的刀,她若不愿,那后宅里,有我没她。” 夫人欣慰的点头,“我是放心你的,你一贯是个聪慧孩子,废话我就不啰嗦了,但如果有什么事儿,让玉桃传个信儿回家。” 幸好是竹儿嫁进霍家,这若是梅儿,恐怕她真的要焦头烂额了。 她想了想,又道:“你大姐姐最近大概是心里有事儿,她也不愿跟我说,竹儿……” “母亲,”温竹君回握夫人的手,宽慰道:“您放心,我会好好跟大姐姐说的。” 周氏来得很快,因为走得急,气喘吁吁,一进门目光还未落在女儿身上,泪就落下来了。 夫人瞧见后,便起身将空间让给母女二人。 周氏拉着女儿看了又看,哭道:“瘦了,怎么瘦了?是不是他欺负你?我得跟你父亲说……” “没有,娘,你坐下,”温竹君将美貌娘亲按在了椅子上,柔声道:“我过得很好,他待我也不错,不过,毕竟是武将嘛,娘,你不也说过,就前几天会难熬些嘛,我没事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周氏擦了泪,连连点头,“是是是,千万别抵抗,要顺势而为,这样不会受伤,可一想到你要受那个苦,我就忍不住难受,那小子个子又高大,呜呜呜……” 温竹君已经习惯她语出惊人,好好哄了美貌娘亲一会儿,力证自己过得不错,刚止住哭,温兰君就进来了。 见此情形,温兰君有些尴尬,“三妹妹,姨娘,你们慢慢说,我和大姐姐在花厅等你。” 临出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了,看到周氏殷殷叮嘱不时擦泪的心疼模样,不由有些羡慕。 她自己的娘除了嫌弃她,就是指望她,现在更是整天神神叨叨的,理都不理她。 有的时候,她真的羡慕三妹妹。 温竹君将美貌娘亲送回了春思院,答应待会儿一定回去好好跟她说话后,便出发去了花厅,正好路过男眷们在空旷的园子里谈天说笑。 温春果一直缠着霍云霄要飞飞,霍云霄倒也不厌其烦地哄他,一大一小相处还算不错。 霍云霄还答应温春果给他打一把真的剑,不是木头的。 “三姐夫,那你的第一把剑是谁送的呢?”温春果十分好奇,但他觉得这里好吵,大家都叽叽喳喳的,“三姐夫,咱们去那边吧,你说话我都听不见了。” 霍云霄没动,而是指了指安平侯。 温春果表示不信,因为他从没见过父亲的剑,父亲只有上值的一柄长刀,斜跨在腰间,可威风了。 霍云霄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认真道:“是真的,那柄剑陪了我很久很久,小时候我可羡慕你大哥哥二哥哥他们了,你们家永远都热热闹闹的,你小子怎么还嫌弃呢?” 温春果年岁太小,感受不到这种羡慕,他只对好玩的感兴趣,“三姐夫,你能再带我飞一飞吗?” 霍云霄拍拍他的小脑袋,“别飞了,再飞姐夫也要累死了,走,姐夫教你拿剑。” 温春果欢呼起来。 安平侯目光灼灼地看着精力旺盛的小儿子,又打量着人高马大的霍云霄,目中颇有些自豪。 第34章 捡漏的第三十四天他做得好像并不好 安平侯遥遥地坐在正北最远的位置,笑眯眯地端着酒杯,看到女儿女婿们和和睦睦的模样,很是满意。 他得意地看了夫人一眼,这都是归功于坚持一家人一起吃饭的好主意,为人父母,最高兴的莫过于儿女过得好,家中和睦。 夫人望着桌上孩子们笑脸洋溢,人丁繁茂之相,笑着给丈夫夹了筷子菜。 温春辉作为长子,见父母高兴,也紧跟着站起身,举起酒杯,痛快高歌。 “今日欢聚,亦是为了明日欢聚,诸君,当与我满饮此杯。” 安平侯书读得少,就是觉得这句话好极了,一拍桌子,“好,辉儿说得好。” 具体怎么好,他说不出来,但儿子说的就是好。 大家喝下一杯酒后,都放松了下来,宴席才算是真正地开始。 温竹君一边照顾弟弟,一边注意着席上的人,喝了酒后,人就藏不住那些时刻想隐瞒的事儿,总能在细微处见真章。 她瞧见温梅君拒绝了江玉净再次递过来的筷子,脸上的笑带了一丝苦涩与抗拒。 她瞧见温兰君笑容僵硬,姚坚脸上的落寞不是假象,想来,小夫妻俩也有问题。 温竹君目光一转,就看到独自吃吃喝喝的霍云霄,不由一愣。 “你怎么不去跟大哥哥他们喝酒谈天?” 霍云霄板着脸道:“大哥哥他们谈论的,我听不太懂,我没有考过学,也不对,我考过童生试。” 尽管他极力掩饰,但表情依旧隐隐局促,“我不太会说话,尤其现在我是女婿,跟以前不一样了……” 温竹君能察觉到他这一刻的诚实,也明白他的意思,当关系改变,相处模式就要随之改变,以前学会的相处模式,也不能拿来就用,他大概还不太适应。 她笑了笑,“没关系,那就不去跟他们硬凑,咱们再吃些,就带小果子回去,我带你去见见我姨娘,好不好?” 霍云霄立刻点点头,人太多得地方,只有战场才能让他放松。 温竹君松了口气,方才美貌娘亲就一直哭诉,说侯爷爹骗她。 明明以前说好的,女儿的婚事,她也要有份参与的,结果倒好,别说有份参与了,完全就是捡别人剩下的,所以她真的想见见霍云霄。 温竹君对美貌娘亲的眼泪,那完全就没有抵抗力,仔细想想,也就只能捡这个时候,让美貌娘亲好好看看霍云霄了。 “你,为什么都不犹豫就答应啊?”她不想到时候见面,伤了美貌娘亲的心,还是要提前问好。 “你应该知道我姨娘的身份吧?” 霍云霄不太在意地点头,“知道,一开始姨母就跟我说了。” 温竹君看他的神情平静,还有闲心用筷子沾醋逗温春果,就连眼里都没有一丝轻视与不甘愿。 很好,这个反应不错。 霍云霄却反应了过来,他不假思索道:“所以,你是觉得我会瞧不起你姨娘?” 温竹君冷静撒谎有一套,得心应手地笑着摇头,“怎么会?侯爷,我只是觉得,你不会答应去见一个妾室,毕竟我名义上的娘,是母亲。” “去见你姨娘是有点奇怪,”霍云霄俯身将犯困的温春果抱了起来,“不过,你至少还有亲娘可以见,我作为女婿,也应该见见。” 温竹君闻言一愣,想到他的身世,不由有些感慨。 夫人摸摸温春果的脑袋,又捏捏他的手,“手有些凉,把衣裳披好,这个时节,最容易风寒了。” 温竹君屈膝行了一礼,“母亲,那我跟夫君送小果子回去了。” 夫人笑着点头,眼里带着看透一切的温和,“去吧,你姨娘一直喊着想见见姑爷呢。” 温竹君感激地笑,她对夫人的情感真的有点复杂了。 聪明又善良有原则的女人,即便她有些冷血,但也真的很难不生好感。 春思院里,一片阳光静好,院子里的花草已经枯黄,看着有些凋零。 霍云霄四处打量,像是对一切都好奇,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罗衣叠雪,云鬓高耸,满头珠翠的妇人走了过来。 与温竹君的眉眼有一点点像,都很漂亮,但气质截然不同,两人的眼睛很像,都很清亮干净。 温竹君上前两步,“娘,小果子刚吃饱,我已经让丫头带他去走走路再睡觉。” 周氏装模作样地板着脸,拿眼睛觑霍云霄,看他身量高挑,倒不显笨拙,模样也偏清隽俊雅,身姿笔挺,心里的怒气便消了两分。 霍云霄面对大部分人自有一套应对方法,笑着拱手行礼,“云霄拜见姨娘。” 周氏心里不自觉又满意了一分,按理说,她这样的身份,是没资格让霍云霄这样的女婿拜见的。 温竹君怕霍云霄心里会不痛快,便拉着周氏小声道:“娘,少说几句,这是内院。” 周氏很不满,但女儿的话不能不听。 她便请霍云霄坐下,然后直接道:“姑爷,你家中真的一个长辈都没有了吗?” 温竹君:“……” 她都不想去看霍云霄的脸了,估计表情很精彩,美貌娘亲这个嘴真是吓死人。 霍云霄没有胡乱应付,认真思索过后,平静道:“我母亲那边,除了姨母,还有个舅舅,不过我父亲母亲都过世后,就没有再来往,姨母说就当没有这门亲了。” 周氏一愣,不解道:“为什么?那是你亲舅舅吗?” “是亲舅舅,”霍云霄点点头,“我母亲过世的时候,我还小,舅舅想来家里拉走母亲的嫁妆,被我给打出去了。” “干得好,”周氏一把拉过霍云霄的手,眼里满是怜惜,“可怜孩子,没爹没娘的,真是可怜,竹儿的二哥,煌儿也是从小就没了姨娘,幸好夫人宽厚……” 温竹君目瞪口呆,她见越说越远,连忙扯了下美貌娘亲的袖子。 “娘,二哥哥好着呢,你别瞎说。” 霍云霄却转过头认真道:“姨娘没有瞎说,没有娘的孩子,就是可怜,我姨母也总这么说的。” 周氏也连连点头,表明自己没有瞎说话。 温竹君:“……” 行吧。 她倒真是看走眼了,霍云霄居然跟美貌娘亲说得上话,似乎有些方面,还挺投契,这画面着实诡异。 不过,花廊那边宴席还未结束,他们不能久留,只能辞了周氏回转。 霍云霄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似是在思考什么。 温竹君也没问,她对霍云霄脑子里的想法,没有任何兴趣。 果然,宴席还没散去,三个哥哥跟两个姐夫都是读书人,共同话题极多,凑在一起说得热烈极了。 霍云霄看到温竹君跟着两个姐姐走了,有些无聊地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默默拿起筷子吃东西。 安平侯饮了酒,女儿们都走了,跟儿子们没什么话题,跟两个读书的女婿,更没话说,正烦躁呢,就看到乖乖坐在一边的霍云霄。 这一晃眼,跟小时候简直没区别。 “好小子,云霄,”他醉醺醺地朝霍云霄招手,“你来我这儿,你来,咱们爷俩好好说话。” 霍云霄端着酒杯上前,恭敬道:“岳父大人,您要跟我说什么?” “还记得我送你去军营的那天,我问你怕不怕,”安平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痛快道:“我至今都记得,你说你不怕,你喜欢习武,你要保护自己……” “嘿嘿嘿……”安平侯傻笑起来,“你那时候真是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是我儿子,哎哟,我们家祖上马背上起家,结果现在家里一个学武的 儿子都没有,这都怪我无用啊,是我无用啊,云霄啊云霄,你不知道啊,你世伯心里难受哇……” 霍云霄手足无措地看着在他面前流眼泪的安平侯,很是尴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从十岁后,就没有和家中长辈一起吃饭的经验了。 夫人更衣回来看着这个场景,是一刻都不想待,直接带着韶华走了。 好在温春辉马上过来,立刻招呼兄弟几个熟练地将安平侯给架走了。 温春成一脸好笑地看着霍云霄,还眨巴眼,“三妹夫,你不用担心,父亲喝多了就喜欢这样,不过这种情况很少,没事的,以后习惯就好了。” 霍云霄一愣,以后? 温家的热闹,从前他羡慕过,如今他跟温家有了以后,这些热闹,他将来也能有了。 但与人相处他真的不擅长,跟打仗完全不一样,尤其是今天他才有些明白,原来他心里满意、愿意亲近是一回事,但真正亲密相处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他做得好像并不好,这比战场杀敌还要难多了。 四姊妹回了花厅,过了正午,太阳开始偏西,又有北风穿堂,花厅里就有点冷了。 温梅君直接招呼丫头把东西全都搬进了抱夏,将窗子都关上,这样便舒服多了。 温菊君年岁还小,也习惯了睡午觉,没一会儿,就被婆子给抱走了。 属于三个成婚姊妹的私密话谈会,终于正式开始了,没了温菊君,三人的话就大胆多了。 首先是温梅君,她已经成婚一年,都开始被催生了。 “三妹妹,你跟妹夫在帐子里,还好吧?” 今儿近距离看到霍云霄,有了对比,她真的被吓了一跳,温家没一个男人有霍云霄高,最高的就是温春辉,但还不到霍云霄的耳朵呢。 温竹君装傻,“好啊,都挺好。” 温兰君“啧”了声,帕子甩过,“你知道我们说的什么,快说。” “两位姐姐,”温竹君真的不想说,因为不管真话假话,都没有好结果,“你们当时要是不拒婚,就知道在帐子里,跟你们妹夫是什么样儿的了。” 第35章 捡漏的第三十五天所以我们得降低期待…… 暮色四合,万家灯火亮起。 温梅君到了家,夫妻俩下了马车后,俱都一言不发。 江母出来迎儿子,看到儿媳木呆呆的,便说了几句。 “入了夜,你该少吹些冷风,不然怎么会一直怀不上孩子?你是做妻子的,这会儿总该有你该做的事儿,便是端些热水来给你丈夫……” 温梅君平日里也听过这些话,偶尔不满会回嘴,偶尔也就任由她说,但今日听着,只觉极为刺耳。 下嫁已经够烦了,还要忍受一个啰里啰嗦的婆子,简直让她忍无可忍。 上一次的温兰君,是怎么忍的? 她想起温兰君说的话,一咬牙,低着头假装拿帕子抹眼睛,失魂落魄地进了房。 纤云和飞星气得直跺脚,不敢朝着老虔婆,但两人敢瞪姑爷啊。 江玉净被两个丫头瞪得摸鼻子,刚想之乎者也地说一通,但又第一次看到妻子露出这般脆弱姿态。 想起这些日子,她夜里翻来覆去的,心里不免也有些愧疚,忙忙将老母安慰一番后,又赶紧进房看妻子。 温梅君在他进房前,拿起姜片在眼睛上稍稍擦了一下,顿时泪水横流。 她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二妹妹果然是伺候俩婆婆的人,这都换了个人嫁,还能出主意对付前婆婆,果真是厉害。 而回姚家的马车上,夫妻俩的脸色都有些平淡。 温兰君嫁给姚坚时,一开始确实抱着别的心思,但姚坚为人的确不错,虽身份不显,但她又何尝身有长物呢? 上一次的江玉净眼里不曾有她,但她能感受到,姚坚眼里看得到她。 夫妻俩安安静静地进了家门,连晚食也没有吃,一番洗漱过后,又安安静静地躺下了。 温兰君一直睁着眼睛,脑子里在想温梅君温竹君今儿说的话。 大姐姐虽然蠢嘴巴也毒,但她今天的话却不无道理。 上一次面对江玉净,她几乎未服软过,可今天看到温梅君,她情不自禁地在想,若是她服软了,温言软语,追着他缠着他,江玉净对她是不是也会好一些呢? 不过再想那些已经无用,她现在嫁的,是姚坚。 “夫君?”温兰君没忍住,小声唤道:“你睡了吗?” 姚坚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平静无波,“没有,怎么了?” 温兰君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在黑夜里应和,仿佛驱散了黑暗,不知为何,忽然眼眶一热。 她哽咽道:“对不起,表哥,其实我真的没有介意,我知道你心有丘壑,哪怕现在不第,将来也定会榜上有名,我……” 黑暗中,她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摸索了一会儿,握住她的手后,便没有再放开。 “表哥,那天是我太失态了,”温兰君哭着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在家中,嫡母不喜,亲娘不疼,父亲对我也算不上看重,我,我没法能忍住不嫉妒,对不起……” 她是真的伤心,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她心里的委屈,无人能懂,无人能诉。 黑夜里哭泣,比在白日里要好受多了,别人看不见,自己也能骗自己一会儿。 好半天,姚坚的身体靠了过来,将她揽在怀中。 “兰儿,别哭,”他的语调很轻,“你知道吗?其实我的亲事,嫡母也没有在意过,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娶一个不通文墨的女子,那天嫡母突然找到我,提到了你……”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怎么表达,略略思考后,才继续道:“我们没见过几次,但你直接指定了我,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突然有人看见你了,走在路上,并且很热情地跟你挥手,准确叫出你的名字……兰儿,下一次,我一定不负你的期望。” 温兰君陡然听到他说这么一大串的话,实在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我懂,我都懂,你说的我都明白……” 武安侯府,正院。 见主子终于回来了,两个跪地的小丫头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侯爷,夫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本来在廊下打扫,结果从窗牖里看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翻东西,当时青梨姐姐在收拾夫人的衣物,绿橘姐姐在后头做事儿,我们就赶紧进来了,还没问两句,她们就打我们,还,还乱打乱砸……” 两人抬起头,脸上的红指印赫然。 玉桃声调都破音了,“什么?这么嚣张?” 温竹君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虽然猜测可能会有事发生,就提前防备了,但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 看来赵嬷嬷这些年,在武安侯府过得真的太一帆风顺了,被唯一的主子敬着,当家做主呼奴唤婢过久了,以至 于忘记了迎敌要低调行事。 她可不是随意搓圆揉扁的软柿子。 霍云霄四处打量了一下,面色紧绷,眉头紧拧。 他安慰温竹君道:“我去找嬷嬷来处理,你别着急,先让人收拾东西,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侯爷,”温竹君立刻叫住他,试探道:“些许小事就不劳动嬷嬷了,她还病着呢,我在闺中也管过家,让我来处理,行吗?” 霍云霄剑眉紧拧,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玉桃不敢相信姑爷这时候竟然要走?差点就忍不住开口,幸好理智回笼。 “姑娘,侯爷怎么这样?你还在这呢?他是不是要去找老菜帮子啊……” 温竹君拍拍她的肩,“别着急,你指望这点事,就能让一个幼时无父无母的孩子,赶走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亲人吗?” 先不说霍云霄压根不是这样的人,要真是这样,才真的会让她害怕。 “姑娘,”玉桃咬牙冷静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做?” “好歹能让正院干净,我也能睡个好觉了。”温竹君无奈地看了一眼被打的丫头,两人都是一脸瑟缩惧怕,便吩咐道:“等事儿了了,一人给二两银子安抚一下,咱们的人不能白挨打。” 玉桃点头,“夫人放心,我晓得……” 青梨和绿橘见侯爷走了,赶紧进来,将事儿略略说了些。 “其实赵嬷嬷的那两个丫头没砸东西,是红衣跟白芷冲进去,觉得这屋里干干净净的,肯定追不到赵嬷嬷头上,侯爷也不会在意,又怕人跑了没证据,两人一时着急,就扯着人乱砸……” “不过夫人的贵重物品,我们都提前收捡好了,您放心,这里丢的,大部分都是侯爷的东西。” 温竹君看着满地狼藉,仔细瞧,还真是霍云霄的东西多,尤其是他特意挂在房里的一把剑,这会儿正插在桌缝里,剑柄上的穗子被踩得脏兮兮。 不由有些好笑,那俩丫头当真妙人,不仅手脚利索,脑子转得也快。 难怪俩人看起来有点害怕,原来是真害怕,不是装的。 “红衣跟白芷吗?很好,做得不错,你跟她们说别怕,我……” 话音未落,半阖的槅扇门外头就有了声响。 迎着暮色,赵嬷嬷来得很快。 后面还跟着一群丫头,其中有两个丫头被捆住了手脚,嘴里塞了布,大约是挨过打,挣扎得厉害。 赵嬷嬷一脸的凄风苦雨,脸色蜡黄,声调都虚弱了不少,眉心的竖纹越发地深了。 “是我管教不严,请夫人责罚吧,这两个丫头,我都压过来给夫人赔罪。” 温竹君望着她,轻轻笑了。 权利会滋长很多东西,但负面的占多数,因为人性就是这么脆弱。 她挥了挥手,立刻有丫头端了红漆圈椅放在正当中,玉桃又让人多掌了些灯,院子里一时间亮堂得很。 温竹君慢条斯理地坐了上去,先是扫视了一圈,收获了不少战战兢兢的目光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嬷嬷,按照武安侯府的规矩,偷窃,应该怎么处置?” 赵嬷嬷面色一怔,看向两个被丢在地上的丫头,蜡黄的脸有些发白。 “应该,应该打死,或者发卖。” 被丢在地上的两个丫头听到后,奋力呜呜呜地哼叫,涕泗横流,拼尽全力挣扎,两眼满是乞求地看着闲散而坐的夫人,泪水长流。 “哦?”温竹君点头,“看来咱们府里还是很有规矩的嘛,赵嬷嬷往日也是这么处置的?” 赵嬷嬷被迫点头,硬着头皮道:“当然,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过,念在……” “说得好,”温竹君立刻打断她的话,抚掌而笑,“嬷嬷掌家严明,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处置吧,也叫这些丫头们知道,以后这正院里,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还不等赵嬷嬷说话,人群里就有两个妇人忍不住冲了出来,猛地扑倒在温竹君的脚下,哭着哀求。 “夫人,求您大发慈悲,饶过这一次吧,她们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求求您了,夫人,求您放过她们吧,她们也是受人指使,并不是故意要针对夫人的,求夫人开恩呐……” 赵嬷嬷被这两个沉不住气的妇人气得半死,冷着脸怒斥,中气十足。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谁指使了?没人指使,宋大家的,你女儿去年就偷东西,是你跪地苦苦求我,我才没报给侯爷的,王五家的,你女儿整天好吃懒做,三天两头进厨房偷东西,也是你求到我这的,你们女儿本性如此,怎么还敢胡乱攀咬别人?” 听到两个丫头手脚不干净,温竹君一点不意外,赵嬷嬷不是蠢人,能做出来,肯定也布置过。 双方各执一词的时候,霍云霄到了。 他看着赵嬷嬷,微微诧异,“嬷嬷,我找了你一圈,还以为你出府了呢。” 第36章 捡漏的第三十六天她还是觉得他缺心眼…… 温竹君听着也没觉得诧异,赵嬷嬷对她的恶意,从一开始就没隐藏过,甚至在新婚夜都对她阴阳怪气的。 她只是觉得,赵嬷嬷对霍云霄的感情的确是真的,若是单看,赵嬷嬷是真的把霍云霄当自己孩子了吧?也难怪霍云霄会这么关心她,情感都是相互的。 只是见识有限,能力有限,行为渐渐失控,把霍云霄还当做小孩子去掌控。 “行了,你们起来吧。”温竹君表情冷肃,淡淡道:“你们的身契在赵嬷嬷手上,等身契送过来,再等你们的爹娘送来赎身的银钱,就可以走了,我不会为难你们。” 这种人,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一别两宽吧,反正武安侯府的下人太多,正愁不知怎么办呢。 俩丫头猛磕头 谢恩,俱都怯生生的不敢再发一言,缩在角落等亲爹娘来接。 温竹君将红衣跟白芷叫了进来,打量了两个丫头一眼,看着就很机灵,夫人给她挑选的时候,显然是用了心的,没有藏私。 “她们打了你们,我饶过了她们,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不会任由你们挨打,你们现在就可以打回去,以解心头的气。” 红衣跟白芷刚进来的时候,都恶狠狠地看着那俩丫头,听到夫人的话后,两人毫不犹豫上前。 俩丫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们,眼泪汪汪,哀求道:“姐姐们,我们也不想的,实在是逼不得已,求你们高抬贵手……” 红衣跟白芷本来手都扬起来了,听到这话,相互看了一眼,犹豫着又缓缓放下了手,半晌都没动作。 温竹君瞧着不禁笑了起来,无论是什么时代,女孩儿之间的恩怨,总是容易化解得多,就是可惜,一个个被拘在了小小的院落里。 她很快收敛了笑意,望着四方的院子还有四方的夜幕,默默看了很久。 闹了这大半天,温竹君还觉得饿了。 “去问问厨房,这会儿还有没有热食,随意端些过来吧。” 玉桃自告奋勇,因为她想去见见爹娘,顺便看看灶上的情况。 霍云霄这会儿被赵嬷嬷拉着说话,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幼时的事儿,高兴的不高兴的,糗事还有不糗的,最多的还是提到已经去世多年的主子夫妇。 他听了一会儿,便不想再听了。 “嬷嬷,我已经长大了,要朝前看,不用再去想那些日子了,你放心,我不会让爹和娘失望。” 赵嬷嬷望着他,心中欣慰的同时又感到发酸,那么多年,两人几乎是相依为命,情同母子了,但孩子总会长大…… “侯爷,我知道,但你如今……” 大头在外面喊,“侯爷,夫人那边摆了饭,问你吃不吃?” 霍云霄招手让丫头过来,“赶紧给嬷嬷端药过来,好好伺候。” “嬷嬷,我去吃饭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离开了,他早就饿了,饭还是要吃的。 赵嬷嬷望着丫头手里的药,冷着脸道:“还不赶紧端开,下去。” 温竹君看到霍云霄匆匆跑来,如常露出一抹笑,“侯爷,正好准备开饭,你快坐下,嬷嬷身体还好吗?” “嗯,”霍云霄竟然也慢慢习惯了这老夫老妻的模式,端起碗就开吃,“大夫说她就是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病痛,好好养着就行……” 他一顿,将嘴里的饭咽下,“夫人,嬷嬷身子不好,有些事要辛苦你了,管家不易,你多担待。” 温竹君见他跟背词儿一样说着文绉绉的话,就有点想笑,这种对话应该是有人教的,而且,他好像觉得管家是件很难的事儿? 或许别人家大业大嫡支旁支一大堆,这确实算难,但武安侯府这点事儿都能算难,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侯爷,管家而已,又不是打仗,没那么难的。” 霍云霄却摇头,沉闷的道:“管家很难的,我娘就是因为管家累坏了身子……” “你放心,嬷嬷身体很快就会好,身体好了就能帮你,你不要怕。”他安抚般笑着看向温竹君。 温竹君:“……” 好吧,原来是对这事儿有阴影,是真的觉得管家不是个好事儿,合着是真心为她好呢? 她看着霍云霄真诚的双眼,默默在心里收回方才暗地里说他是个缺心眼儿的话。 虽然背后说人确实有些不好,但她还是觉得他缺心眼。 两人吃完后,又闲闲坐了会儿,一人看书一人擦剑,都很自在随意,没过一会儿,便开始轮流去湢室洗澡。 霍云霄怕温竹君又故意拖延时间,便将她先推进了湢室,不放心,还嘱咐了一句,“夫人,你洗快些,洗干净就行了,别洗太久。” 温竹君:“……?” 等到他洗的时候,她心里气不过,也叮嘱了一句,“你洗慢点,不洗干净别出来。” 霍云霄面露为难,随即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脸认真,“要不你盯着?不然我怕你待会儿又要赖账。” 温竹君:“……” 她一把抽掉手,谁要看他洗澡啊? 霍云霄看着她姿态优雅地转身,神色如常,不说脸红羞怯了,就连表情都没有一点波动。 为什么跟别人家不一样呢?明明还是新婚,真奇怪。 账肯定是没法赖掉的,温竹君也没打算赖,如今都回门了,她也算是彻底出嫁了,赖这个账没有意义,只会多出不必要的麻烦,她厌烦吵嘴这种事儿。 正院内外都空荡荡的,这会儿下人们也都下去休息了,夜色清凉如水,一寸寸蔓延,寒露凝结,草叶泛着晶莹剔透的水光。 温竹君疲惫的叹了口气,这小子什么时候出去打仗? 她看着他自顾自起身去洗漱了,连头都没回一下,现在都懒得瞪他的背影了,反正他也看不懂,白费力气。 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拉响金玲,她就趴在衾被上,真想就这么睡过去。 玉桃进屋后,看到又是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榻上,姑爷不见人影,湢室里传来水声,她真的快要气死了。 这些天就是怕夫人会受委屈,她干脆全权揽了守夜的事儿,就是想着好在第一时间伺候,这事儿给别人她也不放心,她从小伺候姑娘,最知道姑娘的习惯。 可真没想到,姑爷不仅是个靠不住的,还是个没心没肺的笨猪,真是气死她了。 “姑娘,哦,夫人,”她熟练地将夫人扶起来,一脸心疼,小心翼翼道:“你还好吗?能走吗?” “能走,没事的,也没那么累,就是很困。”温竹君疲惫地笑了笑,摸摸玉桃的脸,“怎么又是你来?青梨她们呢?你已经好些天都没好好睡了吧?脸都小了一圈,明儿换个人守吧。” 玉桃鼻子发酸,哽咽道:“我不累,换别人我不放心,姑娘,你抬脚踩着脚踏,小心点……” 霍云霄一出来,又碰到了主仆两人,看到温竹君浑身虚软无力的模样,他面色大变,猛地一拍脑袋—— 哎呀,怎么又给忘记了? 玉桃看到他伸过来的手,气性上头,一把给拍开了,要不是顾忌这是个侯爷,她都要骂人了。 她拧着脸,皮笑肉不笑地道:“侯爷还是去睡觉吧,别耽误了您睡觉的时间,夫人有我伺候呢。” 霍云霄:“……” 他怎么觉得她这句话,话里有话。 望着两人进了湢室,他只能回到了床榻上等,等到温竹君洗漱好,他就赶紧飞奔上前,将她打横抱进了榻。 玉桃也只是面色冷冷地看着,好歹没再口出恶言。 等到两人终于躺好,衾被里被霍云霄睡得暖乎乎的,已经彻底进入后半夜。 这个时辰,大概只有狗没睡了吧? 温竹君心想,成亲后过得日子,真的只有男人在不停获益,女人到底得到了什么,只有天知晓了。 偏偏霍云霄又凑了过来,她吓得连忙翻过身,柔声的推拒,“侯爷,我真的困了,咱们早些睡吧。” 霍云霄“唔”了一声,他没有说话,只是和她并排躺着,手牵着手。 他忽然道:“其实你不羞怯怯的也挺好的。” 这个感觉也不错,他一向不善与人交流相处,更别提那些说句话就脸红的娇小姐,几乎一句话都说不上。 而温竹君身上似乎就有一种魔力,让他觉得,两人一点都不陌生,仿佛早就认识了,自由自在地,想说什么说什么。 温竹君半梦半醒地被他吵醒,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是在说她不如别的女人,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还是得注意些,这才成婚几天? “我没有羞怯怯吗?” 不可能,她那么会演,没人能识破。 “没有啊,你一直都很……”霍云霄认真地和她解释 ,今日在温家看到学到的一切。 “……她们就时时羞红了脸,偶尔看过去的眼神,也羞怯怯的,像是,像是我打猎时看到的小鹿,湿漉漉的,但你就没有,你一直都很平淡,冷静,嗯,有时候还会带着冷意……” 温竹君听得心里一跳一跳的,又有些惊讶,霍云霄是个缺心眼的粗人,但他的观察竟然很仔细。 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在她,她早就想好了要如何跟丈夫相处,要怎么应对才能自如,但唯独忘记了,新婚女子应该有的模样。 羞怯怯的新娘子?她早就忘记怎么做了,装都装不出来。 她有些心慌,似乎猝死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在离她远去,在这个陌生时代,她认真生活,哪怕再努力地告诫自己要紧守本心,但又不得不随波逐流,真的渐渐成了那个按部就班、中规中矩的古代人。 第37章 捡漏的第三十七天滚,武安侯府不欢迎…… 温竹君一转头,就看到一对气质极登对的夫妇相携而来,两人俱是一身简约的素蓝,男子生得貌如良玉,竹冠布氅也掩不住矜贵之气,女子也是不施脂粉,温柔端庄,观之可亲。 两人气质上佳,不似普通人。 她正在疑惑这是叫谁呢,就看到霍云霄突然站起身,高兴地迎了上去。 他居然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像是被家长抓包的学生,言语亲近,难得的温驯模样,“昨儿晚上睡得迟,今早就起晚了些。” 温竹君听得老脸一红,霍云霄这厮是真的不会说谎吗?这混账玩意儿,说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霍云霄还挺高兴,“太子,太子妃,你们怎么也来啦?” 温竹君听得瞳孔巨震,看着面前一身半旧衣裳、面带从容微笑的青年夫妇,以为自己听错了。 “杨先生教我习武,亦算是我恩师。”太子温润一笑,亲切得很,“我怎能不来?” 太子妃则是笑着道:“伯远成亲了,果真看着就是不一样了。” 太子也颔首,“还真是,瞧着就感觉长大了。” 夫妻俩一通打趣,又相视一笑。 霍云霄赶紧将温竹君拉过来,一板一眼地介绍,“这是我的夫人,闺名竹君。” 温竹君:“……” 太子妃看向温竹君,目光柔和地打量了一圈,眼神清澈,“果真姿容秀美,温婉娴静,与伯远当真登对。” 温竹君听到夸奖,都有点不好接话了,心里更是奇怪,霍云霄这厮就是个听命令的从五品千户啊,一直在外头东奔西跑的,怎么会认识太子太子妃?夫人也没跟她说这个事儿啊? 她恍然想起压根没行礼呢,赶紧屈膝行礼,“竹君见过太子,太子妃。” 太子妃连忙扶住她,柔声道:“今日我们夫妇来,只为送一送将军,你们不必拘礼。” 温竹君瞧见太子捶了下霍云霄的肩,两人之间的互动,十分熟稔。 太子笑眯眯地点头,又捏了捏霍云霄的臂膀,感慨道:“感觉又结实了不少,看来这两年的仗,打得很是卖力。” 霍云霄听到太子这么说,不由嘴角上扬,眼里的笑掩不住,“那是,为国尽忠,怎能不卖力?不卖力师父也不同意啊,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再切磋切磋吧?” 太子眼睛一亮,“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儿便去?” “好哇,那就今天吧,我们都有很久没切磋了。”霍云霄一拍掌,目光陡然看到了恩师的牌位,情绪又有些低落,“可惜师父再也看不到了,他老人家要是能看着,肯定又要骂咱们俩呢。” 太子闻言,面上也有些难过。 温竹君都混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怎么啥也不知道? 方才听霍云霄喊太子师兄,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都不告诉她,她完全就跟个傻子一样。 太子妃在一旁,一眼扫过温竹君,见她面色难掩惊讶,便耐心牵着她走到一边。 她目光不时落在太子身上,端庄笑道:“太子幼时身体不好,跟着定远将军习练过武艺,后来伯远也来了,将军喜欢这孩子,干脆收了徒,你别看差了岁数,但跟太子一见如故,经常切磋,便以师兄弟相称,不过伯远随军出征后见面就少了,所以两人的关系,知道的人也不多。” 温竹君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他都未跟我说过,还有伯远是?” “是从前太子为他定的字,说是等他弱冠,要亲自为他加冠,”太子妃说到这也笑了,“后来叫着叫着就习惯了,就一直这么叫了,也不怪你不知道,这事儿都是定远将军在世时的事儿,又没人刻意提。” 温竹君见她模样虽不算绝美,但轮廓秀丽,眉眼温润,眸光似水,又时时带着笑,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看着便叫人心生亲近。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有个我不知道的名字呢。”能代长辈起字,关系确实不错了。 太子妃噗嗤一笑,朝她靠近了一步,“你真有趣,伯远也是,他是个好孩子,正直诚实,我跟太子都很喜欢他。” 她又拍拍温竹君的手,“你将来得空,便去东宫找我聊聊天,好不好?” 温竹君心里有点忐忑,这跟夫人在一起相处不同,夫人也很聪明得体,但总有一层隔阂,她天然地便能升起斗志,能时时戒备。 但太子妃就不一样,她真的好亲切,像个邻家姐姐,这种人很容易让人放松。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像个正常女子,也告诫自己,这是全天下第二尊贵的女人,要小心应对才是。 “太子妃不嫌弃就好。” 太子妃何许人,宫中浸润日久,自然瞧出她有些戒备,但也不点破,只是笑着与她走在一起,时不时说 些关于霍云霄的趣事。 霍云霄跟太子说了会儿话后,又一同拜别恩师,打算去跟杨家人告辞回家,头七的日子,还是留给家人比较好。 太子便跟太子妃先走了,两人还要赶回东宫处理事儿,今儿来这也是抽空。 等从将军府出来,温竹君上了马车后,她忍不住从帘子的缝隙里打量骑在马上的霍云霄。 腰背笔挺,膀阔腰细,仪表堂堂,高坐马上,看着就是一个精兵强将,到了公众场合,表情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和他私下大不一样。 可他居然跟太子以师兄弟相称?太子妃言辞间对他也甚是关切,但这一切都无人知晓,怎么会这样呢? 温竹君心想,这若是侯爷爹,恐怕早就求到东宫门前,寻个更轻松悠闲不会受伤的差事才行。 若是夫人知道,定要趁机借着势,给侯府谋求一些实际的福利。 便是她,即便再淡定,也不可能瞒得滴水不漏,言谈间总会露个一星半点,至少也要叫人知道,她后头也有一把伞撑着。 但霍云霄对此压根不在意,就像今日碰到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没有身份区别,甚至都不需要跟别人主动提及,连介绍都可以省略…… 他确实缺心眼,一举一动总是透着少了根筋的样子,但偶尔,又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内藏锦绣,故意这样示人。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忽然霍云霄转过头,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与好奇。 “你已经看了我好久了,夫人。” 温竹君一愣,撑着帘子的手迅速收回。 玉桃坐在一边贼笑,“姑娘,不,夫人,你是不是觉得姑爷其实挺好看的?” “打趣我呢?”温竹君瞪她,佯装怒道:“再说这种话扣你一个月月钱。” 玉桃:“……” 哎哟,不说就不说嘛,怎么还威胁人呢? 一直到夜里歇息,温竹君都有点想不通这个事儿。 所以,霍云霄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不愿意跟她分享这些事儿呢? 这是很重要的问题,他们都是夫妻了,任何事都息息相关,他若是有事,她也跑不掉的。 霍云霄刚冲过冷水,这会儿连抱都不敢抱她了,只能自己裹着被子躺好。 温竹君倒是主动靠近,用胳膊碰了碰他,“你跟太子认识,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你也没问过呀,”霍云霄睁开眼,又朝外挪了挪,“我们是认识很多年了,但这两年都没怎么见过,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温竹君无奈点头,行吧,是她没问。 “今儿太子妃跟我说,让我得空了就去东宫看看她,陪她说说话,你觉得我该去吗?” “唔。”霍云霄点点头,“东宫是挺空旷的,你要是愿意跟她交朋友,说说话,那就去吧,也没什么。” 温竹君有些惊讶,爬起身认真看着他,犹豫道:“就这样?” 霍云霄也有些诧异她的反应,眨了眨眼,“那不然还要怎样?我现在长大了,不是小时候,陪你专程去东宫看太子妃,不太好吧。” 温竹君都无语了,她说的可不是这个事儿。 “我去东宫,会不会影响到你?毕竟朝堂的事儿息息相关的,万一对你有影响,那就是对我也有影响,我得考量啊。” 涉及前途,霍云霄面色勉强认真了几分,坐起身思考了起来。 他想了半天,最后也就憋着道:“你说得对,是该好好考量,难怪今儿太子跟我说,我可能会留在京都,但不知道是多久。” 温竹君心头一跳,连忙追问,“什么?你会留在京都?太子怎么跟你说的?” 霍云霄耸肩,不太在意道:“太子说,这几日可能会有调任的文书,应该是任京都守备,不过,肯定是暂时的。” 温竹君奇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霍云霄帮她扯了扯被子,表情异常认真,生怕别人不信似的,自信昂首,“那是当然了,我就应该在战场上啊。” 温竹君闻言,心里再次确认这货是真的少根筋,正常人谁喜欢天天打仗? 她懒得再说,重新躺好,安然入睡。 挺好,他很有觉悟,升官、出征,对她来说都挺好。 果然,才过了一天,跟太子说得一点不差,还真有文书送到武安侯府。 居然挺人性化,言及他从战场下来没多久,又正是新婚,便让他在十一月初一那天,准时去京都指挥使司报到即可。 也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暗箱操作,但是看霍云霄这厮的性子,应该是不可能吧。 霍云霄看着文书,居然有些泄气,没想到还真是兼领京都守备,看着像是升了一点,但于他而言,这就是没升,还每天都得去点卯,围着玉京转悠,都不如千户在外头自在呢。 第38章 捡漏的第三十八天这个话对我来说是一…… 要说乔楠,曾经也是玉京城中的一件大谈资。 温竹君还记得那时的传言,说是乔楠被夫家以七出无子、妒忌、口舌三罪给休弃,乔楠也是个狠人,跟婆婆对骂一场后,拿了休书扭头就走,头都不回。 当时具体情况谁都不知道,但其实那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可她硬是一句话不说,咬牙离开,后来更是独自生下孩子…… 这么些年,温竹君可以想象,乔楠一个女人到底经受了什么,光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能将她淹没。 至今市井里都有人在打赌,猜测这个姓乔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有人说是野男人的,也有人说是李丰念的。 随着乔智渐渐长大,模样显露后,乔楠才终于在玉京城中立住脚跟。 以往,很多夫人都不愿跟乔楠打交道,因为她的那些事儿,很不光彩。 但如今,随着时间慢慢变迁,岁月都为她证明了清白,此时乔楠的刚烈,就变得意义深远,忠贞不屈,开始让内宅里的许多夫人深表同情。 只有女人,才懂女人的痛苦 。 温竹君还记得夫人说起乔楠时,是十分敬佩的,并且自认做不到这么狠绝,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温竹君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中也很是佩服,又很难过。 在那个家里,她到底受过什么伤,才能如此决绝,宁愿带着未出世的孩子走,一句话不解释,也绝不回头? 她站在廊柱后,细细打量李丰念。 这人也是武将,一身玄衣,腰挎长刀,面容经历过刀霜风雪变得坚毅,眼神如渊,气质内敛,瞧着心计颇深。 李丰念被骂,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道:“云霄,乔楠来了你家,我是来找她的。” 霍云霄接过大头手里的剑,冷冷一笑,眼神森冷,与平日的气质迥异。 “想找姨母,可以,先问问我手里这把剑吧?” 温竹君犹豫着,最终也没有走上前,霍云霄是有点缺心眼,但他并不傻,再说了,万一他打不过呢? 她一扭头,居然看到乔楠带着乔智走了过来,看看李丰念那个样子,她觉得他是真不配进这个门,更不配见到乔楠跟乔智。 这是武安侯府,谅李丰念也不敢放肆。 至于霍云霄,挨打就挨打吧,反正皮糙肉厚的,挨一顿打也没事。 “姨母,咱们进去,”温竹君一手拉着乔楠,一手牵着乔智,“让侯爷自己应对吧,最好是狠狠揍一顿,谁让他欺负你的。” 乔楠本来还很平静的,闻言忽然眼圈儿发红,匆忙低下头,生怕被人瞧见。 温竹君心疼极了,这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啊?一句话就给招惹哭了。 乔智看到娘红了眼圈,讷讷道:“娘,有人欺负你吗?我去帮你揍他。” 温竹君笑道:“对,我们乔智也长大了,可以保护娘了,对不对?” “嗯嗯嗯,表哥那么厉害,”乔智小鸡啄米般点头,眼睛亮亮的,“我可以跟表哥学武艺,长大了就能保护娘。” 乔楠的眼泪成串地往下落,怎么都擦不干净,又哭又笑的,“你小子净哄娘,你最怕你表哥了,你还敢跟他学武艺呢?” 乔智小胸脯一挺,明明很怕,但还要强装勇敢,“我,我不怕了,表哥一点也不可怕。” 话音一落,后头就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嘭嘭嘭的,似乎带着极大的怒气。 温竹君扭头一看,就看到霍云霄右手持剑,头发披散,气势汹汹,凶神恶煞地走了过来。 他本就身量颀长,这会儿衣衫都刮破了,加上表情阴鸷,眼神森冷,如此一看,当真如修罗鬼煞。 乔智顿时就缩到了两人身后,瑟瑟发抖。 温竹君也吓了一跳,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霍云霄,有点可怕,但是好怪,再看一眼后,又觉得这模样虽然有些凶恶,但肯定是没输。 就是这样气势如虹的悍将猛将,才会叫敌人心惊胆战吧? 难怪他能那么骄傲地说出,他本来就该在战场上的那句话。 霍云霄浑然不觉,兀自沉浸在气怒中,瓮声瓮气的道:“姨母,那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乔楠刚擦干的眼泪又流出来了,笑道:“挺好,你这几年,果然没白练。” 霍云霄看到她又哭了,表情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温竹君看出他的尴尬,赶紧将他拉开,“姨母,咱们回去吧,早食都没吃完呢?” 她又低头朝乔智笑道:“乔智,你那个包子都没吃完呢,咱们回去吃完好不好?” 乔智乖巧点头,“好。” 回到餐桌旁,东西已经重新热好了。 霍云霄懒得整理自己了,径直坐下后,气鼓鼓地拿着包子就啃,当他看到瑟瑟缩缩的乔智,尤其是看到那张脸时,顿时脸就板起来了。 “快坐下吃,吃多多的才能长高,长大。” 乔智赶紧坐好,捏着包子大口大口地啃。 霍云霄又吃了三个包子一碗粥后,实在是没心情吃,好好的早食被打扰了,真是影响食欲。 他站起身就走,临走看到乔智,忍不住还伸手戳了下乔智的头。 乔智一个没坐稳,嘭嗵一声,掉下了椅子,幸好旁边的丫头站得近,给扶住了。 乔楠已经忘记了方才的破事,被眼前这一幕气得大吼,“你要死啊,霍云霄,你是不是欠揍?啊……” 霍云霄冷哼一声,拍拍屁股抬头挺胸地走了。 温竹君:“……” 她想了想,还是放下筷子跟上去了,她现在的身份是侯夫人,不好甩手的太明显。 霍云霄果然回了卧房,脊背挺直坐在她的梳妆台凳上,正在发呆。 温竹君让丫头们都下去,拿起梳子,帮他通发,也不知道怎么打的,发髻都打散了。 “你刚才干嘛戳乔智的头,万一真的摔了怎么办?” “他旁边不是站了个丫头吗?怎么摔的到?反正摔又摔不死。”霍云霄语调闷闷的,“姨母骂我出出气,总好过她自己躲起来哭。” 温竹君整理他头发的手,轻了许多,“你很讨厌姨父,额,李丰念。” “嗯,”霍云霄一点不遮掩,点点头,“你不知道,姨母也就现在才开始好一点,前几年,她都快要被唾沫淹死了,眼睛都要哭瞎了……我又不能留在她身边。” 他望着铜镜里的人,他坐着也不比站着的温竹君矮多少,两人靠得很近,在镜子里,犹如一对恩爱的交颈鸳鸯。 她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柔和,专注地帮他通发,阳光就这样斜着从雕花窗牖里透过,照着山水屏风,光影都模糊了。 他本来还很生气的心里忽然就静了。 温竹君看他一下子就安静,乖乖坐着任她通发,笑着拍他的肩,“好了,该去换件衣裳了,你身上都是怎么弄得?” 霍云霄又哼了声,低头看自己一身狼狈,满脸不自在道:“他衣裳破得比我严重,我把他腰带都给割断了,他打不过我……” 温竹君有点想笑,“好好好,是你赢了,快去换了吧。” 霍云霄还想再说呢,但还是乖觉起身去换衣裳了。 弄好这一切,太阳都到头顶了,冬日的冷风也有了一丝温度,温竹君总算是抽出空带着玉桃出门了。 夫人给她的陪嫁里,是两间铺面,一间是糕点铺子,一间是杂货,生意中规中矩,每年的产出刨除成本,也有近八百两,足够过活了。 玉桃将账本又看了一遍,脸上有些紧张,“姑娘,咱们今儿就只是看一看吗?” “当然,”温竹君帮她理了理衣襟,“别紧张,一步步来,今儿就是看看,学学怎么开铺子,另外再跟顺伯打个招呼。” 顺伯是账房,夫人给的陪房,一家子都跟来了武安侯府,两家铺子都是他在打理。 温竹君望着帘子外的天地,闲适地靠在车厢壁上,虽说成亲算不得好事,但唯一有个好处她无法拒绝,成亲的妇人,自由可比未出阁的姑娘大多了。 铺面的位置一般,距离朱雀大街远着呢,不过玉京这地界,只能说有就要好好珍惜。 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顺伯看到马车,便迎了出来。 “夫人来了。” 温竹君赶紧将人给扶了起来,“顺伯,母亲之前就跟我说过,说你十分可信,让我尽管用,今儿来,我也就是随便看看。” 顺伯笑着点头,又捋了捋胡须,“夫人,那我带您去看看?” 玉桃赶紧跟上,生怕漏了一点,要是没学好,不得丢姑娘的脸啊。 糕点铺子不大,前后都算上,也就二十来平,有两个师傅,一个伙计,生意不好不坏,中规中矩。 温竹君在门口站了会儿,就看到好几个孩子陆陆续续冲进去,一人拿一块豌豆黄啃着,又呼啦啦地跑了。 “这一片没什么乱子,生意主要靠这些孩子吗?还有别的途径吗?我看账面上,应该不止这些的。” 顺伯有些惊讶,“夫人慧眼,孩子手里的钱就那么些,肯定不能靠他们,不过那边有一个学院,里头有不少学子,旦逢放假或者放风,他们就会来咱们这买糕点,偶尔我们也会送过去。” 温竹君笑了,这不管哪朝哪代,靠着学区就是好办事。 她又去看了杂货铺子,两个铺子距离不远,杂货铺子面积大,流水也不错,但利润低,好在周围全是普通居民,没有竞争,而且只用一个人照看,生意也是中规中矩的。 “行,顺伯,”温竹君说看看,就只是看看, “那今儿就这样,你去忙吧。” 第39章 捡漏的第三十九天这小子就是个没脑子…… 温竹君被他带过来的满面冷霜激得一哆嗦,赶紧摇摇头,“你先别着急,现在还不能确定。” 她将方才了解到的大概跟霍云霄讲了讲。 “今天本该是姨母上门替人裁衣的日子,早就约好的,但主家迟迟不见人去,便派人来找,结果门是关着的,就顺路去乔家问了问,结果也没有回音,这才察觉到可能是出事了,是乔家派人到侯府说姨母不见了的。” 乔楠的事儿,城中的人几乎都知道,大家现在对她挺关照,有些事儿,总是会多注意点。 霍云霄手攥得死紧,面色依旧苍白,微微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恨恨道:“一定是那个混蛋,他只想要儿子……” “云霄?”一旁有个中年男人挤了过来,先是笑得谄媚,随即一脸担忧,“你可算来了,哎呀,早就跟她说了,得回家住,她偏不肯,现在出事了,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这可真是……” 霍云霄冷着面色,理都没理他,大踏步进了小院查看。 温竹君见霍云霄连个眼神都没给,就猜出了这人的身份,应当就是霍云霄的亲舅舅,乔楠的亲哥了。 当年乔楠被休,亲哥嫂待她犹如丧门星,甚至还想将她再嫁,逼得乔楠无处可去。 偏她又要强,性子刚烈无比,再难也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为了养孩子,只得开了个小铺子,上门为人裁衣谋生。 温竹君想了想,新媳妇礼数还是要做足的,便朝舅舅屈膝行了一礼,但没有说话。 其实乔家还给她送了添妆,现在想想,这是为了讨好霍云霄跟乔楠吧? 乔杉自讨没趣,只能讪讪闭嘴,对着温竹君露出尴尬一笑,“哈哈,这小子,性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倔得很……” 霍云霄进去转了一圈,很快就出来了,脸色越发难看。 温竹君轻声道:“我进去瞧过了,虽然不知道她们母子的习惯,但也能看出,人消失得匆忙,屋里连衣裳都没收拾一件,灰尘也很均匀。” 她猜测,那天乔楠坚持要回家,人就已经不见了。 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李丰念干的。 霍云霄再笨也猜到了,闷着头,上马就想走,被温竹君给拦住了。 “你要去哪儿?”她用力扯住缰绳,寒风直灌入颈,冷得她直打哆嗦,“不要冲动,想想乔智,他还小呢。” “我管他?”霍云霄明显是暴怒的前兆,“要不是为了这个臭小子,我姨母这些年能吃那么多苦?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他倒是来得快,还长得那么讨厌。” 温竹君:“……” 她能理解霍云霄对乔楠的感情,但感情也最冲动,这要是让他跑了,说不准就要连累自己去坐牢。 以前霍云霄没去找李丰念麻烦,是他年纪小本事不够,现在长大了不去找,是姨母的日子终于好转,他也懒得理会那人,结果李丰念自己找上门了,还打不过霍云霄? “你不要冲动,侯爷,这事儿很重要,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霍云霄一愣,“你也去?” “是啊,”温竹君点头,“我跟姨母投契,她不见了,我当然要帮着找了,你可不能丢下我。” 霍云霄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心中一暖,怒气勉强压抑了下去,“好,我们一起去。” 大头立刻下了马,让给温竹君。 温竹君拍拍他的肩,将头上手上的首饰都扯下,全都塞到大头手里。 “你回去把这些交给玉桃,跟她说,让她把手里的事儿放放,等我回来再办,其他事儿,让她一定多思多想,不要冲动。” 大头挠着头应下,看着夫妻俩策马而去。 温竹君喜欢骑马,尤其是这么自由痛快地奔跑,在闺中的时候,极少有这样的机会,也幸好霍云霄成长轨迹不正常,没有被世俗规训,不会介意她这样做。 寒风呼啸,她被吹得有点睁不开眼,只能瞧见路旁的行道树在飞速后退。 “侯爷,你慢点,”她被风呛得咳嗽,心里很担心,“咳咳,咱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霍云霄速度根本没有变化,大声道:“去久安县,卫指挥使司,找李丰念。” 那个混蛋就在那儿。 玉京分两县,一长治,一久安,说是当年高祖点着舆图命名的。 温竹君看他一点不减速,气得狠狠瞪了一眼,这缺心眼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学会眼力见儿? 好在久安县的卫指挥使司距离并不算远,马儿力竭之前,两人总算是到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渐黯淡,远山处隐隐泛起鸭壳青,夕阳没了温度,冷风一起,当真是透骨寒凉。 温竹君从未体会过这般骑马的速度,只觉浑身都被颠麻了,尤其是胸口,还有双股间,两腿已然僵了,动都不能动。 霍云霄半点事儿没有,下了马就狂奔,仿佛刚才只是热身。 温竹君快要被他气死了,这个狗东西,都多大了还这么缺心眼,两窟窿眼儿更是白长的。 “侯爷,你等等我呀,我脚麻了。” 霍云霄回头一看,才见温竹君在马上被吹得直发抖,咬牙又连忙奔回来,张着双臂道:“夫人,快下来,我们得快些,天要黑了。” 温竹君咬咬牙,直接往他怀里扑,好在这人有把子力气,稳稳地抱住了。 “侯爷,你别冲动,指挥使司不能乱闯,我们等……” 人才刚站稳,话音还没落,霍云霄就已经奔出去了,身高腿长,三步就能窜老远,指挥使司里立刻便有人拦。 温竹君忍着腿疼追了过去,声嘶力竭的大喊:“霍云霄,你等等我,不要乱来……” 但霍云霄的吼声已经传了出来,“……滚开,叫李丰念出来,混账东西……” 温竹君眼睁睁看着鹤立鸡群的霍云霄拳打脚踢,指挥使司门口倒了一地的人,还真让他闯进去了。 天哪,这个莽夫。 刚才竟然没拦住,她真是服了呀,一时间,不知道跟过来是为了啥。 算了,事已至此,只能等着,只希望霍云霄脑子还在。 温竹君牵着马儿到了林子边,让马儿休息吃草,自己则是原地蹦了几下,免得太冷 失温。 “……给我滚出来,李丰念,我姨母呢?”霍云霄不知道从哪里弄得一杆枪,直直对着李丰念,“我问你话,混蛋。” 李丰念面色震惊,很快冷静下来,看着四周围过来的将士,连忙挥手。 “自己人自己人,内人侄儿,年轻人不懂事,大家海涵,改日我请兄弟们吃酒……” 他拧着眉,厉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敢这么乱闯?有什么事儿,我们出去谈。” 霍云霄这才看到好几十号人拿着刀将自己给围了,一咬牙,跟在李丰念身后,出了指挥使司。 “别以为说好话我就不打你,说,我姨母呢?” 李丰念头也不回出了指挥使司,刚转头,就被一拳给揍翻了。 温竹君正哄着马儿呢,她发现霍云霄的这匹马,简直神了,能听懂人话,还会撒娇。 忽然就听到霍云霄的吼声,她也吓了一跳。 一扭头,霍云霄的身量跟身板实在太突出了,哪怕是这会儿视线受阻,也一眼就能看出是他在揍人。 李丰念挨了两拳,终于忍不住还手了,一把将霍云霄给推开,气喘吁吁。 “乔楠不是在你家吗?我怎么知道在哪儿?” 霍云霄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又是一下重击,把李丰念揍得瘫倒在地,嘴角出血,面容生怒。 “姨母家里没人,乔智也不见了,不是你是谁?你还有你们家的老妖婆,没一个好东西……” 温竹君见他说着说着又怒了,又要挥砂锅大的拳头,赶紧冲过来将他拦住。 “侯爷,你冷静点,我们是来找姨母和乔智的,不是要来杀人的,你别再打了。” 霍云霄气性上头,手一使劲儿,结果把温竹君给甩到了一边。 温竹君摔了个屁股蹲,本就骑马累得疼,这会儿更是浑身酸涩发胀,她忍不住呼了声痛,气得脑仁儿都开始疼了。 霍云霄看她摔倒,脸上陡然露出一丝无措跟愧疚,刚想去扶,就被李丰念一记阴拳给揍倒了。 李丰念面色不善地看他爬起来,吐了口血唾沫,大拇指碾了下嘴角的血,冷眼道:“这一拳,是教你尊长,让你长记性,别再这么莽撞。” 温竹君真想跟他说声谢谢,打得好。 霍云霄挨了一拳,恶狠狠地看着李丰念,又看看坐在地上的温竹君,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去扶人。 “夫人,你没事吧?” 温竹君这会儿是真不想搭理他,一把甩开他的手,朝李丰念走去。 “姨母那天离开侯府后,就一直没有回家,你要是真的想要儿子,可以有很多方法,但用这个法子,绝对不行。” 就乔楠那个刚烈脾气,怕是要跟李丰念同归于尽。 李丰念面对她就平和多了,鼻青脸肿的脸上露出一抹沉思,眉头紧拧。 “我真的没有掳走她们母子,那天我确实想见她们,但后来有事儿就走了。” 温竹君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不似在说谎,不由沉默。 霍云霄却怒了,他指着李丰念大吼,“除了你,还有谁会纠缠姨母?李丰念,别以为说谎就能骗过我们。” 李丰念扫了他一眼,晦暗的眼中露出一丝嫌弃和不耐,冷言冷语。 “你就是这样在你师父手底下混的吗?你师父没了,你以后也就这样领兵?你师父的本事,你学了几成?” 第40章 捡漏的第四十天老妖婆,你怎么还不死…… 霍云霄本来还在欣赏温竹君的美貌与洒脱,她方才笑容明艳,眼眸明亮,那个自信利落的劲儿,仿佛有了一种旺盛的力量,与在家时完全不一样,看得他心儿怦怦跳。 听到李丰念煞风景的话,他心里很不高兴。 “你闭嘴。” 手中的马鞭刷的甩向李丰念,满眼冷意,似乎他再说一句,他就要冲杀过去。 “侯爷,”温竹君夹了夹马腹,停在他身边,轻声道:“咱们是来找姨母的,不要轻易被外人激怒。” 李丰念略带嘲讽地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霍云霄,嗤笑道:“就你这样的,将来还想领兵打仗?连个女人都不如,现在你师父没了,没人领着你了,你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听话的大头兵冲锋陷阵吧。” 温竹君对李丰念也半点好感都没了,他激怒霍云霄有什么好处呢?把他打死,他就舒坦了? 她勒紧缰绳,准备拦住霍云霄,但扭头一看,霍云霄却罕见地偃旗息鼓,面色僵硬,不自在地退下了。 三人开始沉默地赶路,大概是为了照顾温竹君,两个男人的速度都放缓了。 霍云霄看着前面李丰念的背影,恨恨地磨牙,忍不住扬鞭追了上去。 李丰念斜着眼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今儿还想打架?” 霍云霄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一定会成为领兵打仗的将军,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李丰念讥讽的表情,表明了他的态度。 霍云霄气的怒意在面上流转,但等了几息后,他竟然还真忍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找姨母?“霍云霄面上忍住了,但心里还是气,忍不住戳他痛处,“姨母跟你有今天,都是你的错,你就不是个男人,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抛弃。” 李丰念的表情僵硬,眼底也闪过一丝怒意,但他年岁毕竟大一些,经历多,不是毛头小子了。 他紧抿着唇,嘴角都绷成了一条直线,紧紧攥着缰绳,半晌都不发一言。 霍云霄不放过他,也学着他讥讽,嘴角勾起,语气也是极尽嘲讽。 “怎么?被我说中了?李丰念,我姨母遇到你,那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李丰念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他一直冷静的脸上怒意翻涌不休,就连平静的语调都维持不住,朝霍云霄怒声叫了起来。 “霍云霄,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年少气盛,自私自利,莽撞冲动,愚蠢无知,以为凭着血气之勇就能荡平所有,就能得到一切?你的现在就是我的以前,你以为我跟你姨母就只是因为孩子吗?你真是蠢得透顶,我等着看,看你比我好多少,看你对你的妻子,有多大的责任心,霍云霄,就凭你昨天那个烂样儿,你比我当年还不如……” “砰”的一声,李丰念还在马上,整个人就被撞飞了出去。 霍云霄眼底发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生气,这些话让他气血翻涌,直冲上头。 他无法去想,有朝一日,温竹君会去步姨母的后尘,这不可能。 “闭嘴,混蛋,我不是你……” 温竹君本来悠哉得很,她因着腿疼,就不追求速度了,只要跟着两人就行,看两人说话还算平静,她就没再管。 结果,松泛了一会儿而已,就成这样了。 看着在地上翻滚殴打的两人,她也懒得去拦了,但还是忍不住皱着脸,拧眉想到,太不爱干净了,这地上全是枯草烂叶,甚至还有烂泥,衣裳估计是不能要了。 她干脆下了马,领着马儿在路边悠闲地散步。 看两人你一拳我一腿的,打得有来有往,但总体还是霍云霄占便宜,不禁摇了摇头。 莽夫,全都是莽夫。 霍云霄跟李丰念打完,躺在地上,两人都是大喘气,鼻青脸肿的。 “我是对不起你姨母,但我没对不起你,”李丰念喘着,忽然侧身吐了口血,“你个混小子,老子血都被打出来了。” “你活该,”霍云霄也呸了声,吐出嘴里的烂叶子,“这几年,我早就想打你了。” 李丰念气笑了,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觉得今日实在冲动,懒得再争执,自己爬上了马。 “我知道,接着走吧。” 温竹君牵着马过来,一脸复杂,“你们打完了吗?” 霍云霄擦擦嘴角的血,冷哼一声,“暂时打完了。” “他到底说了什么?”温竹君不能理解,“我们是去接姨母和乔智的,侯爷,行事需三思后行。” 霍云霄见她白着一张脸,明明能在后宅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却偏要陪自己吹冷风,想到李丰念说了几次他配不上她,他咬了咬牙,扭开了头。 “我知道了,咱们走吧,姨母还在等我们。” 温竹君敏锐察觉这厮有话瞒着她,好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她也不在意。 为了照顾温竹君,三人中途休息好几次,到李家时,天色渐晚,夕阳一点一点被远山吞噬,冷意渐渐泛起。 李家在久安县的另一头,现在有些势力,与当年的乔家,也算门当户对。 温竹君是真的怕了,赶紧夹了马腹,特意走在霍云霄的前面,生怕他一个冲动,又冲上去了。 若是在平日,霍云霄对她的行为绝不会多想,但今日还有李丰念在一旁,更有昨天和今天说的那些话,他望着温竹君在风中削瘦的身板,不由剑眉轻蹙。 李丰念看得明白,也有这个担忧,朝温竹君感激的点了点头。 “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先进去看看。” 霍云霄不同意,“我要跟你一起进去,我必须要看到我姨母,还有乔智,你家那个老妖婆,简直就是妖怪……” “侯爷,”温竹君都有点听不下去,下了马,腿酸得她还踉跄了,轻轻扯他的袖子,让他别说话。 “你先别急,打仗还讲究先礼后兵呢,我们稍微等等,看看情况,贸然冲进去,万一对姨母不好怎么办?” 霍云霄伸手将她揽住,撑着她站好,紧抿着唇,面色僵硬。 李丰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讨厌我,当然,我也不喜欢你,但你现在该听你妻子的话,她说的是对的。” 霍云霄喉头上下滚了滚,又看着温竹君担忧的眼神,终于咬着牙点头。 “你要跟我姨母说清楚,我们来接她了。” 李丰念点点头,便驱马进家门。 温竹君看到门房出来迎的时候,有些感慨,“他应该很久没回家了。” “你怎么知道?”霍云霄扭头,诧异道:“这怎么看出来的?” 温竹君看着李丰念进了门,轻声道:“李家的门房还要出来迎人,说明是很久没见,不熟悉了。” 这么瞧着,李丰念这人,确实感觉有点复杂,不知道他跟乔楠到底是怎么了。 霍云霄恍然,也陷入了沉思。 很快,李家的下人便出来将两人迎了进去。 霍云霄是真的不想进去,觉得晦气,他厌恶李家的一切,包括屋子。 温竹君看看天色,知道今晚可能是得留一晚了,便跟着下人进了李家。 哎,成婚才多久就跟着东奔西跑的,新媳妇做成她这样,玉京应该少见。 霍云霄磨磨蹭蹭地才进去,心里很不痛快,很不配合,还没过影壁,就梗着脖子大喊:“我姨母呢?李丰念呢?叫他赶紧滚出来。” 温竹君真的无言以对,这厮到底是怎么养成这种狗脾气的?有时候真是让人又气又尴尬。 丫头见来人跟无赖一样,倒是很有礼貌,盈盈一礼,“霍侯爷,侯夫人,老夫人请您二位去花厅坐坐。” 温竹君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一动不动,“人呢?不见人,我们哪儿也不去,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来做客的吧?” “就是,”霍云霄来李家,本来就不想讲理,但苦于不想再被温竹君看作没脑子的粗俗莽夫,更不想被李丰念看不起,只能按捺自己心头的怒火。 此刻听到温竹君的话后,犹如天籁,立刻就有了气势,面色一板。 “我姨母已经不是李家人了,赶紧叫人出来,否则,别怪我砸了你们李家……” 他身量颀长,又是战场马革裹尸的将士,陡然放开气势,把丫头吓得不敢动弹。 “哟,霍侯爷到李家,不做客,是要做什么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人未至声先到,听着就知道是李家的老夫人了,也就是霍云霄嘴里的老妖婆,乔楠的前婆婆的婆婆,李家的老祖宗。 温竹君怕有人放冷箭,赶紧站在霍云霄身后。 接着就看到一个拄着麒麟拐的白发老太太,慢悠悠地从仪门里走了出来,廊下的烛火一盏接着一盏,亮如白昼,的确很有些当家人的气势,一身贵重,前后还跟了六七个持着宫灯的丫头。 气势做得挺足,不过这么短时间能弄出来这些,李家还是有点实力。 她犹豫了一瞬,准备等对方先出声,自己也好应对,也能判断对方想要做什么。 结果霍云霄一看到老夫人,新仇旧恨就忍不住了,怒目圆瞪,恶狠狠道:“老妖婆,你怎么还不死?” 温竹君扶额,人到底得有多缺心眼多憨,才能这么大义凛然地喊出这样一句话? “竹君见过赵老夫人,”温竹君扯了他一下,没扯动,只能不动声色地屈膝一礼。 这才看到老太婆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应该就是乔楠的婆婆了,干瘦得紧,整个人细脚伶仃,目光无神,看着就像骨架套了层皮,的确如李丰念所说,他娘不可能会做 第41章 捡漏的第四十一天灰很大,别弄脏了你…… 温竹君心道不好,赶紧跳着去捂霍云霄的嘴,奈何身高差异,无力阻挡。 霍云霄气性上头,怒吼道:“你最好将我姨母放了,她要是有任何闪失,我定要你这老妖婆的命来抵。” 温竹君觉得不对劲,这厮狗脾气上头,那肯定会坏事,老太婆不可能一点防备没有。 这可是别人的地盘,打嘴炮放狠话没有用。 “呵呵呵,赵老夫人,我们小辈不懂事,您海涵,外子自小辛苦,父母早逝,只有姨母这一个亲人,心中急躁,也是情有可原,赵老夫人见谅啊。” 她将要爆冲的霍云霄死死扯住,几乎是挂在他身上,小声道:“侯爷,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接回姨母,这会儿就听我的,好吗?” 霍云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担忧,急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夫人,你不知道这个老妖婆的厉害,别看她像讲理的样子,姨母在她手上吃了无数的亏,你也别跟她说这么多话,我直接闯进去找到姨母再说,这么多天,我们都不知道姨母是死是活。” 温竹君担心霍云霄脱缰冲出去,要真把赵老太太打死,他俩哪怕能活过今年,明年肯定也要交代了。 而且,霍家也根本没有能扛事的长辈,他们夫妻只有他们自己。 这么一想,她扯霍云霄的力道又大了些,她还没活够呢。 “万一姨母真的不在呢,让我先试试,先试探老妖婆,”她赶紧握住他的手,软软地晃了晃,放轻了语调,“好不好嘛?” 霍云霄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握在一起的手,只觉脑子都木了,她方才那句,像极了帐中求他结束的声音。 他一时不防还有这招,心头一乱,只能语无伦次地点头,“好,好吧。” 赵老太太看向温竹君,面色稍稍和缓了些。 “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小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大人物,这里不是武安侯府,若不是做客,就请你们回去吧,我们李家也不欢迎口出狂言的人。” “赵老夫人将姨母送还,我们自然退下,”温竹君想起乔智那个胆小的孩子,这么多天,怕是吓破了胆子,不由也冷了语调。 “若是李家真的藏匿了官眷,我们这些小辈,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温竹君拧着眉正声道:“赵老夫人,您若是现在放还,大家还能坐下来商量。” 赵老夫人的麒麟拐重重砸地,中气十足的道:“这里没有什么姨母,内宅都是李家的家眷,你们若想找人,来错地方了。” 温竹君忍不住狠狠瞪了又在躁动的霍云霄一眼,使劲将他给按下,也不许他说话。 “赵老夫人,小女劝您三思,乔楠是李家的下堂妇,休书也是拿了的,官府摁了红印,她与李家早就毫不相干,恩断义绝,李家若真敢强掳了她,他日外子便是告上勤政殿,我们也是有话说的,再说了,一个下堂妇,值得李家花这般代价吗?” 赵老夫人的身子一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否认,“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请离开吧,难道仅凭猜测,我们李家就要认吗?” 温竹君没有错过那一幕,心中立刻有了数。 实在是这老太婆为了气势,将她身后的灯点得太多了,连她脸上的褶子都能看清楚,聪明人过招,也就那么一两息时间。 她冷笑起来,“赵老夫人,今日是定不会归还我姨母吗?您可要考虑清楚了。” 赵老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听出她话里的陷阱,方才已经露了怯,这会儿更是说多错多,扭头就走。 温竹君没想到这老太婆竟然如此强势,知道今天肯定不能善了,而且,也不能真的坐下去推杯换盏地谈话。 鬼知道这老太婆想干什么,万一用什么大义大道理来压,作为小辈,天然的劣势,她真不一定能辩得过,霍云霄虽然冲动莽撞,但也是本能,过往的经验,让他不敢胡乱跟老太婆对话,只能用蛮力破局。 最为重要的是,乔智真的是李家的种,这个是最棘手的,哪怕是告到官府,官府也不会维护一个孤身带孩子的女人。 她也有点生气了,难怪霍云霄这么讨厌李家呢,她也讨厌,并且从现在起,更讨厌了。 “赵老太太这是要知法犯法了?”温竹君的声音越发清冷,高声喊道:“不知藏匿官眷,罪名几何?掳人囚禁,罪名是不是再加一等?” 既然要闹,那就往大了闹,什么罪名全给她堆上去,占据高地再说。 霍云霄这会儿不挣扎了,他两眼灼亮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温竹君,表情难掩讶异和欢喜。 赵老太太握着麒麟拐的手一紧,“老身不知你在说什么,请你们离开,不然……” “不然怎样?”霍云霄立刻将温竹君扯到身后,冷着脸,“你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赵老夫人身子都挺直了几分,“老身已经说过,我们李家没有什么姨母,再说了,一个姨母,一个外人,就值得霍侯爷如此大动干戈?今夜一定要擅闯吗?” 温竹君听到这话,本还冷静的心头终于大怒,她有点理解霍云霄怒火从何而来,这是欺负乔楠身后无人,所以才敢这般放肆吗? 若不是他跟姨母感情深厚,为人又蛮横无理,恐怕乔楠的消失,根本无人在意。 一个孤身的女人,所有人都觉得,她若是没了依附,就一定会被欺负。 “赵老夫人,竹君方才已经说了,外子只有姨母这一个亲人,赵老夫人这是定要跟武安侯府作对了?” 赵老夫人冷笑一声,“请你们回去吧,送客……” 温竹君与霍云霄十指交握,就怕他冲出去,快速道:“侯爷,能不能弄出动静?动静越大越好。” 霍云霄眼睛一亮,他早就忍不了了,“你要做什么?” 方才听她们对话,那老妖婆明显说不过夫人,而且,夫人还说她知法犯法。 他怎么就想不到要这么说呢? “别打岔,你快点告诉我就行。”温竹君真是服了,难怪李丰念说他打仗只能冲锋陷阵,不能领兵。 霍云霄恨恨地看了眼赵老夫人,又打量她走过的游廊,心头一动,“我可以把屋檐拆了,肯定能压死老妖婆。” 温竹君:“……” 她四周打量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东西能造出大动静,李丰念进去那么久都没出来,恐怕有原因,这会儿得弄出动静提醒他,要再不出来,他们就真的要在李家搞事了。 霍云霄见她不 答应,有些不开心,但也只能另寻他法。 “夫人,我能推倒这个,动静肯定大,你说行不行?” 温竹君扭头一看,身后是座一人半高的影壁,上面还有浮雕,一扇小窗。 “……” 这可是一堵青砖墙,不能够吧? 霍云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小跑着在影壁下的莲花缸上点了下脚。 温竹君随即就看到霍云霄飞起来了,闪展腾挪,飞檐走壁,动作潇洒漂亮,每一脚都重重地踩踏,从影壁一头游走到另一头,然后脚在树干上重重一点,叶子扑簌簌地落下,他整个人又飞回转,影壁这次明显有了裂痕…… “……” 天哪,她忍不住张大嘴巴。 这就是霍云霄习武的成果吗?难怪他能爬这么快,这种莽,甚至莽出了一种天赋,这也是老天厚待,他果真天生就是该在战场上拼杀的。 温竹君眼睁睁看着一堵墙硬生生在自己面前倒塌。 霍云霄一个漂亮的旋身,看到墙轰然倒塌后,满意点头,又一把揽住温竹君的腰,窜出好几米远。 温竹君觉得自己就像在漂移,忽然就挪了地方。 “灰很大,别弄脏了你的衣裳。”霍云霄垂首,一脸认真地帮她扇灰。 温竹君:“……” 这厮颇有点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本事啊。 霍云霄看她不说话,有些紧张,“我做得不好吗?” 温竹君看到乱成一团的李家下人,还有气得倒仰的赵老夫人,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拇指。 干得漂亮。 赵老夫人气得半死,“霍侯爷如此嚣张,视国法如无物,李家也是官身……老身定要告上朝廷,狠狠参你一本……” 霍云霄听她罗里吧嗦,不耐道:“夫人,老妖婆在说什么呢?” 温竹君:“……” 她还沉浸在那堵碎成渣的墙上,太震撼了。 果然,动静确实大,没过多久,仪门里就出来了好些人,似乎在拦着谁。 霍云霄个子高,一眼就看到了正踹倒那些下人的李丰念,还有跟着的姨母。 “姨母,姨母?”他没忍住,匆匆跑了过去,像是小时候那样,他孤惶无依的时候,是姨母出现,将他搂在了怀里。 “姨母,你没事吧?” 乔楠见外头一团乱,又看着莫名倒塌的墙体,“你干的?” 霍云霄点头,“嗯,本来想砸死老妖婆的,可夫人不让。” “好小子,我没白疼你。”乔楠眼中含泪,本来想摸摸他的头,但也只能拍拍他宽厚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的。” 温竹君见乔楠无事,心里松了口气。 “赵老夫人,这就是您说的没有吗?李家简直胆大包天,居然敢藏匿掳劫官眷,此等行径,把我们武安侯府放在哪里?把国法放在哪里?这事儿,我们绝不会轻易了了的。” 赵老夫人看到李丰念带着乔楠出来,气得麒麟拐都杵不动了,指着李丰念的手不停地抖。 “你,你,你个混账……” 李丰念面色惨白,扑通跪了下去,“祖母,您放过我们吧?” 第42章 捡漏的第四十二天她真是多谢他的信任…… 温竹君一愣,放过乔楠她理解,但李丰念说放过“我们”?是什么意思? 赵老夫人闻言,本来还很愤怒,但李丰念似乎又说了句什么,下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手段,整个人颓然地后退,看着都站不稳了,手里的拐也差点握不住。 霍云霄拉着乔楠到了温竹君旁边,语调很急,但好在没继续吼来吼去了。 “乔智不见了,姨母说她也不知道人在哪儿。” 温竹君一惊,看向乔楠,见她点头,不由抿唇。 她安慰道:“别急,乔智就算不在这,也离得不远,我们一定能找到的,李家人想要他,就不可能伤害他。” 霍云霄闻言,连连点头,双眸灼灼地看着温竹君,在夜色下犹如星辰。 “夫人说得对,姨母你别急。”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温竹君像极了与敌军对阵时的将军。 乔楠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霍云霄此般模样,不由咽下了即将涌出口的话。 她咬着唇,犹豫点头,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好,我听你们的。” 赵老夫人见孙子不肯起身,深深阖眸,长叹一声,人差点歪倒。 李夫人见状连忙去扶,只是她太瘦弱了,若不是丫头过来撑着,两人都要倒地。 她望着李丰念,忍不住流泪,“念儿,这是你祖母,你怎能如此不尊?你这孩子,到底是要做什么啊?这么多年不回来看一眼,你连血肉至亲都不想要了吗?呜呜呜……” 李丰念依旧跪地不起,不发一言。 乔楠见状,眼神满是复杂,狠心扭头不再去看。 温竹君打量一圈,心里有了个大概,便开口道:“赵老夫人,今天的事儿,您该给个交代了。” “什么交代?”赵老夫人老当益壮,恢复得快,双目一凝,冷冷道:“我请孙媳妇上门做客,也需要给人交代吗?倒是霍侯爷,如此无礼,大晚上强闯打砸,改日我李家定要参你一本……” “我早已不是李家的孙媳了,”乔楠目中讥讽,“你们强掳我跟我儿到此,等我回了皇城脚下,我定要去顺天府状告你们李家目无王法……” 温竹君提前预判,将霍云霄激动的手给扯住了,又死死地瞪他,总算是让他闭嘴。 她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了,今儿她都不敢想,要是她没来,这里会发生什么。 霍云霄满脸焦急,恨不得冲上去,但夫人阻拦,他也只能朝姨母使眼色。 快问乔智啊,到底都在废什么话啊? 他没得到回应,只能开口问,“夫人,为什么还不问乔智在哪?” 温竹君和他手挽手,身贴身,耐着性子道:“两军若是交战,你却率先抛了底牌,会怎样?” 这么一说,霍云霄就能听懂了,顿时恍然,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赵老夫人不愧是掌家多年,场面话跟大道理一套又一套。 “……李家与你本是亲人,如今你孤身一人,艰难求存,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便想接你来家里做客,若真是强掳你,你怎么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我们几年未见,情分也不该淡……” 温竹君看她一本正经、一脸慈祥地说着恶心人的废话,十足十地虚伪。 心里也不由感慨,这种婆婆,真的很难对付,难怪李丰念的娘被磋磨得跟个骨头架子一样,乔楠也是脱了一层皮才出来。 “赵老夫人,情份?您在跟我姨母谈情份?你们的情份,在休书写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断了,不要以为仗着年纪大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小辈也不是任由欺凌的孬种。” “老身已经说过,只是请人来做客,”赵老夫人满脸镇静,“侯夫人欲加之罪,老身担待不起,既然你们找到了人,那就请回吧,如此,也算是彻底斩断了那一点情份,将来,大家对面不识也……” “老妖婆,你给我闭嘴,”乔楠本来还算冷静,但此刻似是应激了,目中赤红,咬牙切齿,“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老东西,唔……” 温竹君有了霍云霄这个前车之鉴,这次手动闭嘴就做得十分完美。 她嘲讽道:“呵呵呵呵,赵老夫人,姨母陡然得了自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话难免不中听,您这么大年纪,可千万别见怪啊,毕竟,这无妄 之灾,可是你们李家给的。” 赵老夫人看向温竹君的眼神明显就要戒备许多,她扫了三人一眼,心里知道,这才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你是温家的女儿,阿若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不错。” 温竹君皮笑肉不笑,“多谢赵老夫人夸奖,今日这一出,我们武安侯府不会罢休的,李家藏匿强掳官眷,罪加一等,等哪天李家的人上了勤政殿,请皇上来定夺,不知道老夫人是否还能如此淡然?” 赵老夫人目光一寒,强撑着道:“让你操心了,李家不过是请人上门做客,好吃好喝地招待而已,她与我们家缘分一场,我也是心疼她,如今你们不情愿,那我们李家也不会做出强留的事儿,既然如此,那就请便吧?不送……” 温竹君一听老太婆强词夺理的虚伪场面话,提都不提乔智,就知道不好,但她手脚慢,身子又文弱,想拦也来不及了。 乔楠思念儿子心切,这下彻底忍不住,一把推开温竹君,犹如疯魔般朝赵老夫人扑去,嘶声厉吼。 “你还我儿子,老妖婆,你还我儿子,乔智在哪儿?你还……” 温竹君叹了口气,看着已经被激怒的乔楠,又看看被自己拉住的霍云霄。 突然心中一时恍然,难怪了,她就说嘛,有时候人的性格,不是平白无故能养成的。 “姨母,”霍云霄这会儿冷静下来,赶紧冲过去将姨母拦了回来,“姨母,你别着急,夫人特别聪明,我们一定能找到乔智的。” 温竹君:“……” 她真是多谢他的信任了。 乔楠却没有被安慰到,她被激怒得几乎毫无征兆,整个人反应也很大,涕泗横流,浑身颤抖,哭嚎起来。 “你们不知道这个老妖婆的可怕,她一说话,我到现在都觉得害怕,听到她的声音,我都反胃想吐,你们不懂,她简直就是妖怪,乔智,我找不回乔智了,我的孩子……” “姨母,不会的,”霍云霄连忙安慰,“不会的,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乔智的……” 温竹君听到乔楠这么一番话后,不禁扭头再去看赵老太太,一身华裳,银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满脸的褶子,透着异乎寻常的威严,虽然有手段有理智,但这远远够不上可怕,只是个看起来严厉的家长而已。 但看着一旁半天都趴跪不敢动的李丰念,还有瘦得跟骨架一样的李夫人,她又有点明白了。 此刻再看,便觉她慈祥的老太君模样越发老奸巨猾,与她旁边瑟缩无神的李夫人,简直完美映衬。 跟这样的人相处,时时刻刻都是折磨,难怪乔楠至今都会有应激反应。 “李大人,你再跪下去,又有什么用呢?孩子,我们必须带走。” 李丰念听到有人叫他,终于慢慢直起身板,看了过来,他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话。 赵老夫人的眉眼在荧红烛火下,显得阴鸷,越发面目可憎。 她像是打不倒的巨人,重新站直了身子,“那个孩子,是李家的孩子,是李家的子孙,我带自家的子孙回家,谁敢说一句话?这便是告到皇帝面前,老身也不惧。” 温竹君看着赵老太太,又看看赶过来的李家女眷,一个个都瑟瑟缩缩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她忍不住摇头,这一个难搞的老太太,简直像是把整个家的气血都吸过去了,李丰念不愿回家,也一点不奇怪。 “真是可笑,我姨母因为无子被休,谁人不知,如今我姨母有了孩子,莫名其妙就成了你们李家的?赵老夫人,姨母可不是孤单一人,武安侯府会一直站在她身后,你们李家的罪恶,我们一定会原原本本呈到堂上。” 温竹君不等老太婆说话,目光又看向李丰念。 “乔智是姨母的孩子,他决不能在李家这种地方长大,也绝不能变得跟你一样,他是我们武安侯府的孩子,今日若是不交出来,就别怪我们擅闯,就算有后果,我们武安侯府也认了。” 霍云霄听到这话,整个人犹如胜了一仗的通畅,这冷寒的夜,像是刚喝了一碗热汤,暖得他有些激动。 他觉得,夫人这些话,说出了他说不出来的心声。 赵老夫人却嗤笑,十分不屑,“那就上堂吧,看看到底是你有理,还是老身有理,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孩子认祖归宗,国法如此……” “他不是李家的孩子,”乔楠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含泪,哀求道:“乔智不是你们李家的孩子,他是我跟别的男人生的,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温竹君看着都觉心痛,这些话说出来,想必和当日拿到休书时,一样地令人难过又绝望。 果然,李丰念听到这个话,顿时面色如纸,溢满了难堪与悔恨,声音颤抖。 “祖母,孩子呢?您藏到了哪儿?” 赵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混账,那是你的儿子,他回到李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祖母,”李丰念的目中忽然迸射出恨意,大声吼道:“孩子在哪儿?” 赵老夫人被吼得后退了一步,似是不敢置信。 但她很快又站直了,厉声道:“混账东西,你在跟谁说话?” 李丰念的眼睛死死盯着赵老夫人,目中逐渐赤红,面色越发难看,“祖母,我问您,孩子在哪?” 第43章 捡漏的第四十三天你最好说到做到。…… 温竹君听到院子外没了声响,但也没人进门,慢慢叹了口气。 真是人各有命,但女人的命,从出生就在依靠别人,遇人不淑,就等于提前下地狱。 忽然屋里有人喊了一声,“是谁来了?” “老夫人让我们来的,”她毫不犹豫道:“你不要乱动,别吵醒了孩子。” 屋里的动静慢慢又小了。 霍云霄见她哈欠连天,人都要站不稳了,便靠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腰。 他一低头便能看到她莹润的脸颊,忍不住柔了声音,“困了?” 温竹君笑着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好久没这么熬夜了,有点不习惯,天儿太晚,还是别睡了,等天亮吧,咱们接了乔智就回家。” 她也不矫情,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努力让自己舒服点。 回家。 霍云霄在喉咙里反复咀嚼这个词,他对家没什么概念,师父那是家,侯府也是家,姨母那也可以算个家,甚至军营里也能算。 但温竹君口中的家,听着就完全不同。 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揽紧了点,为了让她靠得舒服,还微微侧身,俯首看着她黑漆漆的头顶,忍不住笑了,心口溢满了柔意,抬头看天,特别期盼太阳的升起。 本来离天亮就不远了,院里院外的四人等了没多久,就看到远山处渐渐亮了,鸭壳青的天色,显露晨曦将至。 温竹君坐在屋檐下的藤编软凳上,没忍住,还是迷迷糊糊地打了会儿瞌睡。 屋里率先起了动静,没多久就听到孩子的哭声。 “娘,我要娘,呜呜呜……” 还不等温竹君动,就看到霍云霄急急忙忙一侧身,把门给踢开了,小院落外也终于有了声音。 温竹君:“……” 她看着还在震颤的门板,想起霍云霄平日看到乔智就板着脸,不由想笑。 “你们,你们是谁?”伺候的女人一脸震惊地看着闯进来的人。 “乔智?”霍云霄进了屋,目光还没适应黑暗,忽然就被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子给抱住了。 “表哥,你来了。”乔智哇哇大哭起来,“娘说你肯定会来找我们的,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呜呜呜……” 霍云霄浑身一僵,眼睛适应黑暗后,总算是看到可怜兮兮的乔智,正抱着他的腿哭嚎。 他刚把人抱起来,乔楠就冲了进来,“乔智,娘在这,娘在这,别怕啊,不哭……” “娘,”乔智哭得更厉害了,像是受了大委屈,张着手要娘抱,“娘,我都好些天没看到你了,呜呜呜……” 温竹君靠在门框上,看母子二人重逢相拥哭泣,一扭头,就看到李丰念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 天光未至,他的身影犹如静止的水墨画,带着沉闷与死寂。 “李大人,能劳烦您备个马车吗?”温竹君没有想着去打听什么,也懒得去打听,男女之事,最是累心。 “乔智醒了,我们也该走了,马车能舒服点。” 李丰念沉默地看了看她,目光旋即又落在热闹的屋中,不知什么时候,屋里燃了烛火,纸糊的窗子上,透着黑乎乎的人影。 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两眼后,扭头走了。 霍云霄忍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乔智一刻不停地哭声,一脸嫌弃地出门了,和温竹君站在一块儿。 温竹君这会儿眼睛都要打不开,她太困了,这两天奔波,让她很不适应。 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屋里的哭声慢慢停了,乔楠抱着哭累的孩子出来,看到两人后,微微垂首,遮掩红肿的眼睛。 温竹君上前摸摸昏昏欲睡的乔智的小脑袋,“好了,咱们回家。” 院外响起马车的吱嘎声,是李丰念到了。 温竹君见霍云霄跟乔楠都满脸冷漠一动不动,只能认命地上前寒暄。 “李大人,赵老夫人还好吗?” 李丰念点头,“祖母身体康健,大夫说只要好好养着,保持平静不躁怒,身子就能好。” 温竹君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那老太婆是真坚强、真难杀啊,这都没事? 她又忍不住回想李夫人那瘦得骨头架子的模样,心中同情,要想真的解脱,恐怕还早呢。 “老妖婆这都不死?”乔楠也是同样的想法,但很快,嘴角就露出嘲讽的笑,“也是,她怎么可能会死,不然,怎么是老妖怪呢。” 李丰念抿着唇,没有回应她这句话。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温竹君,“这件事儿,是我们李家对不住……” 温竹君赶紧打断他的话,“李大人,孩子不是我的孩子,这件事的苦主不是我,我也不能左右这件事的走向。” 霍云霄冷冷地看着他,“这件事儿没完呢,你们李家就等着顺天府来拿吧。” 李丰念只能去看乔楠,目光如渊,面色苍白,“我知道,孩子是你的,李家不会再去打扰。” 乔楠嗤笑,“老妖婆没死呢,你就敢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可以,”李丰念的脸色愈发苍白,浑身僵直,站不住般的抖,他的眼眶逐渐发红,犹如承诺般发狠道:“这次一定是真的。” 温竹君的困意消散了不少,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本来乔楠的愤怒肉眼可见,但李丰念说出这句话后,她陡然沉默了。 院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连风都停下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过了许久,乔楠狠狠道。 天光破晓,晨曦已至。 温竹君几乎是爬进马车的,她太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听到霍云霄说吃点东西再睡,她也直接拒绝了。 马车不大,容纳不下所有人,霍云霄自然是赶车,乔楠便把乔智也塞进去,一大一小缩在车厢里躺着,正正好,她自己则是陪着霍云霄坐在车外。 温竹君还顺手把乔智搂在怀里,充当自动发热的抱枕,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乔楠不时回头往车厢里瞧,看到温竹君哪怕是睡着也依旧娇媚的脸,须臾忍不住笑了。 霍云霄侧目,拧着眉道:“姨母,你笑什么呢?” 乔楠抬头看他,依旧是这个年纪,难搞的鬼德行,对着她就是板着个脸,跟欠他钱似的。 可成亲了,就是不一样了,方才她可瞧见他那体贴劲儿了,两颗眼珠子跟黏在了温竹君身上,殷勤体贴得很,又搂又抱的,往日可从来没瞧见他这德行。 她笑着摇头,“没什么,就觉 得,你这亲,成得挺好。” 温竹君睡了醒,醒了睡,等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头昏脑胀,车厢外已经一片热闹,夕阳散漫,透着暖光。 能听到小摊贩在叫卖,还有孩子的欢笑声,马儿的嘶鸣声…… 怀里的乔智已经不见了,她悠悠地掀开车帘子,就看到霍云霄骑在马上,怀里正是乔智。 霍云霄时刻注意着呢,见她醒了,连忙驱马靠近,“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温竹君虚弱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还有腿,浑身都颠得酸疼,嗓子更是干涩,马车里睡觉果然不是好主意。 “马上就到家了,”乔楠扭头笑道:“等回去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到了侯府,门房看到侯爷领着马车进来,连忙招呼人拆门槛,马车径直驶入侯府。 正院外,玉桃几人已经候着了,俱都一脸的担忧。 大头也匆忙赶过来牵马,看到自家主子殷勤地往马车里钻,抱着女主子就出来了。 大头:“……” 他摸摸脑袋,觉得主子忽然有点陌生了。 温竹君懒得推辞,她感觉很饿很饿,真的一下都不想动了。 “夫人?”玉桃很少见姑娘这个样子,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温竹君越过霍云霄的臂膀,朝她眨巴眼,笑道:“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快去给我准备热水和吃食,还有,榻上的东西都要换干净的。” 玉桃破涕为笑,抹干眼泪,“吃食要多精瘦肉跟蔬菜,夫人放心,我这就去。” 温竹君满意点头,玉桃现在是越来越机灵了,果然经历使人成长。 霍云霄见她高兴,不由也笑了,低头柔柔道:“直接抱你去湢室?” “嗯,”温竹君疲惫点头,嘶哑道:“待会儿我还要休息,侯爷若有事就自去吧。” 霍云霄确实还有事儿,他将人放下后,又去看了姨母跟乔智,就匆匆出门了。 赵嬷嬷跟了一路,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看到他出门头也不回,满脸落寞。 温竹君则是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湢室里热气袅袅,一点寒意都没有,舒服得她手脚都软得无力。 她干脆闭着眼听玉桃讲府里的事儿。 “……别的事儿倒没有,夫人打发人过来说了一声,让您跟姑爷两日后回家吃顿饭,说侯爷想您了。” “对了,昨儿发月钱,赵嬷嬷果然没叫正院的丫头,我爹娘那边也没有,我们去找赵嬷嬷,她说夫人安排的人,她不知道怎么给月钱,就把我们全都赶出来了。” 玉桃说完,见温竹君一直不说话,闷闷地道:“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做啊?这个赵嬷嬷,实在太过分了。” 温竹君虚虚睁开眼,指了指嗓子,玉桃赶紧又倒了杯温水过来。 她一口气灌下后,觉得舒服多了。 “咱们什么都别做。” “啊?”玉桃急了,“什么都不做?这怎么行?您不在,赵嬷嬷都要骑到我们头上了。” 温竹君敲她脑袋,“方才故事听得起劲,别的都忘记了?姨母这两天会留在府里呢,你怕什么?” 第44章 捡漏的第四十四天我为什么要认输? 霍云霄看着面前的指挥使司,吸了口气,埋着头进去了。 指挥佥事正好瞧见他进来,赶紧招手拉到了一边,又打量他满是血丝的眼睛。 “你刚上值就遇到事儿,你家里的事儿我也不想打听,但你也太冲动了,久安县的卫指挥使司你都敢闯?咱们京都指挥使司,要是有人来闯,你会怎么做?” 霍云霄板着脸,咬牙道:“大人,便是再难,我也得闯。” “行了行了,你以为这是战场呢?”指挥佥事一边说一边叹气,“自己去领罚吧,幸好这些日子松快,后面两天你也不用来了,好好休息一下,把家里的事儿处理干净,你小子,好好谢谢付大人吧。” 霍云霄不由摸头,满脸疑惑,付大人? 等他领了五军棍,龇牙咧嘴出指挥使司的时候,一个头戴幞头,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他。 “霍侯爷,我家大人想请您一叙。” 霍云霄一脸疑惑,“你家大人是?” 男人笑道:“我家大人是礼部右侍郎付简,侯爷请。” 霍云霄想到指挥佥事的话,疑惑地跟着男人走了。 没想到,是到了东宫詹事府,又叫文华殿,这里听说贮存了天下古今图书,想到付大人可能是在文华殿给太子进讲,便也没怀疑,太子要读的书那可太多了。 但男人脚步一转,带着霍云霄去了演武场。 “请吧,霍侯爷。” 霍云霄抬脚就进去了,朗声道:“付大人,今日多谢,啊……” 他一个不防,被人一记阴拳直直揍到了腰上,力道奇大无比,加上方才领了军棍,顿时疼的一个趔趄。 “何人偷袭?” 霍云霄气怒至极,这两天被李丰念这个畜生揍了阴拳,他现在最痛恨别人阴他。 那人见他竟然只是趔趄,都未倒地,不由“咦”了一声,他刚想继续揍,谁料霍云霄反应极快,他的拳头迎面带风而来。 “嚯,好快的拳头。” 霍云霄怒极,力道大的很,拳风凌厉,若不是进东宫时要卸甲卸刀剑,他此时必定拔剑。 他见这人面貌普通,五短身材,眼露精光,差点揍上去的拳头猛地一收。 “你,是礼部右侍郎?” 礼部的人他见过不少,个个都精致,穿着打扮行为举止都带着书卷气,这人看着一点也不像。 男人也愣住了,但看到拳头快要贴面,顿时大声一喝,“兄弟们上啊。” 霍云霄一愣,扭头一看,门口瞬间又涌进了七八个壮汉,一拥而上。 他肺都要气炸了,不明所以,厉声怒斥,“你们是谁?太子呢?付大人呢?” 这些人压根不听,上来就挥拳,双方拳头乱挥,打的乱七八糟。 霍云霄挨了好几拳,正怒不可遏时,终于有人来了。 “好师弟,你不是喜欢打架吗?”一个身量高挑,面目英俊的男人转了出来,“师兄心疼你,所以今儿就让你打个够,打个痛快。” 太子拍了拍手,笑吟吟道:“大家不要留手,我这个师弟,悍勇无比,战场上能以一当十,你们这么多人打,若是还输,那可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霍云霄:“……” 他话都来不及说,一个个拳头就直逼面门,个个凶残狠厉。 这么些年,他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打架,打仗,杀人,一人面对八九个汉子,一时间竟然也不落下风。 付简也跟了过来,他知道太子身边这些汉子的武艺,个个都厉害,但看了霍云霄的悍勇,不禁也有些咋舌,笑着摇头。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太子朝他拱手,示意稍后解惑。 他看的兴起,一边拍掌一边为大家喝彩,“好,打得好,我这师弟天生神力,大家尽可放开了手脚打,这可是敢单枪匹马勇闯卫指挥使司的人,悍勇之将,是一个极好的对手,诸位可不要留手,机会难得。” 他这话简直就是往油锅里滴水,汉子们都激动的嘶吼起来。 霍云霄一拳击退了一个,顺带的力道,将那人身后的人也给砸倒,他总算有了喘息之机。 他仰天大吼,又委屈又愤怒,“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我看你勇猛无比,当然是请他们一起来领教你的功夫了,毕竟是敢闯卫指挥使司的霍侯爷,百闻不如一见,怎能错过如此良机?” 太子看的大笑,满意极了,朝付简道:“烈马难训,这就是一匹将来能领头的野马,可惜无人管,无人教,这些年,幸好师父一直压着他,按着他,如今师父已经走了,才多久时间啊,这烈马眼看着将要脱缰,无人能按头,我作为师兄,若再不管,怕是师父在天之灵都要痛心了。” 付简自然知道太子口中的师父是谁,眼中欣慰道:“太子念旧,心怀仁义,这烈马虽难训,但只要有方法,总能成的。” 太子负手而立,望着气喘吁吁,独木难支的霍云霄,笑了起来。 霍云霄本来就奔波劳累,两天一夜未曾休息,又挨了军棍,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揍的头昏脑胀。 这些人也讲究,不打脸,专朝身上那些不显眼的地方打,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一个地方挨的拳头多了,就特别疼。 “认输吧,伯远。”太子抬手,大家也都随之停下,“只要你认输,就停手。” 霍云霄目露寒光,锐利如刀,满脸倔强,咬牙切齿地喘个不休。 “休想。” 太子闻言淡淡一笑,淡定挥手,“大家继续打。” 霍云霄又狠狠挨了一顿胖揍,攥拳的手都在抖,但他死死地扛着,硬是不认输。 这让揍他的几个汉子都有些揍不下去了,捏着拳头下不了手,大家面面相觑,对他产生了一丝敬意,不约而同地停手,看向了太子。 霍云霄的嘴角已经溢出了鲜红,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胸口起伏不定,一双眼已经被气血激的通红。 但他始终不倒,咬牙挺着,他不是蠢货,知道太子要做什么,但他偏不认。 太子见状也收起了笑,眸光沉沉。 他走了过去,拧眉疑惑道:“为什么不认输?” “咳咳,”霍云霄吐了口血唾沫,龇牙咧嘴地靠在了墙上,喘了两下道:“咳,我,我为什么要认输?” 太子见他依旧梗着脖子,眼神凶狠,犹如一头骄傲的雄狮,凭着天赋胡乱挥霍,丝毫不知前路有多艰难。 他面色渐渐凝重。 “伯远,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霍云霄冷着一张脸,良久才不情愿道:“我与师兄十岁相识,至今已有近十年。” 他认识太子的时候,打到兴起,是可以在地上翻滚纠缠打斗的,如今再见,也并未有疏远感。 “我可曾害过你?”太子也不管什么君臣礼仪了,席地而坐,但他模样好看,姿态也好看,坐下去的时候,还不忘捋了捋衣摆,储君的模样,便是如此了。 “没有,”霍云霄老实地回答。 太子轻笑,“那我问你话,你会如实回答吗?” “会。”霍云霄咬咬牙。 太子点点头,温声道:“你不认输,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错,对吗?” 霍云霄闻言,想到姨母跟乔智,目中寒光微闪,大声道:“对,我没有错,哪怕是京都指挥使司,我也会闯的。” “匹夫之勇罢了,”太子指了指那些汉子,嘲讽道:“你连他们几个都闯不过去,何谈其他,怎么?你以为靠你吼啊叫的,就能保护家人了?” 霍云霄抿唇,不再说话,但眼里满是戾气。 太子看他不说话,但表情依旧颇不服气,干脆道:“那咱们再打一架,你要是还能赢我,我就不要你认输了,如何?” 霍云霄:“……” 他憋了半天,气鼓鼓的,“你,你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你跟我打,就不能提前找那么多人揍我。” 太子奇道:“兵者,诡也,我只要胜了就行,我哪管什么胜之不武,难道你在战场上使阴招,还要通知敌军?” 霍云霄被他这比喻气的不行,扭头不愿再听,哼哼道:“你胡说八道,我听不懂。” 太子气笑了,干脆一拳揍过去,看他嘭嗵倒地,爽朗大笑道:“没事,你很快就能听懂了。” 霍云霄也来了脾气,硬生生地撑起身子,跟太子又打了起来。 付简面色都有些扭曲了,他对武艺没什么研究,但也没想到,霍云霄竟然悍勇至此,此时还有余力,确实可怕。 他顺便将那些汉子都叫了出去,“里面就留给他们吧,今日之事,莫要外传。” 汉子们纷纷拱手,“是,老师。” 太子这次终于赢了,把霍云霄狠狠地揍了一顿,他可不管什么脸不脸的,打到哪儿算哪儿。 看着霍云霄鼻青脸肿的,他心里痛快极了,哪怕自己被揍了几拳,也压根不在意。 “看到没?这只是一点点手段而已,连兵法都没用上,但你几乎不懂,也看不出来,就你这样的,还想保护家人?我只需略施小计,你就完蛋了。” 霍云霄依旧不服,挣扎不休,怒吼道:“你太无耻了,此非君子所为,我不服。” “呵,君子?你在战场几经生死,难道还信奉这一套?”太子嗤笑起来,“对了,你刚成亲,那个姑娘不错,漂亮聪明,太子妃都夸她呢。” 他狠狠掐着霍云霄的脖子,冷声道:“可你这个样子,能护得了她几时?她若是落在旁人手中,你能甘心吗?伯远,匹夫之勇,是走不长久的,师父教过你,你为什么不记着?” 霍云霄被这话刺激的眼睛血红,他根本不敢想,有朝一日温竹君会是别人的,他昨儿才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她伤心的。 第45章 捡漏的第四十五天什么事儿沾上男人准…… 出了宫门后,温竹君就迫不及待地问出口了。 “是因为你擅闯卫指挥使司的事儿吗?” “嗯,就是这个事儿。”霍云霄有些感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挨打,但温竹君一下就能猜出来,难怪太子妃说她聪慧。 温竹君松了口气,事儿解决了就行,就怕被人抓着不放,她也受牵连。 这才有空去仔细打量霍云霄,这一看又吓了一跳,当真是像个猪头,揍得可真够狠。 她扶着霍云霄上了马车,看他龇牙咧嘴鼻青脸肿的样子,只觉好笑。 “这真是太子揍的?” 感觉太子文质彬彬的,又是一国储君,涵养极佳,不像是会下狠手的人啊。 太子妃方才还送了两人几步路,拉着她的手说了会儿话,话里话外就是让她别放在心上,师兄弟切磋,下手有点狠了等等。 温竹君觉得揍得挺好,霍云霄这厮确实欠揍,反正也抗揍,揍一顿能长脑子也算好事一桩。 她只是没想到太子会这么关 心霍云霄,毕竟这师兄弟的关系,水分很大。 霍云霄不自在的侧着脸,想遮住自己的乌眼青,瓮声瓮气道:“哼,他哪有那么厉害,他找了好些个人一起揍我,夫人,你知道的,我都两天一夜没睡了,体力不支,他胜之不武,非君子所为……” 温竹君看他还是愤愤不平,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看到霍云霄一脸气愤地扭过头,连忙正了面色,将手里的手炉递过去,“天儿冷,你快拿着,暖暖手,别受冻了。” 霍云霄闷闷不乐,将手炉重新塞到她手里,“不要,我现在浑身只觉得疼,一点也不冷。” 温竹君觉得憋笑真的好辛苦。 她心里觉得好笑,但脸上不能表现出来,还得附和,“那等你调整好了,再去找太子切磋嘛,上次你不就打赢了嘛?” 霍云霄更不开心了,肿起来的脸都能看出十分失落,“他说他以后不会跟我打,我要做他一辈子的手下败将了。” 温竹君一下没憋住,放声大笑起来。 没想到,太子跟太子妃也是妙人啊。 霍云霄挨了揍,心里不高兴,可看到温竹君欢快的样子,一时间觉得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挨揍嘛。 温竹君笑完了后,对霍云霄勉强多了点关心,下马车还记得给他搭手。 “你慢些,小心扯着伤口。” 霍云霄心里还挺很受用,觉得太子说得也没错,自己女人面前,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温竹君又去吩咐玉桃,“让厨房立刻送吃食过来,侯爷肯定饿了,对了,去请大夫过来,看看需不需要换药什么的。” 赵嬷嬷看到霍云霄满身是伤,很是心疼,走来走去地张罗。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到底谁打的啊?这……” “快些快些,你们一个个都是木头啊?没看到侯爷这么疼吗?” 温竹君没有跟她抢,自顾自坐在一旁,看她表演。 正好大夫来了,霍云霄又被大夫拉着去内间亮堂的地方检查伤势。 赵嬷嬷一扭头看到她歪坐在一旁,清冷平淡得犹如陌生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还说到了她头上。 “夫人,您既进了门儿,成了武安侯夫人,就该规劝着爷们些,侯爷是您的天,您得端着敬着,也要劝着,这样……” 温竹君没想到赵嬷嬷还真的当婆婆上瘾了,本来这两天就累,心里顿时厌烦至极。 她瞟了玉桃一眼,示意不要乱动,随即展颜一笑,眼神泛冷,“你这是以什么身份训诫我呢?是嬷嬷,还是我跟侯爷的娘?” 赵嬷嬷一愣,“我,我照顾侯爷快二十年,是真心将您跟侯爷当作自己的孩子……” “嬷嬷搞错了吧?”温竹君诧异道:“你可以把侯爷当作自己的孩子,毕竟你们确实相处了,但我不是,我没有受过你一天的恩惠,也不是你的孩子,嬷嬷若想训诫我,还要霍家的长辈问过我的母亲愿不愿意呢。” “你,”赵嬷嬷咬牙,没想到她突然会变强势,“霍家没有长辈,夫人就要如此怠慢侯爷吗?” 温竹君嘴角勾起,微微抬手,玉桃立刻弓着身子扶起她,青梨跟绿橘赶紧将罗汉榻上的引枕重新收拾妥当。 她姿态做得很足,自小这么过来的,自然也知道下面的人会是什么心理,看到赵嬷嬷的脸渐渐忐忑,满意地缓缓坐了下去。 “嬷嬷,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念在你照顾侯爷多年的份上,尊着敬着,可你反倒得寸进尺了,嬷嬷是觉得我不配做侯夫人?就是不知,你尚且在为奴为婢,又是以什么身份看不起我?” 赵嬷嬷不防温竹君今日连装都不装了,句句戳心,一张老脸被揭了底,难堪极了,老羞成怒。 “侯爷待我如亲母,夫人如此羞辱,这是什么意思?” “待你如亲母,可你也不是亲母,”温竹君慢条斯理地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笑道:“嬷嬷可不要为老不尊,最后损了你跟侯爷的那一点情分。” 她也算明说了,要不是霍云霄对她还算敬重,投鼠忌器,她早就拿她开刀了。 赵嬷嬷面如锅底,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好乔楠进来了,她看起来还算轻松,“那臭小子挨揍了?活该,我就说他总有一天要挨揍的……” 她看到赵嬷嬷面色不好,道:“这是怎么了?你放心吧,他从小就皮实,不会有事的,你看了他这么些年,还不清楚啊?” 玉桃见状赶紧站了出来,“赵嬷嬷是嫌弃我们夫人做得不够好,她看不上我们夫人,觉得是夫人撺掇侯爷去打架,还要训诫我们夫人呢。” 温竹君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这丫头,配合越来越默契了。 乔楠一脸诧异,她印象里的赵嬷嬷,总是体贴备至,嘘寒问暖,虽然人偶尔糊涂,但总体没有大问题。 这些年,她对霍云霄虽说也很关心,但自己总是忙于生活,内心里,将霍云霄交给赵嬷嬷照顾,她一直是放心的。 赵嬷嬷慌忙否认,“不,我就是觉得,夫人对侯爷关心不够,女子嘛,就该以夫为天,而不是像夫人这样……” 她强撑着看向乔楠,“姨夫人,以前夫人在世时,就说过要给侯爷娶个可心听话疼他的姑娘,您当时也说这门亲……” 乔楠的面色逐渐冷了,不说她的性子跟经历,已经无法苟同这些话,便是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对温竹君就是打心眼里喜欢。 “嬷嬷,竹君是我亲自给云霄说亲娶回来的侯夫人,她关不关心,这是她们夫妻之间的事儿,你来插手,是不是过头了?” 赵嬷嬷喃喃道:“我也是希望侯爷好,我把他看作自己的孩子,他自幼过得苦,如今……” “那也不该是你来说,”乔楠是经过事儿的,她能理解赵嬷嬷的心,但不能同意,“你过去是将云霄照顾得很好,我不否认你的心意,但你也该清楚自己的位置。” 作为霍云霄的姨母,唯一的亲人,她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果然,赵嬷嬷听到这些话,一张脸都白了,浑身颤抖,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 温竹君认真地打量她,只觉情感这东西,实在太复杂了,爱能产生很多东西,包括不应该的占有欲。 玉桃则是看得一脸兴奋,又去看温竹君,见她表情淡然,嘴角含笑,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了从前在安平侯府时的夫人。 乔楠对赵嬷嬷也是敬重的,又相处多年,看她如此,心中难免不忍。 “嬷嬷,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养好身子要紧,今天这事儿,你好好琢磨琢磨,别担心了,那小子好着呢。” 温竹君看得分明,没有忽略乔楠眼里的同情之色,想来还是自己的份量太轻,不足以改变现状。 她只能笑着道:“嬷嬷,姨母说的是,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我会照顾好侯爷的。” 乔楠看着赵嬷嬷出去,又看向温竹君,安抚起来。 “赵嬷嬷陪了姐姐很多年,在府里过了几十年,你别见怪,以前要不是赵嬷嬷泼辣,又护云霄得紧,这侯府可不一定有今天呢,她也就是年纪大了,人有点糊涂,你放心,我明儿找她说说。” 温竹君笑着点头,没有说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利益不同,看法自然不同,她与赵嬷嬷职能相斥,自然水火不容,但乔楠和霍云霄,跟赵嬷嬷的感情,不是她一个才嫁进来的外人能比的。 就像乔楠说赵嬷嬷的话,人该清楚自己的位置,她也一样,就连夫人,在安平侯府都得水滴石穿。 等大夫走后,霍云霄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晃晃悠悠地进了湢室,看起来确实揍得很惨。 玉桃送走了乔楠,鼓着脸蹲在温竹君膝边。 “还以为有好事呢,结果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姨夫人自己受过这样的苦,怎么就看不到 您这的问题呢?真是的……” 温竹君叹了口气,也只能安慰自己,人不能感同身受,要求别人利好自己,这本来就有点为难。 再说了,武安侯府跟李家的问题,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你还记得祖母吗?” 玉桃当然记得,安平侯府的老夫人,那可是连夫人都能头疼的人呢。 “那不就是了,”温竹君将羊皮水袋放在衾被里,笑道:“夫人那么聪明的人,都要忍受到现在,我们才进来多久?况且赵嬷嬷还不是婆婆呢,我们比夫人的情况好多了,放心吧,这一天不会很远的。” 第46章 捡漏的第四十六天嗯,我觉得很开心…… 日正时分,虽然天色还有些阴沉,但雪势渐小。 温家一如既往地热闹,男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只有温春果黏着姐姐不肯走。 温菊君一边刮脸一边笑话他,“你昨儿才跟我说是男子汉,今儿就赖在三姐姐怀里,不知羞。” 温春果红着脸,但也不想离开姐姐,嗫喏道:“我明天还是男子汉的,今天就先不做了。” 这话把夫人逗得大乐,搂着温春果笑道:“今天不做也行,但以后总要做的,男子汉要说话算话啊。” 温春果用力点头,“母亲,明天我会好好做男子汉的。” 温竹君看小果子是真心依赖夫人,也知道美貌娘亲跟小果子肯定没有受欺负,笑着看向夫人,不经意道:“春思院那边,最近可有惹母亲烦心的事儿?” 夫人几乎瞬间洞悉她的意图,“你其实是想说你父亲留宿的事儿吧?” 她笑着摇头:“我若真的介意,早就有动作了,你父亲的去向是他愿意,我不会阻拦,这也是你姨娘的本事。” 如今她儿子已经登科,再去计较那点东西,实在没意思。 温竹君顿时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当然,也是关心则乱。 “母亲豁达,女儿不如您。” “你只是担心你姨娘,我都明白,”夫人叹道:“虽然现在说有点早,但我还是要提点你,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贪图什么情情爱爱,男人在哪并不重要,你也要做好准备,这话不中听,但我作为母亲,还是得说一说。” 温竹君起身,“母亲的话,女儿谨记。” 夫人连忙扶起她的手,“你说让乔智来族学,这事儿不难,还有铺面,既然你笃定能挣,那我肯定同意,只要你不嫌家中掺和就好。” 这若是梅儿来提,她肯定不能同意的。 温竹君是真的感受到夫人满满的诚意和温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显得她很没心肝。 她犹豫道:“母亲,夫君与太子是旧相识,这个事儿,您跟父亲知道吗?” 夫人的目光一瞬间亮了起来,眼神轮转变幻,惊讶、欣慰,最后只剩诚恳。 “知道一点,你父亲曾经提过一句,说是师兄弟相称,但他们联系甚少,尤其是云霄出去打仗后,几年不曾联系,所以你父亲也没有在意,我也不敢深想,我听你的意思,他们,关系不错?” 温竹君也不敢这么说,沉吟道:“至少比我们见到的,要好上一些,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人极少,夫君自己也没跟我说过。” 夫人立刻接话,“你放心,入我耳,不会出我口。” 她眼神微眯,“那个赵嬷嬷,要我帮你吗?” 温竹君一时诧异,旋即便猜到是自己抛出的事儿的确有价值,夫人这是主动维护呢。 “不必,母亲,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夫人望着温竹君领弟弟妹妹出去,笑容渐渐蔓延,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也幸好梅儿不肯,若真是梅儿嫁进去,她这会儿怕是也要焦头烂额了。 温春辉跟温春煌和温竹君一直要好,便拉着温竹君说了好一会儿话,关心得很。 温竹君一时觉得,出嫁后再回娘家,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比以前更坦然,少了些束缚。 难得开心,她也放下一切,陪着大家说笑,笑容比以前真诚许多。 温春辉看了都感慨,“你没有在闺中时那么紧绷着了,三妹妹,哥哥为你高兴,霍云霄那小子虽然有些缺点,但待你好,也就够了。” 温竹君没有说话,只是抿唇笑了起来。 饭后,夫妻俩就辞别父母兄弟,准备回家了。 霍云霄对坐马车这事儿有些不乐意,还是想骑马,但他现在也不适合抛头露面,只能憋屈地缩着。 他看到温竹君还挂在嘴角的笑意,想到平日她好像很少这么笑,随口道:“夫人,我看你今天一直在笑,很开心吧?” “嗯,”温竹君轻声道:“和家人在一起,肯定开心了。” 霍云霄早就没有家人,也很少感受那种热闹气氛,有些好奇,便坐直了身体,问道:“那你回到咱们的家,也会觉得开心吗?” 温竹君本在闭眼假寐,闻言忽然睁开眼。 她觉得霍云霄是在意有所指,可这人粗糙得很,真的会关心这种小事儿吗? 不过,她已经习惯去揣测他人话中的含义,立刻便点了点头,习惯性地露出一抹笑。 “嗯,我觉得很开心。” 霍云霄再笨,也在这一刹那,分明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笑容,并不是发自真心,只是习惯使然,因为他挨揍过后,她的笑容跟今天一样明媚,哈哈大笑,那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霍云霄其实知道自己愚钝,也不会察言观色,但耳鬓厮磨多日,他又时时关注她,自然能感受到,她在说谎。 可是,为什么呢? 没想到随口一问,居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他很少去猜测别人,也无意去猜,但他今天却很想去猜猜温竹君的想法。 “你……” 温竹君扭头看他,“怎么了?” 霍云霄忽然顿住,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因为好奇,开始持续关注着温竹君的一举一动,毕竟他觉得在武 安侯府里,没有什么污糟事儿,应该不会有哪一处能惹她不高兴的。 所以,为什么呢? 温竹君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在打量,过去的十多年岁月里,她只有在被需要付出的时候,会被人打量个不停。 她有些弄不明白霍云霄的意图,这人很粗糙鲁莽,有不经雕琢的少年江湖气,是个很标准的武将莽夫思维。 但他是个人,是人就会变。 温竹君觉得眼神有些扎人,便急忙道:“侯爷,我去跟姨母说会儿话。” 赵嬷嬷恰好过来,殷勤地招呼丫头伺候霍云霄,“侯爷,可别乱动啊,大夫说了,你得好好养……” 霍云霄随意地应了,就看到温竹君冷着脸,微微瞥了赵嬷嬷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楠正陪着乔智玩儿呢,见到她来,笑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怕乔智想我呀,”温竹君张开双手,柔声道:“乔智,想不想我呀?” 乔智奔了过来,一头扑进温竹君怀里,脆生生道:“表嫂,你下次回家,可以带我一起去吗?你弟弟可以跟我做朋友,我会好好跟他交朋友的。” 乔楠摸摸儿子的头,“傻小子,那是你表嫂的家,你去做什么?” 温竹君笑着摸摸乔智的脑袋,和乔楠使了个眼神,笑道:“当然可以去了,乔智,我弟弟还会念书呢,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念书,顺便也可以一起做朋友的。” “念书好玩儿吗?”乔智歪着头道:“你弟弟喜欢念书吗?” “当然啦,”温竹君蹲下身,满眼温柔,“你要是想跟他交朋友,那也要喜欢念书才行,你愿不愿意呀?” 乔智有些激动,“愿意愿意,我愿意交朋友。” 乔楠望着儿子这么高兴,心酸不已,又有些疑惑,“竹君,你这是?” “姨母,”温竹君牵过乔智的小手,“让乔智去温家念书吧?他已经五岁了,再不开蒙,可就要迟了。” 乔楠一下子愣住,随后就哽咽了。 她怎么不想让孩子开蒙?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乔家已经败落,还视她如洪水猛兽,霍家也是人丁凋零,霍云霄又是个万事不管没心肝的混小子。 这么些年,一直是自己拼着一口气强撑,她也不想让人看轻,也慢慢的张不开口去求助了。 “我,我当然愿意送他去,就是,我,我……” 温竹君握住她的手,感觉有些凉,也很粗糙。 她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风,“姨母,我们是一家人,这只是小事,你别放在心上,乔智开蒙重要,我已经跟母亲说了,你这两天挑个时间,带着乔智自去便好,早些去,也能早些交朋友。” “好好好,”乔楠哽咽道:“竹君,云霄这小子能娶你,是他的福气。” 温竹君但笑不语。 乔楠送她出客院的时候,忽然道:“竹君,我知道你聪明,但有些话,我也想跟你说说,云霄是个好孩子,只是他缺人管教,莽撞冲动,不懂人情世故,你若是有什么事儿,就要跟他直接说,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温竹君点头,“姨母,快进屋吧,别把孩子冻着。” 温竹君带着玉桃回正院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洋洋洒洒的。 玉桃有些恹恹的,“夫人,你干嘛要帮姨夫人啊?她都不管你。” “这是两码事儿,再说了,她又不欠我的,”温竹君不赞成道:“我只是心疼乔智这孩子。” 玉桃依旧纠结,满脸不高兴,“那赵嬷嬷呢?她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样儿,却还帮她说话……” 温竹君笑着捏她的脸,“你又在期待了,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早就说过,不要对任何人有期待,靠自己才行,人跟人有先来后到,感情也分深浅,你不要这么着急呀,会有机会的。” 要是没记错,她成亲才一个多月而已,赵嬷嬷的问题,又不是生死关头,迫在眉睫。 况且,上次那件事后,府里的风向已经转变很多,正院已经彻底融入进来。 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呀。 玉桃叹了口气,“那按照姨夫人说的,咱们就直接跟姑爷摊开说呢?总不能还让赵嬷嬷这么膈应人吧?” 第47章 捡漏的第四十七天我说了,我不喝药…… 温竹君看着槅扇门外顿住的身影,微微勾唇。 “玉桃,不用再说了,这些银钱是我应该给的,你们伺候我,总不能白做,喏,明儿一早就……” “夫人,不行啊,这肯定不行,没有这样做的,您都嫁进来了,是武安侯府的侯夫人,您跟侯爷是夫妻啊,怎么能……” 槅扇门后的人影轻晃,忽然扭头走了。 温竹君使了个眼色,“走了,不用演了。” 玉桃哼了声,她倒要看看,这次是个什么结尾,以前姑娘就说过,人只有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 大头看着今天的主子格外沉默,不由疑惑道:“侯爷,这个时辰,咱们该吃饭了,出府干嘛呢?” 最近厨房的菜色改变不小,比以前可好吃多了。 霍云霄皱着脸,艰难地回想成亲以后,嬷嬷跟温竹君相处的种种。 他不知道嬷嬷是怎么对温竹君的,他也没有去在意过,只知道嬷嬷依旧是在用成亲以前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嬷嬷伺候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私心,对他真的关怀备至,早已是真正的亲人,他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这两天,他因为这种方式有些困扰了,甚至觉得,有些烦躁。 姨母走之前还特意告诉他,他已经成亲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得主动去体贴温竹君,这些天他也在努力地想,这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是因为嬷嬷吗?还是温竹君,还是他自己? 霍云霄完全没有经验,他想不通,有点烦躁地挠头。 “走,我们去买首饰。” 大头一愣,“这么晚买首饰吗?我们还没吃饭呢?” “姨母说的,她以前就老是催我买首饰送夫人,”霍云霄觉得找到解决办法了,“总之,给女人买首饰就对了。” 刚出门,大头忽然想起来,“侯爷,咱们兜里没钱了。” “啊?”霍云霄一脸疑惑,“怎么会没钱呢?” 大头叹气,很是无奈,“之前您因为延迟婚典,叫我去买首饰给当时还不是夫人的三姑娘赔罪,就花完了呀,又没再去拿。” 霍云霄想起来了,“对对对,后来成亲呢,一直忙到现在,都忘记了,咱们现在去找嬷嬷要钱。” 侯府的库房和钱,从母亲生病后,就一直是嬷嬷管着的。 赵嬷嬷这会儿正在吃饭,小丫头站在一边伺候着,她也吃得食不知味。 她看到霍云霄来,顿时眼睛都亮了。 “侯爷,您怎么这会儿来我这呢?夫人没给您准备摆晚食呢?她怎么这么不懂事?” 赵嬷嬷急得很,又去叫丫头,“快快快,去加碗筷……” 霍云霄急得很,连忙摆手,“跟夫人无关,嬷嬷,我来找你拿钱,之前的钱都花完了。” 赵嬷嬷一愣,“拿钱?这是要做什么呀?都这么晚了。” “我要给夫人买首饰,”霍云霄也不隐瞒,直接了当的道:“她应该喜欢首饰的。” 赵嬷嬷脸上的笑有点僵硬,拿筷子的手,缓缓垂下。 “侯爷,夫人都嫁进来了,怎么还需要买首饰呢?您这些钱,可都是用命打拼回来的,可不能乱花用……” 霍云霄拧眉,不解道:“我不给夫人花,那我给谁花?我爹娘早就死了,钱留着有什么用?” 赵嬷嬷苦口婆心起来,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话,言语之间对他花钱买首饰很不赞同。 霍云霄想起刚才在槅扇门后的对话,嬷嬷真的不给正院的丫头发月钱吗?她跟夫人到底怎么了? 他有点不开心了,觉得此刻的场景跟熟悉的规劝,让他突然回忆起了温竹君刚嫁进来时,嬷嬷对她的样子。 这种感觉就像嬷嬷又在逼他喝药,小时候他可以听,但他现在长大了,这种方式就会让他困扰。 霍云霄情不自禁地在想,这是不是也对温竹君有很大的困扰? “嬷嬷,你给我钱就行了。” …… 正院里,温竹君正襟危坐,看着下首的四个丫头,就是当初赵嬷嬷给霍云霄安排的铺床丫头。 如今还在正院看门呢,没想到,还真有点用处。 玉桃站在一边,冷着脸道:“你们说侯爷去了赵嬷嬷那?” “没错,大头现在还在嬷嬷的门外站着呢。” “我们悄悄问他,他说侯爷想去找嬷嬷拿钱,我们就赶紧回来跟夫人禀报……” 温竹君听得直皱眉,她想过他们主仆之间感情深厚,牢不可破,但她没想到,霍云霄真的是在给赵嬷嬷当“儿子”。 她一开始还以为,霍云霄这种人,在侯府是有绝对话事权的。 不过这样也好,人一旦不满意某种事物,越是压抑,反弹就越高。 玉桃保持悲观,“夫人,侯爷不会觉得,拿点钱给你,就是补偿吧?” 温竹君轻笑,她终于理解了,难怪赵嬷嬷能这么高调,且能管束霍云霄这种不太会思考的莽夫。 爱能产生占有欲,自然也有真情的回馈,这次就看她能不能把握住了。 “你也别这么悲观,我倒是觉得,事情有趣了点,这次,赵嬷嬷对上的,可不是我了。” 温竹君甚至有些好奇,霍云霄会怎么处理。 直到快半个时辰以后,外头才传来声音,说是侯爷回来了。 “去摆饭吧。”温竹君看向玉桃,安抚一笑,“别着急,饭得一口一口吃才行。” 霍云霄兴冲冲地,后头跟了两个小厮,被正院的丫头拦下。 玉桃看着七八个檀木盒子,连忙让红衣几人一起来帮忙。 霍云霄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嘴角憋不住地勾起,但表情强装冷淡,“夫人,我给你买首饰了。” 温竹君假装高兴,倒也不算假装,但也没那么高兴。 “多谢侯爷,今儿天色晚了,你饿了吧?” 霍云霄点点头,看她冷静的样子,又忍不住道:“你待会儿可以好好看看,姨母说我挑首饰的眼光还不错呢。” 他虽然粗糙,但耳濡目染,分辨得出好看跟不好看。 温竹君看着他期待的眼睛,干脆配合起来,起身将一个个盒子打开。 嚯,果然大手笔。 镂空双钱鱼纹翠簪,金镶珍珠簪,珍珠饱满圆润,除去两根好看的簪子,便是一整套的金饰头面,从头戴的簪子钗步摇,耳朵挂的环佩,还有手钏跟手镯,光是这一套金光闪闪的,就用了四个盒子装,当真华贵。 温竹君心里升起了一股怪异之感,都说男人钱在哪,爱在哪,似乎在霍云霄眼里,她还算有些份量。 “真好看,多谢侯爷。” 霍云霄见她露出的笑温婉得体,虽然不算特别开怀,但眼里闪着光芒,顿时心里妥帖了,姨母说得对,给她买首饰就对了。 温竹君投桃报李,给霍云霄夹菜,毕竟这些首饰,足够弥补她,还多得多呢。 吃完饭没多久,霍云霄就赶紧进了湢室。 他忍着伤痛把自己搓洗得干干净净,还在心里计算时间,不能洗得太快。 伸着脖子一看,旁边还有不少块状不一的香胰子,往日他对这些嗤之以鼻,但想到帐子里的阵阵幽香,他还是忍不住伸手了。 他也可以香喷喷的,万一夫人多亲他一口呢? 霍云霄上了榻后,就一直眼光灼灼地看着温竹君,本就满身的铜筋铁骨,这会儿眼冒绿光,比狼还要可怕。 他不是会忍耐的性子。 “夫人,快去洗吧,别磨蹭了,待会儿还能让你早些休息。” 温竹君看了会儿账本,最后实在忍受不了榻上投过来的眼神,她只能放下账本,起身去洗漱。 今晚可能不好过。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霍云霄这张脸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个的时候,不煞风景就行。 刚到湢室门口,卧房外头就响起了赵嬷嬷的声音,又是来送汤药。 温竹君忍不住想笑,又想叹气,果然还是来了,其实赵嬷嬷是真的关心霍云霄,只是孩子大了,没学会放手。 玉桃拦了一下,但想到夫人的叮嘱,就放赵嬷嬷进去了。 温竹君转头去看霍云霄,他的脸色已经变了,眼里很是复杂,他这个人喜怒形于色,还真的很少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赵嬷嬷端着汤药,絮絮叨叨起来,“侯爷,这药还是要喝的呀,大夫的话得听,你的身体重要……” 霍云霄拧着眉,冷冷道:“嬷嬷,我说了,我不喝药。” 赵嬷嬷对 霍云霄的变化,浑然无所觉,依旧在苦口婆心地劝,在她眼里,霍云霄依旧是那个怕疼,会缩到她怀里寻求安慰的小男孩。 这么多年,那么多得药,她都这么喂进去了。 “侯爷,还是得喝药,不能任性的啊,只有喝了药,身体才好得快……” 温竹君看着,心里有些复杂,除去赵嬷嬷的身份,她看到了很多形态的母子关系。 甚至这样的一幕,她也从美貌娘亲身上体会过,霍云霄早早没了父母,幼时对这样的关怀,肯定是海中浮木般地抓牢,也难怪感情深厚。 霍云霄控制不住地去看温竹君,见她果然是在看赵嬷嬷,明亮烛火下,她的面色还算平静,但看着赵嬷嬷的眸光,似乎带着怜悯。 他不太明白。 “嬷嬷,我不喝。”他有些躁动,语调也不太好,“拿走吧,我今天不喝。” 赵嬷嬷叹了口气,顺势坐在了脚踏上,靠着床沿,将碗往前伸了伸。 “来喝吧,侯爷,我还给你准备了饴糖呢,可甜了,喝了吧,一口就能喝光……” 霍云霄皱着脸看这碗药,第一次觉得,这好像不是一碗简简单单的药了。 第48章 捡漏的第四十八天再说这话我就扣你钱 傍晚,安平侯下值回家。 他径直去了含春院,虽然这些日子他来的少,但只要有事,他是一定会来找夫人的。 夫人正拿着花锄锄地呢,天儿太冷,雪将一些花草都盖住了。 她侍弄花草日久,可见不得这样,尤其是一些花草经不得厚雪压顶。 “侯爷?”夫人放下花锄,让丫头端水来伺候净手,“今儿下值还算早呢。” 可不早嘛,一下值就飞奔回来了,安平侯心道,又连忙将今日霍云霄来找他的事儿说了。 “夫人,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云霄这小子,跟那老嬷嬷感情这么深厚呢?也不知道竹儿能不能应付?” 夫人轻笑,她对温竹君很有信心,再说了,能让霍云霄这小子主动张口问,就很能证明问题了。 “侯爷,你还记得我养的这株蝴蝶兰吗?” 安平侯点头:“当然记得,都养了三四年了吧?天一热一冷的,你就惦记着这花,生怕冻死热死。” “是呀,”夫人接过帕子擦干手,又接过韶华递来的手炉,舒了口气,“一盆花而已,我都时时惦记,何况是朝夕相处相依为命过的人?也是云霄这孩子重情,不然,当初我们与他说亲,可没有这么顺利。” 别说霍云霄了,她连身边的范嬷嬷也是离不开的,若是谁要赶走范嬷嬷,她第一个不乐意。 人跟人的相处,感情深浅不可捉摸,这一点,霍云霄的做法,倒也不算不可理喻。 安平侯想起自家女儿是换了一个又一个,霍云霄不高兴,但从没有表面上露出来过。 “这倒是,云霄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不过,这么一想,我今儿那些话,是不是说得不太好?” 夫人倒没觉得不好,只是接了一句,“告诉他怎么处理嬷嬷的关系也算不得不好,但最主要的,是要让他明白尊卑,主子跟下人怎能混为一谈?他如今回来了,以前可以说年纪小无人管教不懂,但让一个嬷嬷牵制这么久,也该清醒了。” 安平侯听着连连点头,又以人度己,回想年轻时候的混账事儿,还有自己那胡搅蛮缠的亲娘,不由心虚。 他很庆幸自己娶了这么好的夫人,不由伸手去握住夫人的手,“阿若,我……” 夫人不着痕迹地避开,笑着朝韶华道:“今儿侯爷在咱们这吃晚食,快去摆饭吧。” 安平很不尴不尬地收回手,笑嘻嘻地跟着进了屋。 夫人忽然回头,说了一句,“梅儿若是回来,你不许再给她银钱了。” 安平侯一愣,眼睛乱飘,“我没给啊,没有。” 夫人摇摇头,也懒得再说,夫妻俩进屋吃饭去了。 安平侯在含春院留宿不成,晚上就又去了周氏那,望着被自己滋润的美娇娘,他心里颇为得意。 这一得意又有点心酸,自己那漂亮贴心的宝贝女儿,居然嫁给了一个臭小子,这不跟当年夫人嫁给自己是一样的嘛?甚至还要过分点。 安平侯觉得自己比霍云霄还是要好一点的,越想越叹气,第二天就起晚了。 他在宫门前的寒风中缩着头,天色都还未大亮呢,就看到霍云霄大步走过来,心里暗骂了一声,这混小子,挑时间都不会的? 霍云霄心里还是想不通,他昨天想了一天,晚上也想了很久,居然想不到赵嬷嬷喜欢什么,感觉赵嬷嬷只喜欢照顾自己。 他将疑惑说给安平侯听。 安平侯急急忙忙地摆手,但脸上还是端着长辈的架子。 “云霄啊,她有没有喜欢干的事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嬷嬷啊,你得明白,你是主子,她只是个下人,你去考虑一个下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乱了尊卑,明白吗?你得记着,你是个主子。” 霍云霄眼中露着疑惑。 安平侯无奈拍拍他的肩,“这么说吧,你平日里见到那些人,可以随意拱拱手就行,但你见到太子,见到皇子,见到皇上,你就不能只是拱拱手了,你得弯腰,这个时候,我们是卑,你看皇上什么时候会关心我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我们做好事儿就行了,明白了吗?” 霍云霄看着他,没有说话。 安平侯看宫门前,同僚都走完了,这下也端不起架子了,一把甩开女婿的手,飞奔着跑了。 跑到一半又停下,“云霄,以后要是还想找我说说话,那就下值以后,啊,记住了。” 谁大清早地谈心啊?这小子,真是一点不懂事。 霍云霄望着岳父的身影,也只能转 身走了。 随着天色渐晚,寒露凝结,朔风越发凌厉,霍云霄跟大头两人总算是要打道回府了。 霍云霄的脚步有些沉重,眉头紧锁。 他才从东宫出来,从前他从未注意过除去太子太子妃以外的人,但今儿瞧着,他们身边的嬷嬷或是宫女,一个个都十分有序,哪怕是伺候了许多年的老嬷嬷,一样是尊卑有度,毕恭毕敬,绝不会逾矩。 司空见惯的东西如今细细思量,再放在自己身上,竟然察觉出那么多不同? 或许岳父说得没错,就是乱了尊卑。 他很小就被师父时不时带去军营,军中的日子,没有外头这么复杂,他懂尊,懂得人要孝顺,但如今是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卑。 尊卑有别。 霍云霄情不自禁想起了那碗药汤,还有被自己打飞的勺子,心头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温竹君这几天明显感觉到霍云霄有些变化,但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好像话少了一点,也没那么咋咋呼呼的。 尤其是面对下人,从前他无视,也压根不介意这些人是不是尊敬,如今他不仅会观察,还会训斥一两句。 最明显的,就是面对赵嬷嬷,从前两人亲如母子,亲密无间,但如今好像两人之间多了一层隔阂。 温竹君觉得,他身上好像少了一丝丝草莽气,多了点玉京那些高门大户里,正经主子的样儿。 她有心想问问,但又怕涉及赵嬷嬷这个敏感的人,引火烧身,只能闭嘴静观其变。 进了腊月,腊八节也就到了。 夫人早早就给温竹君送了信儿,打算这一天带她在后宅的夫人圈儿里露露脸,这些也是当家主母必备的技能。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屋内的炭盆又多点了一处,上头烧着粗口大肚的铜壶,里面的水一直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屋内温度湿度正好,温暖如春。 温竹君却觉得太干了。 好不容易渐渐回神,她喘个不休,整个人犹如水里捞起来般,浑身酸软。 “夫人,”霍云霄紧紧抱着温竹君,在她脸上贴了贴,见她眸中失神,眼角含泪,便轻轻拨开贴在她颊边的碎发,哑声道:“还好吗?” 温竹君微微睁开眼,指了指一旁早就预备好的水,就着霍云霄的手喝下去后,总算是舒服了些。 夫妻俩收拾好,重新躺进了被窝。 温竹君想起件事儿,“明儿腊八,我得跟母亲去布施,你呢?要做什么?” 要是没记错,腊八是会休沐的。 霍云霄一愣,但也实话实说,“我要送嬷嬷去久安,那里有一个庄子,是母亲最喜欢的一个庄子。” 温竹君的惊讶实在掩饰不了,“你要送嬷嬷走?” “嗯。”霍云霄声音闷闷的,表情难掩失落,或许情感太过于复杂,他无法宣之于口,只能紧紧抱着温竹君,胸膛高低起伏。 “确定了吗?”温竹君想到赵嬷嬷那日的苍老模样,叹了口气,“你跟赵嬷嬷说了?” 霍云霄的手不自觉地捋着温竹君的头发,喃喃道:“说了,嬷嬷不肯,但师父教过我,若找到了目标,那就要尽快执行,中间的时间,就算再纠结再犹豫,也是浪费时间而已。” 他已经想定了,既然嬷嬷留在府里,大家都痛苦,索性大家分开,都能过得好。 于他而言,嬷嬷并不是下人,但现在对他的生活形成影响,那就干脆点,他本身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 温竹君点点头,“要我为嬷嬷做点什么吗?我可以送送她。” “你真好,”霍云霄忍不住又亲亲她,有些担忧,“不过,以后府里的事儿,都要你来操心,会不会觉得累?” 温竹君笑着摇头,她才算不上好,赵嬷嬷的离开,是她推了一把。 “怎么会?我母亲一个人操持安平侯府,也从未喊过累,我也可以。” 霍云霄觉得跟温竹君说话很舒服,也从未在她身上体会过尊卑,最近几天自从有了这个尊卑的概念,他现在看到谁都要思考一下。 他觉得,他其实还是喜欢和温竹君这样的状态。 翌日一早,总算是风雪初霁,只是屋檐下根根冰棱依旧能看出冷寒。 温竹君没有赖床,老老实实跟霍云霄一起起床。 赵嬷嬷早早就在外间候着,手里拎着包袱,看起来颇有些丧家之犬的意味。 温竹君看过去的时候,她默默地低下了头,就这么短短几天,赵嬷嬷又瘦了一圈儿,连鬓角的白发也多了。 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作出反应,高兴算不上,不高兴,也算不上。 赵嬷嬷主动走过来,将一个檀木箱子交给温竹君,“夫人,这里面有库房的钥匙,还有府里下人的身契,还有侯府的地契等东西,如今,都交给您了。” 温竹君接过箱子,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又递给了玉桃。 赵嬷嬷见状,心里勉强舒服了点,朝她笑笑,表情悲苦中又带着点落寞。 她看向霍云霄,两片薄唇蠕动,但最终,一句话没有说。 霍云霄也默默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相对无言。 温竹君看两人这模样,有些没忍住,主动挽住赵嬷嬷的手臂,笑道:“嬷嬷,我送送您吧,陪您说两句话,好吗?” 第49章 捡漏的第四十九天该死的丑东西 觉念寺一行一直持续到夜里,布施结束,来祈福的百姓们带着热闹渐渐散去,来往的夫人也几乎都走了,寺里的僧人开始了晚课。 悠悠的念经声在黯淡的山寺中回荡,低沉,悠扬,恍若触碰心灵。 温竹君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令她内心平静,她静静地站在大雄宝殿外聆听着。 “是不是很宁静?”夫人走了过来,“客房已经安排好了,你真要跟我在这留一夜?” 温竹君点点头,反正霍云霄送人去了,估计今晚回不来,她留一夜也没关系。 “母亲,这 么多年,您会觉得累吗?” 夫人一愣,“什么?” 她渐渐反应过来,笑了笑,“我的母亲、祖母、姊妹们,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累谈不上,就是偶尔会觉得,不知道自己的去处。” 这是真心话。 温竹君点点头,她能明白这种感觉,来路已定,去路未明,所做的一切,好像是为了自己,又不全是为了自己。 夫人轻轻拍拍她的肩,犹豫道:“你跟云霄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语调也很关切,没了从前在府里时的威严,像是一对亲母女长者的谈话。 “其实男人就是这样,不止云霄一个,他们都长不大,好色贪杯,鲁莽冲动,无一例外,就算纳妾也无碍,武安侯府也养得起,那些女人多生一些孩子,总有一两个有用的,你说呢?” 这话,她连亲生女儿都不会说,但她知道温竹君能领会深意。 温竹君听着,有些心酸,想着自己大概就是那一两个有用的,基于此,夫人开始准备让她上桌了。 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夫人会错意了,但听到这种安慰,心里也很暖,有人关心总是好的。 她心里真的有些好奇,轻轻挽住夫人的手臂,“母亲,您当初给父亲纳妾,真的不难受吗?” 尤其是美貌娘亲,就连乔楠都说夫人贤惠,有大度容人之姿,不是随便哪家夫人能容下一个青楼行首的。 “这有什么难受的?”夫人也笑了,眉目温和,“迟早都是要做的事,只是提前一点,无伤大雅,这样你父亲能高兴,我也能轻松,何乐而不为?再说了,应付男人,你真的觉得很高兴吗,有人喜不自胜地为你分担,其实,也是好事。” 她说到这不由想起温梅君,和温竹君一对比,真是让她又忍不住叹气。 温竹君能感受到夫人在说真心话,如同一个过来人的态度,只是过去那么多年,她真实的心情已不可考,或许当年的伤心,放在如今,只是嗤笑一下的程度。 “多谢母亲开导,女儿明白了。” 夫人侧过头,借着廊檐下的一点烛光打量温竹君,周氏的姣好容貌在她身上越发出色,当初她真的没有太注意这个孩子,如今仔细回忆,当真是可惜了。 她不由多言语了几句。 “很多事,都不是女人主动能接受的,但只有接受了,日子才能更好地过下去,只有聪明女人才能越活越好,竹儿,母亲希望你能过得好。” “嗯,女儿会的,”温竹君扶着夫人进了客院,“母亲,夫君今儿一早,送赵嬷嬷去久安县的庄子,她临走前,将所有东西都交给我了。” 夫人闻言满意点头,拍拍她的手,以示亲昵。 暮色四合,禅房清幽,四周柳树枝条千垂,在风中飘拂。 客院的环境一般,母女两一人一间客房,带着各自的丫头挤一挤,但来这住,也不是为了享受。 韶华站在夫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按压着头顶的穴位,“夫人,我今儿瞧着,感觉三姑娘,越发像您了。” 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像极了夫人,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自威的样子。 这种感觉真奇怪,以前的三姑娘,绝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夫人闭着眼笑了起来,要说这几个女儿,还真是周氏生的温竹君最像她。 “您说的话,也不知道三姑娘能不能听进去,”韶华用艾条熏了熏手心,贴在夫人额上,轻轻按压,“三姑娘谈纳妾还早,但大姑娘那边,还真不好弄。” 夫人眉头轻蹙,“那丫头不愿听我的了,视我如洪水猛兽,以为我在害她呢。” 她今儿跟温竹君说这些话,也是有感而发。 韶华抿唇,轻声劝慰,“三姑娘有句话很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明年大哥儿就成亲了,您也是马上要做祖母的人,别操心那些事儿了,顺其自然吧。” 夫人缓缓睁眼,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让她彻底不管,真的做不到。 只希望那丫头自己的眼光好,将来也能过得好吧。 玉桃端来热水,一言不发地。 “怎么了?”温竹君知道她不高兴了,便逗弄起来,“谁又惹你不高兴啦?” 玉桃将棉巾拧干递给温竹君,热气袅袅的,嘟囔道:“夫人,你可别听那些话,你才成亲多久呢?而且,大姑爷都没纳妾呢,反而来劝你纳妾,是不是过分了?” 温竹君摇头,“母亲这话一点没错,就算霍云霄现在要纳妾,你觉得我是该同意,还是反对?” “当然反对了,”玉桃毫不犹豫,“绿橘,你觉得呢?这才多久呢,好歹也要等到夫人你怀了身子才行吧?” 绿橘也点头,觉得玉桃说得对,毕竟大户人家家里都是这么做的。 “也就是说,我得怀孕了,才可以安心地让丈夫纳妾?”温竹君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何必呢?这样的假规矩虚得很。” 她对这种事儿并不在意,再说了,霍云霄如今注意力都还在她身上呢,这事儿还早。 主仆三人正说得热络,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走水。 温竹君连忙坐起身,嘱咐两个丫头将东西都放好,便出去看情况。 这冬日里别看温度低,但到处都是干草枯叶,房子也都是木头,起火了可不好办,看方向,正好是不远的另一处禅房起火,火势还挺大。 “去叫母亲出屋子,最好找个空地呆着,”温竹君吩咐绿橘,自己则是披上了斗篷,“玉桃,你跟我一起去通知这里的女眷,别待会儿慌了乱跑,容易出事。” 寺庙里可不像各家贵人的府里,处处都亮着烛火,入目望去,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点微光在夜色中闪着,余处皆是黑暗。 她不怕乱,只怕乱了,会有坏人趁乱搞事,女人的名节有损,可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 温竹君出来的时候,看到进客院的女客还只有两个走出了屋子,但这会儿,朔风呼嚎,那边的火星子直直往这边落,在暗夜里,犹如火红的流星。 “嘭嘭嘭”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温竹君用力拍着门板。 “夫人,走水了,快出屋子。” 她刚要去下一处,结果门自己开了,一个提着剑的女子走了出来,一身骑装,还是姑娘装扮,英气逼人,眉眼灵动。 身后的丫头满脸焦急,“姑娘,您把剑给我吧,夫人看到又要骂您了。” 女子看到温竹君后,朝她笑了笑,随即带着丫头跟着,一起去敲门。 “你是哪家的夫人?”女子走得极快,手上的剑穗子飘飘荡荡,如同她的人一般,张扬快乐,“我好像没见过你。” 温竹君轻笑,今儿就是见过,也不太记得。 “我叫温竹君,武安侯霍云霄的妻子。” 女子恍然,笑眯眯的,“我叫郑溪,回玉京不久,家父之前一直在戍边,资质平平,你肯定没听过。” 温竹君听着忍不住也笑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叫人,很快就听到寺里僧人过来了,僧人不少,也有经验,救火的速度很快。 郑溪手里的剑握得很紧,她将温竹君挡在身后。 “别看这里都是和尚,说是个个念经颂佛,六根清净,我也见过坏和尚的,你长得那么好看,可得注意些。” 温竹君觉得郑溪很可爱,“好,那小女子多谢女侠保护了。” 郑溪听到这句女侠的称呼,明显眼睛都亮了,嘴角上翘,笑容憋不住。 好在这场大火就是意外,坏人也没有跳出来,僧人们处理得当,救火及时。 温竹君见郑溪还有点失望的样子,笑道:“女侠,玉京里乱子不多,可能你的武艺,暂时无处施为了。” 郑溪反应过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我自小长在山野,见识浅薄,你可别笑我。” “当然不会,”温竹君还挺喜欢她的,“我觉得你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 “温三姑娘?”一道声音传来,带着惊喜,“真是你?” 温竹君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绯红大氅,五官平平,身量中等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位玲珑娇小的夫人,这会儿正惊疑不定的,温竹君记得母亲介绍过,这是康王四子的正妻,今天来觉念寺,是为了给病了的王妃祈福。 那这男子,应当就是康王四子了。 玉桃也认出来了,她自小认人有一套,迅速凑到温竹君耳边道:“这就是大哥儿问过的康王四子,梁巢。” 郑溪戒备地看着他,手里的剑始终没放下。 温竹君盈盈一礼,侧身将郑溪挡住了,朝她安抚一笑,“四公子,没想到在这能遇到您,真是巧。” 梁巢的眼神落在温竹君身上,微微眯了眯,极有侵略性,只是这眼神转瞬即逝,迅速盈满了笑意。 “要不是这把火,我都不知自己 还能再见到三姑娘呢,确实很巧了。” 第50章 捡漏的第五十天正是告状的好时候 温竹君帮着大夫一起给霍云霄包扎,看到他后背有一块血肉模糊的地方,血都发黑了,上头还黏了一块儿布料,差点剥不下来。 她看着都觉得疼,皱着脸看大夫帮他弄,“这是怎么弄的?侯爷难道不知道躲?” 霍云霄这会儿才觉出痛,龇牙咧嘴地解释道:“那小沙弥差点就被砸死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大夫倒是笑了,“侯爷勇猛,又心系百姓,真是百姓之福,那小沙弥走运。” 等到彻底处理好,夫妻俩躺在床上时,都已近凌晨,疲累不堪。 霍云霄揽着温竹君,却有些睡不着。 “今天碰到四公子时,我忽然又想起岳父的话,以前我从未考虑过这个事儿,打招呼就打招呼,打架就是打架,跟身份高低无关,我也根本不在乎,我本来很想揍他一拳的,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打下去。” 温竹君听的瞌睡瞬间就没了,心里直庆幸,还好没揍下去。 这可不是李丰念,一拳下去,后果难料,梁巢不会善罢甘休,康王的面子往哪儿搁? 她有些诧异这厮竟然能忍住脾气了,可是他这缺心眼的为什么想揍梁巢? “你为什么想揍他?他跟你算是旧相识,小时候也一起玩过,今日见面,也没有冲突。” 霍云霄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不高兴道:“他看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本来长的就像个老鼠,他还那样看你,我不喜欢。” 温竹君恍然,她也是被先入为主给带偏了,霍云霄是没什么心眼,但他有感知能力。 原来,他看出来了。 “你揍他也解决不了问题,侯爷,上次因为李丰念挨揍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嗯,”霍云霄怎么可能不记得,声音闷闷的,“那看来牢记尊卑是有意义的,能避祸,可是,那我以后怎么面对师兄呢?” 他有些迷惑,他对太子当然有尊敬,但这跟对安平侯的尊敬不一样,他将太子真的视为兄长,若真的论起尊卑,其实他已经逾矩很多次了。 万一太子追究,这可比打李丰念要严重多了吧,他有时虽不管不顾,但也不是个蠢货。 温竹君忍不住回身看他,眼中难掩惊讶。 从前总是能感受到,封建时代在自己或是其他人身上凿出的痕迹,这种痕迹很明显,也很容易分辨,就像夫人,她身上的痕迹很完美,时代和规则将她打造的几乎完美无瑕。 今天,她居然看到了这东西敲打在霍云霄的身上,她觉得霍云霄是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横冲直撞的,还以为他不会作出改变呢。 果然,人教人怎么都教不会,事儿教人一次就够,太子果然够意思,出手打的好。 “面对太子,你得两者兼之,该论尊卑的时候就论,不用论的时候,就不论。” 霍云霄听的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温竹君觉得有必要好好教他,那就让她来充当第二个拿凿子的人吧,对霍云霄的第二凿,可不能马虎。 “你想跟太子论尊卑吗?” 霍云霄郑重摇头,“不想,他是我师兄,论了尊卑,还算哪门子的师兄弟?” “那太子呢?”温竹君问道:“你之前并未论过尊卑,那太子是怎么对你的?” 霍云霄沉吟后道:“太子对我跟以前没两样,也从未提过,我有时候都忘记行礼,但他从未介意。” 温竹君点头,“那现在就不用论了,太子也是真心将你看作师弟,尊卑不论,等到某一天,将你看作武安侯,或是京都守备,那个时候,你就要论尊卑了,切记莫要再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 霍云霄没有接话,沉默了许久。 温竹君不知道他听明白没,窝在他怀里,暖乎乎的,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外头天色才蒙蒙亮,霞影纱透过来的光微微红,并不刺眼。 温竹君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霍云霄在床前穿衣。 昨夜救火是真的卖了力气,身上不止燎了水泡,破了皮-肉,还烤红了好些地方,这高挑的身量,还有健硕的身躯,沟壑纵横,块状分明,当真是秀色可餐。 温竹君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想到他冲进去是为了自己,心里难免多了点东西。 她拥着被子缓缓坐起身,屋里的燎炉已经熄灭,后背发凉,她只能把被子裹起来。 “你怎么醒了?”霍云霄刚把腰带系好,一扭头,就看到温竹君长发披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眼含春水,缩在被子里,像只乖巧的小猫儿。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满是欣赏,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今儿雪停了,你要出府吗?我让大头跟着你吧。” 温竹君打了个哈欠,软软道:“大头不是一直跟着你吗?我带着丫头就行了,今儿也不一定出府。” 霍云霄却很坚持,“你带着吧,大头武艺也不错,你那桃子不顶用。” 玉桃听到动静,进屋想生碳火,免得夫人冷,结果一进来就听到这话。 她实在忍不住了,委屈巴巴的控诉道:“侯爷,我叫玉桃,不叫脆桃,也不叫桃子。”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怔愣的模样,没忍住,蒙进被子里噗嗤笑了起来。 “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连玉桃的名字都能叫错?” 霍云霄明显无话可说,也不看玉桃,板着脸,大步出去了。 玉桃气鼓鼓的看向在被子里笑的发抖的夫人,一脸无奈的生起了碳火。 青梨进来将竹笼架在燎炉上,又把今儿要穿的衣裳放在上头烘暖,绿橘准备梳洗的东西,红衣和白芷则是开始整理床铺,外头的丫头们也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玉桃生了碳火后,就去把赵嬷嬷献上的檀木箱子端了过来。 这檀木箱子看着就贵重,上头描金涂银,还嵌了不少颜料,画着大朵的牡丹,惟妙惟肖。 温竹君大致上翻了一遍,里头有田产铺面,山庄园林也有,规模都不大,位置也一般,勉强算是中规中矩。 库房单子她打算慢慢翻,那可是项工程,下人的身契也不少,等空了,要好好处理一下。 另外房契跟铺面的契书也有一些,但最多的居然是记录现银的账本,记账的方式,几乎类似存折,她立刻翻到最新的一本上,看着上头有零有整的数字,还有后面的零,温竹君真的有些咋舌。 没想到,赵嬷嬷虽然不善理财,但她擅长存钱。 恐怕这些年,她净存钱了,反正武安侯府也没有什么大花销,毕竟就霍云霄这么个主子,开销再大也就那样。 那也很不容易呢。 温竹君看着檀木箱子,有些感慨,难怪霍云霄对赵嬷嬷的感情那么深,赵嬷嬷其实是值得的。 人对感情很敏感,尤其是霍云霄这种人,不通俗务,但潜意识里就知道谁真的对自己好。 “玉桃,你让人去给庄子上的赵嬷嬷送些东西,不拘什么被褥炭火的,冬天了,老人不好过,别让嬷嬷缺了什么,还有,叮嘱伺候的丫头尽心些,不许糊弄,不然有她们好看。” 玉桃连忙点头,“哎”了声就立刻去了。 霍云霄练完剑进屋,神清气爽的,“夫人,咱们去吃早食吧。” 温竹君顺手将账本递给他看,“侯爷,府里的东西,你都知道有哪些吗?” “不知道,以前都是嬷嬷管的,”霍云霄摇摇头,接过账本随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夫人,管家的事儿,那就交给你了。” 温竹君笑着将账本收回,看霍云霄缺心眼的样儿,倒是明白赵嬷嬷为什么一直存钱,而没有选择开铺面或是买地了。 “侯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陡然暴富,温竹君也很快就适应了,当初母亲果然没看错,武安侯府的底子,的确有些厚呢。 反正,够她折腾了。 等到腊月初十,温竹君的铺子终于收拾妥当,准备开张。 其实已经有人订了蛋糕,几乎不用担心。 但玉桃很紧张,又有点激动,还很不放心。 “夫人,我要不要再多学几天?我感觉我都没准备好呢,还有啊,那个……” “好了,玉桃,”温竹君看她絮絮叨叨的,实在没忍住打断了。 她捏着她的肩膀,认真道:“放心吧,我就在你旁边,不管出任何事儿,我都在,别担心,你一定可以的。” 玉桃最信任的人,就是温竹君了,听到她安抚的话,整个人总算松了下来。 她跟青梨烘烤小饼干已经很熟练了,教的也很好,并且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就连安平侯跟夫人来巡视的时候,都夸她们做的不错。 温竹君也是第一次开铺子,不帮忙说不过去,今天主要是给康王府做一个大蛋糕,这是四夫人早早就下定的。 她决定亲自动手,正好再教一教,换上棉裙子,又用棉巾子将头发全都包住,当然,也不是只有她这么做,铺面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做。 夫人站在一边看着,“我以前只当你做吃的,是为了什么,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还开了铺子。” 温竹君利落地端出蛋糕坯子,用特意去找铁匠打的器具来弄,这就比当初在厨房用简陋的东西方便顺手多了。 “母亲,其实我一直都是为了一些东西,当然啦,现在是为了银子。” 夫人望着她一派轻松的模样,又看从前还唯唯诺诺的玉桃,如今也大变样,在柜台后忙的一脸严肃,不由笑着摇头。 安平侯还真的喜欢吃这些东西,从进了店,嘴巴就没停过,小饼干吃的嘎吱嘎吱响,还在想为什么以前竹儿怎么不给他送一份儿,原来这么好吃。 第51章 捡漏的第五十一天夫人,怎么办啊? 文华殿内,围着御案的是一圈手臂粗的蜡烛,将整个殿内给照得明晃晃。 太子妃进来时,便看到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的太子,不由叹了口气。 “冬日里昼短夜长,寻常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也该早些歇息才是,明日再干也不迟。” 太子笑着起身迎了迎,“明日复明日,今日事今日毕嘛,阿离,你来得正好,快来陪我坐坐,帮我捏捏肩。” 太子妃无奈地起身,但一伸手,却是将他眼睛给捂住了。 太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握住太子妃的手,柔声道:“阿离,你又调皮。” 夫妻俩笑闹着,门口传来宫女的声音,“太子,太子妃,霍侯爷求见。” 太子妃笑着看向太子,埋怨道:“伯远来了,估计是有事儿,你可以休息了吧?” “好好好,”太子顺从地放下狼毫,兴致勃勃的,“这小子一向不愿来东宫的,大晚上的来干什么?” “宫门快要关了,”太子妃帮他整理好微乱的衣襟,“你要想知道,那可要快些问了。” 霍云霄噔噔噔的冲进来,就看到太子妃在茶桌后煮茶,太子靠着软枕,正阖眸悠闲自在地喝茶呢,红泥小炉子上的紫砂壶咕嘟咕嘟 的冒着热气,夫妻俩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儿。 他这会儿别说尊卑了,就连温竹君嘱咐的话也忘记了。 “师兄,师兄……” 太子忍不住掏耳朵,一脸嫌弃地睁眼,“混小子,你嚷嚷什么呢?我不就坐在这吗?” 太子妃每每听师兄弟说话跟放炮似的,就忍不住想笑,抬头朝霍云霄招手,柔声道:“伯远,来,快坐,一起喝口茶。” 霍云霄本来想脱口而出的,但看到太子妃斟茶,素手纤纤,幽娴雅致,弄得他都不好大着嗓门说话,只能憋憋屈屈地坐下。 偏他个子高,坐下也盖不住四处张望的头。 太子妃冲洗了一盏素瓷,一点杂色也无,往里注入一盏清亮的茶汤,递给霍云霄。 “来,伯远,快尝尝我今儿煮的茶。” 太子看他一仰脖子,跟牛饮水般,把太子妃倒的茶一口给喝完了,不由眉头紧皱。 “阿离,你别倒茶了,给他喝点水就行。” 霍云霄听的不乐意了,又接了一盏,一仰脖子全干了,明明苦的直皱眉,还要嘴硬。 “师兄忒小气,还好太子妃大方,好喝。” 太子妃笑着嗔怪看了太子一眼,唤来宫女,给霍云霄换了一个大些的茶碗,又让人送来牛乳跟蜂蜜,掺在了茶里。 “你年纪还小,喝到的苦味儿比我们要大,喝这个吧。” 霍云霄这次就喝得慢多了,满足道:“还是太子妃心疼我,我也觉得牛乳好喝点。” 太子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儿,感觉跟小时候就没什么区别,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摇头。 “你长这么大个子,就是牛乳喝多了吧?行了,找我什么事儿?” 霍云霄闻言,表情立刻就愤怒了,咬牙切齿的,“太子,我有事儿想跟您说……” 太子妃听他不止称了太子,还用上了“您”,这可真稀奇。 太子一边听着,一边用白皙长指摩挲着瓷白的小盏边沿,俊容渐渐沉静,好半晌都不说话。 “师兄,你说话呀?”霍云霄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急得不得了,“我不能杀他,那我能不能给他套个麻袋揍一顿?警告一下总行吧?” 太子妃给他碗里加了点茶,轻声道:“伯远,你别急。” 她帮着一起分析,“你是说,梁巢经常去竹君的铺子里,然后还买空了铺子里的东西?但这点事儿,可不值当你发火儿,他可以说他每天都进不同的铺面,怎么你家的铺面就高贵了?他也可以说,就只是喜欢你家铺子里的糕点,你要是真的动手,结果就不是一顿打那么简单了,再说了,你能警告他什么?他还能倒打一耙说你污蔑呢?” 霍云霄听懂了,一脸颓然,觉得这些人怎么那么麻烦。 “夫人也是这么说的,还说要着重考虑她,这事儿闹起来,最吃亏的就是夫人了。” 太子听到他这句话,不由眯了眯眼,“你刚才那些话,也是你夫人教你说的吧?” 他思索了下,剑眉蹙起,恍然道:“是她让你来找我告状?” 霍云霄没想到就说了那么些话,居然被太子给猜出来了,眼睛一瞪,连连否认。 “没有,是我自己想的,我很生气,特别生气,我就想打死那个梁巢,但夫人不让,我就想找人帮忙,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师兄……” 太子有些好笑地看他嘴硬拙劣狡辩,这小子能用拳头,就绝不会想找人帮忙。 霍云霄实在编不下去了,他本来就不会撒谎,睁着眼睛说瞎话太难受了,跟聪明人说话累死人。 “好吧好吧,就是夫人让我来的,她说了,梁巢后面是康王,我又不是后面没人,我没爹娘护着,但我还有师兄呢,我就赶紧就来了,我夫人遭人惦记,这口气我忍不了。” 太子听了实话没忍住笑了,须臾收了笑后,问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帮你?你媳妇儿说了没?” 霍云霄有些傻眼,温竹君什么都说了,包括被太子看穿的可能,但唯独没说要太子怎么帮忙。 他也忘记问了。 太子一看他结结巴巴的,就知道了原委,笑着看向太子妃,调侃道:“这小子福气不小,自己笨,娶的媳妇儿倒是一等一的聪明。” 霍云霄被温竹君嫌弃笨、读书少,他都可以不在意,但别人说这话,他就满脸不开心。 太子妃也笑了,看到霍云霄急躁的脸,朝太子嗔怪道:“你要有法子,就别逗他了,再不说,他今晚要留宿东宫了。” 霍云霄不想留宿东宫,只能眼巴巴看着太子。 太子沉吟了片刻,道:“康王叔不是个讲理的,为人又护短,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儿,还真有些难办,那个梁巢,我记得好像是在军中领了个闲职,是吗?” 霍云霄点头,气呼呼的,“是,在羽林卫中供职,日常点卯还算正常,就是爱犯贱,喜欢盯着别人的媳妇儿,不要脸……” 太子难得见他气成这样,打不了架话还多,听得直想笑。 霍云霄说得口干舌燥,看到太子还在笑,急得又喝了杯茶,“师兄,你别笑了,我跟夫人都快被这个狗东西恶心死了……” 太子妃连忙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伯远,先别急,你好好听你师兄说话。” 太子认真想了想,望着霍云霄,眯了眯眼。 “我帮你,你打算怎么回报我呢?我总不能帮你得罪了我的皇叔,还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霍云霄咬牙,瓮声瓮气的,“师兄请说,只要可以,我一定做到,言出必行。” “那可好,你最好说话算话,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太子笑着悠闲起身,大步走到博古架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霍云霄不明所以,连忙跟了上去,转过去一看,才知道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书,新旧不一。 他知道太子喜欢看书,平日就是手不释卷的,还总想让他跟着看。 “师兄,这是干什么?” 太子熟练地在书堆里抽了几本书出来,有厚有薄,厚得足有巴掌厚,薄的也就是个小册子。 霍云霄看得眼角直抽抽,疑惑道:“师兄,你这是要干嘛?” “给你找书啊,”太子端来椅子,踩着椅子从最上头拿出了一本书,上面还积满了灰。 霍云霄发誓,他就没看到过这么厚的书,都有人脑袋那么大了,估计能砸死人,心里有些不安,师兄不会是要他看书吧? “师兄,为什么是给我找书?梁巢那小子不做人,结果师兄惩罚我?” 太子真是被他气笑了,端着那本巨厚无比的书,看上头灰尘不少,张嘴就朝这傻子吹。 霍云霄一下子被灰迷了眼睛,呛得咳嗽,委屈控诉道:“师兄,这书你自己都没翻过吧,你好意思拿给我?” 太子朝他温润一笑,毫不留情将书塞到他怀里,剑眉上挑,“我好意思啊。” 霍云霄:“……” 太子妃看到霍云霄吃瘪的样子,像极了母后宫里养的那只爱生气的小狗儿,实在没忍住,捂着唇哈哈大笑起来。 “伯远,你师兄是为你好,就老实接着吧。” 霍云霄苦着脸,又不甘心,“师兄,能换个惩罚吗?我愿意挨打,我保证以后都输你。” 太子真是被这傻小子气笑了,没忍住,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抽过去。 “以前师父就一直后悔,太早把你带上了战场,尝到了杀人胜仗的快感,以至于你后来读书怎么都读不进去,现在遇到区区一个梁巢都解决不了,脑子都生锈了吧?混小子,你夫人都比你懂事儿,比你明白,她还比你小……” 霍云霄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无话可说。 他摸着头,低眉顺眼地乖乖听训,大概是知道拒绝不了了,看着怀里的书,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太子妃见太子是动真格的了,连忙起身,让宫人都下去,自己也出去了。 太子眼神凌厉,想狠狠捶霍云霄一顿,但没奈何这小子太高了,他干脆抬脚重新站在了椅子上,低头训斥起来。 “伯远,从前师父在,你能糊弄过去,听命于人,也能在战场上发挥你的能力,但大丈夫身居天地间,怎能久居人下?师父不在,还有谁会容忍你的鲁莽跟愚蠢?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千万百姓的性命,你这样蠢笨,我怎敢放心让你再上战场?你将来若是真的掌了兵,对千万百姓而言,岂不是灾难?” 第52章 捡漏的第五十二天这厮哪里学来的手段…… “哎哟,谁?”梁巢被扑下马,疼得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片漆黑,随后就有拳头直中面门,打得他眼冒金星,毫无还手之力。 “谁?是谁?我要杀了你,啊啊……” 霍云霄听到梁巢尖叫怒吼,理都不理,一言不发,仗着身高优势,攥紧为了今天而特制的超大/麻袋,一拳又一拳地砸。 他也学机灵了,那天在东宫挨揍的时候,他就发现,打人也是个技术活儿,跟杀敌是两回事。 除了给梁巢的第一拳,余下的拳头,没有一拳落在脸上。 他也谨记师兄的话,不下死手,手上一直收着力呢。 忽然守在外围的大头冲了过来,朝他急急做手势。 霍云霄立刻懂了,来人了,要马上撤离,他也不恋战,当即一脚将挣扎不休的梁巢踹倒,轻轻跃上墙,迅疾无比地跑了。 马蹄声得得,混合着梁巢的愤怒嘶吼跟呼痛声,有人骑马进了街头…… 小年已过,接着马上就是大年夜了,就算家里没有长辈,不用惧怕失礼,肯定也不能马虎。 武安侯府的主子少,事儿也少,但礼节不可废,温竹君陪霍云霄读书的时候,尽处理这事儿了。 以前赵嬷嬷在,除了安平侯府跟姨母还有定远将军府的年节礼,武安侯府几乎都没有来往的人,当然,这确实很省钱,但不能一直这样。 尤其是之前她让人采购过年的吃食,猪羊肉鸡鸭鹅这些肉类必不可少,毕竟是过年,想到府里人不少,下人的口粮也不能苛刻了,她还额外还多添置了些。 没想到厨房那边却来找她,说比往些年赵嬷嬷定的份例多太多了,是不是应该减少? 这让她都有些无语了,赵嬷嬷是真能省啊,的确是过日子的人,但为什么又要平白养着府里这么多人呢? 温竹君也想过要将府里这些下人裁掉些,但也不能挑在年节里,她才嫁进来没多久,传出去怕是要被骂。 不过,梳理侯府里的下人的事儿,还是要提上日程。 空闲时候,她把赵嬷嬷留下的身契都看过了,武安侯府居然有一百一十二个下人,加上她自己带来的,足有近一百四十个,这还要减去之前赶出去的九口人。 其实,侯府有这些下人不稀奇,里面有死契活契,家生子,家生子又生家生子,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这点下人不多,某些大家族,主子多,下人都能有好几百。 但关键是,侯府的主子,在霍云霄成亲之前就他一个,现在加上她,也就两个。 这些人到底是在做什么? 玉桃看着这一沓身契,也觉得无言以对。 “夫人,不如让拿着活契的人自己赎身吧,侯府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他们可能就是赖在府里偷生。” 温竹君望着外头飘雪的天,寒风凌厉,入目皆白,天地一片肃杀。 她想到赵嬷嬷清晰明了的账本,还有别人偷盗犯事后,求求赵嬷嬷,她就轻易原谅留下的事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赶走他们,他们又该怎么生活呢?这么冷的天,好歹等好好过完年,我再想想吧,要是能妥善安置就最好了。” 玉桃知道夫人其实一向心善,也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册子递过去。 “夫人,姨夫人跟安平侯府还有定远将军府的年礼都按照旧例打点好了,这是给大姑娘跟二姑娘的礼单,还有你单独吩咐,要给东宫送些点心,我也拟了一份,等时间到了,你是亲手做还是我跟青梨来做?” 温竹君抿唇,“我有空就亲手做吧,对了,库房打扫得怎么样了?” “嗯,打扫干净了,红衣白芷亲自进去打扫的,”玉桃眼睛一亮,贼兮兮道:“夫人,武安侯府的好东西不少呢。” 温竹君见她这兴奋样儿,将库房旧单子直接给她,“那你就辛苦些,好好清点一下,最后里头多的少的,要重新列一份单子给我。” 玉桃一愣,结结巴巴的,“夫人,你,你就这么全都甩给我啊?” “是啊,”温竹君捏捏她圆乎乎的脸,笑道:“这是我信任你,小桃子,你可要好好干呀,不能懈怠,我将来能不能躺平,就指望你了。” 玉桃听到夫人这番话,嘴角止不住地上翘,但还是保持了理智。 “夫人,这事儿你要不还是多去看看吧,好歹你现在是武安侯夫人呐。” 这些事儿,交给她一个丫头,夫人信任的感觉确实不错,但总觉得不太好。 温竹君捏起笔,埋头在纸上写字,“不了,我相信你,即便我自己去清点,里头的东西也不会多,何必浪费这个时间。” 她答应跟霍云霄一起看书,那也要拿出态度,这里头她也有许多不懂的,正好做下标记,等霍云霄看的时候,就一目了然。 人跟人相处,态度最重要,诚恳真实更容易获得好感,一如当初她面对夫人,玉桃现在面对她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直到酉初时分,暮色将至,霍云霄才兴高采烈地回府了,精神气与前几天完全不同,意气风发的。 温竹君也没在意,这些天,霍云霄就跟个猴子一样,在家待久了就上蹿下跳的,精力无处挥发,一到夜里就如狼似虎,眼 冒绿光。 就当给他放一天假,也让自己松快些吧。 霍云霄望着温竹君灯下沉静的侧脸,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分享好消息,但想起太子的嘱咐,最终忍下了到喉咙口的话。 倒是玉桃整理的时候发现不对劲,招手让夫人来看。 温竹君拿着霍云霄脱在桁架上的衣裳,诧异道:“侯爷,你腰带怎么裂了?” 霍云霄正好在湢室洗漱,思来想去,应该是揍梁巢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哦,可能是在演武场比试的时候,不小心弄得,夫人,你别担心,我没事。” 温竹君撇嘴,谁担心你了,只要不闯祸不连累她就行。 丫头们铺好床,又重新整理了炭火,夫妻俩洗漱好,躺到榻上后,靠在床头一起看起了书。 倒也算养成了一个好习惯,虽然霍云霄很不情愿,从一开始的抓耳挠腮,一页书都看不下去,但现在也能勉强看上两三页。 “夫人,”霍云霄看完三页纸,就有些忍不住了,悄悄在被子里扯温竹君的寝衣衣摆,猴急道:“咱们歇息吧,天色太晚,不要看坏了眼睛。” 温竹君无情地抽出了衣摆,淡淡道:“侯爷,咱们说好的,今晚要看五页才行。” 霍云霄脸都垮了,可怜兮兮的,“前些天还两页,后来三页,现在又成了五页,夫人,你涨价得也太快了。” 温竹君柔柔一笑,“侯爷,那你还要不要看?” “看看看,我看,行了吧?”霍云霄嘟囔着端起书,又把燃着的几根烛戳亮了点,认命地继续看了起来。 温竹君看他那样儿,觉得好笑。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古代几乎没有夜生活,除了造人就是造人,本来上榻就早,一折腾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霍云霄看着看着,就发现书页里夹着几张纸,竟然是注释,上头的簪花小楷极工整,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除了师父师兄赵嬷嬷,就只有温竹君会这么关心他。 他心头猛地一荡,轻轻侧头,见温竹君十分认真地看着书,侧脸在烛火下莹润光洁,牛乳般泛着柔光,眉头轻蹙,我见犹怜。 温竹君知道他在看她,只作不知,还顺手翻了页书,忽然手中一空,不等她反应,整个人就被抱起来了。 霍云霄的眸光亲昵几近融化,亲亲她鼓起的脸颊,柔柔道:,“夫人,明日白天,我一定好好看书学习,到了晚上,我看八页,好不好?” 温竹君本来有些生气,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厮现在还会画大饼了呢? “侯爷今日,不做君子了?” “不做了,我不做了。”霍云霄呆呆的看她笑容俏丽狡黠,光影明灭间,恍若精魅,心头跳得犹如雷鸣,眼神迷离,低下头迷迷糊糊道:“不做了,今晚我做小人……” 他忍不住一声声地唤她,不自知的温柔缱绻。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这样喜庆的日子,自然是欢天喜地的。 一大早,玉桃就早早进屋将夫人给伺候起来了,这是夫人掌家的第一个新年,不能马虎。 温竹君接受了侯府下人的跪拜,这在家时,母亲也是一样的,之后还要散发红包。 不过温竹君对武安侯府的下人知之不多,所以就没有赏肉蛋米面之类的,而是一人分发了一套才做好的过冬寒衣。 她望着那些黑压压的脑袋,心里也犯愁,这么多人,可真不好处理。 早上的肉馅儿饺子一屉又一屉地端出来,下人们都高兴极了,听说厨房从半夜就没断过火,锅炉里全是各种鸡鸭鱼肉。 本来有一部分人对赵嬷嬷的离开,心有介怀,觉得温竹君冷血无情,但如今又是好吃的又是好穿的,比赵嬷嬷大方多了,大家对新夫人也多了分感激。 霍云霄一向不管这些事儿,但他也能感受到,今年过年,府里的人笑脸多了,磕头的声音都响亮许多。 虽然嬷嬷离开了,但似乎生活也没有变化,或许夫人会比嬷嬷做得更好,嬷嬷也能安享晚年,不用老是操心他。 而且,夫人对管家似乎很得心应手,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为难。 霍云霄的目光,忍不住又投向了一身大红洒线缠枝金梗牡丹长裙的温竹君,披着件天蓝锻绣金紫貂鼠披风,当真是光彩照人,亭亭玉立,鬓边一抹如火盛开的腊梅,明眸善睐,笑靥常开,正与玉桃她们几个丫头说笑呢。 第53章 捡漏的第五十三天你到底哪来的面子啊…… 温梅君在家高傲惯了,听到温兰君的质问,只觉一张脸皮被活生生掀开了,愤怒感充斥了整个人。 她指着温兰君,大声道:“你这蠢货,你真的信她说的话吗?这丫头从小鬼主意就多,阴险得很,你信她?” 温兰君犹豫了一瞬,很快又道:“我不信三妹妹,难道能信大姐姐你吗?你居然蠢到花自己嫁妆贴补?” 过往日子里,姊妹间总有争吵,或嫉妒作祟,或小事拌嘴,一件衣裳一根钗子都能骂起来,大姐姐向来看不起任何人,对她也是极尽嘲讽,但三妹妹是真心实意地帮过她,且人品过硬,选都不用选。 温梅君一听这话,不知是受了什么大委屈,气得直掉泪。 温兰君跟温竹君看她哭了,才想起她有身孕,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无奈,也有点不想说话了。 温竹君看温梅君一脸抗拒,想起上次夫人说的话,还有夫人惆怅的模样,没忍住还是多嘴问了句。 她拿出帕子帮温梅君擦泪,柔声道:“大姐姐,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母亲日日教导我们要姊妹和睦,相互扶持,我跟二姐姐今日不是为了要让你难堪,我们是真的关心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跟我们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用嫁妆贴补?” 温梅君听到温竹君轻声软语,到底慢慢放松了戒备,只是依旧瞪着两个妹妹,脸色僵硬发白,一言不发。 温兰君看她这样也知道八九不离十了,一想到江玉净那个混蛋这段时间过得舒舒服服的,就觉得莫名生气。 上一次她嫁给江玉净的时候,她牢牢拿着嫁妆,打算同甘共苦,江玉净是个文人,所以也从来不提,但他冷漠的态度,让她还是饱受折磨。 本以为温梅君有母亲护着,性子又高傲,跟江玉净不是一类人,还以为不会被他拿捏住呢。 温兰君此时对江玉净越发恼怒,没想到满口之乎者也,不爱钱财的才子,在面对好拿捏的侯府嫡女的时候,也不是表面那么光鲜呀。 如今她跳出了以前的圈子,再去看上一次和江玉净的婚姻,那种想忍耐后炫耀的心情完全没有了,只觉得厌恶。 “大姐姐,你糊涂呀,你怎么能用嫁妆贴补江家?那个老虔婆还为难你呢?你这样做,不是在犯傻吗?母亲何时这样教导过我们?” 她讨厌江玉净,也讨厌温梅君,但仔细一对比,还是讨厌江玉净这个混蛋多一点。 温梅君板着脸,强撑着嘴硬道:“夫君心疼我,待我好,我只是做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儿,这怎么能算犯傻?” 温兰君被她这话气得无语到跺脚。 “大姐姐,”温竹 君没有生气,搬来椅子,和温梅君挨着坐,细声细气的,“你为他打理家宅生儿育女,大姐夫心疼你,这是他本就应该做的,但才一年多而已,就将嫁妆贴补了个干净,不说我们姊妹间听着觉得不好,你自己仔细想想,这真的好吗?” 温梅君一张脸涨红,语调透出一丝不自信。 “夫妻本就一体,不该分你我,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夫君待我好,我也要回以我的好,我……” 她的语调越发地轻,似乎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温兰君也搬了椅子过来,她其实不想帮温梅君,但她见不得江玉净过得好。 “大姐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老虔婆为难你?难道是江玉净主动张口要求你?他怎么那么无耻……” “没有,”温梅君忽然捂着肚子爆发了,大吼道:“你们怎么回事?夫君光风霁月,知书达理,才思敏捷,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他待我很好,你们不要再说了……” 温竹君被温梅君的突然爆发惊住了,不知道她爆发的点在哪儿,这压根不是怀孕带来的情绪。 明明腊八节那天,大姐姐还没有这么暴躁,甚至还有闲心关心她生孩子的事儿。 温竹君震惊地看着温梅君,心里难受又悲凉,还有点气愤。 当初那个横着眼睛、眼高于顶的傲娇女孩,似乎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只是个怀着身孕,诚惶诚恐,敏感暴躁,极度不自信的女人。 对,不自信,温竹君忽然想到这个词。 想到那天夫人宽慰她的话,包括纳妾的言论,她尝试着猜测起来。 “大姐姐,是不是你婆婆在为难你?或者说她要给大姐夫纳妾?” 温兰君也跟着道:“他们敢,母亲还在呢,咱们还有父亲跟大哥哥他们帮衬,江家岂敢这么羞辱?” 便是上一次,江家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她,更何况温梅君? 温梅君眼里闪过一阵恼恨,倔强摇头,“没有,他们没有说要纳妾,你们不要再说了,我不想说话,我累了,出去出去……” 温兰君本来就不喜欢温梅君,气得绞着帕子,加上现在不用让着她,干脆扭头就走了。 温竹君犹豫了一下,看温梅君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怕影响孩子,也走了出去。 感觉温梅君心里藏了事儿,但这事儿谁也不知道,难道真是因为纳妾引起的? 可今天看江玉净那一脸正气温润,还特意跑过来关心,面对岳父时也不亏心,不像想纳妾的样子啊。 “大姐姐是不是傻了?”温兰君正在廊下等着温竹君呢,她忍不住开口吐槽,“她以前的傲劲儿哪去了?怎么会想着去讨好江玉净呢?那就是个穷书生,哪怕将来有出息,她也犯不上讨好他呀。” 她觉得温梅君就是那种没出息的,在家对妹妹们凶狠,出嫁后,就跟缩头乌龟似的,胆子一下就没了。 温竹君拧着眉,缓缓道:“大姐姐心里有事儿,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她不是当事人,说不出原因,但一个人的变化,总不是无理由的。 温兰君涌出口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她忽然想起了上一次,温梅君那糟糕的婚姻,感觉这次也不是不能接受,至少比上次好点。 她不想理会温梅君的破事儿,摆摆手,“算了算了,个人有个人的命,她以前那个脾气,咱们就别担心了,你快跟我说说开铺子的事儿。” 不过还没说几句,就被韶华给叫去了。 夫人趁着摆饭前,想跟姊妹俩谈谈心。 温竹君一点也不奇怪,抱夏不是封闭的,吵架的声音肯定传了出去。 “梅儿她,可有说什么?”夫人眉眼轻蹙,显见是在担心,“她如今越发听不得我说话了,仿佛我一开口,就是在害她,唉。” 她真的很不理解,怎么会生了个这么愚蠢的女儿?她自认教育儿女还算不错,但总是在温梅君身上受挫。 不要求像竹君一样聪明得体,好歹像兰君这样,就算有缺点,但能教出来,也能勉强接受。 温竹君跟温兰君面面相觑,两人跟夫人的关系还算良好,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母亲,大姐姐似乎心里有事儿,我们猜不出来。”温兰君也很费解,“江家那边,母亲肯定比我们清楚些的。” 夫人听到那些话,眉头皱着就没松开过。 “纳妾的话,我跟她浅浅提过一次,”夫人眯了眯眼,“她有了身孕后,我想着她那个暴躁脾气,就稍稍提点了一句,让她要是遇到了,千万莫要急躁,这也并不是说,我可以允许女婿这么快就纳妾?” 自己都没把对竹君说的话告诉梅儿呢,竹君都没这么大的反应,不仅能听明白,还能感谢自己提点,她怎么就理解不了自己的良苦用心? 温竹君眨巴眼,觉得人跟人真的太奇妙,夫人觉得不算大事,是她太聪明,知道怎么预防,知道早早想明白后果,但这对温梅君来说,都是提前压到肩膀上的负担。 很有可能,温梅君从未想过的事儿,被夫人给提醒了,压力瞬间就爆表。 她咬着唇,为难的斟酌道:“母亲,大姐姐性子傲,脾气也急,说话也爱话赶话,其实顺其自然最好,旁人干预,都会对她造成负担。” 夫人有些不解地看过来,但她何其聪慧,深思一番后,便反应过来了。 “我,我真的是……” 夫人忍不住阖眸,一向挺直的脊背缓缓靠在了椅背上,表情疲惫不已。 “原来是我的错,幼时她在她祖母那养的骄纵无礼,回到我身边后,我又忙着其他的事儿,府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我无暇顾及,只能对她一直强压,后来就习惯了,也是图省事,万事都考虑在她前头,我什么都给她铺好了,她只用接受,我以为她至少会感激,但没想到,她是真的怕我,甚至觉得我在害她……”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笨蛋女儿相处了,以前还能压着让她听话,话也是掰碎了给她讲,可现在出嫁了,根本压不住。 当初还妄想让她嫁进霍家,觉得有自己的帮衬,肯定能过得好,这要是真成了,霍云霄怕是要埋怨他们夫妻一辈子。 温竹君听夫人说完后,有些明白大姐姐的心理。 其实跟夫人这种聪明人相处,心里压力很大,生怕哪句话不解其意会被骂蠢,大姐姐弹压太久,本就容易受蛊惑的性子,一旦开了闸口,就收不住了。 倒不是说江玉净真的就是坏人,只是温梅君的意志实在不坚定,没了夫人在前面引路提溜着她,几句话就能转一百个念头。 腊八节的时候,大姐姐的糊涂就已经有了苗头,只是她当时忙,也没在 意,没想到这么一段时间,她就变化这么多。 婚姻,到底给温梅君带来了什么? 第54章 捡漏的第五十四天长了一千个心眼子…… 温竹君出门时,忍不住跟霍云霄商量。 “待会儿问起这件事,咱们要点到即止,不能参与的太深,知道咱们想要的就行,好吗?” 霍云霄对参与太深没有概念,不过夫人聪明,他还是赶紧点头,“好,那待会儿我要是说错话,你就扯我一下。” 温竹君想了想,便点头,“行。” 她刚上马车,就被人喊住了。 “三妹妹,你这大过年的要去哪儿啊?”温春辉好奇地看着,“还有三妹夫,你们一起出去啊?” 霍云霄连连点头:“我跟夫人准备去拜年……” 温竹君笑着接过话道:“我们准备去姨母家拜年呢,大哥哥怎么来了?” 温春辉看了眼在马上的霍云霄一眼,犹豫着爬上了马车。 他看着温竹君疑惑的脸,连忙将怀里的册子拿出来,“这是你前几天问的问题,我都在里头标注了,你一看就懂。” 温竹君接过一看,不由笑了,“大哥哥,今天特意来,还有别的事儿吧?是因为大姐姐吗?” “就知道瞒不过你,”温春辉很是无奈,“梅儿那丫头从小就骄纵,母亲管教严,如今出嫁又犯糊涂,看她难受,我这个做大哥的也觉得不好受,今儿想去看看她,顺便跟妹夫说几句话。” 温竹君点头,“大哥哥,大姐姐如今有身孕,还是要好好安慰,旁的都暂且放一边吧。” 温春辉点头,又叹了口气,“要是你们都不用出嫁就好了。” “大哥哥,别说傻话了,”温竹君抿唇笑了起来,“要不是我这边提前说好了日子,不然,我今儿肯定跟你一起去。” 温春辉回过神,连忙下了马车,“好好好,你们快去吧,别耽搁了。” 霍云霄夹了夹马腹走到车窗边,疑惑道:“夫人,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去姨母家啊?” 温竹君掀开车帘,“为了让大家不要担心呀,这不是侯爷教我的嘛?” 霍云霄讨了个没趣,但也不恼,老老实实地跟着马车,一路行至东宫。 温竹君这是第二次进东宫,熟练地过了宫门后,又碰到了上次的琥珀。 琥珀笑着屈膝,“奴婢见过侯爷,夫人。” 温竹君赶紧扶起她,“劳烦姐姐带路了。” 宫里的景致就精致多了,凛冬不凋的苍松翠柏,草色青青的小径,还有不染尘埃的白玉台阶,巍峨宏大的殿宇,样样都昭示着这个国家强大的财力。 东宫自有其独立的宫门宫墙,高大殿宇左右排列,秩序井然,沿路可见山石堆叠,皑皑白雪,小溪潺潺,亭台楼阁掩映在带着点点白雪的松柏绿竹间,幽静雅致。 琥珀带着两人到了一处叫定风阁的地儿,这里跟旁的地儿不同,屋顶屋侧的白雪没有扫过,一片自然平整,像是整齐划一的地界儿里出现一抹异色。 温竹君觉得奇怪,方才一路走来,就连假山上的雪都扫的差不多,便和琥珀道:“姐姐,为什么这一处的雪不扫呢?” 琥珀笑着回答:“太子跟太子妃喜欢雪景,便点了这个地儿不动,每年冬天下了雪,只要有空,就会来这赏雪。” 温竹君点头,没想到,太子太子妃还挺有闲情逸致跟格调的,再看这定风阁,从殿宇到布置,果然比别处要雅致些。 霍云霄偷懒儿,不想从扫好的石板路上走,抬脚就从铺满白雪的草地上踩。 “哎呀,”温竹君没拦住,气的直瞪眼,“侯爷,你干嘛呀?” 霍云霄一只脚都踩上去了,被夫人扯着,只能抬起来,一脸莫名,“我,我走路啊?” 温竹君看着干净洁白的雪地里,一个像船一样大的黑脚印特别明显,还特别煞风景,无语到不想说话。 霍云霄提着脚,见夫人忽然就不高兴,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错了,一脸迷茫。 “哈哈哈哈……”窗牖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素绫织锦薄袄,外罩鹅黄大袖衫的漂亮女子,正大笑着看两人。 太子闲闲靠坐在软椅上,修长的指正摩挲着碧莹莹的扳指,目光从窗外的夫妻俩身上收回,落在难得笑的开心狡黠、灵动活泼的太子妃身上,见她放下规矩教条,轻松大笑,不由眉眼松动,薄唇上翘,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太子妃高兴地扭头,杏眼里满是喜悦,面目柔和,“你看,他们夫妻俩是不是像已经成婚好些年的?一点不像新婚的样子。” 太子看两人别别扭扭地进来,跟着点点头,“这臭小子也算碰到对手了,有人制得住就好。” “竹君能制得住他,”太子妃收起方才的轻浮,正襟危坐,含笑朝两人招手,“伯远,竹君,快来陪我们饮茶。” 她一边招手一边打量两人,霍云霄天生高挑,今日内着玄衣,外罩鸦青色鹤氅,棱角分明的脸衬的越发凌厉,当真俊朗。 旁边的温竹君则是穿着一身正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冬日里看着,犹如一团烈火,灼灼燃烧,偏偏她貌若梨花,芳容窈窕,竟生生压住了这身衣裳,端的夺目昳丽,令人见之难忘。 霍云霄本想径直上前坐下,但看到温竹君屈膝行礼,便也赶紧拱手鞠礼。 太子坐在软椅上,一直神色淡淡的,直到此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眸光都柔和了。 “伯远,往日你见我,可没对我行大礼,今儿怎么记起来了?” 霍云霄挠挠头,“我往日也行礼了的。” “哦?”太子坐起身,将茶碗放下,“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到。” 霍云霄憋了半天,道:“我在心里行的。” 温竹君:“……” 太子跟太子妃对视一眼,太子妃又开始忍不住大笑起来。 温竹君懒得理这憨货了,借着行礼,打量了一眼。 屋中布置的雅致清幽,竹帘半掩,光线半明半昧,窗下还摆了葱绿的兰花跟一张琴,屋中桌椅全都采用矮脚的,甚至地上还 铺了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随意散落着三两本闲书,干净整洁,极为舒适雅观,看着就觉享受。 而太子一身宽松常服,峨冠博带,斜坐软椅,书卷气极浓,面目柔和,太子妃端坐茶桌,素手烹茶,端庄持重,举止温柔,当真是雅致的一双人儿。 前两次见面都匆匆忙忙,没有细致打量,今日再一见,还真让温竹君心生欢喜。 她端起一盅清亮明黄的茶,笑道:“太子,太子妃,今日真是好雅兴,算我有口福,能尝到太子妃亲手烹的茶。” 霍云霄也乖巧地落座,伸手去端茶杯,急急道:“师兄,这事儿到底……” “啪”地轻轻一声,太子拍开他的手,温声道:“你牛饮水般,不要喝这个。” 太子妃朝琥珀点头,笑道:“知道你要来,已经给你准备好牛乳了,放了茶水跟蜜,特意给你做的。” 霍云霄喜滋滋地点头,“太子妃真好,师兄真是越来越小气了。” 温竹君听到他胡言乱语的,一点儿尊卑不分,简直把这当家了,心里一直怦怦跳,但看到太子太子妃习以为常的模样,并未见怪,心里又觉得霍云霄这厮何德何能啊? 太子在两人面前,并无一丝伪装,重新斜坐下去,单手支额,语调悠悠。 “书读得怎么样了?” 霍云霄别的不怕,就怕这个,一听到读书,他顿时喉头滚动,身子都坐直了,像个被老师检查的学生般乖巧坐好。 “师兄,我每天都在认真地读了,《博闻广记》太厚,暂时还没读完,夫人说我现在能坐得住,就让我同时看《战国策》,不信你考考我?” 太子嘴角上翘,沉吟道:“章远县杀妻陷害僧侣案中,妻子被抛尸河中……” 霍云霄脑子飞速运转,想起了这则故事,目光炯炯,胸有成竹准备等太子考核。 “章远县在哪儿?”太子微微一笑,“抛尸的那条河,是从哪流经,最后又汇入哪里的?” 霍云霄:“……” 他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师兄,哪有这样问问题的?太过分了,不行,你重新问,这样问不对。” 温竹君被他吓得半死,这厮真是不怕死啊,跟在家吵架似的。 太子斜倚着,一身舒适地看着他满脸苦恼,好笑不已。 “一个将军,若是连基本的地形都记不清,怎么跟敌军打仗?还没冲到,就被敌军砍的片甲不留了吧?” 霍云霄知道太子是故意为难他,满脸不服,嘟嘟囔囔的,“里面也没写啊,我哪里知道?这样问问题,不公平。” “那敌军攻打过来,会提前告诉你吗?”太子淡淡道:“你这书还得继续好好读,你信不信,你夫人都知道。” “咳咳咳……”温竹君突然被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呛得直咳。 霍云霄扭过头看她,一脸期待,“夫人,你真的知道吗?” 温竹君在犹豫,她是应该知道还是不应该? 目光对上太子,他微微含笑,面容温和,是在鼓励她?或许他比自己更懂霍云霄。 她掩面整理仪容,清了清嗓子,道:“那我来猜一猜,章远县应当是在兖州,兖州境内有两条河,其中一条是汇入兖州境内的另一条河,太子问的是最后汇入哪里,那就应该说的是汴河,流经兖州、崇州、绵州三地,最终汇入汾水,再在循州汇入江中。” 太子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似在打量,含笑点头,“猜的一点没错。” 霍云霄眼神发亮,忍不住鼓掌,“夫人,好厉害,你怎么都知道?” 第55章 捡漏的第五十五天这个气生得很明显 温竹君有些无奈,不知道霍云霄又抽什么风,让他长心眼子,那点小心思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整天想的乱七八糟。 “那你想怎么称呼呢?” “阿君?不行,你家那么多个君呢,会乱的。”霍云霄认真思索起来,“阿竹?这个怎么样?岳父岳父还有姨娘都叫你竹儿,我必须不一样,就叫阿竹,好不好?” 有点肉麻,再说了,她跟霍云霄也没进展到这个程度吧? 不过,温竹君无所谓,一个称呼而已,不置可否地点头,“好。” 霍云霄等了片刻,见她竟然没了动静,不乐意了,瓮声瓮气道:“没了?” “啊?”温竹君复又抬头,不解道:“怎么了?” 霍云霄一脸期待道:“那你怎么称呼我呢?” 温竹君犹豫了下,“侯爷?”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霍云霄不答应,头摇得飞快。 温竹君:“……” 她叫不出口。 一直到吃晚食,霍云霄都板着脸一声不吭的,饭都只吃了两碗,混个半饱,菜也少吃了很多,与往日兴高采烈的样子迥异。 玉桃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虽然侯爷总是叫错她们这些丫头的名字,但侯爷真不是难伺候的主子,接触时间久了,比一开始要顺眼许多。 夜里洗漱,她一边帮夫人捏肩,一边加热水,小心翼翼道:“夫人,那你就随便叫个称呼,反正是私下嘛,又没外人,侯爷说的也没有错,夫妻本来就应该亲密,你们这叫的,确实疏离了点,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温竹君闻言撇了撇嘴,真的叫不出来,她跟他才认识几天?再说了,她又不是喜欢他,叫那么亲密做什么? 出了湢室,将包好的头发散开,顺手梳了梳,对镜一看,就看到镜子里还有个闷闷不乐的人脸,一扭头就看到霍云霄正靠在床头睁着眼偷看她呢,但看到她看过去,立刻就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这个气生得很明显,想忽略都不行。 别的问题,温竹君都可以稍稍低个身段,好好讲解或是耐心劝慰,做到夫妻同进同退,为多活一天添砖加瓦。 但这个问题太无聊了,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纠结这个呢? 不觉得幼稚吗? 霍云霄半眯着眼,心里期待极了,但见温竹君神色如常地迈过他,安然躺进了床里侧,一点反应都没有,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连个眼神都没有 ? 他气得咬被子,第一次没有眼巴巴的凑过去,而是气鼓鼓的转身,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温竹君躺在微凉的被子里,摸着微凉的被褥,此时才觉出一点不同。 她睡觉怕冷,一开始是玉桃会灌羊皮热水袋暖被窝,后来霍云霄直接代替了暖水袋,帮她暖床,这也是为什么霍云霄老是抢先去洗澡。 往日她都是才上榻,还没躺好呢,霍云霄就会黏上来,赶都赶不开,羊皮热水袋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习惯太可怕了,这才多久呢,自己就因为霍云霄改变了不少,可见习惯能改变一个人。 借着床头罩纱灯昏黄的光线,温竹君只瞧见一个黑脑壳,撇了撇嘴,这厮今天确实是长了个心眼子,只是长歪了,用不到正地儿,生气就生气,反正她叫不出口。 她也不纠结,直接拉响金铃,然后让值夜的绿橘送个羊皮热水袋进来,这东西也一样好用的很。 绿橘本就腼腆,伺候的时候总是脸红耳赤,这会儿进了屋,更是看都不敢看霍云霄,低着头将热水袋塞进帐子里,然后就逃也似的赶紧出去了。 霍云霄看到羊皮热水袋,不由扭着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闭眼平躺的温竹君,磨了磨牙,“砰”的一下重新躺好,大概是气性太足,头在软枕上还弹了一下。 温竹君看在眼里,思索着觉得就是他一时兴起罢了,毕竟这个年纪,正是什么都新鲜的时候,也没当回事,盖上被子,合上眼皮,抱着热水袋安然睡觉,没多久就睡着了。 霍云霄等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扭头,结果居然看到这女人已经睡熟了。 虽然还是很好看,但他还是很生气,到底是谁没心没肺? 即便这只是一件小事,可夫妻过日子,也不能太含糊吧,感觉这比成亲几十年的夫妻还要生疏,就像师兄跟太子妃,成亲那么多年了,还能那样恩爱呢,岳父跟岳母看起来都是恩恩爱爱的一对。 他自小就没没经历过这些,所看即所学,师父教他的都是如何对敌,生活上的教导其实很少,毕竟军中生活环境要比现在单纯多了。 但是,他跟温竹君,怎么从一开始,就跟别人不一样呢?哪哪都不一样,哪哪都好,但哪哪都不对劲。 霍云霄疑惑,霍云霄睡不着,夜里翻来覆去的,一直睁着眼。 温竹君睡到半夜被热醒了,迷迷糊糊的感觉身边有人,耳边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像是某种小动物窸窸窣窣的。 她几乎是瞬间清醒了。 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恍惚想起,自己已经成亲了,这是在武安侯府的新房内,她现在的家。 霍云霄敏锐察觉到她醒了,嘴角不由染上笑意,嘟嘟囔囔地道:“阿竹,叫侯爷也太生疏了,能不能换个称呼啊?我想要个更亲密点的称呼,我们都成亲这么些日子了。” 温竹君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谁家大半夜纠结这个问题啊?毕竟成亲也有段日子了,除了新婚之夜,一直没问题,只是这忽然惊醒,就为了一个称呼,心里还是不快,气得直捶他。 “大半夜不睡觉,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愿意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哪来那么多话说?哪有那么麻烦?” 霍云霄任她打,反正也不疼,他看她真生气了,连忙开口解释。 “阿竹,我就这个要求……”他略略停顿,眼神中含着期盼,声调越发轻柔,“阿竹,你换个称呼吧,又不是让叫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 温竹君知道他想要听什么,但她这会儿很生气,咬着牙一言不发,手动不了,抬脚就想踹。 霍云霄见她挣扎,犹豫着想停下,可他向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这种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心更加柔软,似乎将他内心的情感需求激发了出来,他需要她回应同等的温柔,他有了那些情绪,他希望她也有。 他见她不答应,怏怏不乐,闷闷道:“阿竹,我只是想跟你更亲密些,没有别的意思。” 温竹君本来就是熟睡中惊醒,听他温声软语,似乎一直未睡,也有些惊讶,一时间也安静了。 她没想到,一个称呼对他来说这么重要?或许是她忽略了什么。 夜色笼罩下,金绣软帐也全都放下,角落的罩纱灯也将暗未暗,终于一点火光淹没在融化的烛泪里,屋中陷入一片漆黑。 霍云霄不明白,“阿竹,就一个称呼,为什么不愿意改啊?” 温竹君知道这厮今天是铁了心想要个称呼,可她也有自己的意愿,偶尔也有一些怪异的小坚持,譬如今天,她偏不想如他的愿,咬牙切齿的。 这货怎么这么幼稚? 绿橘迷糊间,不知怎么突然醒了过来,雪夜里,她听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声音。 墙角的罩纱灯已经熄灭,应是后半夜了,门窗紧闭,静下心的时候,能听到鹅毛大雪在扑簌簌地敲打窗棂。 看来半夜又在落雪了,不知明日还会不会那么冷? 绿橘裹了裹被子,仔细听去,那声音又没了,她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雪夜里的寂静,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但那种似有若无的声音又起来了,伴着窗外雪落下的沙沙声,有些吓人。 她猛地惊醒,迅速披衣起身,悄悄拿了根木棍在手中。 正院里夫人的卧房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夫人不喜人打扰,更不喜在夜里休息被打扰,所以卧房这边只留守夜丫头,守夜丫头就睡在湢室的隔壁稍间,湢室左右开了两扇门,一扇通卧房,一扇通稍间。 这里只有侯爷夫人跟自己,绿橘在想,莫不是趁着大雪,进了贼?夫人还说要清理一下侯府的下人,别不是露了风声,有人起了坏心。 绿橘咬唇进了湢室。 不料声音又起来了,此前从未听过,但她还是反应了过来。 她满脸通红地转身,慌乱的脚步都快踩错了,只庆幸自己没有瞎喊,万一扰了主子们,她也不好过。 今晚是怎么了?玉桃姐姐不是说吵架了吗?这也不像是吵架啊? 但守夜的丫头不是白守的,她赶紧回屋穿了衣裳,匆匆去了后面罩房里的小厨房要热水。 “这么晚吗?”守在小厨房的人都惊住了,夫人跟侯爷好伺候,也很规律,从来没这么晚过呢。 绿橘红着脸骂道:“别废话,快烧水,待会儿主子要,万一没水了,看明儿玉桃姐姐怎么罚你。” 那人看出绿橘的局促,只抿着唇笑,安慰道:“是是是,绿橘姑娘,你等着,火头还在,现烧水也快得很。” 霍云霄听到了湢室里的动静,也察觉天色已晚。 他倔强的很,也很坚持,“阿竹,你就换个称呼吧,好不好?”他只想要个属于他们俩之间的称呼,没有外人。 温竹君来这个世界之后,很少倔强,多数都是躺平之后,再来想办法补救,当然,她也完成得很好。 她就是很羞耻于这样外露亲昵,也或许是霍云霄还没有到达她的内心要求,她真的无法亲密地称呼他,完全做不到,装都装不出来,性格如此,没办法。 第56章 捡漏的第五十六天可能真的是我猜错了 武安侯府的遗留问题,几乎可以追溯到霍云霄亲娘还在世的时候。 丈夫故去,身体不好,孩子还小,疏于管理,府里是一日乱似一日,也难怪霍云霄会觉得管家不是易事,在他小时候的脑袋里,亲娘可不就是因为管家累死的。 要不是赵嬷嬷勉力撑着,还有霍云霄自小彪悍,性子蛮横,能提着剑赶自己的亲舅舅,恐怕这武安侯府里头早就完蛋了。 刁奴欺主的事儿,可不鲜见。 温竹君一边往园子里走,一边看手里的纸,眉头不由紧拧。 “你是说,这里全是武安侯府登记造册还丢失的东西?” 从年前起,这些个丫头就已经按照她的吩咐,从库房开始盘点,逐渐盘点起了整个侯府,这么些日子,几乎没停。 单子里头有桌椅板凳,杯碗盘碟,瓷器摆件,还有每个房里各种装饰的小玩意,就连桌上的砚台都能少,这还是登记造册的,没有记录的,恐怕更多。 赵嬷嬷也不是个善于管家的,又不是名正言顺,所以她只能用笨法子,存钱,将东西都缩小,尽最大能力存钱。 这法子有用,但遏制不了。 尤其是她耳根子软,霍云霄每次回来,也赶走了好些个奴才,但没等两年,府里人就又多起来了,随着霍云霄在外时间越来越久,也没时间再管了。 红衣跟白芷手里各一张单子,脸色也皱巴巴的,“夫人,库房里的东西虽然不少,但有些小玩意明显被换过了,还都是首饰类的,金的换成金包银这种,赵嬷嬷也没有发现。” 温竹君眼神闪过冷意,都好大的胆子啊,是打量着侯府从此起不来了,还是觉得霍云霄是一定会死在战场上呢? 也幸好母亲大方,有先见之明,将这些本来准备给大姐姐的好丫头给了她,算是如虎添翼了。 “很好,你们做得很仔细,待会儿回去,一人赏两个二两的银锭子,一匹细布。” 几个丫头面上一喜,连忙屈膝谢赏,老是听玉桃姐姐说夫人在闺中时就大方,果然不假。 因着新年刚过,新夫人为人看着随和大方,过年还弄了不少好东西给大伙儿,过了个足年,大家也都放轻松了,想着可能就是见面认个脸而已,嫩生生的小姑娘,脸皮薄着呢,能掌什么家? 园子里吵吵嚷嚷的。 温竹君听到这动静,不由面色紧绷,顿住了脚步,示意玉桃先进去。 玉桃顿时明白了,进去后看到里头乱的跟菜市一样,男男女女的乱窜,不由拧眉,大喝一声,“吵什么?都给我闭嘴,夫人来了。” 大家确实闭嘴了,但站得乱七八糟,也无甚尊重。 玉桃看得心头火起,正院里的人,都因着夫人不愿主动闹事,蛰伏许久,这些东西就打量着大家好欺负呢。 “站好,谁再敢交头接耳,拖出去打。” 一个戴着瓜皮帽,双手揣在黑油油的袖笼里,又黑又瘦的男人嘿嘿一笑,“姐姐好生威风,我们保证不说话了,不说话。” 他这话引得旁边好几个人跟着猥琐笑了起来。 玉桃面色难看,也不多言,只冷冷睨了他一眼。 之前夫人说了,她如今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夫人的脸面,跟某些烂人争吵,只会丢份儿。 温竹君自然听到了这句,冷笑起来,有些东西,真是给一分颜色就能开染坊了,她以和以诚待人,也不是真的好欺负。 她带着自己的陪房,迈步进了园子里。 冬日冷寒,园子里更是,墙角堆积的雪还没化完,看起来有些脏污,没有景致,也没什么绿意,空地很大,园子几乎是光秃秃的。 见夫人来,一部分人束手束脚站好了,一部分人如常,还有小部分人没当回事,时时能听到交头接耳的声音。 温竹君抬手就点了三个比较跳的人,冷冷清清的道:“拖出去打。” 她说完便脚步不停,朝玉桃给她准备好的红漆圈椅走去,为了预防冷意,还在上头垫了软毯,一旁的绿橘将暖手炉恭恭敬敬地奉上,姿态做得极足。 而在她话音落下的一刻,她的人立刻蜂拥而上,将那三人给钳制住了。 温竹君坐下后,看到居然还有人敢去扯,笑了起来,“既然你们有难同当,那就一起打吧。” “是,夫人。”范老三回答得极响亮,一扭头朝自己人道:“给我拖,大力点。” 他早就忍不了了,这个武安侯府的规矩,比不上安平侯府一半儿。 女儿当初说要做三姑娘的陪房,他还觉得女儿在瞎扯,不太情愿,一个孤杆子的家里,那能什么作为? 如今看来,大有可为啊。 温竹君见不少人面面相觑的,有些人脸上露出不忍,她也不多言,静静坐着。 玉桃冷眼扫过,忐忑地拿出气势,虽然早就设想过,但这会儿还是有些怯场。 她咬咬牙,“拖到旁边,给我打。” 随着五人被剥了裤子打板子,人群彻底安静了,不敢交头接耳了,个个低着头安静如鸡。 温竹君朝一旁伸手,玉桃立刻将五人的身契递过来。 “有两人是死契,三人是活契,不过时限都过了,三人也没有赎身离开。”玉桃为了今天,做了大量准备,务必要让夫人彻底掌控侯府。 温竹君点头,同时目光在场中扫视了一圈,旁边是几人的嚎叫声,气氛衬托到这了,遇到她目光的人,都被吓得一个瑟缩。 她缓缓靠在了圈椅上,闲闲道:“你们当中,谁去将这五人的东西给拿出来,我赏五两银子。” 玉桃一愣,“夫人,我们自己人可以去啊。” 温竹君摆手,直接托着一个五两的银锭子笑道:“你们有谁去?” 众人面面相视,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有人忍不住了,举起手大喊:“我去。” 温竹君将银子放在桌上,微微一笑,“等你回来。” 她让心思最细腻的绿橘跟上去盯着,防止使坏。 玉桃小声在她耳边解释,去的是个花匠,活契在身,在府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温竹君看了看光秃秃的园子,连草都没多少呢,觉得在武安侯府,花匠有存在感是挺难的。 很快,东西就送来了。 五个人,五大包破烂,花匠搬了五趟,大概是急着领赏,直接连被褥卷都抱过来了,跑得满头大汗。 阵仗挺 大,铺盖卷被端过来,那五个人有两个直接不敢吭气了,人堆里也有人眼神躲闪。 温竹君心头冷笑,看来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呢。 花匠上前领赏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但看到夫人毫不犹豫地将赏钱亲自递到他手中时,他激动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温竹君望着那堆脏臭的东西,想着自己身边的姑娘都是干净人,也不好让做这种事儿。 “你方才收拾的时候,他们的东西,可有什么异常?不如你去搜吧,搜出异常,我还有赏。” 花匠一愣,一时没有动作,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身后。 这时,人群里开始咋呼了,嗡嗡嗡地跟苍蝇似的。 温竹君听得很清楚,说什么赵嬷嬷在的时候,都没有说要搜东西,就连老夫人在世,也没有这么对待下人的,说她不把人当人。 她任由他们说,只看着花匠,“怎么?你不敢了?难道你在侯府,也做了亏心事吗?” 花匠连连摇头,黝黑老实的脸上满是惶恐,“夫人,赵五在侯府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 温竹君笑了笑,“那你就去吧,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保你无虞。” 赵五回头看了眼众人,咬咬牙扑到了那一堆破烂里。 人群里的声音越发大了些,有人是确实不满,有人在浑水摸鱼。 不过也侧面证明,侯府里的下人,都被惯坏了,这要是母亲来管,嘴巴怕是要抽烂了。 玉桃清了清嗓子,怒目圆瞪,“怎么?都想挨板子了?夫人没叫你们说话,你们说什么呢?来,你,你站到前面来说。” 点到人,那人才缩头缩脑地不敢动。 温竹君看人群安静了,才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 “玉京里头,恐怕只有武安侯府这么闲散吧?不然你们当中有些人怎么都不愿离开呢?往些年,侯爷跟赵嬷嬷宽容,不愿多纠缠,但玉京大部分人家,都不是这么做的,别人家是扭头就送官府,或是悄悄发卖,我呢,年纪小,学的都是别人家的手段,今儿这一出,某些人心里,其实应该有数的……” 正说着呢,花匠就从其中一堆破烂里抠出了十几粒小金豆豆,藏得还挺深,竟然塞到了褥子里,还细心地用线给定住,若不细摸,根本察觉不了。 “夫人,您看,都是真的。”花匠赶紧捧过来。 温竹君接过来的刹那,又赶紧停手,示意放在桌上。 她笑得很灿烂,望着一众面色难堪的人,打趣道:“哟,咱们侯府的下人,很富有嘛,金豆豆都有啦?” 玉桃看得眼睛都瞪圆了,她帮着姑娘管了很久的小金库,对金银很敏感。 金银这类东西,官府把控是其一,还有就是流通率不高,市井里大部分都是用铜板,官宦人家用银子交易还算正常,但用金子的,那也极少了。 就连夫人的陪嫁里,除了首饰这类,金子也少得很。 一个下人,能拿这么些金豆豆,不用说就知道哪里来的。 “继续搜。”玉桃狠狠剜了已经装晕的人一眼,朝自己爹道:“爹,你也来帮忙。” 范老三有些嫌弃,“我,我不想弄,可能有虱子……” 第57章 捡漏的第五十七天怕我们承受不住命运…… 安平侯回去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但又想不起来。 他不由唉声叹气,御前侍卫做久了,耳濡目染的,许多事就多了点新看法,往日都是事不关己,他就当听个热闹,但真的轮到自己人头上,他心里确实惶恐,只觉得,这悠哉的日子怎么还越过越难了呢? 要不是为了女儿,他真不想掺和。 不过,他还是扭头就去了含春院。 夫人正在看账本,见他来了,虚虚起身迎了迎,挑起一抹轻笑,“侯爷,今儿怎么来了?” 安平侯根本不在意,只抬手让韶华将人都带出去,等无人时才轻声将今儿的事都说了一遍。 “夫人,竹儿如今既然嫁到了武安侯府,那就由不得她不想理会了,这都是攸关性命的事儿,不能马虎啊,她得好好劝劝云霄。”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初就不该陪着夫人攀什么亲家,老老实实地给女儿嫁个门当户对的,给儿子娶个富足的低门妇,一家人好生生过日子多好。 “是,侯爷说的是。”夫人的面色也端正起来,“不过云霄这孩子,近些年在玉京呆的少,有些事儿不太了解,也正常。” 安平侯却摇头,“我觉得不太正常,龙虎将军是什么人?先帝都赞过聪慧的人,他不可能不教云霄,那小子鲁莽冲动,可这个年纪的小子,哪个不冲动?有些事他心里门儿清,今儿我看他贼溜溜的眼睛,明显在说谎,而且我不过略提了提太子跟三皇子在争,他就立刻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看他就是懂,非装不懂,他还不信……” 他说着也觉得奇怪,“夫人,你说云霄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不然,他怎么不信我的话?” 夫人陡然想起温竹君说过的话,说霍云霄跟太子的关系,比外人看着要好一些。 她笑了笑,宽慰起来,“侯爷,你就别担心了,竹儿多聪明啊,云霄也不笨,不会有事的,明儿我找她好好说些话。” 安平侯闻言也只能点头,“你可得把利害关系说清楚,不能掺和的绝不掺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行行行,”夫人连声应下,“我马上就给她送信,到时候一定好好跟她说说。” 安平侯最相信夫人的本事,满意地背着手,哼着小曲走了。 武安侯府,正院里灯火通明。 温竹君跟霍云霄吃完饭,就拿起册子看了起来。 玉桃笑道:“这赵五还真挺快,听说已经联系了不少花匠,还买了不少土呢,夫人,到时候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布置了。” 温竹君也笑了,武安侯府真的是光秃秃的,这如今开春,可得好好准备起来,将来若是府里开宴,总不能连一枝花都没得赏,引人笑话。 “好,让他不用担心钱,记得花种要提前送给我看看。” 玉桃点头,“夫人,安平侯府送信来,你打算怎么回?明儿回府一趟还是?” “嗯,”温竹君笑着道:“去跟母亲回个话,就说我明儿回 去一趟。” 估计还是这件事儿,看来大家都挺担心的。 等躺到了榻上,霍云霄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凑过来,拧着眉聚精会神地在想什么,估计还是在想太子的事儿。 温竹君看着他黑乎乎的后脑勺,眯了眯眼。 外人对内情不清楚,但他是清楚的,并且在他的视角里,一切都是由他的私人恩怨而起,是他先去告状,才引发了一系列的事儿,他的师兄纯粹就是帮忙。 他这人粗莽,但其实一点不笨,自己那番话,还是让他怀疑人生了。 温竹君能理解霍云霄,要是现在谁突然告诉她,一向待她很好的大哥哥其实在利用自己,她乍然间也挺难接受的,真情和信任付出,不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 事儿不在自己身上,永远体会不到别人心境,尤其是霍云霄这种成长背景稍显奇特又重情义的人。 果然,霍云霄没忍住,他翻过身,吞吞吐吐道:“阿竹,师兄不是故意的对吗?” 温竹君犹豫道:“我也只是乱猜测,或许就是太子想帮我们而已,恰巧引发了这次的事儿,咱们也不要想太多,太子能把我们的小事放在心上,并且不会牵连你,这是把你当自己人呢。” 可能就算没有霍云霄,这事儿也一样会进行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再说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告状”得来的,总不能别人真的出手解决,又去怪人家居然是在利用,太白眼狼了。 她是真的羡慕啊,这一个两个的命都不错,总有人追着屁股对他们好,就她是劳碌命。 霍云霄半晌都没说话。 温竹君都快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他在耳边喃喃有声。 “师兄是个特别好的哥哥,他对弟弟们很爱护的,以前三皇子犯了错,师兄还一边骂他一边帮他处理,他虽然总是笑我学武学傻了,木木呆呆的,但也会教我面对什么人要说什么样的话,就不会失礼,不会错,也不会出岔子,他还说让我多冷着脸,那样就能少说话,你说,师兄对我这么好,怎么会利用我呢?” “嗯,我明白,你别想太多了,”温竹君捏捏他的手,温声道:“无论太子是要做什么,但我相信,他此刻待你是真诚的,没想利用你。” 她没忍住,还是多嘴了一句。 “侯爷,玉京不是军营,都是人精子,跟他们打交道,必须多带点心眼,以后无论说话做事,你都要在心里滚几滚,冷静地想清楚前因后果,如果想不明白,一定要记得,多说多错,不说最好。” 霍云霄想起这些日子因为他而惹出的事儿,不由点头,认真地将话记下。 翌日一早,霍云霄早早就去上值,温竹君起床后,发现又是一个干燥冷寒的天。 她还有不少事儿要做呢,除去赶走的,还有送官的,武安侯府还剩一百零三人。 还是有点多,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用起来。 回安平侯府时,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快进来,这一路冷吧?”夫人招呼温竹君坐下,叫韶华送暖手炉过来,“竹儿,今天叫你回来,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儿吧?” 温竹君搓搓手,又坐在燎炉边抖了会儿,总算是恢复正常,这天气实在太冷了。 她抿了口热茶,才道:“母亲,是因为昨儿父亲跟夫君谈的那番话吧?” 夫人一贯端庄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一两句就能找准问题。 “你跟我说老实话,梁巢是不是云霄打的?”她顿了顿,“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父亲。” “是,”温竹君没打算隐瞒,毕竟梁巢的意图,夫人是最清楚的,“母亲应该知道原因的,那人从觉念寺后就死死缠着我,夫君实在受不了,就求上了太子。” 夫人对她的坦诚表示赞赏,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在了椅背上,“那也就是说,云霄跟太子,他们的关系?” “不是,”温竹君心头转了个弯儿,将茶碗放下,认真道:“他们只是普通的关系,母亲,这个事儿不会露出来的,梁巢只是怀疑,但肯定指认不了,您放心,绝不会连累任何人。” 夫人见她不肯多说其间细节,也不着急,拿起火钳慢悠悠地给燎炉加炭。 上好的银丝炭,细细小小的烟灰循着热气往上飘起,最终又缓缓落下,归入尘土。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你还记得你未过门的大嫂是付家幺女吧?” “当然记得,五月的婚期,”温竹君点了点头,心头一沉,若不是夫人提,她差点真把这事儿忘记了。 她知道夫人从不无的放矢,这时候说这话肯定别有用意,但脸上不敢表现任何异常,只轻声道:“我也记得付简是礼部右侍郎,前不久还得知,他还是文华殿学士,为太子授课,母亲,您,您……” 夫人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到底年轻,遇到事儿还是能看出稚嫩,她眼中露出一丝奇异的笑,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说。 她心里再一次感慨,为什么这孩子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但她最终也只是缓缓道:“竹儿,你看这银丝炭,烧起来烟尘小,不呛人,价格昂贵,富贵人家最喜,武安侯府也是用这个吧?” 不等温竹君说话,她接着道:“人不是在走上坡路,就是在走下坡路,我们今日得到的一切,享受的一切,哪怕是一块小小的炭,都是因为我们在努力地走上坡路,以后,我们还得好好走下去。” 似是而非的一席话,含义不少,带来的压迫感,仅次于那天在太子面前。 温竹君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不少信息,心头的震惊,不亚于得知霍云霄跟太子是旧相识。 夫人其实早就知道太子跟霍云霄的关系,是啊,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霍云霄是被侯爷爹亲手送到龙虎将军面前的。 侯爷爹无意间的一句话,夫人早就摸清了一切,自己那日犹豫地提及霍云霄跟太子的关系,在夫人眼里,可能就是投诚,也可能是信任交付的第一步。 难怪,难怪那天夫人看她的眼神,会那么怪异。 所以,换了一个又一个也要攀上霍家,就是为了搭一条线攀上付家,付家答应亲事,可能也是因为霍云霄跟太子的关系。 因为,霍云霄是真的有用,有前途,他们都认为,他迟早是太子的人,甚至有朝一日会是近臣。 可怜霍云霄还以为,他跟太子的关系很隐秘,在玉京,哪有什么隐秘啊? 其实,要说这关系确实不紧密,可有可无而已,而且霍云霄本人跟付简压根不熟,工作也没有交集,但若是将来某一天,谁要是真的遇上了事儿,这一层不远不近的关系,就是保护网。 玉京所有人都这样做,夫人这样做,一点也不奇怪,谁不想长长久久的富贵? 温竹君这时候还有空瞎想,若夫人是男子,这朝堂会掀起怎样的风雨呢? 第58章 捡漏的第五十八天不像夫妻,像勾肩搭…… 温竹君听着不觉诧异,大姐姐骄纵,是能说出这些话,干出这些事的人,加上还有母亲不经意的“提点”,口不择言也是大姐姐一贯的秉性。 “大姐姐还怀着孕呢,”她将银票收下,想了想道:“明儿我给二姐姐下帖子,看她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大姐姐。” 温春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那可太好了,你们姊妹一起长大,从小就吵吵闹闹的,这次也不能散了感情,我看梅君其实是盼着你们去瞧她的。” 他那天去,梅君话里话外都在提及几个妹妹,但她那人好面子,撇不下脸,到底一母同胞,心里实在过不去。 温竹君心知肚明,也不戳温春辉的脸,只笑着接话,“是,大哥哥说得对。” 她心里很感慨,总有人能无限收到别人的关爱,这也是种好运气。 温春辉忽然又掏出一张银票,是张五十两面值的,一把塞到温竹君手里。 “大哥哥,”温竹君一愣,“你这是?” “过年红包呀,初二那天家里乱糟糟的,一时忘记给了,”温春辉笑了,抬手拍拍温竹君的头,“还记得你以前朝我讨红包,才那么点个儿,现在都嫁人了,年前准备红包的时候我还数三妹妹,寻烟在一边提醒,说三姑娘也嫁人了,我就很感慨,你们都长大了。” 长大了,就要离开家,有自己的家了。 温竹君心头暖暖的,看着这张银票,回忆起在家的日子,不由笑了。 大哥哥真的是个好哥哥。 在后宅生活,除了领月例,她没有任何生财渠道,除了在侯爷爹那扣,就是给大哥哥做点心,大哥哥每次都会多给,过年给她的红包也是最大。 “没想到出嫁了还能收到红包,”温竹君眼眶酸酸的,抿唇笑着将银票全都收入囊中,“谢谢你,大哥哥。” 忽然淡青色竹帘被掀起,霍云霄兴致勃勃的,“咱们出发吧,趁着太阳不错,好好跑几圈。” 今儿不去西郊,西郊是片大平地,霍云霄去西郊,纯粹就是为了马场里的马儿,他想跑马,只会往北边的山里去。 他一马当先,走在了前边。 “三姐夫好厉害啊,”温春果挤出车窗,激动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姐,等我十岁了,你能不能送我小马呀?” 温竹君笑着帮他整理衣裳,“为什么要等十岁呀?” 结果温春果不说话,一旁的温菊君开口了,“还不是因为三姐夫说了,等他十岁就送他一柄真正的剑,有了剑肯定得有马。” 温竹君惊讶道:“哟,小果子还想习武呢,习武很苦的,你能坚持吗?” 温春果用力点头,望着霍云霄的眼神简直是虔诚,“我能吃苦的,三姐夫都能吃呢。” 温菊君笑话他,“你还没三姐夫的腿高呢,就想拿剑,好好长大吧。” 温春果一想到长大,不由小大人般叹气,他现在还太小了。 温竹君的目光落在温菊君脸上,发觉四妹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看着精神不济,难得出来,她也没有像温春果那么高兴。 她拿出自己提前做的小饼干,“来,我在里面加了果干,可好吃了。” 温菊君挑来挑去,只捏了块最小的,送到嘴边也只是小口小口啃着。 “四妹妹,”温竹君好奇道:“是不是觉得不好吃?我还准备了别的口味。” 温菊君连连摇头,羞怯一笑,“三姐姐的点心是我最爱的,怎么会不好吃呢?” 她将小饼干塞到嘴里,又用手抓了两块,开始吃得喷香。 到了地儿后,一行人下马车往上走。 温竹君牵着马,还不忘吩咐人跟事儿。 今儿玉桃在铺子里,带的是红衣跟白芷并一些随行的丫头小厮。 现在她身边的丫头偶尔都会去铺子里帮忙,几人还自己排了表轮值呢,待她是更尊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玉桃影响的,那丫头现在满脑子全是赚钱,整天虎虎生风。 丫头们之间的这种变化,温竹君觉得很有趣,也没阻止,反正不耽误事儿就行。 寻了平整地的避风处,丫头小子们开始生火点炉子烧茶。 温竹君也上了马,只觉整个人心境都不一样了,高高在上的感觉,太痛快了。 温春果在一边叫啊叫,非闹着也要上马,她不会载人,就让霍云霄抱着一起颠颠,免得这小子念叨。 温春果得意洋洋坐在霍云霄怀里,跟个年画里的小童子似的,戴着兔毛帽子,圆圆乎乎,唇红齿白,可爱极了。 他激动得双颊通红,两眼放光,“三姐夫,我好开心呀。” 霍云霄也很高兴,回玉京后,因着要上值,来跑马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扭过头去看温竹君,头发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销金窄袖,外罩正红挑绣梅花比甲,水墨色的裤子,腰束凤纹赤玉双扣连环带,脚踩软底麂皮靴,手上执着一条乌亮的皮鞭,看着削瘦,腰部纤细,但又莫名有力量,像个仗剑的侠女,很夺人目光。 真的好好看啊。 他在心里暗道,忍不住一直盯着看,笑道:“阿竹,我们先去跑一圈儿?” 温竹君一甩鞭子,整个人立刻进入状态,傲娇地扭头道:“那我跟侯爷比一比?” 英姿飒爽,偏偏芙蓉粉面,狡黠俏丽。 霍云霄目光一亮,他真是爱极了温竹君这个模样,比之当日在马场还要恣意潇洒,跟往日端庄持重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阿竹,你确定要跟我比?” 温竹君已经跑出了好几米远,扭头大笑道:“你不许太快了,小心小果子不舒服。” 温春果一听比赛,顿时来劲了,巴掌拍的震天响,“好好好,三姐夫,我们快点跑,啊……” 话音还没落,马儿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温春果没坐稳,差点掉下去,吓得死死扒着霍云霄。 霍云霄也吓得个半死,搂着温春果直喘气,甩鞭的那一刻,他才想起自己带了个孩子,这要是出事,温竹君非把他宰了不可。 “哈哈哈哈,好好玩,”温春果等马儿停下后,惊魂未定的,但又觉得刺激,嗷嗷大叫,“三姐夫,我们飞起来了,快跑快跑,我们追上姐姐……” 霍云霄诧异地摸摸温春果的小脑袋,一脸夸赞,“好小子,胆子够大,不一般啊。” 温春果眼睛灼亮无比,激动得声音都嘶哑了,“快快快,三姐夫,快跟我姐比赛,我姐都跑远啦。” 霍云霄将他搂在怀里,单手攥着缰绳,一脸认真冷肃道:“小弟你放心,我们一定赢。” 山路是人力开挖过的,沿着山体渐渐往上,跑起来十分痛快,又是二月料峭,一个人没有,路上的草都没长起来,山林里甚至还有未化的皑皑白雪。 温竹君熟悉了下姿势,很快就跑得熟悉了,只觉风在飞舞,她也要飞起来了,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 她往后看了几次,不见霍云霄跟上,得意一笑。 可没等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尖叫和尖利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格外清晰。 温竹君一扭头,就看到山路转弯的地方,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马势不可挡地冲了上来。 霍云霄俯低身子,面色冷寒,眼神锐利,一瞬间便锁定了前方的温竹君。 温春果牢牢抱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看着两边飞速后退的树,还有耳旁呼啸而过的风,更有剧烈的颠簸,这种不同于日常的振奋,让温春果止不住地兴奋尖叫。 “快快快,守备大人,我们看到敌人了吗?” 霍云霄耳朵都被他震麻了,但他也起了兴致,觉得痛快极了,闻言还是大声回应。 “回禀将军,我们追击到了敌人行踪,马上就要赶上了。” 温春果激动地双腿盘在霍云霄的腰上,举起小拳头,大声道:“冲冲冲,冲啊……” 霍云霄吓得又搂他,“将军,你得抱紧我呀。” 温竹君:“……” 她拧着眉咬牙,心里觉得好笑又幼稚,但她好胜心也被 激起来了,一甩鞭子,干脆也奋力冲了起来。 “你们两个小贼,休想抓到我。” 霍云霄跟温春果听到这句话,顿时全身都来劲了。 “将军,我们还要不要追击?” “要,”温春果大喊,“追上她,守备大人。” 霍云霄目光牢牢锁定前方的人影,“遵命,将军。” 尽管温竹君拼尽全力,也很努力地朝前跑,但或许是技术不到家,也可能是马儿耐力不同,还是被霍云霄给一点点赶超了。 在彻底赶超的瞬间,整个山里全是温春果的尖叫,还有胜利的欢呼。 “啊啊啊,守备大人,我们赢了,我们成功抓住了敌人……” 霍云霄也十分入戏,居然拱手禀报,“将军,我们成功追上敌人,我们胜利了。” 温春果下了马,又是跑又是跳,激动得跟小猴子一样。 “胜利啦,我们胜利啦……” 温竹君:“……” 她真的好无语,好无奈又好气的感觉,自己怎么会加入这种无聊的游戏?简直幼稚死了,但又觉得很好笑,这都什么鬼啊? 幼稚,太幼稚了,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幼稚? 霍云霄也一脸得意地看向温竹君,对于赢下这场比赛,他是有必胜信心的,谁料夫人根本没看他。 温竹君一把拎起温春果的耳朵,好笑又好气。 “温春果你个小叛徒,我现在是敌人了是吧?啊?你吃我点心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敌人?” 第59章 捡漏的第五十九天其实,她一点也不好…… 二月初九,春闱开场。 温竹君提前给安平侯府送了东西,开始安心整治武安侯府的事儿。 赵五的花种已经齐备,别的地儿都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移栽花草,园子里也正准备撒下去,还有那个光秃秃的假山,他都想好了。 “夫人,等您引来活水,咱们就能种些喜水的花草,等日子久一点,水汽足够,慢慢地这假山就不会这么秃了……” 温竹君沉吟了会儿,“这个假山还是留着吧,不用再动了。” 赵五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又不好追问,挠着头看向玉桃。 玉桃摆摆手,“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留着。” “哦哦,好,”赵五连忙点头,“另外,那些沙坑可以开始回填,常青树已经弄过来了,我还准备了一株柿子树,夫人,您别看这东西贱价儿掉叶子,但寓意好,冬天里红彤彤地挂着,特别好看……” 温竹君觉得赵五这人很有意思,特别朴实,不由笑笑,“行,那就柿子树,好好种下去。” 赵五胸膛一挺,“夫人,您放心吧。” 事儿商量完,玉桃见夫人一直沉默不语,便小心翼翼道:“夫人,我看侯爷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你就别多想了。” 毕竟侯爷无父无母无手足兄弟的事儿,也怪不到夫人身上啊? 温竹君目光平和,须臾叹了口气,“怪我那天嘴快,说话没过脑子,这话落菩萨身上都得难过呢,何况霍云霄。” 相处之后,发现他是真的将每一点善意都放在心里的人,待人热忱,很真诚,总体来说是个好人。 那天后,夜里睡觉,霍云霄翻身都多了,同床共枕这么些日子,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 哪怕霍云霄的心再粗再笨,再冲动鲁莽,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情义的人,自己那些话,从霍云霄的角度,真的很伤人。 哪怕是定亲时他出去打仗,到现在他在指挥使司上值,她从来没有关心一句,连问一句会不会有危险。 以前霍云霄可以不计较,现在他知道自己也会关心人,也会担忧,他自然会介意。 玉桃也忍不住叹气,想起这么些日子跟霍云霄相处,觉得他其实不错,待夫人好,待下人也不错。 “侯爷确实可怜,他现在除了姨夫人,也就夫人你这么一个亲 人了。” 亲人,温竹君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 她其实有些好奇,霍云霄真的这么快就能拿她当亲人吗? 这个暂且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从他待侯爷爹跟太子的态度来看,霍云霄是个很渴望亲情的人。 温竹君想到这儿,就有些烦躁,甩了甩头,“好了,今儿还要跟二姐姐去看大姐姐呢,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赶紧去备马车吧。” 也不知姚家是什么地儿,规矩这么严,温兰君出来一趟还得请示,拖拖拉拉好些天,今天这事儿,明天那事儿,总算是约好时间去探望温梅君。 选这个时候,也是为了方便,春闱开场,江玉净得在考场耗上九天呢,正好能仔细瞧瞧温梅君的日子,看看江家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两人在朱雀大街东头会面后,就坐在了一辆马车里,便继续朝江家出发。 温竹君如常寒暄,“二姐姐,你在姚家还好吗?” 温兰君的状态还不错,瞥了眼容光焕发,越发好看的温竹君一眼后,没好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是觉得我出来为什么这么难是吧?” 温竹君笑了,“我可没说话啊。” “你这死丫头,精得很,”温兰君忍不住笑骂了句,“我可不像你,府里没人管,我头上可有两个婆婆呢,都不好伺候,比不上你这么自由。” 温竹君也知道她的为难,便不调笑了,姊妹俩便聊起开铺子的事儿。 “你也知道我手里的铺子,就那一个,”温兰君叹气,“位置比你的还不如呢,肯定是不能做这生意的,但你就光这一家铺子,可吃不下那么多客人,再说了,玉京还没有对家儿呢,铺子租金高点就高点吧,早点开才是正经。” 她可提前去看了,温竹君现在开的这家糕点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光是什么生辰蛋糕,也不知怎么弄的,一天就能订出去好几个,价格不菲。 也不知道一天能赚多少,只恨当时不知道,不然她肯定要掺和进来。 温竹君笑道:“二姐姐老是这么着急,该改改了,开铺子得多方考察才行,再说了,我还得寻几个掌柜伙计,还有做糕点的大师傅才行啊,这也要时间呢,而且你以为开了就能赚钱啊?” 温兰君闻言虽然有点不服气,但也没再反驳,出嫁后,她面对温竹君就心平气和多了。 “行了,我是比不上你聪明,就按你的来吧,好歹到时候有消息,得让我掺和一脚,我手里那点钱揣着总觉得不安心。” 她虽然对温竹君一直没好气,但多年相处,她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她最相信的,还是温竹君。 这丫头虽然讨人厌,爱装烂好人,心眼也多,但人品确实没的说,她承认。 “好,”温竹君难得听温兰君承认自己不行,笑着点头,“放心吧,不会忘了你,大哥哥都把银票给我了,我不会拖着不办事儿的。” “大哥哥?”温兰君诧异道:“他掺和你这事儿干嘛?母亲监督还不够,还要大哥哥来呢?” 温竹君拧眉,温兰君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大敌意,一遇到家里人的事儿,就愤愤不平跟吃了枪药一样。 她赶紧解释道:“你别胡说,大姐姐这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哥心疼她呢,待会儿到了,你别说漏嘴。” 温兰君冷笑一声,“果真是亲兄妹呢,也不见疼疼我们。” 温竹君被她阴阳怪气搞烦了,不由“啧”了声。 “好好好,我不说了,”温兰君无奈投降道:“就你大方,你好心,你是好人,我小心眼儿,我嘴巴坏,我不说了好吧?” 温竹君实在没忍住,拍了她一下,怎么还是嘴欠呢? 到了地儿,温兰君抬起屁股就下马车,像是来过无数次般,径直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温竹君紧走几步追上她,拦下她推门的手,“二姐姐,先问清楚啊,这是不是大姐家?” 姊妹嫁人后,都是在安平侯府相聚,还是第一次串门子。 温兰君看着熟悉的草芦,还有朱红色的大门,眼里露出一股憎恶,等再过几年,这个门就会掉漆,露出本来破烂败絮般的内里。 “就是这里,我之前听大姐姐说过。” 两人扯着,门倒是从里边开了,纤云望着两位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门外,不由擦了擦眼睛。 “二姑娘三姑娘,你们来啦?”纤云喜出望外的朝里头喊了句,又道:“快请进来吧,天儿冷,别吹风。” 很快,一个戴着粗蓝绣花鸟的抹额,茄花色薄袄,月白绸棉裤的妇人出来了,料子比之第一次见面,可要好上太多了,看起来胖瘦适中,中等身材,看着很利索,脸上白净了许多,笑起来还算和善。 “伯母,好久不见啊。”温竹君笑着道。 玉桃跟琴瑟赶紧将带来的东西提出来,两人是老熟人了,以前见面也不对付,现在见面还能笑笑。 江老夫人也在打量姊妹俩,温兰君绷着脸,温竹君却笑吟吟的,她本能的朝温竹君迎了过去。 “三姑娘,一年多不见,你越发好看了。” 温兰君眼里闪过嫌恶,在一旁冷声道:“你应该称呼她侯夫人,大姐夫没跟你说吗?我三妹妹嫁进了武安侯府,现在是侯夫人。” 江老夫人面色一怔,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是是是,如今也要称呼二姑娘为五少夫人了,快请进吧,”她笑得很是得体,还真有些官太太的味道,“今儿突然上门,老婆子一时间都不好招待了,粗茶淡饭,二位姑娘别嫌弃。” 这是在点她们呢?不下帖子就上门,坏了礼数。 温竹君拉住温兰君,淡淡回道:“伯母不用客气,我们跟大姐姐是亲姊妹,不讲这些虚礼,不知我大姐姐在哪儿?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迎一迎妹子呢?” 果然不算大,前后也就两进,院子勉强算开阔,搭了不少架子,晾着衣裳被褥,墙上挂着腊鱼腊肉跟玉米辣椒等东西,墙角还开辟了两垄地,是个过日子的,看着还挺温馨。 纤云闻言,埋着头站在两位姑娘身后,装听不到,也不指路。 温竹君敏锐察觉到有事,但她也只装不知,假装一番端详后,便拉着温兰君朝正北走去,想必大姐姐夫妻俩是住在主卧的。 结果飞星从右边的厢房出来了,先是朝江老夫人行了个礼。 “二姑娘,三姑娘,这边,”飞星指了指厢房,“我们夫人住这儿。” “什么?”温兰君眉头紧皱,震惊到破音,“温梅君搬进了厢房里?她疯……” 温竹君赶紧扯着温兰君,让她闭嘴。 纤云这会儿也不在意二姑娘喊夫人的名字,终于知道回话了,语调平平,“是,我们夫人孝顺,年后不久就搬进了厢房。” 江老夫人站在一边,明显是想说话。 温竹君趁机抢在江老夫人前边,笑道:“伯母,我们进去看姐姐了,您自便。” 江老夫人口中的话只能咽下去,笑着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准备茶水,你们姊妹好好聚聚。” 温竹君用力拉着温兰君,在她耳边小声吼道:“你是恨不得大姐姐过不好吗?这么大声做什么?” 第60章 捡漏的第六十天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 佳人在怀,气氛正浓。 霍云霄察觉她在示弱,心满意足地抬起她的下巴,玉面朱唇,清丽温婉,他心头悸动不已。 温竹君察觉他的唇要落下,心头一松,赶紧提前闭上了眼。 看来,这厮是哄好了。 今儿刚好又是绿橘值夜,经过上次那件事后,她就留了心眼,反正值夜过后,第二天也能好好休息,干脆晚上就少睡一点,现在也没那么冷了。 想起白日里玉桃姐姐还叮嘱了,说是侯爷跟夫人最近又闹矛盾,就怕晚上夫人会吵着要东西,叫她晚上多注意点,别惹了两个主子霉头。 想着湢室里的东西都没收拾呢,绿橘就进了湢室,这会儿收拾了,明儿一早能偷个懒儿,还能多睡会儿。 结果一进湢室,绿橘不由心头一颤,这玉桃姐姐怎么一次两次净胡说呢? 她扭头就走,生怕扰了主子们,但不小心绊倒了脚边的小杌子,屋里的声响忽然一顿,绿橘连滚带爬地跑了。 温竹君奋力推开霍云霄,瞪了他一眼,“有声音,是绿橘……” 霍云霄看她着急的起身,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以手支颐,满眼含笑,“咱们是夫妻,那些丫头都是伺候你的,早就习惯了,有什么好怕的?” 温竹君白了一眼,没搭理他。 当柿子树栽种下去,草籽开始扎根的时候,春闱也就结束了。 同时,温竹君也终于得到了三皇子的消息,他被禁足了,并且罚俸一年。 不过这种处罚不痛不痒,康王自然不满意。 而且梁巢都被送出玉京了,处置人也不能偏心吧?是以一直在皇上面前吵。 吵架的消息来自于侯爷爹,他这御前侍卫是越干越顺了,偷听的活儿也是越来越熟练,为了这事儿,他已经好些天没有休息了。 “三皇子咬死不认,还说被陷害了,”安平侯连连摇头,“一直在殿里咆哮,那声音,屋顶都要被他掀起来了,把皇上气得不行,听说皇后娘娘也病了,太子殿下一直在旁细心劝解,十分爱护弟弟。” “那巡查河岸的事儿呢?”温竹君还是觉得不对,三皇子的反应是应该的,但太子真正的好处呢? 也是家中无人在朝堂,对这些消息不敏感,对宫里的消息更是两眼抓瞎,全凭自己瞎猜。 安平侯摇头,“这个事儿,也不是我能打听的,反正说是暂时搁置了,不知会派谁去。” 他也是无奈极了,要不是为了女儿,他能在这大冷天的主动申请站岗?霍云霄那个臭小子,揍人还闹出这么大事儿,他真想踹死他。 霍云霄听说后,倒很是松了口气。 “阿竹你看,太子还能劝三皇子呢,他肯定是没想到三皇子能跟梁巢 遇上,哎,还是我这事儿连累他了,等过两天我挑个时间,去东宫一趟。” 温竹君心里的疑惑不减,但又找不到证据。 从头到尾,太子都表现正常,先是为霍云霄出气,为霍云霄脱嫌疑,如今事发,也是频频帮忙劝解,的的确确就是霍云霄说的,既有一国储君的风范,也有做哥哥的担当。 但他为什么刻意让霍云霄打完去东宫?到底是为了帮忙洗脱嫌疑,还是故意让三皇子知道?她还是觉得,太子是故意的,是故意让三皇子知道的。 要说原因她说不出来,就是直觉。 属于嗅到狐狸味儿的直觉。 春闱结束,安平侯府就该准备着温春辉的亲事,正好,温春煌的亲事也谈定了,是个小官家的女儿,算门当户对了。 侯爷爹对此很满意,他就希望几个孩子好好平安地过日子。 “过日子就得平平安安,往上够那可真不容易,你大哥跟你不一样,他将来的日子,可辛苦着呢,你不用活得那么辛苦,爹就希望你好好的。” 温春煌很是感动,“父亲,儿子心里都明白。” 其实这些日子,大哥哥的压力,他们这些兄弟有目共睹,付家女儿是好,但做夫妻也难着呢。 春闱要是没成,大哥哥的亲事恐怕都要少几分颜色。 三月里的天儿,还冷得很,不过街边田间,总算是能瞧见绿意了。 温竹君的第二家铺面,也有了眉目。 如今她算是跟夫人在后宅里混了个脸熟,后宅圈里的一点消息,也能散到她这来,当然,各家的情况,也能略知一二。 尤其是各种田产铺面山林交接的信息,多数都是在熟人之间流通,外人根本找不到路子。 不过,今儿得到的消息有些特别,说是皇上给各位已婚的皇子们,各赐了一名侧妃。 尤其是三皇子,居然赐了两个。 当然,这里面没有褒奖的含义,皇帝是个仁君,也与皇后感情甚笃,对儿子们管教还算严格,三皇子被赐两名,这也是皇上在对他隐隐的贬斥。 意思就是让他少出去作乱,老实在家过闭门思过,说的糙点,就是你玩女人也别出去乱闯祸,对许多人来说,皇帝这种做法,无疑就是扇三皇子的脸。 温竹君说实话,对三皇子隐隐有些内疚,仔细论起来,他这次就是受她连累。 “三皇子此前那么受宠,这次皇上看来是真生气了。” “可不是,皇上可从来不会用赐美来警醒诸位皇子。” “听说太子殿下为了这个事儿,还一直往勤政殿跑呢,说是为三皇子求情,这里头,也就太子相信自己的弟弟了。” 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三皇子打梁巢这事儿证据确凿,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三皇子是挺像干出这事儿的人。 听到大家隐隐的议论,温竹君收起了对三皇子的同情。 这算哪门子的惩罚?赐美?那些无辜女孩做错了什么?这皇帝办事儿还真挺逗的,简直神经,难怪康王不服。 自己儿子挨打还被送出了玉京,打人的就闭门思过,甚至还能得到两名美女伺候,这叫什么事儿? 想再多听点是不能了,大家不是傻子,对这种事都有一种默契,不愿多参与。 不过,太子竟然为三皇子求情,这是做什么呢? 猫哭耗子? 料峭春寒,眼见着天色慢慢暗下。 安平侯今儿刚要交班,就看到康王步履匆匆地冲进来了。 他眼珠子一转,赶紧推了把来替他的兄弟,给了个眼神。 “兄弟,还差点时间呢,你先去那边歇会儿。” 那人还有点惊讶呢,“老温,你今儿吃错药了?平时恨不得我早一个时辰来呢?” 安平侯拧着脸嘘他,“赶紧的,你去不去,那你爱吹风你就吹?” “好好好,我去,难得见你主动呢。”那人拦着他,笑嘻嘻地走了。 安平侯聚精会神地听着里头的动静,前期是听不到的,他有经验,因为开始嗓门都不大。 但很快,动静就出来了。 “……巢儿都……皇兄,我就那么两个儿子啊,大的病歪歪……您这是要我绝后……” “十二弟……你皇嫂身子不好,整天做噩梦……就小三儿能逗她开心点……朕也为难……” 后来就不知道说了什么,康王勉强压抑着怒火走了。 很快,就到正式交班的时候。 安平侯点着位置,拉着一个人,从袖子里掏了块银锭子,小声道:“你今儿先回去,我来替你,回家好好喝一壶,兄弟这么久,没少受你帮忙,我心里清楚。” 这人拿着银锭子,笑嘻嘻的,“老温,你最近这是转性子了?平时偷懒耍滑就属你最在行……” 安平侯一瞪眼,把银子收了起来,“不要就算了。” “哎,”这人赶紧抢过去,贼兮兮地笑,“怎么能不要?兄弟应得的呀。” 安平侯望着渐黑的天儿,还有呼呼乱刮的风,狠狠咬牙准备接着站岗,这要不是为了竹儿,他真不能干这事。 好在,他的坚守有了意义,三皇子居然还真被召来了? 好好好,三皇子嗓门儿大得很,这下能听个清楚了。 安平侯很有经验了。 果然,三皇子一来就爆发了。 “父皇,儿臣发誓,这不关儿臣的事儿……” “混账,都这么久了,你还要矢口否认?你太让朕失望了……” “我没有,父皇,我没有,那天我刚好路过呢,那个梁巢冲上来就要打儿臣,儿臣只是还击……” 安平侯听到三皇子在里边气得跳脚,又开始大吼大叫,不禁摇头,怎么都跟霍云霄那臭小子一样,一个一个地没脑子,就知道用喉咙,喊破喉咙也没用。 这么吼,能吼出什么来? 也就皇上脾气好,又宠爱三皇子,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拖出去砍了。 “父皇,儿子没有干的事儿,儿子不能认啊,是,我是打了那混蛋,儿子承认,但儿子是正当还手的啊,是他先打我的,连太子哥哥都能相信我,您为什么不能相信呢?” 安平侯听出了三皇子语调里满满的委屈,恨不得剖心自证了。 “父皇,您要真不信,您就把我也送去北边,我跟梁巢做伴儿,行不行?” “母后?您舍得,母后肯定就舍得,儿臣就是去那儿死了,也算尽孝了……” 皇上不知吼了句什么,叽里咕噜地没听清。 三皇子接着道:“不是查到了吗?说有个踪迹,跑到了太子哥哥的东宫附近,哪里查得到是谁?说不定,压根就没有这个人,总不能真是像别人说的,是太子哥哥派人揍我吧?我……” 安平侯听得满头大汗,一会儿庆幸霍云霄这死小子运气好,一会儿又得意那死小子身手真不错,不愧是他看中的苗子。 第61章 捡漏的第六十一天面子不能吃不能喝…… 早春三月,春雨绵绵,一直到月底,曾经光秃秃一点绿意没有的武安侯府,勉强覆了层新绿,新种下的西府海棠,率先爆出粉白花苞。 赵五欣喜极了,一番忙碌没有白费,大部分的树都活了,连忙请来夫人观看。 温竹君望着即将绽开的粉白花苞,也很高兴,这个满眼枯黄的家,总算是有了点生气。 “很好,说明成活率不错,接着好好干,还有好大一片需要种呢。” 玉桃踩了踩尚且还嫩绿的草地,笑道:“侯爷早上还说踩着草地练剑滑脚呢。” “我还没说他踩我的草呢,这草种可是母亲给我的,等长起来就跟绿毯子一样,”温竹君没好气道:“都说了练剑就在正院那边的沙坑里练,这草地刚长出来,你看,这里就被他踩出一条路了,难看的很。” 本来脚就大,还非要踩。 夫妻俩吃早饭的时候,就踩草地的事儿还说了几句。 霍云霄对此也有话要说,“我在正院练剑,你说丫头们看着不好,那我就去园子里,又说我踩草,结果我还比不上几根草呢,那些草有什么好看的,阿竹,我真的滑脚。” 他也很委屈啊,都练了那么多年的剑,以前满府都是他的地盘,现在阿竹不让了,还把正院外的沙坑也填了。 温竹君也很无语,这厮是真的没有一点欣赏能力,生活环境就算再差,就算是住猪圈,只要有张床,他也能行。 “你练剑就练剑,把衣服穿好就行了,别老是光着膀子,我这些丫头都没成亲呢,长针眼怎么办?我别的也没说啥啊。” “好好好,下次我穿衣服。”霍云霄三两口喝完粥,起身赶紧走,“阿竹,我去上值了。” 玉桃看着侯爷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笑道:“夫人跟侯爷啊,是越来越亲近了。” 越看越像老夫老妻是怎么回事? 温竹君白了她一眼,“怎么?你今儿不去铺子里帮忙啊?” “去啊,等会儿就去,”玉桃嘿嘿一笑,贼兮兮地凑过来,“夫人,我想求您件事儿。” “嗯,你说吧。”温竹君放下碗筷擦擦嘴,“你那是不是还缺人手?” 玉桃猛点头,“现在新铺面找好了,铁匠那边的器具也快了,眼看着就要弄好,铺子马上就得开张呀,不然这一个月的租金可不少,这不是给您亏钱嘛,咱们的小金库……” 温竹君笑着推她,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红火了,平日里走路都带风,一说开新店,激动得不行,浑身都是干劲儿。 “行行行,你有话快说,不要拍我马屁,我小金库钥匙都在你手里呢,怕什么。” “是这样的,夫人。”玉桃笑嘻嘻地拉了个凳子,坐在夫人旁边,“咱们府里这几个月不是一直在调整嘛,各个院子的差事也都领得差不多了,府里也恢复了正常运转,不过事儿就那么多,还是多出好些个人,我就想着,这些人也能用吧?总比外头新买的生人要熟悉些啊,用熟不用生嘛,而且,其中有几个小丫头,伶俐得很,我瞧着还不错,不如给我吧?府里养着她们也费粮食,还不如让她们做点事儿。” 温竹君沉吟道:“府里的人比较复杂,都是乱七八糟搜罗来的,有的还沾亲带故,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我也没问过。” “愿意,可太愿意了,我问过。”玉桃眉飞色舞起来,“我爹娘现在不是管着灶嘛,也收了两个徒弟,但里头还有四五个打杂没事儿干的小家伙呢,以前呀,她们都被压得死死的,手艺也学不到,净挨骂了,现在更难了,府里就您跟侯爷俩主子,根本用不上那么多人,我爹娘说那几个丫头特别勤快,人也不错,老实本分,寻思着能不能让我带着寻个出路,老师闷在厨房也没用。” 温竹君闻言,沉思起来。 从年后始,府里的大动作人人都知道,也人人自危,那些老实的听话的,生怕被赶走,只能到处寻人,留在府里好歹是个营生,还能荫庇,她也不能太绝情,全都赶走实在有些过分了。 这些人想自己寻个活路也无可厚非,求到范老三那,说明也过了两口子的眼睛,不是坏人。 “行,你把要带走的几个带到我面前来看看,要真的合适,就给你用了。” 玉桃连连点头,“好好好,夫人,我这就去。” 青梨看她风风火火的,笑着道:“夫人,您是不知道,最近好些人求到正院里呢,尤其是夫人给我们发工钱的时候,大家都可羡慕了。” 绿橘小声道:“是啊,我们不止领着月钱,还能领夫人给的工钱,谁不羡慕呀。” 跟着夫人越久,越能体会到玉桃姐姐为什么那么尊敬夫人了,时时刻刻把夫人放嘴边,满心满眼都是夫人,因为有钱她是真的给,一点不吝啬,对大家是真心的。 正院这些丫头,但凡想去铺子里帮忙的,只要得空,夫人就没有阻止过,还按照排班表发工钱,把她们乐坏了。 这样的主子哪里找?她们一点都不想离开,现在不止玉桃跟青梨了,还有绿橘红衣白芷都学会烤蛋糕了。 青梨趁机撞了撞绿橘的胳膊,笑道:“明儿让我去吧,我抹奶油怎么都抹不平。” 绿橘摇头,“不行呀,我明儿得跟着玉桃姐姐管柜台呢。” 青梨叹气,“你学得好快,这么快就能算账了,我还没学会呢……” 温竹君掌过眼后,看着那三个丫头缩头缩脑的,应该就是近些年赵嬷嬷带进府里的,出不了头,也学不到东西,只养成了老实巴交的性子。 要不是在府里老实,也要被她给赶走了。 “行吧,这几个你带去用,好不好用,你得给我看清了,我们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养闲 人,要是惹事儿,一样赶走。” 玉桃也正了面色,领着三个丫头给夫人磕头,训话过后,然后匆匆去铺面了。 “青梨,你把那些还闲散的人都给我叫来。”温竹君还是决定要好好整肃一下。 府里的下人得有规矩,万一真的用得上,那就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得按自己人来过日子。 四十二个人聚拢在正院后的空地上,数过后,女的三十个,男的十二个。 女的看着还有些样子,头发衣裳虽然旧,但洗得还算干净,男的就真的不堪入目,有几个头发糟乱,衣裳也油滋滋的,看着就觉得臭烘烘。 真是肉吃多了,有了把子力气也不知道爱干净,养着他们都觉得浪费粮食。 “有虱子吗?”温竹君拧着眉,都有点不敢靠近,“有吗?有的站这边。” 青梨见大家都尴尬地犹豫,站出来厉声道:“别叫我们看出来,你以为这东西能藏得住吗?” 好一会儿,四个女的站了过去,而男的无一幸免,个个都有。 温竹君咬了咬牙,“他们这十六个人,单独拨个院子,虱子不除,不许做事。” 绿橘满脸为难,“夫人,不是我们不想除,过年后,我们就给他们发皂荚、澡豆儿,还有什么艾草煮水的,也都试过了,没用。” “那是没用对法子,”温竹君对虱子这东西深恶痛绝,只要沾上,那头发基本是要完蛋了,这么多人有,不知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去问清楚了,府里还有谁有虱子,都给我叫过来,这次不除干净,不许干活儿。” 好嘛,一问下去,男的又多了十个,府里的男的几乎就没几个幸免,女的还好,只多了两个。 温竹君无奈地瞪着他们,但也说不出别的话,毕竟环境决定一切。 她想着还是自己做个肥皂出来,反正人手都在呢,自己做的不止好用,成本也低一点。 “行了,这些人的被褥,全都换洗掉,等没虱子了,就发新被褥。” 那些人本来都还很忐忑,但一听还能有新被褥,顿时心安了不少,原来夫人不是要赶他们走。 温竹君又道:“去将剃头匠请到家里来,这些人的头发全都要剃掉,给我狠狠地洗,用篦子篦,我就不信这虱子除不掉。” 大家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夫人,不行啊,我们没头发,怎么出去啊?” “是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不能剃头。” “夫人,我们,我们不能剃头啊,”一个女人都跪下了,眼泪汪汪的,“您这不是要我们死吗?” 温竹君勉强退了一步,“你们自己选吧,剃头还是出府?我也不会剃光了,可以留到耳朵旁,在长到能扎髻的这段时间,不会要你们出府办事的,头发嘛,长长也就出来了,外头没有人会知道,到时候,我就能给你们安排事儿。” “府里的差事都被分完了,还能有什么事儿是给我们干的?” “夫人要是不想留我们,也不用这么狠。” “是啊,夫人,您别这么狠啊……” 温竹君面色紧绷,一拍桌子。 “你们长虱子还是我的错了,看看你们一个个脏的,我就一句话,虱子不除,谁也不许做事,要么你就出府,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我答应给你们时间,你们也不能怪我不近人情了,真以为没了你们,我这府里就没人做事儿吗?” 大家都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良久后,一个女人战战兢兢地道:“夫人,我要是把虱子除了,等我头发长了,能去您的铺子里面帮忙吗?” 许多事儿,大家也都听说了,反正女人们都觉得,夫人是个好人。 温竹君看着她,笑了起来,安抚道:“放心,只要你能做事儿,肯吃苦肯干,我就能给你事儿,叫你养活自己。” 第62章 捡漏的第六十二天你很有眼光 鉴于温菊君现在的情况,夫人心里知道轻重,只能按捺下来。 大儿子最近因着春闱还未放榜,暂时抽不开身,大女儿不争气,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没想到乖巧的小女儿也出了问题,问题还不小。 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可兰君跟竹君也挺正常啊?自己从小也是母亲这么教养大的。 再说了,仅仅因为亲姐姐的一句话,就能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菊君也实在令她失望。 温竹君知道夫人的心思,强者的世界,弱者是不会懂的,反之亦然。 她由此对四妹妹更是心疼,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尽量说出来,期望能多帮四妹妹一点。 “母亲,这个事儿急不得,不过我看,四妹妹还是身边的环境不太好,对她的心理十分不利。” 夫人拧着眉,并未质疑温竹君的话,而是正色道:“她从小就敦实,偶尔也有人说她胖乎,一开始都觉得可爱,但慢慢地孩子大了,知道美丑,心里就开始藏事儿,不过,她身边的人怎么敢呢?” 温竹君在家只是个庶女,出嫁就成了外嫁女,对家里的事儿更是不清楚。 她斟酌几番后才开口,“母亲,四妹妹是个心思敏感的,她其实从小就对这个很介意,不管是不是因为大姐姐的一句话,总之,我觉得现在她身边的环境,对她心理一定没帮助。” 夫人阖眸叹了口气,端庄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态,养孩子跟管理人是两码事,尤其是,这孩子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行,我记住了。”她朝温竹君笑笑,“你也快回去吧,最近挺忙的,别老是操心这些了。” 温竹君也知道自己没资格管教四妹妹,便点点头,起身告辞。 回到武安侯府的时候,没多久就是午食。 不过绿橘这边倒是准备好了,四大筐子没处理的河蚌就摆在空地上。 温竹君很满意,“去,抬到那个院子里,让他们把河蚌刷洗干净,猪肉拿到厨房去,炼成油。” 做简易肥皂的过程并不难,她就是单纯想把虱子早点去除掉,她可不想哪天染上这个东西,简直可怕。 洗好刷干净的贝壳放在炭火上烤,大家都是面面相觑的,不太理解这个做法,澡豆儿也不是这么做的。 有人开口问,“夫人,这东西真的能去除虱子吗?” “是啊,蚌壳能有什么用吗?” 温竹君也不想骗人,摇摇头。 “虱子的生存环境就是脏乱差,想消灭它,那可真是想多了,虽然我们消灭不了,但我们可以保持干净,勤加梳洗,多多地洗,人干净了,虱子自然就没了,你们最好给我认真点,谁要想走现在也能说。”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信,但夫人发话,大家听话就是了,反正还不用干活儿呢。 温竹君打算得很好,一次性多做些肥皂,反正成本也不算高,到时候一人每年每季度发上个十块八块的,好好洗上几个月,肯定能成。 绿橘从厨房那边过来了,“夫人,猪油跟稻草灰都弄好了,咱们接下来干嘛?” 温竹君叫人从厨房拿来了捣蒜的钵,贝壳烤制过后,变得很脆,轻轻一捣也就碎了。 她用手指碾了碾,“行,你们把这些贝壳都捣碎了,能捣得多碎就多碎。” 人多力量大,尤其是那些男人,没多久就弄出来一大盆子贝壳粉,大概是没弄掉表层的杂质,看着灰扑扑的。 温竹君想着先试试,就用海碗舀了一碗贝壳粉倒进了稻草灰水里,搅拌均匀后,便交给那些人用纱布过滤。 猪油这会儿也差不多晾凉了,把方才过滤后的水倒进猪油中,又加了一小钵子碾碎的粗盐。 “你,过来,”她随手指了个女人,“沿着一个方向搅,手不要停,也不要太快。” 女人很听话,手不快不慢地搅动着。 大家也都围了过来,看着盆子里灰扑扑的东西,都满脸疑惑,这东西看着脏兮兮的,又是贝壳又是油的,能洗干净什么呀? 温竹君见人都过来了,赶紧离远点,不是她歧视,实在是怕沾上虱子。 “绿橘,叫人去外头砍几棵竹子回来,不要太粗的啊。” 搅拌的女人很快就发现了变化,一脸惊喜道:“夫人,成膏了,您快看。” 温竹君垫着脚远远一看,盆子里果真搅拌成了黏糊膏状,皂化反应很成功。 “好好好,做得不错,刚才呢你们也看见了,就这么干,给我好好做,把这些贝壳粉都做成肥皂。” 等竹子砍回来后,装入竹筒定型,只等阴干,这肥皂也就成了。 就是样子不好看,灰糊糊的,里面还有零星的沉淀物,虽然很粗糙,但总算是做成了,只等成效。 温竹君很高兴,准确来说,这是她来这个时代,做出的第一件改变自身生活的东西,十分有成就感。 蛋糕只是那些贵人甜嘴的玩意儿,以往她在后院,能做得有限,如今有了些许自由,有些事儿,倒还真的可以干起来了。 至于让姚坚做账房的消息,她给姚家传了信,当天傍晚就收到了温兰君的回信,不过是姚坚写的。 里面当然是表达一些感谢,还有一些保证,就是绝不会干预生意,只做一个单纯的账房先生。 温竹君对姚坚的印象其实还不错,尤其是眼神,很是坚毅,二姐姐当初坚持要嫁,想必也有某些过人之处。 不过,这里也有个事儿,就是要培养自己的账房先生。 她赶紧将玉桃叫到跟前,“你今儿也听到了二姐姐的话,二姐夫做账房,其实我也不在意,反正咱们也不打算做假账,但我现在,想要一个自己的账房,玉桃,你觉得现在那些个人,谁合适?” 玉桃本来想说自己,但她从给姑娘管小金库开始,就不是为了做个账房的,姑娘从小就告诉自己,她将来是要管理姑娘的产业,要做大掌柜的,账房也能归大掌柜管呢。 她毫不犹豫道:“绿橘啊。” “她适合吗?”温竹君觉得绿橘有些腼腆,性子温吞,做账房还真挺合适,“你来说说?” 玉桃如今整个人自信了很多,昂首挺胸的。 “夫人,绿橘是我带的,她现在都能掌柜台了,算账也很快的,我还打算等新铺子开了,我去新铺子,让她负责原来的铺子呢。” 温竹君还真没想到绿橘竟然挺厉害,看来大胆放手让员工干活儿,自己把握大方向,给她们发钱,挺有用的。 大家都很有干劲儿。 “不过,夫人,有件事我还是得说,”玉桃接着道:“我觉得下次人牙子来了,考虑买些丫头吧,等铺子真的开起来,我都没时间了,红衣白芷她们都乐意去铺子里帮忙,你身边到时候没人伺候怎么行?” 温竹君闻言连连摇头,哪怕是这么多年了,她对买卖人口的事儿,始终有些接受不了。 三月将尽,绿意一日盛似一日,喜鹊叫喳喳的时候,安平侯府的人喜气洋洋地上门了。 “今儿礼部放榜,大哥儿中了,取贡士二百名,大哥儿刚好在一百名。” 温竹君也忍不住高兴起来,大哥哥读书辛苦,压力也大,这真的是不容易。 “可给付家传了消息?母亲可有叫我们回去?” “传了,付家得知消息,也很为大哥儿高兴,三姑娘,夫人说还有殿试呢,让我特来通知各位姑娘,不用回去,也不用送东西,以免打搅了大哥儿温习书本。” 温竹君赶紧点头,紧接着四月就是殿试了,五月大哥哥就要成亲,付家可是礼部官员,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她忽然想起大姐夫,“对了,大姐夫呢?” “大姑爷也中了,比大哥儿名次还高的多呢,第十二名。” 温竹君闻言,不由眯了眯眼,想当年两个姐姐笃定江玉净前程似锦,竟然还真不是胡说? 可是,她们怎么那么肯定? 春闱名次揭晓后,温兰君的信就急急忙忙地来了。 温竹君知道二姐姐是急了,毕竟大哥哥跟大姐夫都中了,这不止是面子过不去,更是心底过不去,尤其是过不去温梅君那关。 不过既然账房的事儿确定,她也打算跟姚坚见一见,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毕竟生意归生意,也免得到时候尴尬。 双方约在了茶楼见面。 温兰君自然作陪,看到温竹君时,她的眼神有些尴尬,飘飘忽忽的,看起来似乎不甘心,但也比前两天要大方一点。 她上前迎着人下马车,小声道谢,“三妹妹,多谢你了。” 温竹君最懂温兰君现在的心情,想来内心煎熬着呢,也不找她调笑,只笑着摇头,看向姚坚。 “我只是个俗人,倒是二姐夫,志向不小啊,看来将来是要做父母官的。” 姚坚听到调侃,也不恼,只有些失笑,“让三妹妹笑话了,只希望下一次能考中,不枉费这些年寒窗苦学就好。” “夫君,你肯定能考中,”温兰君陪着坐下,满脸坚定,“我相信你。” 温竹君看夫妻俩眼神流转,流露着那种淡淡的羁绊与信任,想来,姚坚能踏出这一步,离不开温兰君的支持了。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古人诚不欺我,二姐姐,你就等着二姐夫给你挣诰命吧。” 温兰君爱听这话,嘴角根本压不住,抿着嘴羞怯笑了起来,朝丈夫道:“三妹妹就是爱说笑,在闺中时,一张嘴总是最厉害的……” 三人可以避开了春闱放榜,也算相谈甚欢,饮了两壶浓茶,也定好了界限。 第63章 捡漏的第六十三天故作姿态,令人作呕…… 温竹君看他那个兴奋样儿,涌到口中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毕竟太子确实没有利用霍云霄。 她附和了几句,便朝红衣道:“快去摆饭吧。” 天色还早,远山处还有残留的温红余晖未散,正院又迟了会儿才掌灯。 霍云霄埋头吃了两碗饭后,才有空抬头说话。 “阿竹,这玉京的差事虽然轻松,但实在太没劲儿,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不过之前师兄一直说我这个性子还得磨,不让我走。” 温竹君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憋出了一句,“这个事儿,太子说得对,多学学,将来上战场总不会吃亏。” 霍云霄喝了口汤,接着道:“我知道师兄是为我好,但我现在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围着玉京转圈,鞋袜倒是穿坏了几双,事儿没干几件。” “不是抓了好些个贼盗嘛,”温竹君觉得好笑,“而且你们护卫玉京安危,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没干呀。” 霍云霄放下碗筷,连连摇头,“我知道不该那么想,只是在玉京待久了,我觉得我的骨头都快软了,阿竹,将来我要是真打仗去了,你会不会怪我?” 温竹君连忙顺毛捋,笑道:“不会,你这个年纪,又是一身的武艺,正是为国报效的时候呢。” 有些事儿,这厮看着不懂,直肠子,其实心里门儿清呢。 霍云霄听到这么一番话果然满意,嘴角都压不住,“这次我跟着去巡查河岸,也不知道要多久,不过有你这话,多久我也认了。” 温竹君给他又添了碗汤,试探道:“你知道这次巡查河岸的主官是谁吗?时间定了吗?” “不知道是谁,没人说,”霍云霄摇头,“时间也还没定呢,只是指挥使司的人接到话,说这次由我护送来回,还要点不少人同去。” 温竹君点点头,果然,想必人选还在定夺中,又是一次权力分配,就看太子麾下的人谁能出头了。 她垂眸看着喜滋滋的霍云霄,有心想说几句,但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厮粗线条,一根筋,对太子更是信任有加,说多了反而容易出纰漏,反正也就是沿路护送,又不参与什么。 吃完晚食,夫妻俩沿着正院往园子里走。 春日的阳光和雨水是最滋润的,武安侯府曾经光秃秃的地面已经被一层嫩绿覆盖,偶尔间杂几朵粉红紫白的小花。 小径是青石板铺的,石板周围现在也长满了小草,移栽的常青树黄叶子也都特意弄掉了,青油油的,看起来确实挺养眼。 霍云霄用脚踢了踢一株冒头的小花,抬眼望去,觉得眼前生机勃勃。 “阿竹,多种点花吧,好看。” “你少踩几脚就行了,花种都还没全发出来呢,”温竹君扯了他一下,“花儿娇嫩,怎么能用脚去踢?” 霍云霄赶紧把脚收回来,他的腿长,青石板路走起来一步能跨两个,但为了将就温竹君,走得憋憋屈屈的。 温竹君有时候看他,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他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笨拙,其实心里也有细的一面。 或许,还是太年轻了吧。 夜里夫妻俩先后洗漱好,拔步床里也燃好了助眠的香,轻烟澹澹,霍云霄又是先躺进去,习惯性地给温竹君暖被窝。 温竹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柔声道:“现在都四月了,天儿也不冷,你不用给我暖被窝的,我也不冷。” 霍云霄一愣,闷着头躺好,凑到温竹君身边,不说话,只将手覆在她来了癸水的冰凉小腹处。 “我听别人说,女子这个时候不能受寒的。” 温竹君被突如其来的真诚关心弄得手足无措,她真是败了,跟没心眼的人打交道,脑子得另外拐弯儿,其实也不容易。 虽然她来癸水时,肚子也不疼,但他的手暖乎乎地,比羊皮水囊好用,确实挺受用,也挺窝心。 “额,挺暖和的,侯爷,谢谢你。” 霍云霄受不得夸,一听温竹君这话,嘴角忍不住勾起。 眼看着殿试将近,夫人让三个姑娘都不用奔波,一切等温春辉殿试过去再说,显见十分重视。 正巧时遇清明,温竹君陪着霍云霄祭拜公婆,扫完墓,忙忙碌碌地一整天。 第二天刚吃完早食,就收到了温梅君的帖子,说是要请她上门做客。 青梨拿着帖子,诧异道:“真稀奇,这是大姑娘第一次给您下帖子呢,往日您给她下帖子她都不来,夫人,那您要去吗?” “当然要去,”温竹君笑着道:“这次大姐夫杏榜可是第十二名呢,怎么能不去?” 要是真不去,怕是温梅君要挺着肚子上门来了,万一出事,她可担待不起。 她又道:“去准备些东西吧,明儿去江家做客。” 没多久,姚家的信也来了。 温竹君打开一看,一点不意外,果然是温兰君。 字里行间就是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只能憋屈地约好见面地点,明儿一起碰头。 上次姊妹们不欢而散,大姐姐挨了骂,心里肯定不痛快,这次去,恐怕没个好儿。 温竹君在心里想着,明儿该说些什么话。 管妈妈正巧过来禀报,抱着个竹筐子,里头是堆高的两摞圆形肥皂,看起来灰扑扑的,一点都不好看。 “夫人,肥皂都发下去了,一人两块儿,都洗着呢,这儿还多了些,您看怎么办?” 温竹君自己留了两块儿,秉持患寡而患不均的原则,不给下人争吵的机会,她打算重新做一批再一起下发。 “剩下的给我的杂货铺送去吧,看看能不能卖掉?”她又叮嘱管妈妈,“你也是老人儿了,这些人的性子你最熟悉,一定要好好盯着,不许偷懒,虱子不除,一个都别想领月钱。” 管妈妈连忙点头,“是,夫人,我记住了。” 青梨将肥皂接了过来,“夫人,送到杂货铺也行,那怎么定价呢?一块几个子儿?” 温竹君眼睛转了转,“二姐夫不是已经去新铺子了吗?让他来定吧,把大致准备的东西告诉他,看看他会定什么价儿。” 做账房跟读书还是不一样的,姚坚既然有大志向,那就让她看看他的能力和决心。 新铺子这两天马上要开张了,里头的账可也多着呢,温竹君还给铺子取了个名字,就叫竹记。 她的东西,用她的名儿来命名,没毛病。 玉桃这两天真是早出晚归,主仆俩见面时间都少了,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新铺子上,听说晚上做梦都在抹奶油呢,可见走火入魔的程度。 温竹君打算等新铺子开张走入正轨后,给玉桃发个大红包,好好犒劳一下。 给她干活儿,钱不能少。 第二天一早,霍云霄去上值后,温竹君也就准备出发,跟二姐姐汇合去江家。 温兰君本来是不想来的,但她心里有个很别扭的点,就是想看着江玉净这厮要做什么,尤其是,温梅君想做什么? 要是没记错,上一次会试,江玉净本该是亚元第四名,结果成了亚元最后一名,也就是第十名,上一次春闱,江玉净本该是杏榜第五名,这次却是杏榜第十二名。 退步越来越大了,也好意思炫耀? 至于这退步的原因,是江玉净自己,还是因为温梅君呢? 温兰君心里很疑惑,但好奇心更重,她乐于见到江玉净退步,退得越多越好,将来夫君中榜,她照样能在温梅君面前扬眉吐气。 江家这次就要热情多了,人还没到呢,路口就有人迎接。 至于这主意是大姐姐出的,还是谁出的,就弄不清楚了,毕竟上次不欢而散,这次是要变着法儿在两人面前炫耀呢。 “你是大姐姐新买的丫头吗?”温竹君发现来迎的,竟然是个生面孔。 小丫头眉清目秀,眼睛圆溜溜,小脸嫩生生,看着很乖巧,“不是的,三姑娘,我是老夫人新买来的丫头,叫翠云。”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三姑娘?”温竹君随口问道。 翠云瑟缩着脖子,结结巴巴道:“夫人说,说三姑娘生得极美,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什么?”温兰君的脸色从下马车就变得难看了,这下子更是拧了起来,控制不住朝温竹君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张脸冷如冰,狠狠地瞪着翠云。 “你方才说你是谁买的?” 小丫头被她破音的嗓子吓了一跳,怔怔道:“是,是老夫人买的。” 温兰君气笑了,扭头看向温竹君,憋着气道:“今儿你拉着我些,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唱什么红白脸。” 温竹君觉得二姐姐有点奇怪,每次遇到大姐姐大姐夫的事儿,都反应特别大,不过想到这是大姐姐抢去的姻缘,以二姐姐的性子,这个反应也很正常。 她点点头,“我拉得住就拉,二姐姐,看来这次,江老夫人是有备而来啊?” 准备得这么充分,是要证明什么啊? “哼,这个老虔婆,”温兰君毫不遮掩对江老夫人的厌恶,冷笑起来,“故作姿态,令人作呕。” 翠云听得清楚,缩着脖子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 到了江家的草芦前,才发现草芦上还张挂着红幡呢,门口还有不少人在张望,更有领着孩子在门口磕头沾福气的。 可见杏榜第十二名,有多荣耀了,那真是读书人中的人尖子,江玉净一个草根逆袭,当真是难得。 温兰君站在一旁,冷眼含怒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心里难掩嫉妒,但又觉得恶心,沾江玉净的福气,也不怕折寿。 第64章 捡漏的第六十四天有些人的命就是天生…… 温竹君见江玉净的脸色也快要绷不住了,这些话就是戳心尖子,一句一个坑,是真怕二姐姐玩脱,连忙岔开话题。 “伯母,今儿不知还有没有自家做的茶叶泡的茶,我上次喝了,还挺想这一口的。” 江玉净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像是才回忆起来,十分抱歉的道:“进来这么久,都忘记给妹妹奉上一杯茶,失礼失礼。” 请人进去坐下,随后便让丫头奉茶。 翠云连忙端着茶来了,小心翼翼地端给温竹君,等端去给温兰君时,明显有些战战兢兢。 温兰君心里有火气,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冷冷一笑,冷声道:“怎么?我长得丑,所以不配吃你家的茶?端个茶手抖什么?” 不等翠云说话,她就立刻将炮口对准了江老夫人。 “伯母,上次来家中可还没有买什么下人,茶还是你亲自端来的,不过,大姐夫杏榜有名,这官儿都还没做呢,谱儿就摆起来了,还是大姐夫厉害呀,春闱一过,做了官儿,就能刮钱……” 温竹君都听不下去了,这不纯纯造谣嘛?上前打岔,将她的话打断,一把将她扯进卧房中,小声骂道:“别太过分,收着点,你这戏唱过了,今天我们是客,你真想当这个出头鸟吗?” 这些事儿,无论如何都不归她们俩管,二姐姐太过界,今天实在过分,万一闹开没有好果子吃。 她转身出去,望着脸色僵硬的母子俩,笑道:“二姐姐最喜玩笑,姊妹们在一起就爱胡说八道,伯母,大姐夫,你们万万不要介意,二姐姐就是这个性子,今天我们来就是想陪大姐姐说会儿话……” 温兰君心道,她这可不是唱戏,字字句句都是真话,真情实感,上辈子要是能这么痛快的骂出来就更舒坦了。 要不是她实在见不得江玉净过得这么舒服,她才懒得为温梅君说一句话,不过三妹妹也提醒了她,是该控制一下自己的怒火了,万一惹恼了夫人,可不是好事。 温梅君也不是真傻,那些话她听得分明,这会儿脸色铁青,死死瞪着温兰君,怒道:“二妹妹,二妹夫不知书本温习得如何了?下一次秋闱,可有把握?哦,那也得三年后了,啧啧……” 她好不容易能扬眉吐气,自然不会放过,不然这婚事不是白抢的? 温兰君闻言面色一凝,现在姚坚科考的事儿,就是她的软肋,一戳一个准儿。 她脸色难看,一看到江玉净,心中怒火又喷涌起来,冷冷道:“大姐姐,方才我还以为你的爪子真的都收起来了呢,没想到,现在倒是对准自家人了?” 温竹君刚把门关上,转头一听两人又要吵,只觉头都要大了,今天真不该来。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要是真的想吵,那就干脆出去吵,一口气把什么污糟事儿都抖搂出来,以后传出去,谁都能唾你们一脸,就痛快了。” 上次来就吵个不停,还没吵完,感觉这两个人就不能碰到一起,一碰到就跟针尖麦芒似的。 温兰君忍不住怒火,指着温梅君道:“三妹妹,我们来这是为了什么?她都糊涂成这样了,我们还说什么废话呢?” 温梅君一把拍开她的手,杏眸圆瞪,“小贱人,你指谁呢?我怎么就糊涂了?如今嫁了人,你以为我 就没法子治你了?” 她上次是没准备好,一不小心让她瞧见自己憔悴的一面,否则哪有这个小贱人说话的地儿。 “够了。”温竹君听到温梅君也口不择言起来,厉声斥道:“有意思吗?一见面就吵,二姐姐,我们是来做客的,不要多言,顺着主人家就可以了,大姐姐,你要是这么恨我们,我们现在就走。” 温兰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但看着温竹君冷肃端凝的脸,像是看到了夫人般,一时间偃旗息鼓,闭上了嘴。 温梅君却不放过她,她今儿就是要寻回一些面子。 “夫君还有些以前做的文章,昨儿收拾好了,我还想着给二妹妹呢,真是不识好人心……” “大姐姐,你还要说吗?”温竹君也烦了,冷声道:“我跟二姐姐今日来做客,是为了来看你,也是怕你在婆家受欺负,二姐姐也是真心为你,不是为了听你炫耀的,大姐姐如今过得好,我们看着心里也欢喜,只盼大姐姐年年有今日,夫妻恩爱,早日诞下麟儿。” 温梅君话被打断,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好在三妹妹是个周全人,话也好听,勉强抑制住自己。 “三妹妹,我这也是看在你的面子,哼。” 温兰君面色难看,觉得自己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一片好心喂了狗,气得也不再说话了。 温竹君真的不想搭理大姐姐家的破事,也不知道江玉净到底有什么手段,摆明了这女人就是一头栽进去了,现在谁说话都没用,没看夫人都不想搭理嘛,那才是亲娘。 偏二姐姐还是这么激动,一进门就是找茬,一个劲儿地犯傻,何必呢?在闺中的时候,也不见她这么热心肠。 “大姐姐,家里是什么时候买了个丫头?” 温梅君笑着点头,“婆母说夫君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家中若是还没个伺候的,端茶倒水还得自己来,叫人看了笑话,就买了个丫头使着,就这几天的事儿。” 她陪嫁来的丫头,可不负责服侍婆母,她自己都不够使唤。 温竹君又瞪了温兰君一眼,提醒她闭嘴,笑着道:“大姐姐心里有数就好,如今你有了身孕,家里还多了外人,平日还是要多注意着些,多多关心下大姐夫,这日常琐事,可最烦心了。” 温梅君没听出话外之音,只颔首应下,还顺便操心了下温竹君的婚后生活。 温兰君看温梅君这样,本来想说话,但也不想开口了。 今儿来江家的目的也达到了,她看清了江玉净跟上一次同样虚伪的面孔,也知道温梅君就是想炫耀,这傻子比自己还笨呢,将来肯定没好果子,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生气。 没了温兰君开炮,姊妹三人的谈话就显得平和多了。 温梅君现在是有孕万事足,摸着肚子一个劲儿的道:“前儿婆母还说这肚子里一定是个儿子,儿子好,将来夫君还能领着读书,说不定还是个状元呢。” 温竹君见温兰君又在翻白眼,侧过身瞪了一眼后才接话,“是,大姐夫才高八斗,将来孩子定是状元之流。” 这日子反正不是她过,说几句好话又不费事,本来今天做客,就是为了满足温梅君的炫耀心,免得缠着没完没了,她就不想吵架的,应付了事。 屋内的声音渐小,屋外倒是忙了起来。 有了翠云这个丫头,是哪哪都要使唤着,加上一堆三姑六婆,院里院外都吵吵嚷嚷的。 江老夫人如今身上的衣裳可不适合去灶下,便站在厨房外指挥。 江玉净踟蹰着想进书房温书,看到母亲叽叽喳喳后,拧着眉头走过来。 “母亲,这么些人待了几天也尽够了,让他们回去吧,屋子里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江老夫人面色为难,“大家都是为了你高兴呢,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你可得好好待客。” “都过去这么多天,也高兴得差不多了,别再招惹事儿了。”江玉净的神色有些不耐,温声道:“母亲,殿试在即,我还得温书呢,再说了,如今开春,乡下春耕也不能耽误啊。” 江老夫人听到这话,拧着眉点头,“你说的是,也差不多是该回去了。” 母子俩刚说完话,姊妹三人就一起出来了。 温竹君没多久,就哄得温梅君高高兴兴的。 “大姐姐,我们下次再来看你,你可得好好养着,我还给我侄儿带了布料呢,最是柔嫩,就适合小孩子穿。” “还是三妹妹贴心,”温梅君斜睨了温兰君一眼,没好气道:“不像有些人,哼……” 温兰君气得无语,但看着温竹君瞪过来的眼神,又看看温梅君的肚子,勉强闭上了嘴,只想赶快走。 温梅君扶着肚子,接着摆姐姐的谱儿,“三妹妹,你成亲也有段日子了,得上点心,早些生个孩子……” 温竹君无有不应,一切以应付为主。 “是是是,大姐姐说的是,我一定上心,是吧?二姐姐,大姐姐关心咱们呢,你说句话呀。” 温兰君拧着眉,心里快要呕死了,勉强挤出一抹笑,“是,多谢大姐姐关心。” 温梅君到这一刻,憋在心里的一口气总算是顺畅了。 正好江老夫人笑着走过来,招呼道:“午食马上就准备好了,快请进去坐吧,再喝杯茶。” 温竹君接收到温兰君凝结的眼神,笑着寒暄道:“伯母,我们家中都有事儿呢,就不留饭了,多谢您的款待,下次我们再来探望您。” 江老夫人跟着一顿寒暄,又笑盈盈地目送两人出门,背影似乎迫不及待。 她目光落在厨房,里面的人忙忙碌碌,还有烫好的鸡鸭才刚拔毛,味儿不太好闻,略显紧窄的院子里晒着衣裳被褥,角落刚翻新的地垄满是杂草,看起来乱糟糟的,是比不上那些高门显贵的大院子。 江玉净在书房里,顺着窗牖全都看到了,不由眼睑垂下,清俊的脸渐渐凝结。 姊妹俩出了院子,俱是大松一口气。 “下次说什么我也不来了,”温兰君气得直摇头,“怎么就说不通呢?她是不是傻了?你说咱们要不直接跟母亲说得了。” 她讨厌温梅君,但仔细想想,还是更讨厌江玉净。 “跟母亲说?万一母亲管了,我们岂不是要被大姐姐恨死?”温竹君拍拍她的手,制止她无休止地抱怨,“好了,咱们回去吧,今儿来不就是想让大姐姐别缠着我们撒气嘛?她这会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让她自己闯吧,你何必触霉头?” 第65章 捡漏的第六十五天我不跟手下败将切磋…… 霍云霄的高兴都藏不住,他不停地说着有关这次巡查的事儿,事无巨细。 “……听说这次巡查主官是太子少师,中书左丞胡志微胡大人,他学问极好,还有几个詹士府的官员,朝堂上皇上亲自点的,百官都无异议,哦,对了,三皇子也要去呢。” 温竹君一愣,“三皇子不是还在禁足吗?怎么也去?” “是啊,”霍云霄解下束带,转过身道:“是禁足,不过这事儿是师兄提的,说巡查河岸一事至关重要,为国为民之利事,让三皇子一起跟着去学学,算戴罪立功呢,听说皇上很高兴,说太子这长兄十分称职。” 他说到这儿,还颇 得意,眉梢上扬。 “阿竹,我就说师兄不会算计兄弟的,肯定是三皇子倒霉,不然他干嘛为三皇子说话呀,他要是真的想拿这巡查河岸的事儿,就不会帮三皇子说话,更别提什么为他争取戴罪立功了。” 温竹君:“……” 她从不信什么巧合,不知道三皇子此刻的心情如何,她的心情是挺复杂的。 这是真能算计啊,欲抑先扬,欲取先予,现在都快五月了,小半年过去,竟然能从头到尾一丝不漏,所有人都被算计得团团转。 可能太子在事儿发生前,就全都算好了,几乎算无遗策,这会儿正在东宫回味胜利果实呢,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小人之心。 “阿竹?”霍云霄又叫了一声,“阿竹,你怎么了?” 温竹君笑了笑,“没事,我在想,你二十五出发,正好那天是大哥哥殿试的日子呢,真可惜。” 霍云霄挠挠头,犹豫道:“是吗?那咱们要不要给他送点东西,鼓舞下他的士气。” “不用,别麻烦。”温竹君摇头,“母亲都说了,殿试结束前后,不要去打扰,对了,你出发前是不是要去看看太子?” 霍云霄犹豫道:“不用去吧?师兄没叫我,万一被人看到,会不会不太好?” 温竹君觉得好笑,这傻子还真以为跟亲师兄的关系没人知道呢,她甚至觉得,这次跟着去巡查,可能就是太子弄得,多少人想出头都没法子。 不管怎么说,现阶段太子对霍云霄帮助良多,若是礼数不周到,她心难安。 “你这一去都不知道要多久呢,太子那么关心你,不说一声怎么行?好歹也要去感谢一番。” 霍云霄闻言,深以为然。 温竹君拄着下巴趴在床沿边,笑道:“我新做的肥皂出来了,你快用用,看看路上要不要带几块儿?” 霍云霄乖乖地去打水过来。 温竹君每每这个时候,就能看到他身上未被教化的影子,有点不像这个时代的男人。 他很少主动去叫丫头,多数都是自己去默默地做事,可能是一个人习惯了,虽然很粗糙,但确实很独立。 “阿竹,”霍云霄打水泡起脚来,“等这次护送任务完成,不知道师兄还让不让我去打仗,我听说西越又蠢蠢欲动呢,哼……” 温竹君拄着额,听得很认真,“还是听太子的话吧,仗是打不完的,等你真的准备好了,再去不迟。” 她又补了一句,“至少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你。” 霍云霄闻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但他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只能举着肥皂兴高采烈道:“阿竹,我帮你搓脚吧。” 温竹君想起那天搓脚后续,这厮直折腾到后半夜,吓得连连摇头。 她有点消受不起。 四月廿四,玉京的绿意早就铺满了整座城,枝头鸟雀叫喳喳,人们也穿上薄薄的春装,街头巷尾一片花红柳绿,看着一派生机。 东宫里的景致,和上一次来几乎没有差别,一样花草树木,亭台楼阁。 温竹君拎着食盒,看着浓绿如湖水的草毯,还有名贵的花种,不过转念一想,整日都是看着名贵花草,其实跟街边的花草也没区别,羡慕之意立刻就淡了。 定风阁里,太子放下狼毫,静静地看着面前端着茶水的粉衣女子,面色平静,眼神无波无澜,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孤问你,谁让你端茶来这的?” 粉衣女子战战兢兢地埋着头,只觉遍体生寒,眼里满是惶恐,人人都言太子和善仁慈,可今日她却觉得,平静的太子为何这般可怖? “是,是太子妃。” 太子闻言忽然笑了,薄唇轻启,俊朗的眉眼生动温和,依旧是往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储君。 “呵,太子妃让你送茶到这?” 不等粉衣女子开口,忽然殿外传来太子妃的声音,“是我让她来的,不过既然太子不喜,那你就下去吧。” 太子妃回头扫了女子一眼,示意赶紧离开。 粉衣女子此时才觉后背一阵冷意,不知何时被汗濡湿,端着漆盘立刻躬身倒退,颤着声道:“奴,奴婢这就退下。” 太子妃望着粉衣女子逃也似的背影,叹了口气,“何必要为难一个女子?父皇赏赐,那你也该好好对待。” 太子重新拿起笔,冷声道:“这东宫已经有那么多女人,父皇的赏赐,我只觉多余。” 太子妃眸光微微一颤,见殿内只有自己人,略略松了口气。 “好了,不说这些事儿,伯远来了。” 太子轻点头,“他夫人也来了吧?” “嗯,你猜得很准,”太子妃杏眼弯弯,柔声道:“竹君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温竹君这次来就放松多了,偶尔还会拉着琥珀问问花草品种。 “侯夫人喜爱侍弄花草?” “倒也不是,”温竹君抿唇轻笑,“武安侯府空旷,我想着寻些好花种种下,今儿正好瞧瞧问问。” 温竹君一扭头,就看到霍云霄抬脚准备走草坪抄近道,她忍不住使劲一扯,“好好走路。” 霍云霄连忙收回脚,老老实实从青石板路上走。 琥珀跟在后面见两人不时拉扯,眼里满是好奇与笑意。 一进定风阁,温竹君便觉心旷神怡。 定风阁的位置虽偏,但景致极好,冬日来的时候,四面窗子紧闭,如今春日里,轩窗支起,窗外绿竹青松掩映,加之阁中摆设清雅,还有绿植点缀,相映成趣,偶尔还有穿堂风,带着春日独有的花草芬芳。 比之夫人的含春院还要精致旖旎,这些,就不止是财力人力能支撑了,更要懂得欣赏,还得有生活情趣。 她打量着闲适坐在案后饮茶的太子,一旁素手点茶的太子妃,夫妻二人俱都含笑,精致温柔得像是画中人。 太子似笑非笑地淡淡扫了她一眼,眸光深沉如海。 温竹君立刻回过神,连忙屈膝行礼。 “见过太子,太子妃。” 太子妃笑着招手,“你快来陪我坐,就跟伯远一样,私下不用这么拘束。” 温竹君笑着随霍云霄一起坐下,寒暄了起来。 霍云霄是个急性子,一脸期盼道:“师兄,我这次去,不知道要多久呢,等我回来,我们好好切磋一次吧?” 太子抿了口茶水,含笑道:“我不跟手下败将切磋。” 霍云霄:“……” 他又气又委屈地控诉,“上次是你胜之不武,你,你提前找那么多人揍我,我喝了好久的苦药……” 太子闲适地斜斜倚着软枕,指骨修长的大拇指碾着杯沿,好笑地看着霍云霄道:“胜之不武也是胜。” 霍云霄气得嘴抿成了一条直线,“那师兄要怎么才能跟我再打一次?” 温竹君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扯了扯他的袖子,柔声道:“好了,今儿我们来不是为了打架的事儿。” 霍云霄颓然,只能另起话题,“师兄,你为什么要让三皇子一起去巡查河岸啊?” 温竹君在一旁扶额,都说了不要提这个事儿,一进来就忘了。 太子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人的反应,似乎想起什么,目光幽幽落在温竹君无奈的脸上,又很快移走。 他淡然道:“父皇本来就打算让三弟去,禁足是个苦事儿,让他跟着出去练练也未不可。” “原来如此,”霍云霄忽然想起什么,“那我这次能跟着,不会也是师兄?” 太子挑眉,“哦?你终于看出来了?” 霍云霄心里也疑惑了几天呢,得到答案后,不由唉声叹气。 “师兄,你不能这么做,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我,我胜之不武了。” 太子妃抬手给他递了杯茶,盈盈笑道:“胜之不武用在这,可不适合。” 温竹君一抬眸,忽然看到太子扫过来的眼神,无波无澜的,但就是令她压迫感十足,不敢直视。 她猛地一震,忍不住参与着笑道:“太子这是在为你费心 呢,你只有多出去走走看看多练,将来上战场,才会如虎添翼。” 霍云霄满脸纠结,但好在他对差事的渴望超过了“胜之不武”的念头。 “师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胡大人,也会好好看书的。” 温竹君见师兄弟俩言笑晏晏,心里则是直打鼓,方才她不应该接招的,但那个眼神似是穿透人心,几乎让她下意识地就开口了。 今日再见,她越发觉得太子这人深不可测。 幸好,她跟霍云霄不是站在太子的对立面。 温竹君又忍不住打量霍云霄,这厮何德何能啊?又在心里暗道,有些人的命真的就是好,嫉妒都嫉妒不来。 太子这次又趁机考校霍云霄,问题比上一次还要刁钻,几乎就是学子上考场登科的程度。 霍云霄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只能看着温竹君。 温竹君咽了咽口水,假装没看到太子的眼神,一脸为难,“啊?我也不会呢,看来我们还得回去好好看书。” 第66章 捡漏的第六十六天哪有常开不败的花儿…… 温兰君在路上就一直想,为什么江玉净会一点点退步呢? 她跟江玉净做夫妻的时候,基本都是各做各事,夫妻俩生疏得很,她管家的同时,还要跟老虔婆斗法,而江玉净呢,只用一门心思地读书。 但温梅君就不一样了。 从过往来看,温梅君跟江玉净是能说得上话的,夫妻感情,你情我愿的似乎还可以,但跟老虔婆总会有摩擦,加上后来又是换房又是一大波穷亲戚,一堆事儿,江玉净怎么能一门心思读书? 反观自家大哥哥,上辈子温梅君这个时候闹出一堆事儿,夫人跟大哥哥受了不少影响,这一次就不同了,没了温梅君,大哥哥能潜心修学,名次立马上升。 温兰君觉得自己想通了,敢情就是不能沾温梅君啊。 看来,只要温梅君在,江玉净这辈子,怕是走不上高峰了。 上一次,江玉净一甲进士及第,荣耀加身,她还特意跑去温梅君面前炫耀了好几回呢,就是可惜,今天看不到温梅君失落的脸了。 温竹君刚得到大哥哥二甲的消息,正吩咐玉桃准备礼品,打算送回家庆贺。 这种大喜事,本来是该摆宴席的,起码也得去百味楼里整治席面,但五月初八就是温春辉的婚期,夫人不想折腾,所以干脆省了这一道,让温春辉好好休息,准备准备直接当新郎官儿。 还没收拾出来,温兰君就上门了。 “三妹妹,”温兰君喜气洋洋,迫不及待分享喜讯,“大姐夫是二甲,他是二甲……” 温竹君认真盯着礼品,没太在意地应道:“嗯,大哥哥也是二甲呢,四十一名,真是太厉害了。” 任何时候,读书读到这个高度,真的都很不容易。 大姐夫区区一介白衣,更是能跻身二甲前三之列,想来,大姐姐执意要嫁有出息的读书人,也算如愿以偿,大哥哥还真没看走眼。 其实玉京也有许多人家会提前榜下捉婿,但温家与朝政几乎没有关联,属于名头大,但边缘人物,一开始就声名大噪的学子,温家想要也抢不过来。 但今日温春辉的登榜,无疑是个好信号,他又有个好岳家,只要不出意外,温家大概又能延续很多年了,直到下一个有出息的人冒头。 这还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但凡延续上百年不倒的人家,那是代代人才辈出,一个有出息的,能拉拔一大家子在权力之路上狂奔。 温家这也就是碰到了夫人,养出了个继承人,若真让侯爷爹来带,怕是这艘船早就沉底了。 夫人高瞻远瞩,今日终于见了成效。 温竹君心里难掩佩服,况且娘家强大了总归不是坏事,对外嫁女子来说,算是坚强后盾。 温兰君心里舒坦极了,但她又不能明说,只能拉着温竹君絮叨。 “大哥哥是厉害,不过呀,之前大姐姐整天吹嘘大姐夫,说什么状元之才,什么飞黄腾达封侯拜相,我看啊,就是吹牛,哈哈哈……” 温竹君秀眉轻蹙,看着二姐姐得意洋洋的模样,轻声道:“要是我没记错,二姐姐也说过这样的话呢。” 当年两个姐姐争姐夫,那可真是花招频出,两人都是斩钉截铁地说江玉净将来必定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 温兰君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有些尴尬,当初也是想着忍忍这辈子也能过去,谁承想现在是这种情况呢。 “我那时候,是没看清楚,不知道姓江的是什么人,现在不是看清楚了嘛。” 温竹君笑了,意有所指道:“二姐姐对大姐姐跟大姐夫真是关注。” 温兰君强装镇定,脸色都不变,“一家子姊妹,关注怎么了?母亲不说了嘛,要和睦相处,相互扶持,再说了,当初我差点就嫁给江玉净呢。” 这也是实话,倒也说得过去。 温竹君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究是没再继续追问,只提醒道:“二姐姐不准备点东西吗?大哥哥登科是大喜事呢,他将来可是我们姊妹的后盾。” 温兰君闻言沉思起来,拔腿就走,“明儿我再来找你喝茶。” 温竹君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头。 东西刚送走,门房来了后院,说二皇子府送来一张帖子。 温竹君很是诧异,她根本不认识二皇子,更别说二皇子府里的人。 不过一打开帖子,她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但很快眉头又拧紧了。 “夫人,是谁啊?”玉桃接过帖子一看,“郑姑娘?她,她怎么会在二皇子府?还约您出去见面?” 温竹君没想到,由自己那点事儿,牵扯到霍云霄还不算,最后七弯八拐,竟然牵扯到了郑溪,这世间事,当真是一环扣一环。 她脑海里闪过郑溪明媚的笑脸,还有拿着剑利落的模样,不知道太子当日算计的时候,可有算计到这些可怜的姑娘? “玉桃,替我梳妆吧,我得去见见。” 温竹君心情有些沉重,她实在没想到,蝴蝶效应竟然这么持久,若是郑溪过得不好,她心难安。 茶楼雅间里,博山炉青烟袅袅。 温竹君端着茶怔怔出神,她来到古代这么多年,见过很多有灵性的女孩儿坠落。 其实也算不上坠落,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词语。 曾经府里有个绣工极好的丫头,长相清秀,人也聪慧,尤其是一双眼睛,似含了汪泉眼般,明亮灵 动。 温竹君每次见她,都要看着她的眼睛,把人看得都不好意思,后来,也是因着人品相貌不错,她就配给了夫人最信任的账房的儿子,大家都觉得她嫁得好。 她亲眼看着这个丫头眼里的光渐渐消散,逐渐凋零,但她自己尚且没有羽翼,压根无法可想。 安平侯府的下人日子并不是难熬,能过,但她偏偏就是过不好,没有原因,或许有原因,但没人敢去想,敢去说。 等到温竹君十三岁那年,她就油尽灯枯,一尸两命,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寒冷冬季。 死后也只得了夫人一句叹息,“可惜了,她绣的花鸟极好。” 温竹君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那个丫头,一时间只觉手脚冰凉,心头惴惴。 雅间门外传来动静,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是门被推开,隔着一扇绣屏,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迎面走来。 温竹君喉咙发干,抬起脚迎了上去,绕过屏风,便见一袭月罗纱衫子的郑溪,花锦杏黄裙子,体态轻盈,眼如星,眉如月,比第一次见,英气中多了份娇媚伶俐,眉眼间无一丝愁苦。 “郑,郑姑,不,郑侧妃?” 郑溪大概是难得出来,脸上难掩兴奋,但她还是牢牢克制,只盈盈一礼。 “侯夫人。” 温竹君赶紧随礼,又朝她身后的丫头笑道:“你们出去吧,我与你们侧妃说说话儿。” 郑溪等人都出去了,终于松了口气,急急道:“好姐姐,我来玉京时日短,还没交到什么朋友就进了皇子府,今儿好不容易有时间,就给你下了帖子,还怕你没时间呢。” “怎么会没时间?”温竹君细细打量她,如今梳做了妇人头,但眼神还与姑娘时无异,不由微微松了口气,“你日后要是想见我,尽管下帖子。” 郑溪高兴地点头,“太好了,我娘就怕我寂寞呢,她总担心我没事儿干会闯祸。” 温竹君听她说这话,就想起在觉念寺的事儿,郑夫人确实挺担心郑溪的,生怕她闯祸。 她拉着她一起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你,你怎么会进了二皇子府呢?” 郑溪是个聪慧的姑娘,虽然回来的时日短,但娘跟她说了很多事儿,一看温竹君的表情,就知道是在担心自己。 “姐姐,你不用担心,是我自己愿意进的。” 温竹君:“……” “姐姐,我之前不是说,我爹一直在戍边嘛,”郑溪的表情倒是难得扭捏起来,吞吞吐吐的,“二皇子那时候也在,我,我……” 温竹君恍然,“你,你早就爱慕二皇子?” 郑溪抿唇一笑,表情羞怯怯的,但又洒脱地点头认了,“我回来,就是因为二皇子,我想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温竹君此刻的心情总算是落地了,是她太悲观,原来,也不尽是坏事。 两人本就一见如故,现在更是话多得说不完,一合计,原来郑溪比温竹君还大一岁呢。 “原来是妹妹?”郑溪笑的眼睛弯弯,“亏我还叫了你好多声的姐姐呢,占我便宜。” 温竹君也忍不住笑了,“好好好,我叫回来总行吧?姐姐姐姐姐姐……” 郑溪和她笑倒在一处。 她是个活泼性子,人干脆利落,爱也表达得奔放,说起二皇子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光彩。 “……本来不是我进二皇子府的,是我姨母的女儿,也就是我表妹,她不乐意,在家哭了好多回,我就干脆顶替了她,也算解决了一桩麻烦。” 温竹君满眼温柔地看着她,觉得当初自己那声女侠也没叫错,郑溪可不就是女侠。 “那你就不怕吗?皇子府再好,里头也有女主子的。” 郑溪面色一顿,眼里的光微黯,须臾缓缓摇头,“不怕,二皇子妃很好的,二皇子待我也好,他说……” 她忽然抿唇一笑,羞怯又娇媚,“他说我像一朵开在山野的花儿。” 温竹君心头一动,笑道:“我倒觉得不像花儿,你拿着剑像个女侠,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像天上翱翔的鸟儿。” 郑溪眼睛一亮,“我喜欢这个比喻,花儿确实不适合我,我也不愿做一朵春天开秋天败的花儿。” 第67章 捡漏的第六十七天侯爷的家书 温梅君不防丈夫突然吼起来,抱着肚子一时怔愣,好半晌才发作出来。 “你,你朝我发什么火儿?” 江玉净面色绷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一言不发。 温梅君可不是什么好性子,忍到现在,全凭对江玉净未来的信任,还有扬眉吐气的渴望,本来应该是一甲榜眼的,结果现在连个庶吉士都混不上。 她都没抱怨呢,更重要的是,连体贴都没有了,这让她委屈万分。 “你说话啊?”她心头酸楚,哽咽道:“你朝我发什么火儿?是我的错了?啊?现在成我的错了,你现在是在怪我……” 江玉净看她抚着肚子,面色勉强柔和了些,伸手去扶她,“夫人,是我一时心急,没注意语气,我和你道歉。” 温梅君一扭身,避开了他的手。 “夫人,”江玉净起身和她坐在了一处,揽过她的肩,柔声道:“是为夫的错,我是恨自己无用,没能像你说的那样有出息,我本就一介白衣,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夫人,是我的运气……” 他抬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又拉过她的手,一脸歉疚道:“夫人,你如今怀了我的孩子,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跟孩子,我也会好好地走下去的,绝不辜负你的信任,好吗?别哭了,保重身体,得为孩子想想。” 温梅君听到他柔声细语,这才勉强满意了,“夫君,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别怕,你将来……” 江玉净将她搂在怀里,抬起的脸上却面无表情。 往日夫妻间的甜言蜜语,还有对未来的无限畅想,这会儿听着,只觉刺耳极了。 春思院没有一点变化,周氏得知女儿留宿,高兴不已,亲自下厨做小馄饨。 温春果更是欢呼雀跃。 温竹君笑着将母亲敷衍过去,把温春果扯了进去,“你老实交代,你四姐姐还好吗?” 温春果眼珠子转啊转,“三姐姐,四姐姐不是一直好好的嘛?你问这个干嘛?姐,我……” “不许打马虎眼,”温竹君揪住弟弟的耳朵,这小子跟四妹妹走的最近,不可能不知道,“快跟我说清楚,你四姐姐情况很不好,很危险的。” 温春果立刻紧张了,吞吞吐吐的道:“四姐姐不让我说的,姐,四姐姐说她想变得好看,好多人都说她太胖了,她很伤心的……” 他立刻解释,“我没有说,我觉得四姐姐圆圆的脸很可爱,但是她不信,她每次吃完都让我把风……” 温竹君心里长叹,果然环境没有改善,这对四妹妹的心理没有一点好处。 她等着四妹妹来,不过很可惜,一直到吹灯,温菊君都没来她这,想来,小丫头心里也很纠结难受,也羞于见她。 倒是周氏鬼鬼祟祟地跑来了,也不嫌挤,闷头就往女儿榻上钻。 “今儿你父亲去了含春院,正好,咱们母女说说心里话。” 温竹君忍着笑道:“新媳妇进门,明儿一早还要去含春院敬茶,父亲今晚歇在夫人那,这不止是规矩,您可别多心。” “啧,你这丫头,”周氏在黑夜里的语调,轻松愉快得就像个十八九的大姑娘。 “这我还能不知道?就算你爹今晚来春思院,我也不会跟他睡一起,我宝贝女儿回来了,我才不要他,臭烘烘的,还打鼾。” 温竹君闷声笑了起来,美貌娘亲还真是一点没变,数十年如一日的样子。 她翻过身,伏在美貌娘亲的怀里,只觉心里自在又轻松。 小时候母女俩经常睡在一起,主要是周氏胆子小,但凡侯爷爹不来,就一定要跟女儿睡。 “竹儿,你跟娘说实话,”周氏轻轻扯着女儿的发梢,略略紧张道:“你跟姑爷过得好吗?他待你怎么样?你放心,这些话我谁都不说,你爹那我都不说,你就悄悄告诉我,我就想知道你的真实情况。” 温竹君半睡半醒的,发丝轻轻扯动,带动着细微的头皮拉扯,舒适极了。 “娘,我过得很好,府里没有长辈刁难,我日日都不用晨昏定省,吃什么喝什么都随我心,霍云霄虽然是个武将,但他对女儿也很好,你放心。” 周氏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声音都哽咽了。 “当时都说好了,要多留你两年,结果你爹说话不算话,我平时问他你过得怎么样,他就说还好还好,他一个男人,哪里知道女人啊,竹儿,你不知道娘有多担心。” 温竹君伸出双手,抱紧美貌娘亲,笑道:“您就放心吧,女儿这么聪明,日子一定能过好的。” 周氏点点头,女儿这话倒是没错,她确实很聪明,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操过心。 “那你还用药吗?姑爷跟你说过什么时候纳妾的话没?” 温竹君一愣,她到现在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药倒是还在用,纳妾的事儿,顺其自然吧,看他的意思。” 周氏忍不住又劝,“你要不就把药停了吧?你大姐姐的肚子你也看到了,多好啊,生了孩子心就安了呀。” 温竹君闷声道:“娘,我还小呢,你刚才还说想多留我两年的,就算我两年后出嫁,再等两年生孩子都不晚呢,何必这会儿心急?” “哎,”周氏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说不过这丫头,“那你可得好好盯着点姑爷,别叫什么不相干的女人爬床,夫人说过,这种乱爬床的女人,就是祸家的根本,就算纳妾,也有讲究……” 温竹君为了安抚亲娘,只得应下。 周氏满意了,“你听话就好,对了,那个药你得早些去寻来,我还得用呢。” 温竹君:“……” 看来侯爷爹跟美貌娘亲生活得很和谐啊,难怪这么多年了,侯爷爹再未说纳妾之事,除去力不从心,恐怕也是因为美貌娘亲吧。 夜已深,含春院里依旧亮着光。 卧房里,安平侯的鼾声已经起了好一会儿,轰隆隆的。 夫人听得直拧眉,只觉吵闹,最后还是去了稍间里,坐在镜前,看着尚且乌油油的头发,叹了口气。 “韶华,四姑娘去春思院了吗?” 韶华摇头,“您别担心了,四姑娘今儿看着,似乎好些了。” 夫人摇头苦笑起来,她亲生的,她怎么可能不了解。 没想到孩子大了,出嫁娶妻,小女儿也长大,却越发难琢磨、越要人操心了。 韶华扶着夫人起身,“您快安歇吧,明儿一早还要喝少夫人的茶呢,这么一熬,要多长许多白头发。” 夫人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安平侯如今胖了一圈的脸,还有微微张开的嘴,鼾声正浓,不由一张脸都皱起来了。 罢了,也就一晚。 夫人捏捏鼻子,闭上眼,掀起被子也睡下了。 但鼾声依旧不止,她干脆拿起帕子,悄悄盖在丈夫的脸上,总算是暂时安静了。 翌日一早,朝阳升起,夜间的露珠尚未干透,瞧着滴漏,正是辰初一刻。 安平侯府众人都不敢懈怠分毫,早早就起来打扫做事,生怕坏了今早的敬茶。 好在,忙碌已经告一段落,各处主子的梳洗也都差不多了,厨房也已经备好早食,就等夫人令下,送去含春院。 温春辉领着新婚妻子付氏,往含春院走去。 付氏满面娇羞,微微落后丈夫半个身子,但毕竟新婚第一天,实在羞怯又不安,只能轻轻扯住丈夫的衣角。 温春辉察觉后,扭头安抚一笑,柔声道:“别担心,母亲最慈和不过了,咱们在礼上做足,自然不用惧怕。” 付氏双颊殷红,但动作依旧落落大方,“嗯,夫君,我听你的。” 温竹君来的不早不晚,正好瞧见这一幕,心里一愣,忽然想到一件事儿,这便是一个正常的羞怯怯的新娘子了吧? 难怪霍云霄耿耿于怀好些日子,说觉得怪异,她确实装都装不出来,羞怯不了一点。 安平侯跟夫人端坐上首,见儿子儿媳妇相携而来,十分般配,不由欣慰地笑。 温竹君也趁机打量自己的新嫂嫂,之前见过两次,但都没有仔细看过。 付氏闺名单一个淼字,倒真有些似水的柔美,想来是新婚,加上一袭正红对襟绸裙,粉面酡红,云鬓堆叠,头上簪着凤钗,端庄持重,容貌不算绝美,但自带书香气,观之可亲。 付淼端着茶,先给安平侯敬了杯,然后再给夫人敬。 夫人十分高兴,叮嘱了几句夫妻和睦的话后,当即撸下腕子上的玉镯,戴在了付淼的手腕上。 “好孩子,如今到了温家,你只当自家一样,莫要拘束,快来见见你的弟弟妹妹们。” 付淼自然也是做过功课的,身后的丫头也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大家族结亲,基本都是面面俱到,毕竟下人多啊。 温竹君瞧见大哥哥小心翼翼地引着新嫂子,不由抿唇笑,可见他对付淼还算满意。 虽说是两家联姻,但两家教育相差不大,成长环 境也差不多,共同话题自然是有的。 这便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了,同一个圈层的人,哪怕强行结合,也能极快适应下来,婚姻也能更稳固,古人的门户之见,也确有其道理。 付淼很是大方地依次见过温春煌,温春成,温春果,接着在温竹君和温菊君面上犹豫了一瞬。 一旁的温春辉刚想解释,付淼便笑着将一个荷包递到了温竹君的手中。 “这便是三妹妹吧?三妹夫跟着巡查河岸,十分辛苦。” 她在家中时,便将温家的人都记熟了,况且爹爹也跟她说起过霍云霄,自然知道这个情况。 第68章 捡漏的第六十八天人要先做一个人,才…… 温兰君知道这丫头讽刺她呢,没好气道:“谁知道绿橘的真实想法呢?我就不说绿橘了,要是我往霍云霄身边送个丫头,天天跟着进进出出,你介意吗?” 温竹君笑道:“二姐姐,我们在母亲手底下这么多年,观母亲行事跟为人,尚且还要为父亲纳那么多个妾,你还没想明白男人吗?” 温兰君一愣,“什么意思?” 温竹君眼中露出怜悯,“二姐姐,要是男人想纳妾,凭你长了八双眼睛,三头六臂,你也拦不住的。” 她也不是想故意坏温兰君的事儿,不能光嘲讽不解决,“二姐姐,你放心,就算绿橘有这心思,我也不会让她成的,行吗?” 温兰君见她坦然无惧,不由一时语塞,其实绿橘的事儿,当初商量的时候就告知过的,只是真来了,她还是有点膈应。 “行,你说的话,我信,但要是真出了差错,我可找你。” 温竹君想了想,干脆招手让绿橘过来,“你自己跟二姑娘说,你什么想法?” 绿橘性子腼腆,睁着眼睛惶恐又懵懂道:“什么?夫人,我要说什么想法?是这段时间做生意的想法吗?” 温兰君“啧”了声,迫不及待插话,可看着绿橘的眼睛,她实在说不出什么尖锐的话。 “你,你夫人让你做账房,就不要有别的心思知道吗?这机会难得,你看看,这满玉京有几个女账房?” 绿橘闻言很是认同,连连点头,“二姑娘说得极是,我心里感激夫人给机会,夫人便是再生父母……” 其实玉桃姐姐私下也说了,跟着夫人,不止有肉吃,还能做个人。 一个下人,能做个人,这就很有吸引力了,况且夫人对她们真的很好,不要她们跪,还要她们念书,钱也不吝啬。 温竹君不由笑了,绿橘压根就没开窍呢,不过二姐姐的毒嘴巴到底饶过了绿橘,这让她还挺触动的。 女人也并不是全然为了男人活,不会一味地为难女人,希望别人好、讲理的还是占多数。 她拍拍绿橘的肩,“不止是感激我,姚先生教授你学识,算是师父了,这是你走运,你须得打心眼里尊重,平日更要尊敬守礼,知道吗?” 温兰君闻言眼睛一亮,“不错不错,这孝道为第一,师道也不能忽视,绿橘,你可别辜负了姚先生。” 绿橘顿时觉得肩上的压力巨大,她抿着唇,做出破釜沉舟的勇气,一脸坚毅道:“夫人,二姑娘,我一定跟着姚先生好好学,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温兰君勉强松了口气,但面对温竹君时还是没好气,“你最好约束好她,不然,哼。” 温竹君知道她性子,摇摇头道:“二姐姐,要是哪天二姐夫真纳妾,你可别哭鼻子。” 温兰君面上黯然,好半天才道:“要是哪天霍云霄纳妾,你真的甘心吗?” 温竹君失笑,“这跟甘不甘心有什么关系?我们女人的想法重要吗?这个世道本来就偏爱男人而已。” 她说完便去对账本了。 温兰君听到这句话,初初没品出意思,但细细一想,却浑身一震,久久无话。 事儿商量完,姊妹俩便准备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行了,二姐夫,今儿辛苦了,”温竹君从袖子里拿出红封,“这是红包,二姐夫千万别嫌少。” 姚坚不想要,“我本来就是账房,应该做的事儿,不能接……” 温竹君直接塞给了温兰君,“二姐姐,这个钱呢,算是姐夫劳动所得,是应该的,等这段时间忙完,还有的忙呢,他拿了红包,可不能偷懒啊。” 姚坚立刻表示自己的决心,他不会偷懒的。 “行了行了,”温兰君笑着将红包收下,朝丈夫道:“是你该得的,那就拿着,一家人推脱来推脱去,生分。” 温竹君笑着点头,“没错,生分。” 姚坚直到上马车,都 还在夸温竹君,“……她心里很有成算,胆子也大,我觉得这个生意做得下去,能挣钱,我这个半路账房做得也有意思……” 温兰君打开红包一看,里头是二十两的银票,她有些震惊,这可真不少了。 她心头一时微涩,那丫头是真大方,想来武安侯府的底子很厚。 听到丈夫一直夸温竹君,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你就这么欣赏她?她那么能干呢?” 姚坚顿时反应过来,笑着跟她坐在一处,温声道:“你自己在家不也夸她?我就是奇怪,凑到一处,你反而没好脸色了。” 温兰君听他这么说,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她那铺子,到现在挣了多少?” 姚坚面色一凛,正色道:“你问的哪个铺子?” 温兰君“啧”了声,“自然是新糕点铺子,我的钱可投进去不少,我还不能看账本,急死我了。” 她听说那糕点铺子里还加了新品呢,生意好得出奇,反正玉京那些贵妇人家,现在都爱买竹记糕点。 姚坚面露无奈,但还是义正词严,“夫人,咱们得守信,就算你想知道,我也不能说,我是一个账房,难道你要陷你丈夫于不义?” 他当初可是在温竹君面前答应过的,要做一个有操守的账房,三妹妹毫不犹豫地信任,如此托付,他怎可辜负? 温兰君颓然,知道是问不出来了,叹了口气,“行吧行吧,等分钱的时候,我也能猜出来。” 这个铺子有三个人,她,温竹君,温春辉资助下的温梅君,温竹君独占五成,她跟温梅君共占五成。 希望能多多挣钱。 温兰君将二十两银票放好,笑道:“你如今挣钱读书两不误,是好事,这钱来的,很是时候呢。” 姚坚看着二十两的银票,眼里露出愧疚,手紧紧揽住她的肩,“跟着我,你受苦了。” 温兰君伏在他怀里,笑道:“你别这么说,我们是夫妻啊。” 虽然被姚坚拒绝告知,但她心里其实又有点自豪与欣慰,自己的夫君,是个真君子。 当天夜里,玉桃就跟温竹君商量买些丫头小子回来。 “早该买了,”玉桃一边递账本,一边道:“那些小丫头小子可都要好好训一阵子呢,得花不少时间。” 温竹君眼神露出一丝迷茫,叹了口气,“你不懂。” 她想融入进来,但有些事就是在挑战她的底线,其实她也知道,这有点立牌坊的意思,毕竟这十多年来,她享受的,不就是底层人的伺候吗? 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她能说话了,能做主了,后宅那个小小庶女,终于得以走出小小的院落,有了一点点能力。 “夫人还在犹豫?”玉桃忍不住坐在夫人身边,手托着下巴,笑道:“夫人还记得我刚到春思院的时候吗?” 温竹君瞥了她一眼,“怎么不记得,砸了我好几个茶杯,还烘坏了我的衣裳。” 玉桃抿着嘴笑了起来,眼睛弯弯,“我那时候怕极了,可你都没骂我,还老是自己做事儿,不要我伺候,我就在想,你真是个好姑娘,比我娘都好,后来我还跟我娘说,我就想伺候你,哪儿也不去,我娘还骂我……” 她察觉失言,不禁吐着舌头,企图蒙混过关。 温竹君也笑了,也能理解,春思院不是好所在,美貌娘亲跟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谁去伺候,就意味着没什么油水。 她跟玉桃的友谊,真的是一点一点地建立起来。 “夫人,其实我懂你在想什么,不过,只是一点点。”玉桃将算盘放下,难得认真道。 温竹君诧异,“哦?你说说。” 玉桃抿着唇,沉吟了会儿才开口,“你怕买回来的丫头小子,过得不够好,会害了他们,会让他们做不成一个人,就像我刚去伺候你的时候,你老是担心我会受伤一样,但是——” 她忽然直视温竹君的眼睛,语调诚恳,“夫人,你怎么就知道,你买他们,不会是他们的造化呢?或许他们还在庆幸,你在这一天买下了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跟了个好主子,夫人,你真的特别好,真的,我无数次地庆幸,自己生在温家,跟在了你的身边,做了一个人。” 在温家时,姑娘总跟她说人要先做一个人,才能走在路上。 她初时不太懂,如今也只是懵懂,但她还是努力将这句话记在心里,时时咀嚼回味沉思,并且教给了后来者。 温竹君很少听到玉桃说这么煽情的话,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时代的大山太重,她一个弱女子实在无法跨过,活着就已经很难了,她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助眼前的人,还是按部就班地走吧,只是别彻底忘了来时路就好。 “行了,明儿咱们就去买。” 玉桃立刻笑了,“好嘞,我这就去准备,夫人快睡吧。” 翌日一早,玉桃没去铺子,而是将牙人请到了侯府。 牙人还带来了一串豆丁,其间也有已经十四五岁的丫头,说是已经调-教好了,会伺候人,认识几个简单的字。 这也是常规手段了,调-教好的丫头,价儿要高些。 温竹君瞧着那些瘦弱不堪的孩子,衣裳裤子都短了一截儿,手腕细得吓人,不禁扭过头,心生怜悯,却也只能袖手旁观。 她只觉自己虚伪至极,可她也无能为力,她连四妹妹的忙都帮不上。 玉桃与她相处多年,自然发现了,有些不解,但也只能担忧地看向她,提醒道:“夫人,你身子不舒服,不如进去休息?” 温竹君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又一次庆幸,她能生在侯爵府中。 最后是玉桃挑拣了十二个丫头,四个小子,一共花费一百二十两银子。 第69章 捡漏的第六十九天百样米养百样人 六月将尽,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到处都觉闷热,但过了晚食,余晖漫天,余温渐渐散去,微热的风吹入庭院,又慢慢凉爽。 武安侯府正院,西府海棠跟柿子树的翠绿枝丫正在风中婆娑作响。 廊檐下是新换的竹帘,带着尚未经过风雨侵袭的翠绿。 温竹君耐着性子拉着两个萝卜头,问道:“你们四姐姐现在在哪?快说。” 温春果跟乔智对视一眼后,俱都选择了闭嘴。 温竹君气坏了,小不点干起坏事来最难防,谁能想到这两人能把温菊君给藏起来呢,还说什么四姐姐要被害死了。 可温菊君就在安平侯府,还有夫人照看,怎么会被害死? 倒是这两个小不点,万一真的坏了事,那才要命。 她方才已经告诉安平侯府的下人,两个小萝卜头都在她这,想来这会儿夫人也快要知道了。 “我已经告诉母亲了,还有乔智,你娘马上就来,待会儿看她怎么打你。” 乔智鼓着腮帮子一声不吭,温春果有样学样,也一声不吭。 “好好好,”温竹君眯了眯眼,“你们是好兄弟,真英雄,保守秘密对吧?可要是你们四姐姐真的出了事儿,你们心里不难过吗?” 两个萝卜头又对了下眼神,面上浮出一丝犹豫。 温竹君赶紧加柴,“再说了,你们想叫我救四姐姐,现在还不说,是要等母亲跟你娘来了再说吗?” 温春果咬了咬牙,“姐,你现在都叫母亲来了,我们不能告诉你了,四姐姐很难受,母亲只会灌她药汤子,她不舒服。” 乔智也点头,“就是,四姐姐说只有表嫂能救她,她快要被苦药汤子淹死了,表嫂,四姐姐说不想见别人。” 他倒是融入得快,跟着温春果一起做了温菊君的跟屁虫。 温竹君心里更急了,看来温菊君的去向只有这两小子知道,夫人暂时还没来,得在事态恶化前把这事儿解决。 她很焦急,对四妹妹的安危也很担心,她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四妹妹到底怎么过来的。 “好,”温竹君蹲下身,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平等的身份和两个萝卜头谈话,“我答应你们,我一定会帮你们的四姐姐,不会让她见别人,好吗?” 乔智望着表嫂,有些迟疑,只能看向温春果。 温春果小脸板着很紧,他小声和乔智道:“我姐说话算话,她从来没骗过我,我们说吧。” 温竹君得知温菊君这会儿在客栈,心都吊起来了,玉京龙蛇混杂,表面安全而已,温菊君一个小姑娘独身在客栈,很危险的。 她闭了闭眼,咬牙怒道:“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给我等着。” 两个小萝卜头看着温竹君急匆匆地离去,半晌都不敢说话。 “春果,现在怎么办啊?” “等着吧,我姐从来不说假话的,她肯定能帮四姐姐。” “我们会不会挨打啊?” “怎么?你怕了?” “没,没有,你怕吗?” “有点怕。” “……” 温竹君一路匆匆,下了马车戴上幕笠后,就往客栈里冲。 掌柜的都有些愣住了,“夫人,您是住店还是……” 青梨连忙拉住他,“我们找人。” 温竹君直上了二楼,这三个臭皮匠还有些脑子,住的是上房,还反锁了门,这会儿天色还稍亮,倒也无虞。 “四妹妹,我来了,你快开门。” “母亲就在后头,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就开门。” “四妹妹,听话,”温竹君贴着房门半晌没动静,心里急死了,“四妹妹,你在听吗?我是你三姐姐,快开门,我来接你回家,不会让你再喝什么药汤子的……” 没有动静? 温竹君急死了,狠狠踹了几脚房门,但是没踹开。 掌柜的冲上来,“不能踢不能踢,踢坏了要赔钱。” 温竹君给青梨使了个眼色。 青梨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锭子,“踢开,我们赔,里面是我家夫人的妹子,跟家里吵架跑出来的,要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掌柜接了银子,想了想,里头住的确实是个小姑娘,也真的怕出事,便叫来伙计,两人一起把门给撞开了。 温竹君立即冲了进去,看到地上的人影,瞳孔骤缩,果然是昏过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将温菊君给盖住。 “行了,我们带人回家了,也不难为你,你最好找管你们这条街的小吏说一下,让他们去武安侯府盘问即可,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不会连累你的。” 掌柜的连声道谢,讲理的客人不少,但这么讲理的不多,没惹麻烦就好,要真有女子被拐,他可要被治罪呢。 温竹君横抱着十一岁的温菊君,一点都不吃力,她心头无奈又酸涩,能怎么办呢? 等回了武安侯府,才知道夫人已经来过了,得知人在客栈,也跟着去了,路上估计是没碰到。 青梨也知道事儿急,连忙道:“我现在立刻去客栈请夫人回来。” 温竹君将温菊君安置在自己的卧房,看着四妹妹已经瘦得脱相的脸,颧骨突出,两颊已经没有肉,身上摸着就是骨头架子,再没有从前的可爱模样了。 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变成这样呢?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温梅君一句话。 温春果和乔智也唉声叹气地蹲在床边,一人守了一个角,都是满脸不开心。 温竹君阖眸叹了口气,“小果子,不是说了,有任何情况提前跟我说吗?我嘱咐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温春果也委屈,“四姐姐不让,她说没有用的,母亲不会让你插手这个事儿,她现在实在没办法了才这么做的,姐,我们都怕母亲,四姐姐现在最怕,你一定要帮帮四姐姐。” 温竹君握着温菊君的手,嘴唇紧抿。 大夫来的时候,夫人也堪堪赶到。 “菊君?”夫人鲜少如此慌乱,不顾失礼快步进了正院,额头满是细汗,口中喘个不停,“竹儿,你妹妹找到了吗?” 温竹君请夫人进了门,但没让她进卧房。 她很是认真诚恳地看着夫人,“母亲,我想跟您说些心里话。” “你的话待会儿说,”夫人拧着眉,摆了摆手,沉声道:“我倒要问问这丫头,到底是要干什么?” “母亲,”温竹君紧紧拽住夫人的手,急忙道:“母亲,四妹妹怕您,您别刺激她了……” 夫人猛地甩开她的手,灯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温竹君心头一震,夫人的余威仍在。 她定了定心神,温声道:“母亲,我跟大姐姐二姐姐嫁了人 ,大哥哥也娶了付家的嫂嫂,咱们温家已经不错了,您就让四妹妹轻松点吧,不用这么紧抓着,她现在真的承受不住了。” 其实温菊君的问题,她隐隐能猜出一点,被夫人着重关怀和总是带在身边,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儿。 温竹君往日每次面对夫人,都要提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告诉自己不要犯糊涂,跟夫人相处真的有压力,时时都是神经紧绷。 她总是羡慕温梅君有夫人这样公平严明、聪明绝顶的母亲,但绝不想一直跟这样的母亲相处,太累太累了。 如今三姊妹陆续出嫁,没了三人插科打诨闹事儿,大姐姐如今又逆反犯浑,夫人身边,只剩温菊君。 夫人似是想说什么,脸上泛起凝重、不解、恼怒、沉思,她是个极聪明的人,千言万语最终都咽了下去。 夕阳收回了最后一缕光,夜幕降临,远山处尚有些光亮,但也昏昧黯淡。 温春果跟乔智一起蹲在角落里,不时看向窗子里,但天已经黑了,瞧不见里头的影子。 乔智忧心忡忡,“春果,我们这次是不是闯祸了?” “不知道,不算闯祸吧?四姐姐都那样儿了,你忘了四姐姐平时怎么护着我们的了?” 乔智顿时挺起小胸膛,“四姐姐最照顾我了,上次有人说我没爹,她骂得可厉害了。” “是啊,也有人骂我是姨娘生的,四姐姐也帮我揍回去了,挨顿打怕什么?”温春果双手托着脸,小大人般叹气,“希望四姐姐这个病能快点好起来。” 乔智跟着点头,双手也托着脸,“四姐姐以后叫我帮她抄写,我再也不偷懒了。” 两个小家伙一边说一边叹气,不时朝里看,看到大夫进去又出来,满脸担忧。 乔楠站在后头,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她虎着脸道:“乔智,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挨揍?” 她今儿要上门给人量衣裳呢,遇到点事儿,还想着回家又要迟了,等摸黑到家后,才发现乔智这死小子也没回来,往日都是温家的人帮忙送回来的。 问了街坊才知道武安侯府的人来过了。 温竹君听到外头乔楠打骂的声音,朝夫人道:“今儿小果子跟乔智做错了事儿,母亲您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这俩小子胆子太大了,尤其是温春果,您一定要好好罚一次,让他知道厉害。” 夫人捏着帕子擦擦眼角,长长舒了口气,“竹儿,菊君就麻烦你了,我,我……” 她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不争气只知道犯傻,另一个竟然这么脆弱,是她教得有问题吗?小女儿竟然连见都不愿见她了,还说怕她。 温竹君听到她哽咽的声音,赶紧摇头。 “母亲,您别这样,这不是您的错,您的以身作则,严格教导没有任何问题,是个人的问题,百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坚强,就会有人脆弱,有的人会念书,有的人就会蠢笨,您要接受,有些孩子懂事,有些孩子成器,有些孩子就是软弱的,甚至一句话就能击溃她的心理,母亲,您没有错,别太自责,四妹妹不愿意见您,不是在怪您,是她心里太过难堪,没脸见您,她一定是觉得对不起您的教导,所以才想躲起来,您给她点时间。” 第70章 捡漏的第七十天夫君那可是拜相之才 温兰君正好提前到了武安侯府,听到这话,都有些好笑。 “大姐姐生孩子,难道还要我们去看着不成?江家的人死哪儿去了?” 温竹君也觉得依夫人的性子,不可能做这样无聊的事儿,姊妹们生孩子,顶多就是生了后递个好消息,然后送礼也就成了,既然事有反常,那去一趟也没事儿。 “二姐姐,既然夫人叫了,咱们就去吧,夫人一直让我们姊妹相互扶助,不就是想着将来这样吗?况且大姐姐这么折腾,咱们也该去看看。” 温兰君想着温梅君那个糊涂样儿,翻了个白眼,还是点了点头,人不能独活,姊妹们相互撑腰还是要的,万一哪天她也需要呢? 毕竟夫人已经去了,又派人来叫,姊妹们都在玉京,也没什么正事,不去不好。 温竹君先将温兰君稳住,又进了卧房,见温菊君眼巴巴地看着,不禁摇头。 “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温菊君乖巧点头,“三姐姐,你替我给大姐姐带话,就说我希望她跟孩子都好。” 温竹君摸摸温菊君的头,应下后,便跟着温兰君赶去了江家。 一到江家,还没走到门口,就全身都是汗涔涔,两人就听到里头温梅君的嚎叫声,双双都有些惧意。 温兰君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是满脸苍白,这个地方,她的记忆实在太多了。 温竹君疾步迈进了草芦,见江老夫人跟江玉净守在正屋廊檐下,江老夫人急得转圈圈,背后一片濡湿,江玉净则是靠在廊柱上,往日清俊正气的脸上,满是紧张的细汗。 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全都浑身湿透了,端着热水,煮着棉巾子,个个都秩序井然,不用想,肯定是夫人在这坐镇了。 难怪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怪异,竟然是韶华守在门前,还是在正屋门前。 韶华正指挥呢,帕子一直擦汗,“你,快送进去,你快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温竹君跟温兰君不约而同,同时看向了厢房,又听着正房里传来的惨叫声,俱都一脸疑惑。 韶华拧着眉,朝两人走了过来,屈膝一礼,“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温竹君热得直喘气,点点头,“母亲在里面吧,大姐姐怎么样了?” “大夫说胎位有些不正,昨儿半夜折腾到现在了,”韶华摇摇头,难掩面上的担忧,又小声道:“你们来之前,这里都在问保大保小了,夫人震怒……产婆忙活了好久,才将胎位给正过来,幸好夫人带着产婆来了,不然大姑娘真是……” 言简意赅,言语间的未尽之意十分明显。 温竹君听着里面的惨嚎,面露不忍,心口战战,背后全是冷汗。 “胎位正过来,肯定就好了,大姐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夫人带来的产婆,应该是早就联系好的,玉京城出名的产婆只有十来个,价格不菲,看来夫人表面不理会大姐姐,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呢。 韶华闻言只是略略抬了下嘴角,眼睛却飘到了江玉净身上,神色莫名。 温兰君听着里头的惨叫声,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连一旁有人说话都没注意。 温竹君看着院子里有些乱,厢房到正屋的路上,还有散落的小东西,想来这次夫人来,看到大姐姐住厢房,也很生气吧? 随着太阳渐渐升起,屋里的动静反而小了,温梅君的声音渐渐被产婆的声音掩盖。 “夫人,别用力,这会儿别用力,快,参汤,喂一口参汤……” 夫人的声音也隔着窗牖飘了出来,“梅儿,别急,听产婆的,会好的,会好的……” 温竹君焦急的在产房外张望,一扭头,竟然看到二姐姐攥着拳头, 满脸苍白的站着。 “二姐姐,你怎么了?” 温兰君连唇色都煞白,这么热的天,竟然没有一点汗。 她回过神后,茫然地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有点吓着了。” 温竹君以为她也被吓着了,毕竟年岁都还小呢,没见过生孩子。 她握住她的手腕,小声安抚,“别担心,大姐姐不会有事的,母亲在呢。” 温兰君没说话,只是呼吸有点急促。 大约是参汤有了效果,温梅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嚎,把姊妹俩吓得都面无人色,心里很是恐惧。 温兰君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怕生孩子吗?” “当然怕了,”温竹君盯着窗子,“这可是进鬼门关,不过,大姐姐这次一定平安。” 她们有龃龉,但绝不会想着要对方死,夫人多年的严格公正,在某些时刻,总是在潜移默化地兜底。 温竹君和温兰君紧紧牵着手,在正屋外等着,热得帕子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江老夫人热得撑不住,去厢房休息了,江玉净这会儿坐在了廊下,抱着头一声不吭地等着。 等到太阳升到半空,屋里终于响起了欢呼声。 “出来了出来了,头出来了,夫人这下一定要听我的,不要胡乱用力,我叫你用力,你再用力,听到没?” 温梅君痛得大喊起来,声音在屋顶盘旋,“娘,娘,痛,好痛……” 夫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努力镇定地安抚她,“娘知道,娘知道,别怕,很快就过去了,很快的,别怕啊,梅儿,娘在,你别怕……” 温竹君对生孩子没有经验,犹豫着要不要给温梅君一些鼓励呢,忽然温兰君动了。 “大姐姐,你别怕,我也在呢,”温兰君面色苍白地喊道:“你好好生,听产婆的,听产婆的……” 温竹君也跟着喊了起来,“大姐姐,我也在呢,你听话,好好听产婆的话。” 不知是不是这鼓励有用,还是参汤的效果,反正温梅君的声音,陡然响亮了许多。 又大约过了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了一声孩子的啼哭,产房内的欢呼声随之响起。 翠玉一直在边上等着呢,见状连忙进去叫江老夫人。 “老夫人,生了,夫人生了……” 江老夫人大约听到了动静,忽然从厢房窜了出来,一脸激动,老泪纵横。 “生了生了,儿子,你做爹了,你辛苦了啊……” 多年苦读,终于熬到了这天,还有了孩子,人生苦尽甘来了。 江玉净也露出喜色,和寡母手攥着手,一脸激动,“娘,我做爹了,我做爹了……” 温竹君:“……” 敢情这孩子是江玉净在产房生的呢? 温兰君根本没听到这话,只是盯着产房里的动静。 又过去了好一会儿,夫人才满头大汗,抱着一个绣着百子千孙大红襁褓出了产房。 温竹君见她满脸疲惫,眼底青灰,想来是熬得太久,没精神了。 她立即拉着温兰君上前,关切道:“母亲,您怎么样?大姐姐还好吗?” 江玉净大概是回了神,也走了过来,拱手行礼,“母亲,梅儿可还好?” 夫人抱着孩子,点了点头,声音嘶哑道:“脱力了,现下已经睡着了。” 温竹君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还没抱稳呢,就被一边身手矫健的江老夫人给抱走了。 “哟,是男孩儿,是孙子,”江老夫人掀开襁褓一看,喜不自胜,乐颠颠地抱着孩子,“玉净,你有儿子了,你快看看……” 夫人的面色转冷,显见不太愉快。 温竹君也实在看不过眼,上前就将孩子给抱了回来,“伯母,您儿媳还在昏睡,您连问都不问一声,是不是不妥?” 江老夫人一拍掌,笑吟吟的道:“疏忽了疏忽了,老婆子太高兴了,一时间忘记了,我这就去给梅儿煮红糖鸡蛋,产妇喝这个最好了……” 江玉净也赶紧道:“是是是,娘,您快去,梅儿待会儿醒了肯定会饿。” 他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但他为人一向谨慎,见岳母脸色不好看,赶紧过来圆场。 温兰君则是话都不想说了,直接将江玉净给挤开,凑到温竹君面前盯着孩子看。 她一句话不说,僵着手拨开襁褓,看向了婴儿的肩膀,一颗殷红如血的小痣随之映入眼帘。 温竹君“咦”了声,她本来注意力都在江玉净身上,怕他不知轻重要来抢,没看到温兰君的动作,等低头一看,就看到了这颗痣。 温兰君看着这颗痣,面色苍白,无声地喃喃,“果然,果然有……” 温竹君没注意到她,她被小孩子吸引了所有注意,笑着道:“母亲,您快来看,宝宝肩头有颗痣,红色的。” 小小的婴孩眼睛还睁不开,小嘴巴一瘪一瘪的,浑身皱巴巴,还有股味儿,但是头发还挺浓密,想来将来肯定不会秃顶。 韶华已经端来椅子,“夫人,您快坐下,熬了一晚上,头昏脑涨的,厨房里,咱们的人把鸡汤已经炖好了,一直在灶上温着呢,您别担心。” 夫人松了口气,随着坐下,朝温竹君笑道:“来,把孩子给我看看。” 她又朝韶华道:“奶娘来了没?” 韶华笑着点头,“快到了,还得提前沐浴,掐着时间过来呢。” 小小的婴孩还看不出五官,但生命血脉的延续,总是令人激动的。 “梅儿已经生了,你们俩可也得好好注意些,”夫人目光淡淡扫向江玉净,朗声道:“你们放心,温家的女儿生孩子,我一定亲自到场,绝不会让你们受欺负。” 安平侯府虽说没了从前的势,但派头还是要足的,再说了,又不是没那个钱。 温竹君跟温兰君哪里听不懂这话是说给江玉净听的,两人笑着屈膝行礼,“是,劳母亲记挂。” 第71章 捡漏的第七十一天我也只是个小女子 温竹君一愣,立 刻扯了下二姐姐,帮着打岔道:“二姐姐不喜欢?我倒觉得这名字好,寓意也好,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温兰君见众人都看向她,只能咬着牙笑道:“我是觉得,会不会取的有些太大了,压不住。” 江玉净立刻摇头,“不会,我跟梅儿商量过,也找人算过,男孩儿叫这个名字很好。” 温兰君面色发白,但好在回神了,勉强笑道:“是,是好,我仔细想想,又觉得是挺好。” 温梅君喝了一碗蹄花汤,疲惫不堪,眼见着又想睡了。 夫人便耐心安慰她,等她睡下后,就带着人都出了屋子。 金乌西坠,依旧闷热,眼看着院子里的光都被院墙挡住了一半,天色不早了。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能待得太久,这就得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多事儿呢,这里我也留了丫头。” 做母亲的,能帮女儿,但不能代替女儿,至于其他的,就看温梅君自己吧。 温竹君笑道:“母亲别担心,还有我跟二姐姐呢,您放心,我们会常来看看的。” 等夫人一走,温竹君立即扯过温兰君,小声道:“二姐姐,你怎么了?” 温兰君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沉默了会儿才开口,“我得去跟照顾孩子的奶娘和丫头说说,孩子刚出生,可娇嫩了,一点错都不能出的。” 温竹君知道温兰君肯定有事儿,只是她不说,自己也不能逼问,她对不相干的秘密,没有多少好奇心。 温兰君见温竹君去了厨房,她扭头又去看孩子,看着看着,竟然差点落下泪来。 像,太像了,像极了上一次她那可怜没长大的孩儿。 奶娘正给孩子拍嗝儿,见温兰君伸手,便笑着递了过去,看到温兰君抱孩子的手势竟然熟练得很。 “这孩子好带,都不怎么哭,二姑娘抱过孩子呢?还会拍嗝儿?” 温兰君笑着应道:“家中好几个弟弟妹妹呢,可不是抱过?” 她怜爱地抱着江尽尘,细细地看着,又撩开襁褓,目光怔怔地盯着那颗痣。 或许老天的旨意无可更改,哪怕这辈子她另嫁他人,但这个孩子,还是到了江玉净这儿,连名字都不错一字。 是的,她跟江玉净有过一个孩子。 只是可怜那孩子福薄,四个月的时候,没照看好,就那么去了,甚至大名都没几个人知道。 她本就跟江玉净情浅,子嗣来之不易,孩子没了后,夫妻俩就更是无话可说,她便听了母亲的话,直接给江玉净纳了两个良妾。 “二姐姐,你在这呢?”温竹君撩起竹帘,降低音量,“咱们该走了,再晚点,天就黑了。” 温兰君低头看看孩子,不舍地递给奶娘,“一定好好照看着,不要放松一丝,这小孩子最娇嫩,就是多盖了一层都会不舒服……” 奶娘笑着应下,“您放心,我生了四个孩子呢,一定能照顾好。” 温竹君和温兰君去看了眼睡着的温梅君后,便和江玉净告辞。 “大姐夫,今天都忘记恭喜你了,喜得麟儿,看来,将来江家要多个状元了。” 江玉净逢喜事,笑意掩不住,笑着拱手,“多谢三妹妹吉言。” 温竹君想起温菊君的嘱咐,拉过纤云,小声道:“方才慌乱,现下大姐姐也睡着了,等大姐姐醒了,你跟她说一声,四妹妹托我带句话,希望她跟孩子平安。” 温兰君也难得没对江玉净阴阳怪气,而是淡淡道:“照顾好我姐姐跟孩子,这才是你现在的重中之重。” 姊妹俩出了江家,一起上了马车。 温竹君摇着团扇,看向温兰君,“二姐姐,你今儿怎么都没什么话。” 往日来,一张口就必定要噎死人,仿佛江家都是仇敌。 温兰君心头咯噔一下,挤出笑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要是他们能好好的,我也懒得说了。” “那孩子,”温竹君忽然凑到温兰君面前,“二姐姐,你很喜欢孩子?” 温兰君怔怔点头,“喜欢,只是我一直没什么动静,你呢?” 温竹君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岔开了话题。 到武安侯府时,天色渐渐暗淡,弯月悬挂,看着格外皎洁。 温竹君回了正院,瞧见温菊君正拿着把大剪子,给柿子树修枝呢。 “四妹妹,你还会剪枝呢?” 温菊君喘了会儿,才笑着道:“我不会,是大文教我的,说这样等挂果的时候,会多结果子。” 大文就是赵五的徒弟,很勤快的孩子。 温竹君看她精神尚且不错,便将江家的事儿都说了。 “你别担心,大姐姐一切安好,孩子也好。” 温菊君闻言,低着头没说话。 七月过半,天儿依旧燥热,蝉鸣声声,终于到了分钱的时候。 温竹君将温兰君请到了家里。 当然,姚坚跟绿橘不在,但玉桃还在,加上温竹君也会盯着账本,反正没有假账,利润也很清楚。 “二姐夫不在,二姐姐,”温竹君坏笑道:“我就这么分钱,你不会不信我吧?” 温兰君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大姐姐那个离了母亲就犯傻的糊涂虫呢。” 温竹君笑了起来,还是将账本递到了温兰君面前。 “这是新铺面,又是在朱雀大街,毕竟不如老铺子来钱快,况且还有前期的成本,伙计的工钱,这个季度呢,嗯,你看看支出。” 温兰君犹豫了下,想起姚坚坦然坚毅的眼神,又将账本推开了。 “我要说话算话,之前就说过了,这个铺子,我只管收钱,不管账不插手。” 温竹君一脸诧异,眯了眯眼,像是第一次打量般,上上下下地看,“二姐姐,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温兰君被看得一脸不自在,“你说什么呢?” 温竹君想到姚坚为人,倒是有点明白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是会相互影响。 “二姐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呀。” 温兰君想到从前种种,只觉一张脸烧到了耳后根,她浑身不自在,不耐道:“好了好了,你就说这头三个月,有没有利润嘛?” 温竹君耸肩,“喏,铺子租金呢,我们按照每月来计算,这样算,那这三个月还是有点利润的。” “那按照一次性支出呢?”温兰君迟疑道。 “那就一分不剩,还倒欠呢,毕竟是朱雀大街的铺面,我们的钱投入的大头就是租金,”温竹君认真道:“更何况,我们还打造了全套的器具,比老铺子可全面多了,想回本还早着呢。” 温兰君有些失落,但也不意外,要真是三个月就能大赚特赚,那还真是没天理了。 “那就是还没钱分嘛,你还叫我来?” 温竹君笑着一把拉住她,连声讨饶。 “别急呀,不是说了算法不同嘛,反正我是打算将租金分摊到每个月的成本里,这样呢,二姐姐你这次就能分到三十二两七钱,不多,你可别介意啊,投进来的钱我可不会退的。” 温兰君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接银票的手有些迟疑,“那这样算,岂不是租金的压力全在你那?” 温竹君爽朗一笑,挑眉道:“二姐姐难得信任我,我总不能让二姐姐失望吧?开了三个月,一点钱见不着,还以为我没能力是废物呢。” 总归是做账,成本分摊也没关系,她接管了武安侯府,这点钱还是能支出的,主要是温兰君跟姚坚,一直全凭府里的月例过活,手心朝上的日子不好过,吃老本也不是个事儿。 姊妹间,过日子嘛,少计较点,会好过许多。 当然最主要的是,今天的温兰君,还有点意思,她乐意出这个钱。 温兰君接过银票跟散碎银子,有些感动,她怎么会不懂其中的道理,是温竹君借机在贴补他们两口子呢。 若是温竹君直接说出来,她一定会难受,觉得这死丫头看不起自己,讽刺自己,但温竹君这么绕弯子做,实在是令她心头暖得很。 毕竟,仔细算起来,这也可以是她应得的。 “那,那我就接着了,”温兰君朝温竹君笑道:“正好你姐夫出去前还想买书呢,可贵了。” 温竹君看她笑中带泪,知道她是懂了,多年姊妹,吵吵闹闹的,许多话不用说也心知肚明。 这个傻二姐,终于活得明白了。 温兰君将银钱收好,忽然想起来,“那大姐姐那一份儿呢?” 温竹君拧着眉,也有些苦恼,“我一开始本来是想给大哥哥的,让他去送给大姐姐,可他现在成亲了啊,这事儿要是嫂子知道,虽然钱不多,但也怕影响夫妻感情,而且大姐姐现在这个状态……我这铺子还想多开些日子呢。” 温兰君了然点头,“不如咱们今天去看看她吧。” 温竹君摇头,可惜道:“今天不成,我跟你算完账,还得去作坊看看呢。” “三妹妹,”温兰君忽然扭捏起来,吞吞吐吐的道:“你那个作坊,我能不能也往里投些钱啊?” 温竹君立刻拒绝,“二姐姐,肥皂生意至今都还没彻底盈利呢,那东西不挣钱,你就别投了,等二姐夫回来,你一问就知道。” 她自己招来的麻烦事儿,就不拉人进来了,姚坚一个读书人,都给自己做账房跑业务去了,也不能逮住一家子狠薅啊。 “不挣钱你费那个劲做什么?”温兰君一头雾水,“你钱多烧得慌 啊?” 温竹君不禁苦笑起来,拧着脸道:“也不是不挣钱,是前期投入太大,人力物力精力耗费多,周期长,你就算把你的陪嫁全都投进去,也就只是加快一点进程而已,想挣钱,可得等呢。” 第72章 捡漏的第七十二天她真是服了。 郑溪拉着温竹君的手,焦急道:“竹君?竹君?快别愣着了……” 她朝青梨喊,“快快快,给你家夫人备马车。” 琥珀看了郑溪一眼,眼里带着探究,屈膝行了个礼。 又朝温竹君道:“外头有马车,不用备了,夫人,您快跟我走吧。” 温竹君吁了口气,又深呼吸使自己清醒,“好,那我们快些去,郑溪,你今天先回去,改日我们再约。” 郑溪连连点头,“你快去吧,我正好回家一趟。” 温竹君跟着琥珀上了马车。 前脚刚走,后脚安平侯就到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日渐圆润的脸上被晒得通红,安平侯喘了半天,才把一口气给喘匀。 “你们,你们夫人呢?” 门房挠着头道:“夫人去东宫了,刚被接走呢。” 安平侯一拍大腿,“哎哟”了一声,又赶紧掉转头往家跑。 东宫里的景致依旧没有变化,每一处都是精心布置,一草一木皆赏心悦目。 太子妃正等着她呢。 温竹君不忘礼节,屈膝行礼后才急急道:“太子妃,霍云霄他,他怎么了?” 太子妃赶紧托住她的手,拉着她坐下,“你先别急,听我跟你说,伯远跟着胡大人在定州河段,此时正是汛期,巡查的时候,出了乱子,伯远是为了救三皇子,掉进了河里……” “什么?”温竹君面色一白,陡然激动地站起身,“他,他掉下去了?” 掉进了恰是汛期的河里? 太子妃也很是担忧,“伯远不会有事的,太子已经传了信,快马加鞭,吩咐不惜一切代价捞人……” 温竹君听她的意思,就是会尽力去找,但找不找得到另说,那可是汛期的大河,奔腾喷涌,天之造化,非人力能阻止。 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消息,她又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乱子?三皇子出了什么危险呢?” 需要霍云霄来保护,那说明这乱子不小?巡查河岸到底闹出了什么事儿? “当地的一名官员被杀,”太子妃面色也很难看,“据说是个好官,百姓有些激动,巡查的时候就碰上了……” 温竹君面色冷凝,很快便听明白了,无非就是派系争斗,或者分赃不均,再有可能,就是当地官员自己做出来的戏了。 她十分冷静,“所以,霍云霄掉进河中的消息,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太子妃看她的眼神带着打量,似是在看她为什么如此冷静,寻常女人听到这种消息,压根不会记得要问这些问题,光是哭就要哭好久。 “是三天以前。” 温竹君的腿软了一下,三天,霍云霄掉进河中已经三天。 “没有消息吗?” 太子妃摇摇头,“已经传信回来,说是在尽全力搜救,具体结果还得等。” 温竹君愣愣地坐下,是 啊,还得等,古代没有电话手机,没有网络,只能干等。 太子妃宽慰她,“伯远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他吉人天相,老天不会让他出事。” “是,”温竹君恍惚地笑了声,“他吉人天相,肯定有菩萨保佑他,又或许是什么世外高人恰好看到,救了他,他吉人天相……” 她看多了各种带着借口的意外,至于什么神仙菩萨,那是属于主角的,不属于他们。 太子妃好好宽慰了一番,又让她千万放心,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搜救了,一定不会出事。 她看温竹君恍恍惚惚的背影,面上有些迟疑。 内室里,太子忽然转了出来,长腿迈动,须臾笑道:“伯远这傻小子,走运娶了个聪明的,难怪……” “难怪什么?”太子妃缓缓坐下。 太子隔着雕花窗牖看到温竹君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摇了摇头,“聪明女子可不好糊弄,那小子会变,看来是真上心了。” 不然以那小子的性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打得他吐血,也能梗着脖子吼。 太子妃叹了口气,“这是好事,不过,伯远连个血脉都还没有呢,你可别真让他出事。” 太子弯唇淡淡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温竹君直到回家,脑子里都是一片冷静,她没有多想一点,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一直在被动接受,从长大到出嫁,都在接受安排。 今天这种局面,她不是没有预料过,只是来得太快,她有点没缓过来。 脚下一个趔趄,幸好丫头扶住了。 付淼正坐在窗边,托腮张望,看到温竹君的身影踉跄出现,连忙叫道:“回来了,三妹妹回来了。” 温菊君跑着迎接,带了哭腔,“三姐姐,三姐姐,怎么样了?姐夫还好吗?” 温竹君一愣,扭头看到一屋子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安平侯满头大汗,夫人面色冷肃,大哥哥二哥哥还有大嫂都是一脸的担忧。 “父亲,母亲?”温竹君白着脸色,诧异道:“大哥哥,二哥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 夫人走上前来,眼中满是关切。 “竹儿,你父亲正巧在御前伺候呢,听到这个消息后,好不容易撑到了换班,一出宫就到了你这,才知道你去了东宫,回家就跟我说了,我也着急死了,你父亲就想来看看你,我也索性跟来了。” 安平侯捏着帕子擦汗点头,看着女儿满面苍白,眼神呆滞,不由很是心疼。 “他不会有事儿的,竹儿你别担心啊,千万别担心。” 温春辉也连连点头,“竹儿,三妹夫本领大,不会有事儿的,你千万别担心,皇上也很重视,还立刻拟召了,吩咐沿岸都盯着呢。” 毕竟有个为救三皇子的名头,皇帝就算做样子也得下令。 温竹君望着一屋子关心她的人,有些怔怔,也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因为她没有悲伤,也没有心急,她很平静,如同当初知道要嫁给霍云霄一样,心情宁静,毫无波澜。 但看着一张张担忧的脸,虽说这里头或多或少有利益掺杂,但她也明白,有就很好了。 她知道这样子不行。 “父亲,母亲……”她说着哽咽了,垂下头擦擦眼角,还擤了下鼻子,“我没事,太子妃也说了,太子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他,我知道,他吉人天相,不会出事的……” 演了那么多年,许多反应都已经是本能。 她知道该怎么应对,但心里很复杂,也有些怅然,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本意,还是虚情假意。 夫人拉着她的手,察觉她的手冰凉,又见她小脸苍白,已是六神无主,不由叹了口气。 毕竟年纪还小,再聪明,遇到事儿也会惊慌失措。 她小声道:“你别担心,总归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娘家跟哥哥姐姐呢,别怕,也别担心,知道吗?” 温竹君努力挤出一点笑意,“母亲,女儿心里都懂的。” “三妹妹,”温春辉拍拍她的肩,“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大哥哥。” 温竹君这会儿的心渐渐有了点温度,虽说这十多年一直随波逐流,听凭摆布,但她运气不错,收获的也有真情。 付淼很能体会温竹君的心情,才成婚不到一年呢,听夫君说,三妹妹跟三妹夫感情不错。 她很是亲昵地牵过温竹君的手,轻柔道:“三妹妹,要不今晚回家住吧?好不好?家里有父母,还有哥哥弟弟,还有你姨娘呢。” 安平侯立刻接话,“是是是,竹儿,咱们回家住,你大嫂都开口了呢。” 温竹君呆呆地看着他们,好半晌才回神。 “哦,不了,大嫂,”她脑子虽然空白,但思绪丝毫不乱,考虑十分周全,“父亲,我不能回去住,这个消息在玉京都未传开,情况也未明,我得稳住,不然姨母要是知道了,怕是会崩溃的,还有我姨娘,这个消息绝不能说给她听,她是个直肠子,没有花心思,要是突然知道,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儿呢,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 夫人闻言便也点头,她对这丫头,总是要高看一眼。 “看到你还冷静,我心里就放心多了,好孩子,千万别多想,要是这里住得不舒服,那就回家住。” 她拉过看起来好多了的小女儿,摸摸她的头发,小声嘱咐,“你好好陪陪你三姐,多盯着点,知道吗?” 温菊君用力点头,“母亲,您放心,我知道。” 温竹君冷静自持地一一应付,没有一处错乱。 等到人都走了,夕阳收尽最后一缕余晖,暮色降临,尚且还是鸭壳青的天上,月亮就已经冒出来了,清清冷冷的。 “夫人,夫人?”青梨看她又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倒,赶紧去扶,这才察觉她手心全是汗,还冷冰冰的,“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温菊君也着急地冲过来,眼中含泪,“三姐姐,你没事吧?” 她朝外头喊:“来人,快去叫大夫。” 温竹君茫然地扭过头,轻轻挣开她的手。 “我没事,不用叫大夫,青梨,你去厨房看看,今晚的菜要是没定,就做水煮鱼,要辣的,还有炒个肝儿,我爱吃嫩的,哦,四妹妹爱吃韭菜炒鸡蛋,记得要用她种的韭菜炒……” 青梨和温菊君对视一眼后,俱是一脸的担忧,温竹君一向冷静,万事皆有应对,但此时太过冷静,反倒吓人。 她招手唤来了一个小丫头,“你赶紧去外院,让人去铺子里将玉桃姐姐唤回来,就说有要紧事儿。” 小丫头一愣,“青梨姐姐,什么要紧事儿啊?” 青梨一怔,眉头皱了起来,“不是你该打听的,就说我说的,让玉桃姐姐赶紧回来,有大事儿。” 第73章 捡漏的第七十三天阿竹,我回来啦………… 温梅君看温竹君抱孩子手势熟练得紧,想了想,凑过去道:“三妹妹,这幸好你没怀孩子呢,谁知道三妹夫福薄……” 温竹君:“……” 她看着小七白嫩嫩的脸,笑着道:“大姐姐,小七看着挺像你的,尤其是嘴巴。” 小七就是江尽尘的小名儿,生在了七夕,就叫小七。 温梅君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是啊,你姐夫也这么说,不过,我觉得他脸型像你姐夫。” 温兰君在一旁默默翻了个白眼,“哪里像了?我看就像你,老话说得好,子肖母,他长大了肯定也像你。” 温梅君听她又驳自己,眉头一拧,“你……” 温竹君连忙抬手,“好好好,孩子像父母哪儿都好,都好,你们别又在我这吵,行吗?” “谁要跟她吵啊?”温兰君撇嘴,“我这段时间时不时就去陪她解闷儿,照顾孩子,一点好儿都不记,真是的,哼。” 温梅君瞪眼,“你这死丫头,我给你的药方儿难道还是假的?我还没算账呢,你之前对你姐夫那横挑鼻子竖挑眉的样儿,我都没说……” 温竹君立刻打断大姐姐的话,“什么药方儿?” “跟你没关系,怀孩子的,”温梅君没好气道:“你二姐姐也想要孩子呢,不识好人心。” “好了好了,”温竹君真是怕了两个姐姐,举起双手投降,“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们要是想吵,就私下吵,我绝不阻拦。” 她从小就习惯做润滑剂,此刻的话还有点作用,姊妹三个好不容易各自安静了会儿。 温梅君脾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要不牵涉她跟她的夫君还有江家,别的都好说,也能有笑脸。 她犹犹豫豫的道:“三妹妹,你那新铺面,能不能让我掺和一下?” 其实说这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温竹君温兰君合开铺子前,她还冷嘲热讽过。 温竹君警惕地看着她,“大姐姐,你要干嘛?” 温梅君一见她这样,就很不高兴,“什么要干嘛?兰君两口子都掺和了,我是你亲大姐,我想掺和还不行吗?你嫌弃我的钱啊?” 温兰君一听也不高兴了,“我俩口子掺和,那也是有条件的,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分钱啊?” 她放弃了一切权益,而她夫君更是跑得不着家,就为了那几两碎银。 温竹君一听两人又要吵,连忙阻止,“大姐姐,大哥哥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温梅君一脸迷糊,“没说啊。” 温竹君眯了眯眼,庆幸自己那个钱还没给出去,快要出口的话立刻换了。 “大姐姐想掺和,是想投多少钱进来?我先说好啊,低于五百两就不要提。” 温梅君努力抑制,但还是止不住地嘴角上扬,“我有,哼,那我就出五百两。” “什么?”温兰君一脸怀疑,眉头都拧成麻花了,“你现在还有钱?我不信。” 莫非母亲又给她补了嫁妆?这钱送到江家,不是填无底洞吗? 一想到江玉净使着温家的钱过好日子,她的心就难受极了。 温兰君见丫头们都出去了,凑过去小声炫耀道:“我抱着孩子去瞧祖母,祖母一高兴,给了我一千两银票。” 温竹君:“……” 温兰君:“……” 两人此时脑中冒出了同一个想法,行吧,果然是命好,傻人有傻福,什么时候都有人兜底。 温竹君迟疑道:“是这样的,大姐姐,我跟母亲还有二姐姐一起开的铺子,分钱的模式是每个季度一分,你能不能接受?” 温梅君听母亲说过,便点头,“我能接受。” 温竹君给温兰君使了个眼色,接着道:“大姐姐,这次的新铺面,可有来头呢,不是五百两就能跟我合作的。” 温兰君接到温竹君的眼神时,还不太明白意思,但听到这话后,立刻就明白了。 她是真的服了这个丫头,真喜欢揽事儿啊,大姐姐的钱,让她自己挥霍呗,她操哪门子心啊? 温梅君闻言,顿时迟疑了,“五百两都不够?那要多少?不至于啊,你这铺子吃金子啊,消耗那么大?” “可不就是吃金子?”温兰君赶紧接话道:“反正我那五百两砸进去,连个响儿都没有,只看到客人进进出出的,生意也好,就是不见钱,谁让铺子那么贵呢?三妹妹做的又是贵人生意,前期投入特别大。” 温竹君点点头,“二姐姐跟我那个铺子,是租金高,我这次寻了个路子,铺子可以买下来,大姐姐要是想跟我合开,寸土寸金的朱雀街,五百两不过是一个水花,一千两也不算多呢。” 温兰君暗暗盯了她一眼,果然,就盘算着那一千两呢。 温梅君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拧眉想了想。 “朱雀大街的铺子,确实贵,本来回本就慢,我听有些夫人讲,一年都未必能全部回本儿呢。” 她很是犹豫,要一千两呢,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温竹君见她在犹豫,也有些后悔张口了,其实这种事儿不该掺和的,大姐姐糊涂,可夫人不糊涂,让大姐姐插一脚,以后有的扯了。 “大姐姐,你好好想想吧,做生意有亏有赚,我不敢打包票一定能赚的,你也可以不投。” 温兰君抱着孩子,笑看温梅君苦恼的样子。 她赌温梅君舍不得投钱。 温竹君有些后悔张口,自然是赶紧劝退,“大姐姐,这铺子前期分钱也慢得很,你一定要慎重,另外,我也要事先说明,铺子里的账,暂时是由二姐夫来管的,你到时候可以看账本,但绝不能撒泼,不然我就算亏,也会把你的钱退出去。” 温兰君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开口帮忙,“哟,大姐姐还能看账本,我是账本都不配看呢,哎,也不知道这钱什么时候回本呢,真心疼啊。” 她心疼是真的,不想让温梅君掺和生意也是真的,万一温梅君这脑子又犯浑,影响铺子的生意怎么办? 温梅君听到这话后,更犹豫了。 她模模糊糊开口,“那,那我好好考虑一下吧。” 正巧午正呢,这会儿太阳毒辣得很,姊妹三人带着个孩子,倒也融洽。 温竹君留两个姐姐在家吃饭,只是温菊君一直不肯出面,可见温梅君那句话对她的直接伤害有多大。 她更后悔方才招惹大姐姐的事儿了,大姐姐犯糊涂有夫人看着呢,她操什么心? “小七可真乖,”温竹君一边吃饭,一边看躺在隔着纱帐摇篮的小婴孩,“杯碗盘碟的,这么大声音都不醒呢。” 温梅君满脸得意,“这孩子啊,可好带了,奶娘都说是带过的孩子里最乖巧的。” 温兰君也点头,“确实好带,那段时间治胎疸也受罪呢,奶娘喝了不少车前草水,好在现在好转了,大姐姐,你回去了可得记着,让大夫隔十天半月的就去瞧瞧。” “知道知道,”温梅君连连点头,“你现在可真是关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是你生的呢。” 温梅君的面色僵了一瞬,很快又笑道:“我这不是喜欢他吗?等我自己生了,我才不稀罕。” 温梅君笑了起来,“好妹妹,我错了,你要是生了孩子,也得稀罕我家小七。” 温竹君听她俩一唱一和的,倒是难得。 说到底,一起长大的姊妹,吵得再厉害,也有能化解的时候,又不是什么生死仇敌。 午间姊妹三人休息了会儿,下午品完点心,也就准备散了。 温竹君实在是撑不住,在两个姐姐的眼里,霍云霄已经是死无全尸了,话里话外就怕她有什么。 她能有什么? 正巧姚坚过来,为新铺子的账做准备,温兰君就干脆多留了会儿。 温梅君嘱咐了温竹君几句后,就先走了。 她心里很犹豫,便问自己的丫头,“你们说,这个钱能投进去吗?” 纤云跟飞星对视一眼后,细声细气的劝,“夫人,您投不投都没关系,但这个钱您可别再告诉姑爷了,哥儿还小,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您手中无钱可不行。” 温梅君撇嘴,面色讪讪,“我不会跟他说的。” 回了家后,等到天黑,江玉净才回来。 温梅君抱着孩子迎他,又嘱咐丫头打水来,“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江玉净迈着疲惫的步子,进了家门,他上个月被分配到了刑部,任检校一职,虽说有品级,但和翰林院的清贵与未来前途比,简直天壤之别。 他本想着通过朝考慢慢晋升,一展雄心壮志,不说进入翰林院,总也能让自己的才能得以发挥,可现实太残酷了。 温梅君见他一声不吭,急忙道:“我前些天才问了母亲,大哥哥至今都还是个庶吉士呢,付家能帮的也有限,更别提帮咱们了,夫君,你本该是状元榜眼之才的……” 她说到这 ,对母亲也有些埋怨,夫君的才能不在那些人之下,怎么就不能进翰林院了? 难道说,江玉净只有娶了温兰君,才能走得更远? 不可能,她绝不承认。 江玉净不甘的阖眸,上次朝考,他的名次排在第二,可就连第三第四都挤进了翰林院,偏偏他进不去。 他意识到,恐怕这已经不是学识的问题了,是有没有靠山的区别,底层爬起来的人,要是不能用学识一鸣惊人,想靠着才能往上爬,几乎天方夜谭。 真是可惜,若是他能进一甲,此时的忧虑,全都不存在。 江玉净心里的悔恨翻江倒海,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寒窗苦读多年,信念几乎崩塌。 第74章 捡漏的第七十四天所有的钱,可都在她…… “阿竹,阿竹,”霍云霄几步跑下台阶,蹦蹦跳跳地落在温竹君面前,笑容明媚,声调高扬,“阿竹,我回来了。” 温竹君点头“嗯”了声,见大家都看着她,便抬手替他整理了下衣襟,大概是太子的常服,他穿着有些微不合身,个子太高,袖子跟衣摆还短了一截。 她见他笑容格外灿烂,心头一松,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柔声道:“别跑这么快,小心台阶。” 霍云霄点点头,笑着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认真道:“阿竹,我很想你。” 温竹君闻言有些尴尬,这小子真是让人无法捉摸,不过身边人太多,她也不能一点反应没有,索性佯装羞怯地低着头。 太子跟太子妃也笑了,“好了好了,别在这你侬我侬了,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辞了东宫,又跟太子太子妃拜别,两人就上了回家的马车。 温竹君便问起这事儿,倒也没说玉京全是他死了的消息,只问他怎么掉进了大河里,又是怎么上来的? “我没掉进河里啊?谁说我掉进河里了?瞎说吧?”霍云霄一脸疑惑,挠了挠头,正色道:“那时候正是汛期,河水又猛又急,我要是掉进河里,早冲跑了,现在你肯定看不到我了。” 温竹君满脸诧异,她哪儿知道这消息怎么来的?不都这么说吗? “那,那还说你救了三皇子呢?这是真是假?” 霍云霄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嗯,当时是挺乱的,我看三皇子差点被挤得掉进河里,就顺手踹了下他的屁股,给踹到岸上了,然后借机退到了人群里,我怎么可能掉进河里?这事儿,胡大人知道啊。” 温竹君一听也就明白了,合着其实是计划好的,就算没有这一出,也会有别的理由,让他顺着去干别的事儿,但给他报的也是掉进河里去了,就瞒着这个傻子,还瞒了她,可能他压根就不知道现在满世界都传他死无全尸了吧? 行吧,太子厉害,连她都瞒了,一点口风不透,要不是太子妃,她还真以为这小子没命了呢。 “好了,你这一路辛苦,现在咱们回家吧,给你接风。” 霍云霄嘿嘿笑了起来,“嗯,回家。” 到家后,回了正院,温竹君第一时间就将霍云霄推进了湢室,立刻就吩咐下去。 “派人去姨母那儿,就说侯爷安全归来,请她不必担心,改日我跟侯爷会去探望她,另外派人去安平侯府,就说侯爷回来了,请他们不必忧心,改日我们一起回家看望二老,要快。” 霍云霄在湢室里搓洗半天,都不见温竹君进来,不由喊道:“阿竹?阿竹?” 温竹君一脸无奈,不肯进去,“你好好洗,我就在外头。” “你进来呀,”霍云霄盯着湢室门,“阿竹,我回来你好像不太开心啊?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温竹君顺手将找好的衣裳给抱了进去。 “没出什么大事儿,就是满玉京都在传你死了。” “什么?”霍云霄刷的在浴桶里站了起来,弄得满湢室的水,“都在传我死了吗?这,这……” 他有些想不通。 温竹君望着他,也觉得这事儿离谱的很,不过,肯定是故意这么传的,就瞒着他呢。 “好了好了,你快坐下去,好好洗。” 霍云霄拧着眉,慢悠悠地坐下,一脸不高兴,“我,那我“死”了多久啊?” 温竹君觉得他这话有些好笑,顺手帮他递了块肥皂,“大概有个把月吧,姨母哭了好几回,爹娘都准备让我回家住了。” 霍云霄闷声闷气的,满脸不痛快,“还好我没死,谁胡说八道呢?” 温竹君闻言不由撇嘴,是啊,谁胡说八道,就瞒着这小子。 正好丫头又送水进来了,她拿起水瓢帮他舀水,见他闷闷不乐的,笑着拍拍他的头,“好了,头发也要好好洗,既然回来了,那就别想那么多,等你出去溜一圈,让大家都瞧瞧,胡说八道的话自然就没了。” 她捡起脏衣裳,刚准备出去,手却被人扯住了。 霍云霄连连点头,“没错,我倒要看看,谁在那瞎传话,哼……” 本来应该跟胡大人他们会合的,只是他嫌他们一群老头儿脚程慢,磨磨蹭蹭的,那么点路还要赶个把月呢,他等不了。 就快马加鞭,一路换了五六匹马,径直冲回了玉京。 温竹君用力挣了挣,没挣脱,有些无奈道:“你快些洗吧,才回来,你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说不定待会儿会来客人,我们还得见客呢。” “哦。”霍云霄答应得好好的,但手就是不放。 他也振振有词,“不会有客的,我都“死”了那么久,那些人肯定不知道我回来了……” 温竹君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或许姨母这会儿在别家量衣,正忙着呢,父亲母亲也有许多事儿忙着,不会过来…… 玉桃也不闲着,她伺候夫人多少年,最清楚她的性子,这么久没出来,肯定是有事,便赶紧将丫头们都赶了出去,又让人去小厨房准备热水,顺便将院门给闭上了,免得有不懂事的丫头小子冲进去。 温菊君就在府里住着,自然清楚府里的动静,接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一脸喜色,拉着玉桃不撒手,急忙道:“是不是姐夫回来了?三姐姐说的是真的,姐夫真的没事,对不对?” 玉桃赶紧将她拦下了,笑着道:“四姑娘,侯爷刚回来,正在洗漱呢,您别着急,在这坐会儿吧,夫人一会儿就出来了。” 温菊君连连点头,自己掉头就走,“是是是,刚回来是得整理,等姐夫洗漱好了,三姐姐也忙完了,让人去叫我,我得行个礼。” 她在这住这么久,总不能这点礼数都不懂,回家母亲也回骂她的。 没过多久,姨夫人就来了,带了满身的露水,还有满脚的泥,头发都湿哒哒的,颇为狼狈。 乔楠来的急匆匆,一路跑过来的,扶着门缓了半晌,还喘着气呢。 “云霄回 来了?他没受伤吧?他……” 玉桃也一样的拦下,不过姨夫人没有四姑娘好糊弄,她只能直白点说,“夫人这会儿正陪着侯爷洗漱呢,估计还要会儿,姨夫人,要不去花厅里坐会儿?是不是夫人派的人没说清楚?改日她跟侯爷会登门看望您的……” 乔楠立刻就懂了,大松一口气,眼里都泛泪了,喃喃道:“他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这臭小子,还等他去看我,我还是自己来快些,真是操心死了,操心死了,我那死去的姐姐哪里能安稳……” 正说着话呢,门房又来人,说安平侯府派人来了,玉桃赶紧去处理。 温竹君猜到外头肯定乱着,心里急得很,不说安平侯府,光是乔楠就不可能不来,她跟霍云霄的感情深着呢,听到消息肯定第一时间跑过来。 她帮着霍云霄整理衣襟,笑道:“外头估计都等着你出去呢,姨母肯定来了,我父亲母亲不知道来了没,他们都很担心你。” 霍云霄听到姨母,也不由笑了,“姨母总是急吼吼的性子。” 槅扇门外一片寂静,正院里暂时还没人打扰,蜃窗透过的光线已经开始西落,不知过去了多久,但温竹君知道,外头这会儿一定不平静。 院子里的雨水尚未干,树上的叶子因着雨水滴落而弹动不休,檐下的水滴滴答答落下。 收拾好后,温竹君才唤了丫头进来收拾,顺便看看时辰,果然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怕是人都来了。 霍云霄倒是坦然,一边吃东西,还有闲心坐在一边看温竹君梳妆。 温竹君重新梳洗好后,便匆忙赶去花厅见姨母,见玉桃懂事的过来了,连忙问外头的情况。 玉桃跟在身后,快速道:“夫人,四姑娘来看过,我把她应付过去了,安平侯府只派人来问了声,说要是有空,今晚就回去吃饭,姨夫人这会儿还在花厅里等着呢。” 温竹君闻言松了口气,好歹来的人不多,不算太丢脸。 她又叮嘱了霍云霄两句,“姨母这段时间很不容易,你好好宽慰一下,她真的特别担心你。” 乔楠坐着等了好一会儿,在屋里又转悠了一圈,好不容易见到霍云霄,登时就哭了,拉着他上看下看,生怕他出事。 “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我就怕有这一天,你这臭小子,要吓死我了你,以后可别这样了……” 霍云霄面对姨母的眼泪,满脸都是不知所措,想到温竹君的话,连忙安慰,“姨母,我没事,我好好的呢,都是瞎传,胡说,我怎么可能会掉进河里?你别担心,没事的……” 乔楠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倒是还好,你媳妇儿才是真的难过,这段时间她的压力很大,只有她相信你绝不会出事,我,我都差点相信了,你这臭小子,只有她会一遍一遍地跟人说,你会回来,别人都以为她疯了呢,你回来了,可别胡闹,好好安慰你媳妇儿……” 霍云霄听的心头温软,如水般涌动,扭过头看到温竹君跟玉桃在商量事儿,她总是这么能干,又想起方才在东宫,难怪她那么冷静,原来如此。 她担心自己,但坚信自己会回来,这让他满心欢喜。 夫妻俩一起宽慰了姨母,送走乔楠后,温竹君就跟霍云霄商量,是不是要回安平侯府吃饭?毕竟父亲母亲都开口了。 霍云霄摇摇头,眸光温柔,“今晚我想好好陪陪你。” 温竹君吓了一跳,这厮想干嘛啊? 第75章 捡漏的第七十五天霍云霄背了口大黑锅…… 温竹君对大姐姐的事儿,暂时是退避三舍的态度,恋爱脑只要犯起来,那必定是要撞南墙才行,现在就是玉帝王母来了,温梅君都不会听一句的。 她听夫人失望的声音,一时沉默。 能说什么呢?她的身份,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总不能挑拨亲母女的关系吧? 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见她低着头,笑道:“罢了,你最近也莫要去看她了,免得招骂,让她自己好好过吧。” 温竹君应下,起身送夫人离去。 秋风瑟瑟,秋雨绵绵。 温兰君登门了,扑了满身的雾气。 “既然大姐姐没投钱,正好我投,”温兰君整理好衣裳,鬼鬼祟祟的道:“喏,这可是我剩下的全部家当了。” 温竹君接过银票一看,足足一千三百两,也有些惊住了。 “二姐姐,你这是?是不是有点太信任我了?我都不习惯。” 温兰君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不挤兑我一句会死啊?” 温竹君与她笑闹了一番,开始数钱,“你怎么知道大姐姐没投钱?我没跟你说这事儿啊?” “她自己跟我说的,”温兰君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说是有他用,我管她呢,她不投我投,夫君说了,你挣钱有一手,我信你也比信外人强啊。” 温竹君点点头,想起夫人说大姐夫的话,行吧,糊涂人的糊涂事儿,这不差这一桩。 温兰君看她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打量温竹君,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 “我看你怎么瘦了些?看来小别胜新婚,妹夫夜里颇为卖力啊,这一趟回来,当真是琴瑟和鸣,鱼水交融吧?” 温竹君瞟了她一眼,二姐姐有一点毛病一直改不了,就是小心眼儿,一点仇留多久也要记着。 她干脆点头,开口就道:“嗯,是很和谐,常常欢愉至夜半,令我不得安枕,我这府里啊,柴火都用得多了,那你跟二姐夫呢?” 温兰君贼兮兮地笑,指着温竹君,笑骂起来,“你个不害臊的,谁要听你房里的事儿?再说了,哪有人打听别人房里事儿的?” 温竹君拿起笔,闻言挑眉道:“是啊,哪有人打听别人房里事儿的,二姐姐,你说这个人,是谁呢?” 温兰君:“……” 这臭丫头,不挤兑她几句,就不舒 服。 霍云霄恢复上值了,每天都是半死不活的,这次出了玉京办差,就觉得这份差事,更加无聊了。 这天唉声叹气地回了家,正巧碰到温菊君在园子里挖地呢。 “四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呢?”霍云霄看温菊君弄得个大花脸,气喘吁吁的,失笑道:“让丫头帮你,你不用亲自动手。” 别让岳父看到,到时候以为自家闺女在武安侯府吃苦,又要温竹君改嫁什么的。 温菊君挖了没多久呢,就喘得眼前冒金星,她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以前在犯傻。 “三姐夫,你回来啦?”她眼前发黑,停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不用丫头来,我自己能行,每天挖挖地,胃口就好些,还能多睡会儿呢。” 霍云霄不解地看她挥着小花锄,那小细胳膊跟竹竿儿似的,“那你还不如早上跟我一起打拳练剑呢,这挖地能有什么用?” 温菊君一愣,“我也能学吗?” “能啊,”霍云霄不在意道:“你也算强身健体了,挖地可没啥大用,打拳才有趣呢。” 温菊君想了想,“那我明早跟姐夫你练练试试?” 夜凉如水,正院卧房里的动静一直不休。 温竹君气喘吁吁地爬出床帐,端起茶碗喝了满满一杯后,就躺在床上装死。 霍云霄闷笑着将她拉到怀里,倒也没再缠着,只轻轻将散落的乌发拢到耳后,兴高采烈道:“阿竹,今天太子告诉我,胡大人跟三皇子,就快要回来了。” 温竹君伏在他怀里,懒得动弹一下,“嗯,到时候你带回来的账册就起大作用了。” “是的是的,”霍云霄说到这个,又开始振奋了,“你都不知道,也没看到,一到汛期,河岸若是不修,百姓真是遭殃,淹死的人不计其数,我看着都觉得难受。” 温竹君听他真情实感,忍不住抬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嗯,所以贪官还是得查。” 霍云霄握住她的手,只觉柔弱无骨,又看她累成这样,不由笑道:“四妹妹想强身健体,你看你这体格也不行,不如,你明早也跟我们一起打拳练剑?” 温竹君眼睛都闭上了,闻言又睁开,“你说什么?四妹妹?” “是啊,”霍云霄将在园子里的事儿说了说,一脸认真的道:“她想用锻炼身体的法子来抵抗,抵抗你说的心理问题,既然有用,那就再让她累点,不正好?” 温竹君想反驳,但又觉得这厮说得颇有道理,摇了摇头,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万一真有用呢? “我就不用了,我心理挺好的,不用抵抗,你千万别叫我。” 温竹君最近经常睡到日上三竿,等醒来再吃早食,四妹妹因着没胃口,也是拖拖拉拉地等她一起,才勉强跟着吃点。 至于吐没吐,温竹君不再强行过问了,只要温菊君的状态在变好,那些小问题,她自己能克服。 管束太多,只会起反效果。 温菊君手抖啊抖,一碗粥喝得颇为艰难,更别提用筷子夹东西,抖得都快出残影了。 “四妹妹,你这是?”温竹君一碗粥喝完,都看愣了。 温菊君叹了口气,“早上三姐夫教我打拳,他可真严格,三姐姐,我现在不止手难受,我腿也难受。” 温竹君看她一口一口地喝,虽然艰难,但再没了往日那种食不下咽的感觉,看着好像也没想吐。 她赶紧道:“是吗?你这得坚持,你姐夫说得好,挖地没什么用,强身健体还得跟着他才行……” 温菊君脸上都快哭了,表情都维持不住。 “三姐姐,你帮我跟姐夫说一声,我明儿不想练,我还是挖地吧,挖地好,不累。” “不行,”温竹君一脸严肃,“昨儿晚上,你姐夫还跟我说你呢,可激动了,就因为我说这个或许可以帮助你,他特别高兴,他心里很担心你的,你不能让他失望吧?” 温菊君“啊”了声,一脸为难,可毕竟是客居在此,也不好太不懂事,闻言一脸苦恼地应下了。 “行,行吧,那我就试试。” 她无意识地扒拉着筷子,一时间吃了不少进肚子,也没想着要去吐。 霍云霄下值回来,就得到了温竹君莫名的热烈欢迎。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但也颇振奋,见温竹君殷勤地帮他解衣裳,一边顺着脱衣裳,一边激动地解腰带。 “阿竹,我还没洗漱呢,要不咱们一起进湢室……” 温竹君知道他想多了,拍了下他作乱的手,将白日里温菊君的情况说了说。 “你别练得太狠,也别让她太舒服,总之,你就必须要求她每天早上跟你一起练……” 那丫头嘴巴其实很溜,但面对姐夫就腼腆许多,加上这不是自家,肯定不好意思拒绝。 果然她说得没错,温菊君心里百般不情愿,但为了礼貌,说话算话,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姐夫早起。 累得在温竹君面前哭诉了好几次,声泪俱下。 “三姐姐,你让三姐夫别叫我了,我,我真的不想练了……” “呜呜呜,我手都抬不起来了……” “我真的走不动了,我感觉我的腿不是我的了……” “我真的不想练了啊……” “呜呜呜,难怪大姐二姐不愿意,我以后也绝对不要嫁给武将……” 温竹君也不管,反正就把一切坏名头推到霍云霄头上,但看着四妹妹的的确确日渐好转,她觉得还是很值得。 当然,这件事让霍云霄背了口大黑锅,他也不乐意。 “你现在都没看到四妹妹看我的眼神,简直就是豺狼虎豹,恨不得躲着我走,阿竹,既然她不想学,那就算了?” 温竹君连连摇头,又是哄又是戴高帽,最后也只能给他甜头充作补偿,也是颇为劳累。 在温菊君渐渐好转的状态下,巡查河岸的队伍,终于回京了,听闻这一路走得很不容易。 已经进了十月中旬,玉京的红枫叶子快掉光了,晚间的霜露冷寒,朔风凌厉,路上的枯叶都打着旋儿地乱飘。 胡大人的回归,自然将这冷意驱散了不少,那些在地下涌动的暗流,开始涌出了地面。 就连后宅圈子都议论纷纷。 如今,温竹君在圈子里也能勉强露脸说上几句,毕竟霍云霄救了三皇子,还有单人单骑拼死带回了账册的事儿,加上皇上嘉奖,太子也夸赞,总之,出了点小风头。 温竹君滴水不漏地应付,但实话却一句没有,跟这些人打交道,就要提起一百二十个心,说不准哪句话就说错了,这可是真的会掉脑袋。 夫人看到她被围住,赶紧过来解围。 “大家还不知道吧?”她笑着道:“我家竹儿的新铺面开了,就在西市里头,往后你们几位夫人,就不用打发人跑老远去买了……” “是吗?又开新铺子了?可真快呀。” “是啊,霍侯夫人,你下次开铺面,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儿,我还想投一笔进去呢……” “生意好得不得了啊,你可真会做生意。” “没错,你要是手上有好铺子,可不能藏私啊……” 温竹君携着夫人的手,笑道:“我那点微末技艺,跟诸位夫人们的生意比起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第76章 捡漏的第七十六天你会遇到和你一起的…… 霍云霄有些不自在地扭头,眼神躲闪,闷声道:“没什么事儿。” 温竹君很少见他这样,也不追问,朝外头喊了一句,“青梨,今儿早些摆饭吧,不去花厅,就在稍间里吃。” 吃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过白雪映衬,烛火明灭,院中还算明亮。 雪依旧簌簌地落,难得饭桌上安静无话。 霍云霄板着脸,见温竹君不说话,心里越发郁结,也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吃饭,扒了两碗饭后,就闷闷不乐地丢下碗筷进房了。 温菊君满脸好奇,姐夫很少这样的,小声的朝温竹君道:“姐夫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温竹君摇摇头,朝她笑道:“可能是公事烦恼吧,你别理他,早些回去休息,今晚会很冷呢,让丫头烧炭的时候当心点,窗子要留缝隙。” 霍云霄手里的书翻得噼里啪啦,但心里烦躁,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伸着脖子听外头的动静。 方才他都这样了,为什么阿竹一点反应没有呢? 他听到玉桃踩着雪嘎吱嘎吱地来了,不过温竹君说今晚太冷,就不看账本了,又听到温竹君在廊下吩咐了丫头一些事儿后,脚步便朝着卧房来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很沉稳,霍云霄赶紧把书丢开,长腿一迈,就靠在了床前碳炉边的藤编软椅上。 温竹君撩开珠帘进了卧房,看到霍云霄斜坐在软椅上,背对着门口,她想了想,吩咐青梨拿一壶酒进来。 屋中这会儿正暖意融融的,燎炉里炭火烧得正旺,偶尔噼啪炸响,上头盖着竹笼,大冬天最适合烘脚。 窗前另一方红泥高脚炉子上烧着铜壶,里面的水这会儿正好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屋中干燥,这样能增加湿度,晚上睡觉也更舒适。 温竹君等了等,见霍云霄没动静,便坐在了他对面的软椅上。 把脚搁在竹笼上,旁边还放了个方方正正的红漆凳子,上头摆着果盘,里面都是些当季的水果,最吸引人的就是黄澄澄的橘子。 她闲闲剥了个橘子,将橘子皮丢进了竹笼下的碳炉里,细细给橘子去白丝,然后一瓣一瓣地慢慢吃。 卧房里很快就弥漫着一股橘香,清新好闻。 青梨静悄悄地进来,揭开铜壶盖子,将拿来的酒壶整个放进去,不过盏茶时间,淡淡的果酒香也弥漫了整个屋子。 霍云霄不知温竹君要干吗,但他这会儿心里燥得很,更不知要做什么说什么,只能继续躺着。 温竹君吃完橘子,起身坐在窗前的圈椅上,给自己斟了杯热酒。 她望着檐下快要熄灭的灯笼,在雪夜里昏昧不定地晃着,笑道:“这是赵嬷嬷派人送回来的,说是自己酿的果酒,侯爷来陪我喝两杯?” 霍云霄早就躺烦了,闻言刷地爬起来,满脸苦恼地也在窗前坐下。 他看着天青色的酒壶,喃喃道:“我想嬷嬷了。” 温竹君仰头喝了一杯,淡淡的果香在口腔里翻滚,酒味儿倒不浓,甜滋滋的。 “等雪停了,我就派人去请嬷嬷回来,请她老人家留下来陪咱们过年,好不好?” 霍云霄也给自己斟了杯酒,剑眉紧蹙,眼神里满是烦躁,仰头就喝了下去。 他犹犹豫豫地,还是开口了,“阿竹,我是不是很笨?” 温竹君一听,心想果然有事,可能就跟最近的案子有关。 “你不笨,以后你手下有人胆敢当面这么说你,你就拳头揍过去。” 霍云霄摇摇头,没有人当面会说这个话,玉京的人,嘴上脸上都很客气,叫人瞧不清真假。 “我不能乱揍人的,现在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你了。” 温竹君笑了,执壶替他斟酒,“那就更说明你不笨了,一件事就能让你长记性,多少人都做不到吃一堑长一智呢。” 霍云霄还是不高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好在酒壶不大,拢共也就下肚了十几杯,果酒也淡,脸都没红呢。 温竹君见他脱了外衣,怕他会冷不舒服,便牵着他去燎炉边坐着,掀开竹笼,又往里加了几块炭。 她刚在软椅上斜倚下,正准备烘脚呢,霍云霄就也凑了过来,双手紧紧揽着她的腰,身上泛着淡淡的果香跟酒气,倒也不难闻。 雪夜里,暖炉生春,两人相拥依偎在一起,静静听着窗棂上雪落下的沙沙声。 夫妻紧挨着挤在一张软椅上,难得的宁谧和舒适。 温竹君缩在霍云霄的怀里,后背暖乎乎的,像个大火炉,察觉他一直在调整姿势,头在她肩头一拱一拱的,像极了受大委屈的小狗儿,就差嘤嘤叫了。 耳后一直有暖风轻扫,痒痒的,她不由缩了缩头,柔声道:“还是不高兴?” 霍云霄的手臂又缩紧了些,闷闷道:“他们说,跟着我带队抄家没油水。” 虽然那些人只是笑着说出来的,也没有指责什么,但他也不是傻子,那些人的眼神跟表情,透露着嫌恶,摆明了就是不服他,也不乐意跟他。 可那是抄贪官污吏的家,抄出来的东西,全都要送到国库,又不是捞油水的地儿。 温竹君等了会儿,发现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跟他平日迫不及待分享的模样完全不同。 她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他就像个火炉,哪哪都是热乎乎的,冬日里睡觉,可比羊皮水囊要好用多了。 “那你怎么想的呢?” 霍云霄想了半天,怒声道:“我不想捞油水,这个钱,我拿不了,我也管不了别的队伍。” 燎炉里的炭火忽然噼啪地响,在寂静的卧房内回荡。 温竹君小心翼翼地在他怀里翻过身,和他面对面,抬眼静静地打量他。 屋内的烛火都没熄灭,他紧锁的剑眉还有抿直的唇角,都表明他很困惑,想到他幼时就进入军中,有龙虎将军亲自带在身边,太子暗中护着,又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不服管的性子,世界在他眼中,还是非黑即白。 有时候她也很疑惑,这样的时代和特殊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霍云霄这朵奇葩? 但有时候又庆幸,与心眼子少单纯的人生活,至少轻松很多。 温竹君想着就笑了,抬手轻轻点他的额,温声道:“那就不拿。” 霍云霄却又沉闷起来,还叹了口气。 “可是不拿,那些人就更不服我了,别人能拿,他们却不能,毕竟是钱啊,以前师父说过,水至清则无鱼,我其实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今天就是做不到。” “谁说水至清则无鱼的?”温竹君笑了起来,“还记得《博闻广记》里那则小记吗?说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潭水,里面的鱼儿游动,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打下去,就会直直落在石头上,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霍云霄点头:“记得,我当时还说不可能,但你说是真的。” “是真的,”温竹君的语调渐缓,也开始认真,“所以清澈见底的河水也能养出鱼儿,人也一样,大家其实都是活在一潭水里,有些人会因为种种压力和环境逼迫,渐渐游向了浑水,跟着在浑水里搅动,但总有人喜欢清水,不愿意同流合污。”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道:“你若是想选择清水,不想同流合污,那就要谨守本心,不管他人如何待之,你遵守心中所想,他日,自然会有你的一番道理。” 霍云霄闻言,沉默良久。 只是抱着温竹君的手,越发收紧。 “谨守本心?”他的声音极轻极软,像是雪花敲打窗棂,“这样就行吗?” 温竹君有些犯困了,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嗯,走你想走的路,不用管别人眼光,你会遇到和你一起的同路人。” 霍云霄其实自己也能花时间想通,但有温竹君宽慰的话,顿时让他茅塞顿开,堵在心口那股气缓缓消散,整个人都痛快了。 他激动地捧着温竹君的脸,重重吧唧了两口,眸光灼热。 “阿竹,那你呢?是在清水里,还是在浑水里?” 温竹君本来昏昏欲睡,闻言突然睁开了眼睛。 大概她就是在清水和浑水里来回窜的那种吧,既看不惯浑水污浊腥臭,但在清水里待久了也会难受害怕。 她早已被世俗和现实打磨圆滑,磨平棱角,变得虚伪庸俗,所以无论是清水,还是浑水,她都能适应良好。 有时候想想,也挺羡慕霍云霄这厮的。 霍云霄等了会儿,却只等到温竹君在自己怀里安然熟睡。 他俯首亲亲她的脸颊,又呵呵笑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抱起她往拔步床走去。 翌日一早,霍云霄迎着风雪,早早起身去上值。 今日指挥使司里的人都对他爱答不理,想来他清高孤傲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要不是他有官职和侯爷的虚名在身,加上武力不错,恐怕有些人就直接来找茬了。 霍云霄压根不理会,雄赳赳气昂昂的,今天又要去抄家,可有的忙了。 指挥佥事拉着他就往屋里钻,满脸无奈,“侯爷,我的大侯爷,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道理你不懂吗?好不容易指挥使司落得这么个美差,你可别瞎整啊。” 霍云霄挠挠头,“哪有这么严重,这种搜刮来的钱,不要也罢,何况,这算什么美差?” 指挥佥事都无奈了,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门子弟,讲究起来,那真是说不通,他们哪里知道下头人搞钱的劲头,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钱就是钱,有什么脏不脏的?”他拧着脸道:“今儿再去,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抄完就过去了,你自己也能留一份儿,给家里人开销,买宅子买首饰,不也挺好吗?” 第77章 捡漏的第七十七天她没有梦想,那就做…… 温竹君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得知江家失火,温菊君也十分震惊,满脸焦急,“大姐姐二姐姐有没有事?七哥儿呢?没事吧?” 青梨连忙宽慰,“四姑娘,你别担心,大家都没事,都好好的。” 温竹君连早食都没吃,就带着温菊君急匆匆赶去了安平侯府。 夫人一大早得知火灾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将两位姑娘都接回家了。 “兰儿,兰儿,火已经灭了,”夫人望着一身狼狈,衣裳跟脸被熏得黢黑,头发都被烧了一半的温兰君,满眼心疼,“已经灭了,不会有事了。” 温梅君也围在一边,眼里噙着泪,温声劝道:“二妹妹,你别担心,没事了,咱们回家了。” 奶娘更是后怕不已,这孩子要是出事,首先问责的就是她了。 温兰君似是还没有还魂,眼神依旧惊惧,抱着七哥儿直抖,怎么也不愿意松手,谁来抱都不行。 昨夜的火烧得很快,天干物燥,风也大, 要不是温兰君抱上孩子,披着床罩竹帘,硬生生从燃着大火、摇摇欲坠的门里跑出来,再迟一点儿,都会被掉落的房梁给砸到或是堵住。 这一切,都是温梅君亲眼见到的。 她当时伤心欲绝,差点就要冲进火场救孩子,火光里冲出来的火人,让所有人都惊住了。 温梅君现在光是想想,都浑身打颤冒冷汗,她完全不敢想,若是失去了七哥儿,自己会怎样。 尤其是,她终于回想起来了,上一次,温兰君跟江玉净的孩子,好像就是死于火灾,可那个孩子存在的时候太短太短,短到她都不记得。 那个时候,她跟温兰君的关系十分一般,见面也是冷嘲热讽居多,而那个孩子,才四个月大,和现在的七哥儿差不多,她甚至都没抱过一次。 难怪二妹妹对七哥儿这么欢喜,每次来都抱着不想撒手,恐怕就是冥冥中的天注定。 在这一刻,温梅君的心,莫名特别地疼。 七哥儿哭了起来,听哭声,应该不止是饿了,肯定还拉了。 夫人有些焦急地上前,想将温兰君怀里的孩子抱出来,接过来到现在,七哥儿都没喝一滴奶,早就饿了。 “兰儿,听话,把孩子给母亲,我带他去喝奶,好不好?你也去洗漱,好好休息……” 温梅君怔怔地看着一脸茫然的温兰君,她似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没回过神。 只抱着孩子的手,依旧纹丝不动。 她忽然将母亲拉住,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着道:“母亲,让二妹妹抱着吧,要不是二妹妹,七哥儿别说喝奶了,就连挨饿的资格都没有。” 温梅君心里,第一次生出感激,感激这个她从前没说过几句好话,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整日只会吵架争风吃醋的妹妹。 往日母亲说得对,姊妹就是姊妹,纵使吵得再凶再狠,心里也是一处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姊妹,就是要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夫人被突然扑到怀里哭泣的大女儿吓了一跳,这才想起火灾后,她一直都顾着外孙,还没来得及宽慰这个笨蛋女儿。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都嫁人生孩子了,像什么样子?是大人了……” 温兰君被孩子的哭声唤醒,眼神缓缓聚焦,看着怀里睁着眼睛咕噜噜乱转的七哥儿,她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好孩子,娘带你出来了,娘终于把你从火里带出来了,你再也不会疼了。 当年那个小小的棺材,装着烧得焦黑的尸体,是她午夜梦回怎么都跨不过去的坎儿,她厌恶江玉净,但孩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啊,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的血脉。 两次大火,截然不同的结果,幸好,幸好。 “呜呜呜,出来了,”她眼眶里砸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脸上的黑烟被冲出两道水痕,明明是哭,却分明有了笑声,眼睛也亮晶晶的,犹如闪耀的黑曜石。 “孩子,呜呜呜,我抱出来了,抱出来了……” 温梅君挽住她的手,呜咽道:“是,出来了,出来了,二妹妹,谢谢你……” 温竹君跟温菊君到的时候,就看到哭成一堆的大姐姐跟二姐姐,还有一个夫人在旁边擦泪。 付淼见到两个妹妹来了,连忙上前,“三妹妹,四妹妹,你们来了……” 了解事情原委后,温菊君连声庆幸,“可真是多亏了二姐姐,幸好没出事儿。” 付淼轻轻抚着肚子,也有些后怕,“是啊,幸好二妹妹在,不然可要出大事了,你们别担心,已经派人去叫父亲跟夫君,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温竹君看着抱在一起的姊妹俩,目光却落在温兰君烧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事儿,二姐姐什么时候跟换了个人似的?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好在没出大事,深究也没意义。 “那大姐夫跟江老夫人呢?” “在家收拾呢,”付淼见二妹妹总算好了,孩子也愿意撒手,连忙招呼着丫头扶人进去,“这火起得急,好在左邻右舍人多,灭得也快,这大冷天,江家可有的收拾。” 温竹君点点头,其实大姐姐回家住也好,有夫人看着帮扶,脑子肯定能清楚些。 吵吵嚷嚷这么久,安平侯府总算是梳理妥当了。 四姊妹自上次后,又一次聚集在了娘家的抱厦里,抱厦里燃了炭火,又煮了茶水。 温兰君心头有股气磅礴翻涌,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一直在默默流泪,能借着名头救下孩子,她满足了。 似乎心头的那一丝遗憾,也渐渐远去。 “你们别笑话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有点想哭,好在七哥儿没事,不然我得哭得更狠,七哥儿那么乖巧,是好孩子……” 温梅君心中了然,这一定是老天爷看着,借妹妹的手帮她呢,只是她也不能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只能将椅子搬到了二妹妹身边。 她哽咽道:“七哥儿这条命是你救的,你以后不止是他的姨母,也是他亲娘,二妹妹,我,我……” 温竹君赶紧起身,拍着两个姐姐的肩膀,轻声劝慰道:“大姐姐二姐姐,别哭,没事呢,七哥儿好好的,咱们又能聚在一起,怎么能哭?” 温梅君抹了抹泪,忽然站起身,朝温兰君鞠躬,这可把温竹君惊住了。 “二妹妹,我,往日都是姐姐不好,总是刁难你,没什么好言语,也没多少好脸色,尤其是亲事……姐姐至今都欠你一声对不起。” 温兰君擦了擦眼泪,正襟危坐,“三妹妹,你放开她,她是欠我一声,我能坐得稳。” 温竹君拉着温梅君的手,渐渐松开。 温梅君也不含糊,一鞠到底,“二妹妹,姐姐糊涂,你千万别跟姐姐一般见识……” 她又看向温菊君,见她还是瘦得厉害,眼中满是歉疚。 “四妹妹,大姐姐是个糊涂人,以前说的话,你千万别当真,就当我胡言乱语,对不起,大姐姐对不起你,听说你很不好过,我心里也难受极了,那些屁话,你可别放在心里……” 话音一落,她眼里的泪就刷地落了下来,带着满满的愧疚。 其实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更丢不下这张脸。 如今出了这种祸事,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崩开了。 温菊君也愣住了,捂着唇,眼中含泪,半晌都没说话。 温竹君见姊妹三人前嫌尽弃,抱头痛哭,也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热,甭管以后怎么吵怎么闹,姊妹四人间的情谊肯定吵不散了。 夫人治家严明、以身作则教育得好,就算是糊涂至此的温梅君,也丢不开夫人从小潜移默化地教育,遇到事情要面对,躲避没有用,该挨的打迟早还是得挨。 大家都是凡人,都有许许多多的缺点,但大家都不坏,这样的时代,已然难得了。 她一个一个的擦泪,又去将炭火燎的更旺些,还帮着三人倒茶,又往里头添了红枣桂圆等东西。 “……哭过了,咱们还是姊妹,来,喝茶喝茶,嗓子都哭伤了,肯定口渴,喝些补气血的……” 三人眼泪汪汪地一边喝茶一边落泪,相互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儿,眼里很是不忍,但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二妹妹,我送你一副假髻吧?”温梅君看着二妹妹重新梳好的头发,长长短短的毛渣子,被烧得卷卷曲曲的,已经梳不成好看的发髻了,只能草草扎起,但额边那缕发丝实在太短,只能丑丑地垂着。 温兰君连连摇头,“不要,上次你还说那东西是死人头上剪下来的,我戴着幕笠就好,反正出门也不多。” “我那是瞎说,骗你的……” “那我也不要,你还不如把七哥儿给我……” “你走开,那是我儿子。” “你刚不还说我也是七哥儿亲娘嘛,大姐姐,你就是小气,从小你就这样……” 温竹君跟温菊君赶紧插科打诨,笑笑闹闹的,声音直冲云霄。 夫人听着里头的动静,不由也笑了,本来想进去的脚步,还是转了个弯儿。 范嬷嬷跟在后头,很是欣慰地叹气,“看到她们四姊妹这样,又让我想起夫人你当年和姊妹们的日子了……” 夫人也笑道:“女孩子嘛,只要有时间和经历,就肯定会成长。” 范嬷嬷听着身后清脆的银铃声,笑了起来,“还是夫人教得好,我看啊,你比老夫人教的还要好呢,这叫什么?青出于蓝。” “嬷嬷现在越来越疼我了,乱夸人。”夫人嘴上嗔怪,但神情愉悦。 第78章 捡漏的第七十八天竟然是理想主义者 太子闻言,眼神震动,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看向温竹君的眼神,多了些郑重。 他眯了眯眼,眉梢上挑,须臾笑道:“今日倒是觉得,夫人心中,颇有丘壑。” 往日还真没看出来,这个胆小内敛,一直小心翼翼的后宅女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太子妃也有些赞赏,“竹君,往日只瞧你文文静静的,今日听你说这话,真有些豁然开朗,神清气爽。” 温竹君脸颊微红,连忙小女人似的给霍云霄倒茶,抿唇羞怯轻笑。 “夫君正直,心中有道,我便胡乱说了些拙见,他也愿意听两句,但我只是女子,见识浅薄,也不适合议论政事,反正不管是一事无成还是封侯拜相,他都是我夫君,至于今日他人疑目,如何能管?总之谨守本心,走自己的路便是,想来龙虎将军,亦是如此。” 太子听她言语恢复谨慎,望着她的眼神很快便收回。 霍云霄听到温竹君这般言语,顿时感动极了,“阿竹,我以后绝不会一事无成的,你放心。” “来,喝茶。”温竹君对他接话十分满意,笑盈盈地给他递茶杯,哄骗的语调,轻轻柔柔的,“当然,我相信你。” 太子妃见两人温情脉脉的,连忙叫人来上些新茶,“我呀,今儿还有样好茶给你们尝尝……” 霍云霄得了温竹君的一通表白,心里舒坦得不得了,嘴角都压不住。 他不爱喝茶,嘿嘿一笑,“阿离姐姐,给我一碗别的吧,我真不喜欢喝茶,喝不惯……” 太子妃抿唇失笑,佯怒道:“臭小子,回来都多久了,一直客客气气的,就对着你师兄亲近,终于愿意喊我一声姐姐了?” 霍云霄摸着头憨憨地笑了起来,“长大了嘛,我都成亲了,不能不知礼,会被人笑话的。” 温竹君端着茶杯,也跟着笑,霍云霄这厮在东宫的位置,总比她以为的要高一些。 太子也露了丝笑意,却忽然察觉,这话题早就歪到没边了。 温竹君见太子不再追问,也松了口气,跟太子说话,弯弯绕绕真的好累,反而跟霍云霄说话还挺放松的。 太子妃瞧着丈夫面色,倒是笑着开口了,和霍云霄解惑道:“既然指挥使司里的人,一个个的不中用,不能如大家意,还让你为难,那就找能如大家意的人侦办此事,放心,你师兄啊,不会让你失望,这事儿会办好的。” 霍云霄缓了半晌才听明白,瞪着眼好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 “合着京都指挥使司接到这好差事,是因为我啊?” 他知道这是好差事,还以为是京都指挥使司受了重视,没想到会是自己走了关系呢。 “不然你以为这种肥差能轮得到京都指挥使司?皇上身边的羽林卫可不是吃素的,那都是玉京高门大户子弟。”太子摇了摇头,眸光沉沉,“不过,倒也让我看清楚了,这玉京的兵,一个个的都被泡软了骨头,缺少操练,得好好整治了。” 霍云霄连忙为自己的队友澄清,他可不想自己人受罚,“他们六个是好的,还说以后要跟我去打仗呢,不想再围着玉京转悠混日子了,想上战场拿军功证明自己,师兄,也不是所有鱼都向往浑水的。” 太子笑了起来,眼神温润,薄唇轻勾,想来霍云霄的话很有趣,表情都带着愉悦。 “伯远,师父曾经跟我说,他在你身上看到年轻时候的影子,你也最像他,师父这辈子成就无数,你可不能堕了他的名头。” 霍云霄听到师父,表情都严肃起来,连忙站起身,一鞠到底,“是,师兄,我一定谨记,不会负师父的教导。” 温竹君对太子看中霍云霄的事儿并不诧异,早就知道了,她诧异的是,在这件事情上,原来太子是清水里的领头鱼。 所以才会拉着霍云霄去抢账册,要霍云霄领人抄家,这绝不止是磨砺了。 竟然,如此? 她很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用霍云霄这样的人,不带点特殊,就很难理解。 只是精明强干、饱谙人性、 心思诡谲的一国储君,实际上竟然是理想主义者,这实在让她有些无法消化。 此前她从来没看出来,太子是这样的太子。 她无论是前世后世,都是务实主义者,对理想主义者一贯敬畏景仰,但并不看好。 温竹君确实有点想不通,毕竟,大梁如今还是盛世啊,只有乱世,才是理想主义者的沃土,振臂才能一呼百应,这有什么好处呢? 太子一扭头,就看到温竹君满脸沉思,秀眉轻蹙的样子,笑道:“夫人,可是舍不得伯远受重用?” 温竹君暗骂自己没做好表情管理,回过神,慌乱摇头。 “怎会?夫君受重用,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小女子不敢妄议朝政,只知忠君便是对的。” “哎,你有句话就错了,”太子妃牵过她的手,“竹君,阿钊从不在乎什么女子男子的,女子心思细腻,有的时候比男子还要厉害些呢。” 她笑着道:“你觉得呢?这次的事儿,你有什么想法?” 温竹君含羞一笑,似是鼓足勇气。 “我?我见识浅薄,实在不知该怎么说,自是一切以夫君为主。” 霍云霄执起温竹君的手,一副护卫者的模样,“师兄,阿离姐姐,阿竹很少打听这些事的,你们别吓着她。” 太子妃失笑,“伯远,你如今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等到茶喝尽,已经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看天色,日正将至,夫妻俩便开口告辞。 太子望着俩人的背影,眉尖下沉,“果然很聪明,内藏锦绣,难怪臭小子服她,但实在过于小心翼翼,胆小内敛了,那小子狂傲倔强,怎么会被她压制住呢?” 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能走到一起,也是神奇。 “我倒觉得她不错,进退有度,言辞谨慎,”太子妃眉头轻拧,“你当真要将这事儿揽下来?不如就交给三法司吧?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同审理,不敢乱来的。” “那些老东西,你不是不知道,一个个滑溜得跟泥鳅一样,不好对付。”太子摇头,“我好不容易揪住一点尾巴,怎能半途而废?” 太子妃一脸为难,“可是父皇……” “父皇也是支持的,他老人家也知道事情轻重。”太子笑着牵过太子妃的手,“阿离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太子妃叹了口气,靠在太子怀中,柔声道:“昨日孙才人产女,今晚你也该去看看的。” 太子轻轻摩挲着太子妃的肩头,眸光沉沉,温声道:“要不要抱来给你养?女孩儿像你才最好。” “莫要胡言。”太子妃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哪有孩子离开生母能叫好的,让她好好养着吧,你不去,那就只能我去瞧瞧了。” 太子揽住她肩膀的手,越发收紧了些,眸子里温柔闪动。 玉京一到冬日便是冰雪天地,已经日正,处处白墙黛瓦,层层叠叠,街面鳞次栉比,鸡犬相闻,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 其实虽然玉京气氛紧张,但对普通人来说,与往日无异,对那些心中无愧的人来说,一样过日子。 温竹君坐在马车里,看着眼前景致,温馨恬淡,缓缓笑了。 不知为何,今日从东宫出来,她觉得太子没有从前那么可怕了,甚至还有一丝敬佩。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理想主义的光环,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装出来的,太子心有九窍,洞悉人性,有翻云覆雨之能,不能轻信。 霍云霄捂着肚子,笑道:“每次去东宫,师兄都是喝茶吃点心,一口饭都不给我,我这五脏庙啊,真是受不了。” 温竹君也捂嘴笑,东宫的饭吃起来繁琐得很,真请他吃他都未必愿意吃呢。 “等你再大些,就明白品茶是什么滋味了,说是有人生道理在其中呢。” 其实她也不爱喝茶,但为了融入,她假装的而已。 霍云霄直撇嘴,“苦苦的,有什么好喝的,对了,阿竹,咱们今儿在外头吃吧?百味楼里听说来了个厉害的厨子,做的羊八件极好,我带你去尝尝好不好?” 他说着还一直表示遗憾,这次他跟着出去巡查河岸,沿途吃到不少好东西。 “要是你也能吃到就好了,不过也不怕,等以后咱们一起去,肯定能吃到。” 温竹君听他吹个不停,抱着手炉,看到车帘外头冷意扑面,也来了点兴趣。 “好呀,这冬天喝羊汤最舒服了。” 霍云霄立刻拍拍车厢门,和大头道:“去百味楼。” 马车摇摇晃晃地很快就到百味楼附近,大头请两人下车,因为太过繁华,只能下车步行。 这是玉京最大的酒楼了,占地极广,前后足有七进的院落,张灯结彩,彩幡张挂,大红灯笼个个崭新,又大又亮,才走到门口,就已经闻到酒香饭菜香气扑鼻。 看来过年的氛围,就是酒楼里最浓了。 温竹君在铺子门口拉住一个小孩儿,给了十个铜板,笑道:“知道云仙街吗?” 小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温竹君,又开心又喜欢,“漂亮姐姐,我知道云仙街,就在那边。” 温竹君摸摸他的小脑袋,“去武安侯府里说一声,就说主子今儿中午不回去吃午食了。” 小孩子屁颠屁颠地跑了。 霍云霄站在旁边,板着脸嘟囔,“小小年纪,嘴巴还挺会说的。” 温竹君抿唇一笑,妙目流转,瞟了他一眼,明明她就是好看好不好? 第79章 捡漏的第七十九天“你夫君好看吗?”…… 入了腊月,玉京的年味儿就重了。 街头巷尾来来往往都是人,摩肩接踵,一派红火之景象,连这冬日凌厉的寒风都望而却步。 武安侯府也进入了新年的筹备,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玉桃抱着一大摞账本,闷着头往正房跑。 青梨正领着人在廊下拆竹帘呢,经历了一整年的风霜雪雨,这些竹帘已经破败脱线,需重新更换。 “玉桃姐姐,夫人正等着你呢,不用跑这么急。” 玉桃笑着道:“嘴上说不急,其实你心里可着急吧?这年底的账算完,夫人说咱们还有奖金呢。” 青梨眼睛一亮,“真的?那玉桃姐姐你快去。” 温竹君正跟赵嬷嬷在稍间说话,屋子里燃了炭火,暖融融的。 前些天,赵嬷嬷被接回来了,见了面后,真是令她大吃一惊。 如今的赵嬷嬷与从前的赵嬷嬷判若两人,在庄子里不知过得什么好日子,养得白白胖胖,从前眉心的竖纹,看着都淡了许多。 “这个啊,是我亲自摘的金银花,庄子里呀,一到春天,开得漫山遍野,哥儿火重,三五不时就得喝一碗下火的茶……”赵嬷嬷喜笑颜开,“还有,我养了好些鸡鸭,都是吃粮食的,带过来不少呢,夫人,你身子瘦弱,可得多吃呀……” 温竹君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由笑了。 “嬷嬷费心了,都是好东西,您放心,我跟侯爷啊,一定好好吃。” 赵嬷嬷连连点头,有些感慨,“以前总想着侯爷离不开照顾,整日里担心受怕,后来去了庄子,我还担心了好阵子,幸好夫人时不时去送些东西,得知你们越来越好,我这心啊,总算是放下了。” 温竹君看到玉桃进来,笑道:“嬷嬷,您年纪大了,侯爷也在家一直担心呢,好在您养得不错,看来庄子里日子悠闲有味,等哪天有空啊,我跟侯爷也去住住。” 赵嬷嬷见状也起身了,“好好好,那夫人忙,我先去了。” 她还得去厨房,亲自给侯爷做些好吃的呢。 玉桃兴高采烈地给赵嬷嬷一礼,随即奔向了夫人,语调轻快,“夫人,账本拿来了。” 温竹君点点头,“好好算仔细了吗?确认无误后给二姐夫送去封存起来。” 玉桃正兴致勃勃地摆开账本,闻言手一顿,“夫人,您,您看都不看了啊?” 温竹君拿起笔,抬眼看她,“怎么?你这账算错啦?” 玉桃噘着嘴,有些难过,“人家为了今天,可准备了好些日子呢,您可倒好,看都不看一眼,是不是嫌我赚得太少了?” 温竹君哭笑不得,“你这丫头,现在心思越发重了,你没看到我这忙得要死啊?” “我知道您忙,”玉桃心不甘情不愿,嘟囔道:“但是看下账本也耽误不了多久嘛。” 温竹君看着拟到一半的礼单,无奈放下笔,拿起账本认真看了起来,小丫头现在越来越厉害了,确实需要鼓励跟支持。 员工的心里健康,也不能忽视的。 玉桃顿时高兴了,殷勤地给夫人捏肩倒茶,口里还不停地说着。 “新近开的铺子虽然没回本,但中秋咱们的月饼卖得极好,几乎覆盖了成本,利润也不错,除去开支……” 温竹君看到钱确实不少,脸上露出了笑,“真厉害,今年赚得不少呢,看来大家的奖金能早点下发。” 玉桃眼睛亮晶晶的,像从前一样,蹲在温竹君身边,嘿嘿直笑。 “夫人,我的奖金有多少呀?” 温竹君点点她的鼻子,抿唇一笑,“你的奖金啊,是最大最大的。” 玉桃满意了。 她将账本放下,顺手拿起礼单看了看,“夫人,今年还有郑家呢?” 温竹君点头,“嗯,我跟郑溪也算正式走动了,但这份礼只能送去郑家,现在可不止郑家,武安侯府今年的年礼,可比去年多了一半呢。” 今年霍云霄露了脸,又在指挥使司里多了不少同僚,这可都是人情往来,疏忽不得,弄错了,还会遭人耻笑。 这种相互回送礼的风气已久,想改变是不行了,只能随波逐流,好在她现在有钱了,不在乎这点支出。 玉桃今年下半年的精力,几乎都投在了铺子里,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挣钱,对这些事疏于兴趣。 “对了,夫人,您下午是不是还要去作坊啊?” 温竹君继续拟礼单,“是啊,作坊里的女工到了年底可都忙着呢,我得去看看,另外还得核对下账本,看看今年到底有没有利润,是亏还是赚,等账本都封存了,今年也就该休息,等着过年了。” “我陪您一块儿去。”玉桃笑嘻嘻的,一脸的与有荣焉,“我在铺子里都听到有人在说竹记的肥皂好用呢,正好去看看。” 吃完午食,温竹君便出发前往作坊。 现在作坊又扩大了些,连带着隔壁也租了下来,如今有女工一百六十二人,男工一开始就是二十多个,一直没增加。 听姚坚说,作坊只招女工的事儿传开后,还有些男人找过来骂,说什么坏话的都有。 温竹君觉得好笑,玉京那么多工作只招男人,也没见女人去骂啊,真是惯得他们,一个个臭不要脸,他们越这样,她还就越不想要了。 作坊外墙堆了不少未化的雪,沿墙还堆着整整齐齐的柴火,路都扫开了,白墙黛瓦的,看着也还齐整。 还得是女人,就算做事再不行,也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们刚想下车,就看到姚坚正出门送人,看服饰,像是官家的差役,姚坚不知说了什么,还拱了拱手,颇为恭敬。 玉桃眉头一拧,“夫人,怎么还有官府来?是来找茬的吗?” 温竹君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情况,姚坚没说过。 “已经来过几次了,”姚坚将人请进来,给温竹君倒了杯热茶,“这儿简陋,没有茶叶,三妹妹将就喝点。” 温竹君摇摇头,作坊里的环境一般,姚坚一半的时间是在外头跑,一小半时间就待在这,小小的屋子,桌椅还算全乎,燎炉里的炭不太好,暖意一直上不来。 她看到他手上还生了冻疮,真是辛苦了。 “二姐夫,官府来查问,是因为什么?” 玉桃眉头紧拧,“是不是来找茬的?二姑爷,武安侯府可不是好欺负的。” 姚坚无奈轻笑,“说是来找茬倒也不算,你们也都知道,大梁对贩卖女子的事儿十分关注,差役来,一是说咱们这聚集了太多女人,这百姓居住之所,柴火堆积太多也是隐患,另一点就是,税赋……” 他微微一顿,“三妹妹,我看来者不善。” 在姚家,他虽是个不起眼的庶子,但家中也不愁吃喝,对底层百姓认识不足,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也有诸多不懂。 温竹君闻言不由抿唇,她招工的时候,还真没考虑到这些,也是被这桩生意推动着走的。 大梁重农抑商是根本,税赋也是应该的,这一点她也觉得很正确,古人早就给出来的路,总不会错。 但一个小小肥皂,做了这么久,真是劳心劳力,也堪堪只够这些女人糊口度日而已,若是要再加上税赋,还有官府的敲打,那真是负担不起了。 她想做好事,想帮扶别人,但也不想补无底洞。 “官府开口了,那确实不好办。” 姚坚也有些犹豫,“咱们要不要亮出武安侯府的名头?好歹能安稳下来,也好叫这些女人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路。” 温竹君立刻摇头,“官府既然开口,那咱们就改,搞这点特殊也没意思,没的到时候又要欠下人情,人情这东西,好用,难还。” 小小的生意,也算不得多重要,她还不想投入太多。 姚坚便没再坚持,三妹妹看着柔弱,但心里极有主意,轻易不能动摇。 “那咱们今天先对账吧。”温竹君笑道:“也不知过年能不能给那些女工发点东西。” 姚坚便将账本拿了出来,“盈利是盈利了,但之前做了棉衣,后来又多招了人,售卖的路子还没跟上,成本就增加了。” 温竹君这点倒是知道,女工的招收是个上扬很快的曲线,一开始死活招不到,等口碑打开,人一下子就涌进来了。 “好歹不亏就行,至于生意的路子,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说。” 姚坚点头,“官府那边怎么说?” 温竹君定了定心,“别着急,会有解决办法的,这个税我们交不起,那些女工跟了我们这么久,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二姐夫放心。” 姚坚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跟这些女人打交道,才知道什么是民生多艰,哪怕繁华如玉京,也有那么多可怜人。 他刚想开口,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姑娘,顶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战战兢兢地进来了。 “姚,姚先生,我能先走吗?” 姚坚微微一笑,像是解释般和温竹君道:“三妹妹,这姑 娘叫菜姑,她家住得很远,离这有十几里路呢,每天早早地来,偶尔早走,这大冷天的,我就允了。” 温竹君好奇地打量了菜姑一眼,只是这姑娘太胆小,一直缩着头,便笑着道:“只要不违作坊里的规矩,自然可以。” 姚坚松了口气,但也怕误会,主动解释,“菜姑是个可怜的,家里只有个身体不好的老父,如今年岁也渐长,一直未曾嫁人,家中生计很艰难。” 温竹君听着,也难掩怜悯,她看着菜姑欢快离去的背影,眸中陷入沉思。 第80章 捡漏的第八十天所谓家族,到底是什么…… 又是一年腊月初八,温竹君跟夫人大姐姐二姐姐早早就约好了,要一起去觉念寺布施。 大清早起来,看着阴沉沉的天,霍云霄已经去上值,温竹君叹着气正打算出发呢,安平侯府就来了人,说是家里出事了。 “老爷,老爷回家的路上,落马了……” “什么?”温竹君心头一震,立刻有了决断,觉念寺是不用去了。 她拉过玉桃,“将今早我跟你讲的,还有这张图,一并送去给二姐夫,让他尽快看了拿主意,到时候一起商量。” 玉桃立刻点头,“是,夫人,我这就去。” 温竹君又朝青梨道:“你代我继续去送马车里准备给觉念寺布施的东西,另外看看郑家夫人到了没,同她说一声,我今儿不去了。” 青梨也连连点头,“夫人,我知道了。” 温竹君和赵嬷嬷说了声,就立刻上马车,准备回安平侯府。 府中下人有些慌乱,但还算可控,大夫已经到了,正在含春院看诊呢。 温竹君到含春院时,院子没有变化,与她未出嫁时一样,看到姨娘跟哥哥弟弟妹妹们都在,气氛有些凝重,隐有哭声。 正屋里动静不小,夫人应该是在里面陪着侯爷爹。 美貌娘亲抱着小果子缩在角落里,正垂首抹泪,连她进来都没看到。 “三妹妹,你来了。”温春辉一脸凝重。 温竹君和嫂子见礼,担忧道:“大哥哥,父亲还好吗?” 温春辉沉闷地摇摇头,眉头紧拧,“大夫还没出来,爹昨儿值夜,早上又冷又累的,不小心栽下去了,现在只知道左腿断了,再多的,得等大夫出来。” 温竹君看大嫂白着一张脸,也跟大家站着等,连忙戳了戳大哥,“这大冬天的,大嫂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同我们一样?” 温春辉似是这会儿才想起来,连忙叫来寻烟,“快送少夫人回去,路上当心些。” 付淼也知道轻重,她留在这只是平添事儿,忧心忡忡道:“有情况叫人去告诉我,别让我担心。” 温春辉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回去吧,天寒地冻的,你好了我才能放心。” 温竹君则是去找美貌娘亲了。 温春果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娘擦眼泪呢,他如今快七岁,已经很懂事了。 “娘,父亲会没事的。”温竹君摸摸他的小脑袋,轻声哄着美貌娘亲,“大夫会治好他的。” 周氏看到女儿,顿时哭出了声,见大家都看过来,又赶紧捂住嘴。 她只能小声地呜咽着,一张芙蓉粉面梨花带雨的,看起来可怜极了,“呜呜呜,竹儿,你父亲被抬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血,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的我吓死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侯爷爹正值壮年,但意外就是这样,悄无声息,骤然而至。 “娘,别哭了,没事的,不会有事的,爹爹身强力壮……” 周氏忽然摇头,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落下,“不是的,你父亲身子不太好了,今年年初开始,就是练会儿拳,他就喊着疲累,我还劝他早些回来,把差事给儿子算了,他还不肯,觉得自己还能撑着,呜呜呜……” “你别哭了,”一旁的宋姨娘拧着眉,微微嫌弃,“不知道的还以为侯爷已经去了,都一大把年纪,老是哭哭哭像什么样子?” 周氏顿时就要回嘴,但被女儿拦住了。 她很是伤心地抹眼泪,小小声道:“你别瞧这么一大屋子的人,看着个个都着急,其实真的伤心的能有几个?她们都是假的,呜呜呜……” 温竹君心疼地搂着母亲,将她引到了稍间里,温柔地帮她擦泪,被侯爷爹护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脑子清楚了一回,看懂一点人性。 “别人咱们管不着,娘,咱们自己不亏心就行了,父亲不会出事的,要是等会儿父亲醒了,看到你哭成这样,肯定难受呢。” 周氏一听这话,抽噎着止住了哭声,又拿着帕子捂眼睛。 “你说得对,你父亲就喜欢看我漂漂亮亮的,不喜欢看我哭。” 温春果还小,安慰胆小的娘是强忍着,此刻看到姐姐回来,顿时有了主心骨,实在没忍住,一直拿袖子擦泪。 “姐,父亲不会有事的,对吗?” 温竹君点头,抱着弟弟安慰,“当然不会有事,父亲一定会好好的。” 正屋的卧房内,梁老夫人望着昏睡不醒的儿子,拄着拐杖,眼泪潸潸。 “怎么会这样,放儿啊,我还在呢,你可别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娘还在啊……” 夫人看着丈夫无声无息地躺着,一颗心揪紧了,多年夫妻,就算再不喜欢,也早就是亲人了。 见大夫挪了地儿,她也想站起来,不料蹲得太久,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晃。 范嬷嬷吓得赶紧撑住她,抹着泪道:“夫人,你可别倒下了,这满府的人还指着你呢。” 夫人疲惫地阖眸,捏了捏眉心,声音嘶哑,“你去叫竹儿进来。” 温竹君得知夫人要她进去,有些诧异,扭头宽慰美貌娘亲了两句,“我进去看看,娘,你可不许再哭了,说不定是父亲醒了。” 周氏一脸期盼,用力点头,“竹儿,你快去,我就在这等你啊。” 她泪眼婆娑的送温竹君出去,转身就把儿子抱在了怀里,“果儿,咱们不哭,你父亲一定没事……” 温竹君跟着范嬷嬷进了正屋卧房,这个屋子,她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屋中布置清雅,桌椅有序,屋内燎炉烧得旺盛,温暖如春,花花草草都很茂盛,一点不见枯败。 架子床上躺着的就是侯爷爹了,帐子已经撤下,旁边是大夫跟药童,正焦急忙碌着。 她瞧见侯爷爹嘴角似乎有血,心头猛地一颤,不敢再看了。 “母亲,”温竹君看到夫人疲惫地靠在墙上,端庄的面上,冷冷清清的,只有紧皱的眉,还有紧抿的唇,泄露了些许心思。 “母亲,您找女儿?” 夫人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亮光,几步走过去,一把拉着温竹君的手。 她沉沉道:“竹儿,今儿家里出事,要请你帮忙了,我想请宫里的太医来看,大夫说你父亲被马踩了一脚,内腑不知道有没有出事,他……” 安平侯府如今不比从前,下一代还要降 爵呢,朝中没个顶事的,想请太医也不容易。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姻亲的好处了,七弯八拐的,总能找到关系。 “母亲,”温竹君察觉夫人的手特别冷,她心头一跳,连忙回握过去,快速道:“您别这么说,这是女儿应该做的,您别担心,我这就去东宫。” 夫人松了口气,眼里露出欣慰,“辛苦你了。” 温竹君摇摇头,“您别这么说,折煞女儿了。” 她扭头立刻出发前往东宫,才知道父亲伤得这么严重,不然出发前,她就先去一趟东宫了。 温家还不能没有侯爷爹,温春辉才进翰林院,脚跟都没站稳,二哥哥婚期就在年后,一旦停摆三年,耽误的可不只是时间。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护佑她十多年,侯爷爹是她亲爹,夫人又是个公正的主母,还有美貌娘亲跟弟弟需要照顾呢,她于情于理也必须出力。 没有提前递帖子,也没有太子太子妃提召,她没有资格进东宫,至于霍云霄,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所以,她自己前来最合适。 琥珀接到消息,来的很快,“侯夫人?您今儿怎么来了?” 温竹君将事儿说了,“……姐姐,请你跟太子妃禀一声,能不能请个擅长此疾的太医,我父亲他,他危在旦夕……” 琥珀听她声音都哽咽了,连忙道:“您别急,侯夫人,我这就去禀报。”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细细如柳絮般落下,巍峨矗立的朱红宫门内外,只有车马行进的声音,一片肃杀,寂寥苍茫。 温竹君站在风口一动不动,埋头想着事儿,心儿怦怦跳。 当时夫人开口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现在细细一想,就有些踟蹰。 这是夫人第一次主动开口,夫人不愿丢了霍家这门亲事,就是为了让温春辉攀个好亲事,也是为了让安平侯府在玉京站得更稳,她的作用便是如此,在某些时刻为温家提供回报。 其实她心里有一点点抗拒,大概这就是被索取回报的滋味儿,但夫人多年来的教育跟叮嘱十分成功,再加上夫人的独特思想和人格魅力,她不自觉地就会模仿并且听从。 温竹君也是从这一刻,渐渐开始明白,古时候所谓家族,到底是什么,也庆幸温家的当家主母,是夫人。 在这个世道有个聪明的领路人,会轻松很多,且一家人太多计较,只会让自己活得痛苦。 温竹君快速地将心情梳理好。 琥珀来的很快,“太医在来的路上了,您别担心,钟太医最擅医治跌打损伤跟内疾,之前九公主坠马,全靠钟太医妙手回春……” 温竹君连忙朝琥珀屈膝行礼,“多谢姐姐,多谢太子妃。” 太医来的也快,背着药箱跑得很快,嘴边呼出阵阵白烟,“快快快,太冷了,上马车……” 安平侯府。 温梅君跟温兰君一前一后,急急忙忙地冲进家门。 “父亲,父亲……” 温菊君赶紧将两个泪汪汪的姐姐拦住,“大夫正在医治呢,你们俩别吵。” 温春辉看两个妹妹回来了,冻得两颊通红,赶紧吩咐下人上茶,“别太着急,先喝杯热茶……” 第81章 捡漏的第八十一天您可别笑话我小家子…… 入夜了,大雪纷纷,安平侯府彻夜燃烛,下人们都安静地等着,不复往日欢声笑语。 下午,钟太医说得也很明白,安平侯断了两根肋骨,还戳到了脾脏,锁骨也断了一根,也是命大,至于骨折的左腿,反而算是最轻的。 “但是,”钟太医面色还是有些沉重,“毕竟是脾脏出血,我观其色与行,也只能猜测出血量不算大,但具体情况,得开膛才能清楚,安平侯已经高烧了快一天,至于能不能好,老夫也实在没有把握……” 温竹君死死揪着霍云霄的手,眉头紧皱。 她方才进去看了眼,侯爷爹呕出了好几口鲜红的血,的确是脾脏出血,难怪抬回来的时候,嘴角有血,但再多的,她也不懂了。 美貌娘亲已经哭晕过去,被抬进稍间休息。 这个时代科技跟医术落后,小伤基本靠扛,重伤就是等死。 屋子里的姨娘们面面相视,低声说着什么。 宋姨娘扯着温春成低语,不知道说了什么话,但被温春成拧着眉给推开了。 温春煌在一旁看着,埋着头似是在想事情。 江玉净跟温梅君也低着头,不敢说话。 温兰君跟姚坚一贯小心谨慎,更是不会开口了。 夫人坐在上首,看着众人心思各异,哪里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她面色凝重,心里万般纠结,第一次狠不下心做决断。 “辉儿,你怎么看?” 温春辉哪怕已经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但遇到这种涉及父亲生死的大事,还是吓得面色苍白,有些六神无主。 “母亲,开膛破肚实在是太骇人了,这人若是剖开肚子 ,还怎么活呢?” 钟太医在一边连连摆手,“非也非也,不是要把肚子剖开,是要在脾脏的位置开一个小口,我得确定到底有多大的伤口,早些缝合止血才行……” 温春辉听得泪流满面,无法接受。 温梅君也没法子接受,“哪有要给人开膛破肚的?你这太医,莫非是……” 温竹君也是练出来了,抬手就把大姐姐的嘴巴给捂住,满脸歉意,“钟太医,对不住,家姐情绪激动,您别在意。” 钟太医见惯了,大方摆摆手。 霍云霄看温竹君似是想说话,但又很犹豫的样子,他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其实开膛破肚也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可怕,军中打仗,偶尔也会遇到这种事儿,我还看到一个肠子都露出来了的人,最后军医缝合,还活下来了的。” 温兰君吓得直躲,“三妹夫,你说的可是真的?” 霍云霄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战场上,什么事儿都有可能会发生。” 温竹君其实是倾向于开膛的,脾脏破裂真的很危险,侯爷爹又昏迷不醒的,无法确定出血口大小,万一…… 只是这话,她不确定要不要说出口,即便说出口,夫人会不会听呢? 夫人显然也很犹豫,疲惫地挥手,“你们先回去歇着吧,别睡得太死,万一叫你们,要快些来。” 她起身恭敬地请钟太医去休息,将太医耽搁在家一晚,这人情很大了。 孩子们都听话地躬身离开,府里多年来,都是听夫人的话,大家已经习惯了。 温竹君则是拉着霍云霄去稍间里看美貌娘亲,这会儿,周氏已经醒了,正靠在榻边默默地流泪。 周氏见女儿女婿进来,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夫人怎么说?要开膛吗?” 温竹君摇摇头,“还没说,母亲也没下决定。” “你父亲要是没了,我可怎么活呀?”周氏的眼泪成串地往下落,本就肿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温竹君心疼地坐到了罗汉榻上,抱着她安慰,“娘,你别说胡话,父亲不可能出事的,他会好起来的。” 周氏想起方才安平侯的惨状,哭得越发伤心了,抽泣着道:“竹儿,你说,你父亲应不应该开膛呢?” 她最听女儿的话,往昔的日子里,女儿就是她的主心骨。 温竹君看着美貌娘亲哭肿的眼睛,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娘是个单纯的性子,也没有心眼,哪里知道有些事,并不能只靠感情就能行动的。 万一她们主动开了这个口,侯爷爹真的出事,将来满府的人会怎么看待她们母女三人? 人性经不起考验,到时候,怕是只有泼天的埋怨跟仇恨,美貌娘亲如何承受得起?她这个外嫁女,将来怎么面对兄弟姊妹? 连夫人都纠结无比,恐怕担忧的,也是如此,毕竟,上头还有一个脑筋糊涂的祖母。 “娘,你别担心,钟太医是宫里的太医,专门医治皇上跟娘娘的,特别厉害……” 周氏今儿却一反常态,虽然还是在柔弱地哭,但态度异常坚持。 “竹儿,你觉得呢?要是你父亲真的需要开膛呢?万一那个太医真的把什么脾脏给缝好了,你父亲就好了呢?” 温竹君闻言,很是沉默,她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侯爷爹跟美貌娘亲之间的感情。 这两人的情意无论怎么看,都很虚浮,一个图财,一个图色,侯爷爹对美貌娘亲有情,她知道,但美貌娘亲如此身世,对侯爷爹居然也是真情? “我,我是觉得应该听太医的话,娘,你得明白,我们不能开这个口,我们承受不起。” 周氏懵懵懂懂,抽噎着道:“为什么呢?用尽一切办法治好侯爷,这不是现在大家应该想的吗?侯爷好了,大家才能好啊,这至少算个办法,要治了才知道行不行……” 但她说到一半,也有些明白了,方才白日里,她还叮嘱女儿呢,说满屋子都是心思各异的。 周氏止住了哭声,拧着眉头想了半天。 “我,我不怕,我去求夫人,就说是我自己想的,请太医为侯爷诊治,要是侯爷不行,我,我给他陪葬……” 周氏想完就做,掀起绒毯就下榻。 “我去找夫人,谁都不用担责任,我自己去找,阿放一直吐血呢,我一直看着的,他快疼死了,竹儿,还能怎么办……” 温竹君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拦住,谁料周氏一门心思想定了主意,力气大得不得了。 “霍云霄,拦住我娘。” 霍云霄情急之下,一只手就将周氏的手臂给扯住了,“姨娘,你先别急,先听阿竹说话。” 周氏格外坚持,哭肿的眼睛里满是坚定,“阿竹,你已经出嫁了,不用管这事儿,我一定要去找夫人,阿放等不起,他吐了好多血……” 温竹君看着面前这个耿直善良的笨蛋美人,不由叹了口气,就算美貌娘亲自己去说,所有人也都会认为是自己授意的,何苦来哉? “娘,我去,我去说,我去找母亲。” 周氏顿时哭出了声儿,心里难受极了,“不行,万一拖累你……” 霍云霄赶紧松开姨娘的手,拍拍胸膛,铿锵道:“姨娘,我陪阿竹一起去,我们会好好跟母亲说的,你别担心。” 周氏被哄住了,看着女儿女婿出去,继续独坐垂泪。 夫人也没睡,连妆容都没卸,依旧是白日里的样子,只是略显疲惫,钗环微斜,不过仪态端庄,脊背挺得很直。 “你们说的,我听明白了。” 温竹君很少看到夫人这样憔悴,在她眼里,夫人总是端庄大方,丝毫不乱,运筹帷幄的。 “母亲,父亲情况危急,若真的脾脏破裂出血,我们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霍云霄轻轻捏了捏温竹君手,立刻接过话头。 “母亲,我在军中也见过此种情形,尤其是械斗时,内脏破裂的,军医开膛破肚,存活一半,但若是稍稍严重点,但忽视医治的,几乎都没命了。” 他这话没掺假,句句都是实话,又是战场马革裹尸回来的,比温家此时任何人说的都要令人信服。 温竹君微微侧眸,有些讶异,她明白霍云霄捏她手的意思,他来说,比她自己说要好。 夫人一时间面色如纸,手紧紧握着圈椅扶手,手指攥得发白。 “竟然,竟然这么危急吗?” 霍云霄轻轻拉扯了下要说话的温竹君,点点头道:“母亲,我若不与温家结亲,我也本该叫一声世伯的,当年若不是世伯求了师父,我可能至今都只是个被人骂没爹没娘的可怜虫,母亲,我不想看着父亲就这么睡过去。” 他说得很诚恳,言辞恳切,饱含真情。 夫人紧张地咽口水,须臾喘了好几声,阖眸沉思片刻,等再次睁眼,她又恢复了当家主母的冷静威严。 她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变得格外沉静冷肃,烛火下的脸色凝重肃穆。 “你们立刻去请钟太医,我去吩咐布置,这个消息,决不能传进安慈堂,也不能传出去。” 她心里清楚,这个命令,赌上了太多太多,且有诸多后患。 温竹君很是诧异,夫人竟然 要亲自布置,将一切责任揽在了身上,丝毫没有要推诿的意思。 这让她十分意外。 每每遇到算计谋划,她总是能应对自如,并且可以在心里暗暗嘲讽,但每每遇到真情实意,她又觉得亏欠内疚,忍不住想回报一二。 人性啊人性,复杂得让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担忧道:“母亲,我……” 夫人眼眸明亮,坚定异常,不容拒绝般的道:“竹儿,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要犹犹豫豫,去吧,让韶华去把你大哥哥叫来,暂且由他坐镇。” 温竹君心头一暖,咬着唇,用力点头,“好,母亲。” 钟太医得知温家决定要为安平侯开膛,很是振奋,大半夜也不怕冷,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第82章 捡漏的第八十二天多子多福这个词,只…… 温梅君面色略略僵硬,小声道:“婆母说孩子太小,大冷的天不适合外出,我就把孩子留在家里了。” 夫人看出她不自在,也不点破,只点点头。 “这样也好,你婆母是真心待孩子的,现在有了孩子,就不能像从前那样了,你这性子也得好好改改,女婿饱读诗书,平日也是斯斯文文的,就算有龃龉,你也别发太大的火儿,夫妻过日子,哪有不吵的?” 温梅君不太高兴,但久违地听到母亲今日一番温言软语,也敛了点脾气。 “母亲,他那差事就没什么前途,俸禄也不高,不像大哥哥,一看就是前途光亮,您能不能……” 夫人真不知道江玉净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痴迷? 她提前打断温梅君的话,“你祖母给的一千两,知道去处吗?” “啊?”温梅君整个人都愣住了,瞬间忘记自己想说的话,慌忙否认,“什么一千两?没有,母亲,您别瞎说……” “呵,”夫人冷笑起来,“那一千两连个水花都没有吧?要不是我让你嫂子回娘家提了一句,你那亲亲相公怕是连年都不能在家过了。” 幸好只是病急乱投医地犯傻,也不算难办,只是损失了些银钱。 温梅君吓了一跳,有些不可置信,“怎,怎么会这么严重?他说没事的啊,母亲,您是不是……” 迎着母亲冷厉的目光,她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了。 夫人对着温梅君,真是又气又想叹气,但总归是亲生的,也不能闹得太狠,之前这死丫头还真的跟她犟,叫她一点办法没有。 “梅儿,听娘的话,你以后千万少掺和男人的事儿,你没那个脑子,另外,嘴巴也严实点,别什么都说,我以前也跟你说过的,人有秘密才能过得好,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她只能暗暗敲打女婿,但知心话还是要跟女儿说的,毕竟日子,还是要他们俩过。 温梅君不服气,鼓着嘴巴嘟囔,“母亲还不是掺和父亲在外头的事儿,还有啊,父亲都搬去春思院了,您就真的一点不担心啊?” 她从小就看那个周氏不爽,祖母说得对,妖里妖气的,长得那么好看,整天花枝招展的像什么样子? 夫人牙关紧咬,忍得难受。 她缓缓舒了口气,语重心长,“梅儿,妾室而已,不过是咱们的掌中物,将来你也要面对的,千万莫生怨怼或是争吵损毁夫妻情分,妾室能给你生孩子,延续香火,能让你松快少操心,总比让男人上花楼喝花酒惹糟烂事儿要来得好。” 温梅君对此无法接受,“我也能生,怎么就非要妾室呢?况且,夫君跟我恩爱得很……” “你能生几个?”夫人怒瞪,斥责道:“你要生几个?你也生过一个,不是不知道,生孩子无异于在鬼门关外晃荡,你能生几个?生不了几个你身体就垮了……” 见温梅君面色有些呆滞,夫人无奈缓了语调。 “母亲从前有个闺中好友,成亲十年,生了七个孩子,年纪轻轻就老得不成样子,后来更是早早就没了,留下七个可怜孩子……梅儿,多子多福这个词,只是对男人而言,对女人来说,就是灾难。” 夫人握紧女儿的手,眼里不自觉露出爱意,“梅儿,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 温梅君听得面色怔怔的,一时无言。 恰好,温竹君跟温兰君这时候来了。 又是一场大雪,旧雪尚未扫开,新雪积压,哪怕大雪初霁,这天色也冷得出奇。 “你们来了?”夫人笑着招手,又吩咐韶华,“快去将热蜜水端来,给两个姑娘暖暖身子。” 温竹君解开斗篷,被屋中的暖意激得浑身一哆嗦,接过蜜水小小抿了一口。 “嗯?是藜檬,母亲从哪里得的?好新鲜啊,好喝。” 夫人让丫头又拿了好几个手炉进来,“是啊,你大嫂孝顺,在娘家得的,又给了我,你要是喜欢,便拿些去。” 温竹君笑着大大方方地应下,“母亲,要是不介意,这蜂蜜也给我些呗?我喝着像是好蜜。” 夫人佯装不快,“你这丫头,自小嘴巴就厉害,好,待会儿回去也给你装些。” 温兰君羡慕地看着温竹君,她觉得三妹妹胆子一日比一日大,从前她们在夫人面前,都是大气不敢喘的。 但要她开口跟夫人要蜂蜜跟藜檬,她实在不敢张口,总觉得有隔阂。 夫人等两人喝完蜜水,便带着一起去春思院。 “你父亲在我这养着,整日无所事事,无聊的紧,我又忙着府里的事儿,这过年了,许多事儿都撞上了,你二哥哥正月的婚期呢,忙的我脚打后脑勺,他就说来周姨娘这养着,我想着也好,便给他挪了。” 温竹君笑道:“父亲高兴就好,一切听凭母亲安排。” 温梅君斜斜睨了她一眼,接着不高兴地扭开头,但也不敢开口说什么扫兴的话。 一行人才到春思院,还没进门,便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 “……鸳鸯枕上情难尽,刚才合上眼,不觉鸡又鸣……心下何曾忍,心下何曾忍……”【1】 大家都不自觉地站住脚步,静静地听着,只觉歌声悠扬清脆,闻之忘俗,情人依依不舍的画面,像是飘在眼前。 温竹君也有些惊讶,虽知道美貌娘亲色艺双绝,但由于这身份在侯府拿不出手,还总是受奚落,所以从不见美貌娘亲一展歌喉。 原来,美貌娘亲说的都是真的,当年做清倌儿时,真的有很多公子哥为她一掷千金。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耻辱,只是命运罢了,好在,美貌娘亲的运气还算不错。 夫人进了门后,笑着道 :“周姨娘的歌喉,一如当年。” 周氏有些惶恐,连忙垂首侍立在旁,又拿眼睛去瞧女儿,白皙如玉的脸涨红,眼里满是愧疚,似是觉得自己丢了女儿的脸。 温竹君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软乎乎的,连忙宽慰道:“姨娘唱得真好听,父亲,您说是不是?” 安平侯躺在院子里的藤编软椅上,目光一直绕着周氏转悠,满脸含笑,眼神温柔,闻言便点点头,只是太虚弱,懒得说话了。 温春果立刻蹦跶起来,冲到了姐姐怀里,“三姐姐,你回来啦?” 温竹君摸摸弟弟的小脑袋,笑道:“想不想姐姐?” 温春果用力点头,“想,姨娘也想姐姐,父亲也想姐姐。” 周氏见女儿一点没怪她,便笑呵呵请大家坐下,尤其是对夫人百般殷勤,鲜见地谄媚。 “夫人,这是我最近新做的芙蓉露,冬天用来擦手最好了。” 夫人笑着接下,宽慰了两句,便坐在安平侯旁边,温声道:“夫君在春思院好好养着,外头的事儿别担心,有我在呢。” 安平侯发福的脸上露出欣慰,小声道:“辛苦……你了。” 夫人只闻到一股很浓重的药味儿,还有一股久不沾水的烘臭味儿,到底是养伤,又是冬日,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她屏息陪着安平侯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四处走走看看,假装在看院中是不是缺了什么。 她吩咐完,便看到周氏趴在如今胖乎乎的安平侯身边,笑靥如花地陪着说话逗闷儿,不由好奇,这个周氏,是闻不到,还是真的对这个男人情根深种? 夫人忍不住又朝安平侯看去,可无论怎么看,这个男人依旧是那么普通,那么平平无奇,还随着年岁渐长,越来越胖,再也没了当年翩翩如玉的模样。 目光忽然扫到了一旁的温梅君,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心头一梗,罢了,个人有个人的命吧。 温竹君陪着弟弟说了会儿话,这段时间,把这孩子吓坏了,格外黏人。 安平侯见女儿们都回来看她,很是高兴,只不过身体虚弱,话也说不了几句,时间久了,人也就乏了,一直犯困。 夫人见状,松了口气,“好了,大家也别吵了,都回去吧,人来人往的,不利于伤口恢复。” 将安平侯在屋中安置好后,大家就散了。 温竹君被美貌娘亲给拉进了房里,还关上门,神神秘秘的。 “娘,怎么了?” 周氏贼兮兮地四处看,又打发丫头在门外守着,和温竹君咬耳朵。 “你父亲这一摔,家里可热闹坏了,现在你大哥哥肯定是袭爵嘛,虽说降爵,但那也是爵位啊,再说了,你大哥哥都入朝为官了,肯定看不上荫封的武职了,我看啊,你要不帮帮你二哥吧?” “啊?”温竹君愣住了,“这怎么就扯到荫封的武职上了,父亲还没说要退下来呢。” 周氏香气馥郁的身子直靠在女儿身上,一脸的八卦。 她长得美,做什么表情都自带一股子柔美,此刻更是不自觉地露出少女般的狡黠之意,叫人看着便觉高兴。 明明这般年纪,但就是不见老,可见没心眼子确实老得慢。 “你父亲跟我说了,等年后,他就打算退下来,看看你二哥哥三哥哥谁中用些,就接他的班儿。” 温竹君想起二哥哥开口,想跟着姚坚帮自己做生意,肯定是对科考有意的,想必也知道这件事,并且也不想争。 她抿着唇道:“娘,这事儿我先跟二哥哥商量一下,不过,父亲有说要给谁吗?咱们掺和,好吗?” 周氏闻言似是很气愤,一双杏眼顿时瞪大了,气呼呼地绞着帕子。 “哼,那宋碧玲来过几次,我偷听到她跟你父亲说的话了,罗里吧嗦的,话里话外就是要她的成儿接你父亲的班,哼,我就看不得她那算计的样儿……” 第83章 捡漏的第八十三天万公子,好久不见啊…… 玉桃抹着泪,将手里的纸翻了翻,哭得更厉害了。 “夫人,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怎么连我爹娘都不要了?” 温竹君见她是真的没理解自己的意图,有些无奈,抿唇笑了起来,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傻丫头,只有你们脱了奴籍,才能走得更远,更好地去办事儿,赚更多的钱呀。” 她扶起玉桃的肩,正色道:“我要把竹记挂在你名下,往后,你可得好好帮我赚钱,实现咱们幼时的梦想,就靠你了。” “啊?”玉桃脸上挂着泪,面色剧震,她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了,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怎么行?我,我做不好的,我,夫人,那我更不能离开夫人了……” 温竹君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但凡将生意挂在家奴名下的大户,这个家奴是绝对不能放其自由的。 “玉桃,我在这世上,除了娘跟弟弟,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我相信你。” 玉桃“扑通”跪下,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急得结结巴巴,“姑娘,不不不,夫人,我,呜呜呜……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呜呜呜……” 温竹君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有些不舍,两人一起长大,情谊早就超越主仆了。 她轻轻摸了摸玉桃的脑袋,像是在看一面打磨渐趋完美的镜子。 “玉桃,我放你出去,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赚钱,是想让你看看外面的天地,人生多彩多姿,道路无数,山的那边或许是大海,或许是沙漠,也有可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你不能被束缚在这,我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 玉桃听到这话,越发呜呜咽咽了,心都有点疼,幼时和姑娘也说过要四处游玩的话,还历历在目,可姑娘现在变成了夫人,这个宅子框住了夫人的脚。 “那,那夫人你呢?你怎么办啊?” “我啊?”温竹君眼中露着憧憬和克制,柔声道:“等你看完了,我也有时间了,到时候你就给我做向导,好不好?” 玉桃心里知道,这几乎是一句空话。 今晚明明是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就是有点疼,她不太明白这种情绪为什么会出现。 她自小便觉得过得安稳,吃饱穿暖,手里有余钱就是幸福,可夫人带着她进了新天地,似乎人生不仅仅只有那么点追求。 玉桃不懂,也不会表达,但心里就是好难过,趴在温竹君的膝边呜呜呜地哭。 温竹君陪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她止住泪,才笑道:“快回去陪你爹娘守岁吧,等年后,你们一家子,还要忙着置宅呢。” 玉桃不肯,“夫人,今晚大年三十,团圆夜呢,让我再伺候你一回。” 温竹君也不拦着,便和她四处走了走,说了些将来如何的话,两人都有些振奋,还在路边堆了小小的雪人,等到冷得受不了,两人才笑着回去。 玉桃脚步慢悠悠的,“夫人,咱们以后,一定都会幸福快乐的。” “嗯,”温竹君仰头看着明亮温暖的红灯笼,用力点头,“都会的。” 正院里,旧年破碎发黄的竹帘已经撤去,没了阻挡,灯笼的光这会儿格外明亮,只是 穿堂风穿得也更厉害,呼啸凌厉。 卧房里烛火明亮,大年夜,主子也要准备守岁,以备来年的顺顺利利。 温竹君和玉桃还没进去,便听到了里头说话的声音。 “……也该有个孩子了,哥儿,不然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不开心啊……”赵嬷嬷的声音很轻。 “……实在不行,纳妾也是行的啊,孩子要是出生了,在夫人膝下养着便是,夫人贤惠,定不会说什么……” “夫人那出身,哥儿也是知道的,那么个娘,不定身子有什么不好……” 温竹君反应极快,立刻将要暴躁而起的玉桃给拦住,用力捂住她的嘴。 “别喊,听话。” 她心内平静地拉着玉桃又出去了。 玉桃气得半死,面色狰狞,叉着腰低声咒骂。 “老虔婆真是见缝插针地给咱们使绊子呢,夫人,您说您干嘛要将她接回来呢?这老东西真是不知好人心……” 这些日子,表面对夫人又是讨好又是笑的,背地里撺掇侯爷纳妾?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温竹君看她气得脸颊鼓鼓,像只小仓鼠,笑道:“好了,别气了,大姐姐不也被催着生孩子,我被催,不很正常嘛?” 应该说,雌性被催着生孩子,在任何时代,任何物种,都很常见。 “哪里正常了?”玉桃气得跳脚,“她赵嬷嬷算什么东西?一个下人,她也配管夫人?您就是一辈子不生,也跟她没关系。” “是啊,我不生的话,侯爷纳妾也是名正言顺,”温竹君对此并不在乎,心无波澜,“赵嬷嬷待侯爷如亲子,操心这种事,有什么不对?总不能让霍家断后。” 再说了,霍云霄还要上战场呢,不早些留子也不放心啊,有妾室生子,对温竹君来说也是个保障。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玉桃噎住了,脸上表情特别委屈,又很忐忑,“夫人,您真不生啊?” 那些药,是她悄摸摸地去拿回来的,不便宜呢,虽然夫人没说过是什么药,但猜猜也知道了。 温竹君怕再说就要吓着这丫头了,连忙拉着她往回走。 “好了,别气了,不是早就说好了,不用期待,也不用生气,我们做好自己就行,现在的日子不是挺好的?” 玉桃叹了口气,默默地跟上脚步,须臾喃喃道:“夫人,您别担心,就算有妾室,我相信你肯定能治住的。” 温竹君笑着捏捏她的脸,“嗯,所以,别担心,我们自己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天色渐晚,便是外头都没有多少人了,守岁的孩子们也折腾累了,喧闹的玉京渐渐归于沉寂。 霍云霄坐在窗前的燎炉旁,双手抱胸,紧紧拧着眉,侧脸紧绷,不知在想什么。 他听见动静抬头,见温竹君进来,笑吟吟地。 “阿竹,你去哪儿了?” 温竹君四处看了眼,屋中空荡,赵嬷嬷不在,笑着道:“给大家发了些礼,又和玉桃说了会儿话,怎么了?” 霍云霄欲言又止地,看来有话想说,但面上似乎有些为难。 温竹君见他这般,平静的心里终究泛了丝涟漪。 命运早已标好了价格,她选择舒适安全地生活,吃饱穿暖过得好,这是她的目标。 而她短时间也忽略了代价,现在,霍云霄开始了索取,也就到了她付出代价的时刻。 很公平。 尽管她早已想清楚,但事实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挣扎,并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不愿意这件事是被人催促索取,非她心甘情愿。 她的身体锁在了这个时代,也愿意顺应时代,但她的思想,还停留在从前,这种落差让她有些痛苦。 从前她会自我调侃,真是过得舒服了,还有时间想七想八,活着就够心累了。 但人就是这样,没了温饱跟性命的威胁,就会注重内在,她的思考已经不会带来满足,只会带来痛苦。 温竹君决定主动开口,“你要是想……” “阿竹,还是早些送嬷嬷回庄子吧。” “啊?”温竹君一脸诧异,“你说什么?” 霍云霄叹了口气,并未注意到温竹君的面色,满脸苦恼。 “嬷嬷老了,年纪大就容易犯糊涂,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在庄子里过得挺开心的,又有丫头伺候,还能自己种点菜,养些鸡鸭解闷儿,回来了每天就围着我转,她太累了,都这么大年纪……” 温竹君有些怔愣,一时间没说话。 霍云霄站起身,笑嘻嘻的,“阿竹,我知道你孝顺,又想帮我,所以才接回了嬷嬷,但是吧,我还是觉得嬷嬷去过自己的日子比较好,你说呢?” 温竹君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柔声应道:“好,不过也等初三过了吧,天寒地冻的,嬷嬷年纪大,赶路不容易。” “好好好,这个就听你的。”霍云霄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温竹君会不高兴,毕竟接赵嬷嬷回来,肯定是为了他,现在大年夜的,他开口就要送人走,难免辜负了她的心意。 不过,霍云霄在缠着温竹君上榻的时候,第一次察觉到,温竹君没有那么强烈地推拒,反倒是很顺从,甚至还主动亲吻他了。 霍云霄有些激动,不明所以,但也无需多想,总归是好事。 大年初二,金乌遮蔽,阴云密布,玉京又开始落雪,晴了那么些天,都快要忘记满地银白的样子了。 温竹君带着霍云霄回娘家拜年,夫妻俩一大早就起来,迎着风雪上了马车。 不料半路上被堵在了街头,今儿突然大雪,又是拜年的大日子,堵住也正常。 霍云霄马蹄声得得,撩开车帘,一张口就是一阵白烟,“阿竹,前面有人家的马车轮子坏掉了,怕是要等一会儿,你冷不冷?” 温竹君抱着暖手炉,将头探出马车,看到前后不少马车都等着呢。 “不冷,你先去吧,跟父亲母亲说一声,换个轮子的事儿,应该也很快的。” 霍云霄将大头留下,嘱咐了两句,“阿竹,那我先去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待会儿回来接你。” 温竹君笑着应下,安心缩在马车里等。 青梨将红泥小炉里的炭多加了两块,笑道:“幸好夫人有准备,带了个小炉子,正好有用。” 温竹君失笑,其实这红泥小炉子是看太子妃用的好看,燎炉不好上马车,但小炉子正好,哪里知道这样巧呢。 第84章 捡漏的第八十四天我愧对霍家列祖列宗 温竹君正逗七哥儿乐呵呢,闻言立刻看向温兰君,“真的?二姐姐,太好了,恭喜你。” 温兰君连忙摆手,红着脸小声道:“日子浅,不能乱说的,你们也别乱说。” “我就说二姐夫今天看起来怎么特别高兴呢,”温竹君挑眉,笑道:“原来如此。” “是啊,二妹妹都怀上了,你还没动静呢?”温梅君瞥她,“你倒是一点不着急。” 温竹君笑了起来,“我还小呢,不着急。” 她暂时不想生孩子的最主要原因,实在是年纪太小了,搁在前世,那就是高中毕业而已。 “还不着急呢?”温梅君眉头都拧起来了,“那霍家就那么一个独苗,你不急霍云霄也急啊,你小心他要纳妾,到时候看你哭不哭。” “那就给他纳,”温竹君举着哦哦乱叫的七哥儿,笑着道:“到时候我就去请教母亲,如何选妾室,母亲定会帮我的。” 安平侯府后院的妾室,除了美貌娘亲,个个都是夫人做主纳进来的,死去的不提,剩下的这六个,不说特别安分吧,但也安安稳稳。 这里面固然是夫人掌家有道,管理甚严,但其中肯定也有手段,再说了,她会努力善待那些女子的。 温梅君和温兰君听她说得这么轻松,不由面面相觑。 “你,你真不在乎啊?难道心里不难受?”温兰君也很奇怪,往日听这丫头说,还以为是故作大方,今日再听,似乎并不是。 温梅君也看了过去,一脸的鄙夷,“你别这会儿说得好听,到时候背地里哭,你以为妾是那么好相与的?等妾生了孩子,你还怎么过活?” 温竹君嗤笑,也很不理解,她怎么过活? 她有钱有闲有身份,还有许多交心的朋友,这个封建王朝的礼法制度固然害人,但也保护着许多人呢。 “大姐姐如今生了儿子,怕不怕大姐夫纳妾?” “我,我当然不怕,”温梅君故作强硬,“他敢纳妾?” 温梅君将越发胖乎乎的七哥儿送到奶妈子手里,敛了笑,认真道:“若大姐夫要纳呢?若是大姐夫将来外放,身边没个女人伺候,大姐姐放心?” 温梅君咬着牙,没说话。 温兰君却忽然道:“大姐姐,若是将来大姐夫外放,你是跟着一起去受苦,还是给他纳妾?母亲说过,纳妾总好过让男人出去风流,外头的野花,可勾人得很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格外刻意,像是暗指着谁。 温竹君一听就知道二姐姐老毛病又犯了,都多少年过去了,还要揪着美貌娘亲的事儿呢。 “二姐姐,你可也要看紧点啊,男人都一个样儿,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风流着呢。” 温兰君反被刺了一刀,恼怒道:“别胡说八道,你二姐夫不是这种人。” 温梅君也赶紧道:“你大姐夫也不是这种人。” 温竹君将话题搅浑了后,见总算不往自己身上扯,勉强满意。 这两个姐姐真是远香近臭,平日偶尔见一面,可以好好的,但一旦靠近了,就忍不住想扇她俩嘴巴子。 温竹君这么想着,就有些想笑,实在没想到,现在倒还真处出了亲兄弟姊妹的感觉。 她一扭头,看到一直沉默的温菊君,皱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四妹妹,听了这么久,想什么呢?” 温菊君回神,在三个姐姐面上一一滑过,眉头皱得更紧了。 “感觉,你们成亲以后,都变了。” 温梅君“哦”了声,“怎么变了?” “大姐姐,你变得最多,”温菊君犹豫着道:“你以前悄悄跟我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也说过以后你的夫君决不能有别的女人,可你刚才反驳的语气,一点也不坚定了,我感觉大姐夫以后会纳妾的。” 温梅君:“……” 她唇瓣翕张,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了,她已经想不起从前的自己,甚至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温兰君看温梅君吃瘪,心里好笑,连忙好奇道:“那我呢,四妹妹,我是不是变好了?” 温菊君摇摇头,“二姐姐还跟以前一样,不过心眼儿比以前大一点点了,从针尖大,到小拇指指头大,你以后别老是嘴硬了。” 温兰君本来有些生气,但很快又一愣,“嘴硬?我哪有嘴硬?” “大姐姐敢对着我们姊妹说大姐夫不敢纳妾,她虽然心虚,也不确定,但总能表达出心里的话,”温菊君直言不讳,毫不留情,“可二姐姐你最虚假,你心里总是百般不愿,但你嘴上永远不说,小时候就这样,你也吃过这么多亏了,还没学会呢?” 温竹君实在没忍住,拍着巴掌哈哈大笑起来。 “四妹妹,你长大了,看问题可真准。” 幼时二姐姐就这样,选个绢花都纠结得要死,永远不敢直说喜欢什么颜色,最后纠结得难受,只能去抢自己的,这么多年,这性子还真是没变。 温兰君气得胸口起伏,瞪了温竹君一眼后,咬牙切齿的,“那你说说你三姐姐,她难道就好了?” 温菊君看着温竹君,眨巴眼睛。 温竹君也端正态度,她也好奇四妹妹会怎么评价她,笑道:“四妹妹直言,姐姐承受得住。” 温菊君抿唇,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三姐姐嫁人后,性格的确开朗大方了许多,以前就很冷静,性子淡淡的,现在也越发淡然,面对问题越发地从容,越来越像……像母亲,可是,这不应该的。” 温竹君坐直了身体,认真倾听,“为什么不应该?” 她觉得,像夫人也没什么不好啊。 “三姐姐如今才不过二九年华,再成熟再聪慧,也不该这么像母亲,你们年岁隔的可太多了,”温菊君挠了挠头,有些担忧道:“三姐姐,你是不是要看破红尘了?” 温竹君:“……” 她一时失笑,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温兰君也哈哈大笑起来,却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震,“什么?看破红尘?那,那不就是做姑子吗?” 她一双眼直直打量温竹君,眼里满是疑惑,又像是想通了某件事情,眸色从难以置信,再到恍然大悟。 温竹君被她看的发毛,“二姐姐,你看什么呢?” 温兰君摇摇头,有些沉重道:“三妹妹,红尘万千,世事流转,你就算看破了,也不能出家啊,那日子可太苦了。” 温竹君难得翻了个白眼,嗤笑道:“放心,我不会的。” 她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温兰君喃喃道:“那可难说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温梅君拧着眉听不下去了,可话音刚落,七哥儿就尿了。 她慌忙站起身去,又叫来奶娘换尿布,啰啰嗦嗦道:“赶紧换了,冬天可冷着呢,别把孩子冻着了……” 大家就这么看着,各自若有所思,连温菊君都在思考。 只有温梅君依旧沉浸在孩子的世界里,丝毫不觉其他,似乎她的人生,只剩这一件事。 温兰君看着看着,浑身忽然起了鸡皮疙瘩,她吓得赶紧摸摸肚子,不敢再看。 接下来大家都有些兴致缺缺,四姊妹说完话,便散去了。 温竹君还得去春思院看看美貌娘亲呢。 温梅君抱着孩子也去找母亲。 夫人才从席上下来,她今儿还挺高兴的,眼看着丈夫好转,家中的孩子也都算懂事,这个年过得也顺心。 见女儿抱着孩子过来,她笑得特别开心,“快,让我抱抱七哥儿,哎哟,又重了,养得不错,七哥儿,叫外祖母……” 七哥儿睁着大眼睛,一脸懵懂,只会啊啊啊地叫。 温梅君抿着唇,小心翼翼的道:“娘,七哥儿都会爬了呢。” 夫人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有事,抱着孩子就去罗汉榻上,用软枕围了一圈,以作孩子的玩闹地儿。 “梅儿,你也莫要太着急,想在官场混,没点定力怎么行?另外,你不要掺和这些事了,听到没?” 温梅君听着,有些不高兴,她知道娘嫌弃她笨,但再笨也是亲生的吧? “娘,我不是说这个,”温梅君吞吞吐吐的,最后一咬牙道:“我想着,要不要给他纳个妾。” 想起方才姊妹几个的话,还有往日母亲耳提命面,她也觉得有道理,虽然她表面凶悍,但心里也是左右摇摆,想着总要防患于未然。 这玉京城,花楼可真不少啊。 夫人面色一凝,冷声道:“他跟你提了?” 温梅君没看到母亲脸色,恹恹地摇头,“没提,但三妹妹说,她想给三妹夫纳妾,还想来请教你,我就想着,要不要也来问问您。” 夫人松了口气,难得摸摸女儿的脑袋。 “梅儿,你三妹妹是个聪明的,你也 要好好学着些,不过,你暂时就别想这些纳妾的事儿了,好不容易生了个七哥儿,就给他江家纳妾?美得他呢。” 温梅君一愣,抬起头,疑惑道:“那娘以前还老是跟我说纳妾的事儿?” 夫人望着依旧稀里糊涂的温梅君,心里直叹气,但又想起温竹君说自己给人颇大压力的话,心口那股烦躁的气也就压下去了。 或许,她也有错,温竹君说得对,哪有个个都聪明的呢? “我以前常说,是因为怕你想不通,万一女婿提起,你那个性子,怕是要大闹特闹,那还有什么日子可过?” 夫人接着道:“既然女婿没提,那你自然不必理会,我们温家还不至于会被他拿捏住,等他将来再往上走走,你也稳固了,再考虑不迟。” 第85章 捡漏的第八十五天什么事儿我不能知道…… 温竹君看着琥珀行走的方向,并不是前往定风阁,不由奇道:“今年太子太子妃不在定风阁赏景了?” 琥珀笑道:“小殿下近来身子不太爽利,太子妃一直亲自照顾,离不开身,所以就不去定风阁了。” 很快便有个太监过来,请霍云霄去明政殿见太子。 霍云霄挠挠头,不解道:“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温竹君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查贪腐不顺,就是不知道霍云霄在其中能有什么用。 她也不愿凑这个热闹,反正太子也算不得什么坏人,便笑道:“你快去吧,别叫太子等你。” 她则是跟着琥珀去了另一处,东宫范围不算大,但胜在布置奇巧,隔着竹林松林,只能瞧见一点飞檐斗拱,并不能观其全貌。 没多久,便到了一处不太显眼的院落前,琥珀笑着请温竹君进去,“太子妃就在里头,请夫人进去吧。” 院中布置很是简朴,靠西边是一株还带着几片枯叶的西府海棠,进门墙角处摆着锄头铁锹,东北角还有两畦空空的菜地,正屋窗子上居然挂着几串辣椒。 整个院子看不到一丝雪,透着古朴凌乱,就是一个乡下普通的小居所。 一个身着月白素衣的妇人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正拿着花锄锄地呢,小孩大约五六岁,穿着团纹正红袄子,扎着两个圆髻,一边玩儿一边咯咯笑。 “娘,怎么挖不动?”小殿下的声音带着一点哑,能听出虚弱感。 太子妃用花锄锄了锄,确实挖不动,柔声道:“等开春就好了,钰儿,等到了春天,跟爹爹一起种菜,好不好?” 小殿下高兴的直蹦跶,“好好好,我要种花花。” 他看到温竹君,脸上的笑容不改,只是脑袋微微歪了下,“你是谁呀?” 温竹君看到可爱小孩,笑着屈膝行礼,“小殿下,我是你母亲的客人。” 太子妃听到声音,扭身看到温竹君,笑着摸摸孩子的头,“你来了,钰儿,叫温姨。” 温竹君慌忙摆手,“折煞我了,太子妃……” 她见太子妃轻轻摇头,便也只能停下,任由梁钰正儿八经地给她行礼,“温姨安,祝新年好。” 温竹君看着面前瘦弱的孩子,捧着一双手规规矩矩地行礼,乖巧得让她心都软了不少。 “小殿下安,小殿下新年也好。” 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身上,也没有东西可以做见面礼,忽然瞧见手腕上戴着的木雕貔貅,这还是温春果过年送她的,说是祝她将来钱多多。 “小殿下,温姨今儿没带新年礼物,这个送你玩好不好?” 梁钰接过雕刻圆润可爱的小貔貅,特别高兴,瘦弱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娘,娘,你快帮我戴上。” 太子妃笑着帮他戴上,又道:“那你有没有谢谢温姨?” 梁钰赶紧懂事地行礼道谢,但身体实在不好,就这么会儿,他已然累了,已经是微微喘息。 “好了,带小殿下去休息吧。”太子妃和温竹君笑着解释道:“孩子身子不太好,我们也是听太医叮嘱,不能养得太精细,养得糙些,好养活。” 温竹君了然,难怪在干净整洁的东宫,煞费苦心弄这么个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院子,尽管已经尽量比照着外面来建造,也努力贴合田野,但越是刻意的东西,就越花钱。 想起方才梁钰浑身上下,衣裳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就算是挖土,也干干净净,比温春果小时候都要精细多了。 当然了,毕竟这是皇家,总不能真的叫梁钰去泥巴里打滚。 “小殿下身体很快就会好的,您别担心。” 太子妃笑了笑,领着温竹君在院子里转悠,叹了口气,“这孩子小时候身体就不太好,从小到大,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指望他大好很难了,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温竹君说了两句场面话,至于别的,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这院子怎么样?”太子妃领着温竹君走了一圈,“我跟太子极少出去,也没什么机会,弄成这样,我们也是尽力了。” 温竹君听着也笑了,当真是贵人有贵人的烦恼啊,不够接地气。 “已经很好了,若是再养些小鸡小鸭,还真有点农家小院的意思。” “是啊,”太子妃这么说着,又摇了摇头,“不过那些东西会弄得臭烘烘的,钰儿可能不喜欢。” 温竹君也不敢多说,但来了,人家还费劲巴拉的讲解,不讲点真心话说不过去,这样也显得亲厚点。 “这普通百姓家里,其实很少有人种西府海棠的。” 太子妃“哦”了声,好奇道:“为何?太子喜欢垂丝海棠,我却喜欢这西府海棠,春日里望去一片粉白,极是养眼。” 温竹君抿唇笑道:“太子妃,农家小院不大,西府海棠观赏性强,但农家人可没什么兴趣看,大多都是种枣树樱桃树,或者柿子橘子树,总之,可以结果子能吃能卖的那种。” 她想起自己院子里的那株柿子树,赵五明明说当年就会结果的,可直到今年,也没挂果,这棵柿子树都快把赵五师徒俩愁坏了。 “原来如此。”太子妃恍然,“之前太子就说种枣树,我没让,看来还得换一棵呢。” 温竹君赶紧找补,“这毕竟是东宫,海棠树也挺好,结不结果都可以……” 太子妃看她这模样,笑出了声。 “之前太子说你过于小心翼翼,我还觉得他胡说,这会儿倒还真是,竹君,现在太子不在呢,咱们两个女人,说些自己的悄悄话就好,别怕,他吃人,我又不吃人?” 温竹君没想到太子还评价过自己呢,此刻太子妃亲昵调侃的言语,让她不觉放松了些,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从小到大没怎么见过世面,让太子妃见笑了。” 太子妃大方牵着她的手,笑道:“你这样总是让我想起以前的伯远,刚见面时,他就是这样,抬头看人也怯生生的,时间过得可真快。” 温竹君一愣,霍云霄会有这样的时候吗?她想象不出来。 太子妃显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声道:“你别看他现在高高大大,梗着脖子吼吼叫叫的,其实小时候瘦瘦小小,沉默寡言,后来熟悉了,人才开朗起来的。” 温竹君认真地听着,话题渐渐又落在院子里。 “不如我让府里的花匠替您寻一棵柿子树,他种树可厉害了,说柿子树不止可以吃,到了冬天,就算大雪压枝,那柿子也会挂在枝头,红彤彤的,像一个个小灯笼,看得人心里都会热热的。” 太子妃听她说得活灵活现的,不禁也回想起来。 “我幼时家里就有柿子树,确实像你说的,”她眸中有淡淡的愁绪一闪而逝,转而笑道:“那就辛苦你了。” 温竹君摇摇头,“您跟小殿下喜欢就好。” 太子妃一说到儿子,就忍不住忧心,“听伯远说,你还有个弟弟?” “是的,叫春果,”温竹君说起弟弟,不自觉地语调柔缓,“他翻过年也就快八岁了,是个调皮的小子。” 太子妃眸中难掩羡慕,“调皮好,孩子就得调皮些,钰儿就是太乖巧了……” 两个女人说起闲话,时间自然过得快。 霍云霄来接温竹君的时候,就快到午食了,他可不愿留在东宫吃饭。 温竹君见状也站起身,笑着跟太子妃告辞,“如果您真不嫌弃,那下次我便带着两个孩子来东宫闹您了。” 太子妃送了两人几步路,便回转了。 霍云霄好奇道:“什么两个孩子?” 温竹君和他并肩而行,笑道:“是小果子跟乔智,太子妃说小殿下太安静,想让那两个小魔星陪着一起闹闹,只是说说,未必真的会来。” 霍云霄罕见地只是点点头,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温竹君察觉他有心事,“怎么了?太子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霍云霄摇摇头,“就是说了些近日琐事,还有朝堂上的事儿,对了,还给了我一些书,别的倒也没说。” 温竹君看他不会撒谎的样儿,叹了口气,但也忍着没问出口。 回到家后,温竹君便让赵五去多寻些种子来,另外再多弄一棵柿子树。 “栽下去得当年结果啊,不可以再像我院子里那棵一样了,到现在都没看到一个柿子毛。” 得知是要种到东宫里,赵五被吓得战战兢兢,还没开始,就怕起来了。 天快要黑时,玉桃匆匆带着爹娘来磕头。 温竹君将三人都扶了起来,欣慰道:“宅院找好了?” 玉桃点点头,眼中泛着泪,哽咽道:“离侯府也不是太远,夫人,我想离您近些。” “那就是租的?”温竹君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可惜,又感动这丫头的好,“租的也行,你这丫头,这是好事,别哭呀。” 范老三也忍不住拉着妻子下跪,“夫人,我们玉桃能跟着您,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从此,我们一家子全听您差遣,您说东我们绝不往西。” “别别别,”温竹君让玉桃赶紧把她爹扶起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你们不用这样……” 她没有那么大能力,只能护几个人。 玉桃却拉着娘又跪下去了,哭着道:“夫人,您让我们磕几个头吧,这么些年,我爹娘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脱去奴籍,还能在玉京置宅院,做生意赚钱,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做梦,您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 奴籍不是那么好消的,当初从武安侯府出去的那些人,能彻底脱去奴籍的,几乎一个都没有,赎身只是赎你此身出府而已,想脱去奴籍,没点关系跟运道,简直妄想。 第86章 捡漏的第八十六天还有什么能比勤劳勇…… “你要出玉京办事儿?”温竹君将手里的笔搁下,略挑起眉,“又有谁要护送吗?” 霍云霄挠挠头,板着脸一板一眼道:“是啊,是有人要护送,必须得我去。” 温竹君看他这样儿,有点好笑,又不禁摇头,提起笔却发现天色已暗,对眼睛不好,只能将东西收了。 她一边收东西,一边没忍住道:“太子让你去办事儿,就没教你怎么应付别人问话吗?” 霍云霄愣在当场,勉强嘴硬,梗着脖子道:“什么?阿竹,你在说什么呢?” “别动,站好。”温竹君起身,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 “你是在我面前这样,还是所有人面前都这样?撒谎就得有撒谎的样子,一眼就被看破可不安全,撒谎又不是很难的事儿。” 霍云霄知道没瞒过,颓然道:“就在你面前,别人面前我可不会这样容易被识破,又不是个个都了解我。” 谁知道自己娶了个这么聪明的呢?又日日同床共枕的,可不就容易看透。 温竹君狐疑道:“是吗?” 霍云霄拿眼觑她,“阿竹,你这么厉害,那你在我面前有没有撒谎?” “当然,没有。”温竹君一顿,立刻转移话题,“青梨,饭摆好了吗?我饿了……” 她扭头朝霍云霄笑靥如花,“今儿有玉桃爹做的糟鹅,可香了,你也喜欢吃的,走……” 霍云霄低头看着被她牵起的手,丹凤眼微微眯了眯,不过想起温竹君方才没有追问,他便也不开口。 夫妻关系间,他也不是一直在原地踏步的。 等到夫妻俩都梳洗好,双双坐在榻上泡脚,顺便说会儿话。 “nuisance什么时候走?”温竹君将肥皂给他递过去,又道:“我帮你收拾东西,肥皂多带一些吧,该洗的时候还是得洗,可别染了什么虫子,照顾好自己。” 霍云霄点头,眼神闪烁,“明儿陪你吃完早食就走。” “好,那我明天早起。”温竹君忍住心里的好奇心,只笑道:“我去让青梨帮你收捡些平日能用的东西。” 她忽然目光直直看向霍云霄,“不管如何,一定要注意安全。” 霍云霄轻轻拉住她的手,闷闷地笑道:“放心,我会的。” 一直到后半夜,夫妻俩才洗漱好重新躺下,温竹君伏在霍云霄的心口,柔声道:“你去了千万别冲动,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多看看别人怎么做。” 霍云霄笑道:“你放心,我知道的,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记在心里了,别担心。” 温竹君点点头,“那就好,我在家等你回来。” 霍云霄现在也机灵了,直接问出口,那基本就是被拒绝的命,只能另辟蹊径。 他心里有问题,又问了白天问过的问题,“阿竹,咱们成婚以来,你对我说过谎吗?” 温竹君:“……”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仔细回想,她似乎没有说谎,便坦然道:“没有。”再说了,有什么值得说谎的?字字句句都真心实意。 霍云霄刚想说话,就被温竹君给挡住了。 他有些好笑,看来阿竹也不是什么都看淡的,有些事她也是在意的。 温竹君现在真的招架不住,不等霍云霄再说什么,她便疲累地沉沉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察觉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温竹君半梦半醒地想起霍云霄吃完早食就要走,她猛地睁开眼。 “霍云霄?” 青梨正教新进屋伺候的小丫头燃香呢,听到夫人忽然惊醒,连忙撩起帐子,跑进了拔步床中。 “夫人,您醒啦,侯爷已经走了,吩咐我们不能吵醒您。” 温竹君拥着衾被,呆愣愣地坐起身,只觉身上有些酸疼,嗓子很干,而蜃窗透过的天光,昭示着天色早已经大亮。 “他走了?” 不是说好的一起吃完早食吗?真是的。 “天还没亮就走了,”青梨扶着温竹君起身,“幸好昨晚您叫我提前收拾东西。” 温竹君听着就摇头笑了起来,那小子,其实也长了点心眼子嘛。 不过,她又不会拦着他,有什么好瞒的? 不算早食的早食还没吃完,玉桃就到了。 她是为了她爹娘的小铺子来的,正月已经过完,她家中也收拾干净了,准备工作也差不多妥帖,便趁着糕点铺子不忙,赶紧来找夫人将铺面拿下。 “……我爹那天回去就开始腌菜了,可激动了,早早就定制了几个大缸,头批菘菜腌的已经很可口,我还给厨房送了些,夫人记得尝尝,至于糟鹅得等铺子开了再做……” 温竹君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轻轻点头,“行,有计划就好,你到时候找绿橘,让她去跟你爹娘签契书,每月的租金,我可不会因为是你就不收的。” 玉桃抿唇一笑,“夫人大恩,我们不敢忘,我爹说了,铺子里的钱,他们只用留三成糊口就行了……” “不能这样,”温竹君立刻拒绝了,“本来就是小本生意,若是只留三成,怎么生活,那不是贴钱给我做活吗?有什么意思?” “可是我爹娘都很坚持,他们想报答夫人。”玉桃一脸为难,“反正夫人大方,我做生意能赚不少的,他们又花销不了多少,也没关系。” “傻子,是你赚钱多还是我赚钱多?”温竹君笑着点她脑袋,又很欣慰,知恩图报的人总是让人心软。 “这样吧,现在呢,算是小本生意,我就不掺和了,你们好好干,赚多赚少看你们本事,但将来要是真的开了酒楼,我再找机会跟你爹娘合伙,你看呢?” 玉桃眼睛一亮,“这个好,我爹娘有夫人您这句话,怕是要拼命攒钱了。” 她爹没什么大志向,最大的梦想,就是攒钱开酒楼,再小也行。 温竹君拍拍她脑袋,“你爹娘的事儿好办,有空盯着就行了,糕点铺子才是你重中之重,有没有想过,再开一家?” 她这些日子研究玉京的街道,也算有些心得,这么大的城市,就算是古代,购买力也不可小觑。 玉桃却反常的谨慎摇头,“夫人,咱们还是慢一点吧,做糕点跟做肥皂差得太远了,有些个人,怎么都教不会,我跟红衣白芷她们带人可累了,而且掌柜的也要新物色,需要时间挑选。” “嗯,你说得很对,是我心急了。”温竹君点点头,她不是那种不会听取意见的人,玉桃敢直说还是她慢慢培养出来的呢。 “那就按你们的节奏来,不要着急。” 如今这种糕点在玉京也不稀奇,竹记算是招牌,一直在用新口味引领着而已。 幸好有玉桃在旁提醒。 温竹君叹了口气,赚钱是该积极,但也不能操之过急,之前在肥皂的问题上,她都能冷静,怎么到了更赚钱的东西,就不冷静了。 唉,都是钱惹的。 二月春寒料峭,虽不比凛冬,但也足够冷。 旧作坊已经彻底搬空,温竹君想去新作坊,也远得很,一大早就得出发,傍晚才能归家,这还是车马都顺利的情况下。 好在霍云霄不在家,她干什么都没人管,也比在闺中时更自由。 温春煌跟姚坚为了早点把久安县的作坊弄好,更是跑得常不归家,时不时还得住那,据说都已经穿坏了一双靴子。 姚坚倒也罢了,但温春煌才成亲,整日里丢下新婚妻子独守空房,这实在有点不像话,万一亲家知道,还不知道怎么骂人呢。 安平侯气的拍桌子,打发人去叫温竹君回家,气鼓鼓的。 “太不像话了,都嫁人多久了,咳咳,还不安于后宅,好好相夫教子,整日搞这些东 西,这也就罢了,居然撺掇着姐夫哥哥一起,你说说,这叫什么样子?让她二嫂子怎么想?” 夫人听他咳得厉害,在一旁劝他,“好了好了,她又不是威逼利诱的,况且,不是干坏事儿……” 她倒觉得挺好,拉拔下娘家兄弟,又不是什么错事,她这个嫡母才不好叫庶子去做这种事儿呢,反倒是孩子们自己商量有章程些。 听辉儿说,这么些日子,煌儿就收获颇多,比缩在家里读书要好多了,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助力呀。 安平侯面对夫人,脾气就收敛了很多,语重心长。 “夫人啊,到底是女子呢,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应该为霍家早日生上个一儿半女,这么些个女儿,我最操心的就是她……” 夫人瞥了眼丈夫,昨儿还说最操心的是菊君来着。 她对丈夫向来不会当面反驳,只温婉安慰劝解,“好了,你身体都成什么样儿了,就少操点心吧,我让韶华去叫。” 安平侯这才满意。 夫人有些无奈,使了个眼色,又让人去把周氏叫来。 她可没心思跟他掰扯这点小事,年纪越大越糊涂,再说了,竹儿的生意里,还有她一份儿呢。 温竹君回武安侯府时,天色不早了,远山处挂着一抹斜阳,眼看着就要收走最后一缕光辉。 进府后,发现韶华正等着呢。 “韶华,你怎么来了?”她心头一颤,慌乱道:“是不是父亲出事了?” “三姑娘,侯爷在家等您呢,还挺生气的……”韶华连连摆手,快速道:“夫人特地嘱咐我来叫,待会儿您回去别顶嘴,顺着侯爷就行了,夫人觉得侯爷就是躺得太无聊了,没事找事……” 温竹君笑了起来,要说夫人真的是个奇女子,温家若不是她扭转乾坤,就凭侯爷爹这个半吊子,恐怕也守不了多少年。 她到安平侯府时,刻意在门口等了等,她运气不错,恰好,姚坚跟温春煌也刚回来。 第87章 捡漏的第八十七天“我有点后悔了………… “镪啷”一声响,姚坚手里的瓷杯落在了地上,茶水在阳光下散了两道热烟,便泅成了一团黑乎乎的湿痕。 “什么?”他猛地站起身,一脸不可置信,“小产了?” 温竹君也被惊住了,“怎么回事?” 青梨摇着头,“来的很急,没说呢。” 姚坚立刻就冲出门,头也不回。 温竹君在后头喊,“二姐夫,坐马车,坐马车……” 温春煌也跟着一起去了,路上不断宽慰,“二妹妹一定没事的,你也别太着急……” 姚坚摇了摇头,绷着脸一声不吭。 温竹君对这个便宜外祖家没什么了解,只觉得礼数周全,逢年过节的,给温梅君的礼物,也总会有她们的一份。 她一直不太明白,温兰君为什么一开始会那么坚定的选择姚坚,后来慢慢接触,觉得姚坚为人确实不错,二姐姐难得心眼明亮,所托良人。 “二姐夫,你先别急,咱们马上就到了……” 姚家不算远,不过盏茶的工夫,马车便驶到了侧门。 姚坚噌地下了马车,跑得飞快。 温竹君跟温春煌对视一眼后,在后头疾步跟着。 她总觉得这个消息不太可信,二姐姐这个人吧,以前蠢笨没脑子还小心眼儿,但现在好多了。 而且她最是懂得体贴自己的,期待了那么久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忽然小产? 可等到了姚坚住的院子时,看到匆匆忙忙的下人,还有大夫,她才明白,这个消息是真的。 她还听到一边的丫头在议论,二姐姐肚子里成型的孩子已经落了下来,这会儿说是昏睡过去了。 “我接到消息就赶紧过来,大夫也来了,没想到……”姚夫人满脸可惜,“五哥儿,你也别着急,你们还年轻,孩子将来也会有的……” 姚坚尚且还有理智,红着眼睛,哽咽道:“母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不过是一夜没回来而已,临出门前,温兰君还笑着帮他整理衣襟,让他早些回家。 姚夫人面色有些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在人后头说什么坏话,兰儿刚灌了药,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的,你自己问她吧。” “不是,我妹妹……”温春煌有些没忍住,都出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温竹君将他给扯了回来,和姚夫人行礼,“竹君见过舅母。” 她方才打量了一圈,姚坚夫妻俩是住在东边的厢房,朝北的正屋应该是姚坚亲娘住的,院子里有些逼仄,不过姚家人口多,姚坚一个庶子,倒也正常。 想到这么久以来,温兰君没有请她上门坐过一次,其实也能猜到了。 可这个便宜舅母毕竟不是姚坚亲娘,她跟温春煌在这和舅母叫喊,纯粹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这可是夫人的娘家。 姚夫人重重叹息,吩咐丫头去库房取了些药材送过来,又宽慰姚坚两句后,才转身走了。 府里庶子女不少,当家主母忙得很,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普通孙辈。 姚坚攥着拳头在门口站了半晌,胸膛几次起伏,才眼眶通红地进厢房看妻子。 温竹君找了一圈,才找到缩在角落的琴瑟,“怎么回事?你家夫人都这样了,你还躲起来哭?” 琴瑟拉着温竹君的手就抹眼睛,哭哭啼啼地控诉。 “那还能怎么办啊?我找谁哭呢?找五少爷哭吗?他只会说都是长辈,劝姑娘想开些忍忍,别理会,等以后就好了,可眼前怎么办啊?” “我们姑娘命苦,从小到大就没个贴心对她好的,好不容易嫁人,有了如意郎君,可谁知道呢?谁知道……” 温竹君听她哭得乱七八糟,有些头疼,但想到温兰君的两个婆婆,也听明白了。 “你是说,是二姐夫的亲娘在作怪?”方才看姚夫人,虽然有些冷漠,但并不是不讲理的。 琴瑟也不管了,哭得满脸是泪。 “就是她啊,还有大夫人也是,极重规矩,特别麻烦,最烦的是姨娘,每天都要找我们姑娘的茬,比当家主母的派头都足,还时不时找姑娘要钱,这段时间姑娘有了身子也不改,整日里指桑骂槐的,这屋子本就小,夜里还故意鬼嚎鬼叫,姑娘被吓醒好多次……” 温竹君拧着眉,有些不可置信,二姐姐可不是这个性子啊? “二姐姐就任她这么作弄吗?” “哪能啊,”琴瑟吸了吸鼻子,“我们姑娘从来没给过钱,每次姨娘开口,姑娘就跟五少爷说,五少爷只叫她别搭理,他自去找姨娘说,但也就管用几天,今年开年后,五少爷忙得总是不回家,姑娘只能一个人对着姨娘,老是吵架,前儿又吵了,姑娘都气哭了,孩子肯定是活生生被那婆娘气掉的……” 她气得开始口不择言,想来平日也没少受气。 温竹君听得都生气了,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也有许多只会给孩子添堵的父母。 实在没想到,姚坚的姨娘是这样的。 “那姨娘现在在哪儿呢?” 琴瑟哭着道:“已经被夫人给拉进祠堂关起来了……” 可这有什么用呢? 屋内,温兰君悠悠醒转,看到夫君趴在榻边,一脸焦急地看着她,心头一撞,委屈上涌,眼泪不由潸潸落下。 她挣扎着要起来,声音嘶哑,“孩子,孩子……” 姚坚赶紧将她按住,见她面色苍白,柔声道:“兰儿,兰儿,别伤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别怕,我回来了……” “是,是姨娘,”温兰君用力掰着他的手,眼中有恨,“是姨娘,夫君,是姨娘害了我们的孩儿,为什么啊?为什么……” 她肚子里,也是姨娘的孙子啊。 姚坚眼里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声调喑哑,“兰儿,你别着急 ,先养好身体,外头的事儿,我来解决。” 温兰君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砸,哭得浑身颤抖,“你怎么解决?去说一顿还是怎样?那将来呢?还要一直劝我忍吗?” “可她,她毕竟是生养我的人啊。”姚坚揪着头发,痛苦不堪,“兰儿,你别担心,还有两年,我一定考取功名,到时候我们生个大胖小子……” 温兰君往日听到这话,只觉心头暖暖的,浑身都是力量,可今日再次听到这话,只觉心如死灰,再无一丝力气地躺在衾被里,浑身发凉。 她泪流满面地喃喃道:“不会有了,不会有了,这可能就是我的命……” 姚坚看她生无可恋的模样,吓了一跳,“兰儿,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还年轻……” 温兰君怔怔看着夫君的脸,不由想起姨娘,还有自己的姨娘,心痛如绞,眼神黯然,合该她命如此。 她合上眼,侧过头去,无力道:“你出去吧,我想静一会儿……” “兰儿,我……”姚坚心里难受极了,可又不知该说什么,他真是左右为难。 “出去,出去……”温兰君忽然激动起来,朝他喊道:“你出去……” 姚坚赶紧往门口退,“好好好,我马上出去,兰儿你别激动。” 温竹君跟温春煌相对站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啜泣声,心里很不是滋味。 姚坚出来后,眼睛红红地看着温竹君,“三妹妹,劳烦你进去看看。” 温竹君立刻点头,话都没说一句,就进去了。 “二姐姐,”屋中窗门紧闭,气味不太好,还一股子药味儿,而且地形颇小,摆设一般,还不如大姐姐家的厢房。 “二姐姐,我来了。” 温兰君一动不动地闷在被子里,但抽泣声一直没有停过。 温竹君叹了口气,低声道:“二姐姐,你现在最不应该的就是哭,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的身体,你刚有事,哭很伤身的。” 温兰君依旧理都不理,哭得还更大声了。 “二姐姐,”温竹君伸出手,探进被褥握住温兰君的手,“现在你得朝前看,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其实她也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如温兰君这种状况的。 “不如,咱们好好挣钱吧?说不定不等二姐夫高中,你就能挣到自己的一笔钱,到时候买个大宅子,也就不用挤在……” “你什么意思?”温兰君忽然掀开衾被,顶着一张狼狈得又涨红的脸,哭诉道:“我住得怎么了?啊?你住得好,又怎么样?你以为自己就能得意了?有你哭的日子。” 温竹君:“……” 她真是无语了,发什么疯呢? 不过,鉴于今天这个状况,温竹君决定放下个人恩怨,暂时做个大方人。 她自嘲道:“是是是,我住的虽然好,但你那妹夫是个武将,不会疼人,也没什么情趣,就是一个粗鲁莽夫,要不是二姐姐当初不要,我可没有这个好运气,是不是?” 温兰君被她这话堵得喉咙都发涩,心里发苦,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该。 可今天当真是里子面子全都在温竹君面前丢尽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她真是难受至极,只想找个地方嚎啕大哭一回。 她总想着日后风光,也为之努力不停,但忽视了日子是要一天天过的,日子里的坎,也是一点一点跨。 “三妹妹,我,我……” 温兰君眼里的泪“哗”地涌出来,泣不成声。 温竹君心里直叹气,这个傻二姐,自尊心强,总是事后后悔,话出口了才想起来不该说。 “好了,咱们姊妹小时候吵过那么多架,你是不是真心话,我还是能听出来的,刚才我就当你没说过,别哭了,二姐姐,保重身子要紧。” 第88章 捡漏的第八十八天一直叫您的名字………… 温竹君见侯爷爹朝她用力摇头,还指了指抹眼泪的美貌娘亲,也懂了他的意思。 她懒得拆穿,美貌娘亲要知道这是侯爷爹弄出来的事儿,怕是要用眼泪淹了他。 想了想,她扭头看向了温菊君,“你知道吧?” 温菊君一脸无辜,“三姐姐,你说什么呀?我不知道呀。” 温竹君抬手戳她脑袋,气笑了,“温春果胡闹,你也胡闹,要是真出事了,我看你怎么办?” 夫人也瞪了温菊君一眼,“已经派人去找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温春成回来了,第一时间来含春院请安。 温春成一进门看到这么整齐的一家子,还以为发生了大事,等了解事情原委后,他就有些委屈地看向父亲。 “当年我想习武,您怎么不帮帮我呢?” 不说帮他溜出去,只要帮他翻墙就行了,害得他现在这么辛苦地挨打受训,习武就得幼时开始,他现在都算晚了。 安平侯朝他瞪眼,让他赶紧闭嘴,自己是不想吗? 余晖收起了最后一缕,天幕如同一块巨大的深蓝水晶,点点黯淡的星子闪烁其间。 安平侯府正是掌灯的热闹时候。 温春果跟乔智被逮了回来,两个人衣裳还没换,穿着麻衣,裤脚跟袖子都扎起,满头大汗,还真有点习武的样子。 下人也是气喘吁吁,怕回晚了被责罚,连忙解释,“本来早就应该到的,只是两位哥儿跑得飞快,我们追了好久……” 安平侯噗嗤笑出了声儿,结果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连忙板着脸,正襟危坐。 两个小家伙知道被戳穿了,纷纷低着头,一句话不说,进门就主动跪到了地面摆好的蒲团上。 夫人本来不想罚乔智,毕竟不是自家的孩子,但见他乖巧地跪在地上,也不好叫起来,连忙叫人新拿了个蒲团过来。 她看向韶华,“姨夫人来了吗?” 韶华摇摇头,“应该也快了。” 乔智可怜巴巴地和温春果跪在一起,用力使眼色。 温春果求救的眼神朝着父亲,但父亲仰着头,像是没看到他,又看向四姐姐,结果看到了三姐姐似笑非笑、不怀好意的脸,吓了一跳。 他知道躲不过去了,只能老实巴交地磕头,“母亲,我错了。” 夫人面色严肃,冷声道:“哦?错了?错在哪儿?” 温春果咽了咽口水,“我不该偷溜出去,更不该带着乔智一起,我知道这样不对,请母亲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我以后不乱跑了。” 安平侯看着懂事的儿子,这会儿都没想出卖他呢,真是个讲义气的好孩子,天生就要做将军的。 他心疼极了,“夫人啊,小果子知道错了嘛,以后不会再犯的,你放心,下次再犯,我就揍他……” 夫人有些嘲弄地看着他,“哦?是吗?那小果子以后不习武了?” 安平侯跟温春果就都不说话了。 倒是乔智抬起了头,“伯母,为什么不能习武呢?” 他有些不解地挠头 ,“我表哥就是习武,他可厉害了,打了好多胜仗,保护了可多的百姓,如果我们不习武,将来怎么保护别人呢?” 温春果见自己的好兄弟都开口了,连忙磕头,“母亲,我喜欢习武多过读书,我想习武,我也想将来能像三姐夫一样,做个保护百姓的人。” 烛火轻摇,夜色弥漫,稚嫩却又直击人心的言语,更加令人不知该如何反驳。 温竹君听得心中暗叹,高大威猛,身姿挺拔,还打过胜仗,会使剑的霍云霄,哪个怀揣梦想的孩子会不崇拜呢? 夫人也有些惊讶两个孩子的话,一时沉默。 “不行不行,”周氏一双含泪的杏眼瞪圆了,冲出来抱着温春果道:“不行,保护别人这种事儿,有将军有将士,哪里需要你啊?你还这么小呢,都没长大……” 温春果趴在亲娘怀里,“姨娘,习武就得从小时候开始,不然长大了,就来不及了,等我习武变得厉害,我也能保护你们。” 乔智在一边猛点头,“我也能,我还要保护我娘呢。” 周氏哭了起来,“果儿,你读书就好了,像你大哥哥一样,考取功名,将来当大官儿,为百姓做事,说什么打仗?不行的,你让娘怎么办?啊?太危险了……” 温春果心里有很多话,但看着姨娘哭成这样,他也只能闭嘴。 他扭头看向温竹君,目中露出希冀。 温竹君抿着唇,走上前将美貌娘亲扶了起来,“姨娘莫哭,小果子知道轻重的,你别担心。” 周氏顺着女儿的手站起身,抽噎道:“你也劝劝你弟弟,他还小呢,什么都不懂,哪能任由他胡来?” 安平侯也开始劝,暗戳戳的道:“其实习武也没事儿的,你想想,习武也不用非要去保护别人,能强身健体,小果子还小,多动动手脚,以后长得高呀……” 周氏扫了他一眼,梨花带雨的,“我俩就不算高的,果儿能高到哪里去?” “这,”安平侯噎的半死,拧着眉斥责,“你这妇人,见识短浅……” “父亲,姨娘,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温竹君叹了口气,摸摸温春果的小脑袋,朝夫人道:“不如这样,母亲,我出个主意,您看成不成?” 夫人点头,“你说说看。” 温竹君看着弟弟渴盼的眼神,实在是拒绝不了,况且,孩子就是这样,你越不让干就非要干。 “不如每隔七天,就让小果子去武馆练练,但平日还是得读书,如果先生说他读得不行,那就扣掉一天机会。” 周氏闻言一脸难以置信,“竹儿,不行啊,不行的,怎么能……” “姨娘,你听我说,”温竹君瞪了跃跃欲试的温春果一眼,“你这强行拦着能有什么用呢?既然小果子喜欢,那就大胆让他去试试,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再说了,父亲说得也没错,习武强身健体,又不一定非要拿来打仗?” 安平侯十分满意,“竹儿说得对,孩子嘛,也不一定非得拘着,既然小果子喜欢,那咱们做父母的,也得支持呀,总不能让我们的小果子不开心地读书吧?” 温春成在一旁看得满脸无语,以前怎么没人帮他说一句呢?他以前读书就很不开心啊。 温竹君见美貌娘亲还要再说,轻轻摇头,小声安慰道:“娘,让我来说吧。” 她面色严肃地看向温春果跟乔智,“你们要想习武,那也得读书,若是叫我知道你们不认真读书,那便都不要学了,干脆出去做个工,将来好养活自己便罢。” 乔智面对温竹君就没有什么害怕,嘟囔道:“表哥就没读书,我们为什么要读书?” “你表哥十岁就过了童生试,你呢?”温竹君没好气道:“再说了,你表哥现在读书比谁都勤快,经常手不释卷,晚上睡觉前还要看好几页呢。” “真的吗?”温春果也好奇了,“我还以为,三姐夫已经这么厉害,不用读书了。” 温竹君认真道:“他还后悔小时候没继续读书呢,等他回来,你们自己去问他,哪有将军不通文墨的?兵书都看不懂,将来如何上战场?为了给敌人送命吗?” 安平侯虽然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大本事,但大道理也是会说的。 “你姐姐说得对,不管是做什么,识字明理才是紧要的,将来要是连文书都看不懂,谈何打仗杀敌?你们好好读书,读好了书,就能去习武。” 他觉得竹儿的法子不错,这俩小子不用逃学,既能学武艺,又能读好书,一箭双雕。 温春果和乔智面面相觑,都不再顶嘴了。 夫人见状,便知道事儿算是解决了,她从前对庶子的管教也很严格,说一不二,但自从温菊君出了大问题后,如今态度也松动了许多。 但最最最主要的是,温春辉有出息了,家族后继有人,她松快些也无碍。 “好了好了,天色晚了,孩子们辛苦一天都累坏了,吩咐摆饭吧。”她看向温竹君,“竹儿,今晚就在家里留宿一晚吧?” 安平侯连连点头,他对女儿的话满意得不得了。 “竹儿,今晚在家休息一晚,也陪陪你姨娘跟弟弟。” 温竹君摇摇头,“二姐姐还在家等我呢,她这两天状态不太好,我还是陪陪她吧。” 安平侯闻言直叹气,“好好的怎么就小产了?还好她还年轻,孩子也会有的,哎,姚家是怎么了?夫人,咱们要不要去姚家一趟,兰儿也不能白受委屈……” 温竹君听着,没有说话。 其实温兰君跟她有点像,但不如她圆滑,又不像大姐姐是第一个女儿,又是嫡出,受尽宠爱,能得到父亲的贴心银票,嘴巴也不够甜,姨娘也不受宠。 在家里,二姐姐一贯是被忽视的,所以宁愿求助自己,也没有朝其他人张口。 一家人,总有人是心肝,有人会是能掉落的头发。 夫人毕竟是女人,小产对女人身体伤害很大,她还是挺关心温兰君的,拉着温竹君细细问了情况。 她听说了缘由后,重重叹了口气,又叫过韶华。 “我那还有些好药材,正适合温补,另外给二姑娘准备五百两银票,一并拿了,你跟着竹儿一起送过去。” 温竹君将美貌娘亲跟弟弟送回院子,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后才离去。 乔楠正好赶来,对着乔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我天天忙得要死,为了赚钱容易吗?你还不听话,我揍死你……” “娘,我没有,”乔智被赶得到处乱跑,哇哇乱叫,“我没有不听话,你别打我……” 夫人赶紧上前拦着,把乔智搂在怀里,“姚夫人,这次还真不怪这孩子,还是我家孩子撺掇的,你别打他……” 第89章 捡漏的第八十九天贪,就是人性里无法…… 温竹君一路上再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马车迎着越来越沉的夜色很快就到了东宫,琥珀亮出腰牌,马车继续驶入。 她透过车帘缝隙看着灯下的红墙黛瓦,静夜里格外肃穆,心却莫名怦怦跳动。 马车一停,琥珀就赶紧跳下车,去扶温竹君。 温竹君依旧一言不发,披上斗篷,浑身僵硬地跟着琥珀疾走了几步。 拾级而上,刚进殿内,便听到里面窸窣的声音,有很浓的药味儿,还有好多个人不停地说话声。 隔着许多的透明纱幔,被灯光放大的影子看起来像一出皮影戏,里面的人不停走动,似是很焦急。 “竹君,你来了?”太子妃赶紧上前几步,拉住温竹君的手,满脸焦急,“你快跟我来。” 温竹君紧抿着唇,亦步亦趋地跟着,穿过一层层的纱幔,她知道霍云霄就在那,可等走到帐前,她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金绣软帐是撩起的,她看到了,霍云霄就躺在榻上,盖着一张绣着牡丹的衾被,正昏睡不醒,温黄的烛火照射下,他的脸惨白一片,薄唇上起的全是死皮,床榻尺寸不够,他的脚刚好顶着床脚的靠板。 这样的时刻,温竹君心里竟然升起了个奇怪的想法,以后家里的床,她都要做成加长版的。 太子妃看她怔怔地看着霍云霄,面色极差,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好半晌都一动不动。 她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嘴唇翕张几下后,拍拍她的肩,便转身离开了。 温竹君察觉到了,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太子妃漾起的裙摆,上面绣着祥云纹,还有不远处的钟太医,他跟其他两个太医正躬身站在太子面前,不知在说什么。 她僵着身子,缓缓坐了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霍云霄,那会儿还诡异怦怦跳动的心,这会儿又归于沉寂。 “霍云霄?” 温竹君轻轻喊了一声,但见躺着的人一点反应没有,终于相信,他真的受了重伤。 真是奇怪,当初那个在自己面前生生踩碎一堵墙的场景,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 他那么厉害,怎么会就这么躺下了? “他会好起来。”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声音低沉,“你放心,孤一定会命人治好他的,他决不能死。” 温竹君趴在榻边,忽然嗤笑了声。 生死有命,哪里管你是皇帝还是平民,左不过权力大的,可以多弄点陪葬来安抚人心,顺便安抚下自己。 太子眸光沉沉如渊,落在她的背上。 他确信没有听错,但又觉不解,只眯了眯眼,“你笑什么?” “若太子真有信心能治好他,”温竹君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与太子对视,“就不会冒险叫我过来了,不是吗?” 太子不防她竟如此凌厉,一下子哑口无言。 但他是太子,是储君,多年的上位者,让他的神态无懈可击,便是连眼角眉梢都没泄出分毫情绪,一张脸,无波无澜。 “叫你过来,只是因为伯远一直在喊你,”太子转身朝外走去,“你莫要多想,孤不会让他出事的。” 温竹君站起身,屈膝行礼,“竹君多谢太子。” 方才她有些失态,不该那样情绪外露的,太危险了。 她重新坐好,心情很是复杂,但这是东宫,那么多耳目,应该做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霍云霄?”温竹君握住他的手,只觉一片滚烫,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但霍云霄一动不动,也没见他喊自己,“霍云霄,你醒醒?” 钟太医带着另一个太医过来,和温竹君见礼后,便拿出了一个皮袋子,一打开,里面一溜的金针。 温竹君见状赶紧让开,一扭头,就看到被掀开的被子下,霍云霄身上横七竖八的伤。 她没有习过武,看不出是什么武器,但伤口卷曲,狰狞泛白,有些在愈合,但有些地方还淌着血,看起来很是惨烈。 没多会儿,霍云霄身上就扎了不少针,偏偏针是金色的,在烛火下闪着金光。 随后又有宫女轻而快地进来,手上托着一个黑漆漆的药碗。 钟太医配合宫女,花了不少时间,好歹是将一碗药给灌了下去。 温竹君看着觉得眼晕,浑身泛凉,便侧过头,正好看到太子妃站在一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你别担心,”太子妃见她眼神对过来,便走了过去,“伯远不会有事的。” 温竹君垂着头,轻轻嗯了声,随即一声不吭。 暮色四合,薄雾渐渐围拢,屋内也有些寒意。 太子妃叮嘱宫女屋内的炭火不能断,又与温竹君坐在一起。 “您去休息吧?”温竹君感激地朝她道:“小殿下还在等您呢,这里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太子妃抿唇笑了笑,但身体没有动。 “竹君,你是不是觉得,太子工于心计、不近人情?” 温竹君低着头小声道:“竹君不敢。” “咱们女人之间的话,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他的,”太子妃朝她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们也不太想让伯远去,但没人比他更合适了,太子真正信任的人,不多。” 温竹君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霍云霄的角度,这便是能一死报君恩的信任吧。 太子妃握住她的手,笑道:“其实我以前也问过,何必呢,他其实不用争,也不用管,按部就班地过去,只要时候到了,他就会有许多的机会……”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 “可他不愿意,说等到那时候,有些不该活着的人,说不定都已经高官厚禄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辈子,又得意洋洋地躺进棺材,可能还要送进太庙供奉,流传万世,他不想那样等着。” 温竹君心内暗叹,她果然猜对了,心思深沉、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太子,骨子里就是个理想主义者。 又遇上了霍云霄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傻憨憨,本就熟识的两人,当真是一拍即合。 她有些没忍住,斟酌道:“您也知道,我开了几家铺子,经常和那些市井里的人打交道,其实普通人并不在乎上头的人是谁,她们只在乎明天能不能吃饱穿暖,有没有被褥防寒,当今盛世,除了贪腐,别的方面也大有可为,贪赃枉法的官员从古至今都有,抓不完的……” “你的意思,就是不抓了?”太子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面色沉沉,像极了窗外的薄雾,看不真切。 温竹君顿时住口,垂下眼睫,不与太子对视。 她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开口的,她对这件事没意见,也知道这对百姓来说是好事,但涉及到身边人的命,她就一时没忍住。 太子微微仰起头,“听闻你的作坊里,如今女工已有三百之数,每日里竹商、猪贩子、农户人家都能从你那得到报酬,但你的账面依旧不挣钱,女工们从年头忙到年尾,至多不过十数两银子,所有这些钱,不过是一个贪官不到一年甚至一个月的赃款,你 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吗?” 温竹君微微拧眉,但想到这是太子,要想知道一些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低眉顺眼的道:“太子所言甚是,竹君见识短浅,方才妄言,望太子勿怪。” “你有什么就说,”太子掀了衣摆,与她相对而坐,眸光清冷,“不用这么拘束,我信任伯远,他又爱重你,我自然也信任你。” 温竹君注意到他自称变了,想到未来霍云霄不知还要卖几次命,实在没忍住。 “太子既然这么说,那竹君便斗胆说些自己浅薄的见解,人性如此,官场如此,贪,就是人性里无法祛除的弱点,贪官抓了一个又一个,杀了一堆又一堆,但政治清明了吗?百姓过得更好了吗?没有,都没有,只不过徒增伤亡,此次外子出去办差,其间又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多少清廉的官?太子殿下,这样伤筋动骨,就为了抓一个垂垂老矣、门生遍布的混蛋,真的有必要吗?” 她一贯是务实的,甚至可以说是狡诈的,太子也说得对,她胆小内敛,过于小心翼翼,她从不否认这一点,她也只想好好去享受生活。 这样,有错吗? 太子眉眼毫无松动,淡淡道:“有必要,很有必要,那些人不在乎,是因为他们不懂,还有很多你看不见的人,是被活活逼死的,许多人甚至连衙门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但我懂,伯远懂,那我们就要在乎,否则,我如何承受他们的供奉?这太子之位又如何坐得下去?” 温竹君听着,只觉有些头疼,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犟啊?衬托得她像个超级自私鬼。 她努力冷静下来,“如果霍云霄这次真的死了呢?” 太子轻声道:“那我也不会停,我会找到另一个他来继续,从前与将来我管不着,但我能管现在,吏治清明,是我平生所愿。” 温竹君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与太子,就是两种人。 她甚至觉得不可理喻,不可置信,世间至高无上权力的拥有者,饱谙人性,洞悉人心,为什么会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这么多年的帝王权术是白学的?难道不知道这简直就是螳臂当车吗?他就不需要什么权衡之术吗? 心里虽这般想,可温竹君还是不自觉地钦佩与尊敬,这样的人总是那么稀少且珍贵,让她都自惭形秽。 偶尔她也会静下来问问自己,理想是否长存? 但在现实与生活的挤压下,她选择好好地活,按部就班且憋屈地活,至于理想,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第90章 捡漏的第九十天阿竹,你这是怎么了?…… 这小子又作什么妖呢? 随琥珀到了东宫后,温竹君急匆匆赶去霍云霄休息的地儿,但里头正一片寂静,探头一看,霍云霄又睡着了,身上扎满了金针。 太子看到她来了,莫名松了口气,但还是拧起眉头道:“外头的事儿,吩咐下去就行了,现在照顾伯远才是大事。” 温竹君不敢反驳,赶紧乖巧行礼,“是,我记下了,太子。” 太子妃瞥了太子一眼后,拉着温竹君直笑,“你可算来了,方才伯远醒了一直闹脾气,非要等你来了才肯吃东西,太子都被他气坏了。” “那他没事吧?”温竹君心头无语,又觉得好笑跟无奈,“我当时正准备过来呢,谁知道他醒了。” “没事,”太子妃摇摇头,“被太子骂了一顿就好了,太子还答应等他病好了切磋呢。” 温竹君:“……” 哄小孩儿呢?这小子真是又惨又好运,真是的。 钟太医施完针便轻手轻脚地放下帐子,出来后和温竹君道:“还是有些烧,不过已经缓解了许多,恢复是真的快……要是他吃不下去,就给他喂点水,但也不要太多,别看他闹得欢,但他身体还虚弱着呢,尤其是伤口,不能再裂开了……” 温竹君一一记下。 和宫女讨了几本书,就坐在窗牖前的软椅上看书,夕阳已经没什么温度,光线很是舒适。 琥珀提了食盒悄悄过来,“太子妃想着您肯定没吃呢,便叫我送些吃食来给您。” 温竹君笑着坐在了桌前,接过食盒道:“谢谢琥珀姐姐。” 琥珀帮她将食盒打开,把菜品摆好,看了眼帐子里没什么动静的霍云霄,才小声道:“您跟侯爷感情真好。” 温竹君一愣。 “方才您不在,侯爷急坏了,”琥珀伸手帮温竹君打了碗汤,“非说您跟他说好了,还说您向来说话算话,肯定是出事了,一直担心您,把太子都气坏了,吼了好几句呢。” 温竹君笑着摇头,“他就这个性子,让你们见笑了。” 琥珀却抿唇道:“在宫里待久了,看到侯爷这样真性情不拘束的人,也觉得新奇好玩儿,大家都很喜欢侯爷的……” 她话音未落,便觉失语,“对不住,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碍的,我懂,”温竹君看她有些拘束,开始慢悠悠地吃菜闲聊,“琥珀姐姐在宫里待了多久了?” 琥珀眼中露出回忆之色,“很多年了,后来太子大婚,我被指到了东宫伺候,慢慢成了如今的琥珀姑姑。” 岁月太久,她所有的记忆都被宫内生活占据,记忆都有些模糊。 温竹君夹起羊排啃了起来,“那你以后出宫了,有没有想做的事儿?” 琥珀摇摇头,“我不太想出宫,我已经习惯宫里的日子了,也习惯了陪着太子妃跟小殿下,出宫了,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家里也没人。” “太子妃宽厚,”温竹君表示很理解,“琥珀姐姐的选择也不错。” 琥珀闻言不由笑了,看温竹君啃羊排吃得香甜,笑道:“夫人慢吃,我这就走了。” 温竹君吃完饭后,夕阳便收起了最后一缕余晖,天光渐渐黯淡,稀疏的星子在远山处闪烁。 她拿起一根蜡烛,在殿内的烛台间晃悠起来,等到殿内灯火明亮,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阿竹?” 她猛地扭头,看到霍云霄朝她伸手,连忙跑了过去,“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霍云霄看起来依旧很虚弱,声音一直都是沙哑的,有些着急道:“你,你去哪儿了?说好的我醒了,你还会喂我喝粥的……” “家里有事儿呢,”温竹君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也没有去哪儿,放心,我在的,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霍云霄眼睛无神的点点头,“水。” 温竹君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不是说醒来后闹了吗?怎么一点都不像能闹的样子? 她性子一向谨慎,立刻朝一旁的宫女道:“去叫太医。” 手也探上了霍云霄的额头,离开前明明没那么烫了,这会儿又开始发烫,不对劲。 来的不是钟太医,太医把完脉后捋着胡子道:“无大碍,夫人,您也别太着急,醒过来就很难得了,侯爷身上伤口不少,反反复复的烧也是正常,好好照顾着……” 霍云霄也拉着她道:“我感觉还好,应该没事的,你别担心,就是别再乱走了,留在这好不好?” 温竹君觉得他受伤了还变黏人了,但也没忍心拒绝,“放心,我就在这,哪都不去。” 她这会儿哪都没去,一直守着霍云霄,心里则是在想这次的事儿,她没有渠道了解其中的事儿,一切都靠猜,但昨儿她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从古至今,查贪都不是易事,看霍云霄这一身伤,肯定是鏖战,想来受到的阻击也极大,不然怎么会受一身伤,流一身血? 流一身血? 温竹君目光一颤,落在霍云霄 身上,方才他喝完水就喊着身上痒痒,她怕他抓挠到伤口,只能用帕子轻轻地擦拭,然后又艰难地换了一身干净绸缎中衣,中衣上没有任何花纹,但这会儿,衣裳上映出了一朵梅花,殷红如血。 哪怕是光线昏暗,也能瞧得一清二楚,很快,就泅出了第二朵。 “太医,太医,”温竹君知道自己没看花眼,心肝都发颤了,“钟太医,快来……” 钟太医刚在家洗完澡,头发都是湿的,就被人给扛了出去。 “哎哟,我一把老骨头,你们别这么折腾我啊……” 好不容易到了东宫,已经掌灯,廊下都亮了,颠簸间看到温竹君在门口等着呢,他还没站稳,又被温竹君给一把扯了进去。 “夫人,夫人呐,我老了,不能这么折腾啊,膝盖要断了,哎哟……” 殿内太子太子妃都在,面色俱都不佳,李太医正在把脉呢,眉头紧皱,似乎情况不妙。 温竹君也不啰嗦,将情况说明,“……睡着没多久,他的伤口忽然裂开了,血流得好快,钟太医,您快看看是为什么?是吃食还是药,或者是毒,也可能是衣裳有问题?” 她不得不多猜测一些情况。 太子看着她,虽语调急切,但表情很是沉静,思绪也清晰,不由暗自点了点头。 他沉声道:“孤已经派人去查问这些东西了。” 钟太医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极其狼狈。 他舒缓了口气,咽了咽口水,立刻道:“我马上给侯爷看。” 太子妃轻轻走过去牵着温竹君的手,小声安慰,“你别担心,伯远会没事的。” 温竹君察觉到太子妃的手很用力,手心还有汗,心头微微一暖。 钟太医阖眸凝神把了好一会儿的脉,又提着灯看霍云霄的伤口,“不是中毒,快,去将侯爷这几天喝的药渣,跟吃过的食谱都拿过来。” 温竹君听到这话,心头一沉,她也吃了霍云霄吃过的粥,并没有什么感觉,确实不是中毒。 将这些讲给钟太医听后,钟太医和李太医都是眉头紧蹙,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那就八九不离十了,粥里跟药里,一定有相互作用活血的东西,药量还很重。” 至于是什么药,已经不可考了,毕竟都是吃喝,进了五脏庙的东西。 温竹君知道,一碗粥一碗药汤里就算加了活血的东西,碾成粉末,也吃不出来,想查出是谁加的也需要不少时间。 太子听到这话,已经怒不可遏,面上一片冷寒,看来东宫还是不干净呢。 “去将这几天接触过药和吃食的人,全都关起来,一个个审。” 温竹君没有理会那些事,她只管眼前。 “去,将炉子重新搬进来,”她扭头朝钟太医道:“劳烦您这次亲自抓药了。” 钟太医很是庆幸,“幸好夫人衣不解带地守着了,这大晚上的,要是稍微不注意,侯爷恐怕就很难醒过来了,这药量下得很仔细,是个极懂药理的……” 等到药熬好,温竹君抱着霍云霄,用竹片撬开嘴巴,一点一点地喂药。 许是药太苦了,霍云霄居然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温竹君,他还笑了,笑容很是苍白。 “阿竹,你在呢?”他咳了两声,躲开了黑乎乎的药汁子,喘了两下,才无力道:“我还以为我要看不到你了,心里想着你,才拼命跑回来的……” 温竹君心头惴惴,挤出一抹笑,“别说话,喝药,喝了药你就好了,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家。” “回家,”霍云霄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好,我们回家……” 太子见霍云霄如此惨状,面如锅底,咬牙转身走了。 温竹君一点一点耐心哄着,趁着霍云霄半睡半醒地,总算是将药灌了下去。 浓夜起了薄雾,半掩的窗子里透着寒凉的风,能闻到风里紫藤萝花的芬芳,将屋中的药味儿冲淡了些许。 温竹君一直没睡,见霍云霄身上的热意渐渐消退,伤口也不再冒血了,总算松了口气。 直到凌晨,纱窗里透着一点点亮,她才握着霍云霄的手,缓缓睡去。 等到她醒来时,窗牖里的光都落在了脚踏上,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但周围一片静悄悄的,连一句说话声都没有。 温竹君猛地抬头,看到霍云霄也在榻上安稳地躺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伸手去探他鼻息。 察觉到他还活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管如何,她希望霍云霄好好活着。 第91章 捡漏的第九十一天“你别把伤口又给崩…… 当晚,温竹君就睡在了软榻上,不肯上床榻,弄得霍云霄幽怨不已,眼巴巴地看着。 “阿竹,等我伤好了,我一定好好洗洗,到时候就没味儿了。” 温竹君面无表情,捂着鼻子闷声道:“你别乱想,没有味道,是我的问题。” 不能这么补了,这谁顶得住? 翌日一早,温竹君便跟玉桃商量。 “你爹娘现在开个小铺子不容易,你把他拉回来给我做饭怎么行?那铺子怎么办?” 玉桃倒是理由充分,“别人我们信不过啊,夫人,我爹是绝对可信的,再说了,入嘴的东西最重要,怎么能马虎?” 温竹君想起昨夜流鼻血,有些无奈,“铺子里不忙吗?你娘一个人忙得过来?” “忙的过来,放心吧,夫人,”玉桃上下打量,笑道:“您最近气色真是好,看起来粉粉润润的,嫩得能掐出水了。” 温竹君白了她一眼,“你要想说我胖了就直说,不过,你爹的手艺越发好了,我都忍不住吃了一碗又一碗。” 玉桃闻言,比自己被夸还要高兴,“我娘也这么说,说他一把年纪,做菜还开窍了。” 温竹君被逗乐了,“好好好,我还真要看看有没有酒楼能给你爹盘下来,到时候一起赚钱,凭你爹的手艺,怎么也能占一席之地的。” 玉桃激动得“哎”了声,“等我爹回去了,我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保准乐坏他。” 虽然这么说,但霍云霄确实需要温补,温竹君得自己控制饮食。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正院里早早摆了晚食。 霍云霄看着温竹君面前的一堆绿叶菜,还有零星一点炙精肉,很是疑惑,“你就吃那些吗?” 温竹君点头,“最近太补了,吃得我都有点发燥,得空空肚子。” 霍云霄咬着根鸭腿嚼啊嚼,看她莹润如玉的脸庞,笑道:“你那么瘦,多吃点才好呢。” 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谁都爱听好话。 入了五月,温竹君也跟着忙起来,除了作坊的事儿,眼看着到了端午节,糕点铺子里也早就忙得昏天黑地。 玉桃一大早就送了些粽子到武安侯府,请夫人尝尝,等到了端午节,就准备正式售卖了。 “嗯,好吃,”温竹君知道她要来,刻意早上没吃等着呢,“咸淡合适,肉也选得好,不肥不瘦,这个蜜枣粽也很好吃,很不错……” 她笑着看向玉桃,“你现在越来越能干了啊。” 玉桃满脸得意,“新铺面也可以筹备起来了,夫人,到时候咱们就准备把铺子开到久安县去,老是听你们说久安县,我还没去过呢。” 温竹君说起这个也叹气,别看老是说什么久安县,其实作坊到现在也不怎么挣钱,摊子倒是越铺越大,心也越操越多。 “你好好赚钱,等时候合适了,就能去了,稳扎稳打才行。” 霍云霄隔着窗牖看到主仆俩坐在凉亭里,吃得正欢,将手里的书放下,忍不住喊道:“阿竹,吃什么呢?我也想吃。” 温竹君笑着摇头,仰头应了一声,“好,我马上来。” 玉桃看着夫人起身,在一边嘀咕,“还不如出去办差呢。” “少吃些,糯米不好消化,马上就要吃午食了。”温竹君隔着窗子将一盘粽子递过去,“我下午得出去一趟,想吃什么小食,我给你带回来。” 霍云霄大大咬了口粽子,满足地笑,“想吃五婆家的油饼,还有麻子家的炙羊排。” 温竹君点点头,“好,等我回来给你带。” 两人现在算是掉了个个儿,以前是霍云霄眼巴巴地买回来,现在换成了她。 等温竹君和玉桃说完事儿,再去看粽子的时候,就只剩一个空碟子了。 “你,你都吃了?马上就要吃午食了,那你还吃得下吗?” “不吃了,”霍云霄摇摇头,还不忘点评一下,“阿竹,肉粽比甜粽好吃。” 温竹君:“……” 她赶紧让范老三熬些助消化的汤水来,六个大粽子,这小子也真不怕撑死。 午食刚刚吃完,温春煌跟姚坚就都过来了,这是三人前几天就约好的。 “哟,三妹妹,你这些日子闷在家里光吃东西了吧?”姚坚笑着打趣,“我就说怎么都不愿出来呢,家里请新厨子了?” 温竹君:“……” 没有这么明显吧? 温春煌也认真打量了一番,诚恳道:“气色极好,也越发好看了,雍容如牡丹。” “好了好了,你俩就笑我吧。”温竹君无奈道:“赶紧出发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三人寒暄了一会儿。 姚坚也很快正了面色,递过一张纸,“喏,这是新作坊里的名册,一共四十五个,那块儿地价贵些,房子有些小,只能安排这么些人了。” 温春煌也点头,“不过这一片潜力也很大,之前菜姑就是跑到这卖肥皂的,还把她爹的药钱凑齐了呢。” 温竹君看着册子上方,没想到,菜姑是这里的主事。 “哟,你们终于肯提主事了?” 姚坚听到这话,觉得好笑,“还不是之前不挣钱,我跟二哥只能自己多跑跑多管管了,但现在这些作坊距离实在太远,正好又提了你姨母进来巡视,我们想着,也是时候弄主事了。” “是啊,”温春煌也笑了,“这里是最合适了,人数少,好管理,先试点嘛,反正菜姑是提上来了,工钱你可要给人家升点啊。” 温竹君连连点头,“升,必须升。” 菜姑早就等着呢,正昂着脖子张望,好不容易看到马车驶进巷子,连忙招手。 “这边,姚先生,温先生,这里……” 温竹君坐在车帘边打量,这儿距离之前的旧作坊倒不是很远,就是这一片的房子确实都有些小,好在街道还算宽敞。 她看到小小院落门前,挂着一个竹记的牌子,不过牌子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初学者写出来的。 菜姑又一次看到天仙似的东家,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见温竹君打量那个牌子,连忙站出来,脸红红的道:“是,是我写的,写得不好……” 温竹君看着面前依旧黑黑瘦瘦的姑娘,温和笑道:“不,写得不错,很好。” 姚坚跟菜姑最熟悉,笑着道:“菜姑,你爹现在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姚先生、温先生帮忙。”菜姑拘束不安地点头,“要不是你们最终决定要在这开个新作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春煌在一旁道:“你干得这么好,我们可舍不得放了你,正好这里试点,东家决定让你做主事,还要给你涨工钱呢。” 菜姑不可置信地看着温竹君,满脸的兴奋,手忙脚乱地又准备下跪。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温竹君瞪了温春煌一眼,连忙去扶,“别跪,别跪,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跪……” 明明是给她挣钱,怎么反倒还跪在她面前了,温竹君看着菜姑,觉得有些心酸,人活着,就真的全为几两碎银。 菜姑都落泪了,“要不是东家收留,我跟我爹,连那个冬天都熬不过去,谢谢东家。” 温竹君将她扶好,温声道:“我不是收留,我只是雇佣你,你做得特别好,所以我得给你工钱,我们是平等的,菜姑,以后不能再跪了,知道吗?” 她连太子都没跪过呢,也承受不起别人的跪拜。 菜姑听得眼睛亮亮的,显然听懂了,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个脑子活络的。 温竹君随着她进了屋,从院子右侧能直通后院,那里有个小房间,偶尔姚坚他们来就会在里面议事。 进门一看,小小的屋子收拾得干净利索,旁边还有个炉子,上面正烧着水呢,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菜姑局促地请大家坐下,很不好意思,东家太好看了,他觉得这个地方有些配不上。 温竹君倒是大方地坐下了,她喜欢爱干净的人。 “这茶水不是给我们准备的?” 菜姑还在犹豫要不要倒水呢,没想到东家就开口了。 她赶紧上前,“是的是的,我早就准备好了,就是这里简陋,东家千万别嫌弃。” 温竹君接过茶碗抿了一小口,“既然提了你做管事,那以后这地方就是你管着了,怕吗?” 菜姑摇头,黑瘦的脸上泛着笑意,“不怕,都是女人,我没什么好怕的。” 其实这段时间,她就一直在管,就是没那么名正言顺。 “那就好,”温竹君拉着她一起坐下,“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姚先生,他什么都清楚。” 姚坚在一旁点头,“菜姑,平时我叮嘱你的,就那些话了,一定要注意火,决不能疏忽,你可以自己找个守门的,晚上这里也得有人看着。” 菜姑正想说呢,“我爹虽然身体不太好,但看门还是可以的,不知行不行?” 温竹君笑道:“你是这里的管事,这些小事你来决定,只要让作坊好好地运作就行了。” 小事商定后,温竹君便在作坊里走了一圈。 “还是缺瓜烙吗?”她没想到,最不起眼的东西,反而最难弄,“看来这样坚持不了多久,靠着别人送上门来,很难了。” 温春煌点头,“是,肉铺子和竹商都谈妥了,但瓜烙这东西,之前都靠货郎收上来,货源很难稳定,加上还有其他铺子跟咱们争,将来会越来越少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还是得寻找替代品。” 无意间弄出来的东西,替代品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弄,木屑这东西虽然也行,但始终不如各种瓜烙。 第92章 捡漏的第九十二天这丫头是该降降火了…… 霍云霄坐着喝了会儿茶,见太子眉头紧皱,面色也不太好,有些不解,“师兄,是账本有问题吗?” 太子摇摇头,沉声道:“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霍云霄凑了过来,一脸凝肃,“师兄,我真的走了好几处,但有两处被提前灭了口,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 太子沉声道:“未必是走漏风声,之前查处了那么些人,必定是人人自危……” 他抖了抖账本,“这本账有用,干系极大,但牵扯不到那老东西的头上。” 都是门生旧故的账,攀咬起来不知要查到何年何月,动静实在太大,哪怕他是太子,也不敢动摇国本。 太子不由想起温竹君那些话,若是继续追查,真的值得吗? 霍云霄叹了口气,“那老东西真厉害。” “他真的会让人记住他的把柄吗?”他皱着脸,颓丧道:“会不会根本查不到他头上,咱们要不要换个法子?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个账本呢?肯定还有别的马脚露出来的吧?” 太子面色难看,盯着账本一直沉默。 良久后,他才开口,“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还以为,这东西你们带不回来呢。” 霍云霄嘿嘿笑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得意。 太子看着有些好笑,摇了摇头,不过,没有夸耀自己,更没有抱怨,也没有冲动坏事梗着脖子不认错,这小子确实比以前长进了许多。 “你的伤怎么样了?” 霍云霄拍拍胸膛,龇牙咧嘴的道:“好了,都好得差不多了。” 太子实在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温竹君没了霍云霄黏着,总算是自在许多,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府。 到了作坊后,便和菜姑一起看新做出来的肥皂。 “颜色太难看了,须得改进,”温竹君捏着黑乎乎的肥皂,摇摇头,沉思后道:“把稻草煮好后直接舂,只留下纤维,剩下的全都冲洗掉。” “纤维?”菜姑满脸拘束,她有些听不太懂,“东家,对不住,是我太笨了。” 温竹君回过神,拍拍她的肩,“你做得很好了,慢慢来,不着急。” 她带着菜姑一起,又重新做了两竹管子,舂过的稻草果然只剩下纤维了,烘干后用剪子搅碎,还真有些像瓜烙呢。 菜姑灵机一动,“那苎麻岂不是更好?” 不过很快又摇头,“不行,苎麻太贵了,而且除去缴纳税赋,自家都还要做麻布衣裳呢。” 温竹君也想到了,笑着鼓励道:“你有想法就很好,以后还有的试呢,这次要是做出来了,红包我亲自送来给你。” 菜姑闻言难掩激动。 温竹君拎着一管子新肥皂回家了,若是稻草真的可用,那肥皂的成本可就更低,降价是不可能了,本来就够便宜,倒是可以给员工提高些福利了。 干了这么久的活儿,也就发了点吃喝跟小玩意,温竹君每每看着那些女工感激涕零的眼神,都觉得受之有愧。 她的女工,每一个都不比男人差,撑起的可不止半边天,每个家庭里,这些女工撑起了一片天。 刚进云仙街,马车就停了。 车夫敲了敲门,“夫人,是姚家五少夫人的车子。” 温兰君已经掀起车帘,面色不太好,喊了一句,“三妹妹,是我。” 怕拦着路,她匆匆下了马车,上了温竹君的马车,急急道:“别回去,温梅君现在在你家呢。” “啊?”温竹君一愣,有些不明白,“大姐姐找我有事?” 温兰君有些尴尬,吞吞吐吐的道:“她知道那五百两的事儿了。” 温竹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立刻拍车窗,“快,去安平侯府。” “二姐姐,你这是生怕我闲下来啊?”温竹君没好气道:“这事儿母亲都不让大姐姐知道,你倒好,直接说了?” 温兰君也知道自己犯错,只能低着头挨说,但还是想辩解两句,嘟嘟囔囔的。 “也就是话赶话,聊到了这事儿,大姐姐一直问我有什么产出,嫁妆还在不在,能不能帮她瞧瞧有什么能赚些……追问个不停,我一下子给忘记了,也实在没想到,她听了之后快气死了,你说这有什么可气的……” 温竹君想起温梅君稀里糊涂的样儿,叹了口气,“还是找母亲说吧,大姐姐这会儿怕是要把我撕了。” 就温梅君那个性子,还有她现在的经济状况,还真做得出来。 自从上次那一千两银票打水漂后,只要提到钱,温梅君就有点急吼吼的,看来是祖母都贴补不动了,父亲现在赋闲在家,被夫人盯着,想贴补都没法子。 一贯不缺钱的人没钱了,但又想撑面子,就只能顶着脸皮,温梅君的脸皮,谁都不愿去戳破,现在就连夫人都懒得说了,任她去撞。 若是知道她本来有一笔钱,但是温竹君故意不给,依照温梅君的脾气,那真是捅马蜂窝了。 温兰君小心翼翼道:“其实这钱给大姐姐也没关系的,七哥儿眼看着大了,要用钱呢,反正……” 温竹君似笑非笑,眼中露出一抹异色,“二姐姐对七哥儿是不是有些太关 注了?要是不说,我真以为七哥儿是你生的。” “怎么可能?”温兰君心头一跳,讪讪笑道:“我也是看七哥儿可怜,好歹是大姐姐的亲儿子,咱们做姊妹的不能袖手旁观……” “不能袖手旁观,就把我卖了?”温竹君都有些无语了,“二姐姐,你也太不厚道了,母亲都没急呢,你倒是着急了?” 这种破事儿,怎么能炸到她身上? 到了安平侯府,结果只有大嫂付淼在,如今她快要生了,肚子耸得老高。 “三妹妹回来了?”付淼笑着拉她坐下,十分亲热,“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母亲不在家,去了觉念寺呢,父亲觉得在家无事,便陪着去了。” 温竹君可不想自己承担温梅君那个蠢货的怒火,可夫人不在,她也只能等。 “大嫂,你快要生了,可别陪着我耗神,快去休息吧。” 付淼笑着摇摇头,“你来了正好,四妹妹整日看不见人影,说不上几句话,你大哥哥也忙得很,我正闲得无聊没人说话呢。” 温竹君无法,只能陪着付淼说话。 付淼摸了摸肚子,孕妇怕热,这会儿,她已经穿着薄薄的夏衫,丁香色的料子,看起来简朴沉稳,浑身透着一股子温柔母性。 “三妹妹,父亲母亲在家总是念叨你们俩呢,得空了常带三妹夫回来坐坐呀,反正两家又不远。” 温竹君没有多想,笑着回道:“好,只要大嫂不嫌我们烦,尤其是等我做了姑姑,那我可要常回来了。” 付淼恬静的面容上满是笑意,闲话家常般的道:“听说三妹夫今儿回来了,怎么没一起来?” 温竹君一愣,心道好快的消息。 “他忙着呢,回来也是急匆匆的,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我一个女人,也不好多问,再说了,问了他也不说呀。” “是这样,男人嘛,”付淼笑着点头,表示理解,“再说了,三妹夫得太子看重,忙一些是应该的,闲着才不好呢。” 温竹君不知道她说这话是谁授意,但肯定不是夫人,夫人从不会这么明晃晃地表达心思,必定是婉转再婉转,试探再试探,须得你心甘情愿地提才行。 而且,霍云霄得太子看重的事儿,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从来不会宣之于口。 “是呀,大嫂,”温竹君佯装赞同,“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也就不管他了,随他去吧。” 付淼摸着肚子,笑得十分温婉,“三妹夫好不容易回来,三妹妹可得体贴些,男人呀,心最容易野了,而且又得看重,怕是很快又要出去了,等你大哥哥外放,我也操心呢。” “这个还真不知道,”温竹君没接那个话茬,直叹了口气,“总归是有事儿做,也好过闲着无聊,至于还会不会出去,等明儿我问他。” 付淼也是滴水不漏,“哎哟,踢我了,这孩子,知道姑姑回来,高兴呢,哈哈哈……” 温竹君也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好孩子,真乖……” 她有些奇怪,付淼怎么会关心太子查贪腐的事儿,付家不是太子那一边的吗?难道付家也怕被查? 又或者是,大哥哥知道些什么? 两人又喝了会儿茶,寒暄了些废话,夫人跟安平侯可算是回来了。 夫人看到温竹君回来,笑道:“今儿有空回来了?还想着去铺子里看看账呢。” 温竹君和二老见礼后,笑着道:“母亲想看账,让二姐夫跟您仔仔细细地说就行了,我今儿回来,是有些话想跟母亲说。” 夫人听出话外之音,眼神微闪,“好,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付淼见状,行礼后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安平侯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叹了口气,果然是人老了,孩子都大了,这屋子是越来越空荡。 他晃悠着,就去了春思院。 “什么?”夫人眉头一拧,面色难看,“她知道后,就去你家堵你了?” 温竹君对大姐姐也是无语,“母亲,这事儿还是您亲自出马才行,大姐姐闹起来,我真顶不住。” 没有夫人,大姐姐就是脱缰的马,过年的猪,比霍云霄还难按。 夫人阖眸叹息,靠着椅子半晌没说话,良久才起身,“走吧。” 温梅君面色不佳的坐在圈椅上,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随着日光从左手边渐渐落在了右手边,她再次不耐的怒道:“你们夫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第93章 捡漏的第九十三天她总是羡慕命好的人…… 含春院中,紫藤花廊在最后一缕夕阳中盛放,淡紫如云飘拂,蜂飞蝶绕,薄薄的雾气渐渐笼罩。 夫人坐在窗前,淡淡道:“梅儿走了吗?” 韶华点头,“走了,不过是哭着走的,夫人,要不要派人跟着?可有好一段路呢。” 夫人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不用了,糊涂这么久,她该清醒点了。” 看看她做的那些事儿,没一件事叫她顺心的,真是糊涂极了。 武安侯府正院,此时已经开始掌灯,廊檐下的烛光将庭院照的一片亮堂。 温竹君望着霍云霄买回来的一堆吃食,很是无奈,“马上就要吃晚食了,很多菜呢,你这是做什么?” 霍云霄殷勤道:“你随意挑几种尝尝嘛,新开的铺子呢,不一样的味道,难得吃点新鲜玩意儿。” 温竹君可没觉得有什么新鲜的,瞥了他一眼,见他正看着呢,还是伸手选了两样。 “对了,你今天去东宫,有什么进展吗?” 霍云霄耸耸肩,也有些无精打采,“没什么进展。” 温竹君也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低头咬了口手里的藕盒,还挺好吃。 “嗯,这个好吃。” 霍云霄看她眼睛在温黄的光中微微弯了弯,应该是真的喜欢吃,心里很是高兴,抿了抿唇,“是吗?让我尝尝。” 温竹君并没觉得不妥,还举起手里的藕盒,递到他唇边,“你自己买的时候没吃啊?” “没有啊。”霍云霄低头 咬一口,藕盒上的齿印重合,亲密无间,他的心一荡,不自觉地柔了语调,“我光想着跟你一起尝尝,就赶紧回来了。” 温竹君笑了,刚想说话,就听到外头一阵吵闹声。 “让我进去,温竹君……”温梅君一把推开青梨,怒声道:“让我进去,我找你们夫人,赶紧让开。” 青梨拦着不想让她进去,劝道:“大姑娘,天色已经晚了,您该回去,大姑爷该着急了……” “啪”的一巴掌,温梅君高昂着头,朝青梨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 青梨被打得头一偏,捂着脸委屈不已,但依旧站那拦着,不愿离开。 温竹君在窗子里看的分明,立刻站了起来,拧着眉道:“青梨,你下去吧。” 温梅君见她终于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两眼红肿,面色不佳,眼神发狠,咬牙切齿地。 “你满意了?你现在满意了?别以为找了母亲过来,我就没办法收拾你,你从小到大都这么虚伪,嘴脸谄媚,告状精……” “大姐姐,我时跟你有仇吗?” 温竹君隔着窗子看温梅君,有些不太明白,婚姻是如何改变一个女人,又是怎么毁掉一个女人?一个有自我意识,自我想法的人,怎么会连自我都在消散呢?大姐姐以前至少还有理智,现在就完全失了智。 温梅君一愣,有仇?当然没有,可她此时就是讨厌她。 “大姐姐,我们姊妹从出嫁后,不说同心协力,但也是和睦互助,内里再吵,表面也一团和气。”温竹君面色平静,“不过一件小事,与我根本没什么关系,大姐姐就能恶语相向,跑上门打我的丫头,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你真的觉得发脾气还有用吗?你觉得你声音大,我就会像小时候那样让着你?母亲都劝你,你为什么不听呢?” 温梅君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多话,一时怒目而视,“你?” 她当然知道不会了,女子出嫁从夫,她早已不是那个能在家呼风唤雨的大小姐了,她只是个小小的江家少夫人,寂寂无名,谁都能来踩一脚。 没人告诉她,要享受将来的荣华富贵,还要经受如此多的破事儿,糟心事儿,那么多年,温兰君是怎么过来的呢?她真的受不了了。 温竹君拦住了想开口的霍云霄,摇摇头,示意无碍,她能解决。 “大姐姐,人做错了事儿,是要道歉的,你从头到尾,跟谁说过一句对不起吗?你这样真的对吗?” 温梅君僵直着站在原地,面色煞白,一言不发,只是垂在身侧攥紧的拳头表露了她不忿的内心。 温竹君静静地看着她,“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好或者坏,在最初未成亲时,母亲是不是就已经说过了?还劝你无数次,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想找谁撒气就找谁撒气,你该长大了,大姐姐。” 温梅君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嘶吼怒骂,也有许多愧疚,但她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真的错了吗? 可每一天的日子,她也是认真过的啊,是真心想过好的,过跟梦里不一样的日子,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多不满?尤其是,她现在还第一次尝到了没有钱的滋味,这滋味可真难受啊。 上一次的结果,她承受不了,难道这一次,她也要铩羽而归?她到底怎么了?老天爷要这样对她。 温竹君见她怒目而视,但隐忍不发,胸膛起伏,很好,说明并不是蠢到无可救药,还能听得进人话。 “白芷,让车夫准备好马车,送大姐姐回去吧。” 温梅君看着温竹君的背影,飘逸轻盈,一如闺中时的沉稳,小时候哪怕吵架,这个妹妹也是最淡然的,只要不涉及到她的底线,似乎什么都不入她的眼。 她嘴唇翕张,想到那笔钱,还有大哥哥跟母亲的话,还有自己的来时路,不甘终于被现实压了下去。 好半晌才颓然道:“我,我,对不起,今天是我太冲动了……” 还好,是跟温竹君低头,不是跟温兰君,不然她就是死都难甘心。 温竹君并没接受她的道歉,而是看着她发白的脸,冷声提醒道:“大姐姐,你已经很幸运了,别让这份幸运把你甩开,到那时,你才明白什么是后悔不及。” 她总是羡慕命好的人,比如温梅君,只要夫人在,她就算过得烂到泥里,也一直有人能兜底。 霍云霄看着温梅君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眼中不喜,“她一直都这样吗?” “嗯?”温竹君眨眨眼,“也不是一直吧,就是偶尔。”大姐姐这人脑子总是犯糊涂。 霍云霄也懒得再管温梅君,那女人简直不可理喻,他只把一双眼愣愣的看着温竹君,一眨不眨。 温竹君终于忍不住笑了,靠在他肩上,无奈道:“我说你怎么买那么多好吃的,原来是有所图?” 霍云霄牵着她的手轻轻晃着,笑着道:“都好久了,而且我的伤快好了,真的,不信你看看……” 温竹君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霍云霄眼睛都亮了,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拉着温竹君去吃晚食,“太好了,阿竹,那我们快点去吃饭,走走走……” 温竹君糊弄好霍云霄后,看他去洗漱了,便从小金库里拿了张银票去看青梨,小丫头这会儿恐怕正伤心着呢。 青梨正抹着眼泪,白芷等人在一边安慰她,见夫人来了,大家连忙起身。 “夫人。” “你受委屈了,快坐下。”温竹君拉着青梨坐下,“你是最先进院子伺候的,只有你选择留在我身边,今儿挨了一巴掌,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她细细看了看,这一巴掌力道很重,五指印很清晰,这会儿已经上了药,看着就觉得疼。 青梨摇头,“夫人,伺候您是我的福气,我不难受,只怪我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今儿是我该打。” 温竹君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你心思细,办事牢靠,要真的没有你在身边,我肯定不习惯。” 青梨含着眼泪笑了,有夫人这句话,就足够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歉疚道:“我现在虽然有了钱,但也有许多顾忌跟考量,我不能跟着也打她一巴掌,但我有另一个办法抚平你的难受。” 青梨有些惶恐,连连摇头,“夫人,我只是个丫头,您不必做这些的……” “丫头也是人,也有情绪的,很正常。”温竹君笑道:“你也不用感激,本质上,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自己。” 她掏出一张银票,递到青梨手里,“朝前看,过好以后得每一天就好,今天的事儿,就当作一个梦,咱们丢掉它,大步朝前走。” 青梨呜呜咽咽地伏在温竹君怀里哭了起来,白芷在一边也不禁抹起了眼泪。 霍云霄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了,他对着自己嗅嗅闻闻,嗯,香香的,嘴巴也刚仔仔细细刷过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快,“东风”回来了。 温竹君刚进门,就看到霍云霄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很是无奈,“你这是做什么?” 霍云霄还是跟着她,“阿竹,你可别想说话不算话。” 温竹君瞪着他,不说话。 霍云霄最终还是讪讪地闭嘴了,但满脸不服气。 温竹君无奈关上湢室的门,要不是看他伤还没好彻底,真想揍他一顿。 霍云霄不想躺着,就急得在屋里四处转悠,忽然看到梳妆台上有一个没盖上的檀木盒子,这是阿竹的东西。 经常看到她跟玉桃主仆俩对着盒子嘀嘀咕咕,里面不知道藏了什么。 盒子不大,四四方方的,一侧放了一摞纸张,是些田产铺面大额银票等,另一侧角落里放着三个小玉瓶,小玉瓶下面好像还压了什么东西。 霍云霄俯身凑过去看,但烛火照不清,他便伸手摸了摸,好像是手绢,他干脆将伸手将东西抽了出来。 没想到,是厚厚的一摞,还挺大一张的,正好平铺在箱子底部。 第94章 捡漏的第九十四天我们俩,是最不该计…… 一直到入夜,上了床榻,霍云霄都在纠结那些被丢掉的避火图。 “阿竹,你故意的,你明明也看到了,我拿的那张,就是……” “睡觉,”温竹君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你伤还没好呢,别乱想了。” 霍云霄缠着她,不停地重复,“阿竹,看一眼,就看一眼……” “不行,赶紧睡觉。”温竹君毫不留情地拒绝,“你不是说等伤好了,要跟太子切磋吗?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 霍云霄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没错,师兄是答应我了,对对对,我得好好养伤,把手下败将这个名头给拿掉……” 他绝不要顶着手下败将这样丢人的名头。 五月将尽,还未到六月,天儿已经热了起来。 玉京并不平静,又查出了三个证据确凿的贪腐官员,官场中攀咬得十分厉害,加上去年抄了好些个人,动荡着实不小。 听闻太子督办了其中两件案子,另一件,皇上则是交给了三皇子,说是怜惜太子辛苦,就不给他办了。 霍云霄对此没有什么想法,毕竟太子跟三皇子一母同胞,能有什么龃龉呢? 温竹君却听出他话里的忐忑,还有对皇上下此决定的疑惑,再不是当初那个坚信不会有猫腻的他了。 显然,霍云霄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霍云霄了,经历得多了,浑水也淌过,再怎么白纸一张,也会沾染痕迹。 这是注定要付出的代价。 刚入六月,安平侯府就传来喜讯,说付淼平安生下一个女儿。 温竹君立刻让青梨准备礼品,回家探望,这下子侯爷爹要高兴坏了,家里的第一个孙辈呢。 自从腿伤了后,侯爷爹每天就无所事事,整日盼着孙子或是孙女出生,好享受天伦之乐。 安平侯府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下人们都满脸喜色,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看来赏钱拿得很丰厚。 夫人得知温竹君最先到,赶紧将她请了进来,笑盈盈的。 “你大嫂这会儿还歇着呢,真是辛苦她了,辉儿在一边陪着,小家伙也睡着了,你多坐会儿,等孩子醒了就抱给你看。” 温竹君点头跟着坐下,见夫人一向端庄的面上难掩开心,不由笑了。 “可算是生了,我们这几个兄弟姊妹,还只有大姐姐的七哥儿呢,现在好了,又多了个姑娘,恭喜母亲了。” 夫人见她是真高兴,心里也高兴,孩子们的心在一处,很难得的。 “你呢?也该有动静了,可别不上心。” 温竹君抿唇笑道:“我又不急,姨母都说我不用急,她当年五年都没动静呢,还不是一样能生孩子,不着急的。” 夫人拍拍她的手,“你心里有数就行,三个出嫁的女儿,只有你,我是最放心的。” 正说着话,温梅君也到了。 温梅君本来还是笑着的,但看到温竹君也在,笑容整个僵在了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大姐姐,你来了啊?”温竹君恍若未觉,笑着打招呼,朝他招收,“快进来,别晒着了,七哥儿呢?” 温梅君尴尬地进了门,七哥儿就在乳母手上抱着呢。 “咦咦咦……”七哥儿养的白白胖胖的,一边吃手一边叫唤,只是吐字不清晰,“啊哦哦啊……” 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抱着七哥儿亲了好几下,“好孩子,外祖母抱,哎哟,真重……” 温梅君也坐了下去,挤出一抹不自在的笑,朝温竹君道:“三妹妹来的好快。” “嗯,我一接到消息就来了,”温竹君装作看不到大姐姐脸上的表情,“大姐姐,七哥儿现在都会说话了,会叫娘吗?” “还不会呢,”温梅君笑得很含蓄,“只会啊啊哦哦咦咦的,没那么快呢。” 话音刚落,温春辉就出来了,满面红光的,看起来春风得意。 “哟,你们都来了呢?” 大家一拥而上,纷纷恭喜,好话一箩筐,把温春辉喜得合不拢嘴,“多谢多谢,多谢弟弟妹妹们,待会儿孩子醒了再报给你们看。” 温兰君到的时候,温菊君也才出现,她背着挎包,里面是书本。 “都来了呢?”温菊君扁着嘴,不乐意道:“娘非要我今天去学堂,我就说不去嘛,还好我机灵,小果子还在那摇头晃脑地念着呢。” 夫人敲她脑袋,嗔怪道:“多读点书没有坏处,少看点你那无聊的话本子。” 大家都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夫人一拍手,笑道:“肯定是饿了,可别吵着淼淼休息,辉儿你得多陪陪她,这会儿才最难受呢,别叫她心里不好过。” 温春辉听话地站起身,“知道了,母亲。” 夫人将孩子交给乳母,又领着女儿们一起去了稍间看小丫头。 小小的婴孩浑身红彤彤的,像个没毛的小老鼠,眉眼脸型也瞧不出像谁,喝完奶就睡着了。 温菊君看得很认真,扭头小声道:“不好看,怎么皱巴巴的。” 夫人笑道:“你出生的时候也这样,孩子见风长,很快就好看了,你看七哥儿,也是一样的。” 温兰君看着有些眼馋,“母亲,给我也抱抱吧,说不准我沾沾喜气也能怀上。” “来,小心些,”夫人没有介意,大方地递给她,“小心地托着头,哎,对……” 温梅君看了几眼就没兴趣了,见大家都围着,轻声道:“母亲,是个女孩儿呢?” 夫人瞥了她一眼,暗含警告,“女孩儿我也喜欢。” 她看一眼女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抱着孩子的手轻轻拍着,口中柔声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是大家族,但不是什么小门户,女儿也一样要好好教养着,又不差那点东西,没得叫人看不上小家子气的做派,再说了,只有那种小门小户才会计较什么男女,因为他们养得艰难,手上的东西少,怕养不起,更怕生不出儿子,才会在意什么一举得男的废话。” 温梅君听得脸色涨红,满脸不自在,这一通话,亲娘这是故意讥讽她呢? 显得自己一举得男得意洋洋,像个笑话。 温兰君和温竹君看得清楚着呢,俱都一言不发。 温菊君倒是点点头,有些明白,“母亲,您说的我倒是明白了,左右生儿生女也不差什么,重要的是教养。” “是了,没错。”夫人看着四个女儿,温声道:“你们也都记住了,将来要是家中的姨娘生了,无论男女,也莫要紧着吃醋不甘心,只要那女人老实不惹事,好好养着便养着,不过水米几口,银钱几两的事儿,莫要胡来坏了事,毁了夫妻情分,还有内宅名声,影响子女前途,那才是要命的。” 这话说完后,大家都沉默了。 温梅君率先陷入沉思,她出生就是嫡女,嫁人也必定是正妻,母亲说的,是最符合她身份的话。 这不止在敲打她,也是在教她,其实这话不止说过一次,但此时再听,心里颇为复杂。 但温兰君跟温竹 君的心理,就有些不一样了。 两人都是庶女,妾生的,从小到大命运不定,此时夫人的真心话,对两人来说,无疑也是戳动了内心。 也都知道这话基于现在她们是正妻的份儿上,才会掏心窝子般地说出来,是在教她们呢。 可两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当年夫人对她们的心,是如此的。 温竹君也有些感慨,她心里清楚,当年美貌娘亲糊涂,夫人是对付过春思院的,好在那一关终究是过来了,美貌娘亲跟弟弟都好好的,她也出嫁了。 那处小小的宅院,若是夫人真的用心下手段,她跟美貌娘亲压根就没办法挡,更别提宅院深深,还有不中用不管事的侯爷爹,死了都不会有一个水花。 看完孩子,送完礼物,大家也就都散了,等会儿付家也会派人来呢,堵在一起也不好,等满月的时候还要再见的。 温竹君跟温兰君一道儿走的。 她见二姐姐一直在冷笑,不由好奇道:“二姐姐,你笑什么?” 温兰君嗤笑了声,“你方才听到那些话没?” “听到了,怎么了?”温竹君知道温兰君的性子,小心眼得很,怕是又有哪句话惹她不高兴了。 “二姐姐,母亲也没说错什么,我们如今是正妻,将来确实会碰到那种情况,这么做是正确的,影响也最小,对自己伤害也最小……” “可我们的娘不是正妻,”温兰君讥讽地笑起来,“你娘进府晚,不知道夫人真正的手段,呵,当年府里也出过不老实会惹事的女人,最后带着孩子一尸两命,母亲的手段,远比你现在看到的,要多得多,你可别被眼前蒙蔽了。” 温竹君对此并不意外,沉默了几息,口中的话几经翻转。 “二姐姐,我们俩,是最不该计较母亲过往的人。” 温兰君嘴唇翕张,似是有千言万语,但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是啊,享受了夫人的托举,又认可了她的公平公正,安然活在她的羽翼之下,又怎能忘恩负义地去议论她的为人?这满玉京的高门大户,哪一个不是比夫人更狠更毒? 她俩,可都不是夫人生的,但嫁妆是真金白银拿到手了,安安稳稳长大,安安稳稳出嫁,已经比很多人家强了。 临下马车时,温兰君吞吞吐吐地道歉。 “上次的事儿对不住,你别怪我,三妹妹,我真不是故意的,后来我还给大姐姐送钱去了,就怕她去找你麻烦,回去后,我心里一直不安……” 第95章 捡漏的第九十五天“师兄,你这个大骗…… 太子妃都有些惊住了,第一次看到丈夫这么情绪外露,到底是说了什么? “你们这是?” 太子朝她笑笑,“随意切磋了下。” 他朝霍云霄看了眼,眼中警告的意味颇浓。 霍云霄知道这话题不好直说,也是自己找打,只能将这份打记下,但嘴上还是不乐意。 “师兄,你答应好的切磋,到底什么时候能真的切磋啊?” 太子有些好笑,“我是答应了,但我可没答应你具体时间,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霍云霄:“……” 温竹君还以为这小子又要犯蠢呢,正准备扯他一下,让他脑子清醒点,对面是太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谁知道霍云霄不甘不愿地看了太子几眼后,轻哼了一声。 “我早就猜到了,哼。”霍云霄居然摇头晃脑起来,“此非君子所为,师兄真小人也。” 温竹君吓的不行,这小子真的口无遮拦,嘴里不长门。 太子却忽然笑了起来,眉眼舒展,眸光愉悦,挑眉道:“那你要怎样?想打我啊?你敢?小心我再找人揍你。” 霍云霄忍了又忍,还是被太子的无耻模样气得不行,扭头拉着温竹君就走。 “咱们回家吃饭,东宫的饭菜不可口……” 太子妃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无奈道:“你说你真是,老是逗他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较真?” 不过,看到太子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如此开心地笑,太子妃也只能摇摇头。 温竹君也扯住霍云霄,“好了好了,太子故意逗你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霍云霄才不管这些,昂着头道:“师兄太无耻了,我今天不想跟他坐一起。” 太子最知道怎么拿捏霍云霄了,在后头喊,“你不想要书了?文华殿汇聚天下书,什么都是最好最精美的。” 霍云霄的心被勾起,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狐疑地转头,“真的?” “当然,”太子傲然挺立,脸上难掩骄傲之色,“大梁自文华殿建成之日,便一直在搜寻天下书,你想要的,全都有。” 正巧梁钰蹦蹦跳跳跑了进来,满脸开心,“温姨,你怎么没带你弟弟来玩儿呢?” 温竹君有些尴尬,她一直以为这是客套呢,其实太子妃后来也提过一次,只是她顾忌这是皇宫,梁钰那可是皇孙,她真的不敢让两个小皮猴来,万一有个好歹就糟了。 她看着梁钰身后跟着的一堆乳母和宫女,心还是软了,“好,温姨下次就带他们来陪你玩儿,好不好?” 梁钰用力点头,小脸通红,“那我给他们准备礼物,我们可以做朋友。” 太子妃也笑道:“东宫孩子不多,他每日除了必要的功课,很少玩耍,太医说这样不易于他身体恢复……” 温竹君听出了她的意思,笑着道:“那到时候还请太子妃多费心了,那两个小皮猴可不好招呼。” 太子妃握住她的手,“伯远唤我一声姐姐,你也叫我姐姐吧,我本姓殷,闺名非离。” “阿离姐姐。”温竹君从善如流,随着霍云霄叫,其实抛开身份,她还是挺喜欢太子妃的,很亲切。 谈完事儿后,又吃吃喝喝一阵,寒暄了些闲话,夫妻俩便提出告辞。 与往常随意甩几本书给霍云霄不同,这次,太子拿出了一个包袱,十分郑重地递给霍云霄。 “这些书十分珍贵,轻易不会外借,你看完了,记得要还。” 霍云霄心中难掩激动,郑重接过来,“好,师兄,我一定好好看。” 温竹君对里面是什么书没兴趣,毕竟太子经常给书,她只有一个疑问。 “你是不是又要出去办事儿了?” 霍云霄明显愣住了,随即很快摇头,结结巴巴道:“你听谁说的?没有,胡说八道。” 嗯,看来是真的,温竹君心道,又抿着唇看霍云霄,淡淡道:“你撒谎的时候,不要乱转眼珠子,还有,不要结巴。” 霍云霄:“……” 温竹君上了马车后,就一直在想,太子竟然还想继续查,并且付家也在这条船上,至于参与多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呢? 不知道后续会是怎样的动荡,但这条路肯定不太顺利,她一个小女子,也只能随波逐流。 霍云霄凑了过来,犹犹豫豫道:“阿竹,师兄说查到一点苗头了,那我肯定得去呀,你都不知道,上次我去,有好几次都扑空了,到的时候,那些人不是吊死就是自裁……” “你怕死吗?”温竹君忽然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太子身份贵重,一国储君,他查这种事儿都如此艰难,你想想自己。” 如果是皇帝,这种事儿就简单多了,管你是什么名垂青史的名臣武将,还是道貌岸然的奸佞孤臣,皇帝要是想杀,那就一定能杀。 那太子如此举措,皇帝是什么态度? 温竹君无从得知,但既然太子这个亲儿子敢继续,想必应该无碍。 温竹君想到这也略略放心,那就只用担心霍云霄这小子了。 霍云霄很少见温竹君如此严肃的模样,她总是温和淡然,面对许多事,都波澜不惊。 “我不怕,师父说,怕死的人,不配上战场,我想官场也同理。” “不,”温竹君握住他的手,认真叮嘱,“是人就会怕死,害怕只是一种情绪,无论遇到任何事,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上次的事儿,我不希望再发生。” 她有些无奈,也知道劝阻不了,这世上有她这种小心翼翼胆小内敛的自私鬼,也有如太子跟霍云霄这样的理想者。 黑与白,光与暗,历史总是在不停上演。 霍云霄怔怔地看着温竹君,一颗心忽然化成了水,有许多东西在水下涌动不休。 他笑了起来,俊朗的脸上闪动着欣喜,丹凤眼里全是激动,一把抱住她。 “嗯,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阿竹,你别担心。” 温竹君推了推,却被他抱得越发紧了,不由无奈地笑,“好了好了,我看看太子这次给你什么书?” 霍云霄却忽然被烫似的,将包袱给抢去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看,我自己看,阿竹,这次我自己看。” 温竹君也不觉有异。 好不容易等到入夜,院子里也掌了灯,霍云霄赶紧推着温竹君进了湢室。 “阿竹,你快去洗……” 他将拔步床的帐子放下,偷偷摸摸地把包袱打开,心情不可谓不激动,文华殿那可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圣地,里面的书本本俱是精品,不知这种书,能画成什么样儿。 好期待! 霍云霄激动地凑到灯下,一打开,赫然就看到一个骷髅架子,心里实在没准备,吓得手一软,书都掉了。 他有些愣住了,忍了忍,默默地将书捡起来,又去翻另外几本,一打开,又是个骷髅…… 剩下的还有经脉图,甚至还有剖开的人体图,当然,也有女人的,画得当真栩栩如生,也足够惊悚。 霍云霄忍不住怒吼,“师兄,你这个大骗子……” 温竹君洗漱完后,看到霍云霄还在看书,有些好笑,难得看到他这么主动。 “还真在看书呢?” 她坐下后,低头一看,也被骷髅图吓了一跳。 “咦,太子这次给的医经啊?大晚上看这个?你要研究医术了?” 霍云霄气鼓鼓地控诉,“师兄就是个大骗子,说好要给我书的,我再也不信他的话了。” “这不就是书吗?”温竹君缓了缓,拿起书认真看了起来,“嗯,画得还真不错,这画师不知是谁,真厉害,你画的山水地形要是有一天也能这么厉害,到时候,画一张大梁的地图,肯定能流芳百世。” 霍云霄气得直挺挺地躺下,心道,他才不要给师兄画什么大梁,那个大骗子,太坏了。 温竹君一脸莫名,不知道这小子又犯了哪根筋。 “你明儿一早就走吗?”她忽然想起来,“我叫青梨过来,给你收拾点东西……” 既然找到了证据,那自然是尽早弄到手才行。 霍云霄这会儿心里没了绮思,看温竹君起身为他忙碌,心头一直泛着暖意,散入四肢百骸后,让他懒懒地一动都不想动。 整个人都被一种幸福的感觉包围,这大概就是成婚的意义,他喜欢这种家的感觉。 温竹君重新躺下后,明显察觉到这小子有点不一样了。 特别地温柔,眼神都带着缱绻依恋,像是突然成长了点,足够亲昵也不令人生厌。 “阿竹。”霍云霄万般不舍地道:“阿竹,你真好。” 温竹君与他对视,一时间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他嗓音如同融化的气音,在她耳边柔柔地扫过,还有他的眼神,温柔旖旎,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一定是同床共枕太久,她已经习惯了有他。 翌日一早醒来,果然身边已经空了,霍云霄的位置,一点温度都没有。 夏日已至,太阳也升得早,霞影纱糊过的窗子,透着淡淡温红的光。 温竹君重新躺下,愣愣的拂过自己的唇,似乎那些温度都还在,帐子里还有些艳糜之味未曾散去,昭示着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缓缓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傻子,该清醒点了。 青梨一边伺候一边道:“菜姑又送了些肥皂过来,还有玉桃说请您去一趟糕点铺子,之前说好的上新品,也得尽快了。” 温竹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目如画,昳丽夺目,正是大好年华,偶尔有些别的念头,也不是不可理喻,毕竟男色当前,又秀色可餐的…… 第96章 捡漏的第九十六天那他们累不累呢?…… 温竹君听着声音,并没有动。 她本就不应该这样擅自进二皇子府,但她能进,说明也是其中的一环,有人不想让郑溪生下孩子,但也不想让郑溪死。 今日的事儿,没有办法查,大雨是最好的掩饰,一切不寻常的事儿都有合理的解释,妇人怀孕,本就很多意外。 加上郑家无人,二皇子也不在,郑溪的委屈,根本无人能诉。 “妹妹?”周侧妃进来后,看到昏睡的郑溪,很是担忧,“唉,我刚回府就听到这样的消息,实在心痛……” 温竹君屈膝行礼,“既然您来了,那我这便退下了。” 周侧妃点头,“今儿多谢霍侯夫人了,改日等王爷跟王妃回来,我一定原原本本的跟他们说一声,妹妹的事儿,多谢你了。” 温竹君没有多言,带着青梨离开了,毕竟人家都说了,刚刚回来。 青梨有些担心,“夫人,郑侧妃还没醒,咱们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的。”温竹君沉声道:“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事情已经结束了,郑溪现在很安全。” 毕竟男人的宠爱很短暂,但孩子却是实实在在地威胁,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跟死一个受宠侧妃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只希望郑溪能早些看清楚,沉溺 于情爱的女人,在这深宅大院,活不长久。 青梨忍不住回头望,想到方才冒雨四处跑,竟然找不到一个产婆跟大夫,不是有事就是出去了。 不由浑身一个战栗,赶紧扭头跟着夫人走了。 温竹君到家后,就让人收拾些东西跟补品,送去二皇子府给郑溪。 有些事,只能自己面对,郑溪不是笨蛋,她什么都明白。 第二天,二皇子府就给武安侯府送了不少东西,是二皇子妃送的,说是谢礼。 温竹君得知郑溪一切都好后,提出要去探望,但被拒绝了。 来人说郑侧妃需要休息,另外,这件事还需要等二皇子回来定夺。 七月盛夏,蝉鸣声声。 正好是温春辉的女儿满月,作为姑姑,温竹君当然要去了。 安平侯府对于这个女孩儿的到来,自然是毫不吝啬地大办宴席,表达心里的喜悦。 温竹君离得最近,到得最早,主要也是怕晒,玉京的夏天,大清早的太阳也不让人轻松。 侯爷爹跟夫人忙着呢,夏天宴客可不容易,冰盆不能少,花销也极大,也是彰显财力的一部分。 温春辉见她来了,只叫她去看看孩子,陪大嫂说说话,外头的事儿不用操心。 温竹君见家里井然有序的,便去了大哥哥的院子,付淼的月子还没坐完,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 “你来了?”付淼见到温竹君,笑道:“快进来,我快闷死了。” 温竹君打起珠帘,连忙将她按着躺好,“大嫂,真是辛苦了。” 屋里摆了冰盆,燥热少了些,但还是热得很,偏偏坐月子不能吹风,想来这冰盆也来得不容易。 付淼抱起一旁熟睡的孩子,满眼温柔,“顺姐儿好带,我也没受什么罪,你大哥哥也体贴,这冰盆就是他要放的,晚上还会悄悄去看孩子呢。” 温竹君听着,心里也觉得暖暖的,正常俗世夫妻便是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纠结什么妾室通房。 “大哥哥还没取好大名儿呢?顺姐儿也不能一直叫啊。” 付淼笑道:“你大哥哥都快纠结坏了,下值就抱着书看,昨儿晚上终于是定下来了,叫温青玉。” 这一辈的女孩儿从玉,其实也就只用纠结一个字。 温竹君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看着白白净净的婴孩,脸颊胖鼓鼓的,睡梦中都还在砸吧嘴,浑身一股奶香味儿,好闻极了。 她问清哪个青字后道:“好听,青玉为质瑶为文,大哥哥对顺姐儿是真心疼爱。” 付淼也笑了,“三妹妹平日读书不少,一下子便想到你大哥哥读的这句诗了。” “托母亲的福,府里男孩女孩,都要读书认字的。”温竹君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慢慢转悠,“大哥哥对我也好,每每看到好词好句,总会抄写一份送到我那。” 付淼很是惊讶,“真好,我在家中跟兄长可没有这么亲近。” 温竹君也觉得温春辉是个好哥哥,他真的被夫人教导得很好。 “嗯,大哥哥对弟弟妹妹们都很好,他是个很好的哥哥,也很幸运,这不,不止有了大嫂,现在还有顺姐儿呢。” 付淼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难怪你大哥哥提起你总是说蕙质兰心,温柔可亲,三妹妹,我也喜欢你。” 温竹君没忍住笑了,其实,她也是装的而已,装得太久,已经形成习惯。 孩子大概是被吵醒了,忍不住瘪着嘴大哭,声音还挺洪亮。 付淼连忙接过孩子,小声地哄着,孩子正好也饿了,干脆让乳母进来抱走喂奶。 “三妹夫又出去了,你一个人要是寂寞,多回来瞧瞧,你弟弟妹妹也整日盼着你呢。” 温竹君连连点头,“他们俩可不是盼着我回来,是盼着我带来的东西,还有拿我当借口出去玩耍吧?” “孩子嘛,调皮好玩难免。”付淼见她额头有汗,赶紧让她坐下。 温竹君循声坐在冰盆边上,总算好受多了。 她知道大嫂是有话,本来不想戳开,但这房里实在是热,她有些不想呆了。 “大嫂是不是有话要说?” “果真瞒不住你,”付淼了然一笑,“你也知道,我娘家是付家,我爹任文华殿学士,为太子授课,勉强有些师生情谊,但付家在太子面前,其实也不够看的。” 温竹君听她这么自揭其短,沉默了会儿,有些猜到付淼想说什么,犹豫道:“夫君虽与太子师兄弟相称,但实际上并无利益交集,大嫂,若有事……” “不不不,三妹妹误会了,”付淼笑道:“我听婆母讲过这些的,我爹也说三妹夫是正直无私的人,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徇私枉法,只是想跟三妹妹说,以后若有什么消息,希望能报一句给安平侯府。” 许多事儿,付家也很难打听,在玉京,消息才是最重要的,既然霍家有些渠道,何乐不为? 温竹君到底松了口气,原来猜错了。 不过,也没想到霍云霄那小子,嘴巴是真的很严啊,连付简都打听不到,不然付淼根本不用来试探自己。 她知道大嫂这话肯定不是夫人授意的,安平侯府在漩涡外,根本牵扯不到,夫人没有必要张这个口,但应该也乐见其成吧。 当年死活让女儿嫁到霍家,除了让温春辉娶付家女,还有便是为了这一日,夫人真的是天生弄权者。 付家当然关心这些事,霍云霄说过,礼部左侍郎快要致仕,大梁以左为尊,付淼亲爹升官的关键时候呢,所以,大哥哥应该也是知道的,不然在她来后,就让她去陪大嫂说话,又谈起什么兄妹情谊。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现在是利益共同体,付家往上走,说明温春辉也会往上走,娘家强了,对外嫁女来说,是大好事。 她对此没有异议,只是付淼这种跟夫人差不多的婉转性子,一句话弯来扭去,让她习惯性提起警惕。 “好,我明白了,大嫂放心,这是应该的。” 本来霍云霄在其中也没什么大作用,更为重要的是,她愿意相信夫人跟温春辉的人品。 任何涉及利益的事深究下去,伤害内耗的都是自己。 只是,温竹君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气,人人都在谋划往上钻营,就连外嫁女都要参与其中,那他们累不累呢? 她还很好奇,付淼跟大哥哥之间,到底是真情还是其他? 付淼见她点头,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听夫君的话,直接问就行了,弯弯曲曲地试探,三妹妹明显客气了点。 但她实际上也并不太在意,一家子人的利益嘛,反正她又不跟温竹君睡一个被窝。 “三妹夫这次去,是自己,还是太子?” 温竹君直言,“是太子,说是找到了一个人证,希望夫君能协助查探清楚,暗中保护。” 付淼点了点头,也不强留她说话了。 “三妹妹,我这里太热了,难为你陪我这么久,快去看看大妹妹二妹妹吧,她们应该来了。” 温竹君也不啰嗦,笑着和付淼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 果然,温梅君跟温兰君也到了,两人站在冰盆前聊天。 温梅君见到温竹君后,还是一副不太想搭理的样子,为了不尴尬,都能跟温兰君有说有笑的。 温兰君抱着七哥儿哄着,也应答得及时。 温竹君像是没看到,照常打招呼,“大姐姐二姐姐来了?大姐夫跟二姐夫呢?” 温兰君哪里看不出来,不由瞥了温梅君一眼,心里也有些嫌弃,说到底,那事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把气撒在三妹妹身上,大姐姐真是一贯的跋扈,什么都要别人讨好,幸好三妹妹不是以前那么好欺负。 “在那边呢,”她笑道:“三妹妹,大姐夫要外放做知县大人了,你知道吗?” 温竹君假装不知道,一脸惊讶,“真的?大姐姐,这是好事啊。” 温梅君听到这话,面色才勉强缓和了些,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憋都憋不住。 “是夫君自己争取的,他早就想做一番事儿,其实本来早就该轮到他了……” 温兰君见她这样,就忍不住想翻白眼,刺她一下,“之前你不还想求母亲别让大姐夫外放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主意了?” 第97章 捡漏的第九十七天人哪有不一步步走就…… 温竹君真想拿东西把耳朵堵住,她倒不是嫌烦,是实在不想看到温梅君这个糊涂样子,明明以前还有点自我的。 “好了好了,”温兰君听到江玉净那些屁话就烦,尤其是见不得他好,“知道知道,飞黄腾达封侯拜相嘛,你都说了无数次了。” 温梅君大概也有些尴尬,赌气般地闭上嘴,把温兰君怀里的七哥儿给抢着抱走了。 温竹君在一边看着这幼稚的一幕,忍不住想笑,难怪夫人还没跟亲女儿说呢,大姐姐这样的,真是不敢多说一句。 “大姐姐 ,那大姐夫外放到哪儿了?” 温兰君摸摸七哥儿的脸,也好奇道:“是啊,外放去哪儿了?” 温梅君轻哼了声,“是兖州玉龙县,为了这个,我还求了母亲好久呢,就怕把他放得太远,到时候我怎么办……” 温竹君有些诧异,夫人参与了? 不过兖州玉龙县,具体情况她不太清楚,但兖州不算很远,想来应该不会吃苦了。 毕竟是亲生女儿嘛,心里再嫌弃愚笨,也是疼爱的。 “那恭喜大姐姐了,兖州也不远,到时候你带着孩子一起上任,方便许多,也能更好地照顾大姐夫了。” 温梅君说到这个,就有些得意,笑道:“那是,可别去什么穷乡僻壤的,我可受不了,再说了,依夫君才华……” 温兰君一脸疑惑,拧着眉,又问了一遍,“真的是兖州玉龙县?你没弄错吧?” 她记得很清楚,江玉净当时是被外放到一个穷乡僻壤了,叫时春县,那地方又远又偏,她不乐意去,便干脆让他带着两个妾上任了,江玉净也是从那个地方开始,走上一条高升路。 可,可这怎么又不一样了啊? 温梅君听到温兰君这么问,一脸不高兴,板着脸道:“怎么?难道还能留在玉京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二妹夫将来要是登科,说不定还不如这个……” 她觉得,这死丫头就是嫉妒,都抢了这么久,还这么气呢? 温兰君怔怔看着喋喋不休的温梅君,心里恍然,一时间泛起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的想法。 其实从一开始,在秋闱、春闱还有殿试上,江玉净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了,毕竟沾上温梅君后,一切都在变,他起不来了。 上辈子,她觉得被分到穷乡僻壤的地方很丢人,不太想跟人说,温梅君眼里就更看不上了,问都没问过,一句关心都没有,现在想起温梅君高高在上的不屑嘴脸,她都有些生气。 温兰君在此之前,都以为江玉净的将来是既定的,中间可能会有波折,但最终都会走向那条路,可人哪有不一步步走就能登天的? 她意识到这点后,实在忍不住,只觉痛快极了,哈哈大笑起来。 “是是是,大姐姐,我夫君肯定比不上大姐夫的,他才高八斗,将来必是光宗耀祖……玉龙县好,真好,连名字都好,去吧,你可千万要照顾好他呀,哈哈哈……” 温梅君一脸嫌弃地看着温兰君,和温竹君耳语,“她莫不是失心疯了?要是嫉妒也不是这么阴阳怪气的吧?” 温竹君耸肩,姊妹从小就这么吵闹长大,任何行为都不算奇怪。 再说了,她又不是温兰君,她怎么知道心里想什么? 满月宴上,夫人做人向来周到,自然是面面俱到,大家看着挺高兴的,不过七月盛夏,随着酒酣耳热,每个人都是一脸汗。 尤其是侯爷爹,衣领子都汗湿了,还是乐得不行,逢人就炫耀孙女如何如何。 也就是这时,付家夫人居然找了过来。 “这便是竹君了,老是听淼淼跟明光提起你,”付夫人笑着道:“今日一见,果真蕙质兰心,窈窕淑静,好个妙人儿。” 夫人抿唇一笑,她当然不会阻止,反而会从中促成。 “亲家,我家竹儿自小就聪明,这几个女儿,就属她最像我呢。” 温竹君屈膝一礼,嗔笑道:“大哥哥跟大嫂那是虚夸我呢,伯母,您千万别信。” 她又看向夫人,撒娇似的,“母亲,您也跟着大哥哥乱说起来了。” 不过是活跃气氛,大家都善意地哄笑着。 付夫人跟她寒暄了几句后,便将自家的三个媳妇介绍了一番,付家兄弟今日来了三个,俱是付夫人所出。 大儿媳接过婆母眼色,笑着插话,“淼淼是家中幺女,父亲母亲宠得不得了,还担心出嫁后会合不来,没想到倒是跟你投缘……” 温竹君知道付家为什么对她上心,心里警惕着呢,滴水不漏地应付,不过看三个媳妇的态度,也确实看出付淼在家中很受宠爱。 “大嫂温婉贤惠,我与她确实投缘……” 她说着就跟大儿媳杨氏聊了起来,这明显便是权力在让渡了,将来的付家后院,便是大儿媳执掌,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 温竹君这时候就有些可惜自己没个婆婆,什么都要她出面,真是累死了。 看来付夫人也是跟夫人一样的人,也难怪付淼那么精明,果然做宗妇的女人都不简单啊。 温梅君见状,心里很不舒服,可也没法子,谁叫温竹君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呢。 温兰君今儿心情特别好,看到温梅君如此,更是舒坦至极。 “大姐姐,你瞧三妹妹是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今儿约莫是为了赴宴,三妹妹穿着身粉白绸衫、红绫裙,淡妆丽雅,花貌娉婷,头上的首饰贵重典雅,哪怕是热意烘烤,也是两颊酡红,娇颜花容,清丽出尘,在一众打扮贵气的夫人姑娘间,极为突出。 温梅君心里发酸,只能白温兰君一眼,不高兴道:“就你话多,吃你的菜。” 温竹君和杨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双方自然是虚假寒暄试探,弄得她又热又燥,满身的汗,实在没法子,用更衣做借口,总算是逃离了。 付夫人和杨氏又坐到了一起,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当然,这一切都落在了夫人的眼中。 夫人对温竹君是放心的,这个女儿,从小就没让她费什么心,嫁人后,也很懂事聪慧,不枉她给出去那么多的嫁妆。 青梨也是一头的汗,递过酸梅汤后,拿着团扇给夫人扇风。 “太热了,那些冰盆摆着也凉不了多少……夫人,这酸梅汤在井水里湃过,您可别一口气都喝了。” 温竹君可不管这些,热死她了。 她一口气将满满一大杯凉的酸梅汤喝下,喘了口气,“放心吧,很快就要结束了,大家都那么热呢。” 果然,等她更衣出去后,宴席都开始散了。 太阳光这时候正盛,斑驳的光影从高大树影间透过,热风阵阵,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令人烦躁。 韶华一扭头就看到已经换过一身衣裳的三姑娘,杏黄的衫子,衬得美人容光绝艳,当真让人眼前一亮。 “三姑娘,夫人请您去含春院呢。” 含春院里这会儿也安静了下来,正屋里摆了一个大大的冰盆,还有一个四方的青铜兽耳冰鉴,这会儿正敞开着,里面放着应季的水果,正呼呼冒着凉气。 温竹君掀开竹帘,一进门就感受到满满的凉意,她浑身还是燥热着,竟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母亲,您叫我呢?” 罗汉榻上,夫人正靠在软枕上休息,一边的小丫头捧着茶杯恭敬地站着,脚边还有小丫头拿着花捶捶脚。 她见温竹君到了,便笑着让下人下去,“快来坐,今儿热着了吧?我记得你最怕热。” “母亲,其实我就是懒。”温竹君笑得含蓄,佯装自在的坐下,随意拿起冰鉴里的果子吃了起来,“今儿您也辛苦了。” “年纪大了,确实不比年轻时候的精力。”夫人叹了口气,“你今儿也算是近距离接触付家了,感觉怎么样?” 温竹君猜到就要说这些,付家跟温家都结亲这么久了,她现在才走到付家面前,可见是付家跟温家的利益绑定更深了,不然,付夫人压根不用理会她的。 “付夫人精明强干,少夫人也一样聪慧敏锐,我觉得都很厉害,付家不简单。” 夫人抿唇轻笑,见她心里都明白,也只是点到为止。 “你大哥哥要外放了,去循州时春县任知县,其实我觉得那地方又远又偏,可他岳丈倒是极力支持,辉儿也觉得极好。” 温竹君想起温梅君的话,“那大姐夫呢?” “你知道了?”夫人一想到大女儿,就直叹气,“本来我想让辉儿去玉龙县的,离得不远,还容易出政绩,又有付家相助,不出几年,肯定能……偏他现在主意大,不愿意听我的,你大姐姐整日吵得我也烦,便让你大姐夫去了。” 孩子都大了,又有温菊君的例子,还有温竹君历历在耳的话,她也不好拿捏得太狠,免得大儿子也出事。 要是问她,她肯定不想儿子受苦。 温竹君倒是挺能理解温春辉的,年轻人,正是最想证明自己的时候,不过她还是有些诧异,夫人居然真放手了? “挺好的,大哥哥心有丘壑,肯定不想被人觉得是靠着谁的,时春县说不定更能磨砺人,对他将来更有帮助,母亲您也别太担心。” 夫人点头,“只希望如此吧。” “那大嫂呢?”温竹君道:“大嫂才生下孩子,顺姐儿还小呢,不能长途奔波吧?” 夫人笑道:“这个我也跟他们谈过了,他们打算把顺姐儿放在我这,你大嫂想跟着你一起去任上。” 她觉得,这算是儿子远走的唯一好处了,有 个小家伙在身边陪着。 温竹君也觉得挺好,就是不知,大姐姐要是知道大哥哥相让,选了偏远地方,会作何想? 第98章 捡漏的第天将眼泪自己吞下去 “你大哥哥如今还要仰仗他岳丈呢。”夫人拉过温竹君的手,柔声道:“咱们温家的女儿,定是相互扶助的,将来家中若是有事,暂时能靠的,还真只有你了。” 温竹君抿唇轻笑,心有所感,“母亲这是哪儿的话,我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夫人摇头,真诚道:“初时我本想着让梅儿嫁过去,最后换成了你,直到现在我心里都很庆幸,竹儿,你不要太抵触,这是我们终究会走的路。” 她其实看出了这丫头的心思,未出阁时,她便觉得这丫头太通透明事理了,今日面对付家,那种感觉更明显了,看来这丫头对权势是真没什么大兴趣。 温竹君闻言眸光轻讶,看了夫人几眼后,微微垂下头。 “母亲,我明白的,我没有抵触,这条路我会好好走下去。” 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放心,你姨娘现在好着呢,还有小果子,那孩子真是聪慧,我正想帮他请个好些的先生,将来要是凭真本事考进国子监,我这做母亲的也脸上有光……” 温竹君跟着笑了,她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其实,不提美貌娘亲跟小果子,作为利益共同体,她也会做的,说到底,夫人信她,却又没那么信她。 每每这个时候,温竹君总有些如鲠在喉的感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刺感。 辞别夫人后,温竹君便去了春思院。 周氏这会儿正伺候安平侯睡下呢。 “你父亲自从落马后,身体就越发不好了,每天都精神不济,今儿顺姐儿满月,我真怕他倒下去。” 温竹君拉着美貌娘亲坐下,看她容颜依旧,乌发云鬓,只是没了从前的无忧无虑,眼中还多了抹忧愁。 “娘,你别担心,父亲不会有事的,只是你也该多劝劝了,父亲如今越来越胖,这对身体很不好。” 周氏最听女儿的话,但也听安平侯的话,闻言有些迟疑。 “你父亲说他这个年纪就该这样了,不然看着不富贵安稳,还以为咱们安平侯府里子不行呢。” 温竹君被这种刻板印象逗笑了,“娘,父亲的腿脚不好,要是太胖,将来走不了路怎么办?你还指望他每天陪你散散步啊。” “这么严重吗?”周氏连忙点头,“你说的是,那前院儿老姚头就是胖得走不动路,整天喊着腿疼呢,好好好,我一定劝他。” 温竹君松了口气,只要美貌娘亲听话就好办,侯爷爹耳根子软,必有效果。 “对了,小果子最近功课怎么样?我好几次在武馆门口看到他了。” “说了叫果儿。”周氏嗔了女儿一眼,“那小子聪明着呢,先生都夸他,夫人还跟我说,准备给他请个更好点的先生,一个月要不少银钱呢。” 温竹君假装惊讶,“小果子这么聪明吗?” 周氏洋洋得意起来,“你聪明,果儿当然也聪明了,你们是亲姐弟,我生的。” 温竹君抱着美貌娘亲的胳膊笑了起来,也只有这,能让她体会到最无私的爱,不掺一点假。 周氏絮絮叨叨的,又是操心她生孩子,又是操心霍云霄,总之哪哪都操心,说不完的话,叮嘱不完的事儿。 温竹君反倒比以前乖巧,听的很认真,也没顶嘴或是嫌烦,还不时点头应和。 眼见天色不早了,她也准备起身,“娘,我过阵子再来看你,想要些什么不好开口的,叫人说一声,我给你送来。” 周氏起身送她,很是不舍,“果儿这臭小子,肯定是又跑出去了,都不粘着你……” 温竹君笑道:“他正是爱玩闹的时候,让他去吧。” 回了武安侯府,正是余晖满天的时候,都没多远的路呢,还是出了一身汗。 温竹君才得知周尧来了,正在花厅等。 现在就他对作坊的业务不太熟悉,就连绿橘都往这边跑的少了,账册也就都移交到他手上。 温竹君回去换了身衣裳,隔着窗牖看到周尧恭敬的站在花厅里,不知在想什么,浑身透着郁郁之相,一身靛青色长衫,看起来格外精神。 二姐夫跟二哥和她相处时间日久,虽说也是领个账房的头衔,但毕竟多了层关系,没有什么上下级的感觉。 她舒了口气,迈步进了花厅,“你来啦?” 周尧目光一闪,看着檀木底座四扇山水屏风后的人影,他心头一凛,比上次见面更加恭敬,躬身道,“东家,我来送账册,顺便来禀些事儿。” 温竹君笑着坐上了官帽椅,又请周尧坐下,“你不必客气,坐下吧,喝杯茶水再说。” 青梨赶紧端来茶水跟点心。 周尧也只是略略沾了点凳子,目不斜视,面色紧绷,恭谨道:“东家,前两天,久安县那边大雨不停,作坊垮塌,不过幸好没有人受伤,只是损失不少东西,乔夫人已经赶去看那些女工们了。” 温竹君闻言松了口气,姨母动作还挺快的。 “没有人受伤就好,至于损失东西,这都是小事。” 周尧松了口气,将带来的账本跟名册打开,“东家,这是这个月新增的女工名册,请您过目。” 青梨连忙接过,准备送到温竹君面前。 温竹君笑着摆手,“如今这些就不用我过目了,之前我看,是因着人数还少,我得多多关注,如今还请周先生代劳吧,记得多抄录一份留底。” “是,东家。”周尧又躬身,“还有绿橘姑娘托我来问,说下个月中秋,您打算给女工们送些什么?她好提前准备。” 温竹君沉吟道:“将每个作坊的流水纯利报上来我看看吧,要是多的话,就直接发钱,不多就商量看看送点小东西。” 周尧依旧恭谨的站着,犹豫道:“其实,就算不送东西,也没有关系,那些女工一样对您很感激。” “我知道。”温竹君笑道:“只是,我就是想送,我希望她们在家里能过的好些。” 周尧眸中有抹异色,但也只是一闪而逝,垂着头躬身告退,“东家,那我这便去办事儿了。” 温竹君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点眼熟。 接下来连着三天,每天都是一场倾盆大雨,凉确实是凉快了许多,但也麻烦,出行都不方便。 温竹君也干脆不出门,其间听说二皇子回玉京了,便又往二皇子府递了拜帖,总算接到回信,准许她前去探望郑溪。 这次走的正门,毕竟府里的两个主子都在呢,走角门实在失礼。 二皇子妃是个清秀端庄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凤眼含威,浑身上下气度端凝,令人肃然。 温竹君觉得她有些难以亲近,便只是老老实实地行礼,“竹君见过二皇子妃……” 好在两人本来就不熟悉,虚假寒暄后,双方就颇有默契的分开了。 温竹君对二皇子跟二皇子妃没有好奇心,普通家庭的老二都不容易,皇家的也一样不容易,听霍云霄说,皇帝扶持太子,又宠爱三皇子,二皇子反倒无人在意了,要不是皇后时不时召进宫,皇帝自己都难得记起这个儿子。 不过,二皇子跟霍云霄有点像,都爱舞刀弄剑,不爱朝堂争斗,难怪太子没有对付二皇子,只觉得三皇子有威胁。 她一路走一路想着事儿,盯着雨后的大太阳,很快就到了郑溪的院子。 与上次来时就有很大不同,丫头多了,嬷嬷也多了,院子里的装饰跟许多细微处都动过,看起来二皇子夫妇俩对郑溪做了补偿。 郑溪正临窗坐着发呆呢,雕花窗牖隐约露出她些微苍白的脸颊,看到温竹君来,笑着招手。 “竹君,快请坐,上次真是多谢你,我欠你一条命。” “别这么说。”温竹君进了槅扇 门,柔声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你也别太难过了,好好将养着,孩子会有的,保重身体最紧要。” 郑溪苦笑,“我也不敢有了,这府里……” 她摇了摇头,控制不住的哽咽道:“他没查出来,我也不知道是真没查出来,还是查出来了,他不想动,这府里每个人都颇多纠葛,为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大动干戈不划算。” 温竹君看她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的绫裙,语调低沉,面色呆滞,显然是真心付诸东流,失望将她快要淹没。 “你别这么想……”她迟疑了一瞬,拉过她的手,忍住涌出的话,安慰道:“你,好好保重身体才最重要。” 郑溪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竹君,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正好骂醒我,我,其实我知道不该这样,可我忍不住,他一来这儿,我就忍不住提起那个孩子,他坐不了一会儿就要走,我,我做不到……” 她捂着脸,有些说不下去。 温竹君眼中难以控制地露出怜悯,郑溪是侧妃,是允许上玉蝶的,意味着她是正式记录在族谱里,成为皇族的一份子,终生都不能脱离。 她知道郑溪爱他,心里叹了口气。 “别太期待,你要明白一件事,情爱于男人而言,只是他闲暇时的一点调剂而已,你太期待太倚重,必定会失望,可这个时候失望愤怒哭诉,于你而言没有一点好处,他不会想看到你一直梨花带雨,这后院里除了你,还有好些女人等着给他露出笑脸,你要想让他将目光落在你身上,就得忍住心里的诸多怨念,将眼泪自己吞下去。” 女人的真情,这世上配拥有的男人可太少太少了。 郑溪浑身一僵,眸中先是露出不可置信。 但她明显听懂了,也听进去了,很快便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 “他,他说我是这世间最懂他的解语花,我,我不一样,竹君,我不一样……” 第99章 捡漏的第九十九天你回来了? 温竹君听到这话,心里无波无澜,却又替郑溪感到一阵心紧。 女人最喜欢将情浓时的话当真,将诺言看得比天大,可男人的诺言,长远来看,都是哄着骗人的,他们可以每天对着不同的人说无数句。 “他说你是解语花,”她将椅子拉近了点,低声道:“那其他女人呢?这世上有多少花?牡丹?芍药?月季?海棠?你这朵解语花,能开多久?郑溪,不是我故意这时候说出来打击你,是我作为你的朋友,真的不想看着你陷在里头,你已经吃过亏了,应该明白,高门大户里的后院,能有多少真情?” 郑溪趴在她怀里,拼命压抑着哭声,直忍的浑身颤抖,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滚而下。 她眼中露出乞求,似是在求温竹君不要说这么狠的话,这些话几乎快要将她的心剖开了。 “不,不,我不一样,真的,竹君,我不一样……” 温竹君拧着眉,看她满脸痛苦的哭泣,陷入偏执,已经有些记不起当初那个郑女侠的模样了,手持长剑,那样的英气逼人,活泼明艳。 女人错就错在比男人感性重情,比男人有良心,温竹君万分怜惜的帮她擦泪,恨不得郑溪能立时清醒点。 她咬咬牙,继续道:“你哪里不一样?郑溪,你确实很好,我若是男子,一定会想娶你,可你不要高看自己,更不要高估男人的真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郑溪眼睛泛红,握着她衣摆的手都攥的发白,一直在轻轻颤抖,眸光大恸,寸寸成灰。 “我……”才开口,眼泪就又涌了出来,已经是泣不成声。 温竹君顺着她的背,心里也很难过,刚想劝她想哭就尽情哭出来吧,憋着才伤身呢。 结果一抬眼,便看到一个面色严肃的老嬷嬷站在廊下的不远处,正朝窗子里看着呢。 她心头一跳,立时转开目光,轻声道:“外头有个嬷嬷正盯着我们呢,你知道吗?” 郑溪猛地抬头,眼睛通红,一边抹泪一边咬牙切齿起来。 “还看着我呢?我孩子都没了,还要看着?没完没了,我要去杀了她……” 她心头的恨意几乎形成实质,却无处发泄,这会儿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温竹君吓了一跳,赶紧将她给摁住。 “你杀她有什么用?能解决什么?二皇子会怎么看你?你以为大梁的律法是摆设?你以后不想在皇子府里生活了?你要是出事,你爹娘怎么办?” 郑溪被这一连串的话说的愣愣的,面如死灰,“那我该怎么办?” 她一把握住温竹君的手,哽咽着,“竹君,我的心乱了,我的心好痛,我该怎么办?” 温竹君帮她梳理因着哭泣而乱的发丝,眼露疼惜,“你现在必须忘记伤痛,要冷静,将这段时间的事儿当做噩梦,让它跳过去,这是皇子府,不是一般的普通人家,要想活的好些,不让你爹娘担心,你得跟从前刚进府时一样,做你的解语花,振作起来,我们要朝前看,活着才有别的可能。” 郑溪一直摇头,猛地抱住她,扑进她怀里,闷声哭了起来。 温竹君调整了个方向,将外头的眼睛都挡住,任由郑溪痛哭出声。 最后,郑溪哭累了,一双眼睛肿的老高,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温竹君叫来燕燕帮忙,扶到床上后,帮她掖掖被角,忍不住劝慰道:“未来的路还有很长,这次的磨难很痛,但你决不能当深闺怨妇,整日伤春悲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而且,那也是以前的你最讨厌的样子,郑溪,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郑溪闭上眼,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离开二皇子府的时候,又下起了雨,梅雨伴着炙热的阳光 ,在盛夏天里,形成一道奇景。 “真稀奇,今儿的彩虹好大,”青梨仰头看着半空的彩虹,笑道:“夫人,这都出太阳了,还下雨呢……” 温竹君也仰着头看,淡淡道:“又不是第一次看见,哪里稀奇了?” 许多事儿一起出现并不违和,和人一样,爱是真,诺言也是真,只是就像这短暂的太阳雨,随着风停雨歇,只剩阳光依旧遥挂当空,雨水却早已经奔流到海。 希望郑溪能真的明白吧,否则,她将来的日子会很难过。 七月流火,几场雨下来,刚进八月,竟然还真转凉了些。 温竹君派人去京都指挥使司问了句,想看看霍云霄有没有送信回来,那小子都去了这么些日子,一句话都没往家里递。 结果还真没有。 她倒也不失望,转头去安平侯府,将温春果跟乔智接了出来,今儿小殿下休沐,正等着玩伴呢。 夫人笑道:“去东宫这事儿,我总有些担心,你可得看牢些,这俩皮猴可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管了。” 温竹君点头应下,“您放心吧,我管得住。” 温春果跟乔智得知不用念书,能出去玩,早就乐得找不到北。 尤其是乔楠最近又去了久安县,将乔智托付在了安平侯府,小兄弟俩白天一起上课,晚上一起睡觉,按照美貌娘亲的说法,那就是已经好到穿一条裤子。 “姐,小殿下他好相处吗?” “东宫里有好玩儿的吗,表嫂?” “小殿下比我小吧,应该叫我哥哥?” 温竹君被两个皮猴追着问个不停,只觉脑袋都要爆炸了。 “好了,你俩听我说。”她神情严肃,“小果子,你要记住母亲叮嘱的话,切记谨言慎行,不许调皮捣蛋,乔智,你也一样,不然我告诉姨母,看她回来怎么收拾你。” 两人顿时蔫了一半,没了一开始出来玩耍的劲头。 温竹君也并不怎么担心,太子妃随和,小殿下也不难相处,这俩皮猴子也是聪明的,不会闹出事儿,顶多就是小孩子拌嘴罢了。 果然,她没猜错,对于小孩子来说,环境太重要了。 东宫巍峨磅礴,光是城墙跟高大的门楼就已经让人不自觉地肃然起敬,更别提两个小孩儿了。 “可以随意看,但决不能没有礼貌,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温竹君在一旁提醒,“你俩最好听话些,要是犯错,回家就打屁股。” 温春果弱弱道:“姐,你放心,我跟乔智会听话的。” 琥珀跟在一旁,见两个小娃娃吓得低头耸肩,不由笑道:“夫人也不用这么吓他们,只是来玩玩,就像做客一样。” 温竹君小声道:“不提前说严重点,他俩不会当事儿,等玩起来了,自然不用顾忌。” 太子妃早早就预备好了一切,水果点心糖水,还有各种小玩意。 “这就是小果子跟乔智,可算来了,”她拉着梁钰,“钰儿,你看,这是温姨的弟弟跟表弟,你今天跟他们一起玩儿,好不好?” 梁钰也很期待,小大人般拱手,“我叫梁钰。” 温春果和乔智相视一眼,看看温竹君,又看看太子妃,小声应了名字。 太子妃看出两人拘束,自然知道原因,笑道:“小孩子自己去玩儿吧。” 梁钰欢呼起来,一手拉起一个转身就跑。 到底同龄,又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三人刚认识就开始兴奋了。 温竹君想拦,但还是缩回了手,朝太子妃道:“两个小皮猴,您可得多派几个人看着。” “不会有事的,”太子妃柔柔一笑,“都差不多大的孩子,能玩到一起的,你放心吧。” 温竹君点点头,刚想说话,就见琥珀过来了,面色很着急。 “太子妃,”琥珀看了温竹君一眼后,才轻声道:“孙才人遣人来,说三姑娘高烧呕吐不止……” 太子妃一愣,担忧道:“昨夜太医不是看过吗?没喝药?” 琥珀摇头,“具体情况不知,但听传话人的语气,似乎很危急了。” 温竹君没想到能遇到这事儿,连忙道:“我去找孩子们玩儿,您去处理事情吧。” 她看着太子妃匆匆离去的背影,也没有多想。 三个孩子这会儿已经都熟了,对屋子里摆满的各种小玩意没有一点兴趣,头挨着头,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温竹君走近一看,好家伙,看蚂蚁搬家呢,个个聚精会神的。 温春果还抓住了一只螳螂,把梁钰激动得脸都红了,又怕又想玩儿,急得嗷嗷叫。 温竹君也懒得管了,看太阳还是有些大,便进去坐着喝茶。 直到近午食了,三个孩子都喊饿,太子妃才回转,手里还抱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婴孩,看着不到一岁呢。 梁钰拉着两个玩伴,指着小婴孩道:“这是我三妹妹。” 温春果和乔智都十分羡慕,因为两人都没有妹妹。 太子妃让人将梁钰跟两个哥儿都带下去吃东西,她抱着孩子朝温竹君苦笑道:“白白让你等这么久了。” 温竹君轻轻摇头,“这是三姑娘?她怎么了?” “那孙才人越发不像样……”太子妃顿了顿,叹了口气,“我怕孩子出事,便干脆抱到身边来了,可怜极了,又瘦又小,不知她怎么狠得下心。” 温竹君听着,便知道又是内宅里的阴司事儿。 她也不好多打听,看着瘦小的孩子,的确养得不怎么好,温春果这么大的时候,胖乎乎的,手臂跟藕节一样。 时辰差不多了,她准备带两个小皮猴回去。 梁钰依依不舍,拉着两人的手不让走,“你们下次还来吗?” 太子妃刚把三姑娘哄睡下,见三人难舍难分的,笑道:“放心,他们还来的,不过今儿玩的差不多了,钰儿,你可不能太贪玩。” 第100章 捡漏的第一百天你是要连累我一起死吗…… 温竹君看看外头的天色,夜色笼罩,心里猜测这时候皇宫已经落锁了,否则这小子肯定是去东宫。 就是不知道这次遇到了什么事儿,又顶着一身的伤,也不敢叫人帮忙,咬牙将他拖到了软榻上,把他浑身剥了个干净,又打来热水帮他擦洗。 身上的伤倒不是很重,应该是彻底脱力了,但血腥气很浓,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霍云霄,你别睡着了。”她累的气喘吁吁,赶紧拍拍他的脸,“你快跟我说说,现在我该怎么帮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去做的?时间很重要啊,别睡。” 霍云霄茫茫然睁开眼,眼神有些呆滞,声音嘶哑,“错了,这次错了,阿竹,那些人都死了,全都死了,或许会怀疑到我头上……” 温竹君听的心头猛跳,赶紧去倒了杯水,一点一点喂给霍云霄。 “什么意思?”她紧紧握着霍云霄的手,急急道:“你在说什么?这次去的哪儿?死的是谁?” 霍云霄阖眸,良久才缓缓报了一串人名,他记得很清楚,每个人都记得很清楚。 “全部都死了,总有人先我们一步,后来我们拼命追上去,竟然与一处私盐贩子对上了,最后居然是官府的人来驱赶我们?”他面色满是不可置信,表情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阿竹,这不对劲,师兄他知道吗?不行,我得去找师兄……” 他鲁莽冲动,年轻气盛,但不是真的蠢笨,他此时心里的疑惑极多,但也不敢真的轻易去惊动师兄。 温竹君看他面色僵硬,显然是为国尽忠的道心有些破碎,她心里头也被带的乱糟糟,听起来这里头的事儿更大了,似乎小命也更不稳定了。 “你先别急,宫里这会儿已经落锁了,你好好休息,后面的事儿再说。” 霍云霄依旧怔怔的,忽然面露痛苦,声音哽咽起来。 “上次巡查河岸,我与杨大人约好的,下次见面,他会请我吃他夫人最拿手的鱼羊鲜……他也死了,他的夫人还有女儿,全都被一刀毙命,他明明知道什么,但我从前没发觉,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他是个好官,我那时候就记得吃吃吃了,阿竹,你说我怎么那么笨……” 他的声音里满是后悔,似是在鄙夷从前愚蠢的自己。 温竹君听的沉默,就算知道什么又能怎么样?那些人从前不敢说,现在可能也一样不敢说。 她想起他方才的话,“你刚才说或许会怀疑到你头上,是什么意思?他们会怀疑你什么?” 霍云霄没有应答,他已经累的睡着了。 温竹君愣愣的坐在地上,回想刚才的那些话,要是没猜错,霍云霄肯定是露了行迹,毕竟官府都追到他们了,难道会有人诬蔑是他们杀了那些人? 很有可能,死了不少人呢,说不定已经捅到了上头,要是这个事儿暴露,霍云霄还能脱身吗?不会都已经被通缉在册了吧? 贪赃的路子很多,但有许多不能沾,比如修建河堤、赈灾、盐跟铁等,霍云霄遇到私盐贩子,绝非偶然。 她有些头疼的看了眼已经睡熟的霍云霄,拿来毯子帮他盖上。 “真是的,天下草台班子都是一家,何必这么认真呢?皇帝管的是他的天下,出了蠹虫,他都没你们急。” 但嘟囔完,温竹君还是叹了口气。 她想躺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代表人人都想躺平,许多人都是积极向上的,他们渴望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太子能主动去查,率先做抱薪者,对百姓来说绝对是好事。 盛世里若不主动戳破脓包,又怎能维持这盛世之景? 看来这大梁,有了太子,能多维系很多年。 第二日一早,霍云霄还在昏睡,身上还有些发热的症状。 温竹君让青梨守好霍云霄,不许他出正院卧房一步。 “你给我看好了,他要是想出去,你就说等我回来,亲自吊死在他面前,他就可以出去了。” 青梨不知发生了何事,闻言吓得花容失色。 “夫人,这这这……” 温竹君则是赶紧回了趟安平侯府,将温春果跟乔智给接了出来。 她得找理由悄无声息的去东宫问问,霍云霄这次的祸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死的可全是官吏官眷,罪名不小,万一连累自己掉脑袋可怎么好? 再说了,这小子也算是做好事吧,要是真死了,她都替他不甘心,得想法子避过去。 后日便是中秋,这几天又热了些,好在清早的太阳并不晒人。 夫人看她面色绷紧,一言不发,直直站在太阳底下,当下也不多问,只叫人赶紧将两个孩子给抱了出来。 “竹儿,”她忽然叫住温竹君,“不管有什么事儿,温家都在你身后。” 温竹君心里沉重,但还是笑笑,“母亲,您别担心,没事儿。” 温春果和乔智一早起来还犯困呢,得知又要去找梁钰玩儿,勉强开心了点。 宫门前,还是琥珀出来接的,一大清早见到两个小皮猴,有些惊讶。 “夫人,您这是?” “我有要紧事,”温竹君放低声音,“太子早朝可回来了?” 琥珀面色一凛,“还未,不过应该也快了,您快随我来。” 东宫里一成不变的旖旎景致,再也不能吸引温竹君分毫,她甚至都觉得,这宫墙就像牢笼,围住了权势,也围住了自由。 太子妃也很惊讶,见温竹君与往日比多了些急躁,便立刻将梁钰给带了过来。 小孩子不知愁,看到小伙伴来了,一大早就哇哇叫,抱在一起开心的不得了,手拉着手没几下就跑远了。 太子妃挥手将人都清空,轻声道:“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温竹君见太子妃面色不像作伪,便知道霍云霄说的没差,果然全都死了,连太子都没收到消息。 “阿离姐姐,夫君回来了,外头情况很不好。” 太子妃面色微变,她与太子夫妻一体,耳濡目染,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太子早朝还未归来,你得等等,伯……他还好吗?” 温竹君点点头,“暂时无碍。” 两人默默地喝茶吃点心,等到太阳渐渐从雕花窗牖的叶子,照到了花朵上的时候,太子终于回来了。 似乎心情不佳,太子的脸色很难看。 “见过太子殿下,”温竹君看到太子身后的詹事府官员似乎有话要说,赶紧抢先开口,“太子殿下万安。” 太子妃自然明白她的用意,笑道:“霍侯夫人关心钰儿,带了弟弟跟表弟来陪那小子呢。” 太子眉头紧蹙,和身旁的人道:“行了,这事儿稍后再说,你们回去吧。” 等人都撤了,温竹君便将昨夜和霍云霄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人呢?”太子眸光清浅,冷淡疏离,“他现在在哪儿?” 温竹君见状,面色也冷了下来,太子信任霍云霄,并不信任她。 “在家中,他受伤了,还生病了,殿下,他不能再继续下去,此时收手尚有回转余地,对方自知理亏,也不敢冒头追查,若是再继续,恐怕真的很难转圜,死的全是官员,要是再多些,届时上达天听,您真的不怕……” 太子打断她的话,“若是怕,我就不会再继续了,他们已经急了,此时不乘胜追击,前面所行,岂不是功亏一篑?你知道我花费多少才追查到现在吗?” 温竹君感到无奈极了,她跟太子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查下去是好事,利国利民,但损失太大了。 “殿下,这次死去的皆是大梁的官员,他们是好人,他们的妻儿也都是好人,您执意追查,可有想过他们的下场?这过程真的值得吗?大梁如今盛世清明,贪腐真的就是唯一的重中之重吗?翻开史书,奸臣何曾少过……” 太子看着温竹君的目光带着不善,他从前说错了,这女人其实一点也不胆小,往日怕是都在装。 他眯了眯眼,“你是为了伯远才这么说的?还是你自己怕死?” 温竹君目光毫不躲避,“谁不怕死呢?对,侯爷不怕死,但我却替他难过,他可以死在战场上, 可以死在敌人刀下,但死在自己人手上,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殿下,我们该朝前看,那些人做了恶事,他们是不会收手的,您只要伺机而动,总有一条辫子能被咱们抓住。” 太子妃愣愣地看着温竹君,眸光惊诧,像是第一次见她般地打量着。 她忍不住在一旁也劝了起来,“竹君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此追查,耗神费力,得不偿失,从前的人已经死去,现在的人才是紧要的,等将来清算也是一样。” 温竹君见太子垂眸不语,一味转着手上碧莹莹的扳指,心里着急。 她实在忍不住道:“若是侯爷真的被那些人抓着,将罪名全都算在他头上,您会保他吗?” 太子闻言目光一寒,冷冷看着温竹君,淡淡道:“你回去后,让他立即出城,离开玉京。” “为什么?”温竹君一怔。 “肃州叛乱,我待会儿便去和父皇商议,让伯远顺路前去平叛,”太子面色清冷,话却铿锵,带着不容更改的威仪,“这件事儿让他不必再管,专心去平叛即可。” 温竹君松了口气,觉得太子脑子转得真快,马上就想到解决办法了,看来霍云霄在太子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平叛可比这破事儿要安全多了。 “多谢太子体恤,我这就回去跟外子说,送他出京。” 第101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一天天老爷必定降雷劈…… 出了玉京,不到五里的地儿,马车终于停下了。 中秋将至,盛夏的尾巴已经露出荼靡之态,城外成片的稻田间隐约有了将要丰收的模样,风儿吹拂,再没有夏日的火热粘稠。 温竹君心不在焉地送别大姐姐夫妻二人。 温梅君到了这个时候,许是离别作祟,勉强有了大姐姐的样子,拉着两个妹妹语重心长地叮嘱。 “二妹妹,三妹妹,你们都抓点紧,早些生孩子,可别等将来后悔……” “二妹妹,我给你的方子可别外传啊,你自己喝喝,等怀了孩子再说……” “还有啊,三妹妹,大哥哥把那笔钱给我了,你每季度记得都把钱给我送过去,可别忘记了……” 温竹君嗯嗯啊啊地应下,心里则是巴不得她快点走,兖州又不是多远的地儿,上任而已,还要人送。 看来夫人跟大哥哥还是很心疼大姐姐的嘛,也不知道大姐姐有没有吃到教训,可别拿了钱,又净干糊涂事儿。 温兰君则是将目光投向江玉净,她心里有种隐秘的畅快与得意,一是江玉净跌落再无翻身之日,二是温梅君再也别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唯一觉得奇怪的,就是江玉净居然没有纳妾,上辈子,她可是听了夫人的话,给江玉净直接纳了两个妾室呢。 她目光转向温梅君,不由撇嘴,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大姐姐咬死不让,江玉净好像也没有理由纳妾。 温梅君则是抱着七哥儿,笑道:“跟二姨三姨再见呀。” 早就过了午食,已是申初,太阳渐渐西坠,七哥儿咿咿呀呀地落了串口水,马车终于是走了。 温兰君舒了口气,抬手遮住已经刺眼的阳光,嘟囔道:“可算走了,她话可真多,自己过的就那样,还好意思教别人?” 她看向一边的温竹君,抱怨起来,“三妹妹,你怎么回事啊?我现在坐不得你的马车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有,你能坐。” 温兰君仍旧絮叨个不停,“那你刚才不停?我都快被颠死了,你马车里藏了什么……” 温竹君一动不动,望着大姐姐跟大姐夫安然离去,不由想起霍云霄踉跄躲藏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像是有不甘在拼命涌动,惹得她浑身热血沸腾。 她努力告诫自己,这些都是被霍云霄给影响的,整天瞎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是好现象。 温竹君深呼吸几口气,心里渐渐平静,迎着耳边二姐姐的唠叨,终于是上了马车。 不知道那小子身体撑不撑得住,就这么让他走,他心里会不会难受? 温兰君终于察觉到温竹君不对劲了,推她的肩,“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说话,是不是出事儿了?” “没有。”温竹君笑道。 她不想跟温兰君说废话,便直接道:“为了送大姐姐,我午食都没吃呢,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二姐姐,我请你去吃好吃的吧?” 温兰君狐疑的看着她,“真没事啊?你要是有事可得说啊,别瞒着,憋在心里可难受了。” 温竹君摇着头笑道:“没事,你别瞎担心,我真没事。” “那就好。”温兰君叹了口气,“我是没这个口福了,今儿我还得回去呢,家里有事儿,夫君也得回去……” 温竹君知道姚家人多屁事儿也多,只能孤孤单单的回了家。 她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是看着霍云霄孤单离去的背影,还是自己真的孤单了,这么多年,她除了找不到同类偶感孤单寂寞,绝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觉得形单影只。 青梨正焦急的等着呢,见夫人回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夫人呢,您可算回来了,家里都处理好了,没人瞧见,那,那侯爷呢?他身上还有伤……” 温竹君扭头看了她一眼,厉声道:“这事儿你知我知,绝不许外传,你要记住,他没回来过,明白吗?” 青梨吓了一跳,“是,夫人,我明白了。” “你别担心,他没事的。”温竹君也觉的自己的太严厉了,捏了捏眉心,“去给我准备吃的吧,我饿了。” 今儿一大早就去了东宫,肚子里到现在除了几杯茶,就没吃什么东西…… 温竹君一拍手,忽然站起身,她就说老是觉得不对劲,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居然把两个小皮猴给落在东宫了。 琥珀迎着夕阳,领着两个小皮猴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跟涂了蜜似的,搂着他们舍不得放开。 温春果最会看人眼色,也最会逗人开心了,抱着琥珀不撒手。 “琥珀姐姐,下次来,我给你带点心,我姐姐的糕点铺子里的点心可好吃了……” 乔智也不甘示弱,“琥珀姐姐,那我给你带我娘绣的帕子,她针线活儿可好了,好多人都愿意高价买……” 琥珀忍不住大笑起来,一人亲了一口,“下次什么都不用带,你们俩来就很好了,小殿下也盼着你们来陪他玩儿呢。” 温春果跟乔智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们也喜欢跟他玩儿,他有好多好玩的东西,琥珀姐姐,梁钰能不能出来啊?我们想邀请他去我家玩儿……” 温竹君一人敲了一下脑袋,“没大没小,那是小殿下,说了几遍了?” 琥珀赶紧摸摸两人的小脑袋,笑道:“夫人,小殿下乐意,您就别拘着孩子们了。” 温竹君朝她暗暗点头,笑道:“君臣有别,我也不能让他们太放肆了……” 琥珀接收到信号,笑着跟两个小皮猴道别,“夫人,那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温竹君领着两个孩子回家,又让青梨去给安平侯府送信,打算留温春果跟乔智住一晚。 人一旦觉得孤单,就得让自己身边热闹点,否则会乱想些有的没的,容易犯傻。 中秋已至,月圆人圆之时,对生意来说,自然也更圆满,竹记的生意也是更上一层楼。 温竹君去瞧了一眼后,顺道去了范老三的小铺子看看,夫妻俩都是勤快人,中秋也只打算歇息半日。 她提溜了两只推脱不掉的糟鹅,还有一罐子甜蒜,重新上了马车。 朱雀大街上的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叫卖的、吆喝的、招揽客人的,还有吃醉酒吵闹的,更有顶着孩子在肩头的,形形色色的人,露出差不多的欢笑。 街面上为了维持秩序,早早就派了人驻守,每隔三五百米,就有两名官差守着。 铺子不能放假,但作坊是放假了的,温竹君最后理账,还是选择给女工们发钱,因为无论给什么,都不如给钱实在。 迄今为止,肥皂给她带来的利润,微乎其微,这件事于她而言,其实是亏本的,但又有许多的不得已,让她不得不走下去。 想来,太子走到这一步,也有许多不得已。 与这里的歌舞升平不同,肃州那边的叛乱,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水花,身边也没有人提过。 温竹君叹了口气,无论乱世盛世,总有人在负重前行,作为普通人,只能活好现在的每一天。 中秋一过,温春辉的赴任文书也下来了,果然是时春县,与此同时,肃州的叛乱也在朝堂传开,但具体情况,还未可知。 温竹君得知消息后,大哥哥夫妻俩已经悄悄出发了。 夫人为此伤怀了好些天,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是真的觉得那么偏远的鬼地方,实在没必要去。 温竹君没有时间理会夫人的感伤,她有她自己的事儿要忙。 久安县的作坊又增加了两个,但工作量是成倍增长的,姨母一个人已经跑不动了。 姚坚跟温春煌为此又东跑西跑寻摸出了两个人才,其中一个正是菜姑,还有一个居然长得跟菜姑有点像,一问,才知道是菜姑的表姐。 周尧领着两人来给东家相看,最后拍板肯定需要东家的肯定。 “她俩虽说不怎么识字,但对人情世故还有咱们作坊的熟悉程度,不输于我,姚先生跟温先生也说两人很适合。” 提拔女工,温竹君当然支持了,而且也看出姚坚在这里面的变化,要知道从一开始,他可是不支持招女工的。 “大家都说你俩优秀,那我自然是要用的,不过不识字这个事儿,长远来看肯定不行,将来要是什么事儿需要识字的才能胜任,那不是可惜了吗?” 她觉得女孩儿还是得识字,虽说人生识字忧患始,但女人就得痛苦的清醒,也不能麻木的快乐,再说了,养活自己,就是卖出笼子的第一步。 菜姑胆子现在大多了,立刻站出来,眼睛亮闪闪的。 “东家,我愿意识字的,我现在已经识得一百多个字了,就是写的不好看。” 温竹君笑了,安慰她道:“写字是给人认的,只要认得出来就行,也不是要你们去做教书先生,放心吧,多练练就行了。” 周尧看着两姊妹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眸中光芒闪动,感慨道:“东家,你若是男子,必有一番天地。” “我可不想当男人。”温竹君摇摇头,“至于一番天地,或许从我而始,将来的女人也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呢?” 周尧听的目光怔怔,须臾抿唇笑了。 等温竹君再关注肃州叛乱一事的进展,还是郑溪告诉她的。 “听说皇上大怒,要求立即诛杀叛贼,急派右相张炳之先行去肃州督师,二皇子主动请命平叛,领了个指挥使,对了,太子还为你家侯爷争了个副指挥使,都到的很快,看来那边的情况不太好。” 第102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二天侯爷这是在朝谁发…… 捷报传回玉京,自然是大喜事一桩。 温竹君也很快得到消息,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霍云霄快回来了。 她心里总算是定下,这小子命大,挺过来了,有了这次镇压叛贼的功劳,升官是肯定的,加上张炳之最近被参了不少折子,自顾不暇,上次的糟心事儿,大概是过去了。 那罩在她头顶的乌云,也算是彻底飘走了,挺好。 “青梨,你不是说想打桂花做桂花糖嘛?”温竹君笑着道:“走,我陪你,今儿把府里的桂花都给我打了,不要浪费。” 青梨看夫人这么高兴,笑道:“夫人,是有什么喜事吗?” “嗯?”温竹君一愣,“这么明显吗?” 青梨无奈的歪头,“夫人,您这段时间一直板着脸,连玉桃姐姐都不敢多说话,您说明不明显?” 温竹君笑了起来,她最近脾气是有点暴躁,不够冷静,肯定是被霍云霄给影响的。 “好了好了,今晚叫厨房多做些好吃的,大家乐呵乐呵,今年中秋都没给大家发月饼,今儿晚上补偿回来……” 院子里的丫头听到后,都欢呼起来。 正是丰收季节,老天爷十分给面子,晴朗炎热的天气,一直持续到了九月底,也正好赶上霍云霄跟二皇子押送叛贼首领回来。 如今就等在城外,等着皇帝宣召进京。 太子亲自前来接送,可见足够重视了,毕竟大梁平和这么多年,除了建国初期,四处烽火乱起,如今反贼还真不多见,肃州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温竹君没打算去凑热闹,反正人都回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偏偏安平侯闲得无聊,他满腔报国的心思,但又不是习武的料子,自己实现不了,女婿实现也很好嘛。 还拉上了温春果跟乔智一起,说是去见识见识大梁将士的风采,把两小孩激动坏了。 秋高气爽,阳光在地面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散出炙热的光芒。 太子的仪仗就停在城门口。 随着礼官的唱喏声,太子步出了马车,一脸欣慰的看着勉强年轻的将领。 “怎么回事?凯旋了还板着脸?”太子望着二弟跟霍云霄,笑道:“怎么?怕被人抢功劳?”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张炳之这时候要是敢冒头,他一定能撕下他一块肉,不过,张炳之也不会这么蠢就是了,那就是滑溜溜的泥鳅,捉都捉不住,加上还有父皇宠信,很难扳动。 霍云霄面色不自在,别别扭扭的,“师兄,你不知道,这叛军根本就……” “伯远,你记住,胜仗就该有胜仗的样子。”二皇子立刻开口打断霍云霄的话,笑道:“大哥,我们回来了,这次我能去,还要多谢你开口呢,真是痛快极了。” 太子拍拍弟弟的肩膀,点了点头,“行了,看你安全归来,我也放心了,不然母后可不会放过我,待会儿你去看看母后,她一直为你担心呢。” 二皇子连忙点头,“知道,我见过父皇就立刻去。” 上了马后,霍云霄跟二皇子一左一右的跟在太子身后,启程进宫。 霍云霄都不敢看百姓的眼睛,心里难受又别扭,“师兄,我要不就不去宫里了,我想回家。” 太子知道他什么德行,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斥责道:“大丈夫怎能整日沉迷美色?伯远,你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霍云霄:“……” 这一次进宫,霍云霄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一点喜悦。 从巡查河岸开始,又跟着查张炳之,现在又是镇压反贼,桩桩件件都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阿竹说得对,可能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以前不知道。 还不如跟着师父打仗呢,就听从指挥,狠命杀敌就行了,别的都不用多想。 “想什么呢?”太子看霍云霄一直在走神,目光上下打量。 霍云霄望着周围一堆人,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叹了口气,满脸愁苦,喃喃道:“我想阿竹了。” 太子:“……你还是闭嘴吧。” 红墙黛瓦,门楼巍峨矗立,皇宫在大梁百姓的心里,就是权利的象征,就是皇帝的化身,多少人趋之若鹜,拼死想走进这四方城中。 这次镇压反贼,本就是匆忙应对,加上督师忽然败退,显得功劳更大了,皇帝十分高兴,面对凯旋的霍云霄跟二皇子时,就更高兴了。 除去口头上的勉励,升官赏赐是必不可少的了。 霍云霄初授正五品武德将军,本就是从五品千户,兼任京都指挥使司守备,如今正式升任正五品骁骑尉,已经是升得很快了。 他跪下领旨的时候,面色十分不情愿,但太子在一旁看着呢,还有二皇子一样被授予了武职,众目睽睽,他不接也得接。 太子哪里瞧不见他那不甘愿的样子,想起折子里的事儿,但折子里说的都是大家能看到的,肯定还有别的事儿,不然这小子不会这么一副鬼样子。 镇压反叛的事儿不容更改,这是大梁的士气,更是皇权不可触怒的底线,皇帝心里更是明白,所以,才会如此褒奖,以示天恩。 太子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怕这小子突然犯浑,触怒圣颜,他都救不了,好在一直没有动静。 等皇帝说设宴宴请功臣的时候,太子觉得总算是熬过去了,便赶紧将霍云霄带去了东宫。 定风阁的秋日也别有一番滋味,四面临窗,每一面风景各不相同,有青葱嫩绿的四季青和各色花草,也有红枫似火,更有将败未败的蔷薇花廊,最重要的是,这里最安全,只要有人偷听,一眼就能看见。 太子坐下后,慢条斯理的端起紫砂壶倒茶,抬眼打量霍云霄。 这小子长进了,一言不发的,要是搁以前,必定是进门就呱啦呱啦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怎么?方才憋不住要说话,现在又哑巴了?” 霍云霄心里不高兴,晒的微黑的脸板着,瓮声瓮气道:“不是您让我闭嘴吗?” 太子:“……” 他自认涵养极佳,轻易不动怒,便是在殿上面对诸多破事都能面不改色,偏偏这混小子就是有本事招惹他,他实在忍不住,抬手就甩了他后脑勺一下。 “赶紧说,今天不说,你一辈子就都别说。” 霍云霄委委屈屈地摸着脑袋,气鼓鼓地坐下,到底是说了,“张炳之想杀我,他借刀杀人,狗东西,要不是我拼死冲回来,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这事儿我知道,还有呢?”太子端起茶杯,眸光阴沉,也学着霍云霄牛饮水般仰头喝了,“这个你折子里已经说过了,张炳之拒绝承认,甚至反咬了你一口,说你不听军令,私自行军,实难指挥,再说了,你也拿不出证据,空口无凭,父皇也不可能凭你的一面之词拿下他。” 霍云霄当然清楚这些猫腻了,心里更气了。 他咬咬牙,怒声怒气道:“叛军,不,根本就算不上叛军,是官逼民反,那些百姓活不下去了,他们是被逼的造反……” 太子面色一凝,立刻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你这话没道理,每年户部都会单独给肃州拨银子,甚至只有肃州能捐监,所得全归肃州官府,不用上交一分,这还是当年有人提议,我通过的,还专门找父皇商量过,那儿的百姓怎么可能活不下去?朝廷补贴的钱呢?” “钱?哪来的钱?粮库都是空的,您要是不信,就去问那个叛军首领好了。”霍云霄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又不是户部的人,哪里知道会拨钱。 他气的拍桌子,目光赤红,“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肃州百姓过的可怜,家家户户别说钱了,都没什么存粮,穷的吃草,啃土,瘦的跟竹竿儿一样,那些叛军有一半连武器都没有,我杀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是大梁百姓,是过不下去被逼反了的百姓,也是您、是皇上的子民,皇上一贯爱民如子,要知道真相了,那我这叫什么平叛?这功劳拿着简直就是不要脸,师兄,到底怎么回事?那边的情况你真的知道吗?朝廷知道吗?我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朝廷在干什么? 太子听的也是面色铁青,他自然相信霍云霄,但又不能凭一面之词断定这样的大事儿,总要查证才行。 他怒目看着霍云霄,一拍桌子,白瓷茶碗蹦了三蹦,“你对着谁大呼小叫呢?不想活了?” 霍云霄毕竟不是以前的他了,狠狠咬着牙,胸膛起伏不定,转身就走。 太子在后头喊,“你给我回来,你给孤回来,混账……” 顺着风飘来一句话,气呼呼的,“晚上的宴席我就不参加了,我身体不适,受伤了,需要养伤,我回家了……” 太子气的拍桌子,一阵心悸,缓了好一会儿,但转而想起什么,眸光森冷,仰头又灌了一杯凉茶。 霍云霄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怒气,回府后,门房开门不过慢了点,他就忍不住了,厉声斥责。 “我都认不得了?啊?眼睛怎么长的?糊涂东西,招子不用就挖了……” 门房被他一身煞气,还有响亮的嗓门,吓得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下了,一叠声的求饶。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霍云霄刚进二门,三重月洞门前,就跟周尧碰上了。 他看见周尧额上的刺字,目光阴冷,眼神微眯,语调也不佳,“你是谁?” 周尧一愣,不过他反应很快,赶紧拱手,“我叫周尧,是东家请的账房,今日来是为了送账本跟商量一些要事,刚准备出去。” 第103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三天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宫里,太子让人将肃州近些年与户部的往来,只要有关的就都调了出来。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忽略了什么。 正看着呢,霍云霄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带了满身热燥。 “师兄,我知道了,是雨,是雨,问题就在雨上,肃州那些官肯定有问题……” 太子目光清冷的看着这小子,眉头紧拧,回去一趟后,这小子倒是没一开始那么犟了,眉眼间带着舒畅。 他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由抿唇,“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胡说,要是有心人听见,参你几本,看你老不老实?” 他已经准备去找父皇,隔日便派巡抚去肃州督查清算,若是有事,定不会放过的。 霍云霄却异常兴奋起来,“师兄,师兄,是雨,下雨了……” 太子望了眼从蜃窗里透过的明灿阳光,睨了他一眼,像是没听见,拿起狼毫,埋头批阅。 “你要是来胡言乱语的,休要怪我找人打你一顿。” 霍云霄一点不在意,满脸堆笑,“师兄,肃州这么些年是不是一直在找朝廷要钱?说连年干旱?” 太子淡淡道:“是啊,怎么了?那个地方本就旱灾频发,没什么稀奇的,再说了,每三年都有巡抚去巡查,从来没出过问题……” “可是,肃州下雨了。”霍云霄眸光大亮,激动道:“师兄,肃州大雨,根本没有干旱一说。” 他挠挠头,觉得这话不严谨,补充了一句,“至少近几年没有干旱的说法,那山上路边草都密着呢,我们那几天真是被淋成了落汤鸡,说不定张炳之在里头有什么动作呢?那个狗东西……” 太子面色无波无澜,见他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便放下笔,抱着手臂听他絮叨。 霍云霄正说的振奋呢,见太子竟然一脸平静,似乎根本不惊讶,他有些不明,只能闭嘴。 太子等霍云霄絮叨完,才淡淡道:“张炳之归朝,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父皇哭诉,说大雨连绵以致战事失利,父皇一贯宠信张炳之,知道他在找借口,大雨估计也是托词,但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怎么?你都胜了,也要找借口来彰显自己的功劳有多大吗?” 霍云霄一愣,面色顿时涨红,愤怒道:“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急,但急是没用的,凡事都要讲证据,不能空口白牙污蔑,官场不是这么混的。” 霍云霄总算听明白了,太子以为他跟张炳之一样,是找借口呢,压根就不信肃州大雨。 “师兄?”他气的跳脚,只觉羞恼愤怒,“你信张炳之都不信我?” 太子拍桌子,怒目而视,“我说过我信他了吗?你以为朝廷官吏都是吃干饭的?他说一句我得信他,你说一句我就要信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要看的是证据,是白纸黑字的公文,你一句话,就能推翻那些印了章的公文吗?你知道肃州那边有多少官吏吗?你知道我们派了多少巡抚吗?” 霍云霄气得大喘,毫不惧怕地瞪了回去。 “不信你可以找二皇子,肃州大雨,这是事实,我们没有禀明这事儿,是怕 你们觉得我们这些武将是胆小找借口,但不能否认,肃州根本没有干旱,没有干旱,那为什么朝廷会赈灾,又赈的是哪门子的灾?送到肃州的钱,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叛军根本就不是叛军,他们是活不下去的大梁百姓……” 他越说越气愤,恨不得立刻就去牢里将那叛军首领给带出来,他这次杀了很多无辜百姓,他不想再冤死一个普通人。 太子知道他性子,不由眼神微眯,“肃州果然大雨?” 霍云霄恨不得当即就飞回肃州,证明给太子看,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谎。 “是的,肃州大雨,没有干旱,百姓过得再不好,也根本到不了造反的程度,天高皇帝远,那些巡抚还有官吏,胆大包天,将玉京的皇上都蒙蔽了,他们肯定都是一丘之貉,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官逼民反……” 太子的面色渐渐变了,一张脸铁青着,喉间上下滚动,随即挺直的腰背靠在了椅子上。 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来张炳之没有说谎,是真的大雨影响了战事。 那这件事,可就大了,其中的牵扯,连他都有一瞬间的心慌。 霍云霄怒气冲冲,“师兄,你说句话啊?” “你知道,去年朝廷给肃州拨了多少钱吗?”太子捏了捏眉心,疲惫道:“二十万两白银,我亲自过手。” 霍云霄闻言,也惊住了,大梁也不是没发生过天灾,朝廷赈灾放粮都很迅速,他只猜到会拨钱到肃州,但没想到会拨这么多。 “怎么会拨这么多?我回城时,看到肃州境内的大河,边岸几乎没有什么下降的痕迹,近三年内,至少河岸五十公里都没有干旱的迹象。” 看书确实有用,哪怕是些杂记,学会了观察,能看出很多东西。 太子面色难看,忽然嗤笑了一声,无奈地轻轻摇头。 “肃州土地宽广,地瘠民贫,当年前朝给踢了出去,是先祖将他们纳了进来,还言凡我大梁子民,皆要吃饱饭,过好日子,历任帝王将此话奉为圭臬,对肃州百姓也是一视同仁,没想到,我还以为,这蠹虫有一个张炳之就够恶心的,是我看的太短浅……” 霍云霄听到这话,也冷静下来后,思考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比如肃州的官场,还有去督查的巡抚,更有赈灾的官员,因为造反,再加上一场雨,就这么露馅了,牵扯之大,怕是大梁至今都未遇见过的。 他看着太子黑如锅底的脸,涌到喉咙里的话一时间说不出来了。 “师兄,张炳之为什么那么猖狂?”霍云霄闷闷的道:“他凭什么敢在战场上阴杀我?他真的那么愚蠢吗?那怎么会这么难对付?” 太子摇了摇头,“伯远,他不是愚蠢,他聪明的很,是有人给了他权势,他心中无惧无畏,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了执棋人,他以为你必死,所以你才会看到他犯了这么一回蠢。” 权势拿在手上久了,就容易迷失,张炳之一路从寒门爬上来,怕是也忘了从前的艰难吧? 太子看他扭头就走,喊了一句,“你晚上还参加宴席吗?” 霍云霄摇头,语调低沉,面色郁郁,“不去了,我想去看看石二狗。” 石二狗,就是他活捉的叛军首领,敢朝他吐口水破口大骂的人。 牢房里昏暗,味道浑浊,湿气也重,一呼一吸都让人恨不得屏息,以期让自己好受些。 霍云霄拎着百味楼的食盒,到了石二狗的牢门前,看着石二狗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石镣,脖子上也封着木镣,上头还贴着封条,镣铐锁着的,是黝黑细瘦的身躯,满是沧桑的岁月痕迹。 他是叛军首领,等着午门斩首的,自然不会让他好过,这一身镣铐石锁重达百斤,石二狗连动都动不了。 “哎,来个人,”霍云霄招手,“把他的镣铐钥匙都给我。” “大人?”狱卒有些为难,“您要钥匙干什么?这可是要犯,万一出了事,小人担待不起的。” 霍云霄拧眉,一张脸冰如山巅雪,眼神凌厉,“啰嗦,我亲手抓回来的,还能让他跑掉?” 石二狗嘴角轻勾,面带讥讽,冷冷的看着霍云霄帮他打开脚上的镣铐。 “拿了我这个叛军首领,你能做将军了吧?”石二狗嗤笑,讽刺意味极浓,“狗腿子,你就算做了将军,也不是你凭真本事拿的,你就是皇帝小儿的走狗,为了一点银钱,良心都被狗吃了……” 霍云霄听着他骂,要是搁以前,他定要起身狠狠揍一顿,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但今儿,他一点气都生不起来,甚至隐隐觉得,有些话倒也没错。 他沉默的将食盒拎过来,慢慢打开,一阵食物的香气在牢里弥漫开。 石二狗的鼻翼耸动,但他有骨气,只是冷冷的笑了声,便闭上眼睛,靠在墙边假寐。 霍云霄看了看他,缓缓朝他走近了些。 石二狗警惕的睁眼,恨不得冲上来杀了他,嘶哑道:“你要做什么?要杀我吗?” 霍云霄拿着钥匙,将他手上的镣铐也给打开了,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怕死?” 石二狗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呸,我怕死?我怕死就不会出现在这。” 霍云霄又去解开他脖子上的镣铐,见他躲闪了一下,叹了口气。 “你造反,是你的事儿,我去平叛,是我的职责,你能说我是走狗,狗腿子,但不能指责我做的是错事儿,我是大梁的将士,我师父是戍守边关的将军,他曾说过,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大梁的百姓,我没觉得我做错了。” 石二狗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眸光几经转换,勉强稳定了下来,不善道:“那你来这做什么?” 霍云霄下巴指了指食盒,“给你送好吃的。” 石二狗又开始冷笑,“你这个走狗,会这么好心?” “那你敢不敢吃?”霍云霄又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镣铐,“不解开你怎么吃饭?这些东西,我可花了不少银子,你拿手乱啃是糟蹋东西。” 石二狗转动了下早就没多少知觉的手腕,又看了看食盒,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一咬牙,干脆利落的将木镣上的纸封给撕了。 “小狗腿,赶紧给老子解开,饿死了,玉京也不怎么样嘛,说是什么天下最繁华的,牢饭一样发馊。” 霍云霄听的拧眉,“你造反,还想吃不馊的饭吗?” 石二狗将木镣一甩,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盘腿坐在地上,大口开吃,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第104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四天他必死无疑。 霍云霄又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有很多,可明明朝廷俸禄丰厚,皇上也仁厚,他们为什么还要贪?后果有多严重,难道都不知道?” “没人嫌钱多,”温竹君手揽上他脖颈,喃喃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条线,许多人守不住,还记得我们说过的清水浑水的话吗?淌过一次浑水,再想回到清水里适应,也很难的。” 霍云霄将东宫里的事儿都说了,也把石二狗的话复述了一遍。 “……阿竹,我觉得石二狗说的都是真话,他不是坏人,他只是想报仇……” 温竹君心里暗叹,忽然直起身,正色道:“你既然答应了要送好酒,那我来准备吧。” 霍云霄笑了,点点头,“阿竹,你真好。” 温竹君摸摸他再次地蹙起的眉,笑道:“别想太多了,贪官又不会在脸上刻着“我是贪官”四个字,还有太子在查呢,这事儿不会轻易过去的。” 霍云霄恨恨咬牙,“那些贪赃枉法的混蛋,希望师兄一个都不要放过。” 温竹君在入睡前,青梨就回来了,拿到了一壶玉京最贵的酒,唤作瑶光酒,说是喝醉了,能看到天上瑶池呢,总之,这就是玉京最贵最好的酒,只有贵人喝得起。 “果然很香,”她招手让霍云霄过来闻,“明儿石二狗一定能喝的高兴。” 他俩都不爱喝酒,再贵的酒也没兴趣,偶尔霍云霄会从外头带点酒气,被温竹君嫌弃几次后,他就更少喝了。 霍云霄有些迟疑,随即也点头,哼了句,“五十两金这么一小壶,看石二狗还骂不骂我。” 温竹君觉得这一刻的他,还是有点可爱,不由笑了。 “骂你几句而已,再说了,他又不是真的骂你,他想骂的,是那些真的狗腿子,若不是石二狗这样的人冒出头,那里的百姓,不知还要受多久的苦呢。” 好在一场反叛,一场雨,终于是将天捅破了,那些苦难终于得见天日。 霍云霄听到这话,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他是个汉子。” 温竹君点点头,第一次大方夸他,“你也很好的。” 虽然年轻冲动,但这股劲儿,就该是他这样朝气蓬勃的人才有,大梁可以没有她这种只会享受的咸鱼,但不能缺这样的年轻人。 翌日一早,温竹君一醒过来,就发现霍云霄不见了,那壶瑶光酒也被带走了。 想到昨夜那小子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不由叹了口气。 真相总是残忍的,正义总是迟到的,所以,那些不甘和愤恨,才会让人这么介怀。 青梨进来撩开帐子,“夫人,侯爷一早就拎着酒出去了,今儿您要出去吗?” 温竹君摇头,嘟囔道:“我还想让家里做些可口的饭菜呢,他倒是跑得快。” 重阳一过,深秋便至,今年格外冷一些,清早的露水还未干透,穿着秋日的薄衫子已经不能御寒了。 霍云霄不怕冷,穿的秋日常服,在东宫里等太子下朝,等了半天不到,便干脆抱着酒,坐在案几前看起了册子。 全都是有关肃州的,历年来的各种资料,册子上不少批注,看来太子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呢。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详细的资料,肃州那地方,自古就是地瘠民贫,天灾不断,盗匪猖獗,尤其是近些年,旱灾频发,但这事儿真假尚未定论,所以,这些盖了章的册子,也不能作数了。 而且肃州境内有不少河流分支,看册子上记载,这些年,朝廷也督促过官员,要及时疏浚河道,这对农事很重要。 霍云霄不由想起石二狗的话,其实好官还是有的嘛。 他继续翻找,想找出那个张姓官员的名字,可惜这里的册子没有记录名字,官员任命和升迁贬谪,得去吏部查。 “你来的这么早,是有什么话吗?”太子还未走进来,清越的声音便透过槅扇门,“昨儿宫宴也不出面,叫父皇扫兴。” 霍云霄不在意道:“反正您在呢,我去不去也没什么,再说了,这种功劳拿得也没意思,我心里羞愧。” 太子摇了摇头,懒得跟他说这些。 “今日早朝,我跟二弟已经说服父皇,派人去肃州查了,只要有情况,我一定告诉你。” 霍云霄一骨碌站起来,两眼瞪大,“那是谁去查?能信得过吗?我能不能一起去?我护送也行啊。” 太子慢条斯理地坐下,把他弄乱的册子都重新整理好,温声道:“你不能去,才刚回来呢,放心,胡大人会查清楚,也有人能护送他,父皇会亲自指派人手,你就老实点待着吧。” 霍云霄一愣,“胡志微胡大人?” 他摸了摸下巴,勉强觉得满意,忽然转了转眼睛。 “胡大人在中书左丞的位置上,坐了多少年了?张炳之那狗东西……咳咳,张大人要是没了,右相的位置是不是肯定就是他的?” 而且左相的年纪眼看着大了,看来朝堂上,会有大变化了,再看师兄的样子,应该是好事儿。 也是,能把狗官端干净,可不就是好事? 太子勾唇笑了起来,“你很有长进嘛,这都被你琢磨出来了?” “那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师兄最好刮目相看。”霍云霄得意洋洋的道:“对了,师兄,石二狗能不能不死啊?其实,他挺可怜的,我想着要是把案子查清了,是不是能……” “闭嘴,”太子目光一凝,“刚夸你一句,你就犯浑,这话再让我听到,我叫人打断你的腿。” 霍云霄不服气地瞪着眼,抿唇道:“哼,不说就不说,我回去问我夫人也一样。” 太子看他气鼓鼓的背影,有些失笑,“昨儿忽然跑来说什么下雨,是有人提醒你了吧?” 霍云霄不语,只是一味的埋头看册子。 太子也不在意,“就你那种冲动鲁莽的性子,一点小事可不会让你注意,要不是你说,我一时也压根想不起来下雨这种小事,是不是你家夫人说的?” 霍云霄闷闷地“嗯”了声。 “行了,赶紧回去。”太子看他那蔫吧样儿就烦,开口赶人,“好好感谢你的夫人吧,这次要不是她劝阻,你尸体都不知道会在哪出现,我可不会哭哭啼啼地替你收尸。” 霍云霄一愣,想起那天温竹君罕见发怒要送他走,抿唇没有说话,放下册子,抱着一罐酒低着头往外走。 “你等等,”太子忽然喊住他,“你手上的酒,是要带给那叛军首领的?” 霍云霄心里不高兴,梗着脖子点头,语调挺冲,“我夫人买的瑶光,五十两金呢。” 太子看他那倔驴样,又好笑又好气,也是一下子脾气上头,立刻喊了人。 “去拿二百五十两金来,给孤送到霍侯爷府上去。” 霍云霄讪讪地,表情尴尬,“我说这个不是要钱……” 太子摆手,没有一点往日的波澜不惊和温文尔雅,龇牙瞪眼的,“滚蛋吧。” 霍云霄见状,重重地哼了声,扭头就跑了。 太子妃在一旁看得清楚,望着太子恢复平静无波的脸,不由摇了摇头。 她俯身轻轻跟儿子道:“钰儿,不跟你爹爹学,两个大男人斗嘴,真幼稚。” 牢房里依旧昏暗,气味难闻。 石二狗扒着牢门,眼巴巴的望着,眯眼看霍云霄提着食盒走来,满足地笑了起来。 “小狗腿,我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呢。” 霍云霄拧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了,就一定来。” 他很不高兴,怎么又这么叫他? 石二狗很是高兴,还道谢,“多谢你帮我说话,那些人今儿没锁我了,我觉得他们真是蠢,我都不想活了,锁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跑……” 霍云霄一愣,他没帮他说话,不过也懒得解释了,那些石镣太重,对石二狗来说没有意义,他家里人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来劫狱。 “来吃吧。”他递过筷子,将酒壶放好,“这叫瑶光酒,玉京的贵人才能喝的,一壶酒五十两金……你喝慢点。” 石二狗赶紧端起来大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嗤笑起来。 “你们这些贵人都是好糊弄,这算什么好酒,跟水一样,一点味儿都没有,玉京的贵人就喝这个啊?看来这些贵人也一样都是蠢货,还五十两金,被骗钱了都不知道……” 霍云霄听他叽叽歪歪的,眉头紧蹙,“这么贵的酒,自然有其独到之处,你喝不来不要乱讲话,那你喜欢喝什么酒?” 石二狗讥讽道:“是啊,我是穷鬼,贱民,喝不来你们贵人的酒,我也不配,我这辈子连金子都没见过,竟然喝过值五十两金的酒,也值了。” 他喝着喝着,忽然就顿住了,“我就想喝我儿子酿的羊奶酒,我们那羊奶酒可有名了,我爹是酿酒的好手,他酿的羊奶酒最烈了,大冬天喝一碗,能暖和一晚上。” 说到最后,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声调已经哽咽。 霍云霄记得他说他儿子被狗官打死了,有些不是滋味,“那我明儿给你带羊奶酒,玉京也有羊奶酒,一样好喝。” 石二狗闻言满脸的嘲讽,显然不信,大概是酒让他放松了,话也多了起来。 “对了,那个张大人还喝过我酿的酒呢,那时候刚修完水渠,官差让我送酒去,我听到有人叫他张大人,那天张大人还夸我酿的酒好呢,唉,这辈子见不到好官,净碰见畜生了……” 霍云霄也是被他骂多了,都有些习惯了,听他又说起那个张大人,不由好奇。 第105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五天你三妹夫年轻力壮……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的背影,也没了胃口,便站起身吩咐道:“收拾了吧。” 回到卧房后,屋里烛火熄了一半,霍云霄已经洗好躺下了。 温竹君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的通发,这一头乌发养起来不容易,每天用桃木梳梳一梳,对发质跟头皮有好处。 镜子里看到霍云霄翻了个身,默默地看着自己卸妆,大概是心里有事儿,闷闷不乐的。 “你到底怎么了?”她扭身看他,“连我都不能说了?” 霍云霄用手枕着脑袋,“阿竹,石二狗不爱喝瑶光酒,他说他喜欢喝羊奶酒,他儿子酿的羊奶酒……” 温竹君叹了口气,“那我明儿亲自去买最好的羊奶酒,行不行?” “好,我们一起去。”霍云霄平躺着,看着帐顶的缠枝葡萄纹驱蚊铜球轻晃,喃喃道:“他说的那个好官,我去吏部查了,宁和四年去肃州的官员中,一共有两个姓张的,你知道其中一个是谁吗?” 温竹君看他眉头紧蹙,眸光含怒,算了算时间,猜测道:“张炳之?” 霍云霄猛地抬头,想起阿竹一向聪明着呢,猜出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便又重新躺好。 “我还不信,看了好多册子,但桩桩件件都说他在肃州任职期间,带领百姓修建水渠,抵御匪盗,春耕还亲自下田,秋收他第一个拿镰刀,甚至不辞辛劳、事必躬亲地治水,还亲自挑沙清淤……近二十年过去了啊,那条河依旧在流淌着,石二狗都还记得他……” 他说着,便摇着头,无奈嗤笑了起来。 温竹君听着,也不觉意外,张炳之寒门出身,能跻身右相,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他是好官,那现在的张炳之呢?”霍云霄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时候成浑水里的鱼了?” 温竹君摇摇头,温声道:“这事儿你明天别跟石二狗说。” 霍云霄点头,“我知道,石二狗若是知道平叛的人就是如今的张炳之,是当年那个好官,他口中的大梁,怕是真要低到尘埃里了。” 他小狗腿的称号都还没摆脱掉呢。 温竹君洗漱好后,看霍云霄还没睡,“你也别想了,等肃州那边查清楚,要是这次能把张炳之拉下来,你跟太子就都高兴了。” 霍云霄抬手将她搂在怀里,如今秋夜里凉的很,这会儿又落了丝丝秋雨,他又有用武之地了。 他察觉温竹君在推拒,想到这两天折腾次数不少,连忙柔声道:“好了,我不闹你,我们早点睡。” 温竹君窝在他怀里,暖洋洋的,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温竹君说到做到,陪霍云霄去买羊奶酒。 “酒楼里的饭菜再好,也比不上家里,到时候从家里提些小菜去吧,说不定更合他的口味。” 霍云霄抱着酒,轻轻点头,“阿竹,你是不是也觉得石二狗可怜?不然你不会这么费心费力。” “我觉得没有用,”温竹君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务实的人,假如跟如果说的再多,都比不了一句结果,“你也不能胡来,石二狗是毋庸置疑的叛军首领,活不下来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在走之前,吃好喝好,让他走的安心点。” 霍云霄颓丧地点头,“我明白。” 他心里明白,但越明白就越堵心,很不痛快。 “大头,过来。” 大头正啃着饼干呢,闻言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侯爷,什么事儿?” 霍云霄把酒壶递给他,一脸郁郁道:“今儿你去给石二狗送酒吧,记得回家提食盒,不去百味楼买了。” 他想了想,便又去了东宫。 …… 温竹君则是去了铺子,今儿已经跟二姐姐商量好了,要分季度地分红。 其实派人送过去就行,但温兰君非要约她说说话,不去侯府,那只能出来了。 温兰君早就在等着了,一本正经的坐着,看温竹君匆匆过来,笑容变得神神秘秘的。 “哎哟,三妹妹,可算见到你了,三妹夫回来,小别胜新婚呀,去找你,都说你在睡觉。” 温竹君让丫头都下去,又让青梨去拿些新做的点心进来,坐下后,坦然笑道:“是呀,你三妹夫年轻力壮,龙精虎猛,我确实招架不住,怎么?二姐姐莫非羡慕?” “呸,不害臊。”温兰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你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蹦呢?” 温竹君无奈看向她,“明明是你起的头,我说假话你笑话我,我说实话你骂我,二姐姐,你下次再说这话,我还有更不害臊的话要……”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温兰君举起手,示意停下。 “我今儿来是找你有事儿,怕你在家耽搁见不着面,我想着正好今天说。” 周尧进来送账本,现在糕点铺子里的帐也都交给他管了,如今三月试用之期已过,他已经是竹记正式的账房先生。 “东家,这是这间铺子本季度的账册,已经整理好了,您请过目。” 温竹君笑着接过,有了周尧后,她才有了做正经东家的感觉,周尧是个有眼色的,做事也很利落,比二哥哥跟二姐夫,要谨慎许多。 “行,你先去忙吧,这里不用你了。” 周尧恭谨的退了出去。 温竹君看着面前的账本,心里非常满意,账本清晰明了,字迹也格外好看,应该是特意誊写过的,比从前的账要清楚多了,盈利跟支出,还有成本列的清清楚楚,看来是下过一番功夫。 二哥哥跟二姐夫虽然也会记账,但两人也就是把这当过渡,重心也放在了作坊那,记账的本事止于此,不会深耕。 “嗯,这账本清楚得很,二姐姐,喏,你看看,没问题的话,这钱你就可以拿去了。” 温兰君看也不看就推开了,“三妹妹,听说玉桃又要开新铺子了?” “是的,”温竹君打开荷包,清点里面的银钱,“在久安县,那丫头做得很好,我都不用操多少心。” 温兰君咬了咬嘴唇,犹豫道:“我现在手上还有些银子,三妹妹,我想……” 温竹君抬头,“二姐姐,之前我就说得很清楚,做生意风险很大的,盈亏我不敢保证,所以新铺子不会再让人参股的,母亲都没张这个口呢。” 温兰君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我知道,可我只敢相信你呀,你是不知道,姚家铺子最近亏了钱,婆婆都快气死了,还把大嫂的掌家权给收走了,我想着与其自己出去冒险,还不如跟着你呢。” 姚家的东西,他们夫妻俩是指望不了多少,姚坚做账房的收益,也支撑不住,万一做官仕途有变,等将来分家,她要是手头上没钱,想想都心慌。 温竹君还是不答应,二姐姐向来看中银钱,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亏损,怕是姊妹情都没用了,还不知多少难听话等着呢。 温兰君见状,有些不乐意,但又 无可奈何。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的,觉得我小气又计较,可我不小气计较,怎么活下去?三妹妹,我们都是庶女,你应该明白的,那我保证,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亏损了,那也怪不着你,至少你带我挣钱了,行吗?” 她是看重银钱,可若非她这样的性子,上辈子肯定会跟现在的温梅君一样,被江家吃干抹净的,这辈子姚家也不好混,手指头并拢些,少漏东西,那才能好好过日子呢。 温竹君眉头轻蹙,“二姐姐这话,我实在不太敢信。” 这么多年姊妹,谁还不知道谁啊? 温兰君也不怪她,只怪以前在闺中时,自己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还是要舔着脸求你,虽然我以前不喜欢你,但那都是嫉妒,我心里还是服你的,也知道你的为人,其实在我心里,你比母亲还可靠。” 温竹君真是没想到,自己在二姐姐眼里,形象竟然这么高大? “二姐姐,不是我不想答应,确实这生意的事儿,很难说得好,我亏得起,但你得慎重,要真的亏了,你跟二姐夫怎么办?” 温兰君摸了摸肚子,咬牙道:“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在你二姐夫还有你未出世的侄子面子吧?” 温竹君:“……” “你,你怀孕了?”她满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 温兰君朝她“嘘”了声,“你小点声,这事儿我连你姐夫都没说,要不是为了铺子,我也不会现在说的。” 年初落了一胎,她现在十分注意这事儿,不容有失。 温竹君满脸为难,“二姐姐,你可真是……” 真的比闺中还要难缠,不过,也确实成长了,竟然如此放得下面子。 温兰君一见她这样就知道有戏,但也知道跟三妹妹之间信任还不够。 “不如这样,请见证人,我要是把钱投进去,若将来有朝一日真的亏损……”她侧头呸了三声,接着道:“要真有那一天,我也怪不着你,全都赖我自己,行不行?你要还不放心,我们立字据。” 温竹君知道自己是推不掉了,不过温兰君说得也挺诚恳,再推脱就没意思了。 “行,那我们立字据,回去请母亲见证。” 温兰君咬牙,不过想到母亲跟温竹君都是公正的人,不会随便乱说,她可以信任,便点头。 “行,今儿我们就回去找母亲见证。” 安平侯府这会儿热闹着呢,园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温春果跟乔智在中间打的有模有样,不过两人拿的是木剑,打起来咄咄咄的响,特别逗趣。 第106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六天这理所当然 的模样…… 东宫,定风阁中。 霍云霄看对面坐着安然喝茶的太子跟太子妃,有些着急,“师兄,阿离姐姐,你们说句话啊?” 太子妃给他倒了杯茶,“伯远,你急有什么用,得等胡大人的消息,凭你空口白牙,我们就能拿下右相吗?” 太子转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这事儿确实还不清楚,再说了,当年张炳之在肃州,的确做的不错,不然,那石二狗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霍云霄抿唇,恨恨道:“我有预感,一定跟张炳之有关,我看过了,他在肃州没两年,捐监就开始了,肯定是憋着坏心思呢,还有各种灾情特别多,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到时候师兄可别心慈手软。” 太子嗤笑一声,“你怕是忘了,我揪着这老狐狸多少日子。” 他忽然想起来,“五十两金一壶的瑶光酒,石二狗喜欢吗?要是喜欢,我再给你钱,多买些。” 霍云霄摇摇头,颓然道:“他不喜欢,说淡得跟水一样,他想喝的是他儿子酿的羊奶酒。” 太子闻言,沉默不语。 只是在霍云霄还要说话的时候,他打断了他的话,“如今你领了骁骑尉,那就该领责,何时去都督府领职?你还当以前一样呢?西越蠢蠢欲动,北戎也是虎视眈眈,你不想上战场了?” 霍云霄面色一凛,“当然不是,但石二狗跟肃州的事儿,也很重要啊,石二狗还是我亲手抓回来的,我得等这事儿完了再去。” 他撇嘴道:“再说了,皇上都答应我了呢,师兄倒是比我还急,就这么见不得我呆在玉京啊?” “能比那么多大梁百姓还重要?”太子斥责道:“总之石二狗的事儿,你不许再管,你救不了他。” 霍云霄低着头,嘟囔道:“我知道,他必死无疑,我就是想让他走得舒坦点。” 太子愣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眉眼渐渐和软,抬手轻轻拍他的肩,没有出声安慰,但嘴角却勾了抹欣慰的笑。 霍云霄出了东宫后,正巧碰到大头过来找。 “侯爷,那石二狗一直问您怎么不去?”大头满脸苦恼,“他说您答应过的。” 霍云霄听得心里烦躁,一甩手走了。 一连半月,入了十月,天儿也越来越冷,霍云霄心里不得劲,都没再去牢里看石二狗,每次都是大头代劳。 好在这天,肃州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密信快马加鞭的送到了玉京,不过盏茶的时间,这封密信就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太子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但他也不知信里的内容,是以早早就在勤政殿外等着,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他望着坐在上首的父皇,那一张脸犹如变戏法般,从平静到愠怒,又到愤怒,终至暴怒。 这庞大的数字,几乎就是在窃取他的江山社稷,皇帝终于撕开了往日的温和仁善,暴怒的砸了好些东西。 “好啊,好啊,捐监本是为了补贴肃州多艰,结果成了他们揽财的手段,看来那些灾祸之言,全系捏造……” 捐监,便是允许有钱有粮的人通过钱粮来换取监生资格,此资格同样能应试入官,肃州地瘠民贫,用此等办法,一开始确实是为了赈济灾民。 太子眸光微闪,连忙上前,“父皇,那些人徇私枉法,贪如饕餮,视我大梁百姓如刍狗,必要狠狠审查到底……” 他经由霍云霄提醒,便刻意又去查了张炳之的过往,才发现,当年张炳之居然就是主持捐监一事的主官,在任职期间,一共收得粮食近百万石,父皇还夸他办事认真。 可惜胡大人的信里也写的很明白,捐监所得的粮食,不见一粒,粮仓空空荡荡,整个肃州的官员,个个都是分赃的贼。 他倒要看看,这次,张炳之要怎么脱罪? 此事干系甚大,加上皇帝震怒,根本隐瞒不住,整个朝廷都受到剧烈震荡。 皇帝亲自督办此事,由太子协助,又让三皇子陪着三位巡抚一同前往肃州,帮助胡大人查清肃州贪腐一事。 太子对此有异议,但被皇帝摁下了。 天儿转凉,园子里眼看着又荒凉了下来。 正院里,丫头们忙着呢,趁着好不容易晴朗的天,把屋里夏日的东西全都抱出来洗洗刷刷,该收捡的收捡,厚的被褥衣裳,也得提前收拾出来。 赵五跟大文也在正院里忙碌着呢,两人现在干劲十足,正院里的花草更是格外爱护,看人踩一脚都心疼半天。 “夫人,您看,这柿子树,终于结果了呢。” 温竹君看着树上挂着的或红或青的柿子,不由笑了,“可算结果了,都熟的差不多,今年能看到红红火火的小灯笼了。” 东宫的柿子树一年就结果,她这棵树,愣是个有脾气的。 霍云霄正好进屋,闻言笑道:“也不一定呢,等肃州的案子查清,我们就得去丰州,可能就看不到了。” “嗯?”温竹君诧异道:“丰州?为何?” 霍云霄笑道:“你忘了,我升任骁骑尉,隶属五军都督府的右军,领了职,自然得上任啊,再说了,我还能分得府邸,咱们夫妻可不得在一处?” 他满脸兴奋,眸光都带着激动,“阿竹,你知道吗?我现在能自己掌兵了,若是北戎来犯,我定要杀得他们有去无回……” 温竹君听明白了,他要上任,并且还要她陪着,这都不是通知了,是命令,若不是今日碰巧提起,恐怕要到出发,她才知道这件事。 这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人厌恶。 她抿着唇,没有说话,面色也不算好,霍云霄依旧喋喋不休,一点都没发现异常。 随着三皇子到肃州后,查案的速度也加快不少。 密信一封接着一封的往玉京送,查出来的东西,也一件比一件震惊。 仅仅五年,肃州一干大大小小的官员,就贪污了一千多万两白银,相当于大梁一年二分之一的税收,这里面,有七十万两,是从朝廷讨要的赈灾款,还有各种名目的拨款。 可见贪得有多狠,肃州百姓的日子,确实是过不下去了。 这还只是查了五年,再往前查,恐怕真相更加触目惊心,不止是肃州官场震动,连玉京的官场也一样受到波及。 玉京派去的巡抚,前前后后,加上已经致仕、病故的,一共七位,不用想,都是同流合污。 皇帝怒不可遏,在勤政殿内怒火频发,上了朝堂后,看着一个个战栗的后脑勺,气得心口发疼,也只能闭眼忍怒。 作为守成的仁君,这次的事,就是往他脸上抹泥巴。 “上下勾连,贪得无厌,我大梁建国至今都未有过如此奇贪异事,案内各犯,俱应查明,其后再判。” 不少人都在瑟瑟发抖,朝堂上,第一次人人都有气无力,毫无生气。 太子心内冷笑不止,大梁积弊 已久,官场早该整肃,肃州还只是开始呢,盛世之下的那些脓疮,再不挤挤,怕是祸患无穷。 他心内一动,忽然望向张炳之,此人如今年逾花甲,但依旧朴素低调,连官服都洗得发白,此刻面色镇定无比,真一点看不出来是大贪大恶之人。 这次的事儿,必定能将张炳之攀咬的毫无还手之力,肃州有今日之祸事,焉知不是当年张炳之埋祸所致。 回了东宫,看到霍云霄也在,难得朝他露了笑脸,迫不及待的分享事情的进展。 “这次幸好让你去了,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破局,你也不必心急,还要慢慢查呢,张炳之跑不掉的,作为首位负责捐监之人,我不信他能干干净净。” 霍云霄连连摆手,“是阿竹提醒我的,要是让我自己想,怎么都注意不到小小的雨上。” 他笑完后,犹豫着道:“那除了石二狗,擒获的叛军小喽啰,是不是可以放了?如今又快到冬日,总要让他们回家吧?再说了,一直关着,也是消耗朝廷的钱粮。” 太子叹了口气,“若不是白纸黑字的证据,我也不敢信,那些人居然如此大胆,盘剥无度,官逼民反,确实可以酌情放一些人了。” 他笑道:“你放心,我稍后便和父皇请旨。” 霍云霄闻言,高兴极了,“如此,我总算是能理直气壮的去看看石二狗了。” 他心里也是日日盼着,就等着张炳之死了,他好去丰州上任。 牢里越发的阴冷了,一进去除了臭味,还有阴暗的湿冷,直冲肺腑。 “小将军?”石二狗扒在牢门上,很是激动,“大头兄弟说你忙着呢,我想你肯定是为了我那点小事耽搁了。” 霍云霄本来是理直气壮的,但又莫名亏心起来,吞吞吐吐道:“先吃饭,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肃州的官员,全都被查了。” 石二狗敏锐察觉到不同,“小将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很奇怪吗?”霍云霄抬头,“你杀那狗官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吧?” 石二狗没有拿筷子吃菜,只是惆怅地又灌了一口酒,“你没找到那个姓张的官儿,是吗?” 霍云霄心头一跳,无奈的点头,“是,不过,其他人快要放出去了,应该能赶上过年。” 石二狗嗤笑,满不在乎,“那些人放不放,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死了,我儿子也活不过来,还管他们干什么。” 霍云霄沉默不言。 石二狗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反叛路上的事儿,其实他就是第一个举刀,然后被推着走的傀儡罢了,那些杀人放火,趁着乱子抢钱抢人的匪徒,才是打仗的主力。 第107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七天不知你喜欢什么样…… 霍云霄随口应了句,“等这事儿了了,就差不多要启程。” 他说完话,起身就进了湢室,似是觉得他就是发号施令的人,别人只用跟随便可。 温竹君眯了眯眼,冷笑起来。 上了榻后,霍云霄刚凑过来,她就缩进了被子里,困倦道:“今晚早点睡吧,我明儿还有事。” 霍云霄虽然有些不甘愿,但也老老实实地抱着她睡下了。 翌日一早,北风瑟瑟,天也阴沉沉的,看着便觉得压抑。 温竹君陪着霍云霄吃完早食,便一起出门了。 霍云霄看温竹君话都不说一句,出了门扭身就上了马车,不由挠头。 好歹也是成亲这么久了,又思及昨晚,他也感觉不对劲,可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他还是疑惑道:“大头,我最近犯错了吗?” 大头用力摇头,“没有啊。” 霍云霄“啧”了声,便接过缰绳,上马走了,今儿是石二狗被斩首的日子。 温竹君今儿要去看望乔楠,前天乔楠才从久安县回来,还感染了风寒,那边的事儿确实多,真是辛苦她了。 不过乔楠是真适合干这个事儿,她性子泼辣,敢说敢做,为人正派,管起那些女工,真是手拿把掐。 本来是想让霍云霄一起来的,可那小子性格使然,现在满脑子都是官司,万一说了不中听的,免得当着姨母的面吵架,干脆她就自己来了。 小院儿里依旧干净利索,看着特别温馨,这么些年,乔楠从未请过丫头,一直都是亲力亲为,带着乔智过日子。 温竹君迎着寒风进了院子,朝门里喊了一声,“姨母,您身体好些了吗?” 乔楠正坐在床上绣帕子呢,闻言笑着应道:“竹君来了,快进来。” 乔智早就蹦起来了,掀起厚毡帘,期待的迎上前,“表嫂,你可来了,娘都念叨你半天了。” 温竹君摸摸乔智的小脑袋,又打量了一圈儿,看屋中燎炉里烧着炭,上面放着个细口陶壶,里面的水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床边放着托盘和未收拾的碗筷,显然也是才用饭。 她解开身上的兜帽,笑道:“乔智好能干,都能照顾娘亲了。” “哪儿啊,他还小呢,就端茶送水还行,”乔楠虽然这么说着,但脸上的表情可自豪的紧,“他可伺候不了 我,那是隔壁街坊帮忙做的饭菜,他端过来而已。” 温竹君听她声音有些沙哑,闷闷的,看来这风寒还没好,鼻子堵的厉害。 “这还不懂事啊?这要是温春果,怕是连端茶送水都要靠喊的。” 乔楠摇头,“你这么说话,我可当你炫耀了啊,果儿念书好,习武也厉害,我都恨不得是我儿子呢。” 温竹君听到弟弟被夸,不由大笑起来,接过青梨手里的礼盒,放到桌上。 她瞧见乔楠似是要说话,连忙先开口,“姨母,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些吃食点心,还有点补品,给孩子的。” 乔楠抿唇,嗔怪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我跟乔智好着呢,下次可不许这么客气了。” 温竹君也有些无奈,“姨母,让您去侯府您不乐意,给孩子带点东西而已,您再不要,我以后就不来了。” 乔智立刻反对,“娘,表嫂常来才好呢,有人说话,你身体也能好得快些。” “哈哈哈,好好好,我不说了。”乔楠拉着温竹君的手,朝乔智道:“我还不知你心思,表嫂来了,你就能出去玩儿了,是吧?你今儿讨好了我半天,想去找小果子就去吧。” 乔智欢呼一声,得偿所愿的开心,“谢谢娘,我会早些回来的。” 温竹君让青梨派个人送他,笑道:“这俩孩子现在真是好得穿一条裤子了,分开一会儿就念叨。” 乔楠笑的温柔,“还要多谢你,以前乔智可没有朋友,遇到同龄人也很少主动去玩儿,幸好有小果子,那孩子是真好。” 温竹君起身帮她倒了杯热水,看着杯盘狼藉的,还是开口。 “姨母,要不我还是让府里的人每日给你送药和三餐吧,乔智还小呢,叫他做这些事,我都不忍心。” 乔楠立刻拒绝了,“从小干活儿才好呢,又不是什么繁重的事儿,以后长大了,懂事体贴,也能知道我的不容易,再说了,会照顾自己,这是好事。” 温竹君表示理解,姨母一向刚强,轻易不会接受好处。 “那这样,我每日让人送午食跟晚食过来。”她还是坚持道:“姨母,先别忙着拒绝,你早些好了,才能早些帮我呀,这都年底了,事儿多着呢。” 乔楠听到这话,就有些抱歉,“哎,也是这身子不争气,作坊里事儿确实多。” 温竹君拍拍她的手,“别这么说,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你可得快些好起来,霍云霄忙完事儿,肯定要来看你的。” 乔楠听到霍云霄,忽然想起来,“我听乔智说,他升官儿了,我要没记错,他是不是得去外地上任啊?” “嗯,是呀,”温竹君点头,“等肃州的事儿了结,他应该就要出发了。” 乔楠看她面色平静,似是根本不受影响,想来是不乐意跟着一起去上任。 她欲言又止起来,相处久了,她是真心喜欢竹君,聪慧灵巧,谁娶她都是福气,可霍云霄也是姐姐唯一的血脉…… 最后也只能叹一句,“一切都凭你愿意,那小子是个混不吝的棒槌,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但他没有坏心思,夫妻过日子,你多多包涵。” 温竹君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快到午食,武安侯府便赶紧送来了两个大食盒,四荤四素,两个汤,食盒下面还有炭火,送过来也是热气腾腾的。 温竹君懒得回去看霍云霄,便陪着姨母一起用饭。 乔楠浑身乏力地起床坐下,喘了两下道:“怎么送这么多?我这风寒没胃口,也吃不下。” 温竹君笑着帮她打了一碗清亮的鸡汤,笑道:“本想着乔智也在呢,就多做了些,哪成想……” 话音还没落,外头就响起了马车停下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脆生生的喊叫。 “姐,姐,你来这儿怎么也不说呀?” “果哥,你慢点等等我……” 乔楠听着这热闹,顿时乐了,“得,这顿饭菜确实不多,他俩能吃着呢。” 温春果看到姐姐也在,乐的眼睛眯了起来,刚想扑过去,想到还有外人在呢,便老老实实拱手行礼。 “姐,娘都想你了,你得回家看看呀。” “前些天才回去看的,”温竹君戳他的脑袋,了然道:“是不是又干坏事了,要我找娘说情?” 温春果小脸顿时无辜起来,“没有,我能干什么坏事啊?” 乔智在一边拆台,“表嫂,果哥想习武,但周姨不让,本来之前你说好的,每隔七天可以去武馆练练,但周姨最近也不肯果哥去了。” 温春果朝好兄弟丢了个赞赏的眼神,随即可怜巴巴的靠着温竹君撒娇,“姐,娘怎么这样?出尔反尔,之前不都说好了吗?” 温竹君拧眉,美貌娘亲护崽子,当初得知她要被嫁给武夫,是直接晕了过去的,虽说跟霍云霄相处后还算满意,但心底里肯定不乐意温春果也走这条路。 “那父亲和母亲怎么说?” 温春果叹了口气,“父亲是支持的呀,但你也知道,娘哭几下流些眼泪,父亲就缴械投降了,母亲也支持,可我毕竟不是亲生,管得多了,难免起龃龉,所以……” 乔楠在一旁听着,也有些感慨,“为何一定要习武,果儿你读书好,先生都夸你呢,从文也一样能出人头地啊?” 乔智赶紧挺起胸膛,“娘,我们可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我们是想跟表哥一样,上阵杀敌,保护大梁百姓,匹夫有责。” 乔楠听得直摇头,不过她现在想明白了,对儿子没这么严格,习武从文都好。 温春果就理智多了,“姐,我真的想习武,家里大哥哥二哥哥读书都很好,二哥哥也勤奋,眼看着也会高中的,何必还要再添一个我呢?” 乔智在一边说好话,“表嫂,为了习武,果哥晚上都在奋发图强的背书,我们真的想习武,你帮果哥跟周姨说说说吧,武馆的师父都在夸我们,说我们是好胚子……” 温竹君看着温春果渴望的眼神,想到自己从前受束缚,无能为力的感觉,不由叹了口气。 “行,我会找娘好好说说的。” 两小子欢呼一声后,连忙坐下一起吃饭,还问起了梁钰。 “姐,梁钰房里有好多好玩儿的东西,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啊?” “是啊,表嫂,他房里有个超级大的玻璃镜子,能照全身,说是舶来品呢,市舶司特意弄的,还有个很大很闪眼的自鸣钟,金子做的,比我们见过的都要大多了……” 温竹君只能点头,“行了,会带你们去的。” 温春果吃到一半,又振奋道:“听三哥说,今儿刑场有大事呢,那个叛贼要被斩首示众,姐夫真厉害,连叛贼都活着抓回来了,就是可惜,我们不能去看。” “是啊,表哥很厉害的。”乔智很捧场。 温竹君跟乔楠目瞪口呆的看着两小子说的兴高采烈,不由摇头,看来真的是各花入各眼,霍云霄也有崇拜者。 她没好气的打断两人的话,“好了,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快吃饭……” 与此同时,刑场里。 霍云霄的目光落在了坐在上首,满脸肃穆的张炳之身上。 这老头要是知道石二狗的来历跟心思,不知道会作何想,当年那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如今却成了贪官污吏,还出兵剿了当年护过的百姓,真是够讽刺的。 第108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八天她的心内在翻涌 温竹君看他丢下一句“我不纳妾”后,便抬脚匆匆走了,似是怒火熊熊,脚步格外沉重。 她望着满室烛火,不由陷入沉思。 青梨在一旁急的抠手,实在忍不住才道:“夫人,您这是何必呢?” 温竹君扭头,看向方才霍云霄走过的长廊,新换的竹帘表色正青,在风中摇荡。 “你觉得,我这么做,是错的?” 青梨用力点头,“夫人,侯爷对您的好,我们这些丫头都看在眼里呢,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您怎么还把人往外推呢?” 温竹君舒了口气,缓缓道:“情爱最不长久,美色能好几时?我若是等到他主动带女人回来,或是某一日外头的女人带着孩子来找我,岂不是更被动?” 做女人,更遑论是做古代的女人,何时何地都不能因任何理由失了冷静跟谨慎,陷入情爱的那一天,便是自掘坟墓的第一天。 参考夫人行事便能窥一二了,指望男人的爱长久,还不如指望自己上进些。 青梨拧着眉,苦口婆心,“夫人,侯爷怎会是如此肤浅的人?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温竹君在这一刻,忽然很想念玉桃,在这个世界,大概只有玉桃能明白自己的想法,甚至会不假思索的支持。 她无奈低头浅笑,起身走进了院中,冷风一吹,脑子里就更清醒了。 按部就班、随波逐流的日子,她已在这个世界过了近二十年,经常需要拼尽全力压制心里的各种想法,包括到现在,她一直在勤勤恳恳地融入。 可某些时候,那些想法就是会冒出来,那一点点不甘和倔强,就像是霉点,一点一点啃噬她的麻木。 也不是一定、非要按着命去活吧? 一个男人,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左右她的去向?就因为嫁给了他吗? 霍云霄回房后,直挺挺地躺在拔步床上,澡也不洗,外衣也不脱,盯着房门动也不动。 是,他就是故意的,谁叫阿竹又说这样的话?明明从前都说好了不说的。 听到门被推响,他心里带气,赶紧扭过头看着墙,身体依旧一动不动。 温竹君见房里烛火熄了一半,帐子也放了一半下来,探头一看,霍云霄正直挺挺的躺着呢,比竹竿儿还挺直,明显就是在生气。 她犹豫了下,想着今夜两人在一处肯定要吵架,便转身准备出去。 霍云霄听到脚步忽远忽近,慢慢又越来越远了,气得一扭头,正好看到温竹君要开门,顿时憋不住了。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纳妾,从前我就说了,我不纳妾,你也说了不再提。” 温竹君叹了口气,“并不是一定要你纳妾,是想着你去丰州孤单,给你纳妾,好照顾你起居,你总不能打完仗回来,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吧?”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有妻子,为什么要别的女人照顾我?”霍云霄坐起身,直直望着温竹君,不解道:“我不需要纳妾。” 温竹君闻言,按在门上的手慢慢缩了起来。 她笑了笑,柔声道:“若你不需要别人照顾,那为什么一定要妻子照顾,你的妻子,便是只有照顾你这一件事可做了吗?那她自己呢?” 霍云霄一愣,看着温竹君面色端肃,嘴唇开合了几下,没有说话。 温竹君朝他走了几步,温 声道:“我在玉京有家人,有朋友,还有竹记,也帮助了很多女工,她们全都仰仗我来活,我有许多的事儿要做,我不单单是你的妻子,我也不是只有照顾你这一件事。” 霍云霄从未听过这种话,只觉颠覆心中所想,还有自己所见,一时之间都被说愣了。 “我,你,那你也不是非要我纳妾,你就是不想照顾我?那你可以说啊,我们多带些丫头,不用你照顾我,我们夫妻一体,不应该夫唱妇随吗?” 温竹君抿唇,心里有些疲惫,觉得跟他说不通。 “我为你纳妾,是为你着想,不是为了我自己。”她重新走了几步,打开房门,又扭过头道:“另外,我也希望侯爷将来若是有事,能提前告知我,而不是命令式通知我。” 霍云霄眼睁睁看着温竹君走出了卧房,半晌都说不出话。 他命令什么了? 那别人家夫君去外地赴任,不都是这样吗?温春辉带着付淼,抛下女儿都上任了,江玉净也带着温梅君和孩子上任,他跟温竹君还没孩子呢,家里又没有长辈插手,怎么就不能一起赴任呢? 霍云霄一时间被这么一番话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心里怄的难受死了,扑在枕头上捶床。 “我做错什么了?” 他向来不是能忍的性子,遇事不追究到底不罢休,本想直接去找温竹君理论,但也怕真的吵架,夫妻几载了,他若有若无的能感觉到,要是真把阿竹惹怒了,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那最后难受的,不还是他一个? 这么一想,干脆扭头,跑去了安平侯府。 安平侯府这会儿还热闹,家里人多,什么事儿都挤占时间。 正好温春成下值回来,看到霍云霄骑着马匆匆而来,笑道:“三妹夫这是干什么呢?我妹呢?” 霍云霄被冷风一吹,好歹清醒了些,咬咬牙,“我想见见姨娘,有事儿要说。” 夜里风寒,墨色已浓。 丫头们正在收拾卧房的床榻。 青梨动作慢吞吞地,扭头看了眼夫人,见夫人披散着头发,正靠窗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她叹了口气,让小丫头进来伺候,拿了件厚斗篷披在夫人肩上,“您别站在风口,小心着凉。” 温竹君转头看了眼,道:“行了,收拾得差不多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她又看向一脸拧巴的青梨,“青梨,将来有朝一日,你心里有了如意郎君,也要谨记,女人这一生要自己站得住,依靠任何人,都不是良策,至于什么纳妾外室,都是小事一桩。” 青梨抿着唇,无奈道:“我算是知道玉桃姐姐为什么整日都在说胡话了,原来是夫人您教的,也是,那么多后宅夫人,模样好出身好,可男人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玉桃姐姐说只有钱不会背叛,其实仔细想想,那些话也挺对的。” 温竹君笑着拍拍她的肩,“好了,你也下去睡吧,这里不用伺候。” 霍云霄回来时,已经夜深,推门的手忽然有些迟疑。 他绕了圈,走到留了缝隙的窗子边,看到拔步床的床帐都放了下来,心里松了口气。 小心走到床前,掀开一看,果然换了被套被单。 霍云霄心内腹诽不已,这样爱洁,他若是真的纳妾,这张床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温竹君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居然窝在霍云霄怀里,一时有些记不清,还没想明白呢,就听到外头青梨在叫。 “夫人,您起了吗?姨娘刚送信过来,说是病倒了,叫您回去看看……” 霍云霄比温竹君的反应还大,立刻掀起被子,“什么?姨娘病了,快快快,阿竹,我们赶紧回去看看。” 温竹君一时也忘记了昨夜龃龉,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赶紧洗漱。” 夫妻俩匆匆到了安平侯府,想着时辰太早,不好去打扰夫人,便直接去了春思院。 温春果见姐姐来了,不甘不愿的跑进屋,嘟囔起来。 “娘,姐来了,真是的,为什么要做戏啊?万一姐生气,到时候就完蛋了……” 周氏怀里抱着滚烫的羊皮水囊,烫的一张脸都红了,龇牙咧嘴的道:“你闭嘴,小孩子懂什么,赶紧的……” 霍云霄腿长走得快,提前帮她掀起毡帘,还记得伸手扶一下。 温竹君没看到,提起裙摆就冲了进去,“娘?你怎么了?” 她走得急,看到美貌娘亲躺在床上,脸顿时红了,急急道:“娘,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周氏红着一张脸,咳嗽了两声,虚弱道:“娘没事,就是不知道怎么的……” 霍云霄则是被温春果扯出去了。 温春果人小面子大,小脸紧绷着,严肃道:“姐夫,你这么做,我姐只会更生气的。” 再说了,就娘那个脑子,在姐姐面前,三两句话就要穿帮。 “不可能吧?”霍云霄心里七上八下的,重重地叹气,“我马上就要去上任了,总不能我自己跑去,把你姐丢家里一个人吧?我也不放心啊,姨娘肯定能劝的。” 温春果闻言眉头一拧,“她怎么会一个人呢?父亲母亲还有娘,还有哥哥姐姐们,大家都在,再说了,我姐还有生意呢,玉桃姐姐也在啊。” 他沉重的道:“姐夫,我姐挺好相处的,她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有事,你就提前跟我姐商量嘛,不管好的坏的,她都会诚实地告诉你,然后一起想解决的办法,可你不仅不提前商量,偏偏还想寻手段让姨娘劝她,还故意撒谎,我姐最讨厌别人说谎骗她诓她,你今天完蛋了。” 哎,他太小了,说话大家也不听,这么愚蠢的法子,姐姐肯定会生气的。 最重要的是,姐姐什么时候听过娘的话啊? 霍云霄:“……”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昨夜温竹君最后说的那句话。 “另外,我也希望侯爷将来若是有事,能提前告知我,而不是命令式通知我。” 霍云霄终于意识到哪里出问题了,浑身一抖,赶紧往屋里冲,“不好不好,我得进去……” 话音刚落,温竹君便板着脸出来了,正好跟霍云霄撞了个正着。 霍云霄手足无措地将她扶好,见她面色不佳,秀眉轻蹙,唇瓣紧抿,眼神中带着一股气怒,就知道她定是生气了。 第109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九天哄男人只是最低劣…… 温春果见姐姐姐夫走了,立刻往含春院跑,不管如何,他还是希望姐姐姐夫好好的。 周氏在后面追,“臭小子,娘你都不帮啊?往哪跑……” 夫人跟安平侯听到温竹君那句话后,反应不一。 安平侯明显有些生气,“胡闹,那丫头从小就倔的很,我还以为她成亲就懂事了,结果倒好,更倔了,姑爷升官她还不高兴了?那孩子累死累活的不就为了妻儿好过吗?哎呀……” 夫人却怔住了,半晌没动,扶着圈椅的扶手慢慢坐下。 “我的人生,他不是唯一。”她低低的复述一遍,须臾笑了起来。 笑容里满是赞赏还有欣慰,四个女儿,只有竹君最像她,那么多道理,她还想着慢慢教呢。 实在有些想不到,她花了许多年才明白的道理,温竹君小小年纪就摸透了,当初在闺中时就觉她通透如玉,今日再瞧,怕是还又小瞧了。 “丰州又不是什么极好的地儿,哪里就非要竹儿跟着去?” 安平侯“啧”了声,“辉儿跟大姑爷上任都带上妻儿,要不是顺姐儿太小,肯定也是要跟过去,竹儿怎么就不行?” 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竹儿在玉京还有生意,她还有亲娘跟弟弟,还有我跟你,还有姊妹,做什么非要跟着上任?再说了,姑爷是去打仗的,平日里又不能时时和她待在一处,和玉京一样的独守空房,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底,不就是男人在乎自己的面子还有舒适日子,强行将女人捆绑在身边的手段,那丫头不上当而已。 反正,对于跟去上任的女儿媳妇,她都会支持,竹儿的决定,她也支持,并且非常支持。 安平侯哑口无言。 他板着脸一甩袖子,便一瘸一拐的去了春思院。 夫人压根不在意,如今儿女一个接一个地成家,她都做奶奶了,眼看着儿孙满堂,步步高升,哪里还在乎一个肥胖老男人的话,也就周氏那个糊涂虫当个宝了。 她高兴极了,忍不住朝韶华道:“这丫头真像我。” 韶华抿唇笑了起来,这些年夫人不止一次地感慨,为什么三姑娘不是她生的? “夫人,三姑娘这样,姑爷不会真生气吧?我看往日他们夫妻俩很是恩爱,可毕竟三姑娘没有生育,如此闹开,难免气短。” 夫人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们呀,太小瞧她了,她心有丘壑,又有美貌有手段,一宅之中,姑爷就是上一百次战场,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怕是早就被吃得死死的了。” 哄男人只是最低劣的手段,征服过后的坦途,那才是最吸引人的,她这个女儿,将来肯定还有造化的。 不知何时,还真落了雪,细而小巧的雪花调皮地钻入车帘中,很快便被化开,不见踪迹。 霍云霄见她似乎不生气了,慢慢挪到她身边,闷闷不乐道:“为什么不愿意去?你是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还是不喜欢我?” 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是沉闷。 这种情绪,很少会出现在他身上,按照从前的脾气,怕是立刻就要拍桌子,梗着脖子吵架了。 温竹君诧异地看他一眼,这小子居然也开始说起了情爱? “侯爷,我们之间谈这个,是不是有些奇怪?” 两人成婚,本来就是被撮合被成婚的,甚至还换了人,他对她是好,但也到不了讨论什么喜不喜欢的程度,顶多就是身体契合,还算满意。 “奇怪?”霍云霄拧眉道:“哪里奇怪了?我们是夫妻啊?” 温竹君吸了口气,坐直身体,犹豫着道:“当初我们成亲前,本来应该见面,但你一直没去过温家,就连下聘的时候,你更是连面都没露过,后来婚期已至,又忽然上门要延迟婚期,这些事,我都全盘接受了,侯爷,从一开始,你对我也并不是满意的啊,如今,何必谈论这种话呢?” 霍云霄被她这话说的哑口无言。 “我,我那时候,我……” 他从没想过,那些事会有这么大影响,此刻再细想,竟然找不到一点借口缝补。 马车很快就到了武安侯府,温竹君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留下霍云霄半晌都没动弹。 大头探头探脑,“侯爷,您下来吧,好冷呢。” 霍云霄闷闷不乐地下了马车后,看着温竹君进府的背影,一时间提不起脚。 他第一次有了些疑问,习武可以有师父,但做夫妻能有师父吗? 太难了。 一扭头看到大头乐呵呵的脸,心里一阵怄,幽幽道:“大头,你也娶个媳妇儿吧?” 大头一愣,挠挠头,“侯爷,我能娶谁啊?” 霍云霄眯了眯眼,有祸同当有福同享嘛,这过日子谈情说爱的苦,也该叫他吃吃,免得整天就知道傻笑,刺眼的很。 “夫人身边那么多能干的漂亮丫鬟呢,你喜欢谁就说,我帮你找夫人提亲。” 大头果然收起笑容,陷入沉思。 霍云霄看着,心里好受了许多,很好,从想成亲的那一刻,大头会慢慢明白自己的。 他朝府里走着,脚步却越来越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温竹君方才那样说,是不是就是在说,她不喜欢他? 不可能,明明阿竹跟他感情好得很,他不信阿竹对他一点喜欢的感觉都没有。 在榻上,他们俩一直鱼水和谐,没有感情能这样吗? 这场雪落得不大,屋顶树尖薄薄的一层,但也足够地冷,昭示着寒冬已至。 温竹君早早洗漱好后,听着丫头禀报,往乔楠那送的药跟饭菜都妥当了。 “嗯,明日再送,不过别弄太多了,姨母不喜铺张。” 青梨拿着梳子帮夫人通发,笑道:“您放心,我早就嘱咐过了,也叮嘱不许熬白粥,尽量做红肉。” “你呀,是越来越妥帖了。”温竹君笑着从镜中看青梨,这丫头自跟着她后,越来越能干,不过年岁也眼看着大了。 “你玉桃姐姐倔强,只喜欢做生意跟钱,你呢?想不想嫁人?” 青梨立刻摇头,嗔怪道:“夫人,您是不是不想要我伺候了啊?说这种话。” 温竹君笑了,她身边的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受玉桃影响,也可能是被钱给刺激的,个个爱财的很,对男人反倒没兴趣。 但玉桃每每说起这个话题,就非要说是自己影响了丫头们。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等青梨遇到如意郎君的时候,我再说……” 青梨红着脸佯装生气,“夫人,您还说……” 霍云霄在门外听了个全乎,主仆俩笑的欢快,心里不由黯然。 他在外头游荡,想着该怎么讨好阿竹,结果倒好,她跟没事人一样,夫妻这么久,不至于一点感情没有吧? 心里烦躁的紧,可阿竹不是别人,他不能再靠着冲动鲁莽去解决。 想到大头,霍云霄连忙打起精神,说不定借着大头的事儿,能帮他和阿竹缓和关系呢? “大头就很好啊,”霍云霄进屋后背着手,笑的很开心,“你是夫人身边的,婚嫁也该叫夫人同意,青梨,大头想娶你,他跟我自幼一起长大,所以由我亲自来提,夫人,你怎么看?”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自信满满地进了房,正想着该怎么说呢,就听到这么一番话,不禁皱眉。 她扭头看向青梨,只见青梨一张芙蓉粉面已经涨红,眼里还闪着泪光,握着梳子的手都发白。 明显是不愿意,想到青梨看着周尧的眼神,周尧跟大头完全就是两个类型。 “不行。”温竹君立刻摇头,面色淡淡,“侯爷若是想乱点鸳鸯谱,那就点别人的丫头,不要来点我的。” 霍云霄眨巴眼,急忙道:“他俩很般配啊, 一般话本里,还有那戏折子里面,公子小姐喜结连理,丫鬟书童不也是配成对嘛?阿竹,他们……” 温竹君拍拍青梨的肩,让她出去。 她看向霍云霄,正色道:“青梨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配种的牲口,话本子是为了求个圆满,过日子又不是唱戏,再说了,才子也不是非要配佳人,谁又说丫头就必须配书童?有明文律法吗?她不乐意,我也不同意,她即便是终身不嫁,我也支持。” 霍云霄见温竹君满脸怒色,就知道马屁拍错了地方,也不知自己错在哪,又觉得自己本来就没错,世人不都这样吗? 一时之间,怒意上涌,狗脾性也上来了。 “我,我说不过你,反正总是我的错,我走行了吧?” 他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忽然看到青梨竟然跪在了门口,满脸是泪,惊恐异常。 显然这个突然的消息,让她无法接受,更惧怕主子因命如浮萍的她而起争执,会引火烧身。 霍云霄心里一时间有些后悔,女子柔弱,本该呵护,他这样,是不是让阿竹也很难受? 可他也是要脸的,堂堂侯爷,战场上杀敌都不曾憋屈过,哪有在后宅受气的道理? 温竹君追了出来,看到霍云霄走了,淡淡收回目光,就看到跪在一边的青梨。 “傻丫头,你跪什么?” 青梨有些害怕,“夫人,您别因为我跟侯爷吵架,我是丫头,主子配人,我应该感恩。” “胡说。”温竹君将她扯了起来,“你是人,是个能干的人,是个凭借自己双手挣钱的女人,青梨,别害怕,侯爷不会乱来的,放心吧。” 她的能力不高,能护着的人寥寥无几,但能护人,就已经很厉害了,多少人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再说了,往前看几年,她还是个连不都难说出口的小庶女呢。 第110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天你真的不生气吗?…… 一夜安枕。 早上醒来,金光泼洒,院子里皑皑白雪都化了个干净。 温竹君看看旁边冰冷的床榻,也知道霍云霄昨夜没回来,心里并不甚在意。 她发这场脾气,是仔仔细细算计了前后因果的。 就算霍云霄生气不满,最差也就是帮他纳妾,好一点就是他受不住,自行前来道歉讨好,届时自有一番应对。 但想要她妥协降低好不容易重新竖起的边岸,万万不能,休想。 “青梨,今儿不穿这件。”温竹君看着面前的素色纱衫,石青色的纱比甲,米白月华裙,是她一贯的清雅穿着。 青梨大约昨晚没怎么睡好,眼底发青,精神不济。 “啊?夫人,您说什么?” 白芷在一边连忙将她扯开,笑着打趣道:“青梨昨儿夜里大概是去梦游了,夫人,您今儿想穿什么?我去找来。” 温竹君扫了青梨一眼,心中微叹,知道这丫头心神未定的,也没有开口责怪。 “去拿我那件大红妆花通袖袄子,尖头四喜堆绒蝠的高底鞋,另外,首饰就拿我新做的贵重头面,越贵重越好。” 白芷在心头记下,很快便在心里想起这些物件的所在,立刻点头,“夫人,我马上就去。” 温竹君拉着有些呆怔的青梨,笑道:“怎么?还是担心,不相信我?” 青梨眸中蓄泪,哽咽道:“我是怕影响了夫人跟侯爷的感情。” “傻丫头,”温竹君嗤笑了一声,转头坐在了梳妆台前,“若这点小事就能影响感情,那这感情也太脆弱了些,就算不因你,将来也会因为别的小事闹翻,别担心,这武安侯府的后宅,就算来了新人,我也不怕的。” 青梨面色怔怔,不敢言语。 温竹君也没再多说,说再多没用,做出来才行。 出行前,穿戴一新的她在镜前好好照了一番,托侯爷爹和美貌娘亲的福,她全挑着两人的长处长了。 果真是长开了,又有巧手的丫头为她挽鬓敷粉,描眉画钿,临镜对照,当真玉肌星眼,月眉柳腰,的确十分美貌。 温竹君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只觉心情格外美好,第一次生出了和从前一样愉快逛街的心情。 “走吧,今儿咱们好好逛逛这玉京城。” 这么些年,要恪守的东西多,想要的也多,时时都在想着事儿,总是行事匆匆,还真没好好的逛过呢。 朱雀街是玉京最最繁华的地界,几乎横贯玉京两县,街头铺面鳞次栉比,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干净宽敞,屋檐下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上书“徐记酒家”“万珍酒楼”等。 街头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顾客来来往往,和路人之间的吵闹声交织,喧嚣热闹。 温竹君瞧见糖炒栗子的小摊,香气扑鼻,连忙叫停了马车。 “去买一包回来,还有旁边那个烤饼,我要羊肉的,要多放芫荽和葱花啊,不许忘记了,多买些,大家一起吃。” 白芷乐滋滋地跳下马车,去买东西了。 马车又慢慢的朝前走。 隔着不远有个小酒家,是个老字号了,别看铺子不大,但座无虚席,老饕才能寻进来呢。 酒馆临窗位置,大头托腮看着侯爷,满脸苦恼道:“侯爷,咱们回去吧,你又不喝酒,点这么多下酒菜做什么啊?” 桌子上摆了一大堆吃食,全是下酒的,什么烧鸭火腿、酸笋韭菜、果馅米糕、玫瑰糖糕等,根本吃不完。 店里的伙计还不时的朝这边看。 霍云霄面色冷冷,声音还带着气怒,“回去做什么?你连媳妇儿都娶不着,好意思回去?” “我本来也没想娶青梨的,是您非要瞎扯,您这么一说,可别让夫人心里厌恶我了。”大头用力挠头,“您说您好好的,闹什么离家出走?这么冷的天儿,在家多好,夫人细心周到,侯府打理的比从前好多了,现在您回家,连手指头都不用动,还给每个人都发了碳炉子,那炭烧着屋里暖和的很,听说今年过年每人都能选三样好吃的呢,我都想好了……” 霍云霄眉头一拧,冷眼看去。 大头连忙闭嘴,低头拿着筷子吃东西。 霍云霄心里烦躁,明明他就没做错什么,怎么阿竹非要生气?这世上的男人都愿意纳妾,可他还不想纳呢,做什么就非要摁着他的头去纳。 她肯定就是厌弃了自己吧,一回两回的想把自己赶出正院,巴不他再也不上了那张榻。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她休想。” 大头吓得一哆嗦,筷子上的鸭腿都掉了,但也不敢嘟囔,只能将头撇过去,暗暗叹气。 真是的,找夫人认个错儿又没什么,偏偏侯爷这次不知道犯什么轴。 一抬头,正好看到侯府的锦蓬马车经过。 大头急道:“侯爷,夫人,夫人过去了。” 霍云霄侧头去看,果真看到马车沿街走过,他连忙站起身,追了上去。 一直到一处绸缎庄,才看到马车里的人下来。 那一抹红影轻盈下了马车,霍云霄一愣,眸子便黏在了红影身上,除去成亲过年,阿竹极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了,今日还刻意装扮过,乌云叠鬓,粉黛盈腮,比之马场初见还要令他心旌摇曳。 不止他看呆了去,便是街边店内的客人,也都歪头看了过来,眼中俱是惊艳之色。 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将那些男人的眼珠子都抠出来。 温竹君连幕笠都懒得戴,只带着兜帽,勉强掩了掩,便拉着几个丫头进了店。 她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匹布,还亲自给青梨买了一匹妆花缎子。 “这个颜色衬你,赶紧做成衣裳,等开春了就穿,待会儿再去买两支钗,保管好看的很。” 青梨羞怯的笑了起来。 丫头们也都大方地接下了,心里十分感激,夫人经常送东西,只要差事干得好,好东西总是不缺的,就算自己不用,卖了也是笔进项。 温竹君自己也挑了五六匹布,皆是鹅黄桃红大红等鲜艳明媚的颜色 ,这两年为了生意和外出办事方便,穿戴都老气沉稳了些,人靠衣裳马靠鞍,打扮好看,人也高兴。 “走走走,去买首饰吧,你们今儿一人自己挑一个,我送你们的……” 她喜欢花钱,尤其是给姐妹们花,心里爽。 丫头们欢呼起来。 霍云霄望着欢声笑语的主仆们,只觉又气又急,还隐隐约约有些委屈,可面对一向聪慧的阿竹,他心里莫名就有些忐忑,实在不敢乱来。 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阿竹说的对,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夫妻日久,阿竹做妻子从未有过错,反倒是助他许多,再说了,他还是男人呢,阿竹又不是外人,夫妻一体,服个软也没什么。 眼看着丫头们簇拥着温竹君进了首饰铺子,他刚想走过去,却被大头给拉住了。 “侯爷,您别冲动啊。”大头一脸严肃,“夫人正生气呢,这会儿看您进去,怕是又不痛快,不如今儿您也买些礼物,等晚上给夫人送去?” 霍云霄犹豫道:“这样能行吗?” 大头用力点头,“当然能行了,您以前给夫人送衣裳首饰,夫人挺开心的啊,再说了,夫人都跟您说了成亲的时候心里很委屈,您可不得给点补偿啊?” 霍云霄闻言抿唇,心里半信半疑的,脚下倒是站定了。 但很快又有了新的难题,他没钱啊。 温竹君给几个丫头一人买了一根簪子,一对耳坠,三朵绢花,还有每人一盒胭脂,一盒口脂,大家得了心仪的东西,都很高兴。 “嗯,好看,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对。” 看着没了日常琐事,难得快活叽叽喳喳的丫头们,她心里也舒服,赚钱就是为了享受,没别的目的。 之后又在街面上买了不少奇技淫巧的玩意儿,还有些手工编织的东西,精美极了,便是摆上博古架都不逊色。 温竹君吩咐人将东西送回去,便去二皇子府找郑溪,二皇子妃倒是宽和,很快就准了郑溪出府的事儿。 郑溪上了马车,声调都扬起了,“竹君,你可算来了,我最近都快要无聊死了。” 温竹君也很高兴,上下打量了这丫头一圈,发觉竟然又瘦了,穿着杏花色的袄裙,头上也素净,看着寡淡又单薄。 她心里叹了口气,神神秘秘的递了个小盒子过去,“喏,给你赔罪了。” 郑溪一打开,眼睛都亮了,“呀,好精巧的压惊别针啊,这小老虎小狗牙小斧头真可爱,送我的啊?” 她说着面色便落寞了下来,这压惊别针大多都是给孩子戴的,她才落胎不足半年,还不能怀身子。 温竹君怎么可能不知道,一看她面色就知道是想岔了。 她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这是送给你戴的,小溪,你不是说你最近偶尔会做噩梦吗?这个最适合你了,谁说嫁人的姑娘不能做孩子了?你在你父母面前,永远都是孩子,伯母这是不在,不然不知道多担心你呢,这个你戴好,晚上就不会做噩梦了。” 郑溪感动的直落泪,她紧紧握着压惊别针,压抑着哭声抽噎起来。 “竹君,谢谢你,除了我爹娘我哥哥,再也没人对我这么好了,呜呜呜……” “哎哟,好啦好啦,不哭了。”温竹君哭笑不得,“你可别把眼睛哭肿了,到时候回去,二皇子跟二皇子妃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郑溪被逗笑了,擦擦眼泪,嗔道:“我才不要他们看到呢,最近北地不太平,二皇子说是也请旨了,要前往丰州。” 第111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一天你其实就是嘴硬…… 霍云霄眉头拧着,显然依旧不理解她为什么跟其他人的想法不同,但他还是老实摇头。 “有那么一点点生气,但你是我妻子,咱们夫妻一体,其实我心里都明白,你从前一直在包容我,那我也该像个男人一样爱护你,你既是不愿意,那也不能强迫你全听我的,这样不好。” 尤其是好几次遇事,要不是阿竹冷静清醒,他可能根本没办法走过来。 温竹君觉得奇怪,这小子一向又倔又冲动,一个晚上就能想通,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她转了转眼睛,“这些钱,真的都是你最后的私房了?” 霍云霄一凛,认真点头,“是啊,阿竹,你以后可别生气了。” “那这个是在哪儿买的?”温竹君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串水滴形的额饰,似荷叶托露,摇摇欲坠,栩栩如生。 她信他有私房,但不信有这么多,这个额饰,可不便宜。 霍云霄煞有介事的点头,“就在朱雀街上买的,阿竹,我一看到这个,就觉得你要是戴起来,肯定好看。” “朱雀街哪家店啊?”温竹君看除霍云霄有些紧张,柔柔一笑,“是东宫吗?” “啊,是,”霍云霄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只眼珠子一转,颓然道:“好吧,钱也是师兄给我的,这个额饰还有那两个,是阿离姐姐送我的,说特别适合你……” 温竹君有些笑不出来,咬着牙道:“所以太子跟太子妃知道了?你说了多少?那些胡话你也说了?” 霍云霄慢慢低头,抿唇不语,拿眼角觑她,半晌才小声嘟囔道:“我没说多少,阿竹,你可别再跟我生气了,万一师兄跟阿离姐姐又找我们去说话……” 温竹君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事儿解决就好,只要他们和好,太子跟太子妃总不能真在她面前说那些事儿,人得脸皮厚点,活的才能没心没肺。 “好了好了。”温竹君看着这小子,只觉那些果酒在上涌,赶紧转身往湢室走,“我看那边摆好饭了,你先去吃吧,我去洗漱。” 霍云霄不乐意,话还没说完呢。 温竹君知道他脾气,只能道:“待会儿躺下我们再慢慢说。” 霍云霄点头道:“哎,我这就去。” 他一转身就嘿嘿笑了起来,夫妻之间的私密话怎么能乱说呢?其实他什么都没说,就去东宫讨了些钱跟首饰而已。 这次阿竹可什么都没看出来,夫妻这么久,他也摸清了一些路数,阿竹确实很聪明,但就是太聪明了些,容易先入为主,应对聪明人,他也有自己的办法。 再说了,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了。 霍云霄愉快的松了口气,对今日的表现很满意,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去吃饭了。 二皇子府。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落下,靛青色的天幕漫过远山嶙峋的轮廓,天光渐渐被暮色吞噬。 院子里的丫头们开始掌灯了。 郑溪心情松快了许多,依依不舍地准备将骑装换下,今日这衣裳也算是个警醒,提醒自己的巨大变化,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换了做什么?”忽然二皇子的声音响起。 郑溪一扭头,就看到二皇子长身玉立站在窗牖外,表情不明,背着手,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 她心头一震,连忙恭迎,“您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看到。” 二皇子目光落在郑溪身上,烛光轻柔,灯下美人娇艳,他笑着绕进了房中,“许久不见你穿成这样了,很好看。” 郑溪屈膝行礼,“只是胡闹,我马上就换下来。” 二皇子笑着去搂她的肩,察觉她瑟缩了一下,眸光轻暗,旋即又笑了。 “过去这么久,还在生我的气?这身衣裳好看,不必换了。” 他抬手朝外头吩咐,“今晚我在侧妃这儿用饭,去准备吧。” 郑溪低着头,但轻抿的唇,还有掀动的眼睫还是出卖了她颤动的内心。 “今儿十五,您该去姐姐的房里。” 二皇子轻轻牵过她的手,朝窗前的圈椅走去,“今儿看到你脚步轻快的进府,我感觉就像回到了从前,和你无忧无虑的日子,小溪,那件事儿是我没做好,但我也有许多苦衷,我……” 郑溪听到他说起为难之处,还有许多不得已,不由泪盈于睫。 “我,我都不知……” 二皇子将她轻轻抱在腿上坐好,低沉道:“我只希望你一直快快乐乐的,孩子没了,委屈你了,我心里一样很难受,可我不能停……小溪,你别担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郑溪只觉心里委屈至极,只能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二皇子轻柔地哄她,略带粗糙的唇瓣亲吻她落泪的眼睛,手在她瘦削的背上顺了又顺。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郑溪面色黯然,听他关心,不由哽咽道:“我吃不下,我一直盼着你来,可你太忙了,我又不宜侍寝……” 二皇子轻轻捧起她的脸,万般珍惜地亲吻她的泪痕,缱绻多情。 “是我的错,没好好待你。”他拨弄她的额发,抚至耳后,动作轻柔,“我今日是来赔罪的,马上我就要出发去丰州,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往?” 郑溪只觉他的手像是跳 动的火焰,从耳尖到耳后,轻缓又温柔,让她一颗已经干涸的心也逐渐滚烫。 她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禁再次泪盈于睫,泫然欲泣,重新扑在他怀里。 “我,我自是愿意的。”她的家就在北地,此去就是回家。 二皇子捏捏她的脸颊,见她总算开心了,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夜色渐浓,无月无星,万物皆寂,只有狂风呼啸而过,枯冷严寒。 檐下的灯笼渐渐都熄灭了,唯有正房里的烛火还燃着。 温竹君拥着被子坐好,顺着霍云霄的手饮了一杯温水,趁着他放杯子,又将提前藏在床头的小丸子拿出一粒吞下。 霍云霄殷勤的伺候,转身往燎炉里加了几块银丝炭,才重新上榻。 “阿竹,我想抱着你。” 温竹君没有拒绝,穿好小衣,手脚酸软地窝在他怀里。 霍云霄很是满足,嗅着阿竹身上的冷香,心头舒坦极了,忍不住拿下巴蹭了蹭。 “你做什么?”温竹君笑着躲了躲,“好痒,别乱动。” 霍云霄听她笑,也笑了起来,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抱着她,不再动了。 “阿竹,其实玉桃找过我,她说的还挺对的。” 温竹君叹了口气,她也猜到了,不然怎么可能会转变这么快。 “她跟你说了什么?不会是说我小时候怎么怎么苦,怎么怎么可怜吧?” 其实也是现在过的好了,有了颗大度宽容的心,回头再看那些事儿,都是些鸡毛蒜皮,能付之一笑,不过其间的担心惧怕忧愁难过的日子,还是会留下斑驳痕迹。 这便是她成长的痕迹,环境造人,后天很难改变。 霍云霄听她说的轻松诙谐,不由笑了,胸膛震动。 “她说了很多关于你们小时候的事儿,说你很难信任别人,尤其是男人。”他想到玉桃的话,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阿竹,我以后会好好护着你的,做个不一样的男人。” 温竹君勾起唇,看来那丫头是信任霍云霄了。 “她都那么说了,你就不怕我也不信你啊?” 霍云霄振振有词,自信道:“你要是不信我,早就不管我了,阿竹,你其实就是嘴硬心软,对我好着呢。” 温竹君失笑,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想看看他说这话是不是言不由衷。 但看来看去,这小子都是满脸的骄傲,似乎是为在她心里的地位不同而高兴。 “对了,阿竹,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去啊?”霍云霄忍不住喃喃道:“丰州你别看不如玉京繁华,但景致也不输的,春时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夏秋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冬日更是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吗?” 温竹君伏在他怀里,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说的这些话,提前酝酿了多久啊?” 霍云霄知道她在笑什么,有些挂不住脸,轻哼道:“也没多久,就是诗句花时间背了会儿,你可别小瞧我啊,师兄都对我刮目相看呢。” “好好好,我也刮目相看。”温竹君闷笑着道:“那些风光你都瞧过了?” 霍云霄点点头,“早些年随着师父到处跑,其实南边最适合你了,那边的水果也多,鱼虾也多,好多都是你喜欢吃的,就是特别荒凉,山多水多,还有很多老虎。” 温竹君笑着摇头,“我还是不能去。” 霍云霄难掩失望,蔫哒哒地“哦”了声,随即抱着温竹君不说话了。 温竹君朝他身上挤了挤,觉得十分暖和,又觉人生真奇妙,她这样心思千转的人,竟然能碰到霍云霄这样的直肠子。 她是真的,很难拒绝直爽又真诚的人,更何况他也确实花了心思讨好,她也不能太强硬,勉强算是真诚地交换吧。 “玉京的事儿我暂时丢不开手,那么多女工指着我吃饭呢,我不能轻忽一点,另外虽说安排有府邸,但也要提前收拾才能住人吧?” 霍云霄心里燃起了希望,连忙道:“你放心,屋子我来收拾,不用你动手……” 温竹君抬手按住他的嘴,笑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有可能会去,但也要等我安排好一切才行,偌大的武安侯府,我也不能说丢开手就丢开手吧?咱们还有些铺子生意,也要安排了才行,我不想骗你,更不想叫你失望,但如果我能成行,我就一定会去,好不好?” 第112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二天太子这是要掀桌…… 琥珀和温竹君现在也熟悉了,并未隐瞒。 “昨日太子回东宫后,将自己关了很久,太子妃进去送吃食都问不出缘由,今儿一早,才得知太子与皇上为了肃州一案最近一直都在争执……唉,太子妃心里闷的很,又无人能说,只能请您进宫一叙。” 温竹君点头,“好,我马上收拾随你一起去。” 肃州一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酵,又有太子极力主张彻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肃州官场几乎一空。 肃州布政使司和其上的总督、巡抚,全都压到了牢中,已经在押解往玉京的路上,这近十人都被判了斩刑,另外知府等一众同流合污者,贪污超五万两的,全部绞首示众。 至于再往下的小虾米,无外乎就是革职、杖罚、流放,还未全部清算清楚呢,已经有八人畏罪自杀,五人病故,可见查案的力度十分强。 这些消息虽然还没公布,但也根本遮不住,毕竟偌大的肃州,需要人治理。 夫人已经收到温春辉的回信,他响应得最早,早就被紧急调往了肃州,安抚百姓,帮助新来的巡抚理清当地事宜,并临时升任正六品通判,协助新上任的知府大人。 当然,是暂时的,毕竟资历太浅,但只要能得用,总能被人看见。 牵一发而动全身,肃州官场震动,就连玉京这边都被波及,已经有历任巡抚被抄家清算。 温竹君知道太子想做什么,可惜张炳之的把柄,不是那么好揪出来,但归根结底,就是皇上不愿动,谁说都没用。 她都有些佩 服张炳之了,这次的事儿这么大,被太子死死咬着还能全身而退,确实有本事,简直是做官圣体。 到了东宫后,定风阁中已经燃好炭火,焚了清香,太子妃正在煮茶,一个人坐在那,还真有些孤单。 “阿离姐姐。”温竹君屈膝行礼后,便坐在了太子妃对面,柔声道:“怎的一个人饮茶?” 太子妃苦笑,没有多余寒暄,直入主题。 “幸好伯远远去丰州赴任,若是遇到这事儿,怕是又要连累他,让你劳心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也知道不能置身其外,便应道:“到底怎么回事?是因为证据不足吗?” 要知道霍云霄离开前,还信誓旦旦的觉得此次一定能扳倒张炳之呢,那家伙当初还想坑杀他,不死不解恨。 “不错,只能证明他捐监的法子十分有效,没有证据说他也贪了,人证物证都不充足。”太子妃紧拧着眉道:“最重要的是,父皇其实已经不想继续查了,可阿钊他……” 太子要查,并且要彻查,父子之间爆发了激烈地争吵。 太子妃牙关紧咬,端茶杯的手都在抖,“他,他还说父皇守着权利,失了祖辈血性,忘了百姓之艰,查个贪官都瞻前顾后……这些话我能理解他,你们夫妻也能理解,可怎么能当面跟父皇说呢?” 那不仅仅是他的亲爹,也是皇帝啊。 本来肃州的事儿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皇上盛怒之下查办是理所当然,但也要考虑许多,水至清则无鱼,要是真的彻查,大梁还能安稳吗? 温竹君也有些惊疑不定,想了半天,只觉得太子这是要掀桌子啊? “那,那太子现在呢?” 太子妃阖眸,“父皇说让他歇息几天,其实就是让他面壁思过,还下旨削减了詹事府的官员,这次父皇是真的生气了。” 虽说从前父子也吵架,但从没这么狠过,更不会用削减詹事府官员来当做惩罚,这也是在往梁钊的脸上甩耳光。 温竹君也无话可说,只能说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因为前两年,太子因为监国得力,皇上还逾制增设詹事府官员。 这实在太冲动了,他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子,心机手段皆是上乘,怎么会这么鲁莽? “太子不可能会直接说那样的一番话,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太子妃怔怔看着温竹君,眼中露出赞叹之色,无奈点了点头。 “父皇当朝斥责阿钊,夸了三弟,说他此次办事极为得力,不仅给了与阿钊这太子一样的俸禄,还初授荣禄大夫,兼任肃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甚至给了三弟一支兵,任由他驱使。” 温竹君恍然,心道难怪。 当初太子坑三皇子的时候,已经能明白,他是介意三皇子受宠的,加上三皇子留宿勤政殿,释放的信号也很危险,他是太子,对权力天生敏感。 肃州一事是引子,引出了父子之间的矛盾,皇帝明摆着是在限制收束太子的权力。 “这事儿不能继续了,阿离姐姐,你得劝劝太子,不能再咬着张炳之了,皇上这是在扶持三皇子……” 她话才到一半,就停下了,一是觉得自己冲动糊涂,怎能妄议朝政?二是,帝王制衡之术太子难道不懂? 可太子一党依旧要朝前走,这是为什么?说明太子也是身不由己了,他身后还有很多人,最明显的就是胡大人,只要张炳之倒台,胡大人便肯定能一举入内阁,太子一党羽翼更丰。 火已经架上点燃,只能持续燃烧。 温竹君提醒自己别胡说八道,她这点小心思,哪里比得上从小培养的太子? 太子妃聪慧过人,看出她的心思,起身和她坐在了一处,叹了口气。 “我也劝过,他只说,他与父皇是亲父子,不管发生任何事,他永远忠于父皇。” 温竹君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权利与人性还有亲情交织,最后的结果谁也说不准。 她思来想去,只憋出了一句,“太子如今在朝中树敌甚多,不如离开玉京吧,眼不见为净。” 太子妃闻言陷入沉思,良久后,才笑了笑,“你来了这么久,连口茶都没喝,净说话了。” 一壶茶饮罢,温竹君便起身告辞了。 太子妃挽留,“与你说话总有通透之感,要常来啊,对了,记得带上那俩小家伙,钰儿都念叨好些天了。” 温竹君笑道:“今儿我就打算去见见他们呢,我姨娘不想他们习武,这些天家中又闹得厉害。” 太子妃自然知道温竹君姨娘是什么人,见她大方提起,面色如常,心里不由暗暗点头。 等温竹君出了门,她才朝屏风后道:“她的想法,倒是跟你不谋而合了。” 果然有人影晃动,人影转过屏风,露出太子冷厉的面容,眼中万般情绪翻涌不休。 太子妃知道他此时心情激荡,连忙上前,夫妻俩携手缓缓坐下。 “你怎么想?要不要跟父皇开口?” 太子声调嘶哑,有些艰难道:“开口不是难事,难的是离开玉京,好在伯远已经走了。” 风里凝着冰雪将至的寒涩,混着人来人往的热闹繁华,令人无法沉思。 温竹君拧眉从车帘缝隙里望去,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浸水的棉絮,显然大雪将至。 “去安平侯府。”青梨拍了拍车门板,“别在街上绕了。” 温竹君打起精神,心里已经定下,玉京眼看着要成为风暴中心,远离才是应该的。 她心头一跳,觉得霍云霄此时离开,说不定也有太子的手笔呢,毕竟,玉京是文官一派的天下。 而太子现在最缺什么?兵权。 那她的丰州之行是一定了,只是得先将玉京的事儿安排好才行,她最在意的,当然还是美貌娘亲跟弟弟。 周氏对温春果习武本就不满,如今又有霍云霄屡次受伤的事情刺激,这种不满到达顶点。 “果儿最听你的话,”她拉着女儿诉苦,“你可得好好劝劝他,别乱来,那打仗杀人是那么好干的?” 温竹君叹了口气,“娘,小果子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吧?咱们这么些年在这小院子里缩着,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日子吗?” 她甚至还想过守寡后,带着娘跟弟弟过日子呢,不过,现在肯定是实现不了。 周氏一愣,娇艳妩媚的脸上露出踟蹰,“可是……” “别可是了,”温竹君拉住她的手,“娘,让他习武吧,等他长大,自然有他的造化,再说了,还有父亲在呢,别担心了。” 周氏最信安平侯跟女儿的话,闻言总算是不嘟囔了,但脸上还是不情愿。 “那你这做姐姐的可得瞧着点,你就这么一个亲弟弟。” 温竹君点头,“娘就放心吧。” 温春果看到姐姐出来,便扑进了她怀里,笑嘻嘻道:“姐,你可算来了,我真是望眼欲穿。” “你小子,”温竹君没好气地戳他脑袋,“娘也是担心你,以后别老惹她生气……” 温春果大呼冤枉,“姐,我是最乖巧的了。” 温竹君看他撒娇卖乖,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心里有些不舍。 但既然想定了要去丰州,那接下来的事儿,就得开始安排。 回武安侯府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纷飞在街头巷尾,人间烟火气烘化了不少,但后面落下的雪,还是顽固地将地面染白。 温竹君想到霍云霄念的那句“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还真有些好奇,她见过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山川湖海,但没见过那样的雪。 入夜后,大雪已经铺了约半指深,还依旧下个不停,玉桃带着账本上门了。 主仆俩一起吃了晚饭,雪夜暖炉促足依偎,静静听着雪花敲打窗棂的沙沙声。 “夫人,你真的要去丰州啊?”玉桃有些舍不得,抱着温竹君的手臂不愿放开,“丰州肯定没有玉京舒服,你还是别去了。” 第113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三天可忍,就一定有…… 不过新年将至,竹记是最忙碌的时候,她还走不掉呢,再说了,这大雪不停地下,她想走也走不了。 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扎账,算清利润,好为女工跟伙计们发钱。 去年发钱的效果好,女工们一个个欢天喜地的,温竹君觉得再多礼物也买不了钱到手的满足感,所以除去平时的福利,过年就只发钱。 周尧领着两个妹妹,还有绿橘一起,迎着鹅毛大雪匆匆过来送账本。 “夫人,姚先生跟温先生明儿就回来,另外这是新的名册跟账本,这边是这一年的总账。” 他现在也熟悉了许多,但面色依旧恭谨,腰身微微弯曲,显然从前的礼仪学的不错。 温竹君瞧了两眼,难怪要他妹妹一起来帮忙,新名册的确增加不少,就是两个妹妹手里抱着个大算盘,十分怪异。 她得知那两人还没回来,怕是二姐姐这会儿还在骂她呢,无奈道:“他们俩这是不愿回来了啊?” 绿橘笑道:“先生说我们之前去周边跑那么久,结果没用上,现在好不容易用上了,怎么也得早些拿下来,也算对得起那时候晒那么黑了。” 温竹君也笑了起来,二姐夫做生意也很执着,“好,早些弄好也能早些赚钱,赚钱了自然也能分的多。” 周尧见她将总账本拿在手里看,连忙道:“夫人,我这两个妹妹于珠算也有心得,您若是有时间,那就现场算算吧?” 温竹君笑了起来,看了眼绿橘后,摆了摆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的面前不用这样。” 她心里对周尧很满意,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账房,以前二姐夫跟二哥哥都是半吊子。 现在竹记还小着呢,也是她一手带起来的,至于赚多少钱,看一眼就知道大概,再说了,还有绿橘在呢,实在不用弄这个事儿。 周尧感激地躬身,但眼底还是露出一抹失落。 温竹君看了他两个妹妹一眼,和他的瘦削倒是不太像,珠圆玉润的,养的很好,看起来还有股子书香气,进了屋子,也没有乱瞟,很是端庄大方。 她垂头继续看账本,今年肥皂的利润算是翻了一大翻,纯利润足有三千两,比之去年,那可好上太多了。 “嗯,今年利润不错,有算过要给女工们发多少钱吗?” 周尧连忙低着头拱手道:“今日便是来请您定夺的。” 温竹君点点头,今年利润不错,那是该多发点。 “按照工龄来算吧,满两年的女工们一人二两银子,加二十块肥皂,满一年的一两银子,也是二十块肥皂,剩下的那些照旧例发放,工龄不满半年的,只发放肥皂,另外各作坊管事一人五两,肥皂就不必了。” 周尧一愣,“东家,这是不是发得太多了?这么一算,利润几乎不剩什么了。” 温竹君笑道:“这钱投下去,只会对我们有益处,那些女工过得好,我们竹记才能越好。” 这些利润,有一半是女工们利用休息时间,一块一块肥皂兜售的,她们过的越自在,街坊四邻对竹记才会越认可,口口相传的古代,名声是顶顶重要的。 而且,她们帮她省下的铺子钱,已经远远不止这个数了。 其实这门生意还真是吃力不讨好,这么些年,一年到头的利润,还不如一间糕点铺子。 不过看到那些女工们的笑脸,拿到银子后的感激模样,温竹君就觉得,那些被她熬死的竞争对手,都是应该的。 周尧见东家定下后,便躬身行礼道:“是,东家,我记住了,明儿各坊管事过来,我就将钱都发下去。” 温竹君笑着点头,看到青梨轻手轻脚的给大家添茶,她便收了话头。 “周先生请坐,天儿太冷了,又下大雪,喝点热茶吧。” 周尧见两个妹妹满眼渴望,犹豫着还是坐了下去。 这才敢抬头稍稍打量周遭,屋中布置清雅富贵,博山炉中轻烟澹澹,两处燎炉里的炭火极旺,温暖如春,极为舒适。 温竹君的目光自然落在了两个姑娘身上,“方才听你的话,你这两个小妹也会识字算账?” 周尧立刻直起了腰身,“东家,我这两个妹妹自小便与我一起读四书五经,识字算数均不逊我,所以,我才斗胆带到东家面前献丑,望东家莫要责怪。” “那正好,做女工倒是屈才了。”温竹君笑吟吟地决定,“不如和绿橘一起,做女账房吧?” 既然有人才,那就要及时吸纳,竹记不能永远停留在玉京,而且,温春煌跟姚坚,始终是要离开的。 周尧和两个妹妹都很高兴,溢于言表,心甘情愿的跪下磕头,要知道,这份工不仅仅是账房,更是庇佑。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他已然哽咽,为了护住母亲和两个妹妹,他几乎付出了一条命。 温竹君瞧见绿橘面色明显不太好,笑着继续道:“周先生,我年后可能会离开玉京,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走?” 她没说前因后果,也没说要去做什么。 周尧一愣,他也是聪明人,看了眼绿橘后立刻点头,“周尧幸得东家信任,愿凭差遣。” 温竹君笑了,“青梨,你帮我送送周先生吧,哦,对了,那些糕点也都装好,请周先生尝尝。” 周尧带着妹妹郑重的磕头,才躬身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温竹君将绿橘留下了,“你好不容易回来,和姐妹们也一起说说话吧。” “夫人,您要离开玉京?”绿橘是真的震惊了,又有些惭愧,“那我随您一起啊,您怎么把我留下了?那玉桃姐姐呢?” 温竹君笑着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温声道:“玉京里的生意也不能丢下,我总不能让周尧带着他两个妹妹留在竹记吧?所以你只能留下,玉桃也必须留下,她手上的摊子同样丢不开。” 绿橘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去,但又十分不舍。 温竹君知道她心情,又道:“这次,二哥哥和二姐夫过年 一人发一百两的红包,周尧十两,由你来发放,放心了吧?” 她也不是乱来的,绿橘始终是她的心腹,如此也算提了她的名头,各方皆安。 绿橘心里十分感动,她自然明白这样安排的意义,连忙跪下磕头,“夫人,我一定不负您的重望。” 小年的时候,接连收到霍云霄来的三封信,每一封都是四张纸以上,全都写满了,不知他哪来那么多的话。 好在其中有一封薄薄的信,是郑溪写的,她随着二皇子也一起去了丰州,临行前还劝温竹君一起去呢。 温竹君想到郑溪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二皇子身边,就忍不住叹气,那丫头眼看着是又陷进去了,不知这次会吃什么亏。 她没空理会霍云霄,一是真的很忙,二是太子禁足之事也让她有些紧张。 一直到现在,东宫都没有动静,太子一党安安静静,皇帝也没有松口,三皇子已经回来了,温竹君觉得这个年,有些凄凉。 其实,她觉得太子没有必要如此,皇帝再能活,总有要死的一天,虽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但只要忍下去…… 可忍,就一定有用吗?太子也未必没忍过,可皇帝还是急急忙忙扶持了三皇子。 温竹君也只能心里发发牢骚,太子是什么人?那是皇帝的亲儿子,集阴谋诡计心思诡谲帝王之术的大成者,她哪里比得上? 放下这些心事后,她就开始着手安排离开玉京的事儿了。 竹记已经上了正轨,又有温春煌跟姚坚帮忙看着,暂时无虞,但离开玉京这是个冒险的决定。 温竹君不喜欢冒险,但事到临头,所以她打算寻个商队。 她和周尧合计了一番,直接买下或直接组建是最合算的,不仅仅能做生意,还能保护自己。 但人选是真的很难找,回去求助夫人和侯爷爹,俩人对此也没有经验。 腊月二十七,又是一场大雪纷飞,难得稍稍清闲下来。 温竹君想起霍云霄信里说的,要去东宫给太子跟太子妃拜年,她想了想,便叫来青梨。 “玉桃送来的点心跟咸菜每样都捡一些出来,另外再把我搜罗的小玩意都装起来。” 朱雀大街的积雪已经深及脚踝,马车碾过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喧嚣几将被素白包裹,皇城的朱墙黛瓦隐没在茫茫雪幕中。 温竹君掀起车帘朝外望去,小摊贩消失了,但铺子似乎并未被皑皑白雪阻隔,年味浓烈,酒肆饭馆都挂起了红绸灯笼,飘在空气里的炊烟都浮着饴糖和椒盐的香气。 一进东宫,就被满目烈如火的红梅吸引,这次没去定风阁,而是去了那个农家小院。 檐下冰凌如倒悬的剑,院子里苍茫肃杀,寒风凌厉,唯有一株柿子树格外显眼,上面的柿子,在白雪下,个个像灯笼。 太子妃打开窗子,朝她招手,“快进来,外头多冷呀。” 温竹君进了屋,被暖意激的一抖,转头看到太子抱着梁钰逗弄,鲜有的慈父模样。 “见过太子,太子妃。” 太子摆摆手,“钰儿念叨你两个弟弟很久了,怎么没带来?” 温竹君指了指外头,“雪太大了,小孩子容易冻着。” 太子妃请她坐下喝茶,又道:“听到你要去丰州,我心里又高兴又羡慕,要记得给我写信啊。” 温竹君自然无有不应,不过她启程的时间还早着呢,总要万事俱备才行。 太子放开儿子,淡淡道:“听闻你在寻人组建商队?怎么想的?侯夫人亲自去做生意?不怕被人笑话?” “自己组建商队是最合算的。”温竹君抱着梁钰,无所谓地耸肩,“再说了,我从小到大都在被人笑话,只要不在我面前就行了。” 第114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四天现在知道你女儿…… 太子看着温竹君离去的背影,宽慰起太子妃,“莫要忧心了,我入主东宫这么多年,几无过错,又与父皇父子连心,几句争吵而已,他不会在意的。” “这次不一样。”太子妃声调有些大,她立时就察觉不对,很快调整了过来。 “这次你动张炳之,还死死咬着不放,我们知道你是为了黎民百姓,想清理蠹虫,可父皇难免会觉得你是在争夺权柄,想借机让自己的人上位,阿钊,真的,不要再动了,从前是父子君臣,如今是君臣父子,切记东宫树大招风啊。” 太子闻言怔怔的,眸中现出淡淡的失落。 “从我十五岁开始帮着父皇理事,宵衣旰食,从无懈怠,父皇也一直夸我做得好,又让我监国,还让胡大人做我的老师,事无巨细地栽培我,主动帮我收拢权臣,教我如何当一个好皇帝,谆谆教诲,历历在目,可如今,却成了树大招风,曾经种种……” 太子妃听他在耳旁细声软语,觉得这些话再说下去就不好了,连忙抬头打断。 “钰儿出去玩了好一会儿,咱们去陪陪他吧?小三儿这会儿大概也醒了,她这几天粘你,正好你去看看她。” 太子明显没说完,但他忍耐了下去,点点头,“好。” 接近正午,雪倒是停了,天色依旧阴沉,积雪泛着幽冷的寒光。 温竹君直到出了东宫,心里都有些胆寒,脊背上爬满冷意,几乎沁入骨髓。 不由很是后悔,这个时候来东宫做什么?不懂便罢了,可她偏偏懂,果然古人说的不错,不知者无畏。 她拼尽了全力才勉强压制住自己想四处张望的念头,在某个拐角或是屋顶檐下,有人在死死地盯着她。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结果了她,虽然这种可能不大,但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从方才的谈话来看,太子并未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很洒脱,既然斗不过,那就退开,但皇帝是唯一的裁判,他不许就退不了一步。 温竹君对太子其实是敬佩的,他是个君子,也是个极为合格的太子,可惜伴君如伴虎,亲爹也不外如是。 东宫被监视,太子跟太子妃心里都清楚,不敢反抗丝毫,那监视的人,除了皇帝也没别人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权力当真如此魔力?古往今来,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皆是为此。 她虽然对做官没兴趣,很少打听政事,但近些年观察,也能看出端倪。 这许多年来,东宫势力在皇帝的默许甚至扶持下,发展到如今,已经不可忽视,这在一开始,是各方势力都乐见其成的,毕竟一个好的继承人,有利国本。 如今皇帝身体依旧康健,眼看着还有许多年好活,但太子却日益强壮,监国有方,是个极为合格的继承人,亲手养起来的继承人在蚕食自己的权力,哪怕是亲父子,这种感觉应该也不好受。 这场权力的游戏,如同史书上书写的一模一样,人性跟亲情交织,皇权拥有者天然在畏惧自己的继承人。 温竹君还是忍不住拧眉,那可是太子 ,皇帝的亲儿子,虽说皇家无父子,可皇帝不是自诩仁慈宽厚吗?难道都是假的? 人性不可试探,这些人真是神经,幸好牵扯不深,得尽早离开。 除夕夜,温竹君回了安平侯府,她要离开玉京的事儿,总要正式宣布一下。 夫人和安平侯得知她要去丰州,反应不一。 安平侯很高兴,“夫唱妇随,你之前就应该跟着去的,不过现在去也没事,可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温菊君在一边听的直皱眉,“父亲这话不对,三姐姐又不是在耍脾气,她在玉京的事儿多着呢,又不是说走就能走?” 安平侯板着脸训斥,“你还小,不懂这其中的道理,男主外女主内,女人自然应该随着男人走,不然……” “父亲,男主外女主内,那也要看情况啊。”温菊君摇头晃脑道:“没脑子的随着男人走,那才是完蛋呢,没有一点话语权……” “你这孩子,”夫人笑着打断女儿的话,“侯爷,除夕夜呢,让孩子们高高兴兴的吃一顿吧。” 温春煌给妻子夹了筷子菜,跟温春成赶紧举起酒杯去安慰侯爷爹,“父亲,咱们喝酒,来来来……” 温春果接收了姐姐的眼神,也冲了上去,“父亲,您给我们准备了多少压岁钱啊?” 温春成也跟着喊,“父亲,我今年还有压岁钱吗?” 安平侯瞪他,“你都领差事了还要压岁钱,脸皮这么厚呢?” 温春果立刻跟上,“父亲,我跟四姐姐还小,我们的压岁钱呢?” 安平侯被三个儿子缠的话都说不出口,酒是一杯又一杯地灌,压岁钱也掏出去不少。 温竹君看着直想笑,如今大哥哥不在,侯爷爹那大男子味儿真是藏不住,说来也很有趣,长子成才后,做爹的也敬重了好几分,饭桌上话都少了。 权利跟话语权让渡,就意味着要忍受不少东西,想来确实不太好受。 她端了酒杯去敬夫人,花厅吵闹,母女俩干脆躲进了花厅的碧纱橱里。 “你当真要去丰州?”夫人还是很疑惑,“你之前不是不愿,还不惜吵架,早知如此,何必闹这一出呢?” 温竹君笑道:“之前不愿,也不是真的不愿,现在愿意,也不是真的愿意,人随事走嘛,不过,我还是打算先去肃州那边看看大哥哥跟大嫂,中间还能去看大姐姐大姐夫呢,然后再转道去丰州,在玉京待久了,还真想去外头看看。” 夫人眸子都亮了,转而又叹气,“你倒是洒脱,我想跟你一起去都不成,家中事情多,离不开人。” 她说着又拧起眉,“人随事走?你是说,你这次走是因为有事儿?” 温竹君犹豫了下,不过她信任夫人,捡一些说了也无妨。 “玉京最近形势,您肯定也知道了,太子被禁东宫,过年都没被召见,三皇子又深受皇帝恩宠,勤政殿留宿,摆明了有事儿,肯定有的闹呢,夫君跟太子有些牵连,此时离开,反倒要好。” 夫人闻言不由点头,“是这么个理,不过,听你的意思,太子那边……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轻缓,像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儿,格外认真,眸光也带着振奋。 温竹君心头暗道,果然没看错,夫人真是女人堆里的才子,就应该去当官,官场纵横才是她心之所向。 “是有些苗头,但太子毕竟是嫡长,又入主东宫多年,里面弯弯绕绕的,外人也说不清楚,好在咱们家牵扯不深,母亲,如今大哥哥远在肃州,温家不必牵扯,也不能牵扯。” 夫人何其聪明,唇角微弯,松了口气后,拉着温竹君的手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既然要走,那就是有成算了,我也就不劝,你自己愿意就好。” 温竹君弯着唇笑了。 随着年岁增长,没了幼时的惧意跟防备,她越发喜欢与夫人交流,冷静聪慧,人格独立,不拘世俗,便是放到后世,夫人这样的母亲,也十分拿得出手。 她再次住进春思院,小小的院落,依旧一成不变,但人都变了。 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头,归家的和放嫁的,几乎换了个干净。 温竹君一个人躺在榻上,第一次生出武安侯府的的确确是个家的感觉,还有那张宽大的床榻,其实很舒服。 “竹儿,你睡了吗?”周氏轻轻敲门。 “没呢,娘进来吧。”温竹君拥着被子坐起身,房间小,就烧了一个燎炉,暖和的很。 周氏披着一件鹅黄鹤氅,烛火下的脸,一如当年美貌,连纹路都没几根,披散的头发乌压压地像缎子,肤白如玉,腰身纤细柔美,若不仔细瞧,真当是谁家十八岁的大姑娘。 和夫人比,真真是一点都没操劳。 她甩开鹤氅,兴冲冲地扑进女儿的被窝,抱着女儿叹气,“我心里好舍不得你,你要不就留在玉京吧?” 温竹君笑着推她,“上次是谁说我偷鸡不成蚀把米,别仗着夫君新鲜宠爱就作闹啊?” 周氏脸上挂不住,点女儿的头,嗔怪道:“你这小没良心的,还跟娘置气啊?我那不是担心你跟姑爷嘛?” 她最知道女儿的脾气,说着又软了语调。 “娘没见识,也不聪明,没做过主母,但娘就希望你过的好,跟姑爷夫妻恩爱,共同进退,这才是夫妻嘛,对不对?上次你就这么直愣愣的胡说八道,话硬的跟石头一样,一下能砸死人,莫说姑爷生气,哪个男人听着不生气啊?怕你们吵架,我才帮了姑爷一回,好歹能缓和你们夫妻关系……” “娘,我就说说,放心吧,你说的我都懂,我没怪你。”温竹君笑了,依偎在美貌娘亲怀里,鼻尖嗅着熟悉的馥郁香气,只觉像是回到小时候,幸福感油然而生。 美貌娘亲没什么见识,出身也不好,对待男人一贯都是讨好为主,时代的局限性,还有环境的影响,在她身上一览无余。 缺点很多,但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娘亲,温竹君总是能感受到她浓郁的爱意,从没因为她是女孩儿而轻视过。 周氏说着说着忽然就泪水涟涟,不知从哪掏出一沓银票,塞到温竹君怀里。 “娘知道你会挣钱,出嫁后,时不时就给我贴补什么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回来一次就给我好些银票,我呀,忍着都没花,全都存起来了……” 温竹君连忙推拒,她现在还是很怕美貌娘亲流眼泪,梨花带雨的,嘤嘤可怜,真真是考验人。 第115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五天你可真金贵 一整个正月,温竹君给霍云霄去了一封信后,一直都在处理竹记的琐事。 糕点铺子有玉桃管,她极少操心,只有肥皂这桩事儿,令她感到棘手,并且时常后悔,为什么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可开工没有回头箭,那么多女工指着这点工钱,她根本不能撂开,每每看到女工们期待又感激的眼神,她心里那股劲儿就蹭蹭涨。 如今作坊范围和产量,已将玉京及周边覆盖,女工数量激增,存货也与日俱增,销售范围必须继续外扩。 随着利润升高,作坊渐趋稳定,竹记已经不止生产廉价肥皂了,现在还能做别家也有的高档香胰子,凭借之前累积的名声,收入也算不错。 姚坚跟温春煌又推荐了几个穷 学子,两人毕竟还要考科举呢,不能将所有精力放在生意上。 温竹君对此没有异议,只大胆放权,让两人去折腾。 她则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事宜。 商队里的人也弄得差不多了,总共四十二个人,有专门重金聘请的商队长,押货人,马夫、伙夫等,还有太子推荐的七个护卫,个个肌肉鼓胀,虎背熊腰,看着就特别有安全感。 不过规模太小,只能交钱依附大商队,虽说麻烦,但安全有保障啊,温竹君最在意的就是安全。 商队离京可不能空手,至于前期运送什么,她也不想胡来,暂且交给有经验的商队长去处理,不求赚钱,不亏就行。 得知他们这次跟的商队,集齐后足有四百人之多,里面甚至有专门的翻译、工匠等,是专门运输丝绸瓷器等东西出大梁的。 温竹君很是心动,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她能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商队就好了,也能顺道看看这未经开垦的大好河山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直忙忙碌碌到二月中旬,玉京的积雪开始消融,青石板缝里钻出湿漉漉的苔痕,残冬余威犹在,春意暗涌。 温竹君才在霍云霄的催促下,终于依依不舍地启程了。 “夫人,夫人,您还好吗?”青梨焦急拍着温竹君的背,连忙递过水,“您快喝一口漱漱口。” 温竹君摆摆手,面色苍白地抬头,有气无力道:“咱们到哪了?” 青梨面有忧色,“下一次停船就到燕子坞了,距离玉龙县不远,您还能坚持吗?” “能,我能。”温竹君咬着牙点头。 她必须能。 来到这时代,温竹君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玉京郊区,骑马坐车也就几个小时,打扮得漂漂亮亮,潇洒利落的,渴望出门游玩的心情,就跟前世渴望出门逛街一样。 她想过许多的困难,比如洗澡吃饭睡觉赶路艰难等,但万万没想过,坐马车也能坐得想吐。 并不是晕车,实在是古代赶路太麻烦了。 即便是这样的大商队,马匹足够,补给也充足,一天最多也只能走七八十里,偶尔后面的辎重耽误功夫,走走还得停停,实际上一天就走五十里。 再加上有宵禁,还要考虑落脚处,更有那稀烂的泥巴路况,有时一天下来,颠的骨头痛了,也就走二三十里。 没办法,正好商队有一部分人准备走水路去另一处采买东西,中间经过兖州,温竹君便干脆跟着换了水路。 结果好了,没想到她居然晕船,现在吐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都说世界那么大,想要去看看,但谁来告诉她,怎么在古代舒舒服服地赶路呢? 温竹君望着船外的风景,惆怅不已。 金乌西坠,红云似火,余晖泼洒在水面,碎金涛涛,水鸟贴水而飞,眺目远看,能瞧见船坞的雏形。 漕工们喊起了振奋的号子,船行的速度在减缓,说明真的要靠岸了。 青梨高兴极了,激动得满脸通红,“夫人,到了,到了,听说那就是燕子坞,信早就送出去了,大姑娘肯定派人来接了吧?” 温竹君的心情也好了许多,那种想吐的感觉,也没那么严重了。 她迫不及待地出了船舱,正好瞧见船老大吆喝着抛锚,手臂粗的铁链落在水中,犹如划开了一块巨大的碧绿水晶。 虽说赶路艰难,但风景旖旎,这一路的疲惫,也消减不少。 纤云两眼在下船的人影中搜寻,忽然惊喜不已,“三姑娘,三姑娘,这儿,我是纤云……” 温竹君看到她,也很高兴,“你怎么在这呢?” 纤云笑眯眯的,“得知您要来,夫人高兴坏了,每日都叫我来守着,还在想您什么时候到呢,今儿都要天黑了,可算是到了。” “大姐姐可还好?”温竹君随着她上了马车,喉间又是一阵不适,“还有七哥儿好吗?” 纤云脸上的笑,渐渐有些僵硬,“夫人挺好的,七哥儿也好,长得可壮实了,就是自老夫人来后,夫人就有些不痛快,和姑爷吵了两句。” 温竹君看在眼里,暗暗叹气,江老夫人不是省油的灯,大姐姐大概不好过。 玉龙县是个物阜民丰、四通八达的好所在,本来是夫人想让温春辉来的,结果阴差阳错,让江玉净来了。 就在天边泛青,暮色将至之时,可算是到了地方,玉龙县县衙后院。 一行人吵吵闹闹,青梨刚把温竹君扶下马车,县衙后院的门就开了,隔着一点幽光,果然是温梅君。 三月的夜风寒凉,温竹君晕船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又被颠了一路,此刻已是极限。 她一把推开青梨跟纤云,扒着墙根就吐了起来。 “可算是到了,我都担心好些天了,你这死丫头,那么早送信,结果都三月了才到我这?”温梅君嘴上骂的溜,但动作可不含糊,一边帮她顺着背,一边吩咐丫头小厮。 “快去把行礼搬进去,客房都收拾好了……” “去端茶来漱口,纤云,你快去叫厨房熬些止吐的药,快去……” 她向来嘴上不饶人,一脸嫌弃道:“你呀,真没用,坐个船还能吐成这样,坐车嘛又嫌不舒服,你可真金贵,那你还跑出来干什么?老老实实做你的武安侯夫人不好吗?” 温竹君吐完后,接过茶水漱口,整个人靠在温梅君身上,跟没了骨头似的。 她有气无力的道:“你再说,我就走了,枉我丢下男人特意转道来看你,你就这么奚落我?我哪知道我晕船哪。”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姊妹,熟悉感还在,嬉笑打骂一如既往。 温梅君难掩心里的高兴,忍不住笑着轻轻捶了她一下,又是嫌弃又是殷勤的扶着她进门了。 “这儿可比不上你武安侯府啊,你住下了不许嫌弃,还有,我婆婆在呢,要是惹你笑话,你不许告诉母亲,不然我可不饶你……” 温竹君听到这些还算懂事的话,都有些好奇了,向来嘴毒无脑的温梅君,如今听着,好似长大了,有点过日子的样子,像个真正的出嫁女,后宅妇了。 她借着檐下的灯笼打量,温梅君穿着身湖蓝的琵琶袖圆领袄,素绫裙,头上的首饰不比从前张扬俏丽,整个人很素淡,不止多了点柔婉,还多了点端庄。 “大姐姐,你,你还好吗?” 都有些想不起温梅君最初的样子了,只记得不是如今这样。 温梅君扶着她坐下,见她一直打量自己,笑道:“其实还不错,就是偶尔想你们。” 温竹君点点头,“大姐夫呢?你们关系可还和睦?母亲最担 心的就是你了,我出发前简直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你受苦。” “挺好的。”温梅君听到母亲如此关心她,也不禁泪湿眼眶,“我随夫君赴任前,母亲也曾叮嘱我许多的话。” 温竹君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梅君,大概是打理后宅,又独自与官夫人们打交道,真有些官夫人的派头,看来还是生活磨砺多,的确成长不少。 “七哥儿呢?现在都能跑了吧?怎么不见他?还有大姐夫呢?” “他去同僚家吃酒了。”温梅君笑道:“七哥儿白日里玩疯了,这会儿已经睡下,要是醒了肯定要哭,明儿你再看……” 姊妹俩没说几句,外头就响起了声音。 温梅君面色落了下来,眉头拧着,“是婆婆来了。” 温竹君看着江老夫人进来,明明之前身强力壮的,还种田种菜呢,现在居然拄起了拐杖,身上也穿起了绫罗绸缎,派头挺足。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了扶着江老夫人的丫头身上。 没记错的话,这丫头叫翠云,现在竟然梳着妇人头? 温竹君面色不变,笑着寒暄了两句,眼角余光则是看向了温梅君,见她果然将目光凝在翠云身上,眼神阴郁。 天色已晚,毕竟舟车劳顿,江老夫人过来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 温竹君立刻拉着温梅君坐下,“大姐姐,那个翠云是怎么回事?大姐夫纳妾了?” “嗯,我替夫君收房的。”温梅君面色平静,佯装淡定,嘴硬的很,“反正迟早的事儿。” 温竹君跟她多少年姊妹,便是一张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说的气话。 虽说以前夫妻磕磕绊绊的,但温梅君是真的喜欢江玉净,她就喜欢这款书香气的男人。 “这才几年?你已经生下儿子,为江家延续香火,他姓江的敢如此羞辱你?当我们温家是泥捏的不成?” 温梅君还在强行硬撑,假装自己不在意,不想在妹妹面前丢脸。 “纳妾的话是我提的,他当夜便将翠云收房了,我怪不了他什么,三妹妹,你在母亲面前,也别乱说。” 温竹君心内只觉气怒,江玉净以前瞧着是有些读书人的清高样子,几年而已,就成了这样? 第116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六天欺软怕硬,臭不…… 温梅君看着温竹君成竹在胸的样子,疑惑道:“你怎么跟母亲越来越像了?”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个妹妹,也不知是侯夫人做久了,还是跟母亲一起待久了,行事越发有章法,胆子也大了,坐在那端庄冷肃的板着脸,再不似闺中时的小心谨慎模样。 反倒动止雍容,气度端凝,若不是面对面,背过身去,还真以为是母亲坐在这了呢。 温竹君:“……” 她扫视了自己一眼,火烛昏暗,但也能看到,与平日无异啊? 温梅君颓丧地低着头,“你说的容易,他现在好歹是县令,一县之长,我又是后宅妇人,万一闹出来,总是我没理的,我就是不想让家里为难才不说,三妹妹,你也别胡说。” 温竹君叹了口气,“你不说,母亲才更担心,我来之前,还特意把我叫到身边叮嘱,说你自来了玉龙县,便不诉委屈,定是有事,她还做了噩梦呢,吓得不得了,给我塞了银票带过来,大姐姐,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越不说,母亲才越担心啊。” 再说了,就温梅君那个性子,谁不知道啊?突然改变,肯定有事。 温梅君得知一向严厉的母亲如此,不由面色触动,心里却越发酸楚,想到从出嫁前母亲就殷殷叮嘱,偏她不争气,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的掉。 “可,可若是为了我一个,连累了家里可怎么好?母亲从小到大便时刻不停地教导我们,兄弟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能胡来……” 温竹君听的很是欣慰,温梅君一向糊涂,偶尔的小聪明也是被迫逼出来的,但底色绝对不差。 她蠢笨、愚钝,有无数的缺点,但谁没有缺点? 这一切都仰仗于母亲多年来的严厉教导,那一点点潜移默化的底线,在岁月的洗礼下,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多少人家便是败于自害。 她不禁柔了声音,笑道:“玉龙县除去知县,有县丞、主簿、典史,还有当地的乡绅差役等,当初母亲是属意要大哥哥来玉龙县的,是以这县丞、主簿都是精挑细选,只等大哥哥到任,扶助他……” 温梅君没懂,“这跟你说的有什么关系?” 温竹君:“……” 她咬咬牙,心里无奈,但也只能细细说明。 “做官跟做人一样难,知县也要仰仗人去办差的,那些人跟侯府或多或少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掣肘一个县令,有什么难的?你以为江玉净能在玉龙县如鱼得水,真是他能力通天吗?你放心,他如此欺辱你,母亲定不会让他好过。” 其实她一向鄙视利用关系,更别说是为了以权谋私,但江玉净做得实在太过分了,装都不装了?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若是将来真叫他这种人得势,温家怕是第一个要被他算计。 温梅君听的直叹气,其实除了最后一句话,她都没怎么听明白,只能羞愧的低头。 “你别告诉母亲,我,我,三妹妹,我实在没脸,我出来的时候,还跟母亲顶嘴,说了好些气话,我,呜呜呜……” 温竹君:“……” 她拧着眉看温梅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有些人的命就是好?真是让人嫉妒。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是要他,还是要将来的荣华富贵?” 温梅君这句话听懂了,不知为何,三妹妹吹的那么厉害且离谱,但她竟然真的信了,实在太像母亲了,总是镇定自若、说一不二,令人不自觉的就信了。 她眸中露出挣扎之色,毕竟夫妻情分,还有七哥儿呢…… 温竹君哪里不知她心思,只冷冷道:“大姐姐 ,你孩子都生了,难道还不懂?有些事,只能二选一,你越拖,就越别想得到,如今尚有侯府压制,等到你人老珠黄,江玉净登上高位,你真以为还有现在犹豫的时间?” 温梅君苦着脸,“还有别的路吗?” “有。”温竹君毫不留情打破温梅君的幻想,“和离。” 不过这个选项几乎不用考虑,不到万不得已,手段耗尽,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温梅君果然吓了一跳,还是犹豫,扭扭捏捏道:“说到底,纳妾也不是死罪,确实我也有错,夫妻嘛……” 温竹君惊呆了。 她抬手在温梅君的额头探了探,满脸不可思议,“大姐姐,你以前跟咱们姊妹吵架,除非母亲亲临,可从来都不审视自己的,向来都是三个妹妹的错,怎么到了男人身上,你就会自我纠错了?” 真是可怕,连温梅君这种骄横不讲理的人都开始被迫讲理了。 温梅君被妹妹奚落,姊妹才见面呢,里子面子就全都被掀翻了,一颗心跟油锅里煎似的,顿时难受的趴在桌上哭了。 “你让我想想嘛,哪有一上来就逼人家的?我,我,我想想嘛……” 温竹君叹了口气,说到底,温梅君再无脑泼辣,也只是个普通古代小姑娘,受到的教导都是嫁夫随夫,脱离不开环境和时代的影响。 “好了好了,我也没有逼你嘛,别哭了,大姐姐。”她赶紧安慰了起来,“再说了,我的商队还没到呢,还有时间考虑,你放心,我跟母亲,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好不好?” 温梅君哭的泣不成声,扑到温竹君怀里呜呜咽咽的。 “你,你还有商队呢?你个死丫头,发财都不知道带我?你带温兰君那个小贱人,你都不带我,当初那个糕点铺子的钱,你也不愿意给我,你就是仗着聪明欺负我,呜呜呜……” 温竹君:“……” 她真是被温梅君这胡搅蛮缠的性子气笑了,见天儿的恶人先告状,就知道欺负弟弟妹妹,欺软怕硬,臭不要脸。 感谢夫人公平公正,多年姊妹,加上现在都已出阁,吵起来能说个尽兴。 温竹君一把推开温梅君,怒道:“哎,到底我俩谁是妹妹啊?再说了,你以前欺负我欺负的少吗?你为了要这个钱,你跑到我面前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你就不记得了?温梅君,你别太过分……” 温梅君听到这些翻旧账的话,眼泪止住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温竹君,敬重长姐知不知道?你对着我鬼吼鬼叫个什么?我告诉你……” “温梅君,你就是糊涂,被个男人掐着命门,欺软怕硬,臭不要脸……” “啊,死丫头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来啊,我怕你啊?以前要不是惧怕母亲,你以为你有多厉害……” 青梨和纤云飞星手上端着漆盘,正好过来,站在屋外听着里面姊妹忽然吵架,面面相觑。 纤云和飞星有些尴尬地笑,“呵呵呵,好些年没听到姑娘们这么吵架了呢。” “是啊。”青梨听着里面温梅君被骂哭,吱哇乱叫,觉得夫人完全不会吃亏,也笑了,“我们夫人一向冷静自持,也难得有活泼使性子的时候,瞧瞧,姊妹多和睦?” 纤云和飞星:“……” 一直到月上中天,屋里的姊妹俩又哭又笑的闹了半晚,总算是停了。 温竹君吃了碗热汤面,又好好洗漱一番,勉强活过来了。 “青梨,我们到了大姐姐这,就该给大哥哥那送信,可别叫他白担心。” 也是没想到赶路这么艰难,她高估了自己,怕是此时霍云霄都急的乱蹦了。 青梨点点头,“您放心,我方才趁着您跟大姑娘吵架的时候,就拉着纤云飞星一起,将信给送出去了。” 她想到大姑娘被夫人骂得哇哇大哭,就觉得解气好笑,从前的三姑娘,哪有现在的武安侯夫人威风。 “对了,您真的打算帮大姑娘出头啊?您怎么还答应让她掺和您的商队生意?” 温竹君说到这也有些好笑,也很怜悯。 从前那个不知人间疾苦、死要面子的侯府嫡女,如今为了银子死皮赖脸,虽说姊妹之间不会计较,但对温梅君来说,这已经很难受了。 “我有条件的,除非她这次听我的,不然休想我带着她赚钱,她真当钱是风刮来的呢。” 青梨闻言不禁叹气,“您苦口婆心,可大姑娘未必会听您的呀。” 温竹君抿唇道:“我得表明我的态度,至于听不听,这是她自己的事儿。” 旅途奔波劳累,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晨初时分,温竹君被叫醒了。 毕竟在别人家,赖床就太难看了,她只能揉着眼睛痛苦起床,陪大姐姐大姐夫用早饭。 还没走到前厅呢,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吵架声,似乎是江老夫人跟大姐姐在争执。 温竹君听的直摇头,还想着大姐姐这糊涂虫要多久才肯听劝呢,没想到江老夫人倒是挺给力。 她走到前厅一看,江老夫人坐在主座上,满脸不悦,江玉净坐在右手边,温梅君站在对面,正气的浑身僵直,七哥儿望着爹娘,小嘴张着不敢说话,一旁竟然还跪着个怯弱的翠云? 这什么场面? “大姐夫,昨夜叨扰,没先行拜见你,妹妹失礼了。” 江玉净笑着起身,乌纱帽配靛青色圆领官袍,绣着绣溪敕补子,衬的意气风发,面如冠玉,的确俊朗潇洒。 “三妹妹快请坐,是我失礼才是,三妹妹来做客,我却因着同僚酒宴耽搁,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若无其事的坐下吃饭。 温梅君看温竹君跟没事人一样,竟然还去跟老虔婆说话,谈笑风生的。 她不是能忍的人,脑子没转过来,气的抱起儿子就走。 第117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七天天打雷劈我也要…… 翠云听到这话,吓得满脸惊恐的看向江玉净。 江玉净面色有些微地僵硬,想起安平侯府的诸多规矩,虽已不显,但派头仍在,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温竹君看的清楚着呢,语调却很真诚,一脸为你江家操心的模样。 “大姐夫,这也就是一家人了,我才会说给你听,外人听了,怕是会惹笑话,你去安平侯府时,可曾见过有妾室出来伺候?公子都是有奶嬷嬷和丫头照顾的,不过江家不懂这些,我大姐姐性子又急,许是就这么误会了?” 江老夫人看到儿子满脸不自在,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是是是,应该是这样,梅儿那孩子就是性子急,其实平日里还是很懂事的,来,别说这些了,粥都要凉了……” 温竹君也没追着问,只是笑着道:“我就不吃了,正好去瞧瞧大姐姐跟七哥儿。” 江玉净看着温竹君离开的背影,眉头紧拧,眼神轻黯,眼底还有隐隐的不甘。 江老夫人自儿子登科后,扬眉吐气,过往几十年的苦楚仿佛都有了价值,这世上再没有比儿子更优秀的人了。 她见儿子闷闷不乐,叹了口气,“不过一个清倌儿的女儿,竟也这么大架子?还什么妾室不能出来伺候,那她姨娘也是妾呢,哎,儿啊,都说上嫁吞针,这高娶也是一样啊,一个两个傲得 跟什么似的,娘心里都替你委屈……” 江玉净默默坐着,脊背挺直,半晌无言。 温竹君扭头直接出了县衙,好不容易到了处新地儿,可得好好尝尝鲜。 青梨只觉不解,“夫人,您不去看看大姑娘啊?” 温竹君笑道:“大姐姐那个脾气,我去了不是找骂吗?还是让她骂别人吧。” 玉龙县的水产还算丰富,鱼虾是特色,是以街头巷尾的铺面小摊,好些都是鱼虾为主,还有鱼丸虾饼等吃食。 吃完东西,她又随处逛了逛,买了点小玩意,又在县里最大的酒楼里吃午食。 “青梨,让店家照着我点的,再做一份,你亲自送回去给大姐姐。” 温竹君在玉龙县好好逛了逛,不愧是夫人亲自选的地儿,地方虽小,但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平静,的确是个好所在。 吃完晚食后,天色还亮,见百姓们摆着小摊儿,沿着河岸摆了一溜,她也干脆顺着边逛边吃了起来。 等到天边泛青,才回到县衙。 青梨得知夫人归来,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大姑娘跟大姑爷又吵架了。” 温竹君毫不意外,“这次又为了什么吵?” 青梨拧着眉,“说是那个翠云怀了身子,大姑娘得知后,没忍住,气得要冲过去抓人,但被大姑爷拦住了。” 温竹君都惊呆了,事情进展也太快了吧? 她又问了些细节,得知江玉净其实早就知道了,并且一直瞒着,今儿还当着七哥儿的面推了大姐姐,百般维护翠云。 青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夫人,您不去瞧瞧?” 温竹君冷着脸摇头,“这种家事,不是我一个妹妹该出面管的。” 本来她也在犹豫,要不要把江玉净给摁住,如今怕是不得不摁了,这个人,不可信。 她还在这做客呢,就如此明目张胆,莫不是以为自己当了官儿,就张狂起来了? 跟以前那个满身书生气、正义凛然的模样,完全不同,变化太大了。 真不知道两个姐姐眼睛是怎么长的,还说什么必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根本就是薄情寡信之人,温梅君对江玉净掏心掏肺,她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温竹君洗漱好后,见青梨又加了两根蜡烛,沉声道:“熄了吧,今儿不看书了,早些睡下。” 青梨诧异,“万一大姑娘来呢?” “不见。”温竹君干脆利落地躺下,“她要是找我,就说我睡觉了。” 刚走到客房来的温梅君,看到烛火已经熄灭,疾走了几步,又遽然停下,面露挣扎,拿帕子贴了贴眼角,失落地转身。 纤云一把拉住,“夫人,您去找三姑娘,她肯定会为您说话的,再不济,至少家里知道也好啊。” 温梅君面色憔悴,轻轻摇头,“罢了,别让三妹妹看笑话了,本来纳妾就不是大事,是我没忍住,若是母亲知道,又要骂我蠢货了,还白白让她担心。” 她最近渐渐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江玉净跟温兰君做夫妻的时候,能一直往上走,温兰君那小贱人心冷面冷,压根不管,而她总是捧着江玉净,主动放低姿态,哄得他开始张狂,也越发瞧不上自己。 回到正院,就看到江玉净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正等着她呢。 江玉净看到温梅君回来,看起来平静了许多,暗暗松了口气,“梅儿,今日是我的错,没好好照顾你的感受……” 温梅君看着这个男人,控制不住的落泪,她性子直,话也直接。 “夫君,我们成婚几载,还有了七哥儿,感情还比不得一个贱妾吗?” 毕竟之前的感情是真的,妻子又对自己百依百顺,江玉净满脸为难,只能细心宽慰。 “翠云毕竟有了身孕,也是你替我纳的,梅儿,往日你脾气大,性子冲,我总是护着,但现在你管着后宅,不能再这么任性……” “我任性?”温梅君顿时怒不可遏,“你用我嫁妆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任性?你接受我家好处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任性?要不是我在娘家任性,你以为你……” 纤云跟飞星赶紧冲上来,将温梅君给架住,小声劝解。 温梅君也知道自己失言,看着江玉净铁青的面色,唇瓣轻颤,终究伤心,默默落泪。 江玉净看她如此,叹了口气,走上前拉起温梅君的手,柔声道:“梅儿,我们夫妻从前不说琴瑟和鸣,也是恩爱非常,怎么都变了,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温梅君泣不成声,她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 “娘?”这时七哥儿忽然哭着冲出来,一把抱住温梅君的腿,软软糯糯地哭喊:“娘,娘哭了……” 温梅君看到孩子,顿时悲从中来,抱起七哥儿朝江玉净哽咽道:“你,你去看看她吧,我陪孩子。” 江玉净摸摸孩子的头,叮嘱了几句,深深看了温梅君一眼后,便走了。 温梅君看到他居然真的走了,心中不由大恸。 她紧紧抱着七哥儿,怕吓着孩子,不敢痛哭出声,只能咬着唇汹涌落泪。 原来母亲说得没错,女子一生也就只有做姑娘那十几年的快活日子,妹妹说得也没错,有了孩子,就是枷锁。 翌日一早,旭日初升,三月里的风中,已有淡淡芬芳。 温竹君已经做好了要被温梅君骂一顿的准备,谁料,她才到前厅,竟然看到温梅君面色平静的给江玉净舀粥。 温婉端庄的刺眼,从前的温梅君,似乎半分影子都没有了。 温梅君见妹妹来了,掩去眼底的黯然,淡笑着招手,“三妹妹快来,我还想着你要是起不来,就送你房里去呢。” 温竹君跟见了鬼似的,不过她涵养足够好,笑着坐了下去。 吃完早食,温竹君看江玉净走了,便抱过七哥儿,小声道:“大姐姐,你没事吧?” 温梅君摸摸孩子的脑袋,摇头道:“我没事。” 温竹君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到底,过日子的是温梅君,她说的过多,只会惹人嫌,要是温梅君还糊涂,说不得要骂她在夫妻之间搬弄口舌是非。 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过了几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商队终于赶到了玉龙县。 温竹君自然要去找大姐姐辞行,并拿出夫人塞的银票。 “母亲很担心你,大姐姐,给母亲去个信吧,至少说说近况,请她放心。” 温梅君眼眶泛红,接过银票后,点了点头,哽咽起来,“好,我记住了,三妹妹,谢谢你来看我。” 她不敢看温竹君清澈的眼睛,只能狠狠咬着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跟他夫妻一场,终究不能太狠心,再说了,他毕竟是七哥儿的爹,我不为别人想,也要为七哥儿想……” 温竹君看她自我说服的痛苦样子,心里头发酸,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拍拍她的肩。 “大姐姐,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姊妹。” 温梅君破涕为笑,紧紧握住她的手,“让你看笑话了,这些天你在这,我都没尽地主之谊,不如咱们姐妹今儿出去吃?不带孩子,免得吵着咱们。” 温竹君心里不是滋味,笑着点头,“好。” 她不停地在脑海里回忆从前的温梅君,那个骄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姑娘,终于在婚姻中磨磨蹭蹭地学会隐忍,学会退让,学会做贤妻良母,为了孩子,就连眼泪都只能隐忍地咽。 一顿饭食不知味,姊妹俩都是心中难受,脸上强颜欢笑,说了会儿话,就这么回去了。 才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哭喊声,闹哄哄地。 温梅君神色一凝,孩子的哭声她怎会听不出来? 温竹君也赶紧跟着进门,一进门就只觉怒火中烧,七哥儿小小的身子跪在中间的沙地上,仰着头大哭,满脸通红,声音都哑了。 江老夫人还有江玉净站在那,一脸怒意的看着七哥儿,仿佛这不是孩子,是他们的仇人。 温梅君一时间愣住了,不知怎么会这样? 温竹君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将七哥儿抱在怀里,怒道:“孩子做错了什么,要这样罚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七哥儿缩在她怀里,胖乎乎的胳膊紧紧搂着她脖子,满头大汗,惊恐异常,哭得连话都不敢说。 第118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八天老天爷真是下了…… 温竹君怕迟则生变,拉着温梅君就准备走。 江玉净看着妻子神色凄惶,心头猛地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四肢百骸流走,往些年寒窗苦读的画面,还有自己秋闱登科,春闱高中,忽然莫名历历在目。 他觉得自己本不该只有如此境地,明明他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就连温梅君也日日在耳边说他必定飞黄腾达,他也已深信不疑,但事实百般打击,似乎总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拉扯住……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带着七哥儿去哪儿?”江老夫人看到温梅君抱着孩子转身就走,立刻扑了过来,又哭又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哪有你这样的媳妇儿……” 温梅君恨毒了这老虔婆,又在气头上,抬脚就想踹,但被温竹君拦住了。 “你想圆满,就不能留下把柄被人诟病。”温竹君小声道:“大姐姐,别冲动。” 温梅君忍了又忍,知道妹妹说的对,便看向江玉净,目光冷寒,“你就守着那个小贱人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她终于承认,自己不如温兰君,这辈子她也不可能会有得封诰命的一天了,从娶她开始,江玉净的路就已经变了,真没想到,掏心掏肺的对待,居然还会让人走下坡路?看来这江家一个个都是贱胚子。 老天爷真是下了一招妙棋,一饮一啄,丝丝入扣,哪怕她已经有了一次经验,也根本无用武之地。 女子嫁人,次次都是新的火坑。 温梅君虽不知道温竹君会怎样做,但她就是信她,和相信母亲一样。 江玉净看到妻子决绝转身,心头猛地一颤,连忙上前追,堵在门口。 “梅儿,你莫要冲动,咱们夫妻一向好端端的,怎么就……” 温竹君只觉好笑,“大姐夫,往日好端端的,只是我大姐姐用钱用力用一切办法在为你妥协罢了,你倒好,享受的还放肆起来了。” 就连温春辉这个嫡长子都知道,享受了父母的托举,就要受父母意志的影响,最起码也要有商有量,人活着,就是在不停地妥协跟忍让。 “这是我的家事,”江玉净终于受不了了,目眦欲裂的吼道:“三妹妹,请莫要插手了。” 温梅君怒气冲冲地挡在温竹君面前,眼神不善地看着江玉净,“你吼我妹妹做什么?难道她说错了?” 温竹君看着温梅君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不由摸了摸下巴,嗯,这确实是姐姐该干的事儿,温梅君这脑子是清醒了。 不过,这感觉好怪异。 江玉净看着温梅君,面色略带忧伤的叹了口气,说起了往日夫妻恩爱的场景。 “……梅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那次也是一时糊涂,你总是在发脾气,我是个男人,我也有脾气,偏偏你那日还叫我滚出去,我只能去翠云房里……” 温梅君的面色僵硬,但眼神在软化。 温竹君摇摇头,加了把柴,“不过争吵几句,说为你纳妾是气话,我不信大姐夫听不出来,结果你倒好,当夜就收房了,我大姐姐的脾气你难道不清楚?这才多少日子,妾室就怀了身孕,还敢对七哥儿下手,以后莫不是还想要七哥儿的命?” 温梅君看着怀里昏昏欲睡的七哥儿,顿时清醒了,抱着孩子,扭身就走。 江玉净眉头紧拧,他自觉才华不输任何人,偏偏老天无眼,叫他怀才不遇,如今他还离不得侯府。 他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偏偏这一点,就是事实。 “梅儿,你好好听我说,这次算我的错,我一定会给咱们儿子 一个公道,至于翠云,我再也不会去她房中……” 江老夫人见儿子低三下四,心痛如绞,立刻站了出来,朝温梅君跪了下去。 “梅儿啊,你是好孩子,是我这老太婆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七哥儿离不得亲爹啊……” 温竹君眼疾手快,奋力冲过去生生将她给托了起来,要真跪了下去,怕是温梅君再也别想有好名声了。 别小看这件事,夫人多么聪慧机敏的人,面对头脑发昏的祖母也只能硬生生地忍,就是皇帝,遇到孝字,也得软一头。 “哎哟,江老夫人,您可千万别折煞我姐姐,她年纪轻当不得……” 江老夫人哪里肯,她不是傻子,侯府于江家而言,那肯定是有帮助的,儿子不能跪,她来跪。 “梅儿,是老太婆的错,你别叫七哥儿骨肉分离啊,那也是我的乖孙孙啊,梅儿……” 这场景,真是稀奇的紧,大户人家的老夫人,便是再野蛮也做不出此等行径,一个个都愣住了。 白芷第一个反应过来,撸起袖子,使劲全身力气抬着江老夫人的胳膊,扭头连忙叫人帮忙。 “快来帮忙,一个个发什么愣呢?” 丫头们一拥而上。 温竹君总算是解脱了,目光在院门处逡巡,但依旧不见青梨身影。 江玉净看到亲娘如此卑微,也有些怒火喷涌,只是他一个男人不好插手,只能大喊。 “娘,你起来,别胡来……” 温梅君看着老虔婆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三妹妹,你放开这老虔婆,老不知羞的东西,整日作威作福,我往日要不是看在夫君的面上忍了你,不然我早就一脚踢死你……” 江老夫人听到这话,顿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开始撒泼。 “哎哟,这就是儿媳妇对待婆婆啊,还说要踢死我,是有多恨我?天哪,我们江家到底作了什么孽,娶回来一个祖宗……” 温竹君被江老夫人一巴掌推到心口,只觉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老太婆不愧是种田的好把式,力气真大啊。 “大姐姐,你别乱喊了,住嘴。”她只庆幸,幸好自己是武安侯夫人,身边用的人多,“都来给我架着,谁敢让老夫人跪下去,我就卖了你们……” 她看到江老夫人被丫头们给架的腾空,双脚都离地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真是好一副撒泼景象啊,大姐夫,你们江家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可惜从前没看出来,真是可惜,这要是母亲看到了,不知多心疼……” 江玉净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但他心里明白,此时决不能放温梅君走。 “给我拦着门,不许让夫人出去。” 他大步上前,想接过温梅君怀里的孩子,面上泛起苦痛悔恨。 “梅儿,七哥儿将来还要我开蒙呢,咱们夫妻一场,往日恩爱都是真的,哪有夫妻不吵架?别闹得太难看,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你让七哥儿怎么办?他将来也要入仕啊。” 温梅君躲开他的手,但终究落泪了,孩子是最重要的。 温竹君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轻易地说动温梅君,今天闹成这样,不把江玉净摁下去,将来大姐姐会被硬生生地拖死,多少女人莫名其妙死在后宅,便是高门大户都一样。 “大姐姐,走,我们不能留在这,你跟江家老夫人犯冲,有她没你……” 正拉拉扯扯间,孩子的哭声又响起,弄得更乱了,忽然“嘭嗵”一声,院门硬生生地被人踹开了。 几个着短褐的彪形大汉冲了进来,朝温竹君抱拳,声若洪钟,“夫人,我们来迟了。” 温竹君被几人吼的一哆嗦,“好好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些帮忙……” 青梨也冲了过来,满头大汗,“夫人,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快走。” 江玉净看得目眦欲裂,厉声呵斥:“你们是谁?这是要围攻县衙?是要造反吗?” “大姐夫言重了,这是我的家丁,护送我去肃州的。”温竹君一颗心终于是落在了肚子里,“走,大姐姐,咱们一起去肃州。” 温梅君看着江玉净,眼中满是挣扎,“我,我跟七哥儿的东西都没收拾。” “不用收拾了。”温竹君拉着她出了院门,“路上都有卖的,放心,我是他亲姨母,还能委屈他不成?” 温梅君知道自己这一走就意味着什么,心里还是有不舍,不由泪水涟涟。 “我,我,三妹妹,我有点害怕……” “别怕,大姐姐,我在的。”温竹君握紧她的手,宽慰道:“你看看七哥儿,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这还只是开始,若你再纵容下去,你真的能承受后果吗?” 温梅君撩开七哥儿的衣裳,看着膝盖上的青紫,还有已经被汗濡湿的衣裳,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心头一痛,咬着牙不再说话。 温竹君一扭头,看着江玉净追了上来,冷笑一声。 正好院门大开的动静,把县衙其他人也吸引了过来,大家都一脸震惊的看着,十分不解。 不管如何,这是古代,再多手段也得遵守规则,她可以帮温梅君离开这儿,但绝不能让她名声有损,否则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个不好,大姐姐会恨她,连带着夫人也会恨她。 温梅君心里暗叹,她怎么老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罢了,看在温梅君勇敢挡在她面前,还有七哥儿可爱的份上,她不能坐视不理。 她咬咬牙,将温梅君推进了马车里,朝江玉净笑道:“大姐夫,我跟大姐姐这便出发去看看大哥哥了,咱们兄弟姊妹现在天各一方,也要联络联络感情的,你说是吗?” 江玉净也看到了来人,自然懂温竹君的用意,这是在给双方留脸面呢。 他牙关紧咬,心里快要恨透了,但脸上不敢表露分毫,还只能笑着应声。 “是,难得走动,就是不知何时归来?毕竟夫妻分隔太久也不好。” 第119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九天如此手段,未免…… 温梅君离了江家后,一开始确实伤春悲秋,但随着时间流逝,看到新鲜的人或物,也渐渐恢复了生气,就是七哥儿病着,她时常忧心。 听到大头的话后,她便主动开口,“那就继续赶路吧,反正都快到了。” 温竹君有些担心,“七哥儿身体还能坚持得住吗?” 那日从玉龙县出发,七哥儿半路就发了高烧,小小的孩子,受罪的很。 “能的,烧早就退了,其实就是做噩梦,休息不好,他这会儿还想找你玩儿呢。”温梅君笑道:“反正也快到了,等到了大哥哥那,再找好大夫给他瞧。” 既然都这么说了,温竹君便干脆一鼓作气,领着人进了肃州,在城中休息一晚后,又一口气赶去了金华县,也就是如今温春辉任职的地方。 温春辉不知道温梅君也来,很是惊讶,不过兄弟姊妹一起长大,瞧见两个妹妹的神色,便知道有事发生。 他是大哥,对待弟妹向来一视同仁,个个都惧怕,如今做了官,也渐渐不苟言笑起来,颇有些官威在身。 温梅君见了大哥哥,头就没抬起来过,声若蚊蚋,生怕被训斥。 付淼倒是张罗的很得体,连忙让人收拾新的客房。 “肃州可比不得玉京,你们别嫌简陋,对了,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梅君,你也别太担心,七哥儿会好起来的。” 温梅君彻底没了从前的张扬,这会儿还真有了大家闺秀的气度,老老实实屈膝见礼。 “多谢大嫂操劳。” 温竹君很快便进了温春辉的书房。 她将事情一一说明,“……大哥哥,大姐姐不想让母亲担心,你也别说漏了嘴,她那人最好面子,如今又是这样的状况,别再给她压力了。” 温春辉眉头紧拧,气恼道:“这江家,真是没想到,我以前竟然没看出来。” 说到底,江玉净这人还是他带到父母面前的。 “大哥哥,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不能怪你。”温竹君道:“只是大姐姐对江玉净依旧有情,况且两人还有七哥儿,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不想闹大,这事儿不好办,大哥哥以后要费心了。” 温春辉摆摆手,叹了口气,“还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梅君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虽说夫妻之间难分对错,但妹夫这做法,实在让我不齿。” 温竹君也跟着叹气,很难去想此刻温梅君的心情,当初死活要嫁,还信誓旦旦说什么前途远大,结果却尽不如人意。 “不管如何,大姐姐再舍不得,也得叫他亲自来求着大姐姐回去才是,那个江老夫人跟大姐姐不对付,最好是分开住,另外,玉龙县县衙的人,能换几个便换几个,让他知道,没了表面不显的侯府,他有多大能耐。” 温春辉闻言,面色很是犹豫,“虽说他有错,但如此手段,未免太过下作?” 温竹君笑了,“本就是不正当安排的班子,如今不过是回归正途,如何称得上是下作?当然了,只有大哥哥这样正直无私的人会这么觉得,你肯定不屑去玉龙县,也幸好没去,不然肃州这一摊子事儿,怎么落得到大哥哥身上?” 温春辉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正色道:“的确是巧,也幸亏朝廷不拘一格,能让我来此,便是跟着诸位大人学个皮毛,就受益终身了。” 温竹君听温春辉的场面话,觉得好笑,看来做官很不容易,大哥哥看起来精神紧绷的很,面对自家妹妹都说着官场话。 “那这事儿,大哥哥就要费心了,可别怪我给你找麻烦,我是实在心疼大姐姐,也见不得江家人的做派。” 温春辉也渐渐放松下来,笑道:“行了,这事儿你能做到这,已经很好了,后面的事儿就由我来接手吧。” 温竹君也很好奇温春辉的手段,大哥哥为人正直,温和孝顺,是夫人最为得意、且寄予厚望的长子,处置这种家事,不知会不会下狠手。 “大哥哥准备怎么做?” 温春辉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这个妹妹表面看着好相处,实际上心思也多着呢。 他笑着摇头,“自然是按照你说的,把提前安排的人撤去,最好是将玉龙县本地的人提拔上来,俗话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吏,这三年内,他是不用想着顺利了,三年无政绩,也很难升上去,可能会留在玉龙县,也可能会平级调任,最少六年,他都要焦头烂额。” 温竹君噗嗤笑了起来,还说什么手段下作,大哥哥明明心里清楚得很,不过,这也是江玉净该得的,但凡他没这么过分,这事儿就不会发生。 “大哥哥费心了,母亲那边,你可要守口如瓶,我跟大姐姐保证过,不会让母亲知道的。” 温春辉自然应下。 他端起茶碗刮沫,温声道:“三妹夫十天一封信的催,火烧眉毛似的,你什么时候启程动身去丰州,夫妻早日团聚才是。” 温竹君唉声叹气,“大哥哥,我这刚到,才把椅子坐热呢,你就要赶我走啊?” “你这丫头,太随心所欲了些。”温春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是谁拖拖拉拉的,二月才出发,现在这都五月了,不怪妹夫担心,我也快担心坏了,生怕你是在路上出了事儿,母亲的信都到了,还问你到肃州没。” 温竹君也没想到自己的速度居然这么慢。 是以,她留了三天,看七哥儿的情况稳定下来后, 便准备出发前往丰州。 大头是最高兴的,恨不得敲锣打鼓,“太好了,夫人,咱们路上得走快些,侯爷快急坏了。” 温竹君这几天快被大头催死了,难怪大哥哥烦的要死,大头这憨子,催人也不多说,就盯着你看,看的你烦也不管,走哪跟哪,比跟屁虫还烦人。 她叫过周尧,细声叮嘱。 “肃州去丰州就是咱们最后一段路了,手上的麻布还有生丝等东西尽快都脱手,另外你再瞧瞧,还有什么东西能往丰州带的,若是实在不决,便去信给我。” 给周尧留下四个护卫后,她便再次踏上旅途。 温梅君这么多天一直缩在屋子里,居然主动提出要送她。 姊妹俩坐在马车上,好半晌相顾无言。 五月的天儿,太阳逐渐燥热,便是行路有风,但车厢缝里还是会渗出热意,路边的槐花一簇一簇,香气浓烈,阳光斑驳落下,正是好时节。 温竹君知道温梅君是什么性子,便主动开口,“大姐姐,还记得出嫁前母亲说的话吗?别怕,我们所有人都在呢。” 温梅君点点头,她当然记得,母亲说过很多话,但她都当耳旁风了。 她面带忧愁,眸光黯然,整个人像是快要晒干的苹果,无精打采。 “三妹妹,这次真的谢谢你,还有,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当初要不是我,你或许都不用那么早出嫁……其实,我也欠二妹妹一句道歉。” 当时慌慌张张地抢了人,只顾着畅想未来,压根没去想两个妹妹的感受,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才理解母亲说的话。 果然还是自家姊妹靠得住。 温竹君叹了口气,苦难使人成长,但这种成长,真叫人难受。 “大姐姐,咱们一家子姊妹,莫要说这话了,你要是想二姐姐,就给她去信,还有啊,她又怀孕了,要是你能跟她说说养孩子的事儿,她一定会高兴的。” 温梅君眸中含泪,“那丫头不恨我就不错了,怎么会高兴?” 温竹君拍拍她的手,“都是姊妹,她不会记恨你的,就算记恨,事儿也都过去了。” 再说了,温兰君跟姚坚夫妻感情好着呢。 五月将尽,禾苗在微风中轻颤,田间地头的浓绿间,藏着即将汹涌的盛夏。 温竹君热的不想动弹,撩开车帘,唤道:“大头,还有多久到?” 大头擦着汗,殷勤的道:“快了,夫人,大概还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恰好从河边经过,温竹君注意到河岸明显退水了,而且这一路北行,明明该下雨的天,一直都是晴空万里。 她叹了口气,在古代赶路真的是折磨,以后还是少动弹为好。 丰州地处大梁北端,与北戎接壤,又地大物博,水**通八达,算是一个十分繁华的贸易城市。 街头巷尾虽说不比玉京宽阔,但热闹程度丝毫不输,甚至货物更为齐全,更别说路上走着的高鼻深目的异族人,都昭示着这里已经远离玉京。 大头兴高采烈地禀报,“夫人,咱们马上就到了,丰源是甘州最繁华的地界,您肯定喜欢,侯爷已经把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您来呢。” 温竹君有气无力地摆手,“行了,快走吧,早点到了好休息。” 从繁华的街道慢慢就到了安静的居住区,大概这一片都是官员,每一户的宅子,都不算小。 她暗暗松了口气,虽说她不介意吃苦,但也不想莫名其妙的吃苦。 大头引着马车停在了一处三进的宅院前,朱漆大门紧闭,门口的石狮子上还有干掉的青苔痕迹。 他勤快地搬着凳子,笑道:“夫人,侯爷大概是有事出去,不在家,您快下来,等休息好,侯爷就回来了……” 正忙着呢,就听到一道翠鸟般的清脆嗓音响起,“大头,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身着石青骑装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脸儿圆圆的,双眼明亮清澈,好奇的看着。 她愣愣的看着青梨,“你就是霍侯爷的夫人?” 青梨不知她是谁,不好接话,只拧着眉扫了大头一眼,又伸手去扶夫人,“夫人,您下来吧。” 第120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天这都是谣言、诬蔑…… 宅子里收拾得不错,衣食住行基本都妥当了,剩下想要住得舒心,那就得自己添置。 温竹君一路看都不看,大步径直去了卧房,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后,便赶紧躺下休息了。 这一路真的太受罪,得好好歇歇才行。 青梨则是带着白芷等丫头们在各间屋子里检查,若有缺失,便拿笔记下,等日后夫人点头添置,这都是在家中做熟了的事儿,倒也不难。 她见大头往前院去,连忙叫住,“大头,那周三姑娘,是什么来头?” 大头挠头,“没什么来头啊,她爹是都督府经历,喏,就住在隔壁呢。” “啊?”青梨眉头紧拧,“就住在隔壁?” 大头点头,笑道:“是啊,我跟侯爷来时,这宅子有些荒,瓦片都破了不少,侯爷差事忙,这儿还是她家找人帮忙弄的呢。” 青梨点头,有心想多问些内情,但看着大头丝毫不觉的混沌样子,她又闭嘴了。 方才看夫人一点不着急,想必是压根不惧,也是,凭侯爷跟夫人的感情,一般人可插不进来。 大头倒是又转回了头,“对了,青梨,这些天玉京来了好些信,好像是玉桃还有二姑爷他们写的,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夫人才到丰源呢。” 青梨连忙跟着去拿信,这一路耽搁得太久,怕是玉京不少事儿呢。 温竹君睡到半梦半醒的时候,饿的有些睡不着,还有些热,但她也不想起,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青梨在叫她。 “夫人,夫人,郑侧妃来了,您醒醒,不能再睡了,到时候晚上会睡不着的……” 金绣软帐半撩起,落日余晖的橙黄光芒透过缝隙,照进了昏暗的榻中。 温竹君捂着眼睛,嗓音嘶哑,“青梨,快把帐子放下,我眼睛刺得好痛。” 她适应了好半天,只觉手脚瘫软,连握拳都有些难,半晌才拄着床坐起身,呆呆地道:“你方才说谁来了?” 青梨笑了起来,“是郑侧妃来了,哦,还有周三姑娘也来了,原来她们俩是手帕交,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觊觎侯爷的?”温竹君休息好了,精神好了许多,不禁笑了起来,“青梨,你跟周尧也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有没有情意你还看不出来啊?” 青梨脸一红,吞吞吐吐的,“是,是看不出来,我太笨了,还要夫人多教教我。” 温竹君一边笑一边端起茶水漱口,“周尧是个呆子,但你平日里利落干脆,心有成算的,怎么到他身上就没了?” 这一路,就看着他俩原地打转,除了必要的话,就没多余的话头,她都看累了。 “夫人……”青梨脸红的像天边的火烧云,哀求着夫人别说话,“求您了,您别再说了,好不好?”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就看你什么时候嫁出去。”温竹君抿唇笑了起来,柔声道:“等你出嫁那天,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 “谁要出嫁啊?”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随着夕阳一起跳跃着进了房间。 郑溪拉着周三姑娘冲了进来,满面含笑,“好你个温三姑娘,霍侯夫人,来前也不知道给我一封信?要不是你家侯爷说,我都不知道你要来呢,太过分了。” 温竹君看到郑溪,高兴不已,站起身与她手拉着手。 “哎哟,你饶了我吧,确实是忘记了,我这一路走得慢,快要累死了,别说给你去信,我连侯爷都只写了一封呢,快被催死了。” 她说着话,赶紧拉郑溪坐下,又朝周三姑娘道:“周三姑娘,你快请坐,没想到,你们一道儿来了。” “这是周三姑娘,你的邻居,闺名秋蝉。”郑溪连忙为两人介绍,“这便是霍侯夫人,温家三姑娘,闺名竹君。” 周三姑娘眸子亮晶晶的,看着温竹君半天不眨眼,她笑道:“小溪姐姐老是说她在玉京认识了一个大美人,说要引荐给我认识,我可期待了好久呢。” 温竹君被她的直白逗笑了,捂着唇道:“只希望我不要叫你失望,免得你小溪姐姐不高兴。” “不失望不失望,你真好看。”周三姑娘连连摇头,“而且你看起来落落大方,行事也不娇气,和别人说的玉京里的姑娘不同,难怪小溪姐姐喜欢你。” 温竹君侧过头看郑溪,“看来你说了我不少好话。” 郑溪娇笑,“那是,总不能说你坏话吧?” 温竹君仔细打量着郑溪,许久不见,她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脸上挂了肉,穿着五色挑绣裙,笑容娇美,眉眼松快。 “看你好了起来,我心里真为你高兴。” 郑溪拉着她的手,笑得很畅快,“离了玉京,我就觉得人活过来了,竹君,丰源可一点都不比玉京差,你会喜欢的。” “那你这东道主可要破费了。”温竹君笑着道:“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以后可不要吝啬。” 周三姑娘顿时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我跟小溪姐姐对丰源可熟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晚上便出去吃吧?” 郑溪看温竹君面色还有苍白,眼底疲惫难掩,便道:“今日便算了,她刚来,我们来串串门认识认识就行了,来日方长嘛。” 温竹君松了口气,笑道:“那行,我还带了不少好茶好酒呢,改日你们再来,我们一起品鉴。” 周三姑娘也不是刁钻性子,闻言高高兴兴地起身,“那竹君姐姐,我们就告辞了,你好好休息。” 温竹君亲自送了客,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以后好歹不会孤孤单单的。” 新环境里有熟人,这是最大的慰藉了。 青梨笑道:“是啊,这人生地不熟的,有郑侧妃在,您也算有了能说话的人。” 温竹君想起来,“家里报平安的信都送出去了吗?我写给我娘跟弟弟的,你没忘了吧?” “没有忘记。”青梨招手,让丫头摆饭,“您睡觉的时候,都寄出去了,还有金华县那边也送了,不过玉龙县那边没送。” “好好好,你办事最妥帖了。”温竹君嗅到一股子辛辣的香蒜气,不由食指大动,“今晚这是吃什么呢?” “是面食。”青梨眼睛亮亮的,“夫人,这北边的面食做得确实不比玉京差,甚至还更好吃呢,我吃着便觉得面香要浓厚许多。” 温竹君看着一大海碗的油泼面,上面还放了不少青瓜丝木耳丝等料子,饿了半天的肚子,叫唤了起来。 青梨看夫人吃的香,便在一旁将宅子里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后院院墙有两处还需要修缮,另外客房里的床榻看着都被虫蛀空了,得换新的,还有……” 温竹君一边吃一边处理事情,“……该换的就换,另外还缺什么就直接买,从玉京运过来也麻烦得很,我跟侯爷也没那么矫情。” 她想起睡觉的床有些窄,长度也不够,霍云霄那个身量,恐怕睡觉都得缩着腿呢。 “另外让人去看看有没有床能买,不求木料雕工,只要够大够长够结实就行。” 青梨一一记下。 等到天色擦黑,远山泛青,府里便开始掌灯了,新买的灯笼看着特别喜庆,照得也格外亮堂。 温竹君昏昏欲睡,那碗面太实诚了,碳水太足,吃的她晕乎乎的,本来想着白日里睡那么久,晚上不会犯困了。 青梨还有几个丫头也是,一个个眼睛都睁不开了,头一点一点的,身子都站不稳了。 温竹君笑了起来,“好了好了,都去睡吧,这一路都辛苦了。” 她则是在院子里走动起来,这处宅院当然比不上武安侯府,但胜在宅院宽阔,门廊也都是大开大合,新修缮过的花草地泛着泥土香气,后罩房还有条流动的小河,里面甚至还有鱼游动。 不知道玉京里是什么状况,只希望自己离开玉京,是个正确决定。 温竹君也没晃悠多久,就困得彻底扛不住了,稍稍洗漱后,便睡下了。 月辉如玉,鸣虫喧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随即很快在石狮子面前停下。 大头看着门口悬挂的灯笼,嘿嘿笑道:“我没骗您吧,夫人真的来了,您看灯笼是亮着的。” 霍云霄笑的见牙不见眼,转头拍了下他脑袋,“回来这么晚,都六月了,你还想让我夸你呢?” 大头不高兴的嘟囔道:“不夸我也不敢说话啊。” 霍云霄甩了鞭子,大步进门,直朝后院而去。 明月高悬,犹如铺了轻纱般朦胧,仪门下也挂了灯笼,昏昧不定的,跨过垂花门,便是正院了。 门廊下的烛火正旺着呢,屋内也有一灯如豆,再不是之前黑漆漆的样子,看的人心暖暖的。 霍云霄本想直接推门进去,但低头看到自己浑身风尘仆仆,阿竹最爱洁了,要是这么上榻,肯定会不高兴。 他又跑去前院,直接在井里打了几桶水,把自己搓搓干净。 这些日子,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好在天气见暖,也不难熬,这若是以前,师父定要说他养的娇气了。 卧房里阒静无音,床头的罩纱灯已经熄灭,金绣软帐里也一点声响都没有。 霍云霄心里嘭嗵乱跳,像是回到新婚夜般,有些紧张的撩开帐子,隐约看着玲珑曲线的身影在榻上安然的躺着,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落在了实处。 他怔怔的站着看了一会儿,只觉心里莫名软软的,那股从得知她来而起的燥热,像是无影无踪了。 脱了鞋,小心翼翼的上了榻,还没靠近呢,佳人便醒了过来。 温竹君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道:“唔,你回来了?” 第121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一天你有些不一样了…… 温竹君起身梳洗后,便和霍云霄一起吃早食。 她神色如常,和霍云霄谈起了事儿,“最近丰州这么忙,是北戎有什么异动吗?” 要真有异动,那她还得走,谁知道打仗会不会倒霉到她头上。 霍云霄摇头,“倒也不 是异动,寻常的事务也够忙的,主要是剿匪,另外肃州那边也有些事务,需要在丰州中转。” 他关切道:“你大哥哥那边可还好?听闻肃州官场几乎都空了,忙得很。” 温竹君笑道:“是很忙,大哥哥还挺紧张的,不过都还算顺利吧,至少春耕是顺利地进行下去了,那些地方,会恢复的。” 至于中间那些弯弯绕绕,她也没去了解,想来等各方势力进驻后,又有那么多眼睛看着,肃州是暂时出不了第二个石二狗了。 霍云霄闻言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次又叫张炳之逃过去了。” 温竹君瞪他,“太子已经说过了,这件事过去了,不许你再管,那些人的是非功过,也不是我们能说的。” 霍云霄嘟囔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就跟你说说,反正就是抓不住他的辫子,我们就没法治他,我就是替师兄不值,朝廷竟然还让张炳之的门生去肃州做直隶总督,这是不是太糊涂了?” 温竹君拧眉,“你怎么知道的?” “邸报都写了啊,那人就是张炳之的得意门生。”霍云霄神色郁郁,“不知师兄现在怎么样了,他肯定快要气死了。” 温竹君实在忍不住了,“虽然太子是你师兄,但你也要想清楚点,太子扳倒张炳之,也不是一点利益相关都没有的,再说了,你现在已经远离玉京,你的职责就是抵御北戎,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霍云霄点头,“我当然知道轻重,可师兄有什么错?到现在都还面壁思过,枉费了一腔心血。” 温竹君也有些唏嘘,也很感慨,天家无家事,这已经不是太子跟张炳之两个派系的事情了,是太子跟皇帝之间的博弈,想必太子已经了然自己锋芒太过,所以才会退让。 “太子心有成算,又文韬武略,你就别担心了。” 霍云霄重重叹了口气,没过多久,又高兴起来,“阿竹,今天我带你出去转转吧?丰州有很多名胜古迹的。” 温竹君摇摇头,“暂时还不行,家里还缺了不少东西呢,我得置办齐了,将来你若是有客,总不好怠慢人家,不如带我去街上转转吧?” 既然来了,那事儿就得办好,全都交给丫头去办,传出去难免觉得她不尽心。 霍云霄也不纠缠,只笑吟吟的陪着她在丰源的各大铺子里转悠。 一日里,定下三张床榻,两座屏风,另外桌椅板凳若干,还有生活用具若干,又找了牙行请匠人修府邸,衣食住行不能含糊,桩桩件件都是要紧事儿。 温竹君看着单子,点点头,“便是这些了,掌柜的,这些东西还请尽早交付,这几样还能迟些。” 掌柜连连点头,“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快,到时候直接送到府上去。” 霍云霄就这么看着,笑眯眯的,一点不见烦躁。 温竹君上了马车后,见他还盯着自己看,不由摸了摸脸,“是我脸上有东西?” 霍云霄靠着她坐下,点点头,一脸沉醉的看着她,“嗯,有东西。” 温竹君朝坐在对面的青梨伸手,“镜子给我瞧瞧,你怎么不提醒我?那么多人看着,很尴尬啊……” 霍云霄哈哈笑着,俯身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是美貌,别担心了,你好看着呢。” 温竹君:“……” 青梨一张脸通红,眼睛望着车顶不敢动,她真是后悔,坐在外边也没事的。 一路又买了不少米面粮油还有肉食等,丰州的牛羊多,尤其是羊肉,比在玉京便宜多了,而且又是四通八达的地方,许多东西连玉京都不常见呢。 夫妻俩手挽手一起挑挑拣拣,什么床头摆件,床尾春凳,还有精致的小摆件,还真买了不少东西。 两人也不是挑剔性子,逛的高兴,中午就在外头的小摊上吃了碗羊肉馄饨面,便一起打道回府了。 温竹君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丰源后,一吃面食就昏昏欲睡,回家的马车上都在打瞌睡。 回家后,她第一时间就嘱咐青梨,“以后家里面食还是少做,就按照玉京里的习惯给我做饭,多买红肉跟蔬菜。” 青梨点头,“知道了夫人。” 温竹君进了卧房后,难以控制的又打了个哈欠,双眼噙满了泪,声音都没力了。 她随口道:“侯爷累了没?不如歇会儿吧?” 霍云霄刚把外衣脱下,闻言笑着转身,双眼灼灼,“好啊,正好歇个午觉。” 温竹君没注意,只进了湢室梳洗,梳洗完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榻上。 偏偏霍云霄又缠了上来,她软软地挥手,喃喃道:“困……” 霍云霄笑了起来,哑声哄道:“你睡你的……” 青梨去了厨房,先是嘱咐了一通,又另外叫人专门起灶烧水。 年轻的厨娘看看天色,诧异道:“这会儿还早呢,要这么早烧水吗?” 青梨红着脸道:“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问那么多,以后这口灶就不要做饭菜了,擦洗干净后,专门烧水。” 温竹君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余晖将尽,直到青梨来叫,她还迷迷糊糊的。 “夫人,快起吧。”青梨望着夫人身上的痕迹,有些脸红,又很欣慰,侯爷的一腔心思还在夫人身上呢。 “您别睡了,再睡晚上该难受了。” 温竹君浑身酸疼,头也有些晕,才被拉着坐起来,就又倒下去了,闭着眼睛喊:“不起了不起了,我想睡觉,晚上也别喊我,我不吃饭了。” 霍云霄正在穿衣裳,闻言便将青梨叫开了,“又不是玉京,反正也无事,就让她睡吧。” 青梨无法,只能带上门出去了。 霍云霄出去办事,回来后已经是暮色四合,夏风微热,吹着柳枝千垂,还有门口的灯笼照着路,也生出了家的感觉。 他大踏步进了垂花门,见正院里黑漆漆的,不由奇怪。 “夫人一直睡到现在?” 霍云霄听丫头说后,连忙推门进去了,屋中窗牖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撩开帐子,俯身摸索着去拉温竹君,柔声道:“阿竹,也该起来吃点……” 结果掌下的肌肤滚烫如火,他心头一跳,在温竹君的额头一探,连忙朝外头喊,“青梨呢?去前院叫大头请大夫,快去……” 温竹君迷迷糊糊地睁眼,沙哑着道:“你回来了?” 霍云霄抱着她,很是自责,怎么才来就生病了?这要是叫岳父大人知道,怕是又要提刀来砍他。 好在大夫来得很快,说是这一 路累着了,又邪风入体,没休息好,这才烧了起来。 “……夫人以往身体康健,问题不算大,我开个方子,你们煎两副药喝下去就没事了。” 他又单独拉了霍云霄去一边,叮嘱了几句话,霍云霄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还亲自去送大夫。 温竹君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午食过后,整个人都虚弱了,说话都是气音。 “夫人,您昏睡了一晚上,总算是退烧了。”青梨高兴的趴在榻边,“侯爷照顾您一晚上,方才有人来找,说是有事儿,这才走呢。” 温竹君靠着软枕坐好,喝了一杯水后,才点点头,声音嘶哑,“我知道,昨晚上他还喂我喝药,给我擦汗来着。” 她身体还不错,这次发烧也不算突然,还有些庆幸,至少不是病在路上。 “竹君,竹君……”郑溪跑了进来,看到温竹君面色苍白地靠着,满眼担忧,“怎么才来就病了?” “你怎么来了?”温竹君笑道:“偶尔发烧也正常,我又不是铁打的,快坐。” 郑溪抬手探她的额头,发觉确实不烫了,才松了口气,“你家侯爷给我传话了,叫我来陪陪你,正好二皇子也有事被叫走了,干脆就来你这看看。” 温竹君点点头,“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都被叫走了?” 郑溪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修河道闹出了事儿,你才来,还不清楚,北地民风彪悍,械斗是常有的事儿,加上又有匪徒作乱,所以他们最近都挺忙的。” 温竹君确实不了解。 不过病中也不能歇着,玉京的信又来了。 玉桃信里是报平安的,糕点铺子的生意没有影响,再说了还有夫人照看呢。 姚坚的信里就有事儿,说是有作坊管事贪钱,从招女工这步就开始捞钱,克扣福利,还招了些七大姑八大姨,弄得作坊里乌烟瘴气,甚至其他女工们自行售卖肥皂都要被刮一遍。 这事儿是乔楠闹出来的,她为人正直,最见不得这种事了。 温竹君看的都生气,不过这事儿好解决,赶走就行了。 真是无言以对,小小一个作坊都耐不住有人想贪。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到温竹君的病彻底好了,已经快过去半个月,天气越来越热。 好在郑溪跟周三姑娘每日都来看望,倒也不无聊。 这天又是大雨倾盆,她才吃完早食,就听到前院传来声音,应该是霍云霄回来了。 霍云霄浑身透湿,眉头蹙起,俊秾眉眼带着煞气,看到温竹君的身影,才稍稍缓和。 “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都躺了那么久,早就好了。”温竹君笑着点头,撑伞站在树下,随他一起进了屋,“怎么?出事儿了?” 第122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二天她就这个操劳命…… “啊?”霍云霄将头发散开,一脸莫名,“哪里不一样了?” 温竹君推他站好,拿棉布帮他擦头发,“变好看了,好了,还是去洗个头吧,不要扎了,仔细头疼。” 霍云霄得到关心,喜滋滋的看着她,笑道:“阿竹,你真好。” 温竹君不由失笑,拍他的肩,嗔道:“我不好,快去吧。” 她赶紧叫了青梨到身边,“给周尧去信,让商队在那边尽可能多收些粮食跟草药吧,也是时候该来丰源了。” 青梨面上一喜,“哎,我这就去。” 丰源看着像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在玉京限制诸多,又要顾着脸面,难免掣肘,但离了玉京,步子就能迈的大一些。 温竹君还是打算这些日子多去看看,赚钱嘛,就得多走动。 正巧霍云霄这段时间因为受灾,忙的脚不沾地,温竹君便和周三姑娘还有郑溪整日在一起混着,丰源都被她们跑遍了。 她发现这地方很有优势,总督衙门就在丰源当地,又有卫所驻守,地处通商要道,往北的不用说,几乎必经之地,往西的要是想走水路省时间,也要在丰源或是附近的城市停歇片刻,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哎哟,你还在想你的生意呢?”郑溪笑着拉她在水榭边坐下,“你家侯爷这是没把中馈交给你啊?一脑门子就想赚钱。” “赚钱跟掌不掌中馈又没关系。”温竹君笑道:“再说了,你难不成还嫌钱多啊?” 周三姑娘倒是很感兴趣,“竹君姐姐,你跟我说说,咱们这有什么好生意可做的?我爹说过,在丰源想赚钱的营生已经不多,反正我们家是想不到了。” 这话倒是实话,毕竟聪明人很多,赚钱的买卖早就被瓜分了。 温竹君见她真的感兴趣,便掰着手指头数。 “盐茶铜铁瓷器棉纱等东西,自然是不能碰了,毕竟丰源靠北,再往北走,那就是北戎,跟北戎做生意太危险了,一个不好通敌卖国的罪名说不清楚,往西也有大商队,现在入场不是好时机,再说了,这些东西利润高,官府把控也严格,那我们要赚,就只能是赚这些来来往往的人身上的钱了。” 周三姑娘也掰着指头数,一脸认真。 “想要赚来来往往的人的钱,那就是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不过咱们丰源不论是酒楼饭馆还是茶楼酒馆,有名的没名的,都太多了,至于什么衣裳布匹,每年都有很多西行的商人顺路来,布匹也压根不缺,竹君姐姐,我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赚钱的买卖了,赚钱的买卖丰源都已经有了。” 郑溪接过丫头手里的鱼食,往湖里撒,“你们俩可真是掉进钱 眼儿里了,想那么麻烦的事儿做什么?” 周三姑娘正色道:“小溪姐姐,赚钱的事儿怎么能算是麻烦呢?” “还不麻烦?”郑溪摇摇头,“也就是你们愿意花时间,我宁愿去耍几套剑法,也不想费脑筋想这个事儿。” 温竹君笑她,“你现在是皇家的人了,当然不用在意,但我们还不行,我靠着武安侯府,秋蝉靠着家里,就算是为自己有钱花,也得想方设法呀,毕竟,有钱花才是底气嘛。” 周三姑娘连连点头,“竹君姐姐说的对,小溪姐姐,要是能赚钱,咱们就一起做嘛,反正又不亏。” 郑溪闻言,略略恍惚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那句话说的对,有钱花才是底气,总不能每个月领那点银子过活一辈子。 温竹君觉得靠嘴巴说,有些干涩,干脆带着两人出去,坐在茶楼里,边喝茶边说。 她望着底下泛黄涌动的河水,都快要溢满河道,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来的时候,这运河看着像是退水了呢,没想到短短时日,就成这样了。” 她来的这些日子,运河里本来风平浪静,每日来往船只舢板不断,不仅为沿河带来商品,更带来无尽财富,河边的百姓都因此获利不少,多的瓜果蔬菜全都能换钱。 “本来就是汛期,又加上下雨不断,大河里的水就往这里面灌了,其实这水涨得还算浅了。”周三姑娘接话,“也幸好当年张大人主张修了这条河,不然我们丰源也得年年被淹。” 郑溪点点头,“是啊,这条河真是改变了丰源,也不枉当年修建得那么辛苦了。” 温竹君心头一动,犹豫道:“你们说的张大人,不会是张炳之张大人吧?” “是他。”郑溪朝她眨巴眼,“当年他也曾在丰州任河道监察使,想不到吧?” 温竹君点头,她确实没想到,霍云霄跟太子嘴里的大贪官大坏蛋,竟然做过那么多事儿。 “这条河几乎让丰源活了过来,这十多年,丰源渐渐成了集散地,无数来往客商都要从丰源过,船行不绝,车马也不绝,那么多车马经过,但丰源竟然没有成熟的草料行。” 她观察了好些日子,还问过霍云霄,最后得出结论,是因为丰源这地方有些特殊。 古代人少,丰州也一样是地广人稀,除去田地便是未开荒的草地,几乎遍地是草,是以来往客商打尖住店,那些店铺为了客源都把草料给包了,至于草料,则是乡下的百姓自己农闲时割的,送进城换钱补贴家用。 周三姑娘有疑问,“既然草料都被包了,那些客商为什么要买我们的草料呢?反正他们始终要打尖住店,既然有免费草料,做什么要花钱?” 温竹君笑了,“问的好,为什么要花钱呢,这当然是我们的草料值得了。” 郑溪促狭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直接说。” 温竹君示意她别急,“我家侯爷有一匹四蹄踏雪的马儿,极是威风,经常亲自刷洗,前几天我听他说,刚来丰源的时候,住了一晚客栈,那些草料不知道什么缘故,害得他的宝贝马儿拉肚子,他都心疼坏了。” 郑溪喜欢舞剑,也喜欢马,闻言便猜测。 “肯定是那些草料制作的时候不精心,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那些铺子偶尔有牛马吃坏肚子的事儿发生,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谁也说不清是吃了什么,后来还有客商自己带精料呢。” 温竹君一拍手,“那就是了,我们可以制作啊,城外那么大的荒地,我们可以租下来,而且,我们还可以请干活儿更细心的女人。” 她就喜欢用女人,一点不比男人差。 周三姑娘却道:“可这样一来,那以此补贴家用的老百姓怎么办?我爹说可以赚钱,但不能跟乡下人争这几文钱的利。” 温竹君当然考虑到了。 “这个你放心,我们租了荒地,还要请他们去割草制作精料呢,他们还不用进城这么麻烦,我们可以直接给工钱,到时候制作的草料再运回城,无论是卖给路过的客商还是卖给那些铺子,都不怕没人买。” 周三姑娘眼睛闪闪发亮,“而且那些老百姓也不怕少了钱贴补家用,那些客商的车马也不怕吃坏肚子,咱们丰源更能留客了,这个主意好。” 温竹君笑了起来,不过这个事儿也不太赚钱,但好歹算个好事儿吧。 她就这个操劳命,闲不住。 郑溪和周三姑娘十分振奋,两人没做过生意,听到这个赚钱门路,登时就商量了起来。 得早些去租地,如今都夏日了,那些草割了还能再长一茬,再晚些,就只能割一茬了。 周三姑娘当即便想好了,回家就找亲爹帮忙,去衙门里租荒地,反正那些地都荒着,除了长草也没用处。 郑溪则是准备拿出自己的私房,她有些好奇,“这么好个主意,也算细水长流的生意,你怎么会想到要我们俩掺和?” 要知道,她在玉京的生意,家里人都很难掺和一脚。 温竹君笑道:“你们俩才是东道主,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也不是一点私心没有的。” 要是叫她自己去张罗,怕是需要些时间,流程还很麻烦。 郑溪和周三姑娘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租荒地的事儿落实得很快,而且最近大雨,丰州不少地方被淹,对田地租卖看管很严,但荒地则是抬手就过了。 等那边将将才修好几间棚子,堆了不少草料后,周尧便到了。 温竹君干脆直接甩手,让周尧接手去管,至于商队,则是让商队长带着继续出发了,依旧是买粮。 她也说不好,反正感觉近几年买粮都不会亏。 这天刚把手边的账本看完,迎着蝉鸣声声,还有斜阳余晖,霍云霄风尘仆仆地到家了。 他这些天也忙坏了,在丰州各处跑,除去安抚灾民,还要收拾那些趁机作乱的匪徒,天气又热,确实不容易。 “回来了?”温竹君抬头看他,放下笔笑道:“看你这一身汗,先喝碗绿豆汤吧。” 霍云霄接过绿豆汤一饮而尽,气喘吁吁道:“阿竹,师兄给我来信了。” 温竹君一愣,反应过来,“太子重新监国了?” 霍云霄点头,“听说皇上身体抱恙,师兄才得以出东宫,顺利监国,说是三皇子也领了差事,不过邸报未见详情。” 温竹君:“太子说什么了?” “这次不止丰州受灾,临近三府都被淹了好些地方,朝廷还出动了赈灾使。”霍云霄擦了汗道:“他来信是想叫我好好照顾自己。” “太子对你可真关心。”温竹君又给他递了碗绿豆汤,“希望他跟太子妃都好好的。” 霍云霄叹了口气,面露遗憾,“阿竹,我可能还不能陪你,大梁北边受灾,北戎最近就有异动,师兄说东南边还有倭寇作乱,怕是今年都不得安生,对不起,说好的要陪你。” 第123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三天难以避过的劫数…… 温竹君听他提起赵嬷嬷,也有些愣神,这次匆匆忙忙来了丰源,都未给赵嬷嬷传个口信。 “你别担心,嬷嬷在庄子里养鸡养鸭,还养了小狗呢,日子好得很。” 在侯府操心的事儿多,还要照顾他这个“孩子”,那才累呢。 霍云霄闻言点点头,“你赶紧回信,我去置办些丰源的土产一起送回去,我们夫妻都来了丰源,北戎眼看又起了乱子,她老人家肯定担心。”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的身影,笑着摇头。 青梨也笑了,“侯爷瞧着,还真会疼人了呢?” “你啊,说别人,自己好好抓紧吧。”温竹君拿笔写字,笑道:“周尧回来了,你还在我边上坐得住?” 青梨红着脸,“我是您的丫头,自然坐得住了。” 温竹君只笑不语,她身边的丫头至今无一人成亲,说实话,她还不想这样,传出去还以为她这个人怎么了,把持着丫头婚嫁不松口。 “好了,如今家里事少,我又不愿跑,你要是乐意,不如去周尧那?” 青梨面上一喜,屈膝行礼后,便红着脸匆匆跑了。 果然是有人就好办事,草料行的筹备,总共不过半月,荒地有了主,草料也在精制,人也给力,竟然连销路都寻好了。 郑溪和周三姑娘对这事都很重视,不管是出于对钱的尊重,还是自己第一次开铺子新鲜,两人都把速度贯彻到极致。 七月盛夏,一改之前的大雨倾盆,如今是烈阳焦灼,丰源真是热的没处躲,连之前快要溢满的河道也渐渐退了,运河里的船跟舢板又恢复了原样。 郑溪拉着周三姑娘上门讨水喝。 温竹君看着两人亮灼灼的眼睛,不由失笑,“这已经很快了,做生意哪有你们这么急的?” 周三姑娘也笑了,“其实我们也是学过掌家的,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去寻一门生意呢,太新鲜了。” 郑溪跟温竹君多熟的人了,可不像周三姑娘那样客气。 她正色道:“已经有十几家铺子定了我们的精料,等再过阵子,那些老百姓手里的存货送完,这些铺子就必须找我们订购了。” “没错,等他们用的差不多,咱们的草料存货也多起来了。”周三姑娘激动的绞着帕子,“到时候就按照竹君姐姐说的,咱们盘个铺子,做草料行供来往客商用。” 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真是钱能激发潜能,举一反三都会了。 “喝点酸梅汤吧,刚在井里湃过的。” 郑溪摇了摇团 扇,又拿起帕子擦汗,“如今这样天热,不知他们可都还好,北边遭灾,北戎又有异动,就连东南都没个消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二皇子来了丰源,自然也不是来玩儿的,如今也算是和霍云霄得偿所愿,能一起抵御北戎了。 温竹君摇摇头,“只希望内里不要乱了,至于北戎,其实也不足为惧。” 那么多年都被大梁压着,不可能就今年能爬起来,只希望大梁自己不要出幺蛾子就行。 这天,大头提前回来通知,说霍云霄要回家了。 前线操练辛苦,回家一趟不容易,温竹君想着这时候不能亏了这小子,便直接叫青梨牵了一头整羊回来,另外特地买了两斤牛肉,吩咐厨房这两天好好做饭。 这里的羊养得好,羊油极厚,连羊奶也多,想到玉桃跟姚坚说玉京里的猪油和牛乳越来越贵,她心里也渐渐起了点主意。 反正自己有商队,有些事儿慢慢做总是能做成的。 霍云霄回来时,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他满头大汗的进门,见温竹君正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纳凉。 “这时辰你怎么不去找她们俩说话?” 温竹君起身朝他走去,笑道:“再多话也不用天天说,再说了,你都要回家了,我不在像什么样子。” 霍云霄抬手,让她不要过来。 “我这满身的汗臭,可别熏着你,等我洗完再来跟你说外头的情况。” 温竹君见他乖觉,便停了步子,吩咐丫头准备摆饭,饭菜这时候摆出来,等霍云霄洗完,也就不烫了。 霍云霄披散着一头湿发,敞着衣领就走出来了,连鞋都懒得穿。 他神色恹恹的坐下,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少见的无力模样。 “阿竹,这仗不好打,北边也不安稳了,要不你还是回玉京吧。” 温竹君吓了一跳,她这时候可不要回去,玉京也不见得有多安全。 “什么意思?太子怎么了?” “不是太子。”霍云霄摇头,“我也是才知道的,是北边三府,丰州,还有明州、惠州,三府的义仓,余粮十不存一,现在甚至都比不上乱成一锅粥的肃州,如今还有东南边倭寇作乱,要是西越再掺和一脚……” 温竹君不解道:“义仓怎么会是空的呢?总督呢?巡抚呢?不是说会派赈灾使来吗?” 霍云霄叹了口气,鬼知道为什么是空的。 他气愤地拍了下桌子,“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出这个馊主意,赈灾使就是张炳之,还兼任此次的粮草转运使,他上次就想让我死,这次还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温竹君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太子这次没派人跟来吗?义仓是空的,那朝廷的赈灾粮呢?” 她说完便反应过来了,东宫势大,已经引起皇帝猜忌,这个时候,太子应当蛰伏,这次也不会出头。 霍云霄愤愤不平地嘟囔,无奈道:“我既然答应了你,不瞒你,那我就都告诉你,你知道师兄为什么一直要盯着张炳之,盯着贪腐吗?” 温竹君凝眸沉思了下,淡淡道:“国库不丰?” 她一直就有此猜想,但也不敢出口,因为大梁的表面看起来花团锦簇,一点没有颓败的迹象。 至于太子为什么要想做清水里的领头鱼,她从来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是一国储君,没有好处的事儿,怎么可能会干? 霍云霄都习惯了温竹君的聪慧,点了点头。 “是啊,这么多年安稳,国库却越来越空,可见贪官蠹虫的厉害,去年肃州一事,更是拖累,便是抄没了那么多官员的家财,补回来的银两,也不足百分之一,现在不止赈灾粮,还有军粮也不足,今年这仗,难了。” 也难怪师兄这么着急,可偏偏皇上不急,还有心情去行宫避暑呢。 温竹君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今这情形,那张炳之就能拿出来吗?太子一党竟也同意张炳之来?” 霍云霄端起饭碗,沉声道:“天晓得了,咱们这还算好,明州淹了四个县,惠州淹了五个县,已经要饿死人了,反正师兄说张炳之此人一贯巧舌如簧,希望他能挤出粮食吧。” 温竹君听的心惊,却也不意外。 王朝走下坡路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当权者眼睁睁看着朝廷财政渐渐崩塌,想依靠抓贪腐去延长寿命,不过杯水车薪。 真正的问题还未显现,挖肉剜疮都没用了,这是封建王朝难以避过的劫数。 一直到吃完饭,夫妻俩都没再说话了。 温竹君一直在想,为什么太子一党会放任张炳之来做赈灾使,甚至粮草转运使,按照太子对张炳之的厌恶,这不是拿将士跟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吗? 举凡帝王,想要的从不是一方百姓的安危,是要天下安定,贪官污吏在他们眼中,也只是无伤大雅的泥点子。 除非,朝野上下,现在只有张炳之能解决这个问题。 温竹君想到那条运河,还有平日听到的一些关于张炳之的事,只觉电光石火般,脑子里瞬间清醒了,好多事都说得通了。 “阿竹,阿竹,你怎么了?”霍云霄揽住她的肩,轻轻摇晃,“阿竹,你想什么呢?” 温竹君眨了眨眼,“或许你不用太担心,这事儿还真有可能只有张炳之来才行。” 霍云霄俊朗的面上浮起不解,“为什么?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行?他还想要我死呢。” “为什么不行?”温竹君快速道:“他这么些年就能爬到皇帝身边宠臣的位置,门生遍天下,就连肃州总督都是他的门生,你还说他贪腐,那他底下的人也多是一丘之貉,皇帝不能杀掉大梁所有贪官,也不能勒令他们主动拿出家产,但张炳之说不定可以筹集出来,至于他想杀你,我想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北戎还在呢,除非他想通敌卖国。” 她越说越觉得这一招妙极,简直无懈可击。 “举荐张炳之的,一定是个知大局又老谋深算的人,大梁暂时动不得张炳之,甚至还要倚重他,所以,他本人未必愿意来,是朝局和时事逼他来的,也必须是他来。” 霍云霄听懂了,却也越发气愤,“所以,我们将士的粮草,还有此次赈灾的粮食,还得靠他们那些贪官污吏来调度?那些钱本来就该是这个用途,混蛋……” 他虽然喊的响,但事实如此,只能心内暗骂,这都什么破事儿? 温竹君对张炳之的感官越发复杂了,她没见识过,只东拼西凑地听来许多褒贬不一的话,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人精子。 她忽然想起有个问题没问,“到底是谁举荐的张 炳之?你知道吗?” 霍云霄有些不自在道:“是,是师兄举荐的。” 听说太子举荐张炳之,父子难得秉烛夜谈,让皇帝挺高兴的,说他懂事了,终于明白以大局为重的道理。 “所以你刚才那些话,其实是在埋怨太子呢?”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现在很有长进嘛。 第124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四天她们是想叫我买…… 中秋已至,暑热未褪。 青梨到了角门,见周尧来,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了进来。 “周先生来了,快请进,夫人正等着呢。” 周尧颔首,擦擦汗,脚步匆匆地往花厅去了。 烈阳高挂,从六月大雨过后一直到现在,不曾下过一场雨,田间地头已经干涸,裂隙能伸进去一个小儿拳头,若不是运河还在,恐怕丰源百姓也要如其他地方百姓一样,离乡讨饭了。 温竹君放下手里的茶盏,示意周尧坐下,“草料行的事儿你去跟周三姑娘说了吗?” 周尧点头,“还未说,想着先来请示您,草料行虽说才开,但声名已经有了,被官差盯上也不算奇怪。” “是啊。”温竹君嗤笑起来,面色冷冷,“打着赈灾的旗号,实际上还是让当地商户出钱出力,声名他们得了,付出的都是老百姓。” 这种损阴德的法子,那张炳之竟然真的想的出来?不知又有多少人一夕返贫。 “你去禀了周三姑娘,要是可以,告诉郑侧妃也行,若是她们也不开口,那就把所有草料都交出去吧,我们没必要做出头鸟,无非损失点银钱。”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大梁不允许官员及其家眷经商,都是挂在普通人身上,不管如何,表面平静不能被打破。 “是,东家。”周尧躬身,“之前东家让我买来的粮食,现如今还放在仓库里,是不是不太安全?” 温竹君摇摇头,“不能动了,现在义仓里没米,赈灾粮也都赈的差不多,祸事未平,天灾又起,还有战事要支撑,我要是这时候主动露出那么些粮食,怕是没有好结果。” 无论是做好事还是要好名声,先得保全自己才行。 她朝青梨道:“你去厨房清点一下,看看家里还有多少粮食,能撑多久,到时候再说。” 周尧继续道:“东家,大水过后,有些地方已经起了瘟疫,咱们那些草药现在倒是能混在里面出手了。” “草药他们肯拿钱买?”温竹君诧异道:“前几天不是说逼死了两三个粮商吗?怎么草药他们就肯给钱了?” 周尧拱手,“东家,我听说的是那几个粮商囤积居奇,故意抬高粮价,还趁机低价买田,但不管怎么说,粮商死了这个就有那个顶上,总有人能顶起来,但大夫不一样,宝贵的很,瘟疫要真的闹大了,死的可绝不止几个粮商,也更难压下去。” 温竹君忍不住讥讽道:“倒是会权衡利弊,知道死几个跟几万的区别。” “至于商队,我已经去信让他们暂时不要北上了,想来这会儿已经收到了消息。”周尧说了半天,才端起茶盏喝茶。 温竹君点头,“你做得很好,就这么办吧,低调行事就是。” 周尧犹豫了下,才缓缓道:“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人去那些灾县买地买田,东家,您要是……” “不准。”温竹君厉声打断他的话,“别人我是管不着了,但武安侯府的人要是敢这么做,我决不轻饶,周先生也记住了。” 周尧被吼也不恼,目中含笑,虔诚地躬身,“东家,我明白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你跟着我来这,也辛苦了,这次的红包,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接着吧。” 青梨接过眼神,立刻去屏风后拿了个荷包出来。 周尧跟温竹君日久,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推辞,大方接过。 “多谢东家,不过我想求东家一件事。” 温竹君笑道:“说吧,不要再跪了。” 周尧将荷包重新递给青梨,道:“我来丰源后,只给家里去过一封报平安的信,也没寄银钱,如今想求东家帮忙,将这钱送到我家中去。” 温竹君摆摆手,“小事,放心吧,这钱你还是自己拿着,你家中老母和妹妹,有人帮忙照看的。” 周尧顿时松了口气,还是跪下了,诚心诚意地磕头,“多谢东家费心。” 中秋本应是丰源最繁忙最赚钱的时候,粮食丝绸茶叶等东西,不管是往北还是往西,客商都源源不绝,但今年不同,运河上来往的客商明显少了许多。 北边天灾还未完,又有战事吃紧,来这边的人自然少。 温竹君一直担心的事儿也来了,之前情形不明朗的时候,她给玉桃去了信,说起这边的羊乳还有羊油的事儿,玉桃回了信,十分感兴趣,还说要来看看。 她后来又给玉桃去了信,但毕竟是书信,有时间差。 结果,到了这天,又是艳阳高照,秋老虎热的蝉鸣都有些振奋似的,拼了命地喊。 温竹君的右眼开始跳了起来,正不解又心烦意乱时,消息来了。 “夫人,夫人,玉桃姐姐来了。”青梨高兴极了,“现在正在码头,特意提前派人回来报信的。” 温竹君心内暗叹,只希望损失不要太大吧。 她见到玉桃后,看到她紧绷的脸,便知道不太好。 “夫人,夫人,我可算看到你了。”玉桃疾走几步,含着泪道:“你瘦了好多,是这里吃得不好吗?侯爷是不是对你不好?” 温竹君笑了,拉着她的手坐下,“别胡说,我吃的很好,也没瘦,侯爷在外头打仗呢,你别瞎想。” 看她满头的汗,连忙叫人打水来,还帮她把巾子绞干,“快擦擦,这一路不容易吧?” 玉桃点头,叹了口气,“别的还好,就是一样,夫人,我带了一船粮食,本想着给你带一些,另外赚点银子,但是过明州的时候就都没了。” 温竹君在心里计算着银钱,有些肉疼,但也只能认栽,便宽慰道:“无碍的,你们人没事就行,那些钱咱们还能赚回来。” 玉桃郁闷极了,“我们本不想给的,可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灾民,甚至还有官员,张口就不要脸的说我们是什么赈灾的船,直接上船就搬,竟然能点出名字,还说事后要禀报朝廷各家捐了多少粮,好论功行赏什么的,还好,不止我们损失了,就连玉京其他人家也损失不小,甚至还有国公府的船呢。” 大家都是背后有靠山,但这个靠山不敢在这个时候喊出来,律法严明,对这种事,君臣之间似乎有了诡异的默契。 她也一样不敢辱了武安侯府的名声,所以,只能随 大流的将粮食都交了。 温竹君也愣住了,“你是说那些船都被拦下了?那普通百姓呢?” 玉桃摇头,“普通百姓都平安过去了。” 温竹君闻言,不禁露出沉思之色,这么说的话,张炳之还是有点意思的,胆子也极大,虽然做的不厚道,但是真有用,还吃定了这个不会闹出来的哑巴亏。 到现在,她对张炳之的看法,越发的复杂了。 玉桃喝了两碗酸梅汤后,燥热稍减,总算想起来此的任务,赶紧将怀里的信掏了出来,另外又拿了极厚的一沓银票。 “这是二姑娘,还有夫人给的,还有这些是她为大姑娘出的钱,另外这些是二哥儿的,这些是……” 温竹君拿着一大摞银票,拧着眉道:“你别告诉我,她们是想叫我买田买地?” “嗯,是的。”玉桃用力点头,“二姑娘叮嘱了我好久呢,说这些钱是她全部家当了,希望你尽可能地帮她多买些好田……” 温竹君勾唇嗤笑了起来,果真是一方有难八方来踩,北边百姓苦不堪言,玉京的富贵人倒是趁机跑来贱买田地。 “那母亲是怎么说?” 玉桃连忙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夫人说家里早年便有田地在北边,她将地方都仔细地写在信里了,要是能买到成片的,将家里那些地都连起来最好,实在买不到也没关系,捡好的买也行……” 温竹君目光复杂地看着手里的银票,“和你一样目的的人,来得多吗?” 玉桃又喝了一碗酸梅汤,“肯定多啊,夫人说北边地多人少,土也肥,粮食出的也多,玉京很多大户人家都在这边买地的,一直都是这样,家里算是买的少的呢,不然每年年底会有那么多的车马去玉京?其实都是送庄子收成的,夫人还记得当年那只高大的活鹿吗?就是北边的庄头送的。” 温竹君当然记得,她是第一次在古代见到活的鹿,很是好奇,围着看了很久,鹿肉也很好吃。 她恍惚想起,当年帮夫人管家,还有帮温春辉拟彩礼单子的时候,其实看过那一摞田产铺面的册子,只是当年她没有深想,扫一眼便过去了。 玉桃目光灼灼,凑到温竹君旁边亲昵道:“夫人,你在这儿时日不短,肯定买了不少吧?你那么聪明,最会做生意了……” 温竹君怔怔地看着玉桃,心头涩涩,久久不语。 这次玉桃来,还带来了菜姑跟香姑,香姑就是菜姑的堂姐,姊妹俩做事越发地厉害,便由姚坚举荐过来了。 菜姑看到温竹君便倒头就跪,“徐秋见过东家。” 温竹君扶她的手一顿,诧异道:“你的名字?” “嗯,我有名字了。”徐秋依旧黝黑瘦削的脸上满是振奋,“东家,我学会了写字,我知道了好多东西,便请姚先生帮我取了个名字,我现在叫徐秋,因为我是在秋天出生的,我喜欢这个秋字。” “好好好,好名字。”温竹君真心夸了句,便扶两姊妹起来了,欣慰道:“北边在打仗呢,你们竟然敢来?” 徐秋大声道:“东家在这,况且我也知道东家的男人在这打仗呢,那这里一定不会有事的,就大胆来了。” 玉桃笑着骂了一句,“我告诉你这些,是叫你安心,不是叫你来胡说八道的。” 第125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五天有人正巴不得呢…… 过完中秋,入了九月,老天爷大概也瞧不下去,天气终于凉了下来。 秋风瑟瑟,枯叶飘零。 只是依旧没有雨。 丰源依靠着运河,两岸勉强有点收成,但没有修建运河又没有那么多水源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葱绿的稻子连穗都没结,就一点点枯黄干涸。 更有那数个被淹掉的县,加上天旱,补种都没法子,龟裂的田地如蛛网蔓延,随着时间推移,流离失所的百姓就更多了。 现在卖田地的百姓还在少数,主要是卖家里的牛羊和值钱的家当,还有女儿。 温竹君上街三次,就被迫买了三个小姑娘,当然也说不上被迫,遇到了看不过去而已。 “夫人,那三个小丫头都洗干净了,头发也剃了。”青梨过来回话,“您看看是要安排在哪?” 温竹君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书放下,“你们带着吧,别饿着她们,平日多教教。” 玉桃也很是怜悯,“夫人心善,她们有运道。” “我也算不上好人。”温竹君摇摇头,“空有怜悯之心而已。” 玉桃却道:“现在有怜悯之心的人都不多呢。” 温竹君说不出话来,若她没有现在的日子,她也未必会有怜悯之心。 “对了,那天叫你去跟养羊户谈,谈的怎么样了?” 玉桃点头,“他们之前还不太愿意,现在愿意了,甚至答应降价,夫人,这天要是再不下雨,他们恐怕也撑不住了,要不,咱们再等等?” 温竹君瞪了她一眼,“你现在是掉在钱眼里了?这种时候,怎么还能趁人之危?” 她偶尔出门一次,便看到城中不少地方设着求雨的祭坛,就算不为庄稼,人也撑不住了。 玉桃有些委屈,“别人都这样做的,再说了,这样对咱们竹记好啊。” 温竹君沉声道:“别人这样做是别人的事儿,与我们何干?玉桃,我们当初许下愿望,想赚多多的钱,是为了自己过的快活,并不是为了压榨那些穷苦百姓。” 玉桃红润的脸上怔怔地,转而露出羞愧之色,“对不起,夫人,是我想错了。” “还是按照 我们当时定下的价格给吧,虽然按照现在这粮价,也算不得什么。“温竹君笑笑,“只有一条,希望他们将来的羊乳羊肉羊油,能卖我们便宜点。” 玉桃立刻点头,“您这么善心大发的,他们肯定愿意的,反正现在城外都是灾民,我也走不掉,干脆咱们在北边也把铺子开起来。” 温竹君朝她道:“现在这样子,还能开什么铺子,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以后总行的呀。”玉桃满眼希望,“世道不就是这样嘛,好好坏坏的。” 温竹君一愣,须臾笑了起来,有的时候,她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 世道艰难,前边在打仗,也不知胜负,可百姓总得活下去,日子过一天是一天,丰源也在苦苦支撑。 这天,风清气朗,玉桃跟周尧一起回来了,两人脚步匆匆,进门就赶紧叫关门。 “不好了,夫人,不好了。”玉桃进了垂花门,就直往正屋冲去,“夫人,城门打开了。” 温竹君还在算账,最近和养羊户谈得很顺利,她已经在寻人手炼制羊乳和羊油,从前在玉京多用的牛乳,价格很有些昂贵,如果这里的羊乳炼制好送回去,搜刮那些贵人的钱就更容易了。 她听到玉桃的话后,将笔放了下来。 “城门打开了?那灾民都进城了?” 一开始来丰源的灾民不多,城门也就一直洞开,但丰源水陆皆通,地理因素,慢慢的,来此的灾民便聚集起来,县令就直接将城门给关上了。 玉桃连连点头,“是啊,都进来了,说是有个大官儿让打开的,还不许再闭城门。” 温竹君面色平静,“淡定些,不会有事的,官府还在呢。”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她又道:“你让周尧去打听一下,开城门的到底是哪个大官儿?来丰源是要做什么。” 周尧回的很快,跑的满头大汗,到了温竹君面前,躬身道:“东家,听说是赈灾使来了,之前一直在惠州明州一带,不知为何忽然来了丰源。” 没想到还真是张炳之来了,他倒挺尽心尽力,这赈灾使做得一点不含糊。 “也没什么奇怪的。”温竹君安抚道:“丰源乃是丰州省府,明州惠州都去了,来这也理所应当。” 如今灾民都跑来了丰源,赈灾使来也是应该的,光靠丰源自己,可赈不了这么多灾民。 周尧面有担忧,“东家,那咱们仓库里的米粮怕是……” 温竹君跟着点头,“你担心得对,哪有不透风的墙,搬运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知道,去县衙吧,就以武安侯府的名义设粥棚,顺便搬几袋子回来。” 家里的米粮也见底,总要去搬的。 玉桃一脸肉疼,“您当时怎么不趁着高价卖掉呢?” 温竹君叹了口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干不出那种事,或许我留着这些粮食,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既然设了粥棚,温竹君想着是自己的粮食,好歹也得去看看弄的怎么样。 玉桃不太想让她出去,“夫人,外头乱着呢,现在大家巴不得闭门不出,你倒好,还要往外跑。” 温竹君点她的额,“我就是去看看,放心吧,就算出乱子,也不会是现在。” 其实她就是想亲眼瞧瞧外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只听闻古代民生多艰,受不得一点波澜,但身在玉京,锦衣华服,一直未曾真正见过灾荒。 才出府门,温竹君便被街道两旁瘫坐的百姓惊住了,空气中浮着阵阵难闻的气息,人群聚集,气味难免污浊。 好在官府派了人巡守,又是才开的城门,城中米粮尚存,百姓们的脸上倒没有那种麻木不仁的样子,眼里还有希望。 温竹君暗暗点了点头,只要撑到南边的粮食运过来,等到明年开春,春耕的粮食种下,一切就会慢慢好转的。 粥棚就设在运河的洪桥边,一列四个大锅,烟气袅袅,配着立在头顶“五谷丰登”的牌楼,莫名凄凉。 衙役们有的烧火,有的抱柴,有的提水添米,有的舀粥施粥,忙得热火朝天。 温竹君在马车里静静地看着,粥看着稀汤寡水的,但好歹不会饿死人,万一赈灾粮来的不及时,也能多撑些日子。 玉桃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忽然咦了一声,“那个人怎么也在?” “你认识?”温竹君诧异,“你才来几天,怎么会认识人?” 玉桃撇嘴,“怎么不认识,那么大个痦子,不就是粮店的伙计嘛,我去买米的时候还趾高气昂的,哼。” 温竹君眉头紧蹙,其实让灾民进城也不是坏事,但赈灾施粥,是不是应该首先考虑的是灾民? 她又看了好一会儿,也大致能区分开,本地人跟灾民最明显的就是鞋子,新旧程度,干净程度,基本能分清。 玉桃也看明白了,“这些人也太无耻了,怎么?难道赈灾的米吃完了,就会去买他们的高价米?就应该让人罚他们,还好赈灾使来了……” 温竹君拍了拍车厢门,“回家吧。” 她到家后,便急匆匆拍响了周家的门。 周三姑娘得知温竹君是为了赈灾的事儿来的,有些为难,“竹君姐姐,你也知道,我爹是都督府经历,管不到这个事儿上。” 温竹君却不同意,“如今哪儿还分得清赈灾粮跟军粮?赈灾使怕也是在两头兼顾,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你爹负责的就是与其他部门协调事务,怕是最清楚此时前线什么情况,如今赈灾粮多省一口,能送到将士们的嘴里就多一口,我捐出去的粮食是我心甘情愿,但我不愿意分不到真正的灾民嘴里,可在丰源,我就是个外人,找不到办法,就只能来求你了。” 周三姑娘想起霍云霄还在前线打仗呢,偶尔也从亲爹嘴里得知一些前线的情况,据说现在打的挺难,不由犹豫起来。 “竹君姐姐,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人心如此,若是驱赶他们,难免官民离心,要真闹大了,都吃不了兜着走。” 温竹君早就想好了,“倒也不难,明日施粥,在粥里加上麸皮或是谷糠,实在不行加沙子也行……” “啊?”周三姑娘愣住了,“这样能行吗?百姓们要是闹起来,衙门也吃不消啊,别到时候弄得两边不讨好。” “不会的。”温竹君摇头,“真正的灾民是闹不起来的,他们能有口免费的吃的就很满足了,要是真有人暗中带头闹,你就看着吧,有人正巴不得呢。” 周三姑娘半信半疑,但还是答应下来,“竹君姐姐,你放心,等我爹回来,我一定好好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月明星稀,夜风寒凉,天边的星子黯淡无光。 周三姑娘撑着瞌睡,将自己跟温竹君的话,原原本本跟亲爹说了一遍。 周大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本来不想理会女儿的,刚想叫她赶紧去洗洗睡,别来吵他,可忽然就想起了什么事儿。 “你再说一遍。”他拉着女儿,沙哑着嗓子道:“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周三姑娘不解的又说了一遍:“……竹君姐姐说,有人正巴不得呢……” 周大人目光一亮,一把将女儿推开,大声道:“牵我的马过来,快快快,蝉儿,跟你娘说,我这两天大概都不会回来了,叫她别等我……” “爹,爹?”周三姑娘满脸不解的看着亲爹一溜烟的跑了,不由转身朝父母的卧房走去。 第126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六天生产队里的驴…… 依旧是艳阳天。 “怎么还这么大太阳?”青梨抬头望天,叹了口气,“再不下雨,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温竹君也一脸忧色,“若是现在下雨,好歹还能抢着种下麦子,也不知玉京是何反应。” 玉桃帮着收拾衣物,闻言道:“再不下雨,就要下雪了,要是今年连雪都不下,明年更不好说了。” 她忽然想起来,“夫人还不知道吧?我来前,听说皇上要砍钦天监的人头呢,说他们是一群吃干饭的家伙。” 温竹君听着只觉无奈,无论做民还是做官,都很不容易。 午后,宅门紧闭,忽然门就被拍响了。 周三姑娘等门一开,就焦急的冲了进去,“竹君姐姐,不好了,不好了,乱了……” 温竹君撩开纱帘,探出头道:“秋蝉妹妹来了。” “竹君姐姐,河边乱了,赈灾出岔子了。”周三姑娘一脸懊悔,“我爹昨儿晚上走了后,就再没回来,接着外头就乱了,要真的出事,不会被牵连吧?” 温竹君又细细问了点情况,得知赈灾使也在呢,便放了心。 “你就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今天乱不代表明天也会乱,现场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周三姑娘面色犹疑,“听说是灾民里有人领头闹事儿,粥里不是麸皮就是米糠,难以下咽,那些人不满呢。” “你爹跟你说过,明州那边,被逼死了好几个粮商吗?”温竹君拉着她坐下,“你放心,这个乱子,是一定会出的,就算没有我们,也会出的,你爹心里肯定清楚。” 周三姑娘不是蠢的,耳濡目染,许多事儿她都懂。 “你是说,赈灾使是故意这么做的?”她有些不 解,“这样做是不是太狠毒了,他们就不怕挨骂吗?朝廷呢?朝廷就不能拿出粮食赈灾吗?靠那些个粮商,能顶多久?” 人人都知大梁昌盛,便是那些灾民,至今也没怪过一句朝廷,没多少人会觉得朝廷拿不出赈灾粮。 温竹君欲言又止,只摇了摇头,“你别多想,今天这出,至多算是一物降一物罢了。” 她心里也觉得有些怪异,即便北边遭灾,但南边今年风调雨顺,总有粮食产出吧?张炳之何以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 难道大梁真不行了? 又过了两天,眼看着天儿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寒风凛冽而至,枯叶随风飘零。 半夜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小雨,只是连地面都未打湿,雨便停了。 一大早,薄雾未消,周三姑娘又登门了。 温竹君一看她面色便知道什么情况,“怎么?乱子平息了?” 周三姑娘点头,面色有些唏嘘。 “我爹可算是回家了,听他说,赈灾使动用了总督署的王命旗牌,要一口气斩四个人,说那些人是闹事的背后主使,故意煽动百姓,背后囤积居奇,抬高粮价……一番慷慨陈词,不止平息了乱子,百姓还拍手称快。” 温竹君并不诧异,其实张炳之在北边的声望很高,毕竟他也是办过实事的,门生旧故不少,还有修建水渠运河等功劳,百姓肯定念着好呢。 也难怪太子宁愿低头也要举荐张炳之,除了他,大概是真无人能担此重任。 “秋蝉妹妹,要是前头有什么状况,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周三姑娘点头,“竹君姐姐,只要我知道霍侯爷的情况,我一定告诉你。” 这天,温竹君正在查看炼制出来的黄油,本以为羊奶炼制的黄油会有膻味,但她试过后,发觉一点味道都没有,拿来做糕点饼干滋味绝佳。 玉桃也赞不绝口,“也不知是不是竹记的缘故,玉京的牛乳每年都在涨价,我都没想起来用羊乳。” 温竹君笑道:“羊乳要想有量,得是大批量的羊才有,玉京那个地方,怎么养的了大批的羊?那些草,牛都不够吃。” 青梨正巧这时候进来,“夫人,周三姑娘来了。” 周三姑娘笑眯眯的进门,“我在家就闻到了香味儿,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温竹君向她招手,“我们做了些藕粉桂花糖糕,用的就是你帮忙打的桂花呢,还有黄油杏仁饼,用羊乳弄的,大概就是你闻到的香气了。” 她朝青梨道:“你捡一些送到隔壁,请大家一起尝尝。” 周三姑娘略过糖糕,直接捡了块黄油杏仁饼吃了起来,“嗯,好香甜,杏仁好脆口,刚出锅的就是好吃。” 温竹君笑着叫玉桃泡茶,这饼干好吃,但容易腻口,配着茶喝最好。 “你今儿来,是有事吗?” 周三姑娘眉飞色舞,“就知道瞒不过你,竹君姐姐,胜了,捷报已经传回玉京,太不容易了,第一场胜仗呢,我爹说打的很难很难。” “太好了,胜了就好。”温竹君听到这句话,不由松了口气,“马上就要下雪了,还要继续打吗?北戎人难道不怕被冻死?” 周三姑娘摇头,“战争谁能预料呢,就说那西越,现在也掺和了一脚,我爹都快烦死了,粮食不够,又不下雨,麦子也种不下去,就算今年能混过去,明年还没着落,天天在家喊这官做到头了……” 温竹君听着也觉得犯愁,灾民越来越多,赈灾粮能撑到什么时候? 玉京到底在干什么呢?一个持续了百年的王朝,就是这样的反应速度吗?还是这里面又掺杂着权力的博弈? 情况越发不好,河边的灾民越来越多,天气也越来越冷,已经有人一躺不起了。 终于,刚入十月,大概是这惨状让老天爷开了眼。 吃过午饭后不久,就狂风大作,又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空气里满是灰尘的味道。 一场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落下,青紫色的光瞬间照亮了这片干渴的大地,龟裂已久的土地终于逢来甘霖。 田间地头蛛网般的裂隙喝饱水,以肉眼可见速度弥合,街道上摆着的香案,香灰顺着水流淌,洪桥上“五谷丰登”牌楼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周大人看着雨,激动的一把推开随从的顶在头顶的伞,朝一旁的赈灾使道:“下雨了,终于下雨了,大人,下雨了……” 瘦削的赈灾使大人一身青衣,背着手,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眸中如渊,花白的头发跟胡子在风中凌乱,又渐渐被雨水打湿。 “是好事,该尽早引导百姓回乡,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把麦子种下去。” 周大人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会尽早劝大家回去的。” 他接着犹豫道:“大人,不管军粮还是赈灾粮,都不能再拖了,前线将士的粮草辎重,只够不到半月,必须挪用准备给灾民的粮食,可朝廷的赈灾粮,到底什么时候到?百姓们就算回乡,也得有粮啊。” 张炳之目光悠悠,眸中露出一丝似是讥讽又似悲哀的眼神,一直不语。 周大人还要再开口,却看到张大人挥手,望着右丞大人孑然独立的瘦小背影,他只能躬身退下。 刚胜了一仗,皇帝高兴,下旨必须尽早筹集军粮,决不能饿着将士们,但赈灾粮的事儿,却没了下文,真不知玉京那些大人到底在干什么? 随着灾民被遣送回乡,丰源也渐渐恢复了宁静,麦子播了种,大家一颗浮躁的心,勉强落了些。 只是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百姓怨声载道,日日薄粥干菜度日。 温竹君本想给玉京去信,但因她不帮着家里买田地,心里难免短了截,又不能直接给东宫写信,略想想,便扭头给肃州的大哥哥去信了。 许多事,怕是只有在玉京的人清楚,付家虽说不在权利中枢,但肯定能听到风声。 温春辉的回信也很及时。 温竹君看后,半晌都说不出话。 许是大梁流年不利,东南有倭寇,西边跟北边也一样在受到侵袭,就连皇宫都失火了,皇帝受到惊吓,砍了钦天监的脑袋后,还说要趁着冬至举办祭天大典。 肃州本就没什么粮食,一开始总督给了张炳之二十万石粮食,但现在也着实拿不出来,至于别的地方,他远在肃州,也不清楚。 而太子重新监国后,便一直蛰伏不动,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像从前那样,遇事便据理力争了。 信的最末尾,大哥哥还说,江玉净还是服软,把大姐姐跟七哥儿接回去了,至于那个什么妾室跟江老夫人,统统送走了。 虽然没说过程,但温竹君能猜得到,江玉净这辈子的仕途,大概不 会有什么建树。 温竹君叫来青梨,“家里还剩多少粮?” “还剩二十五石,吃到明年春都够。”青梨笑道:“幸好夫人有先见之明,买了粮食,不然咱们也得吃那高价米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现在还有高价米吃,万一有什么波折,怕是高价米都没了。 不过,她对太子为人还是有信心的,他再厌恶张炳之,总不至于厌恶百姓吧? 进了十一月,一场大雪如约而至般落下,丰源整座城都银装素裹,都说瑞雪兆丰年,这下肯定不用担心明年麦子的收成。 又是捷报传来,这次温竹君终于听到了霍云霄的名字,说是他勇猛非凡,擒获了北戎二王子。 郑溪住的稍远,灾民退了后,她才开始恢复走动。 “霍侯爷当真神勇。”她笑道:“听说北戎想换二王子回去呢。” 温竹君只关心一件事,“那他能回家了吗?” 周三姑娘喜滋滋的,“姐姐还不知道呢,太子在皇上面前请旨,说当年龙虎将军打的西越不敢冒头,如今霍侯爷作为他的徒弟,万不能在西越面前堕了咱们大梁将士的名头,又让他西下了。” 第127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七天她大概走不掉了…… 外间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燎炉里的炭火正旺,噼啪作响。 温竹君心里无语,不想说话,只能借着添炭的空隙闭口不言。 这太子也真是的,一场打完好歹也要让人休息下吧,哪有这样连轴转的? 郑溪看穿她的沉默,笑道:“二皇子自己回京了,我乐得留在北地,正好不想回玉京,放心,有我们陪你呢。” 温竹君点头,“二皇子回玉京了?” “嗯,他本想跟霍侯爷一起西下,但是被召回去了。”郑溪淡淡笑道:“皇上身子不太好,又六十大寿在即,肯定要大操大办,做儿子的,总要回去贺寿。” 周三姑娘看出两人情绪有些不好,连忙道:“这次擒获北戎二王子,霍侯爷跟二皇子功劳不小,肯定会得重用,两位姐姐可别不高兴了。” 温竹君抿唇,和郑溪对视而笑,“我们俩怕是过年都要孤单着呢,哪里高兴得起来。” “去我家过年嘛。”周三姑娘大大方方的邀请,“竹君姐姐,咱们就住隔壁,去我家过年,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我爹娘巴不得呢。” 郑溪点她的额,“我们去你家过年算怎么回事?竹君还好说,有个名头,但我家就在北地,还要去你家过年,我爹娘不得打我?” 三人说着一阵大笑。 周三姑娘笑着便开始叹气,犹犹豫豫道:“你们俩家里可还有米粮?我爹说要是现在能买就赶紧多买些,别心疼钱了。” 郑溪奇道:“不是说麦子种下去了吗?只要熬过这段时间,饥荒就肯定能过去了,况且赈灾使还在呢,哪里需要这样做?” 周三姑娘刚想开口,想起什么似的,又朝青梨道:“你看着外头,不要叫人进来。” 温竹君心里感觉不太好,勉强笑道:“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周三姑娘低声道:“我也是偷听我爹说话,好像是说这次麦子下种很不顺利,赈灾使也没法子,大家都觉得只需要等明年五月麦子熟了就行,可万一明年麦子熟不了呢?到时候岂不是又要乱?” 郑溪一愣,“麦子熟不了,什么意思?种下去的庄稼怎么熟不了?” “要是根本没种下呢?”周三姑娘眸子里清澈的倒映着两人的脸,“本来就又是水灾又是旱灾,粮食吃都不够,哪来的麦种?” 这话说的有理,但也没理,引得两人半晌都说不出话。 温竹君疑惑道:“可是灾民确实都回去了啊,丰源也不见有新的灾民涌进来,没有粮食,那些人不会闹吗?” 郑溪倒是知道,“当然涌不进来了,因为丰源的城门又闭上了,如今只有官府的路引才能放人进出。” “也闹不起来的。”周三姑娘语调沉沉,“我爹说水灾旱灾这种事儿捂不住,必须得有疏口,不能弄成肃州那样的大事儿,所以可以让百姓出去讨饭活命,但如今是打着朝廷让他们回乡种地的旗号呢,只要回了原地,那就容易管理了,总不能辱了朝廷的圣明,至于到底有没有赈灾粮,谁关心……” 温竹君听着只觉离谱,太子那些人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不知道? “你爹怎么会让你听到这些话?” 周三姑娘摇头,“我爹以前办差从不瞒我,这次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我实在好奇,偷偷爬树听到的。” 郑溪摸了摸肚子,眉头紧蹙,虽然有些不信,但还是点头。 “那我回我爹娘家吧,竹君,不如你回玉京或者去你哥嫂那吧,霍侯爷又不在,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周三姑娘虽然不舍,但也点了点头,“我家在这经营数代,根都在北地呢,无论如何,总不至于饿死,竹君姐姐,你要是能走,最好还是走吧,不过这些话决不能再传出去。” 温竹君半晌都没说话。 北边水深火热,硝烟四起,玉京却还在想着皇帝的寿宴,就算皇帝身子不好,报喜不报忧,那太子呢?内斗也不是这个时候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周三姑娘说的不是真的,但万一呢,作为一个小女子,她有觉悟,最要紧的就是保全自己,国家大事哪里是她能扛得住的? “那就走吧,留下也无益。” 既然想定了主意,温竹君便开始做撤退的打算,北边的事儿牵扯不深,想走也简单,就是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赶路怕是不容易。 但她还有生意上的牵扯,草料行外还有和养羊户签订的契书。 玉桃不愿走,“夫人,我再留些日子吧,这事儿都做到一半了,我还打算多做些,正好等开春了一并带回玉京呢,到时候等北边好起来了,您的商队就能跑动,这可是长期的买卖啊。” 并且前景很好,可以预料的赚钱,她真舍不得走。 周尧在一旁也点头,“如今虽说艰难,但也不至于行至穷途,那些小百姓若是陡然没了咱们给的这笔钱,怕是日子一下就难过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员工太能干也不是好事,不过,百姓抗风险能力确实很差,她不能一下子丢掉,无异于杀人。 这天,周大人归家,恰好看到隔壁在收拾东西,毕竟大家也是熟人了,便在饭桌上随口问了女儿两句。 周三姑娘跟亲爹的关系挺好,当下也不瞒他,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包括偷听到的话。 周大人听得心头颤颤,但看着女儿无辜的眼神,又打不下去,只能战战兢兢地去了总督署去请罪,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自己这也算是将功补过。 十一月中旬,丰源雪停了,阳光犹如金水般泼洒开来。 温竹君将数封信件跟银票都交到玉桃手里,温声道:“回去不管如何,她们要是发脾气,你就听着,不要反驳,所有责任你都推到我身上,总之一句话,想通过我在北边买田地,就别想了。” 玉桃叹了口气,“夫人何必呢,其实别说温家,就连那些什么王爷、国公、丞相,个个家里都一大堆的田地,武安侯府要不是赵嬷嬷的缘故,今日也一样会有大片的土地……” 温竹君摇头,“别人我管不着,但想通过我这么做,是万万不能,你将我的意思告诉她们就行,旁的不要管。” 她又另外拿了一封信,“这封你替我寄给大哥哥,里面还有给霍云霄的信,别弄丢了。” 玉桃接过后点头,“夫人,我知道了,你要保重,你到了肃州记得给家里传信。” 温竹君笑道:“好了,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青梨有些疑惑,“夫人,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跟玉桃姐姐一起回玉京呢?家里总不至于真的跟您生气啊。” “暂时回不去了。”温竹君想的很明白,“不是因为家里,侯爷还在西边打仗呢,北边又不太顺利,我此时回玉京,叫那些人怎么看我,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但难保侯爷不介意,声名还是挺重要的。” 青梨叹了口气,“还好大哥儿在肃州,不然丰源到时候乱糟糟的,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温竹君也不能久待,送走了玉桃,郑溪也回了自家,她也就准备出发去肃州。 大哥哥明事理,又清楚时事,肯定不会怪她的。 想着明天就要走,温竹君打算去找周三姑娘辞行,好歹相识一场。 可是拍了门后,才得知周三姑娘回外祖家去玩儿了,她虽奇怪,但也只能给她留句口信,便遗憾的回家了。 翌日一早,天色还未亮,远山处都黑漆漆的,只有火把燃起的火苗在夜色中摇晃。 她就被青梨叫醒,“夫人,咱们该出发了。” 迷迷糊糊的上了马车,趴在特意布置的软衾上,里面还有羊皮水囊热乎乎的,她随着车辆摇晃,一颠一颠的又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温竹君便听到青梨的声音,似乎是在与人争执,这会儿天色还未亮,只有一点隐隐的淡青色。 “……凭什么不让我们走?路引难道都是假的?” “快让开,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吗?” 温竹君心头一跳, 坐起身,稍稍梳理了下自己,又拿起镜子看看脸,发觉一切尚且妥帖,便掀开车帘。 几个太子给的护卫站着一动不动,像是没看见,她只能自己开口,“青梨,你过来。” 青梨气呼呼地回转,“夫人,太过分了,他们不让我们出城。” 温竹君疑惑道:“可有说什么原因?” 青梨摇头,“什么也不说,就说不让我们走,夫人,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会走不了吧?” 温竹君看着那些执着红缨枪的将士,眉头紧蹙,想到忽然去了外祖家的周三姑娘,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大概走不掉了。 “别在这吵了,你去打听一下,可有船能走,我们走水路。” 青梨便带着个护卫匆匆走了。 温竹君看着天边泛起的阵阵红光,眼看着太阳快要升起,终于等到了青梨。 “夫人,没有船。”青梨一脸恼怒,“听那边的搬运伙计说,最近都没有船能出去了。” 温竹君面色一凝,干脆下了车,正打算拿出身份,忽然被旁边一道声音喊住了。 “霍侯夫人,我家主人请您一叙。” 一个身着布衣的白发老人领着个面向憨厚的小伙子,站在路边,恭敬的朝温竹君低头行礼。 温竹君一脸警惕,冷声道:“你家主人,是谁?” 老人笑了笑,看起来慈眉善目,“我家主人便是当朝右相,也是此次赈灾使兼粮草转运使,说起来跟霍侯爷也有些联系,霍侯夫人,主人就在那边的茶楼等您呢。” 第128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八天真是叫人灰心的…… 远处洪桥上传来了船工喊号子的声音,寒风带着冰寒之气裹挟而来,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泛着刺眼的光芒。 天地肃杀,满目皆白。 温竹君随着老仆上了茶楼,脚下的木质楼梯咯吱响,她心念电转,左思右想,实在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拦住。 她被带到窗前,窗边的桌前坐着个须发皆花白的老人,一身简朴靛蓝布衣,衣衫整洁,气度端凝,面目慈和,唯有皱起的眉眼间泛过凌厉之色,才能分辨出此人不简单。 “侯夫人看到老夫似乎很惊讶?”张炳之捋了捋胡须,朝温竹君伸手,温声道:“今日唐突,夫人请坐。” 温竹君确实惊讶,没想到张炳之会是个慈祥的小老头,往日东拉西扯听来的话中,这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竹君见过张大人,方才失礼,望大人见谅。” 张炳之笑着摆手,“夫人没有失礼,只是对老夫有成见罢了。” 温竹君因着听多了此人恶行,确实有成见,但见他似乎司空见惯,十分豁达,所以此刻也只闭口不语,淡然坐下后,帮着小老头斟茶。 “夫人好定力。”张炳之如同家中长辈般,笑吟吟的看着她,“老夫以为你会跟霍侯爷一样,冲上来便要诘问,真想不到,霍侯爷娶了个贤内助。” 他想着霍云霄那样的莽汉,又看着面前温婉娴静、娇娇弱弱的温竹君,实在想不到两人生活在一起的模样。 温竹君听了,也有些好笑,“那好,我便问一问张大人,为什么我出不去?” 张炳之笑着放下茶盏,朝窗外看去,答非所问,“夫人可知丰源有多少百姓?” 温竹君随之看去,重重叠叠的屋顶飞檐,隐在了厚重的白雪里,每一重都是百姓的家。 丰源这座城算是新城,但人口增长极快,足有二十七万,沿着运河一点点扩建,如今已是鼎盛。 张炳之也不在意她不开口,而是自顾自道:“如今丰源已经有了二十七万百姓,丰州八县,明州七县,惠州八县,数百万之众,此前受灾的几个县加起来,灾民远远不止二十七万,如今这些百姓的命,皆系于夫人之手了。” 温竹君悚然一惊,转而冷笑起来,“张大人莫要胡言,我小小女子,整日闭门于后宅,怎么会有这么多性命系于我手?” 张炳之也不点破她的话,淡然笑道:“夫人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老夫听闻夫人偶尔出入东宫,当知道太子与老夫之嫌隙,此次被推举而来,不管是何缘由,老夫不敢不尽心尽力,只是一人之力如何能挽狂澜,老夫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里,再无法可想了。” 温竹君目光警惕地看着他,心里却有些眉目了。 “张大人与太子之间的事,是你们朝堂的事,与我一个小女子何干?赈灾使是张大人,又不是我,张大人方才说错了,那些百姓的性命是系于你手,不是我。” 张炳之沉沉点头,从容道:“夫人这话没错,但也有错。” 温竹君目光直直看去,“那大人请讲。” 张炳之道:“老夫忝为赈灾使,但来此后,也只收到两次朝廷的转运粮,还是因着战事沾光而来的,老夫只能依靠旧日亲故勉力支撑,又捉了几个粮商,还将一部分军粮挪作他用,这才撑到现在……” “此乃朝政,张大人慎言。”温竹君忽然放下茶盏,打断他的话,没忍住道:“置那么多百姓于不顾,顾头不顾腚,朝廷绝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儿,皇上呢?太子呢?他,他……” 张炳之苍老的脸上带着千帆过尽的从容,为了避免又被打断,快速而尽量简短的说了一席话。 “皇上今年身体不好,只能太子监国,又六十大寿在即,其实北戎二王子送往玉京,便是最好的贺礼,可太子还是命工部为皇上修建行宫用以贺寿,至于那些灾民,已经不能入朝廷的耳了。” 温竹君定定看着张炳之,目光冷冷,心里知道他在挑拨,但她又无话反驳。 “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炳之咳了声,“夫人聪慧,其实已经想到了吧?不然当时你也不会帮着让那几个粮商露出尾巴。” 他缓缓起身,朝温竹君拱手一礼,郑重道:“夫人,你夫婿霍伯远擒获北戎二王子的时机太巧了,战事停的太快,若是再迟一点,这里的事儿定能上达天听,至少能运来粮食,我也不用来找夫人,可惜太子速度也快,竟然将他直接派去他处,我也是实在无法可想,夫人见谅,北地荒凉,此时只有抵抗北戎的大英雄、霍伯远的夫人在,投鼠忌器,这里的百姓才有可能活命……” 温竹君嗤笑不止,坚决不领这么大的名头跟祸根。 “张大人的话避重就轻,真是高明,您跟太子之间的争斗,怎么就扯到我跟我夫婿身上?胜仗难道还打错了?今日之过,难免不是往日之失,张大人不如多反省自己,少指责别人,或许今日局面不会这么难看,也不用把灾祸强加在我一个女人头上,那些百姓,不正是张大人往日种种的果?” 她不等张炳之说话,便笑道:“当年平叛肃州,张大人与我夫婿之间,难道也是因为时机太巧?” 他们之间有仇,她凭什么帮张炳之?这让霍云霄怎么想? 张炳之面色微变,大约某些话刺中了他,眸中现出隐忍和痛苦之色,但须臾之间便平静下来。 “老夫只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堂上对错难分,只能说,老夫所行皆是无奈之举,不后悔,也无愧于任何人,更对得起皇上,只可惜,如今我老了,皇上不需要,太子更不需要,往日种种,皆是为了朝堂,更为了皇上,没想到竟然成了我的罪状……” 他似是觉得话多了,便转了话头,“今日夫人骂我也应该,但肃州之事前情可鉴,夫人,丰州百姓万万不能步其后尘啊。” 温竹君怒目而视,心中百转千回。 肃州一事,霍云霄参与度确实太高了,他抢账册便是张炳之一党的大威胁,之后又被派去平乱,肃州的事儿也是因为他,彻底掩盖不住,封疆大吏都被斩首,会被人盯着,也不稀奇。 今日之事,或许时机很 巧,也或许是太子故意借机坑害张炳之,但难保不是张炳之一党的报应,坏事做多了,总有人会来收拾,乌合之众,如何能与一国之力抗衡? 只是,他们争斗,为什么又是苦百姓呢? 这棋盘上,有百姓吗? 张炳之见她半晌不语,连忙道:“夫人,我与太子之间的嫌隙,和百姓没有关系,今日之祸,我的下场,他日自有定论,无论是福是祸我都会受着,但百姓无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丰州步了肃州后尘,夫人,如今朝堂上唯有霍伯远的事儿才是大事,他是平定北戎的大功臣,便是太子也不能忽视,加上你们夫妇与东宫关联颇多,夫人若是真的走了,那么多百姓再无法子可想,该如何活命?” 温竹君咬紧牙关,沉默不语,表面镇定,心里其实早已波澜起伏。 她跟太子相处过,他那个人心机深沉,智谋双绝,凡事走一步看三步,浑身都是心眼子,如今他大概不是不想争,而是压根不愿为张炳之争。 甚至不惜丢掉北地的一些百姓。 难怪张炳之一来就拿粮商的人头,怕是来之前就知道这个结果,此事了结后,张炳之的下场不会太好看。 可这一切,真的就都是张炳之的过错吗?皇帝隐身了吗?太子揪着他不放,真的全是为了百姓吗? 说到底,什么皇帝爱民如子、仁爱治国,什么太子宽和仁厚、温文尔雅,都是人设。 天下,都是他们那些人博弈的棋盘,反正,苦一苦百姓,他们就什么都好过了。 “那我留在这,便有粮食了?张大人怎能如此肯定?按理说,郑侧妃才更有用吧?” 张炳之一怔,“夫人是说郑侧妃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他摇了摇头,“夫人何必明知故问?夫人和霍侯爷成亲数年,虽未有子嗣,但侯爷曾扬言绝不纳妾,还与夫人日日相守,可见你们夫妻感情深厚,恩爱非常,如今霍侯爷一句话,或许比我们这些罪臣喊一千句都有用,我们有罪,百姓何辜?” 温竹君思虑良久,才缓缓道:“这里最差的情况,会是怎样?” 她补了一句,“张大人请直言。” 张炳之淡淡道:“不会有肃州那么严重,但无数百姓身死,也一样令人感到沉痛,我不愿看到。” 温竹君抿唇,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再次打量张炳之。 “若我坚持要走呢?” “那我也拦不住。”张炳之脊背挺直,寒风吹着他花白的须发,露出老人的疲态,“只是夫人,拜托了。” 温竹君是第一次见他,心里的感觉却很奇怪,并没有厌恶之感,反而有从前面对夫人时,说不上来的疲惫。 她看他转身,忽然道:“张大人,你为什么会留下来?” 张炳之本来已经转身走了,闻言忽然转头,眸光黯淡,苍白的嘴唇翕张,似有千言万语。 他轻轻笑了笑,温声道:“我老了,就算是我这个奸臣,最后再为皇上、再为北地的百姓,办件事儿吧。” 温竹君看着他苍老但坚定的步伐,心里莫名觉得凄凉。 到最后,竟然是张炳之来替百姓争? 真是一件意外,又叫人灰心的事儿。 第129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九天从明天开始,我…… 随着太阳高升,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俱都行色匆匆,缩着脖子,踩得积雪咯吱的响。 温竹君出了茶楼,看着脚下已经被人们踩的糟污的白雪,沉思良久。 青梨从马车里拿出鹤氅,给她披上,小声道:“夫人,咱们现在去哪?” “回去吧。”温竹君叹了口气,随着光仰头,看屋顶依旧洁白无瑕的雪,伴着金光夺目耀眼,静默无声的俯视着世间,不由嗤笑了声,无奈摇头,“不走了。” 她在心里骂自己,没有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一向谨小慎微,保命为上,这次万一真的出事,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可人就是这样,喜欢揽事儿,喜欢戴高帽子,喜欢搞拯救那一套,不可否认,她的确被张炳之说动了。 命如草芥,她再弱小也是人,心里更有深深的恐惧,按部就班、随波逐流当然没错,但若是自己也习惯了视若无睹,一旦彻底融入这个时代,那她跟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她吗? 回家后,没多久,周三姑娘就急匆匆地上门了。 她眼角挂着泪,满眼含愧,哽咽道:“对不起,竹君姐姐,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温竹君见她一身薄衣,手冻得通红,连忙拉着她在燎炉边坐下,“怎么不穿件厚衣裳?” 周三姑娘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爹说我差点害死北地那么多百姓,叫我冻着清醒清醒。” 温竹君眉头一拧,“周大人怎么这样?他以为瞒着就是为大家好?以为延迟就能把事情解决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把责任推在女人身上?” 她都觉得这法子是死马当活马医,可现在这些人竟然全指着她留下能发挥奇效呢?太离谱了。 周三姑娘擦了擦眼泪,“不怪我爹,他也是没办法了,那些大人都害怕事儿藏不过年尾,我爹这官怕是真的做到头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拿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周三姑娘身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周三姑娘瑟缩了一下,眼里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忐忑道:“我被我爹送去受灾县了。” 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了下来,“竹君姐姐,你别走,求你了,天寒地冻,我们还有炭能烤火,可那些人只能活活被冻死,还有不少人的家早就被洪水冲垮了,只能缩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饿死,他们,他们太可怜了……” 温竹君听的手一抖,原来当初说要遣返回乡种地,是这样的意思。 这些消息,连北地都传不出去,更遑论传到在积极为皇帝贺寿的玉京? 周三姑娘也是娇养长大,这次真的被吓坏了,一直哭个不停。 “……我刚去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大雪,被冻死的人全都赤条条的,蔽体的衣物都没有,我问别人,难道连衣裳都没得穿吗?才知道他们身上的衣裳是被别人扒掉的,其实那些衣裳也是破旧褴褛,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哭得很伤心,是真心为那些可怜人流泪。 这世上,为这些无名无姓的百姓流泪的人,不多了。 温竹君听的心惊肉跳,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偏偏就像一幅画面在她面前展开,心里不由发堵。 这算天灾还是 人祸? “我不走,你放心,我不走。”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意,霍云霄还在战场拼杀,他可曾知道拼命保护的百姓,在遭受这样的苦难? 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她帮周三姑娘擦掉眼泪,“你回去告诉你爹,让他放心,我不走了。” 周三姑娘用力点头,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扭头,可怜巴巴道:“竹君姐姐,你会不会怪我?” 温竹君笑了,“我不怪你。” 又是一场雪落下,便是丰源都开始有倒塌的房屋,冻死的百姓了。 周三姑娘又哭着上门,“城里死了六个人,咱们这都死人,更别提那些灾县了……” 她满脸伤心,“我爹还把家里剩下的粮食一半儿都搬去了总督署,这次怕是要饿死了……” 温竹君对古代百姓的抗风险能力,又有了新认识,实在太苦了,哪怕如今算是盛世,一点挫折就能全盘掀翻,日子苦的像是泡在黄连里。 “不会饿死的,秋蝉,你别担心。” 周三姑娘擦擦眼泪,“竹君姐姐,你听说了吗?张大人要斩杀那些贪墨义仓粮食的人,说不定就有粮食了。” 温竹君点头,“当然知道了。” 但她心里清楚,这也解不了北地危局。 北地许多义仓一开始就是空的,差点影响了战局,更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张炳之顺应皇命,一连要斩六个官员的脑袋,其中,就有他的门生旧故。 查抄出来的银钱和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周大人这段时间是一直跟着张炳之的,此时满脸苦涩,看着雪地上的一抹艳红,还有人头砸出的雪坑,艰难转头。 “大人,钱呢?粮呢?北地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也不少,怎么就换不回……” 张炳之瘦削的身影立在总督署大门前,寒风中挺立,花白的头发被吹得微微凌乱,望着玉京的方向,轻轻摇头。 “我老了,管不动了,那些人胡来也不禀报,我也不知道钱跟粮去哪儿了,不过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万一有心人听去,于你无益。” 周大人浑身一凛,低头应声,“是,大人,属下记住了。” 张炳之沉声道:“霍侯夫人既然说留下,那她之后要做什么,你要尽全力配合。” 周大人一愣,“一个女人,真的这么大作用吗?大人,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张炳之面色平静,“总之,尽人事知天命吧。” 温竹君答应留下后,便开始闭门不出,给所有认识的人写信,最多的是写给霍云霄。 尽管她很不想承认,但她也只能承认,在这样的时代里,能活得体面痛快,的的确确是在依靠霍云霄,若她不是霍云霄的妻子,张炳之压根不会理会她。 眼看着年关将近,家里的粮食也一日日减少,她心里的不安也在与日俱增。 “夫人,东西准备好了。”青梨有些不舍,“以前送礼是送银钱,送首饰布匹,现在倒好,送粮食。” 温竹君心里叹了口气,“走吧,去周家。” 周大人今日正好在家,看到温竹君带来的一石粮食,很是诧异,“侯夫人这是做什么?我家中有粮的。” 温竹君也不揭穿,只笑道:“周大人,我与秋蝉是好朋友,承蒙照顾,如今新年快到了,送些东西也是应该的,就当拜年了。” 周大人面色尴尬,“不知夫人今日可还是要寄信?” 温竹君摇头,信寄多了也无用,她到现在还没收到回信呢,只有大哥哥报平安的信。 “我想看看现在北地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周大人刚想说话,但犹豫了下,干脆去书房拿了个小册子出来。 “这是昨日送来的,最齐全的数字。” 温竹君郑重接过,翻开一看,数字触目惊心,顿时就有些呼吸不畅。 “为什么这个县死了这么多,足足六千多人?” 周大人沉重道:“那个县在汛期就被淹了,是最严重的,后来听说能回去种粮食,那些人就回去了,房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寒冬腊月,只能冻死,这还是张大人尽全力保下的。” 温竹君听的喉头发干,手渐渐捏紧,“朝廷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对吗?” 如今还大雪封路,更有借口了。 周大人不敢乱说话,只能沉沉道:“张大人说,是他对不起北地的百姓,拖累了他们,其实,北地的百姓从未怪过他,丰源的百姓更不会怪他。” 温竹君听得很是沉默,张炳之来北地,是北地百姓的救星,反之,也是催他命的克星。 她缓缓闭上眼,在脑海中幻想太子此时的模样,或许在庆贺张炳之一党即将倒台,也可能在虚伪的掉眼泪,内心暗喜阳谋已成。 是啊,没有好处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干?那可是举全国之力奉养出来的一国储君啊。 还有皇帝,这个已经年迈的老人,更是帝王术的大成者,可这一切,太子真的能瞒过皇帝吗? 册子里死去的人,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一根根杂草,等待来年,就有新的草重新填充。 温竹君忽然道:“张大人现在在哪?” 周大人道:“他老人家去了惠州,那边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咬牙,“若是我能找来些粮食,能用什么办法,尽快运送到北地?” 现在寒冬腊月,水路不好走,有些河段深度不够,有些河段直接结冰了,更别提这大冷天的,船工也受不了。 其实张炳之说的对,时间都太巧了,巧的连老天都不帮北地百姓。 周大人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然,“夫人即便是能弄来粮食,我们也买不起了,北地荒凉,赋税严苛,余钱可不多。” “我们可以签协议,五年内还清就行。”温竹君顿了顿,“不过我能力有限,弄来的粮食,可能也不多。” 周大人却极高兴,“张大人说,百姓能撑过这个年,或许事情就有转机。” 温竹君听着只觉心里闷闷的,这个转机,恐怕就是张炳之的死期,他倒是挺坦然。 “如今西边是什么状况?” “听说霍侯爷一去就又胜了一仗。”周大人轻笑,“霍侯爷少年英才,难怪如此受重用。” 温竹君面色端肃,“周大人,接下来,我可能不便露面了。” 第130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天她也只是被利用而…… 刚进腊月,细盐般的白雪又纷纷扬扬,千里皑皑,映着深邃苍穹,一片肃杀之象。 院子里的雪堆积到了脚踝,看不见一丝杂色,唯有一株孤零零的枯树立在雪中,等待来年逢春。 周三姑娘缠着亲爹,问个不停,“爹,让我出去吧,我去看看竹君姐姐,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了?” 周大人看着女儿担忧的小脸,叹了口气,“蝉儿,你听爹的话,乖乖的呆在家里,别乱跑了。” “爹,竹君姐姐是被我拖累的。”周三姑娘眼泪汪汪,“您让我去看看她吧?就看一眼。” 周大人拧眉,“蝉儿,你该长大了,侯夫人不过长你几岁,就比你明白多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隔壁,眼中带着钦佩之意。 隔壁院子里,也是一样的情形,门窗紧闭,下人们都缩在屋里,连雪都懒得扫了。 温竹君坐在卧房的窗子前,手里拿着绣绷子,正认认真真和青梨一起绣东西玩儿。 外头雪花纷飞,屋里烧着燎炉,温暖如春。 温竹君再次被针扎了手指后,彻底放弃,无奈道:“罢了罢了,不锈了,我不会。” 她什么都能干点,但女红是真不会,绣出来的东西丑得很,自己看着都觉得好笑。 青梨接过夫人手里的绣绷子,又拿过笸箩,接着绣了起来。 “反正有我们这些丫头在呢,您就别折磨自己了。” 温竹君拿着钳子加炭,“对了,让你把粮食收拾下,送一半去隔壁,送了吗?” 周大人不是坏人,他肯定会将粮食送到必要之处,如今情况危急,更要有人镇守才是,生了乱子,对她也没好处。 青梨面色一苦,不自觉地拿针在头上划了划,“夫人,咱们真要给啊?万一有个不妥,那,那岂不是……” 温竹君摇头,“既然留下来了,那就不能扭扭捏捏,事儿要做得尽善尽美才不落人口舌,不然,自己人都骗不过去,有什么用?” 她这,可还有好几个太子给的护卫呢。 青梨心内忐忑,“夫人,万一呢?万一朝廷真的不理会,粮食也进不来,那我们怎么办?” 温竹君闻言半晌不语,她何尝不担心?但她也没有办法,只希望张炳之这老狐狸没有骗她吧。 “放心吧。”她朝青梨安抚地笑,“这一次,咱们会闯过去的。” 其实说这话,她心里也没底的很,权利博弈,她一个女人,真的有用吗? 青梨也赶紧安慰自己,“还有侯爷呢,侯爷是大功臣,肯定不会任由咱们在这吃苦的……” 又过了三天,周尧终于在都督府将士的护送下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万石粮食,算是暂时 解了燃眉之急。 不过,这一路应该很不容易,人消瘦了很多,脸上手上长满了冻疮,胡子拉碴的,跟外头的灾民没什么两样。 青梨得到温竹君的授意后,问他外头的情况。 周尧站在燎炉边烘了烘,浑身冷颤,接过青梨手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总算恢复了。 “越往南,粮价越便宜,不过往北运可不容易,为了速度,这次光是运过来的费用,都快占那些米价的一半儿了。” 青梨点头,“这个无碍,有人会还给咱们的,你累了一路,快去吃点东西歇息吧。” 周尧忙点头,又急急道:“我方才听门房说,东家病重?可还好?可惜,我这次没有带药材回来……” 青梨推他,“东家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快去吧,后面还有好多事嘱咐你呢。” 温竹君都听到了,吩咐道:“运回来的粮食尽快跟总督署的人交接掉,不要留,以免生乱。” 青梨嘟囔道:“夫人,咱们真的不留一点?” “不留。”温竹君摇头,“全都放出去,告诉周尧,让商队继续收购粮食,另外我病重的事儿,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她为了消息逼真,连房门都不出一步了,除了青梨跟周大人,没人知道她真实情况。 甚至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她连吃食都减少了许多,半夜经常饿醒。 周大人一直过了两天才再次登门,不过走的是角门,静悄悄的。 他郑重地拱手行礼,“多谢夫人,若不是夫人这些粮食救急,北地百姓怕是死伤更多。” 灾难的开始,往往只是乱象的开端,现在情况比最初更加危急,没有粮食,又快到新年,快要压不住那些怨气冲天的百姓了。 有时候,真不想管这些破事,还不如像肃州一样,任由百姓捅破天去,也叫那些高坐明堂的人知道百姓的愤怒。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总不能身家性命全都抛掉,该做的还得做。 温竹君连忙扶他起来,“大人莫要如此,我只是做了一个人该有的反应,能帮到你们就好,只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周大人叹了口气,“若人人都像夫人这样心无杂念,事儿就好办多了。” 他没忍住,终究是透露了几句,“如今朝廷里参张大人的折子,跟雪花一样,陈年旧案也开始翻了出来,看情形,十分不好,夫人,大人本也想亲自感谢你,只是……” 温竹君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她心里也不想跟张炳之见面,这人跟太子一样,极会煽动人心。 或许此刻,她也只是被利用而已。 “我能做到的也只是杯水车薪,北地百姓,还是要靠你们护。” 周大人离去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中,格外萧索。 还未到小年,温竹君病重的消息便送到了各处,连玉龙县温梅君那都有一份。 安平侯府,含春院里,灯火通明。 夫人又将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疑惑道:“病重?竹儿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病重?还要我们去东宫为她求个太医治病?她没写错吧?” 这玉京可离丰源远着呢,就算太子太子妃开恩,可这冰天雪地的,怕是等太医赶到丰源,黄花菜都凉了。 安平侯卧在燎炉旁,焦急地捏着腿,自从那次落马后,这腿就经不得一点风霜雪雨,时时酸疼。 “那丫头就是仗着身子好,老是贪凉胡闹,丰源那边冷着呢……”他站起身就往外走,“不行,我得去东宫一趟,好歹求个太医啊。” 夫人赶紧将他拉住,“你先冷静点,这大半夜的,东宫你也进不去啊。” 安平侯老泪纵横,悔恨不已,“怪我,是我非要她去丰源的,结果现在倒好,害得她在北地受苦,都怪我,还有那个臭小子,这是干什么呢?我得给他写信……” 夫人看他捶足顿胸的,也懒得扯他了,自己坐在一边冥思苦想,竹君这丫头一向聪明,从不会做愚笨的事,这信里的事虽然离谱,但或许不是本意。 那藏在信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年老是听说北边闹灾,但后面又没消息了,皇上身体不好,开春又是六十大寿,大过年的,也不好打听什么灾祸的事儿。 安平侯跟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乱窜,“夫人,咱们得快些拿个主意啊,竹儿有事,不能不管……” 夫人拧着眉,又重新将信看了一遍,确认温竹君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让她去东宫求太子妃开恩。 她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明儿一早,我带着乔智跟小果子一起去东宫。” 安平侯依旧忧心忡忡,“辛苦夫人了。” 夫人点点头,唤来韶华,“送侯爷去春思院歇息吧。” 她顿了顿,朝安平侯道:“春思院那边,侯爷可别说漏了嘴。” 那周氏动不动就捏着帕子嘤嘤嘤的哭,她真的有些受不了。 玉龙县,县衙后院。 温梅君一大早接到信,看完就快急死了。 “夫君,玉龙县富庶,义仓里都是满的,三妹妹说了,那些县衙会按照市面上的利息来还,到时候填补上去,也无碍……”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清楚,之前便有先例,况且皇权不下县,这些地方官借来借去,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乱子就行。 江玉净抱着七哥儿,教他认字,淡淡道:“我就是个县令,小小七品,哪有这个资格?除非上奏朝廷,得到首肯,可这大过年的,衙门也要休息啊。” “可是三妹妹那缺粮啊,她很少张口求人。”温梅君急急道:“她都病了,病重了,万一再没饭吃,那可怎么行?” 江玉净知道的毕竟多一点,眉头一拧,冷斥道:“你懂什么?朝廷没有开口,我怎能胡乱动用义仓,我只能告诉你,北地现在就是孤岛,没人敢去的,你三妹妹自己蠢,不赶紧走,还敢留在那……” 温梅君还要再说,可江玉净抱着孩子直接出去了。 自被接回来后,夫妻俩就仿佛隔了道鸿沟,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越发陌生。 此时肃州府里,一样地积雪深覆,好在朝阳初升,勉强给大地披上一层金纱。 付淼提着食盒跨过门槛,朝一边的小吏道:“通判还在里面呢?” 小吏点头,“夫人,您进去吧。” 温春辉看到付淼进来,连忙搁笔迎了上去,“你有身孕,怎么还亲自来给我送饭食?” “我又不是泥捏的,走几步路也没事。”付淼笑道:“三妹妹来信了?” 温春辉点头,将信递了过去,眉头紧皱,“三妹妹那边的情形不容乐观,听说她也病了,我已经向上禀报了,只要有粮,我一定运过去。” 付淼看完信叹了口气,“恐怕也难,肃州本身就难,哪有余力再 援助北地,她那些粮食也是杯水车薪。” 她犹豫道:“不如,还是将这消息尽快递给三妹夫吧。” 第131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一天永言配命,自求…… 付淼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饭食。 “这是什么话?你三妹夫如今,便是有罪过,也没有人能动他,西边是什么地方?是龙虎将军当年的部下,大梁最擅山地作战的军队,三妹夫自幼便长在军中,他去西边能这么快就胜了一场,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温春辉点头,“你说的对,他与三妹妹夫妻恩爱,这事儿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瞒。” “这事儿肯定瞒不住的。”付淼冷静分析,“北地的事,朝廷一直压着,就连赈灾使至今都没召回去,看来这次,太子是下定决心了……你别管什么朝堂,于三妹妹有关,只当做家事来处理便是了,将来就算有人挑理,咱们也能进退自如。” 温春辉叹了口气,想到朝堂盘根错节的事儿,只觉头疼。 “三妹妹这次,当真是有些鲁莽,也不知受谁的影响。” 付淼也跟着叹气,“你也别太担心了,三妹妹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 因着天寒地冻,玉京这些日子一直平静无波,又近新年,皇帝于后宫养身,除非天大的事,轻易不露面。 定风阁中,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热气袅袅,桌旁的螭兽博山炉轻烟澹澹,不远处还有悦耳的丝竹之声,窗外雪落纷纷,相映成趣。 “依你看,她这是真病还是假病?”太子亲手倒了杯茶,递给了对面坐的人。 太子妃轻轻摇头,面有倦色,“不管真病假病,都代表她不支持你的做法,阿钊,这次你是不是过分了?” 太子神色淡淡,但眼底露出些微犹豫,“眼看功成,怎能轻言弃之?她既然要太医,那就给她派一个,她现在也当得起。” “那伯远若是知道,他心里该怎么想?”太子妃劝道:“如今朝中参张大人的不少了,不如去请示父皇,若是能早些给他定罪,北地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太子拧眉,半晌才道:“等等吧,等时机再成熟点,张炳之倒下,才能为更多百姓谋求福祉,大梁都快被他蛀空了,绝不能让他再去父皇身边妖言惑众。” 太子妃忍了又忍,轻声道:“若她真病了呢?伯远还在打仗,他刚立了大功,不说别的,你与他师兄弟相称,这不是寒他的心吗?” “她一向聪明,这次绝对是假病,故意的。”太子轻笑,“我本以为她会跟从前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早早就出了丰源,没想到,她这次倒是大义起来了。” 以前每次来东宫,温竹君的表现向来是独善其身,胆小怕事,但好在聪慧机灵,他便没去督促,只以为她自会见机离开丰源,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遭。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霍云霄那臭小子影响,也变得鲁莽了。 他见太子妃还要再说,便道:“父皇大寿,听说三弟早早就预备好了寿礼,正好除夕将至,别的事儿就别惹父皇他老人家心烦了。” 除夕夜,从早晨起来,丰源就一直在下雪,天色也阴沉沉的。 青梨从厨娘手里接过食盒,望了望鹅毛纷飞的天,又道:“再去多煮些饺子,分下去大家一起吃了,如今府里吃食不多,但除夕夜也不能太苛刻了。” 厨娘面上一喜,“是,青梨姑娘,我这就去。” 青梨看她走开后,赶紧掀开帘子进了夫人卧房,神神秘秘的道:“夫人,快来吃吧,我特意叫厨娘多弄些,说要留着做宵夜,有三种馅儿呢。” 温竹君看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笑道:“这也太多了,大家都吃了吗?” 青梨点头,“您放心,我晓得利害,我也跟大家说了,等来年情况好了,夫人一定会补偿的,大家都乖乖地磕头,没有人闹,大家对您都感激着呢。” “那就好。”温竹君最担心的,就是怕从里头乱,她现在又不能出面,“等来年我一定好好补偿大家。” 她吃了一口,诧异道:“哪来的羊肉?” 青梨递了一碟醋过去,“周大人送来的,说是除夕夜,年夜饭总不能太寒碜。” 温竹君点点头,“周大人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青梨哽咽道:“大雪封路,不说粮食了,信也难递进来,压根不需要使手段,我去打听了,这里到了年底,除非是朝廷的特殊信件,别的信就是会慢许多,而且今年情况特殊,信使死了好几个,现在都难找……” 温竹君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力道:“别哭,会过去的。” 这话说的一点都安慰不了人。 她也在心里暗骂自己,总是说要警惕不惹事不管闲事,那现在这是做什么?她肯定是被霍云霄粗莽的性子给影响,也变得鲁莽了。 青梨听她咳嗽,赶紧拿了衾被过来,“您要赶快好起来,这炭是越来越少了,您要再不好起来……” 温竹君也没想到,她还真的病了,这下装都不用装了。 “放心,我会好起来的,就是小小的风寒,你别坐那么近,被我传染就不好了。” 这一夜,可不止她辗转难眠。 雪夜里,一队人马在雪路上驰骋,马匹的脚上都包了东西,跑起来虽不比平日,但速度也不慢。 “好了好了,侯爷,您快回去吧。”大头用力踢了下马腹,焦急道:“您快回去吧,不能再送了。” 霍云霄经雪地映照得面容清冷冰寒,还未张口,鼻端便溢满了水汽。 “大头,这信你一定要送到。” 大头用力点头,“您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送到夫人手上的,您快回去吧,时间长了,会连累那些弟兄的。” 霍云霄忍下心头的担忧跟怒意,拍拍大头的肩,“靠你了,夫人决不能出事,玉京那边,我已经去了信,叫她别担心。” 大头犹豫道:“太子真的会出手吗?” 霍云霄努力平息心里的怒火,学着阿竹平日的样子,冷静地思考,“会的,他现在不出手,再出手就晚了。” 他从没想过,扳倒张炳之,竟然要付出这么多,往日他受伤不算什么,但决不能是阿竹,也不能是那么多的百姓,师兄这次到底在做什么? “走吧。”霍云霄看着大头消失在雪夜的尽头,也干脆勒马扭头回转。 他很想和大头一起去看看阿竹,但这样做,少不得会被朝廷追究罪责,还会牵连阿竹,到时候,她肯定会骂他愚蠢。 隐下心底熊熊怒火,霍云霄朝着玉京的方向看了一眼,紧咬牙关,继续奔袭起来。 此时的玉京,正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庆祝除夕夜呢,烟火伴着洋洋洒洒的雪花,欢庆的气氛洒满了整个大梁。 偌大的皇城更是灯火通明,鼓乐喧嚣,傍晚开始,便有盛装的宫人在宽敞的游廊里穿梭,一盏盏琉璃灯仿佛移动的星子,明亮闪烁,粉墙黛瓦的肃穆宫廷似乎也多了丝暖意。 太子踉跄着从喧闹的宫殿里走出来,被身边的太监扶住了。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太监有些不解,小声道:“皇上都未退席呢,今儿是好日子,值得庆贺,您快些回席吧。” 太子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望着面前被装饰得绚烂夺目的殿宇,在皑皑白雪下,彷佛渡了层金光,在夜幕中熠熠生辉。 他淡淡道:“值得庆贺?这一场宫宴,花销了多少你知道吗?” 如今张炳之不在,国家又三面围敌,只是前期小小胜利,可父皇依旧不知收敛,当这还是当年先祖的盛世呢,竟然还要建造行宫,年年亏空的大梁哪里消耗的起?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退让,若是张炳之回来,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扳倒他了,也正是这几次的事儿,他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不是张炳之离不开父皇,而是父皇离不开张炳之。 那些年,父皇爱民如子、仁爱治国的名头,都是张炳之一党的钱在撑着,父皇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其中,他不能。 等到宫宴结束,丝竹之音也渐渐消失。 太子妃扶着太子回了东宫,她满脸担忧,“父皇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子无奈的嗤笑,“父皇真是老了,这话他自己怕是从没做到过……” 不,父皇觉得自己做到了,踩在张炳之的肩膀上做到了,他顺应的不是天命,是张炳之。 这是在说他逆天而行?看来父皇什么都知道,太子眼中露出讥讽。 太子妃捂住丈夫的嘴,警惕道:“伯远的信你也看到了,他若是生气,那不管不顾起来,你也压不住的,今天看父皇,我觉得他的身子好了许多,说不定过完年还能临朝,你别再触怒他老人家了……” 太子依偎在太子妃的怀里,轻笑道:“我如此做,实属无奈,伯远会明白我的苦心。” 他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这段时间,苦了北地百姓,既然那小子来信催,那就着手准备吧。” 太子妃松了口气,“你的计划已经布置完了?” “嗯,张炳之逃不掉了。”太子露了丝笑意,“希望父皇能看清张炳之的真面目,万不可再受其蒙蔽,这才是大梁之福。” 太子妃听他说这话,不由拧眉,“父皇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这些话你万不可再在父皇面前说,三皇弟都知道说些讨巧的话,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太子摇头道:“若人人都像三皇弟跟张炳之,那父皇身边还有能用的人吗?况且我领监国之职,怎能辜负父皇信任?” 太子妃只是劝劝,也知道说不动他,作为长子,他从小就在无数要求中长大,压根不是会撒娇的性子。 第132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二天狗贼。 大年初一,丰源城依旧死气沉沉,城中隐蔽处还是有冻死饿死的尸体,这里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受灾县了。 去年的水灾只是开端,天灾人祸随着时间蔓延,越发严重,以前是讨饭卖女儿,现在连儿子都要卖了,更别说田地。 等灾祸平息,肥了一大波权贵的腰包,百姓依旧要等死。 都说只要挺过这段时间,等麦子收获了,北地危机自然能解,谁都懂这个道理,但没人能教教,这段青黄不接的寒冬,该怎么挺过去。 这一切,本来可以阻止的。 没发展成肃州那种状况,朝廷得感谢这几场大雪。 温竹君觉得太子真的太狠了,一国储君,将来的皇帝,怎能以万千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周三姑娘提着药包上门看望,见温竹君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眼泪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竹君姐姐,都怪我,要是我不多嘴就好了,呜呜呜……” 温竹君无奈地拉着她坐下,“秋蝉别哭了,我快好了,真的,再说我留下来也不是因为你,别太自责。” 周三姑娘擦擦眼睛,“那你要快些好起来呀,我爹说这祸事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温竹君一愣,“你爹还说什么了?” “没了。”周三姑娘殷勤地帮着掖被角,“我爹现在可防着我了,什么都不让我听,还老是吼我。” 温竹君望着她担忧的脸,最近大家都不容易,小姑娘也瘦了,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能为那些可怜百姓切实落泪的人,已经不多了。 不过周大人说了这句话,想必玉京那边的利益纠葛快要清算清楚了,张炳之这次还能逃过去吗? 虽说她是因为张炳之的话留下,哪怕是被利用,她也不后悔。 正月初十,大头居然到了,衣衫褴褛,整个人狼狈不堪,手上跟脸上全是冻疮,嘴上一层一层的死皮,脚上的冻疮破了又愈合,都跟靴子长一起了。 温竹君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平日随意走走都会心慌头晕,这次真的病的有些严重,主要是心里有事,吃喝也不济,人消瘦的特别快。 得知大头回来了,连忙让青梨帮她梳洗。 青梨一边帮温竹君穿衣裳,一边难受的哭泣。 温竹君低头一看,眼前有些昏花,但还是看清楚晃荡的衣衫,哪怕冬天衣裳厚,也能明显看出消瘦。 她不由笑道:“别哭,平日我想瘦下来都难呢,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了。” 青梨哭的更凶了,这都什么时候,夫人还有心思说笑? 温竹君还等了大头一会儿,听说脱鞋子的时候,大头都疼哭了,嗷嗷叫,她听着也很不是滋味。 这种时候,女子的身份便是最大限制,她打听不到那些消息,张炳之也不会说,只能安静的等。 “大头,大头?”她将要从榻上起来的大头按下,关切道:“你怎么回来了?侯爷呢?他还好吗?” 她是真怕啊,既期待又担心,霍云霄那小子鲁莽冲动,可如今不同以往,又是朝廷指派,这要是到处乱跑,军法可不是开玩笑的,还会连累她。 大头局促地将被子缩紧,憨厚的脸上满是奔波的痕迹,好在精神尚可。 “侯爷很好,他也想来的,但是脱不开身,夫人放心,他让我带信过来,夫人,这是给您的。”他又掏出另一封,“这是给张大人的。” 温竹君一愣,那小子居然给张炳之写信,别是放了什么毒药吧? 她先接过给张炳之的信,犹豫了一下,又赶紧将自己的信打开看,这次的信与往常不一样,一点不啰嗦,十分简短,先是报了平安,然后让她照顾好身体,千万不要害怕,别的事,他会安排好,最后着重叫她只管养身体,他结束战事后会很快回来看她。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也没有理所当然,只有担心,看不出一点他的脾气,语调正常得仿佛不是他。 虽然知道那小子脑子不好使,但莫名地,心还是安定了一半儿,只要他能稳住不乱来,她就不怕了。 天知道,她装病最怕的就是霍云霄发疯,年前一连几封信的送,也不敢直说情由,内容都是叫他多动脑。 温竹君本打算拆开另一封信的,但此刻已经没有必要了,霍云霄和从前不一样,不再是那个鲁莽冲动的小子,会思考有想法,她当刮目相看。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顿觉轻松多了,连日来的混沌思绪,犹如清风拂过般清晰。 青梨见她身子微晃,咳嗽了两声,连忙将鹤氅给她罩上。 “夫人,您身子要紧,回屋吧,别吹风了。” 温竹君摇头,“你去周大人府上问问,可有什么肉食,讨一些给大头吃,另外让周尧去远一点的地方买几只羊或者鸡鸭什么的,小心点弄回来,不论价钱。” 她喘了两下,继续道:“另外派人套车,我要去总督府送信。” 青梨焦急道:“让下人去送不就行了,夫人,您别出门了。” 温竹君抬手将她按下,又坐下和大头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来当时霍云霄擒获北戎二王子时,是准备一起押送去玉京的,只是太子的旨意太快,又想着西边是师父的旧部,他也痛恨西越人,去打一场也无碍,便心无牵挂地去了。 大头跟夫人说话就从容多了,因为每次说一半儿,甚至不到一半儿,夫人就已经听懂了,十分省时省力。 “侯爷得知您病了,差点就闹着回来了,幸好当时在肃州的通判大舅爷来了信,好厚的一封信,侯爷看了后,才慢慢冷静下来的,不过还是气疯了,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 “反正他当晚就写了一封信,急送回玉京,可没有收到回信,又接连写了三封,可惜战事又起,情况又不明朗,他只能派我前来递消息,侯爷说了,您千万别急,这事儿他一定会解决的……” 温竹君拧眉,想来霍云霄已经知道北地的事儿,那小子不同以往,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难怪张炳之说事儿快要结束了,当官当久了,一步看十步。 “玉京情形如何?你知道吗?” 大头点头又摇头,“我出发之前,只知道玉京现在乱得很,抓了好些人呢,侯爷说幸好夫人没留在玉京,又说太子这次要得偿所愿了,夫人,侯爷叫您别急,他不会乱来的,一定好好用脑子解决这些事儿……” 温竹君听的想笑,不小心岔了气,咳得止不住。 她缓了好一会儿,“你好好休息吧,既然来了,就安心住着。” 青梨扶着温竹君出了门,马车正等着呢。 温竹君上马前,忽然顿了顿,“今儿是不是做了米糕?去捡一些来。” 青梨心里不愿意,但还是听话的去了。 总督府并不算太远,路上也没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天地寂静一片,唯有车轮轧雪的裂帛之声,还有寒风呼啸的呜呜声。 温竹君面色沉静,静静地等,不出意料,张炳之同意见她。 她随着差役进了议事厅,看到张炳之依旧一身布衣,这次跪坐在案几边,低着头一动不动,才一阵不见,须发皆白,旁边放了个冒着青烟的燎炉,这炭显然不好。 “竹君见过张大人。”说完她又咳了两声。 张炳之扭身看她,温和一笑,“夫人请坐。” 他帮温竹君倒了杯热茶,里面连茶叶都没有,动作也很迟钝。 “听闻夫人病了,此刻见夫人消瘦若此,老夫心里愧疚。” 这话不管真心假意,温竹君都对他的观感越发地复杂,这个人一生经历了太多,她不是太子,对他的厌恶不过是基于从前的道听途说。 “张大人也瘦了不少,北地百姓会感念您的。” 张炳之轻轻摇头,目光温和无波,仿佛看透一切,“北地百姓是受我所累,再过阵子,若有一人念着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温竹君此时并不想隐瞒,好消息值得分享,“……咳咳,北地危机想必很快就能解,张大人,这段时间,您也辛苦了。” 张炳之微微一笑,脸上的褶皱越发明显。 温竹君将信递了过去,“这是外子给您的信。” 张炳之有些意外,接过信后笑道:“打狠仗,该用拙将,这是太子举荐霍侯爷的原话,我当时觉得很不妥,毕竟霍侯爷这人太跳脱,如今倒觉得太子用人,确实有 些道理。” 温竹君见他将信拆开,笑着看完,又笑着将信装好,面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不太想跟他说话,“张大人,我的任务完成,告辞了。” “夫人稍等,老夫有事相求。”张炳之起身道。 温竹君目光有些戒备,“张大人,我们两家的交情,还不到这个程度?” 张炳之了然一笑,“夫人先入为主,畏我如虎,但此事非是自求,而是他求。” 他苍老的脸上平静淡然,说话不疾不徐,“听闻夫人和周家关系不错?” “我与周三姑娘是好友。”温竹君坦然道。 张炳之点点头,“那就希望夫人多照看些吧,他们一家人,是好人。” 温竹君表情难以控制地变了一瞬,随即又道:“张大人是否多虑了?太子和您的恩怨,怎会牵扯到他们?” 张炳之不介意温竹君的质问,也不解释,只温和的送温竹君出门,还夸她心有谋算。 他将霍云霄给的信又还给温竹君,郑重道:“不管如何,我都要替北地的百姓多谢夫人。” 温竹君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却只说了这么几句,不解的看着他略佝偻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下,孤寂不已。 第133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三天只能苦一苦北地…… 温竹君眉头轻拧,写的什么东西?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她连忙掀开车帘子下车,想重新进去,可回想起方才张炳之看信时的模样,冷静无波,连眼神都没有一丝变化,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温竹君就这么站在刮骨刀般的冷风中,疑惑地看着总督府,似乎看到那个小老头佝偻着背影,头发苍白如雪,衣袂翻飞,在游廊中晃晃悠悠的,不见了。 雪光刺目,天气太寒,她身子撑不住,又回了车上。 青梨见夫人忽然扶额,以为她又头晕,连忙过来扶。 “夫人,是不是吹着风了?头疼吗?来,快喝点热水暖暖,回去就喝姜汤。” 方才厅里冷飕飕的,那炭直冒青烟,呛的很。 温竹君摇摇头,顺着青梨的手,将鹤氅紧了紧,身子虚了,干什么都没力气,方才就那么一会儿,背后都出了好多冷汗。 “我没事,别担心。” 青梨接过她手里的信装好,看着硕大的“狗贼”二字,想忽略都不行。 “夫人,侯爷这么骂人,会不会不好啊?” 温竹君咳嗽起来,笑道:“你觉得呢?” 青梨沉吟后才道:“我也见过几次张大人,好坏分不出来,反正看着像好人,也像是个很有学问的人,这种人应该很有心机啊,可别给侯爷使什么绊子,连累夫人就不好了。” 温竹君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好笑又无奈,只写这两个字,怕是霍云霄心里也呕死了,毕竟当初张炳之是真的要杀他。 要依照他以前的脾气,不写个三四页不会解气,最好是亲手结果了张炳之。 她叹了口气,脑海中止不住的回想那一头如雪般的银丝。 “好坏这种事,就跟阴阳一样难分辨,人人都喜欢阳光,可若是整日被太阳照射,也会受不了,不过你就放心吧,张大人是什么人,跟侯爷不是一个档次的,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倒是张炳之说的话,让她有些疑惑。 其实张炳之几十年的势力基本都在北边,他从肃州一个小小的教谕发迹,足迹遍布北地,门生旧故也多在北地,这次太子举荐他来,真是一招生杀予夺的好棋。 温竹君越品,越觉得厉害,这还是浮在表面的,里面不知还有多少暗涌争斗呢。 其实张炳之来北地,就已经说明他大势已去,表面的辉煌就是昨日黄花,她竟然直到现在才回味过来。 想到太子能为了扳倒张炳之而丢弃万千百姓,那也完全有可能清洗北地的官员,难怪张炳之担心,也不无道理。 回家后,温竹君都有些站不住,被青梨逼着灌了碗浓姜汤,难喝得要命,喝得她整个人都不太好,当时就躺下去了。 躺下去前,还不忘叫人拿纸笔过来,她要写信。 “不要管那些事儿了,夫人,写了也不一定送的出去啊。”青梨不许丫头去拿,“事儿都要过去了,夫人,后面的事还有别人顶着呢,您好好养身子吧。” 温竹君斥道:“胡闹……” 随即又恍惚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她做到现在,也算仁至义尽,对得起任何人了。 “罢了罢了,我听你的。” 青梨又自责又难受,将被角狠狠压着,哽咽道:“夫人,出汗就好了,您别乱动,别进了风。” 正月十五元宵刚过,积雪未化,整个玉京还沉浸在欢乐中,这里是祥和之地,战乱跟灾祸到不了这里。 鳞次栉比的商铺檐下红灯笼依旧亮着,照着挂在黛瓦上的冰棱,还有依旧绽放的重瓣腊梅,星罗棋布的腊梅树从宫外延伸到宫内,千里映红,白雪点衬,从高处看,仿若点燃了整片雪海。 太子面色紧绷,出了勤政殿,正好碰到从召而来的三皇子。 两人是同胞亲兄弟,往日见面,气氛总是和缓又轻松,但今日,兄弟俩的面色都有些克制和虚伪。 刚打完招呼,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就出来了,请三皇子进去。 太子笑着拍拍弟弟的肩,错身而过时,脸上的笑已经落下,薄唇紧抿。 他做了这么多,利弊都想过很多遍,但万万没想到,竟然将三弟推向了张炳之那一边。 好在,张炳之已经被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罪名也被定死,光是赈灾不力,就够他受的,更别说他门下那些贪蠹之徒的口供,触目惊心。 回了东宫,太子得知胡大人来了,又赶忙去见。 胡大人放下茶盏,起身行礼,“太子,已经从兖州急调粮食往北,不过现在四处天寒地冻的,陆路不好走,加上丰源运河水浅,有些路段还结冰了,短时间很难到达。” 太子点头,想到父皇跟三弟的态度,还有霍云霄写回来的信,眸光微沉。 “老师,孤这次是不是做错了?”他叹了口气,“方才在勤政殿,那册子上死去百姓的数量,孤都有些不敢看,或许,我们操之过急了,百姓才是大梁的根基啊,孤是一国储君,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胡志微面色一顿,眼中也露出些愧疚,但还是道:“为了更多的百姓,只 能苦一苦北地的百姓了,好在结果不错,太子,张党犹如大梁的跗骨之蛆,罪行昭昭,北地就是浮在表面的烂疮,若再不剜掉,下猛药狠治,大梁哪还有将来?国库都已经被他们凿空了……” 他面容坚毅,眸光如炬,铿锵道:“此次将张党一伙祛除,犹如剜肉剔骨,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好在情况还能控制,太子也不必过于忧心,不过三五年,多施行些利民之策,百姓便会忘了伤痛,北地便能恢复生机了。” 胡志微看着沉思的太子,心里有些欣慰,太子有谋算有魄力,今日还能忧百姓之忧,是未来真正的明君仁君。 太子的眉头依旧皱着,可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连他都阻止不了。 他微微阖眸,涩然道:“罢了,事情既然开始,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正月已尽,北地尚未复苏,光秃秃的树干,还有堆积起来的污雪黄泥路,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切都仿佛死寂般,看着格外荒凉。 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经历一冬的冷寒与朔风,挂在廊中的灯纸已经发白发皱,游廊上遮光挡灰的竹帘也像杏叶般发黄,有些甚至连线都断开,沥沥拉拉的挂着。 若是在武安侯府,这个样子,必定是要责罚的。 只是如今在丰源,一整个寒冬还未过去,街面上的人似乎少了一大半,这个地方再繁华,也是元气大伤,如今府里的主子也病歪歪的,这种小事根本就顾不上了。 温竹君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眼前一黑,要不是抓住了门框,差点没站住。 “夫人,您怎么又出来了?”青梨端着药碗,一进仪门就看到温竹君立在门前,急的赶紧跑过去,“您别吹风了,快进去吧。” 温竹君喘了两下,笑道:“我躺了那么久,闷死了,你就让我看看吧。” 她没想到一个小小风寒差点要了她半条命,这让她一度想起小时候被困在春思院的事儿,那时候也跟现在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青梨连忙叫丫头拿衣裳,“你们两个是死的?夫人不能受寒,还不快去把那件玄狐皮子的大氅拿过来。” 温竹君晒着太阳,觉得人好过多了,连忙摆手,“那东西沉死了,压得我喘不过气,青梨,把躺椅抬到太阳底下,直接拿被褥吧,我晒晒太阳。” 青梨看着形销骨立的温竹君,躺了那么久,脸色苍白的就像白纸,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瘦削的血肉,眼泪差点冲出眼眶,这要是让玉桃姐姐看到,肯定要骂死自己了。 她伺候着温竹君把药喝了,勉强笑道:“周大人一早送来了十斤粮,厨房正在舂米呢,周尧跟大头又带回了一只羊羔,正好杀了给您补身子。” 温竹君点头,“辛苦他们了,我这段时间就是个废人,唉。” 青梨眼泪刷的落了下来,“要不是夫人,这地方还不一定能维持到现在呢,谁要是敢这么说您,我撕烂他的嘴。” 温竹君抿唇轻笑,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也一阵寒一阵热,她赶紧闭上眼,安安静静地晒太阳。 周三姑娘照例上门禀报最新的情况,如今朝廷已经送来旨意,粮食就在路上,危机算是解除,周大人也不再拘束着她。 “竹君姐姐,听说粮食马上就到了。”她吃了块不太甜的米糕,小心翼翼地嗦了下沾着米糕的手指,接着道:“幸好肃州那边也送来些粮食,我爹说,那是您的亲哥哥送来的,我爹还说您是丰源百姓的恩人。” 温竹君笑了起来,那些催命信起作用,也不容易,“哪有那么厉害,别听你爹瞎说。” 周三姑娘也笑了,眼泪汪汪的趴在躺椅边上,“竹君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等开春了,丰源可美了,我们一起去踏青,一起凿冰钓鱼,你一定会喜欢丰源的,就算到时候我陪不了你,你也要好好看看丰源,好不好?” 温竹君点点头,忽然睁开眼,“你说什么?你陪不了我?为什么?”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发如白雪的小老头,还有他说的话,还有他的嘱托。 周三姑娘咬着唇,挤出一抹笑,假装低头帮她压被角。 “没什么,我就是这么一说,竹君姐姐,你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到时候小溪姐姐来看到你这样,肯定难受死了,她还怀着孕呢……” 第134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四天阿竹,你,你怎…… 春寒料峭,还有许多地方积雪不化,有老人说,这是因为人少了,没有人气儿,雪化不开。 好在河里的水渐渐满了起来,清澈见底,汨汨流动,带来点点生机。 运河里的船稀稀拉拉地到来,但每到一艘,便是希望,沿岸的百姓饥饿煎熬了一冬,望着船的眼神,犹如再生父母。 粮食来的特别及时,及时地安抚了剩下的百姓,焦躁的官员,及时的平息了暗流涌动的北地。 而那些苦痛跟血泪,在人们勉强填饱了肚子,还有对未来的恐惧下,渐渐麻木,仿佛随着化开的污雪一起流走了。 人们开始寄希望于种子,只要有种子,他们就能继续活在这片土地上。 青梨拿着信,急匆匆的进了屋,“夫人,侯爷来信了,侯爷来信了。” 看到周尧还在,她抿唇一笑,“周先生,事儿谈完了吗?” 周尧恭敬有礼的拱手,“差不多了,商队快要到了,后面这段时间我可能来不了,东家要是有什么吩咐,便派人送去草料行。” 北地经历了天灾人祸,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温竹君正眯着眼假寐,旁边的燎炉正旺,一冬煎熬,她身子虚了大半,离不开炭火。 “玉桃又送来了不少银子,这些钱除去租地养草,引羊种牛种,买粮种后,还有点剩余,你要跟商队长多多交流,买什么东西一定要慎重,但也要记住一点,赚钱重要,但有益于百姓,更重要。” 周尧正色道:“我会牢记东家的话。” 青梨佯装埋怨道:“夫人,好好养病才是正经,赚钱的事儿,什么时候干不是干啊?” 温竹君顺着她的手坐起身,软声道:“周大人说得对,如今北地已经经不起一点波折,让我来赚这个钱,总比让那些奸商来要好得多,我没什么 本事,做些小事总可以。” 青梨将信递过去,笑道:“夫人本事大着呢,那些人都不如您。” 温竹君被她逗笑了,拆开信看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随着张炳之的落幕,朝廷对张炳之一党也开始了清算,玉京官员的账好算,但北地的官员就需要时间查证了,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投靠张炳之。 她写信给霍云霄,是想阻止这场不亚于天灾的浩劫,北地经不起折腾了,这些百姓犹如惊弓之鸟,只需要一个引子,就会成为第二个肃州,且更加庞大难以压制。 可霍云霄到底是个武将,又跟张炳之有仇,他虽写信去玉京了,但中间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只知道朝廷还是会对北地的官员出手。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么多需要出头的学子,他们拜了各种山头,无论是张党还是什么党,辛辛苦苦一场,都需要瓜分这来之不易的利益。 按照这种情况,周大人等或许就在清算的人员里。 青梨最近经常要出去抓药,也听到了不少话,“夫人,现在大家都说是张大人害得北地这样呢,官府都出了告示,可是,之前不是张大人一直在这忙着吗?大家都看不见吗?还是忘记了?” 温竹君将信折好,仰头看着徐徐漫过的阳光,感受着融融暖意,心内感慨万千。 她深深吸了口气,打算亲手给东宫写一封信,到时候不管是太子看还是太子妃看,都行,这里很多官员是该死,但也不该是现在,太子一党太着急了。 另外还给大哥哥那去了一封信。 如今肃州那边联系的紧密,温春辉的回信没几天便到了。 他还是希望能面谈,话落在纸面上,很不安全。 温竹君深以为然,立刻便准备动身去肃州,此时,朝廷已经指派了巡抚前往北地,看来时间不多了。 青梨絮絮叨叨一通,但最后也拗不过。 “夫人,什么事儿啊,就不能等侯爷办吗?非得您亲自去?” 温竹君瞪她,“什么事儿都要等男人解决,这世界就完蛋了,再说了,霍云霄还在打仗呢。” 这次是疾行,不像之前慢悠悠的还欣赏沿途风景,不过七天,便到了肃州。 不知道是开春了,还是出来后,心情没那么沉重,开朗许多,温竹君的身体反而渐好。 就是瘦得有点厉害,两颊凹陷,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着就像一阵风能吹倒的纸人。 兄妹一见面,温春辉先是愣了半晌,然后就实在忍不住红了眼眶。 “才一年不见,三妹妹,你,你……”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憔悴的三妹妹,要知道,这丫头一贯是最会照顾自己的。 付淼挺着肚子,也震惊不已,拉着温竹君上看下看,“三妹妹,你,你这次可真不容易。” 温竹君没想到已经做官又做爹的大哥哥,还是这么感性,不由笑道:“我已经好了,大哥哥大嫂,你们放心吧,我没事。” 温春辉背过身擦了擦眼睛,才开口道:“早知道我去见你便是,你怎么都不说一句?就一句生病了,也不说具体情况,我跟嫂子快担心死了。” 温竹君望着温春辉关切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不管怎么说,亲情还是挺能抚慰人的。 付淼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三妹妹赶路不容易,你就别拿着哥哥的架子了,天儿还冷呢,别叫三妹妹吹风,快进去喝口热茶,吃点热饭热菜吧。” 温竹君也连连点头,“大哥哥,我好着呢,这些天我就赖在你这了,好吃好喝的可不能少啊,肯定能长肉。” 温春辉把这话听到了心里,转头就找了丫头,又去叮嘱厨房,这些天不能吝啬,好好做些好吃的,款待他妹妹。 一顿饭吃完,温春辉便要去上值了,“三妹妹,你先安心住着,还有时间,那些事我们稍后好好商量。” 温竹君也知道事情缓急,“大哥哥去吧,公事要紧,这段时间你也不容易。” 为了支援北地,肃州确实不容易,口粮也是挤了又挤才送去的。 她这一路也跑得辛苦,吃饱喝足后,沾枕便着,睡前又喝了碗姜汤,比喝苦药汤好,暖乎乎的,睡着了也不会冷。 开了春,土地便仿似从冬日活了过来,积攒一冬的力量,终于将地面染上了嫩绿。 高耸巍峨的城墙,将皇城和世间烟火气隔绝。 东宫,正元殿。 太子妃将信递给了太子,“竹君虽是女流,但看问题也很透彻,她说得很有道理,北地不能再经波折了,我们承受不起,大梁更承受不起。” 太子紧抿着唇,眉头皱成了川字,最近的忙乱使他疲惫又烦躁,心神俱累,张炳之的倒台,竟然没有意料之中的兴奋。 他其实应该高兴的,张炳之的倒台,给他的人空出了不少地方,将来办事,或许会更方便。 大梁确实经不起折腾了,他心里很清楚,这次若不是温竹君,北地根本没有今天。 太子看着信里字斟句酌的词语,笔迹工整,言辞恳切,确实是用心的,不由阖眸。 “她倒是敢说得很,自以为清醒,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要是被别人看到这封信,不定会给她安个什么罪名。” 太子妃笑道:“她这也是苦口婆心,不止是提醒我们,更是为了百姓,能在这个时候想清楚这么多事儿,不做墙头草,要我说,她一个女子,可比你詹事府许多男人都强。” 太子叹了口气,眼里露出隐隐的疲惫,沉声道:“是该停一停了,这一切都太快了,本就边疆不稳,若再兴牢狱,北地百姓那可真是苦死了。” 他站起身,“这信既然是她写给你的,那就你回吧,告诉她,孤知道怎么做。” “哎。”太子妃高兴的点头应下,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她不是不想劝,只是作为枕边人,开这口,就好像跟他不是一条心,本来这事儿就难的很,难免会伤他,现在好了,竹君开口了,来的正是时候。 “来人,伺候笔墨。” 春日的暖阳珍贵又温暖,洒下的光芒供养着整片大地上的一切,随着日晷转动,金乌西下,余晖纵使漫天,但也再难提供温暖,一日便过去了。 温竹君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难得没有出虚汗,青梨来叫时,她醒的时候也不觉难受,反而神清气爽。 她伸了个大懒腰,笑道:“嗯,这个枕头好舒服,不知道大嫂怎么弄的。” 青梨好奇的拿起枕头翻看研究,笑眯眯的,“也不难,待会儿我就去问问,到时候照着给您也做几个。” 温竹君起身后,终于没再哈欠连天,觉得整个人精神多了。 她一抬眼便看到镜子里的青梨在笑,神秘兮兮的,这么久了,这丫头就老是皱着眉,没这么高兴过。 “你笑什么呢?什么高兴的事儿啊?” 青梨赶紧摇头,“没什么啊,夫人,我没笑。” 温竹君也不追问,静静地闭上眼,头发刚梳好,她忽然道:“侯爷来了?” “嗯……”青梨刚应声便知道错了,连忙四下看看,满脸无奈,“夫人,你偶尔别这么聪明嘛。” 温竹君摇摇头,又不难猜,这也算不得惊喜吧。 “他这个时候来肃州,是要做什么?” 青梨小声道:“您放心,都已经吩咐过了,也没几个人知道侯爷来了。” 温竹君松了口气,大哥哥办事,她还算放心。 梳洗好后,青梨拿着妆奁盒子,要给她选镯子,一双赤金牡丹纹嵌珍珠手镯,一双翠玉镯。 温竹君看着一手而握的苍白细弱手腕,摇了摇头,“太瘦了,戴不住,等以后再戴吧……” 话音一落,身后便传来一道略带哽咽的声音。 第135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五天太阳底下无鲜事…… 夕阳西斜,正好透过窗牖,落在梳妆台前,温黄的光似乎格外懂事,正好笼罩着温竹君。 霍云霄看着数月不见的温竹君,只觉眼前人大变模样,弱不禁风,那镯子明明以前戴在腕上正好,衬得她肤白圆润,如今却空落落的挂在腕子上,一抬手,都能穿到胳膊肘了。 “怎么这么瘦?大哥跟我说你的病不碍事,我才忍着没回去找你,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 他急忙大步朝她走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满眼自责,越靠近,越发觉出她瘦得厉害,两肩只剩骨头支棱着,本就纤瘦,现在更是没什么肉了。 温竹君气虚,刚想开口说话,一仰头居然看到他无声的哭了起来,两眼通红,眼泪珠子直往下落。 她心头一荡,只觉惊诧,倏地回神,赶紧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人都下去了,温竹君才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我没事的,就是风寒而已,还比不上你在战场受的半点苦呢。” 霍云霄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只觉她又瘦又弱,皮肤白的没有血色,说话也有气无力,顿时心更疼了。 “还说没事?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难为你,故意害得你……” 他与她成亲,总是保护不好她。 温竹君笑了起来,这小子想什么 呢?过日子,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 “一开始确实是装病,后来不知怎么吹了风,伤寒之症,也是我自己没注意,你别哭了,不像样……” 她心里有些惊讶,又莫名有点麻麻的,霍云霄经过一年的磨砺,年岁长了,越发像个成熟男人了,模样自然是好看的,此刻眼尾发红,为自己心疼落泪,说心里无动于衷,肯定是假话。 “别担心,我现在都好了,真的。” 霍云霄缓缓蹲在她旁边,眼睛不错一下,犹疑道:“看过大夫了?我去跟温春辉说说,不能马虎……” 温竹君一把拉住他,察觉到他掌心越发粗糙的茧子,还有手上痕迹明显的结痂伤痕,一时心头微软。 她拿帕子帮他拭去眼泪,柔声道:“别乱来,我真的没事,现在就好好吃饭养身体,会恢复的,你呢?怎么来肃州了?前线战事不吃紧吗?” 霍云霄仰着头,任由她擦拭,含糊道:“我来肃州,是正好特意领兵过来帮忙押送粮食,不能久待的。” 夫妻俩说着话,没注意到院子里来了人。 付淼眼尖,挺着肚子一把拉住丈夫。 温春辉还没觉察,奇道:“怎么了?” 付淼朝窗子里努努嘴,温春辉扭过头,正好看到窗牖间最后一抹橙黄余晖里,夫妻俩一个坐着俯首,一个蹲着仰头,融融暖光中,犹如交颈鸳鸯般亲昵,喁喁私语,远远看去,当真像一幅活的画卷。 夫妻俩也就欣慰的打量了几眼,相视一笑,便自觉退了出去。 温竹君和霍云霄说了好些话,了解了许多不知道的事儿,还要再说,但付淼身边的丫头便来了,说是晚食准备好了,请两人去用饭。 席间大家都只说了些家里的日常趣事,主要关注点都在温竹君身上。 温竹君面对一桌子菜肴,还有自己堆尖的碗,无奈笑道:“我身体底子好,会恢复的,你们都别担心,我也会好好吃饭,想瘦很难,想胖还不容易?” 霍云霄给她夹了一大筷子牛肉,闷闷道:“多吃肉,好得快。” 温春辉看的满意,给霍云霄也打了碗汤,“三妹夫,来,你也喝汤。” 一顿饭吃得还算热闹。 付淼见丈夫起身,笑着道:“吃了这么些,去隔间坐会儿吧,聊聊天,喝点茶水。” 她将人都赶了出去,又嘱咐丫头不许人靠近,才扭身回了隔间。 隔间里已经燃了烛,明亮得很。 霍云霄殷勤的扶着温竹君坐上了罗汉榻,又拿来软毯帮她盖住膝盖,十分体贴。 温竹君有些诧异他的变化,笑着拉他在旁边坐下,“你别这样,叫大哥哥大嫂看了笑话。” 温春辉笑着摇头,“你们夫妻恩爱,我们怎会笑话?” 霍云霄叹了口气,打量着温竹君瘦削的身子,劝道:“你少操点心,我看身体养得也能快些。” 温竹君瞥了他一眼,知道绕不过去。 她把所有事儿对霍云霄和盘托出,包括这段时间北地的变化和惨状,还有她的想法。 “……不是我要为那些贪官污吏开脱,也不是要为张炳之说话,他该死,那些人也该死,可百姓是无辜的,也有官员是好人,还有他们的家人,世世代代深耕在北地,若真的清算,一下子就能乱起来,北地会比肃州更乱,你还要平叛第二次吗?” 霍云霄眉头紧拧,“会这么严重吗?” 温春辉和温竹君通信多,在旁点头道:“右军都督府就在丰州,将士一半都是北地人,若真的要清算,不说百姓,那些将士们会作何想?” “若是军中有异动……”霍云霄沉声道:“如今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北戎也不会安分。” 付淼提醒道:“太子监国多年,这种事儿不会看不出来,或许我们的担忧不会成真。” 温竹君摇头,“不敢赌,或许太子此刻也是被架在火上,到了这个时候,他真的能掌控一切吗?皇上又会怎么想呢?” 人性如此,就连皇帝,都不敢说掌控一切吧? 温春辉脑子转得快,“你是说,太子一党不想让这事儿停下?可这没道理啊,若是北地乱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但他很快便想到,最近朝堂上,全是参张炳之一党的折子,有多少是真的为国为民,又有多少是为了一己私利? 温竹君轻声道:“乱子终会平息,但北地再也回不去了,经历了天灾人祸,肥沃田地已经被许多大户成片的买了,北地重新洗牌,得利的不全是他们,但痛的也绝不会是他们。” “不会的。”霍云霄猛地站起来,反驳道:“师兄不会允许那些人贪的,他扳倒张炳之,不就是为了治贪腐吗?那些人怎么敢?” 他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小了,满脸的惊怒。 温春辉倒是沉默了,一脸沉思。 温竹君也不嫌霍云霄脑子慢,拉着他坐下,细细开解。 “其实也没什么深奥的,不过是官越做越大,承担的责任也越来越重,要应付的事儿也越来越难,需要的钱也越来越多,一文钱压倒英雄汉,办事不能没钱,他拿了钱,就得办事,办事就得合作,一人拿钱两人分,两人拿钱十人分,事儿越滚越大,拿钱的人也越来越多,哪里控制得了?太子就能控制吗?纵观史书,浩如烟海,哪有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多数都是一群掌握资源的人,你争我夺、利益瓜分、情杀仇杀之事,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治理国家也一样,一个张炳之倒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张炳之冒出来,你如今也读了不少书,从古至今,你见过哪朝哪代能将贪腐彻底根治的?” 这番话一出,顿时屋中都静了,只有烛火轻摇,投下的阴影也跟着如巨兽般晃动。 “可师兄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争夺利益,只是为了皇上跟百姓。”霍云霄喃喃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温春辉震惊地看着三妹妹,从小到大只知道这个妹妹聪明内秀,不争不抢,但没看出竟然有这般见地,真是叫他心惊。 “你,你这都是从哪儿看来的?” 温竹君抿唇,淡淡一笑,“太阳底下无鲜事,今人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走古人的老路,没有任何区别。” 她还有更多惊世骇俗的话呢,甚至能预言大梁会如何灭亡,都是古人走过的路罢了,没什么新鲜的。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霍云霄莫名想起了书中的话,忽然站起身,“不行,我得跟师兄写信提醒,约束好他的门人,绝不可让北地乱了。” 温竹君没有拦他,而是看向温春辉。 “大哥哥,我知道要你上书很为难,你也可以跟你的同僚说说,分析利弊,一同请奏,若真的有用,于仕途绝对是一大益处。” 温春辉郑重点头,“三妹妹一个女子都能有此心,我更不能冷眼旁观,北地百姓已经不易,不能再承受苦痛了,你放心,就算没有同僚,我也会上书的。” 付淼见温竹君看了过来,咬着牙没回应。 她是外嫁女,父亲这礼部侍郎来之不易,一个夫君掺和就已经叫人头疼了,总不能把一家子也都搭上,虽说那些话有理,但听着实在太危险了。 温竹君也不失望,很快转开眼神,“大哥哥真是一点没变,还是当年那个诗社里的君子。” “惭愧,我只顾着自己面前的琐事,妹妹所想的,我竟没想到。”温春辉笑着摆手,“快去休息吧,你跟妹夫许久不见,好好说说话。” 他望着温竹君清瘦的背影,忽然就想到当年那个劝他按部就班的谨慎小姑娘,按部就班的走,世人都这样过来的,这些话言犹在耳,可故人的心却仿似不同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春夜寒风清冷,温竹君紧了紧身上的氅衣,回到了客院里。 一灯如豆,窗纱上倒映着一个伏案书 写的宽阔身影,隔着窗子,都能想象出他紧皱如峰峦的眉头,还有紧绷严肃的面色,确实成长了不少,赤子之心也一如当年。 真不知道他怎么保持的,不过这次后,太子在他眼里的各种滤镜,怕是快要碎掉了。 第136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六天放心,我不会死…… 凉夜清冷,烛火渐渐暗下。 温竹君侧头看霍云霄还在埋头苦写,想到他写信一贯啰嗦多废话,不禁摇头。 “快去洗漱吧,再泡泡脚,早些休息。” 霍云霄本来还想继续写,可看着面前五大张纸,字密密麻麻的,自己都看得头疼,不由叹气,干脆一把揉了。 “好,我就来。” 温竹君闭目养神,午间睡的香甜,这会儿也不困。 等霍云霄洗好出来,她拉响金铃,让青梨拿出带来的肥皂,笑道:“本来想着让大哥哥跟你写信的时候捎过去,正好你来了。” 霍云霄看着灰扑扑的肥皂,心里舒坦不已,柔声道:“你还记得呢?” “特意为了你做的一批。”温竹君靠在床头笑道:“怎么?这信不好写?” 霍云霄叹了口气,一脸苦恼,“以前给师兄写信,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现在心里有了顾虑,有了目的,想到什么反而不敢写什么。” 他脱下披着的外衣后,才小心坐在温竹君身边,还顺手将烛芯给挑了挑。 温竹君打量他这一年来的变化,棱角越发清晰,眸光坚毅,举手投足沉稳许多,少了毛头小子的莽撞,看起来,还真有将军之资。 “有所求便有所忌,人之常情,其实你不写也没事。” 霍云霄连连摇头,“我好不容易才将北戎二王子擒获,费了老大力气,差点被他一刀插死,就是为了北地安宁,如今北地将乱,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师父要是在世,肯定也会骂我。” 温竹君看他义正词严的模样,不由笑了,又有些心软。 “你那次受伤了吗?让我看看,怎么不告诉我呢?” 霍云霄摸了摸心口,嘿嘿一笑,顺手握住她的手,“已经好了,我是谁?那小子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也不是什么重伤,你还是别看了。” 温竹君知道他这是好面子呢,也不强看了。 “你这次就别写什么信了,太子知道你的态度就行,想来太子妃也会从旁劝解的,你好好打你的仗,文字本就不是你所长。” 霍云霄抿唇,心烦意燥,脚把盆里的水踩的哗哗响。 “那北地怎么办?万一真像你说的乱起来,到时候事儿就大了,我总不能又向自己人举刀……” 温竹君看他着耐性还是跟以前差不多,摇了摇头,“乱,也非一日之功,事儿要一件一件来办,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霍云霄擦了脚,吹熄了烛火,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没想到张炳之竟然找你帮忙,我还以为他那种不要脸的人,会第一时间跑回玉京,跪在皇上面前哭呢。” 一想到这事儿,他心里就一肚子火,压不住底下人,居然想杀他灭口平事。 温竹君靠在他怀里,被他热烘烘的身子挨着,比羊皮水囊还要暖和,顿时就犯困了。 “他是预见自己的命运了,不然最后也不会嘱咐我那几句话,哎,只希望这次能平安度过,周大人一家子也能安安稳稳的,秋蝉妹妹跟我还约好去踏青呢。” 霍云霄抬手轻抚她的脊背,只觉手中的清瘦感越发分明,心中难受,顿时眼眶一热,又有点伤心了。 “你这次受罪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丰源,都怪我……” 温竹君没料到他竟然又哽咽了,赶紧抬手摸摸他的脸,察觉到水意,心头也难免触动。 她认真道:“是我自己要去的,哪里就要怪你?玉京是是非之地,我走了才安全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玉京有多乱。” 霍云霄侧身抱着她,怀里的人瘦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臂便能将她整个人环住。 他闷声道:“我记得娘去前,也是瘦成了皮包骨,阿竹,你一定要好好养身子,答应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温竹君闻言,心头像是琴弦般被他狠狠拨动,连忙伸手抱住他,“我会的,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 霍云霄心头热热的,紧紧抱着温竹君,竟无一丝绮念。 “那你答应我,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了,张炳之那种人不可信,再说了,师兄那边还未定呢,咱们也别太着急。” 温竹君仰着头,下巴点在他心口,“那北地百姓怎么办?我还答应了总督府呢,要尽快帮着恢复北地的秩序,那些百姓都等着我的东西呢,可不能半路撂开……” 霍云霄捏捏她的脸,“那也不能以身犯险,你一个女子,哪能干这么危险的事儿,真是的,那张炳之给你灌迷魂汤了吧?阿竹,你可别听他的,那人能把皇上都说的团团转,师兄都快烦死他了……” 温竹君听他絮絮叨叨的,心里觉得好笑,但现在她也确实抽不开身了,不止生意,还有周三姑娘,还有那些指着一点工钱过活的可怜百姓。 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你好不容易才将北戎二王子擒获,费了老大力气,差点被他一刀插死,就是为了北地安宁,如今北地将乱,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作为应该与你并肩的妻子,这也对不起你的付出啊。” 霍云霄:“……” 他攥住她的双肩,稍稍退开了些,只是黑夜里看不清她的面色,只能听到她话里的笑意。 “好阿竹,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呢?你竟然是个女将军啊。” 温竹君闷笑起来,相处日久,她知道霍云霄是个没心眼的实诚人,待她也真诚,对她那些出格的话跟事儿,接受十分良好。 她真的都有些不忍对他使心眼了。 “你没瞧出来的事儿多了去了,好了,早些睡吧,我好困……” 霍云霄还想再说两句,但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平缓的呼吸声让他觉得心中宁谧,他像往日那样,在她肩头蹭了蹭,嗅着她发间的馨香,连日奔波,困意来袭,也慢慢睡着了。 一夜好梦。 当晨曦顺着高大的槐树枝丫落在黛瓦上,又悄悄溜进了窗牖,犹如金水倾泻,清晨便到来了。 温竹君一转身,察觉身后空荡荡的,猛地醒了过来,身侧空无一人,早就凉透了。 青梨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撩开软帐,小声道:“夫人,侯爷一早就走了,吩咐我们别吵醒您,他 去办差了。” 温竹君抿唇,点点头,心头暗道,这小子真是没礼貌。 温春辉上值前,请了温竹君去书房,看他写的折子,又反复和她讨论,该怎么跟诸位大人一起上折。 “虽说人多好办事,但曲高和寡,逆水行舟,难有人应。”温竹君郑重的朝温春辉鞠躬,“大哥哥,拜托你了,我若是有法可想,绝不会让你犯险……” 温春辉摇摇头,表情严肃道:“三妹妹这话不该说,其实寒窗多载,得志不就是为国为民,如今走上官道,却反而没了这股心气,其实看到你跟三妹夫奔走,我心里颇有触动,初心难寻,但若是寻着了,那就该继续走下去。” “夫人,您怎么不进去?”丫头看付淼站在门口不动,好奇道。 付淼“嘘”了声,犹豫着,转身走了。 温竹君没有多待,又休息了一晚后,便启程回丰源。 她牢记大哥哥的叮嘱,虽然北地的匪徒被霍云霄荡了一大片,但也不安全,一路只走运粮的官道,不抄近道,比去时多花了三天,才回到丰源。 清明将近,丰源靠北,地面也只露出些许嫩绿,树干还是光秃秃的,顶端爆了几个小芽,看着依旧荒芜,不过些许麦田倒是青葱一片。 白芷看到她们一行人回来,激动的不得了。 “您可算回来了,一开始,周三姑娘见天儿的催,大家都急死了,夫人,周大人被抓起来了。” 温竹君一愣,“什么?被抓了?” 她来不及洗漱,直接就去了隔壁,这才知道,周夫人为了避祸,带着儿女回了娘家暂住。 白芷的坏消息还不止这个,“夫人还记得您买下来的那三个小丫头吗?她们家里偷摸着来寻,趁着您不在,三个都偷跑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跑就跑了吧,好歹是亲人来接。” 青梨拦住白芷,“好了好了,夫人才回来,都没歇口气呢,你等夫人吃好睡好再说。” 温竹君也不敢拿身体胡来,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后,便让周尧直奔总督府。 现在周尧跟总督府的人也算熟悉了,牛羊种还有粮种都是急需,能提供的人,寥寥无几。 周尧也不是蠢人,又经过科考,很快就打听回来了。 “听说是因为当初协助张炳之诬陷本地粮商,违律抄家,无故坑杀百姓,不止周大人,还有其他的县,也抓了好些个人,那些粮商的家人都联合告到巡抚那去了。” 温竹君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张炳之走的潇洒,留下一屁股烂摊子。 “巡抚已经到了?” 周尧点头,“在您回来的前一日到的,是由太子举荐,皇上亲自指派,是刑部尚书崔明献,听闻此人公正不阿,从不徇私,还熟读大梁律法,看来这次,不太平了。” 温竹君对派这个人来,有些不理解,太子这是要干什么?这个节骨眼执意深查,眼前的春耕还干不干?百姓还要不要安抚? 她又问起了生意的事儿。 “您所料不错。”周尧恭敬道:“虽说牛羊种还有粮种等暂时没有盈利,但草料还有日常吃喝穿用等东西,商队是赚了不少。” 温竹君点头,“这都是依靠官府得来的生意,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赚得差不多就叫商队收手,别叫人盯上。” 午后才睡醒,她就被青梨吵醒了。 第137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七天这些年真是小看…… 积雪消融后,满目荒凉,这个时候的北地是最难熬的,青黄不接,连片绿叶子都难寻。 温竹君看着面前瘦巴巴的十来岁小丫头,一身破布烂衫,满头的黄土枯草,不由拧眉。 “不是被家里接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都春耕了,家里不种田?” 小丫头跪下不停地磕头,嚎啕大哭,“夫人,我错了,我不该跑,我错了……” 青梨恼她偷跑,厉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不许哭,老实回夫人的话。” 小丫头本就怕青梨,如今心里又愧疚,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全了,只一味的磕头求饶。 温竹君看了眼青梨,温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来问话。” 小丫头总算得了些胆子,抽抽噎噎的将实话说了。 “随家里人回去后,我们娘说实在交不起税银,当夜就要卖掉我们,不然就得卖我弟弟妹妹,我想着要是再卖到夫人这样的人家,我也就认命了,好歹能活,谁让我是她生的,谁叫他们来找我了呢,可是我们三个被卖给人牙子后,一个第二天就被卖到了窑子,一个被卖给了什么大人家做家妓,我偷听到人牙子的话,他说我长得不错,要把我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的官儿里做家妓,我拼命才跑了出来……” 温竹君听的心头怒火熊熊燃烧,但她有些不解。 “交不起税银?什么税银?你们那的官儿,这时候居然跟你们讨要税银?” 小丫头呜呜咽咽地哭,“是的,我们家不是佃户,就得叫税银,那些官差都闯进屋里搜,只要有值钱的就全都刮走了,连打了补丁的棉衣都不放过,夫人,我错了,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温竹君阖眸,半晌才叫青梨进来,“把她拉下去洗洗,先放在府里吧,看好些。” 青梨不愿意,“夫人,这种人还留着干什么?亏我们救了她,就是这么报答的?” 温竹君看着眼泪汪汪,如惊弓之鸟的小丫头,满脸的惊惧恐慌,摆摆手,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也就那么点银子,等事儿了了,再赶她走也不迟。” 她看着小丫头踉跄的出了门后,立刻便开始研墨。 一开始是来买田地,现在是来买女孩儿,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锦衣玉食还不够,还要占尽天下的便宜,吸着普通人的血享受。 即便崔明献是个好官儿,可也不该这时候派来清算,好不容易扳倒张炳之,更应徐徐图之,北地势力盘根错节,一着不慎,就会大乱,此时于百姓一点益处都没有啊,太子好糊涂。 温竹君奋笔疾书,写了满满两大张纸,装好信封后,却犯了难。 她现在不能直接跟东宫联系,也不能在此时让温家和太子联系,哪怕联系,也不能跟朝堂之事有关,大哥哥那句话说得对,话落在纸上,终归不安全。 况且鬼知道里头还有多少弯弯绕绕,必须得谨慎,别百姓没帮上,自己倒栽了进去。 想到周三姑娘,还有周大人一家人,她咬了咬牙,最后,她重新写了信,在信封上题的却是温春果的名字。 清明节过后,宫里就活泛了许多,因为皇帝身子大好,加上西边捷报,春风得意,朝堂上鼓吹之风又开始盛行。 一声退朝后,太子看着朝臣们鱼贯而出,只觉心头郁郁,满眼的失望。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竟无一人敢开口。 回东宫的路上,胡志微看出太子面色不佳,竟然还想回头,连忙一把拉住,“太子,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急躁。” 太子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不能再叫父皇继续了,他年纪大了,行事越发乖张,行宫不能建,北地也不能查……” 胡志微死死地抱住太子,“太子,您听我一句劝吧,求您啦。” 太子终究是有理智的,颓然地推开他,垂着头闷闷的走。 胡志微在旁劝解,“都言至亲至疏是夫妻,至亲至疏的,也是皇家的父子啊,百官不敢说,您是不能说,太子,这个时候您再要妄动,只会引来更多的猜忌。” “猜忌?”太子憋得眼微发红,“我是他亲儿子,他当年亲自封的太子,政事上,我从无私心,为什么?为什么……” 胡志微也叹了口气,“如今空出了相位,但皇上再没开口立相,也不召见您,反而对三皇子委以重任,太子,您说您没有私心,我们信,但也得皇上信啊。” 太子垂下的手攥得直发抖,几个深呼吸后,才缓过来,“老师,我明白了,您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正巧碰到太子妃领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闹。 温春果眼睛尖的很,看到太子回来了,眼珠子顿时就转了起来。 “小殿下,咱们上次不是说,要比赛谁文章背得最快吗?输的人要给赢的人牵马。” 梁钰点头,“那你有什么主意?谁来做裁判?” 温春果努努嘴,“方才我看到您父亲回来了,他是这天下第二尊贵的人,不如咱们去找他来当这个裁判?” 梁钰犹豫了,“爹爹最近心情不好,我们去吵他,会不会挨训?” 温春果拍起了胸脯,“如果挨训了,那就训我一个人吧,主意是我出的。” 乔智也连忙点头,“小殿下,你放心,不会牵连你的。” 梁钰毕竟是小孩子,鼓动几句就成了,还真带着他们去了正源殿。 太子拧眉看着三个孩子,后面还跟着几个走路都踉跄的小家伙,本来想挥手叫人带出去,可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终究是心软了,政务繁忙,连孩子都陪的少。 梁钰心里正忐忑,没想到爹爹应下了,不由万分兴奋,“爹爹,我先背。” 温春果立刻站出来,“得去偏殿背,你要是背错了,带坏了我们,那就不公平。” 梁钰下巴一抬,得意道:“去就去。” 温春果看他很快就出来了,竖起大拇指赞他背得快,他则是赶紧溜了进去,跪在地上把姐姐的信一口气背了出来。 太子听着那些言辞犀利大胆的话,又惊又怒的看着他,低声道:“这是谁让你背的?” 温春果老实磕头,“我姐姐让的,还嘱咐我背完就烧掉,太子殿下,我姐姐说北边的百姓过得很不好,特别可怜,还说大梁快要完蛋了,她心里很难受,是真的吗?” 太子摸摸他的脑袋,勉强笑道:“你花的时间比钰儿多了,你输了。” 温春果乖巧点头,“我任务完成了,姐姐会奖励我,这也不算输。” “你倒是个心大的。”太子笑了笑,摸摸他的脸,“这些话你全都不能说,对你爹娘都不能说,明白吗?” “我知道。”温春果懵懂地点头,“姐姐也说不能说,那我就不说。” 太子抱着他,又跟他说了几句话,让他背诵下来,“等你给姐姐回信,你就帮我把这几句话写进去,可别忘记了。” 温春果顿时笑了,“姐姐说写信就得有来有回才行,您放心,我记性好着呢,一定不会忘记的。” 太子耐心的等乔智磕磕巴巴的背完,看儿子满脸激动又期待的眼神,一转头,就看到朝他眨眼睛的温春果,机灵可爱,一时间失笑。 “今天比赛,钰儿胜了。 ” 梁钰高兴地蹦起来,“哈哈哈哈,太好了,你们俩要给我牵一个月的马,太好了……” 温春果拉着乔智笑道:“我们是君子,君子一诺千金,愿赌服输,牵马就牵马……” 太子将孩子们打发走,静静回想温竹君的话,多日不见,故人已大变,那个他觉得聪明,但又过于小心翼翼,聪明里带着胆小内敛,只想明哲保身的小庶女,竟然为了一方百姓,不止以身犯险,更敢于直谏,言辞还大胆不羁。 多少男人都比不上,这些年真是小看她了。 可这些话他能坦然听之,但父皇不能,也不能去父皇面前说。 他弯唇讥讽一笑,笑容里沾满了苦涩,眼中郁郁不解。 春风徐徐,终于吹绿了运河两岸,地里的麦子也渐渐发黄成熟,田里的青苗也郁郁葱葱。 可惜北地大部分地方,不仅麦子没种下,青苗也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少数人种下。 温竹君站在茶楼上往下望,心中沉重不已。 巡抚大人确实是能干之人,最近抓了不少贪蠹,源源不绝的往玉京送,百姓一听到贪官污吏,皆是拍手称快,只有少数人发现,这里的政务系统快要瘫痪了。 听周尧说,丰源这边也开始盗窃频发,当街抢钱之事,这是乱象开始的征兆。 北地的平静快要没了,而且再也没有风雪阻隔,而周大人等一干人,还在牢房里关着,见一面都难。 回到家后,终于收到了家里的信。 温竹君赶紧拆开温春果的信,依旧是厚厚一沓,她找了会儿,才找到自己想要的。 信很简短—— “崔明献于五年前举荐,但此次北巡并非我举荐,内情复杂,不一一赘述,北地之事已知悉,我会想办法阻止,保重自己,让伯远此时远离东宫。” 温竹君有些震惊,崔明献不是太子举荐,那就是皇帝指派了,可皇帝为什么要说是太子举荐呢?难道父子做事都不商量? 也不知道太子会怎么阻止,只希望他能阻止吧。 信虽短,但也能看出,皇帝跟太子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如今东宫势大,太子贤德,一辈子弄权的皇帝怎能甘心?本就老而多疑,这下子壮父弱,怕是连亲儿子都不敢信了。 “夫人,夫人,”青梨跑了进来,喘着道:“周三姑娘回来了,正往这来呢,哭得厉害,说是不想活了……” 第138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八天一切都还没有定…… 迎着满园春色,周三姑娘帕子捂脸冲了进去,连丫头打帘子都来不及,勾的满头糟乱,首饰都掉了。 “竹君姐姐,竹君姐姐,我活不下去了,竹君姐姐……” 温竹君猛地起身,不防眼前一黑,晃了三晃才站稳,“怎么了?出什么事儿?周大人出事了?” 不可能啊,她昨儿才塞钱去打听了,牢里虽不好过,但也不至于死。 “我娘要我去做妾。”周三姑娘腿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爹出不来,家里快要急死了,娘说我爹再不救出来,这种时候,正是抓典型立威呢,等送到玉京,秋后问斩肯定是跑不掉的,只能趁着还在丰源,赶紧疏通,或许有的救,我姐姐已经嫁了,我哥哥也娶了,幺妹太小,只剩我了,呜呜呜……” 温竹君听的眼前又一黑,只觉荒唐,周家尚且如此,普通人该要被逼到什么程度? “秋蝉你先起来,先起来,别哭。”温竹君拉着她起来,但身子现在还虚,反而被她拉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三姑娘是个体贴人,只能巴巴的赶紧把温竹君扶起来,伤心道:“竹君姐姐,我是跟你道别的,说不准,这几天就要走了,你以后要是还记得我,就给我写信,千万别忘了我……” 她哭得很伤心,满脸的无可奈何,认了命的死灰般的眼神。 温竹君拉着她的手,只觉心里堵的慌,说不上来的疲惫感。 “不,不能去,我们得趁着还有时间,想办法救你爹。” 周三姑娘泪眼婆娑,“没有用的,我娘求遍了人,找不到办法,世态炎凉,人心冷暖,竹君姐姐,我全都尝到了……” “那你去做妾就有用了?”温竹君紧紧地扯着她的手,“你也看到小溪了,做皇家上了玉碟的妾尚且艰难,想平安生个孩子都得偷偷摸摸,你也想这么活下去?” 周三姑娘顿时又哭了起来,“那怎么办?竹君姐姐,没有法子了,若是霍侯爷在这,他为人仗义,人也正直,或许还能帮着说话,可……” 可这世上大部分人,不是人人都是霍侯爷。 温竹君咬牙,霍云霄在打仗呢,肯定顾不上这边了,太子说他会想办法阻止,可他真的有办法吗? “现在靠男人是靠不上了,我们得靠自己。” 事情还是朝坏的方向发展了,可怎么就到这一步?大哥哥没有上奏吗?太子一党又在做什么?他们真要看北地乱了才开心吗? 周三姑娘擦泪,“竹君姐姐,我们怎么靠自己?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就是拼命也去做。” “不要你拼命。”温竹君眯了眯眼,“你去找小溪,去求二皇子,如今小溪肚子里怀 的是二皇子的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二皇子也会稍稍怜惜的。” 周三姑娘抽噎道:“求二皇子?这有用吗?二皇子都回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温竹君宽慰道:“小溪总要跟二皇子府联系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皇孙,别怕,大胆去找,我留下来应付别的事儿。” 她又让青梨给周三姑娘拿了二百两的盘缠,硬塞到她手上,嘱咐她去了后应该怎么说话,不能为周大人求,必须得为北地百姓去求。 周三姑娘听的连连点头,像是寻到了主心骨,顿时就精神了,“好,我这就出发,竹君姐姐,谢谢你。” 温竹君看着她的背影,又叫住了她,低声嘱咐,“还有一句最重要的,你自己斟酌要不要说,你只说如今朝堂上,太子蛰伏,三皇子又势单力薄,寸功未立,他此时站出来,才是为君分忧。” 反正这么乱了,那就把水再搅浑点,作为有口皆碑的太子亲弟弟,颇得圣宠的三皇子亲哥哥,她就不信,一母同胞的二皇子,真像他表面那么粗糙淡然。 便是鲁莽冒失的霍云霄,心里都有个黯然神伤的小角落,何况是二皇子。 周三姑娘闻言也惊住了,咬着牙给自己鼓劲,她是个聪明人,低声承诺道:“竹君姐姐,你放心,这话是我自己要说的,不是你教的,不管谁问都是这样。” 温竹君听的很是欣慰,又很心疼她这么懂事,送走周三姑娘后,立刻道:“去叫周尧过来。” 周尧来的有些慢,最近丰源也乱七八糟的,他要做的事儿太多了。 “东家,您叫我?” 温竹君看他一身短打,这个时节就热的满头汗,歉疚道:“说好的让你做账房,现在是把你当半个下人使了,真是对不住。” “怎么会?”周尧坦然笑道:“东家给的报酬丰厚,又待我不薄,我多做些事儿,是应该的。” 温竹君也不跟他客气,“如今你跟那些官吏也熟悉了,有没有什么门路,我必须要见周大人一面,无论什么代价,只要我付得起。” 周尧的脸色顿时郑重起来,恭敬道:“东家,有您这句话,我一定尽全力给您安排。” 最后花了近两千两银子,并一些粮种羊羔跟小牛,总算是买通了好些个人,不过时间也很紧促,就半个时辰,还得是大半夜的一个人去。 温竹君心里有些后悔,应该早点花钱跟周大人见一面的,周家没这个钱,她有啊。 她一开始竟然寄希望于离这老远的太子、霍云霄还有大哥哥这些男人身上。 牢房果真如霍云霄说的一样,阴暗潮湿,味道也难闻,里面的人都跟死了似的,一点动静没有。 “周大人?周大人?” 她举着灯笼看了半天,只能看到枯草堆上趴着个人形,就这么会儿,这里的臭味已经熏得她有些头晕。 周大人的脑袋动了动,根本没认清是谁,还以为是女儿来了,“秋蝉?秋蝉你来做什么?” 他扒着栅栏,终于看清了,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惊讶,“霍侯夫人?怎么是您来了,我,我家里是不是出事了,秋蝉还好吗?我……” 温竹君食指竖在唇边,小声道:“大家都还好,我们时间不多,周大人,我该怎么才能帮你?” 周大人浸淫官场多年,也是聪明人。 他感激的抹眼睛,认命道:“霍侯夫人,你不要蹚浑水了,我必死无疑,你也快些离开这吧……” 温竹君知道他被关的太久,外面情势已经变了,崔明献暗地里是皇帝指派的,真的敢把张炳之一党全都清算掉。 “……你所有的心血都给了北地,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崔明献不是善茬,若是任由他这么弄下去,能活下去的能有几个?” 周大人听的直咬牙,老泪纵横。 “这些人是要做什么?张大人不是好人,难道他们是好人?我本来无党无派,可跟张大人共事后,我反倒觉得那些个人,才是尸位素餐的家伙。” 他咬牙切齿道:“我有一至交好友,当年他曾任通判,留了两本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北地各个州府的田地买卖,崔明献家中在北地就有不少……” 温竹君闻言很是沉默,无言以对。 “好友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周大人苦笑,眼中含泪,“霍侯夫人,哪怕霍侯爷如今屡屡建功,你也要慎重,这东西就是催命符、夺命刀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叮嘱了几件事。 温竹君也听了不少北地的秘辛,发现结合玉京一些捕风捉影的话,竟然串联起不少事儿。 “周大人,好好活下去,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她回去后,连夜翻墙进了周家,在后院一间没有锁的杂物房里,果真找到了两本厚厚的册子。 翻开其中一本,打头记录的就是张炳之张家的私田,仅在北地竟然就有十二万亩,这还是好几年前的册子。 温竹君彻底收起对张炳之的一切复杂情绪,包括任何所谓的高门大户,世家大族。 史书没骗人,历史就是轮回。 她开始着手接触崔明献,当然,也给大哥哥还有霍云霄传信,做着最后的努力。 可惜,当周大人押解到玉京的消息传来,只有日益乱起来的丰源,还有越发惊惶的老百姓。 等麦子采收完,温竹君立刻停止往北边运送任何物资,并且让人给崔明献送了拜帖。 她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这些日子,北地的物资她包揽了将近一半儿,一旦断开,乱子马上就起,她就不信,崔明献不用吃喝拉撒找乐子。 果然,不知是哪一样起作用,崔明献真的回信了,并且说定,改日请她上门一叙。 温竹君就等着他这句话。 翌日,就在快要出发的时候,周尧拦住了她,入夏的天气里,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北戎二王子,在玉京的牢里,暴毙而亡。 周尧喘的厉害,满头大汗,一脸的焦急,“是总督府里的人跟我说的,还说恰好北戎使者亲眼目睹,瞒都瞒不住。” 青梨小心翼翼道:“夫人,咱们还要去吗?” 温竹君沉思良久,她不确定这个北戎二王子的死,跟太子有没有关系,如果这就是他想的办法,的确在短期内有奇效。 北戎要开战,北地哪里还顾得上清算? 怕是崔明献,都要准备收拾收拾回玉京,她也不用去跟那些人精子打交道了。 “不去了。”温竹君眉头紧蹙,“咱们好好在家待着。” 她又和周尧道:“你跟那些人熟悉,带上几个护卫再跑一趟,一旦押解周大人有消息了,希望能给我这传个口信,多少钱咱们都给。” 周尧应下后,急匆匆的走了。 青梨急吼吼地劝,“夫人,咱们要不也走吧。” 温竹君摇头,“不行,现在路上太危险,在这等霍云霄来还安全些。” 第139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九天她就这个要命的…… 盛夏如约而至,烈日灼人。 勤政殿内,十六扇明窗皆紧闭,外头烈焰如火,屋内却凉意袭人,屋中四角放着硕大冰盆,中间的空地更是一字摆开两排冰鉴,每排四个,白烟袅袅,里面放着时令鲜果,散着幽幽果香。 太子看着殿内如此铺张,心内无奈,子不言父过,可父是皇帝,谁又敢来言过呢? 皇帝放下笔,幽幽道:“听说行宫那边停了工,怎么回事?” 太子连忙躬身,“父皇,今年入夏后便高温不降,已经晕了好几个人,若真出了事,儿臣恐影响父皇。” 他连忙又道:“儿臣已经叫人将北郊行宫修缮重新打扫,那边林深树密,山清水秀,这个时节去住,最是适宜……” 头顶响起了皇帝含笑的声音,“若是没银子,你尽可以说实话,怎么就替朕做决定呢?” 太子浑身一紧,立刻跪了下去,“父皇明鉴,儿臣……” 皇帝打断儿子的话,声音里透着疲惫,” 等崔明献到了,行宫就赶紧接着修。” 他不等太子回话,便摆摆手,“回去吧,朕乏了。” 太子只能退出殿内,心内苦涩,父皇先是借着他的名义修建行宫,接着又借他的名义派崔明献北巡,是想做什么? 他还未走出仪门,胡志微便小步跑了过来,急急道:“太子,崔明献回来了,听说抄了不少东西,得赶紧给北地将士们筹备军饷和粮草……” 太子抿唇,“父皇方才说,要把那些钱用来修建行宫。” 胡志微面色一凝,“若是修建行宫便也罢,可圈了那么大一块地,就为了修建道观炼仙丹,这是不是……” “老师慎言。”太子摇了摇头,“我们得另想他法。” 胡志微看着平静的太子,松了口气,太子刚开始监国时踌躇满志,总是会跟皇帝吵几嘴,皇上也乐呵呵的纵容,以前这是父子和谐,如今再不能这样了。 “北戎这一仗已经又开打了,北地现在还乱着呢,不说军饷,后继没有粮草,以后怎么打?” 太子疲惫阖眸,“着六部一起商讨吧,拟了条陈尽快递给父皇。” “只能这样了。”胡志微叹了口气,“希望霍将军那边,能尽早跟西越谈成条件,这北戎二王子死因还未查明,北戎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子眼神微闪,想到霍云霄两天一封折子的上,急吼吼的,不由面色紧绷的回了东宫。 太子妃一看他面色,便知道事情不顺利,“伯远是不是又上折子了?他还给我写信,说西越已经要安分了,希望快些着吏部将他调至右军,他宁愿不当这个将军了。” “糊涂,这个将军有多难走上来,他自己不知道吗?”太子怒拍桌子,白瓷茶碗蹦了好几下,“他还这么年轻,除了当年高--祖身边的李将军,还有谁能跟他比?” 太子妃柔声道:“当年还是你跟他说,妻子是他唯一的亲人,要好好对待,阿钊,伯远连子嗣都还没有……” 太子心内苦涩,沉声道:“他若是真的想救她,那就必须和西越谈成,否则,鱼跟熊掌,一个也拿不到。” 屋内噤若寒蝉,屋外却蝉鸣声声,阳光是公平的,无论是树是人,都在这盛夏里,煎熬的活着。 肃州府衙。 温春辉又收到了霍云霄的信件,里面说了北地情况危急,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上奏的折子,像是石沉大海般没了踪迹。 肃州与丰州相邻,幸地广人稀暂时无虞,可信件送去也是石沉大海,三妹妹的情况一无所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给霍云霄回信了。 付淼看丈夫急得团团转,不由站起身劝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北地不会有事的,右军都还在呢。” 温春辉摇头,“右军大部分都是北地人,三妹妹之前来信,说北地的官儿差不多被崔明献搅弄的差不多了,乡里又政务不通,朝廷态度暧昧,恐怕难了,三妹夫熟悉战事,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 他猛地抬头,“夫人,给父亲大人去一封信吧,这事儿必须有人站出来,北地不能丢啊,若是北戎踏过了浮山,我们大梁百姓从此永无宁日。” 付淼有些犹豫,“父亲不便出面提及这事儿,你也知道,付家不参与党争,更不参与帝位之争,况且这么久了,你有说服谁跟你一起上奏吗?” 温春辉颓然,“你说的是,但我不能放弃啊,北地不能丢,三妹妹还在丰源,或许是我的折子写的不够清楚,我这就重写……” “夫君,你听我一句,”付淼挺着肚子,哀求道:“你别掺和了,若不是父亲将你的折子拦下来,你此时焉有命在?皇上老了,性子难以捉摸,这次的事儿,摆明了是在打压太子……” 温春辉眼尾泛红地看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见她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臂,眼中情绪复杂不已。 他缓缓将她的手扯了下去,咬牙道:“温家兄弟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人,三妹妹是我亲妹妹,她一个女子都敢以身入局,我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这次三妹妹不愿离开北地,定是如上次一样,她若是离开,北地就更无药可救,连霍云霄的援军都等不到。 那些人将北地当作什么?又将北地的百姓视作什么?打压太子,也不能以北地数百万百姓做赌注啊。 温春辉将妻子的手推开,头也不回决然的踏进了书房,将门反扣。 这个折子,看来他得亲自去送。 等到霍云霄踏破西越王城,捷报传回玉京,已经是七月底。 此时,皇帝想要的行宫,耗费百万终于建成,而北地已孤军奋战月余,粮草耗尽,死伤无数,朝堂上对太子已经颇有微词,太子有苦难言,只能低头认下。 一场倾盆大雨落下,盛夏热潮中,终于迎来一丝清凉,朝堂上也终于有了不同的声音。 据传是温家三公子在勤政殿外值守时,星夜默默垂泪,帝王怜悯垂询,又得已任肃州通判的大公子上奏,安平侯面圣哭诉嫁给武安侯的三女不幸陷于北地,皇上听完后,感慨不已。 当夜便下旨,着二皇子立刻领兵前往北地,抵御北戎,又着太子立即为北地送去粮草军饷,不得贻误。 太子想请求让霍云霄领兵北援,但被皇上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霍将军征战不休,疲惫不堪,先回玉京述职休息才是紧要,况且西越俘虏和战利品也要他押解回玉京。 他实在忍不住,没有听从胡大人的劝谏,跑去了勤政殿。 “父皇,霍云霄的妻子还在北地,就在丰州,他几次上奏想北援,父皇,求您成全他吧,伯远天生就是战场上的将军,只要有他,将来大梁边关几十年平和有望啊……” “伯远?”皇帝笑了笑,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中闪着银光,“你与他倒是深情厚谊,不过,也要考虑别人的身体,朕听闻他这次受了不轻的伤,回玉京养伤,再去北地也不迟,难道你信不过老二?” 太子斟酌道:“伯远有大将之才,可他性子却急躁,父皇,武安侯府只他这一脉了,他又与他夫人伉俪情深,父皇……” 皇帝叹了口气,深不见底的眸子望向太子,“北戎二王子怎么死的?” 太子瞳孔骤缩,好在他一样是个老狐狸,不过一瞬也就恢复了。 “父皇,他是暴毙而亡,北戎使者也亲眼所见。” 皇帝拿着笔,含糊不清的笑道:“钊儿,这事儿就不必再说了,回去吧,好好休息几日,你监国也辛苦了。” 举重若轻,又了如指掌的态度,威压尽显。 太子心头巨震,有心想说什么,但莫名心生恐惧,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僵硬着退出殿外,半晌都没恢复过来。 他以前不觉,是从未受到父皇如此对待,如今才知什么是帝王威仪,深不可测,父与子的身份,更添了许多掣肘。 夏夜依旧闷热,微风袭来,却更加燥热。 丰源城中,屋舍错落有致,此时只有间或几家燃着烛火,与战前暂时没有大差别,只是街面上的人少了很多,也瘦了许多。 得益于运河,又是瓜果蔬菜、野草也茂盛的夏日,丰源百姓尚能苟活,甚至还挤出粮食给前线将士。 周尧看着运河两边的粥棚,满脸发愁,“虽说水路运粮方便,可也不能全指着您,东家,不能再继续了,周大人那边您不好说,我去说……” 温竹君闻言很是沉默,“那只能把粥弄的再稀一点了,多加瓜果蔬菜,野菜也行,让百姓们都去找……” 周尧还是摇头,“粥已经稀成水了,丰源那么点兵,压根镇不住,东家,不能再留了,您先走吧?” “我走了,谁还会管这里的人呢?半途而废,更招骂啊。”温竹君摇摇头,“再说走又能去哪儿?” 若是那些人没有抬着仅剩的粮食说要捐给前线将士,她说不定还真的走了,可望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她怎么都迈不动腿,普通人的真情,更让人难以承受。 哎,她就这个要命的缺点了。 周大人 提着一背篓野菜,在星夜下,终于寻到了温竹君,如今丰源百姓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他感激的唤道:“竹夫人,竹夫人?” 圆月高悬,溶于运河中,悠悠荡荡的如同银河玉带流向远方。 周三姑娘接下他手里的野菜篓子,“爹,你这么忙就别干这些活儿了……” 周大人摸摸女儿的头,“竹夫人运来了那么多粮食,她都在干,我怎么能偷懒?听说你今日手上又起了水泡……” 第140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天你叫我什么?…… 周三姑娘立时目光灼灼的看着亲爹,满眼期盼。 周大人也不卖关子,立刻点头,“不错,玉京来了消息,已经派了二皇子前来督战……” “为什么是二皇子?霍侯爷呢?”周三姑娘等不及,“怎么不是霍侯爷来?从西边往这赶,跟玉京往这赶,也差不了多少啊,再说了,霍侯爷才是……” “闭嘴。”周大人瞪了女儿一眼,“朝廷大事,哪里是你能议论的?小心被人听到,到时候你就哭吧。” 周三姑娘顿时闭嘴,她可真是怕了乱说话的结果。 温竹君也好奇,“那霍云霄呢?他还在西越那边吗?” 周大人摇头,“霍将军破了西越王城,听说受了些伤,已经被宣召回京,此时应该快到玉京了。” 温竹君沉默了下来,虽然知道皇命难违,可霍云霄回到玉京,还是让她有些难过,人心诡谲,大势不可违。 “好在二皇子来了,这是好事,是不是说明粮草也要到了?” 周大人叹了口气,“暂时还未见粮草,不过,应该是有的吧,毕竟二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皇上的亲儿子啊。” 他感慨道:“希望快点来,别再拖了,北地等不起,将士们也等不起啊。” 温竹君心里不太乐观,太子还是皇帝的大儿子呢,自小带在身边,以前最器重最心疼最费心培养的太子,如今父子还不是成了这副模样? 从前子弱父壮,相安无事,如今子壮父弱,权利即将颠倒,怎么可能一样? 听闻皇帝借修建行宫的名头,偷偷修道观,养道士,炼仙丹,这明显脑子已经糊涂了,都想借助长生之道飞天,大神经一个。 温竹君为太子感到担忧,从前他励精图治,不惧权威,这叫不辞辛劳,为君分忧,如今他再敢这么能干,怕是立马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拿皇帝跟太子相比,她宁愿选择太子。 虽然不太了解内情,但些许言语透露出来的消息,还是能猜出来的,果真是太阳底下无鲜事,史书已经道尽了封建朝代的种种结局。 大梁这表面光鲜的盛世,也不例外,这才几年,就露出内里的破败。 “先别考虑那么多了,昨儿收了不少羊乳牛乳,还有野菜,明天的饭食有着落了,别着急。” 她也是无奈被卷进来,局中人一个,大梁好好治,还能撑百多年,她还在这活着呢,年轻貌美的,总不能真的叫大梁乱了,她还怎么享受躺平。 周大人闻言满脸惭愧,“若不是夫人,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崔明献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地狼藉,北地真是雪上加霜。” 崔明献走的匆忙,车马很多,说是带走了许多张炳之一党贪污的钱,最后马车不够装,便丢下了许多犯人。 有些是要就地处决的,有些则是原地放归,懒得带回去,温竹君硬是把周大人给换到了放归的这一批,花了不少钱。 她只有一个念头,花钱的事就不是事,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周三姑娘眼泪汪汪,“竹君姐姐,要不是你救了我爹,我都活不到今儿了,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她说着就跪了下去,砰砰两个响头,额头霎时就青了。 温竹君吓了一跳,“赶紧起来,哎呦,你跪我干什么,是想折我寿呢?快起来……” 周大人郑重道:“您就让她跪吧,磕个头也是应该的,其实不止我们,丰源的百姓都该给您竹夫人磕头。” 这个称呼,是百姓们叫的,竹记如今与丰源百姓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大家想不知道都难。 温竹君摆摆手,“我也只是凑巧,加上也有两个钱,正好能帮帮……别跪了,再跪我真折寿了……” 她一点都不想出这个名。 …… 玉京连着两场大雨,不见清凉,反而越发炎热,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葳蕤繁茂的密林也有些蔫哒哒的。 中秋将尽,宫中本来会赐宴,但皇帝去了行宫避暑,也不要太子监国,每日着人将奏折送到行宫里处理。 太子也只能顶着大太阳跟着往返两地。 这天商量完事情后,皇帝破例将他召进了内室,看着满地一样长短粗细燃着的蜡烛,还有一群神神叨叨的道士,顿时抿紧了唇,等看到父皇坐在八卦阵中,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想劝诫的心。 “父皇,武安侯如今就在玉京城外,等候召见。” 皇帝淡淡应了声,“你既与他相熟,那就代朕迎他,以大将军之礼,天子仪仗,领百官共迎。” 太子心头一跳,“父皇,武安侯此次大破西越王城,此一役,不仅扬我大梁国威,还证明了父皇的英明神武,儿臣去迎,将士们会不会心中失望?父皇乃是天命帝王,您去……” 他听到皇帝在他头顶呵呵笑了起来,顿时一股冷意从跪地的膝盖传来,散入四肢百骸,大夏天热烘烘的殿内,激出了满身的冷汗。 皇帝笑完后,幽幽道:“武安侯是你一力举荐,这不是证明了你这太子的英明神武吗?你去迎,就是最好的,想必武安侯也高兴。” 太子心中胆寒,立刻磕头,学着他从前不熟悉的谦卑。 “父皇,您这样说,折煞儿臣了,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儿臣举荐他,也是得父皇的指引,求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大袖一挥,咳嗽了两声,“就这么定了,朕这两天颇有进益,不能离开,你是太子,名正言顺,去吧。” 太子咬着牙,躬身退出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这是一座借由他孝顺而花费百万之巨的道观,将不为外人知的终身背负在他身上。 今天在行宫值守的内阁大臣,正好是胡志微,他见太子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吓了一跳。 “太子,太子,怎么了?” 太子半晌才将殿内的话和盘托出,忧心忡忡。 “伯远心里,怕是要恨死我了,他本以为我处境堪忧,一切都是不得已,明日他若看到父皇如此恩宠我,命我代他率领百官亲迎,可我却将他的上奏置若罔闻,还不顾他妻子死活,还有北地无数百姓,北地那么多将士……” 胡志微眉头紧拧,“武安侯信任您,他不会这么以为的,战争残酷,朝堂也一样,他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不,你不了解他。”太子苦笑起来,“我看着他长大,太了解他了,如今他夫人不在,无人压制,他满腔的怒火根本掩盖不住,父皇这是算准了……” 难道他这个太子,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他们是亲父子啊。 胡志微也忧心起来,“如今您跟武安侯的关系,反倒成了掣肘,他走的越高,皇上也就越反感,这……” 太子阖眸,若只是反感,他也就不用这么担心,回想这些年做的一切,他渐渐觉得绝望。 扳倒张炳之,是他好几年前就部署的计划,从未想过有什么利益,推举霍云霄,更是为国举贤,事实证明他没有错,可谁信呢? 合全局来看,真的是又要权又要兵,解释的话,他自己都不信,更别提拥趸他的人了。 翌日一早,朝阳初升。 中兴门外站了满地的官儿,以太子为首,仪仗齐全,礼官也齐备,各种准备也都齐了,就等昭毅将军领着将士们进城了。 霍云霄银甲红披,表情严肃,随着马儿的晃动,他也跟着动了起来。 大头看的分明,悄悄靠近,“将军,是皇上的仪仗,不过是太子迎接。” 霍云霄瞬间紧抿着唇,面色冷冷道:“进城。” 随着礼官唱喏,鼓声震天,霍云霄催动着马儿缓慢的朝城门走去。 到了距离五丈的地方,他便停下,下马行礼,礼数周全,一点都没出错。 太子疾步上前,笑着将他扶了起来,“将军请起……” 霍云霄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的行礼后,也不寒暄一句,只低着头跟在身后进城了。 太子心里苦涩不已,虽然早有所料,但真的到了这一幕,他还是很难过。 霍云霄笑着和百官见礼,吹捧了半天,等太阳又升高了些,这中兴门外就热了起来。 他抱拳笑道:“小子多谢诸位大人相迎,多谢。” 如今皇帝远在行宫,情况已经这样了,太子也不怕被皇帝知道,回到宫中后,便召见了霍云霄,但未屏退左右。 霍云霄未卸甲便赶往了宫中,清凉殿中,君臣也有许久未见,此刻四目相对,眼里尽是沧桑与陌生,疲惫感更是明显。 “伯远,莫要多礼,快起来吧。”太子看他冷着脸下跪,也知道他性子如此,不想跟他计较,走了几步,想将他托起来,“你如今凯旋,破了西越王城,解了我大梁一大难 题,可不必跪我……” 不料,手中一空,霍云霄竟然避开了他。 霍云霄自行站起身,铿锵道:“君臣有别,您是太子,我是将军,我是您的臣子,跪您是应当的。” 太子怔怔地看着落空的手,心中百味杂陈。 “伯远,父皇让你回京,是想让你先行养伤,二弟已经去了北地,你不用担心……” 霍云霄此时才看向他的眼睛,“不用担心什么?是不用担心运往北地的粮草,还是不用担心身陷囹圄的百姓,还是那些挨饿的将士?” 太子眸光大黯,身子微晃,“伯远,你此次缴获的战利品,多数都已经运往各地,各地官员已经筹集了粮草运往北地,你不用担心。” “我如何能不担心?我的妻子就在那,她是我唯一的家人。”霍云霄控制不住的大声道:“太子殿下,您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第141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一天请殿下称将军。…… 霍云霄目光从未有过的凌厉,战场的磨砺令他如剑出鞘,浑身煞气沸腾。 他还是忘记了君臣之仪。 “太子殿下,您告诉我为什么?您孝顺,耗资百万之巨修建行宫,您位高权重,以天子仪仗出行,可北地呢?百姓呢?将士们呢?您想过吗?” 太子目光如炬,眼神满是怒气,仰着头看霍云霄,气势如虹。 他又问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霍云霄毫不示弱,“太子殿下。” 太子胸膛起伏好几下,面色铁青,但终究慢慢沉寂。 “你在指责我?” 霍云霄眼尾有些泛红,硬邦邦的回道:“臣不敢。” 太子心疼的看着他,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前,他无比信任自己。 可两边侍立的宫人虎视眈眈,他还是忍住了,眼底晦暗不明,微微阖眸,等再睁开眼,就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冷冷道:“将你召回也是为你好,你如此骄横,是仗着功劳大,就敢咆哮朝堂了?你眼里,还有君臣之道吗?” 霍云霄愤怒的眸中还是露出诧异之色,他在来时心里确实有气,但此刻亲耳听到太子这么说他,这股气怒就开始翻涌。 “臣不敢。”他噗通跪了下去,“臣无碍,北地如今独木难支,臣愿领兵支援北地,求太子殿下成全。” 太子看着他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他的眼里满是愤怒和不解,自己了解他,可这种了解,越发令他心痛如绞,但面上依旧冷如冰霜。 此刻,他必须将他推开。 “你这是在做什么?挟功要权?糊涂东西,你就为了一个女人,竟敢如此胡闹,你脑子都被美色糊住了吗?” 他想提醒他,温竹君还在北地,不要胡说八道,更不要胡闹,会令他更难做。 可霍云霄本就是咋呼性子,一听这种话,尤其是自己最信任的师兄说的,只觉整个人都要被点燃了。 愤怒充斥了他的心,热血直往上涌。 他控制不住的跳脚大吼起来。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北地难道就不是我想保护的?” “我若是被美色糊住了脑子,我会弃下我的女人,拼了命地打下西越王城?” “您知道我用了多少将士的血吗?” “您知道我打下那座王城几乎耗尽所有心血吗?” “我为了能早日支援北地,我连将士们的性命都不顾,我杀了无数的人,我连孩子妇人都杀了,西越的百姓也是人,我违背了师父的话,我要被千刀万剐……” “伯远?”太子也怒了,吼道:“是我往些年太纵容你了,竟然这么无法无天,混账……” 他想叫他冷静下来,别胡闹。 霍云霄情绪上头,领会不了这层意思。 他已经被愤怒支配,边疆辛苦的日子,早就被混乱的朝堂裹挟,这些人压根就不在意战争胜负,他们就知道斗,就知道贪。 无数委屈和抱怨,更有对北地百姓还有阿竹的愧疚,在心底萦绕,一朝开闸,已经彻底停不下来。 “没错,我就是混账,我就是混账……” “我想去救阿竹,太子殿下在玉京,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您不知道北戎人的残忍,他们会活祭,会活剥人皮,用漂亮女人的头骨喝酒,用她们的皮做鼓……” “阿竹也是大梁百姓,我想救她,我有错吗?” “我有错吗?” “我上了多少折子?我求了多少次?为什么?为什么?” “我那么听话,我做了一切你们想让我做的事儿,不敢有一点异心,我都拼命打下西越王城了,为什么还是不让我去?” “我比任何人都适合去北地。”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还不是皇帝。 可皇家,子怎能言父之过,臣怎能言君之过? 太子心里的话都快要涌到喉咙口了,偏偏一句都不能解释,看着霍云霄目眦欲裂,满腔激愤,顿时心头剧痛,浑身都像是没了力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明白,他都明白,他不怪他。 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他鲁莽、冲动、有干劲,哪怕拼命成长,他其实也才二十三岁,他还需要很多时间成长,但他那颗赤子之心,无人能及,他是真的着急。 这孩子没错,所有人都没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他错了,应该按部就班,不该折腾,应该老老实实地做太子,不该怀揣什么治国强国之策,妄图逆天而行。 他错了,他错了。 太子面色苍白,目光幽幽,无力道:“伯远……” 霍云霄目光赤红,眼中满是不甘,一字一句的怒道:“请殿下称将军。” 太子不知为何,这时满脑子都是父皇的冷笑声,终于支撑不住,浑身抖若筛糠,面如金纸,猛地仰天倒下了。 霍云霄目眦欲裂,“师兄……” 殿内很快就乱了。 不过一个时辰,行宫里便有消息传来。 嘉宁帝身着玄色道袍,坐在八卦阵里,手中比着道家的太极手印,静静地听着来人禀报。 听到太子被气倒了,才缓缓睁眼,“那昭毅将军实在无礼,仗着军功如此目无君父,传朕旨意,罚他面壁思过。” 来人磕头,“是,皇上。” 嘉宁帝目光阴恻恻的,“太子有没有多说什么?提及朕了吗?” “禀皇上,太子只是斥责了昭毅将军,没有多说一句,更没有提及皇上。”来人伏低身子,应道。 嘉宁帝闻言,眼中露出满意,这 个儿子别的不提,但确实孝心可嘉。 他重新阖上眼,忽然又睁开,叫住了那人,“太子身体如何了?” 来人又躬身顿住,“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一时气怒攻心,开了药,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嘉宁帝“唔”了声,便再没动静。 来人又候了一会儿,见皇帝又开始打坐,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去,正好碰到要进去的三皇子。 中秋过后,枫叶发红,天气明显就冷了,而且越往北,冷得就越早。 院子里的枯叶一天比一天多,温竹君拿着扫把,一点一点扫进了撮箕里,墙角砖缝里有半截野菊挣出来,花瓣被秋露腌得发皱,倒比盛放时更艳。 她不由看的出神。 青梨一进门,就看到夫人在干活儿,赶紧跑过去,“您这是干什么呢?家里还有人,哪里就要您来扫地?” 她朝仪门里喊了声,“你们都是死的?天儿冷了,你们也越发懒了是不是?非得叫你们一个个发卖了才知道害怕……” 温竹君拦住她,“我就是扫个地,又不是做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别吼了,说几句就好了。” 青梨叹了口气,又劝道:“夫人,现在二皇子来了,粮食也有了,咱们就走吧。” 温竹君闻言也犹豫了,北地虽说缺粮,但现在军粮已经来了,而且她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有了回报。 比如牛种跟羊种,这些东西,在最饥饿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宰杀,现在都长大了,还有粮种,秋收虽说不多,但也足够百姓过活,而且丰源靠着运河,又是她商队的目的地,丰源秋收是北地最丰的。 似乎,确实该走了,她不想做战俘。 可现在又能去哪儿,又有谁来保障她们路上的安全呢? “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了,北戎人总不可能明天就打进丰源吧?”温竹君宽慰了青梨两句,“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装两碟,我去周家看看,不知道周大人回来没?” 现在北地的政务系统,也算是勉强运转了起来,也不知道朝廷又发什么颠,崔明献走后,抓了那么多官也不补充,要不是北地官员自己组织起来,自己提拔了不少人,还真要完蛋了。 不过北地也着实因此乱了一阵子,旧年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杀人放火抢劫的事儿屡见不鲜,更别提占山为王的土匪了,越发猖獗。 就连丰源都差点被土匪抢,幸好城墙坚固,百姓也团结,周大人领着三百守备军硬生生守住了。 温竹君到了周家后,周大人还没回来呢。 她去见了周老夫人还有周夫人后,便被周三姑娘拉住了。 周三姑娘黑着脸,理都不理大哥大嫂,直接拉着她进了自己房里。 温竹君瞧见周家大公子跟周家大嫂面色尴尬地避开她,跟着周三姑娘进去后,笑道:“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还生气呢?” “我没有生气。”周三姑娘鼓着嘴,闷闷不乐道:“是他们做事不地道,就连你一个朋友都知道出力,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可他们呢?不光早早放弃,还劝我也放弃,甚至还要跟爹爹割席,你是没看到他们那时候的嘴脸……” 温竹君叹了口气,“那你这么对他们,你心里痛快吗?” 周三姑娘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给温竹君倒水。 “放下吧,秋蝉,都过去了。”温竹君接过茶水,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你别怪你大哥大嫂了,他们也无可奈何,最开始他们也是出了力的,只是看不到希望,他们有孩子,有自己的小家,总要思虑的多些,更怕连累全家人,你别再想了,一家人计较太多,容易生分,再说了,你这么对他们,你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啊。” 周三姑娘低着头不说话,但面色瞧着还是很生气。 温竹君还要再说,就听到前院传来声响,周大人回来了。 周大人脱下竹笠和蓑衣,一脸疲惫,看到温竹君后,眼神一亮。 “竹夫人来了。” 温竹君看出有事,便跟着周大人去了花厅说话。 第142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二天臭小子,你叫我…… 周大人看向温竹君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好奇,点了点头,“夫人神思敏捷,这么快就想到了?” 他叹了口气,“不错,北戎把明州两县抢了个精光,还掳走了我大梁三千百姓,可惜北戎骑兵速度奇快,又经常奇袭,我大梁边境绵长,实在防不胜防。” 温竹君只是空口而谈,知道一些书上的话,她本人对打仗一窍不通,也是纸上谈兵。 “二皇子还有郑家、明家,这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将在,应该无虞吧?” 周大人亲自去把门给打开了,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在,才小声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大梁最厉害的两支骑兵,是龙虎将军还有霍侯爷带出来的,龙虎将军最擅长山地作战,也就一直镇守西边,不过他老人家居安思危,早早提出训练自己的骑兵,所以霍侯爷不止擅长山地作战,骑战也极厉害,二皇子虽也不差,但远远不及霍侯爷,如今北戎反扑凶猛,我觉得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没想到偌大的大梁,其实也没什么人才,难怪太子这么看重霍云霄,这小子除了水战,几乎都行啊。 她还真的小瞧了他,老是觉得他冲动鲁莽,没想到东边不亮西边亮,人家别的领域技能都快点满了,以前把他拘在玉京,真的是浪费了。 “那,那请朝廷赶紧派他来啊,不是说西越已经投降了吗?北边情况危急,为什么还要等?” 周大人皱着眉,犹豫道:“听闻霍侯爷受了伤,也确实应该先养伤。” 温竹君嗤笑,“养伤还特意叫他先回玉京?那些路就不是他赶的?” 她现在对玉京的事儿了解得都很浅显,战时除了朝廷的一些重要书信,别的信都接收得十分漫长,消息滞后的严重。 也不知道太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这种愚蠢的事儿,应该不是他做的,看来皇帝现在修道修的脑子都没了,军国大事,怎么还这么糊涂? 周大人听出温竹君话里的讥讽之意,小声道:“今天玉京刚传来消息,粮草军饷陆陆续续的运过来了,还说霍侯爷恃宠生骄,以下犯上,被罚面壁思过,太子也病倒了,我看,暂时是等不到侯爷来了。” 温竹君眉头蹙起,“霍云霄刚胜了仗,就被罚面壁思过?这,这是要干什么?” 这小子虽然鲁莽,但也没有这么莽啊? 应该也不是太子干的,太子虽说心机深沉,但对霍云霄是没的说,师兄弟相互信任,主要是霍云霄这么个人,用着也放心啊。 那就是皇帝了。 周大人在一旁叹道:“侯爷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如此功绩,北地若有他,何须惧怕北戎。” 温竹君抿着唇,没有说话。 九月的丰源,也开始起霜了,白日里阳光照着还好,到了晚上就难熬,幸好还没下雪,不然又得冻死人。 但也肉眼可见,今年是个极冷的寒冬。 北戎的消息陆陆续续地传来,听说牲畜又死了很多,人也被冻死了不少,这种生存重压下的反扑,极为强烈震撼,但凡他们突破了大梁边境防线,便是屠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就是生存之战了,北戎人为了活着,拼尽全力,不留退路,大梁将士被打得士气低落,一败再败,更别提北地本就复杂,这时候四处窜出来的土匪也更加猖狂了。 这些消息听着都叫人泄气。 “夫人,别着凉了。”青梨把玄狐大氅披在温竹君肩膀上,看了看外头天色,劝道:“快睡吧。” 温竹君望着天,担忧道:“丰州也丢了一城,青梨,你说北戎人会打到丰源吗?” 暮色四合,寒风凌厉,夜风中除了凄嚎声,便再无别的杂声。 青梨叹了口气,“您就别多想了,咱们肯定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温竹君笑了笑,“你说得对。” 主仆俩在如墨的夜色中,相携往卧房慢慢走去。 当明州丢了四城,惠州差不多一半都没了后,丰州也跟着丢了三城,饥饿的北戎人几乎要踏过浮山了,消息传回玉京,朝野震惊。 现在皇帝在行宫修身养性,几乎不管朝政,内阁也搬回了宫里,但太子病倒了,积压的条陈没人批复,大家都很着急。 胡志微虽入内阁,但并无批复之权,他去找左相,偏偏左相年纪大了,又忠于皇帝,还介意他们当初追着张炳之不放的事儿,不肯相见。 他犹豫着,心里在摇摆,到底是去东宫还是去行宫。 望着远山处的朦胧墨色,胡志微想定了心思,叫上几个人一起,“备车,去行宫。” 北地危急,必须请皇上拿个章程了。 只是当夜,胡志微还是狼狈的寻到了东宫。 太子虽没见他,但也给了句话,“孤会解决的。” 胡志微朝着东宫鞠了一躬,随后叹着气离开了。 寝殿里,太子妃哭着不让太子起身,“你身子不好,太医都让你静养,别再逞强了。” “去替我寻些暖和的 衣裳来。“太子病容明显,语气温柔又坚持,“温竹君许久没让春果带信,老二带兵打仗根本不如伯远,北地怕是要没了,伯远心里不定怎么恨我。” 太子妃哭着摇头,“他不会恨你的,那孩子咱们还不清楚吗?他是一时想岔了,不清楚里头的事儿,你好好跟他解释,你要是不好解释,我去跟他说,那孩子讲理……” “不许说,咳咳咳……”太子急迫地拉住她,咳嗽了起来,“子不言父过,你若是去说,置我于何地?又置父皇于何地?你要叫天下人骂了我,又要去骂六十岁的父皇吗?” 这份骂名,他将来就算做了皇帝,也得背负着。 太子妃越发伤心,她知道太子跟皇帝感情深厚,作为长子,幼时的他受尽宠爱,孝顺二字已经刻入骨髓,可如今这种情形,该换一换想法了啊。 “你,你从前事事都想的清楚,什么都能算到,可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当局者迷呢?阿钊,父皇老了,他怕你,他已经容不下你了……” “胡说,还不闭嘴?”太子怒目而视,面色铁青道:“伺候我更衣。” 他浑身都在战栗,面色苍白如纸,但莫名满眼的坚毅,仿佛怕自己瞎想,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最近从父皇那听来的清心咒。 武安侯府,正院。 没了女主子,这侯府还是凄凉了不少,尤其是游廊还有檐下,灯笼都黑漆漆的,没有往日半分热闹,似乎又恢复到两位主子成亲之前了。 不过院子里的柿子树,硕果累累,压弯了树枝,昭示着曾经的热闹。 霍云霄躺在空荡荡的榻上翻来覆去,身上的伤处麻痒不已,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感觉还没多久,就听到大头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烦的大吼,“要死啊,是不是欠揍了?” 大头的脑袋从窗外探了进来,委委屈屈的,“侯爷,是太子来了。” 霍云霄猛地睁眼,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地穿衣,喃喃道:“他来干什么?” 大头摇头,“不知道,他没说,只是叫你快些穿好铠甲,准备出城。” 霍云霄顿时振奋不已,手上的速度加快,“好好好,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好……” 三皇子府中,有人匆匆上门禀报。 “什么?”三皇子猛地站起身,眼神微眯,“你说太子跟着霍云霄一起骑马出城了?” “是。”来人低头禀报,“武安侯身穿铠甲,似乎是有旨意。” 三皇子眼睛一亮,兴奋不已,“好,好,立刻给我备马去行宫,他霍云霄敢无军令便私自离开玉京……” 来人好奇道:“万一不是私自呢?毕竟还是太子监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更好了。”三皇子冷笑道:“父皇还没死呢,太子就敢用兵符调动大将,他只是监国,不是坐上了龙椅,他这是要干什么?” 朝阳初升,光芒万丈。 水软山温、人烟阜盛的玉京城,已经热闹了好久。 城门口挑着柴和菜的百姓来来往往,还有马车进进出出,城门里外远处不少摆着小摊儿的百姓,基本都是卖的吃喝,什么包子馒头还有烧饼,进出城门的人,多数都会买上几个。 牵着马车慢悠悠的出了城门后,便都停下了。 霍云霄面色复杂地看着递过来的烧饼,一脸疑惑,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你,你要送我们出城?这,没有调令,追究起来,我这是死罪吧?会祸及家人的。” 以前他可不怕这些,但阿竹几次三令五申,不得不记住。 其实若阿竹没了,他这死罪犯便犯了,可现在情况不明,他也不能胡来。 太子满脸病容,目光柔柔的看着他,轻笑道:“我方才已经给你看过虎符了,怎么?不信啊?还是不愿去?” “不是不是。”霍云霄闷闷地咬了口热气腾腾的烧饼,不解道:“之前一直不肯放我去,怎么突然就放了?出了什么事儿吗?” 太子摇摇头,“我跟父皇禀报过了,你是战场上的雄鹰,天生就是打仗的将军,伯远,这一仗,你只许胜不许败。” 霍云霄顿时便觉使命在肩,浑身热血沸腾,他爱这种感觉。 “若不胜,我决不还朝。” 太子满意的点头,想上前拍拍他的肩,看到他略微躲闪内疚的眼神,笑道:“上马,我看着你走。” 霍云霄乖乖地翻身上马,郑重朝他拱手,“我定不负殿下期望。” 太子望着一人一马朝太阳奔去,阳光似乎将他整个人渡了层金光,如此年轻气盛,如此张扬热烈。 第143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三天他受够了,他不…… 地平线和太阳交汇的地方只剩一个小黑点儿的时候,苍凉又寂寥,有几匹马嘚嘚跑了过来,几人交互之势将太子隐隐围住。 太子一直看着远方,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眶酸涩,连小黑点都望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面有讥诮,似乎在自嘲,“羽林卫?父皇真看得起我。” 其中一个头领犹豫着下马,拱手禀报,“太子殿下,皇上让属下们请太子过去,也请太子莫要为难属下。” 太子一点都不惊讶,点了点头,哑声道:“知道了,走吧。” 大家都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解,毕竟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有人造反。 头领朝四周打了个手势,弓箭手们也都撤了下来。 太子上马时,不小心岔气,咳嗽不停,脚都蹬不上去。 头领立刻上前扶住,他小声提醒道:“太子,小心。” 一行人骑马朝行宫奔去。 太子下了马,跟着一群羽林卫到了道观前,没想到有人立刻上前搜身。 还不等手摸上他肩膀,他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怒斥道:“混账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孤是谁?” 一身道袍的小太监被打懵了,捂着脸委屈道:“是,是皇上让我……” 太子冷笑道:“孤乃父皇亲生,又是大梁太子,凭你什么东西,也敢假借命令搜孤的身,给孤拖下去打。” 小太监顿时哭了,朝太子磕头,又朝门内的人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求,“求太子开恩,求皇上开恩,求帝君开恩,求道祖开恩……” 他这一通乱喊,还真有效果。 “下去吧,请太子进来。”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开口了。 太 子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目中凶厉,都是这些东西整日在父皇身边进献谗言,如今连他这个亲儿子都不信了,却信这些没了根的东西,还追寻什么仙道秘方。 他拍了拍衣摆,又整理了下头冠,昂首挺胸的进了殿门。 他心情平静,此刻无所畏惧。 皇帝就这么看他走进来,衣衫笔挺,器宇轩昂,犹如端坐高台的君王,那么年轻蓬勃,那么无所畏惧。 从前,他是骄傲有这么个儿子的,如今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了无限的恐惧,尤其是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苍老如枯树般的手,还有垂在肩头花白的头发…… 死亡如此逼近,他心中的恐惧到达了顶点。 太子坦然跪在了地上,直视端坐在八卦阵上的皇帝,扬声道:“不知父皇叫儿子来,所为何事?” 皇帝老了,不止是身体的苍老,还有眼神,浑浊呆滞,却又阴森,不知是不是丹药吞多了,连语调都有些阴鸷。 “拿来。” 到底是亲父子,虽说如今龃龉颇多,但也深知对方,短短两字,双方瞬间就懂了。 太子从善如流,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的布绸,层层打开后,露出一块通体黝黑、半个巴掌大老虎模样的东西,不过,只有一半儿。 这就是虎符,分为左右两半儿,左半符由将领持有,右半符是皇帝保管,他监国后,便一直知道这东西放在哪里,心里也明白,这东西不是他能动的。 如今动了,自然没有好下场。 他俯身磕头,“父皇,我遵照您的旨意,让昭毅将军率军一早出发前往北地,与二弟会合,共同抵御北戎,还北地一个清净。” 皇帝阴冷冷的笑起来,朝一边的太监道:“朕下过这道旨意吗?” 一旁的太监在这深秋的天气里,吓得满头大汗,他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奴,奴才……” 太子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后,朗声道:“父皇下了这道旨意,儿臣听的清清楚楚,昭毅将军也听的很清楚,他代北地百姓叩谢皇上的英明神武。” 皇帝眯了眯眼,望着面前英姿笔挺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拍了下案几。 “逆子,你假传圣旨,私盗虎符,如今又在朕面前巧言令色,你要干什么?” 他剧烈喘息了起来,指着太子斥道:“你是要谋反吗?” 太子一直俯身没有起来,听到前面那些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可听到谋反二字,突然直起身,手拄地似要站起来。 皇帝陡然被吓了一跳,怒目而视,“混账,跪下。” 太子依旧站了起来,心口巨痛,咳的天翻地覆,好半晌才止住。 他嗤笑起来,目中含泪,“父皇,儿臣就是遵照您的旨意去拿的虎符啊,您日思夜想,重重布置,拿天下苍生做棋,算尽人心,不就是为了逼儿臣去拿虎符吗?不就是让儿臣谋反吗?儿臣做了,您怎么还不满意?” 皇帝怒瞪,“逆子,你在胡说什么?” 太子眼露讥讽,哈哈大笑起来,“父皇,您真的听不懂吗?” 皇帝面上的肌肉在抖动,气怒至极的模样,“朕是问你在干什么?你已经是太子,为何还要谋反?” 太子自嘲一笑,又大笑起来,太讽刺了,他为什么要谋反? “原来父皇还记得我是太子,这么多年,我勤勤恳恳,从无懈怠,一心都在朝政上,钰儿的哥哥没了,那天我在干什么?父皇,您还记得吗?” “我在筹赈灾的银两,为您烧毁的宫殿亲自督促运木料,我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以至阿离怨我至今。” “可您呢?您在做什么?您开始需要什么亲情,天伦之乐?您让老三住进勤政殿,父皇,您让他住进勤政殿。” “您如同当年培养东宫一样,去培养老三,您考虑过我吗?您明明知道这对我有什么影响,对朝局有什么影响,您知道,可您还是这么做了……” “父皇,儿子想问您,您想做什么?” 勤政殿是什么地方,除了皇帝,只有太子能留宿,前朝都是如此。 皇帝气的胸膛起伏不定,也开始咳嗽起来,“咳咳咳,你,逆子,逆子……” 太子压根不理会,自顾自踱着步子,大声道:“您不便说,那就由我来说吧。” “因为您老了,您开始忌惮东宫,您开始惧怕我夺了您的权力。” “您惧怕我的贤德,我的才能,我的年轻能干,朝臣个个赞扬我,他们觉得我这个太子做的好……” “闭嘴。”皇帝“腾”地一下,也站了起来,指着太子怒道:“你在指责朕?” 他气的一步踏下八卦阵台,走到离太子三步远的地方。 “这么多年,朕帮你培植东宫嫡系,却把你的心都喂大了,先是死死咬着张炳之,好,朕忍了,你是太子,我们父子之间,总是亲的,可张炳之已经被你扳倒了,你还不满足?你还要……” 太子毫不示弱,“张炳之贪赃枉法,整日谗言惑君,父皇真的不知道吗?还是您已经屈服了?张炳之捞钱,分您三分,您就任由他们把握朝政,您将朝臣置于何地,您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地?” “我这么做,就是在清君侧,希望父皇能清醒过来,认清那个贪官污吏。” 皇帝气的倒仰,“你这是在骂朕昏庸?” “儿子不敢。”太子眼里流下两行清泪,哽咽道:“儿子也不愿,所以只能暗中布置,儿子如此做,没有半点私心,哪怕是今日拿了虎符,儿子也敢对着老天爷,对着祖宗牌位发誓,无半分私心。” 皇帝目眦欲裂,听他这么一番义正辞严的话,气得浑身都在抖。 “张炳之便罢了,那你三弟呢?你一个亲哥哥还算计亲弟弟,这还不够,你让霍云霄那小子掌兵,西部十六卫,这是你能批复的条陈吗?你要干什么?你要那么多兵,是要有朝一日转头来打你老子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你就这么盼着朕死吗?” 太子噗通跪在了地上,“父皇说这话,是觉得儿子哪里做得不好?这么多年,儿子日日请安,从无间断,四时八节,礼节面面俱到,父皇生病,儿子心里比谁都着急,父皇,霍云霄是大梁栋材,不是儿子的兵,是您将儿子视作敌人,您不愿儿子做太子了……” “对,没错。”皇帝开始跳脚,再也没有以前的慈祥仁和,对着儿子怒斥,“你忤逆君父,私结朋党,私盗虎符,妄图谋反,朕才是皇帝,你岂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跪直了,一把擦掉颊边的泪,面色恢复平静,“父皇要这么说,那儿子就认。” 皇帝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望着太子,面色复杂,变幻不定。 “曾几何时,你我父子尚能对着一张折子探讨说笑,为了政事吵嘴拍桌子,如今为了皇位,你竟变成如此模样。” 太子似也陷入回忆中,惨笑道:“父皇何尝没变?从前我的勤勉在您眼里,已经成了夺权的象征,东宫犹如您的眼中钉,您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胡说,朕何尝有过这样的想法?”皇帝不知为何,眼中忽然露出沉痛之色,他缓缓抬手,想抚摸儿子的头,“钊儿……” 太子躲闪的刹那,却骤然想起了那天霍云霄躲闪的样子,原来这种感觉真的不好,他本来对那小子还有点气怒,但到此刻,他已经心情平静地接受了。 “请陛下称太子。” 他不愿与他做父子,也不愿父子相称。 他受够了,他不干了。 太子深深叩首,语调沉沉,“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今日顶撞陛下,不求陛下宽宥,只期盼陛下能看在罪臣侍奉陛下多年的份上,免去我家人的死罪,她们无辜,受罪臣连累……” 皇帝望着趴俯在面前的太子,满脸不可置信,落空的手,开始颤抖。 第144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四天一起打过仗的革…… 深秋的玉京,略显荒凉,行宫里的落叶,每半个时辰就得重新扫。 寒凉的秋风袭来,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正午大太阳照着,也觉得阴冷。 皇帝浑身僵硬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真的猜不到吗?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骨子里是那样骄傲的人,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太子最后磕了一个头,自顾自站起来,看都不看皇帝一眼,朝外喊道:“来人,将太子押入大牢,听候审讯。”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但半天也没人进来。 皇帝满眼刺痛,但渐渐地又晦暗不明,嘶哑着道:“进来。” 太子朝羽林卫道:“不必押我,我自己走。” 羽林卫看了眼皇帝,犹豫着让开了道儿,“太子,请。” 皇帝就这么看着,看着太子挺拔如松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方才火热振奋的心,也一点一点凉下来,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多岁,就连脊背也开始弯了。 殿后的帷幔忽然被撩开,三皇子从帷幔后钻出,一脸振奋。 “父皇,您听到了没?他承认了,他谋反……”他阴恻恻笑道:“父皇,那霍云霄也定是同党,您放心,儿子已经派人前去追了,一定不会放过……” 趴在地上的太监也爬了起来,立刻附和 道:“皇上,您千万别信了谋反之人的话,他今日敢私盗虎符,假传圣旨,明日就敢篡位逼宫,您不能不防……” 皇帝苍老的面色渐渐红了起来,花白的头发跟胡子都在颤抖,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巴掌扇得太监倒了地。 “混账东西,那是朕的儿子,你什么东西,也敢议论?” 太监被打的半边脸瞬间肿了,但也不敢捂,立刻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三皇子还要再说,但看到太监的惨样,眼珠子转了转,连忙去扶皇帝。 “父皇,您别生气,大哥说不定是一时糊涂了,您别气,保重身体……” “要是没记错,那霍云霄还救过你的命,三儿,你……”皇帝还没说完,便眼白一翻,激动得直挺挺倒了下去。 林荫小道上,阳光斑驳。 羽林卫看太子上马艰难,领头的人上前扶了一把,“太子,您慢些。” 太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缓缓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了道观,蓦地胸口一窒,剧烈的咳嗽起来。 领头的人赶紧扶住他,这才发觉太子的手冰凉,悚然一惊,“太子,我送您回去请太医看看吧?” 太子却一把将他推开,俯身“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雪夜里的丰源,本该是万籁俱寂,安枕入眠的时候,却彻夜亮着烛火,城头上的火把如龙,照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温竹君仰着头,任由雪花轻轻落在脸上,麻麻痒痒的,又有点冰。 莫名想到霍云霄念的那首诗,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她看到了在城墙上奔走的周大人,还有呼号跟惨叫声,擦了擦汗,接过青梨手里的水桶,递给了下一个人。 这大冷的天,木桶沉重,水也冰凉,她虽然流着汗,但手还是冰冷刺骨。 青梨一边哭一边接过周尧手里的桶,哽咽道:“我们还守得住吗?我们会不会死?” 周尧耐心地宽慰她,“不会的,这只是一些土匪,不成气候,咱们丰源的城墙坚固,如今又是泼水成冰的时节,你也看过了,城墙都结了那么厚的冰,土匪打不进来的。” 青梨又将桶递给温竹君,不敢在她面前说泄气的话,只抿着唇,一脸担忧。 温竹君帮她拍掉肩头的积雪,温声道:“我们不会死的,青梨,放心,我还没看你成亲呢。” 青梨顿时哭出了声儿,“夫人,您别说了,这都什么时候……” 温竹君却没开玩笑,将水桶递给下一个人后,朝周尧道:“周尧,你们俩这层窗户纸什么时候能捅破?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是在介怀什么,还是看不上我的青梨?” 周尧一张白脸皮顿时烧的通红,火把一照,跟猴子屁股似的。 他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道:“我,我没有,我……” 温竹君一脸嫌弃,又和青梨道:“你愿不愿意嫁?周尧可是罪臣之后,你将来的后代都不许考官,除非朝廷恩赦,而且周尧暂时赚得也不如你多,你介不介意?” 青梨一边搬水桶,一边哭,“夫人,这种时候谈这个事儿,合适吗?” “合适啊,太合适了。”温竹君一脸正经,“这叫一起打过仗的革命情谊,你们俩以后还能讲给孩子听呢,多好。” 周尧看青梨快要羞死了,咬着牙接过话,“若是我们能活下来,我便立刻给家里去信,只要青梨愿意嫁,不嫌弃我……” 温竹君瞪了青梨一眼,“你还不答应?过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丫头看着活泼,其实可纯情了,脸红的比谁都快。 青梨哭的更大声了,又无奈又羞恼,“我愿意,呜呜呜……” 温竹君帮她擦泪,高兴道:“好,等事儿了了,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好青梨,别哭……” 周尧这会儿也抿着唇,小声地安慰,在北地这些不容易的日子,两人的感情也是日日相处得来的。 火光亮了半宿,大家都疲惫不堪,只听到喊打喊杀的不停,忽然城楼上传来大片欢呼声,雪夜下大家都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却不见周大人下来,反倒是周三姑娘下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蹦下来,声调洋溢着欢快,“竹君姐姐,竹君姐姐,快来,快来呀。” 温竹君一愣,似是心有所感,“怎么了?有救兵来了吗?” 周三姑娘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眼睛却亮若星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竹君姐姐,霍将军来了,他来了……” 温竹君的心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浑身一震,随即又猛地一热,这种力量使得她不知哪儿涌出一股力量,她立刻丢了水桶,闷头跟着周三姑娘往城楼上跑。 她眼眶发胀,喉间似砂石堵的涩疼,终于等到了,这小子来了。 他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温竹君从未如此期盼过霍云霄的身影,她在火光下影影绰绰的人影中逡巡,却不见霍云霄那显眼颀长的身影。 周大人看到她上来,如释重负的笑了,整个人累的腿都软了,干脆靠坐在城墙上。 “将军威名赫赫,土匪早就逃窜了,应该是追过去了,不用担心,今天的危机过去了。” 周三姑娘格外兴奋,“霍将军来了,以后的危机都会过去的,竹君姐姐,霍将军来啦……” 温竹君和周三姑娘手握着手,相视一笑,俱是眼中泛泪。 如今北地情形越发危急,北戎攻势凶猛,举凡攻破一城,便大肆屠杀抢掠,无奈之下,大批难民南下,丰源就接收了一大批要过路的人,大风大雪,撑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 丰源也是因此,被那些土匪们惦记上,时不时就来**。 温竹君兴奋过后,手中传来巨痛,“嘶”地吸了声冷气。 周三姑娘吓了一跳,拉过一看,“哎呀,怎么又出了这么多水泡?疼不疼?今天叫你别来,你偏来……” 温竹君不好意思的笑道:“就是想出份力,没想到自己这么弱。” 她真的是日子过太舒坦了,做这么点事儿就满手的水泡,弱鸡子似的。 周大人却朝她拱手,“多少男人都不如您,竹夫人,今日还是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可组织不起来这么多人。” 丰源的百姓,与竹夫人都有一份香火情呢。 雪越落越猛,很快便积了深雪,加上之前未化的,脚踩下去,已经没过了小腿,快到膝盖了。 北地自十月开始落雪后,已经冻死了不少人,丰源每天都要掩埋一些被扒得精光的死尸,整座城池瞧着了无生机。 周大人带着女儿准备下城墙 ,在一旁劝道:“竹夫人,快回去吧,天太冷了,别冻坏了,城门有人守,霍将军会进城的,你别担心。” 温竹君却不肯下城墙,她想着,若是霍云霄第一时间就看见她在等他,他会高兴的。 从前总是说按部就班地活着,谁的日子不是那样过来的话,就连夫人都说,做好自己便好,日子总会往上走。 可过日子就是不一样的,和谁过就更不一样了。 他待她好,百般维护,真心保护,那她也要更真诚些,哪怕不是爱情。 人总是相互的,真心若老是受到冷遇,也会心凉。 她愣愣地淋着雪,正发呆呢,忽然听到一旁的守城兵趴在地上喊,“有声音,来了,来了……” 温竹君立刻聚精会神地朝城下看,却什么都没看到,雪夜里微光泛青,周大人叮嘱过不能看太久,但她却心跳如雷,不肯挪眼。 终于在雪线跟天空交汇的地方,有蚂蚁一样的小黑点出现了,慢慢地成了羊羔大小,很快,终于露出人形。 最前面的银甲在雪地下泛着冷硬的光芒,她一眼便知道这就是霍云霄,一定是他。 因着身陷囹圄而长久绷紧的神经忽然散开,她只觉浑身暖融融的,一股力量散入四肢百骸,心底涌动着无数情绪,叫嚣着,澎湃着。 她抢过一支火把,放任自己冲了下去…… “霍云霄。” 霍云霄也看到她了,扬起大大的笑脸,立刻朝左右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马儿嘶鸣后速度渐缓。 大头连忙向大家解释,“那是我家夫人,好久没见到了……” 第145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五天怎么会什么都不…… 温竹君害怕的捂着脸,只觉有雪花钻进了领口,冰冰凉凉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一瞬,她便腰间一疼,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吓得大叫,“啊……” 霍云霄侧着身子,在马儿经过的刹那,长臂一展,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别怕,阿竹,别怕,哈哈哈哈,我抱住你了,不会摔下去的……” 他的声音里满是快活,还让他想起在马场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这次,好歹是抱住她了。 温竹君伏在他怀里,惊疑不定,好半晌才缓过来,本来想说他两句,但看他在雪中的俊秾眉眼泛着高兴,便忍下了。 真的很不容易,听说他还受伤了,连年征战,一般人早就受不了。 耳边尽是呼啸之声,寒风都被他的披风挡住了,她趴在他心口,仰着头看他,胡子拉碴的,也瘦了些,褪去稚嫩,成熟许多,还多了点沧桑之意。 她忍不住唤了声,“霍云霄。” 霍云霄本来在聚精会神地骑马,听到她叫他,微微低头,看着朝思暮想的清丽容颜,他忍不住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抬手轻轻触她的脸庞。 “还是好瘦,没有好好吃饭吗?” 想到北地的情况,他心头微酸,恐怕想吃也没有那么多吃的。 温竹君觉得他的手真烫,特别暖和,不由想起往昔的日子,心头一软,“你也瘦了,战场上很辛苦吧?” “还好,我挺得住。”霍云霄托起她后脑,贴在心口,闷闷地道:“来北地这一路都是坏消息,我真怕这里没守住,幸好,老天保佑……” “你什么时候信上老天爷了?”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暖融融的。 马儿跑得很快,到了家门口,霍云霄扶着温竹君下马,但根本等不及,抱着她便冲了进去。 夫妻俩都没有矜持,径直进了卧房,到湢室时,一路都已经落满了衣裳。 雪落得越发急促,大雪压枝,却也挡不住屋内的如火春意。 温竹君被缠得手脚酸软,口干舌燥,屋子里没有燎炉,就被霍云霄用被子包着裹在怀里,夫妻俩相拥靠在床头。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霍云霄帮她把长发拨弄到一边,“我跟师兄吵了一架,看样子,朝廷并不是很想派我来北地,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一回去就被禁足面壁思过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 温竹君觉得都有点不认识他了,笑着抬手揪他的胡子,笑道:“扎的很,不过,还挺威风的。” 霍云霄摸了摸,也笑了起来,柔声道:“阿竹,你就在北地呆着吧,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别回玉京了。” 他这一路,也想明白了许多事儿。 “嗯,我知道了。”温竹君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玉京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霍云霄面色犹疑,“我也不太清楚,但能感觉到,皇上对我跟师兄都有猜忌,不过,情况还不是太糟,师兄将我放来北地,不知他自己现在如何了。” 他又细细说了中间的事儿,语调很是无奈。 温竹君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人就是在复制历史而已,能安生继位的太子,本就没多少个。 “那你这一仗,就不能败了。” 霍云霄点头,“我明白,我不会让师兄失望的,这一次,他肯定也顶着大压力呢。” 他说着,又重重叹气,眼里闪过懊恼,“我不该跟他说那些话的,肯定狠狠伤了他的心,等胜仗了,回去我好好跟他道歉,希望他能原谅我。” 现在想来,那天把师兄活活气晕了,都是他的错。 温竹君有些好奇他到底说了什么,但问了,这小子怎么都不肯说,想来这架吵得有些厉害。 “将军?侯爷?”大头的声音响起,“都准备妥当了,该走了。” 温竹君一惊,“现在就走?不休整一个晚上吗?” 霍云霄笑着摇头,起身穿衣,“兵贵神速,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北戎太嚣张了,我得趁着消息还没到那,狠狠挫他们的锐气。” 温竹君想起来,却被他按住了,便也没坚持,“好吧,你一切小心,我在家等你。” 霍云霄没忍住,俯身抬起她白玉般的下巴,撷取唇瓣狠狠吻了好一会儿,直亲的她气喘不匀,两颊飘红,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阿竹,等我。”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徒留雪地里几行脚印,除了夜色里的几声马儿嘶鸣,便再无痕迹。 翌日一早,天色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将太阳完全遮住了。 周大人和周三姑娘一起赶到隔壁,带来了一个重大消息。 “玉京大变,东宫骤然请辞,请皇上另立储君,太子自囚于宫中,拒绝上朝。” “什么?”温竹君有些惊讶,“太子请辞?不是被废?” 按照霍云霄说的话来看,她猜测太子很有可能会被废,不过为了不打击霍云霄,昨天才没跟他说出口。 周大人眉头紧皱,“太子请辞,那北地可怎么办?若不是太子一直在朝堂上撑着,不停地往北地运送粮草军饷,北地哪里能熬到现在?” 周三姑娘也快要急死了,“不会又要来一次吧?北地百姓都快没了,地也被北戎占去不少,这次去哪儿弄粮食啊?” 好好的太子,怎么就不干了呢? 温竹君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招数?以退为进? 太子这几年以来所做的一切,简直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到底在图什么啊? 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了。 这个问题,嘉宁帝同样也在想。 太子到底在图什么? 这些年为了在朝堂上更进一步,才揪住张炳之一党,费尽心思,又为了兵权,拼了命地将霍云霄推出来,太子一党人才众多,可他现在全都不要了,图什么?又在密谋什么? “今日太子那边情况如何?” 太监瞧了皇帝一眼,见他闭着眼,小心翼翼道:“太子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连房门都没踏出来过,没吃饭,就喝了两碗药。” 皇帝忽然就怒了,“这是做给他老子看呢,混账东西,咳咳咳……” 太监吓了一跳,连忙从檀木盒子里拿了颗土黄色的丹药出来 ,“皇上,您别气着自个儿,快吃药……” 皇帝一把挥开他的手,“去,叫胡志微进来。” 太监立刻躬身出去,今天胡大人已经跪了好一会儿,哎,真是想不通这些人,皇上心情不好,非要来触霉头,朝堂大事也不急在一时嘛。 胡志微听到皇帝要见他,顿时松了口气,跟着太监进了殿,老老实实地跪下,只是冻僵的手脚十分笨拙,在殿内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皇帝阴鸷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冷冷道:“起来吧。” 胡志微起身后,也依旧弓着身,“皇上,户部核算过,可以往北地调拨三百万两白银,前儿已经呈到皇上御前,不知皇上可批复了?” 皇帝眼神微眯,有些诧异,“太子请辞,你这个做老师的,难道不去劝劝?” 胡志微头又低了两寸,哀声道:“太子长大了,他决定的事儿,臣也无法改变,全凭皇上做主,但太子心系天下,如今北地不稳,他所期盼的,不过是想将此事做好,让北地百姓能安居乐业,我这做老师的,更不能让学生失望。” 皇帝明显更怒了,脸上的肌肉跳了好几下,忽然颓然道:“朕会批复的,你出去吧。” 他方才忽然想起来,当年就是看胡志微博学多识,方正不阿,才将他拔擢为太子少傅的,他甚至还夸赞过,胡志微教的好。 但是,不可能,怎么会什么都不图?绝不可能。 太监又进来禀报,“皇上,三皇子来看您了。” “让他滚出去。”皇帝左思右想,越想越气,愤怒的拍桌子,“好好在府里呆着,反省自身过错,别整日里就知道撒娇卖乖,满腔的算计,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在算计……” 三皇子吓了一跳,在门外就听到父皇破口大骂的声音,眼珠子转个不停。 他拉着太监问道:“父皇又怎么了?” 太监摇头,小声道:“刚见了胡大人,忽然就生气了。” 三皇子闻言神情阴冷,“哼,还不死心呢?这些人……” 他朝门里看了看,犹豫着还是没进去,现在父皇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古怪,难伺候的很,有时候连他都骂。 一直到年前,皇帝日日都早朝,倒比从前还要勤勉,只是,还是比不上太子在时,毕竟太子年富力强,条陈批复得快,也没那么多人参折子,要求早立太子。 皇帝每每看了这样的折子,就大发脾气,也不说废太子的话,也不说明要立谁做太子。 三皇子倒是动作颇多,不过朝臣也只是观望,没有急急忙忙的投靠。 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北地呢。 朝堂一稳,皇上也不整天念咒了,没了张炳之一党的一手遮天,政事通达不少,就是磕绊难免。 吏部将之前拟好却无人批复的条陈给递了上去,全部都是有关北地官员的任命。 皇帝只更换了几个名字,便痛快地批复了。 朝臣们都十分惊讶,没想到太子请辞,似乎把皇帝辞清醒了,一时也不知是好是坏。 又是一年除夕夜。 周尧带着青梨一起上门吃年夜饭,夫妻俩俱都脸上带笑,手上提了不少东西。 “东家贴对联呢?” 温竹君刚想说话,忽然巷子口有人喊她三妹妹。 第146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六天我能坑你? 付淼从车里出来,手上抱着襁褓,笑道:“丰州的消息传的慢,母亲快要担心坏了,就怕你这边有事儿,便没叫我们回去。” 她小声嘀咕,“也是托你的福气,免了孩子遭罪。” 温竹君赶紧带着他们进去,又叫丫头添了个燎炉,把屋里弄得热烘烘的。 “这才半岁呢,大冷天的,你们这一路冻着倒没事儿,别把孩子冻坏了。” 温春辉暖的一激灵,搓了搓手,“我们赶过来也就几天路程,路上慢慢地走,不遭罪,放心吧。” 付淼也附和道:“你别担心,就算你不在这,我们也要来的,朝廷给你哥升官儿了,来丰州做同知。” 温竹君连声恭喜,“大哥哥,你这官儿升得可真快啊,看来当初去肃州是个正确的决定。” 温春辉嘴角压得死死的,但在亲妹妹面前,到底少了平日的严肃,笑了起来。 “那也比不过三妹夫,军功赫赫,如今已升授昭毅将军,任正三品指挥使,统领西部十六卫,比当年的龙虎将军还要勇猛,这真是青出于蓝。” 温竹君抿唇笑道:“要不是龙虎将军打下的基础,他哪有今日的功劳,不过,你这话到时候可以当着他的面说,他肯定很高兴。” 大家听着都笑了起来。 兄妹俩又交换了一些信息,说得最多的,就是太子的事儿,都一样的想不明白太子所图为何。 温春辉忽然想起来,“对了,三妹妹,江玉净参了三妹夫两次,这事儿我就跟你说说,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他掀不起浪。” “他参什么?”温竹君好奇道:“霍云霄也没做错什么吧?有什么好参的?” 说功高震主也不够格,若说他会谋反,就他那个脑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温春辉的表情有些不太好看,摇了摇头。 “大概就是说三妹夫恃功而傲,目无君上,另外已经掌管西部十六卫,现在又派往北地,恐拥兵自重,他因着连襟这层特殊身份,也受到了一些人的夸赞和附和,你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温竹君郑重的点头,记在心里,其实江玉净记恨她很正常,他现在应该是心内不甘,百般挣扎着要出头呢。 “另外,梅儿给我来了信,说他似乎是在跟什么人秘密联络。”温春辉的声音放低了许多,连付淼都没听见,“你去信一定要告诫三妹夫,功劳再大,也莫要居功自傲,要时时自谦自省,谨言慎行,母亲跟我说,朝堂上盯着他的人,比你们想象的多。” 这句话,才是他来此的真正目的,母亲说话,向来不会夸大。 温竹君也知道夫人的能力,眼神一凛,“大哥哥,我明白了。” 她更不能让江玉净出头了,把他死死摁住才行,若真叫他跟背后的人干成了什么,坑了霍云霄,那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正月初八,好消息席卷了整个北地,将士们终于打了一个大胜仗,丰州跟明州丢失的地方都夺回来了。 被北戎人压着打的恐惧,终于吹散了些许。 温竹君看着门前堆满了东西,什么鸡蛋干饼子、还有没脱壳的麦子等,又好笑又感动。 这也不是她打胜仗啊,百姓都太实在了。 温春辉过来看到这一幕,笑着打趣,“竹夫人,你在北地,名头可比我们这些官儿还好使呢。” 温竹君笑着摇头,“大哥哥,你要使唤人就直说,可别光说好听的话,没用。” 温春辉嘿嘿笑了起来,“这北地好不容易恢复秩序,官员也陆陆续续地到任,眼看着开春,竹夫人仁心仁德,帮人帮到底吧,百姓们还等着你救命呢。” “周大人呢?”温竹君四处看了看,“大哥哥,周大人没来,也不代表我会让利的,在商言商,你要是太过分,我就不管这些事儿了,你们自己去找人办事儿吧。” 她不想再亏钱了,武安侯府这么多年积累,还有她辛辛苦苦打拼的钱,几乎全压在北地了,什么时候收上来还不一定呢。 真是的,这生意做得,糟心得很。 温春辉赶紧拉住妹妹,“好了好了,我不会叫你吃亏的,行不行?再说了,你好不容易在北地打下的基业,你真忍心丢了?” 温竹君嘴上说得冷漠,但最后还是让步了。 羊羔、小牛还有粮种,三样现在北地最重要的东西,她不止又减了两成利,还要免费运过来,还得顺便免费为北地运盐,直到北地的盐路恢复为止。 相对应地,朝廷免了她的丝绸税和瓷器税,从她这出去的丝绸和瓷器,二十年内不收税。 她嘴角也是压不下去,北边的北戎现在打得厉害,但大梁周边还有好些个小国家呢,对大梁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一向来者不拒,而且,正好实现了她想组建大商队的梦想。 “大哥哥,你可真精啊。” 吵了半天,脸都争红了,才定下这些事儿,她都忍不住感慨,大哥哥才是最适合做生意的吧? 她拿钱出来补贴,累死累活的,结果还要她自己去做生意,还得从外国人手里赚钱,回来还得补贴。 温春辉将总督大人盖章的契书递过去,闻言“啧”了声,义正词严道:“你是我亲妹妹,我能坑你?二十年的丝绸和瓷器税,只要你不偷懒耍滑,赚个金山银山都不为过了。” 温竹君瞪他,“这事儿这么好,我让给你得了呗。” 弄商队这种事儿劳心劳力,哪里是嘴皮子碰碰那么容易的? 温春辉笑个不停,最后还是郑重地给她鞠躬,“此前我一直不明白,你留在这是要做什么?三妹妹,你当得大丈夫,我这一拜,你别嫌弃我礼轻。” 温竹君撇嘴,没接下他这句赞扬,“我做到这程度,也才是个大丈夫?可见做男人还是便利。” 她最烦拿顶尖的女子恩赐男人的称谓,仿佛做男人是什么天大的恩赐,她才不要,她就做女人。 接下来的日子就忙碌开了,有霍云霄在前边顶着,北地的商路尽可恢复了。 周尧跟青梨刚成婚呢,为了北地,为了赚钱,也只能离开小家,去扩展商队,以应对马上就要到来的春耕,北地再也耽误不起了。 温竹君因着周尧要走,新的账房还没到,只得接过现有的账册,包括草料行,羊乳作坊等,每天忙得昏天黑地。 周尧将最后一本账册递过去,笑道:“东家,这段时间你要受累了。” 温竹君看他现在放松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拘束,笑着让他坐下。 “也还好,你才是最累的,你自己看着找帮手吧,别累坏了,现在商队是重中之重,你一定要仔细再仔细,最好找个能镇得住的自己人,要知道商队出了大梁,我们也鞭长莫及。” 周尧点头,“您放心,我晓得。” 温竹君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周尧,面色严肃道:“你到了玉龙县,将这些银票给我姐姐,另外将我这里的情况跟她说清楚,最重要的是告诉她,我大姐夫做了什么“好事”,会有什么后果,明白吗?” “明白,东家放心。”周尧接下银票应道。 温竹君想了想还是加了句,“你就说这是她当初投我商队银子的回报,叫她想清楚点,只要我好好的,将来每年我都能给她这么多,甚至更多。” 她要让温梅君知道,她的价值远超江玉净,这个糊涂的姐姐,希望别再糊涂了。 当惠州失地收回来后,已经是二月份中旬了,北地春耕在即,流民归乡,粮种陆陆续续的开始发放。 幸好朝廷将官员都补得差不多了,政务勉强运行顺利。 周尧望着六船粮种出发,心里大松一口气,感慨着不愧是鱼米之乡,转身朝温梅君拱手。 “夫人,话已带到,您也都明了,那我这就走了,东家的事儿不敢耽搁。” 温梅君捏了捏袖子里的银票,满意道:“行行行,快去吧,那丫头也是能折腾,五六个八十人的商队,可不好管啊,现在又搞什么粮种,她也不嫌累得慌。” 她亲自送周尧离开,有了三妹妹送来的钱,她心里底气莫名足了许多。 “走,去给兰君买礼物,她女儿出生,我这个做姨母的都没送什么好东西呢,还有大哥哥的女儿跟儿子,二哥哥的儿子,也不能漏了,也不知道竹君这死丫头什么时候生孩子……” 买了一大堆的东西,仿佛回到未出嫁时无忧无虑的日子,心里总算舒坦了。 温梅君一想到要回县衙,顿时就有些心梗,“纤云,他是不是还在别院里?” 纤云点头,恨恨道:“那小狐狸精我都打听清楚了,夫人,咱们打过去撕了她的脸,姑爷太过分了,现在竟然一点也不避着您,明目张胆……” 温梅君立刻拦住她,眼中难掩伤痛。 真是对不住三妹妹那么维护她,专程过来帮她,可她太笨了,根本斗不过江玉净,被耍得团团转。 要是自己跟三妹妹一样聪明就好了,不说能握住江玉净,至少也能将他狠狠摁住,不能生出要害自家人的心思。 可她连这点都做不到,母亲当年骂得对,她真是蠢得像猪。 温梅君越想越气,捏着袖子里实实在在的银票,眼里露出一抹狠色,挣扎这么久,要不是三妹妹派人来,她还会陷在江玉净的虚情假意里,这个男人,她现在看透了。 母亲说得对,一家子骨肉,将来就算嫁人,分各一方,也要心连着心,不能叫外人欺负。 三妹妹是她妹妹,当初也是为了她,不得已去得罪这虚伪的男人,那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没心没肺。 第147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七天赚钱要紧 春雨绵绵,北地终于迎来了好时节,冬雪开化,一片欣欣向荣。 只是经过天灾战乱后,北地的百姓,少了很多,有些县简直就是十室九空。 这一点,体现在方方面面,粮种等东西的需求直线减少,活下来的人,都感激着上天的垂怜。 温竹君面对这种情形,还有一个担忧,那就是田地的问题,无数无主之田应该如何处理?那些已经买卖的田地不好管,但无主之田总不能还要被那些人占去。 王朝运行到一定程度,土地吞并的势头挡不住,但总能减缓吧,她希望能尽一点力。 之前北地危急关头,不见他们身影,田地他们占着,金银他们拿着,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温春辉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土地这个东西很玄妙,无主的东西,一旦你种了庄稼,不是你的慢慢也就成了你的,后续想要改变,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也不含糊,上了折子,直接将这个问题捅到了朝堂上。 温竹君便不再管了,她现在忙的要死,没空管那些事儿。 赚钱要紧。 不过,这个问题,却渐渐在朝堂上刮起了大风。 这大概就要牵涉到立朝之初了,当年大梁立国,北地地广人稀,荒地无数,从前朝廷是希望有人去种地的,所以对土地的买卖疏于管理,后来人口剧增,北地发展也快,有些人囤地囤多了,朝廷也发觉不对,便开始遏制,但效果甚微。 之前彻查张炳之一党,查出了田地无数,佃农数不胜数,他们倒台后,也释放出了无数良田。 可惜北地混乱,加上战乱天灾,官员更迭不及时,那些良田好不容易放出来,如今已经被瓜分一空。 没人嫌地多,只会嫌少,朝堂上的微妙气氛,就延续到了后宅,由后宅延续到她们的亲族。 消息最值钱,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东西只会在有钱人身边流转,普通人想拿,难如登天。 战争还没结束呢,但北地这块大肥肉,谁都舍不下,谁都想要,且毫不掩饰。 温春成恰好今天值夜,暮春的夜里也颇冷呢,露水凝结成霜,冰冰凉凉的扑在脸上,伴着勤政殿内的怒骂声,格外玄妙。 他牢记侯爷爹的叮嘱,把自己当木头,什么都别想,但皇帝的怒吼声还是传了出来。 这两年,皇帝的脾气完全不一样了,侯爷爹在的时候,那叫一个仁厚慈和,如沐春风,现在简直就是狂风暴雨,倾盆大雨。 温春成不想听,但也被迫听到了不少,不止是北地之事,甚至还听到皇帝想叫太子过来。 可惜太子请辞后,一直病歪歪地,闭门谢客,完全不跟外界联系了。 他想到母亲当初还要三妹妹在北地买地呢,幸好没买,不然万一后面清算,温家岂不有得受? 皇帝颓然的让左相出去,面对眼前的态势,还有日益加剧的土地问题,心头寒凉。 他和一边的太监哀哀道:“连胡志微也不来了,钊儿心里是在怨朕,他在怨朕……” 没想到,儿子现在连个台阶都不给了,父子俩生疏至此,真是叫人心寒。 太监只能小心翼翼的劝慰着,等皇帝缓和下来,他立刻便去了殿外,招来自己人。 “去告诉三皇子,皇上对东宫有了后悔之意,让他赶紧想办法。” 侍二主的念头他已经不敢有了,若是太子真的起复,将来登基,焉有他的命在? 反正,依皇上的性子,短时间是不可能召见太子殿下的,一个皇帝,一个父亲,怎么可能会给儿子低头? 太监伺候嘉宁帝多年,他太了解这个好大喜功、自私自利、装了那么多年仁君的皇帝,有多虚伪。 东宫。 柿子树已经爆了新芽,小院里也渐渐恢复了绿意,小旧的楼经历一冬,看着又破了些。 太子妃端着药碗,满身素色,坐在一旁劝道:“你喝了吧,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太子面色苍白,眼神无光,缓缓推开药碗,“喝了那么多,都不见效,阿离,这药太苦了。” 太子妃眼里泛起了泪,心头苦涩,他那么骄傲聪慧、才华卓绝的人,走到这一步,打击可想而知,那股干劲儿已经被亲生父亲打散了。 这一冬的雪,压垮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一碗苦药,根本没有用。 “那也得喝,钰儿还小,我也不能没有你,阿钊,求你了,喝下去吧。” 太子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幽幽的,若他不是太子,或许他就能跟阿离住在这样的小楼里,悠哉快活的过日子。 他喃喃道:“我被废了吗?” 太子妃摇头,“没有,父皇没有下旨废你,一直都没有,阿钊,你要好好养病。” 太子眸光缓缓转动,看到太子妃殷切期盼的脸,极小幅度的勾了勾唇,“重新熬一碗吧,多加点甘草,行吗?” 太子妃听他要喝药,喜极而泣,“好好好,我这就去熬药,多加甘草,等喝完药,我还做了点心呢,就是不如竹君做的好吃。” 如今东宫仆从少得可怜,大部分被太子妃遣散,毕竟太子请辞,又是戴罪之身,若真计较起来,又是一桩罪过,好在留下的人,都是忠心耿耿的。 琥珀满脸担忧地看着炭火,见外头太阳正好,便想着要去将太子太子妃的被褥拿出来晒晒。 小院虽好,但终究破旧,寒气也重,被褥得勤晒。 她叫来跟了自己多年的 小丫头,“你看好炭火,不许错一下眼睛,听到没?” 春风徐徐,朝堂上还没吵出个结果,突然,皇帝甩出了一道旨意,将胡志微任命为右相。 这个信号释放得太让人意外,说明太子还有起来的可能,依照太子的性子和手段,北地是不可能任由瓜分的,大家也就安静了不少。 这一下错有错着,皇帝又恨又怒,却也无可奈何。 太子妃跟太子说起这事儿,便一直瞧着他脸色,见他面色平淡,不由笑道:“看来父皇还是念着你的,胡大人出任右相,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朝堂好歹有人照看了。” 太子叹了口气,“陛下怕是更厌恶我了,我跟老师做的一切,并不全是为了这个位置,我们只是……” 他摇摇头,不想再去说这些事,“伯远那边情况如何了?北地冷寒,他辛苦了。” 连年打仗,哪怕那小子钢筋铁骨,大概也受不了了。 “放心吧,他现在啊,就没吃过败仗,势头猛着呢。”太子妃端来药碗,小心吹凉喂给他,“不过,听说北戎攻势凌厉,他也无可奈何,这仗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她不敢说现在朝堂有不少人参霍云霄,这话一出,他怕是又要气的吐血。 太子意料之中地点头,被药苦得直皱眉。 “只希望粮草不要再断了,去年南边倭寇未犯,粮食也大获丰收,应该无虞了。” 这么些年,拆东墙补西墙的,总算撑过来了。 他想到温竹君信里说的有关土地兼并、士绅掌权的话,心里一阵阵地失望,大约,大梁是要亡的。 太子妃听他说的断断续续,咳个不停,连忙拍他的背,“你别说话了,说了不关心这些事儿呢,怎的又说?太医说了,你现在最忌讳劳心费神。” 太子喝着药,却只觉手脚越来越无力,看着汤碗里的药,心里满是抗拒。 他忽然道:“东宫还留有多少人?这药是太医院开的方子吗?” 太子妃点头,“没几个了,留在这干什么?跟着咱们吃糠咽菜啊?那些人拜高踩低,是最会找高枝儿的。” 太子看着药碗,怔怔的发了会儿呆,一口一口喝完,眸光越发暗淡,只是面对太子妃时,才勉强打起精神。 当稻子长出小苗,在风中颤颤巍巍地伸展叶片的时候,端午都已经过去了。 温竹君的绸缎跟瓷器生意做的红红火火,虽说贴补进去的钱还没回来,但能看出前景一片良好,将来是能赚大钱的。 她的肥皂生意,又上了一个档次,做出来的羊脂皂,比她想象的要好用多了,但这个生意看着铺得大,依旧不挣钱。 挣钱的是玉桃的糕点铺子,这么些年,哪怕北地打仗,铺子里的生意从来没差过,贵人的钱就是好赚。 只是北戎人依旧没有罢休,不时的骚扰大梁。 在霍云霄的信里,是说大梁的骑兵还是不够强,拦不住来去如风的北戎人,不过幸好的是,北戎的地盘里,今年已经长出了新草,也缓过了一口气,他们的攻势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 一切都是为了口吃的,打仗也都是为了生存,双方你争我夺,只留下无数的尸骸,永远也回不去家园。 就这么忙碌到中秋前夜,温竹君给家里写完信,便拆开大姐姐寄过来的信。 大姐姐性子傲,很少会主动给她写信。 信里只说让她放心,江玉净病倒了,再也不能参霍云霄了,还让她好好做生意,将来的好日子,还有七哥儿的未来,全靠她了。 信的最末尾,温梅君提到了梁巢,说江玉净有可能是在跟这个人联系,让她警惕些。 温竹君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梁巢是谁,一时间也没有多少头绪,好在,她可以慢慢查。 她有些没想到,大姐姐做事也很利索嘛。 玉龙县县衙,后院。 中秋佳节,圆月高悬。 酒席散去后,院子里还留有一些热闹气,温梅君两颊酡红,立在游廊上,往卧房走去。 飞星担忧地扶住她,“夫人,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温梅君呵斥道:“别做这副样子,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坏事呢,背挺直些。” 第148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八天现在武安侯府特…… 月辉如玉,几缕如玉月光透过雕花窗牖,照得窗边纤毫毕现。 温梅君看江玉净被吓得表情呆滞,心里一阵痛快,虽说这话是假的,但她要是真疯起来,这事儿也不是干不出来。 只不过这一次,干的更熟练了,保管查不到她身上。 上一次三妹妹说她性子太要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最后闹的众叛亲离,也没一个人同情她,所以她觉得性子是得改改,甚至不惜压抑自己,但再经历一次婚姻后,还是觉得这样痛快。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办法?江玉净遇到她,算他倒霉吧。 “你,梅儿,我们是夫妻啊。”江玉净真有些吓到了,柔声讨饶,“梅儿,有什么事儿,我们可以商量,七哥儿呢?他怎么不来瞧瞧爹爹?他……” 温梅君喝了酒,话也多了点,这些日子,她渐渐回忆起温兰君嫁给江玉净的点滴,那丫头是能克住江玉净的,她就不行,不然江玉净这辈子混成这样? 哎,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她认了。 “江玉净,以前我托着你,是我甘愿,但你不该将我踩在脚底,把我当傻子耍,你纳妾养妓,偷偷坑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过去,但你别想弄死我,更别想弄我家里人。” 上一次婚姻不幸,她还不重视亲情,结果凄惨无比,这一次婚姻已经不幸了,那家人总得抓住。 “梅儿,我想往上走,也是为了你跟七哥儿。”江玉净还在巧舌如簧,“这眼看着机会来了,我怎么能错过?不然也对不起你啊。” 温梅君是笨,但也没笨到那个程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我家里压着,上升无望,就拼命地参三妹夫,三妹夫是什么人,那是平西越的大将军,他要是有问题,我三妹妹有好的?三妹妹不好了,我温家也会被带累,哼,你是打量着要把我们一家子全都掀翻了,好做你飞黄腾达的美梦吧?” 再细细一想,上一次这厮在北地摸爬滚打能爬到那么高,而霍云霄的结局并不算好,说不得就是这厮害的。 如今三妹妹待她好,那她这做姐姐的不能视而不见,保自己人要紧。 她也想明白了,上一次的丈夫,后来宁愿养小倌儿也不肯碰她,这一次江玉净她也压不住,弄成这样,可能她就不适合成亲。 好在她现在有了七哥儿,还有三妹妹这个送钱的,母亲心里也还有她,这状况比上一次圆满许多。 温梅君经过两次失败的婚姻,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反正这性格是改不了了,那男人不要也罢。 江玉净是个能忍的,这个时候还能放低身段。 “梅儿,你千万别误会,我参三妹夫,那是提醒他立明正身,不要走错路,我不参,朝堂中会有更多人参他,太子自囚东宫,三妹夫跟他来往过密,我这么做,是以退为进……” “呸,你闭嘴。”温梅君怒道:“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了,江玉净,你赶紧去死吧。” 江玉净气得差点背过气,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贱人,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竟然敢?我是你丈夫,要是被查出来,你焉能脱身?” 温梅君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吧?你每次去小贱人那,我都知道,事后那一碗银耳莲子汤好喝吧?我专程给你弄的,里面有好东西呢,可难得了,哈哈哈……” 江玉净猛然一惊,难怪他身体越来越差,愣是找不到原因,原来是这样。 一边的纤云也笑道:“姑爷放心,那厨子已经举家搬迁,我们给了不少银子。” 江玉净目瞪口呆。 “你,你别得意,我死了,典史肯定会来查的,我中毒的事儿,你瞒不住……” 温梅君这会儿聪明的很,她嘿嘿一笑,“你今年一直抱怨,底下新来的人不听你的话,你其实心里知道为什么吧?我今儿喝酒,就是宴请他们的家眷,大家都夸我呢,说我贤惠……” 江玉净心中悚然,“你,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温梅君嗤笑,她对自己的脑子有认知,“不过是凑巧罢了,一切都刚刚好,就好像天要亡你一样。” 不然,怎么会这般顺利? 江玉净指着温梅君的手,抖个不停,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温梅君冷笑了两声,缓缓抬手,由着纤云扶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丰收的季节,北地这几年动乱,还是第一次大丰收。 自从失地收复后,大梁就跟北戎僵持住了,双方陈兵边界戒备,都没有要退兵的意思。 霍云霄也总算有了休息的时间,他向朝廷请奏,想养几天伤,得到回复后,便立刻回了丰源。 温竹君看着他身上的伤,抿唇不语。 她本来还想说件大事儿,自己把钱都花光了,暂时还没赚回来,可现在这情形,似乎不好开口。 “怎么了?”霍云霄低头看她,笑道:“吓着了?” 温竹君摇头,抬手抚着他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大部分已经愈合,留下一道浅色的疤。 “疼不疼?” 霍云霄本来想说不疼,但转念一想,委委屈屈的点头,“可疼了,阿竹,你不知道,北戎人可贼了,箭上还涂毒呢,清理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温竹君咬着唇,半晌才道:“你快歇着,我去厨房看看,今晚多弄些肉,给你好好补补。” 霍云霄笑眯眯看着她走远,满足地抱着头躺在榻上,当欲望缓缓褪去,他发现自己越发喜欢她了,不仅仅是身体,更多的,是心里的需要。 或许,这就是并肩而行,一体同心的夫妻吧。 他爬起来,坐在书桌前,提笔开始写信,北地危机暂解,不知师兄那边可还好。 深秋夜凉,夫妻俩温存后,温竹君气喘吁吁的喝过水,趴在霍云霄胸前,犹豫着还是开口了。 “我得跟你说件事,家里的钱,都被我花完了。” “啊?所有钱吗?”霍云霄一愣,不甚在意道:“也不怕,家里还有那么多东西呢。” 温竹君有些抬不起头,“也都变卖了,现在武安侯府特别穷。” 霍云霄倒吸一口冷气,和温竹君大眼瞪小眼,“我倒是无所谓,你这细皮嫩肉的,可怎么好?” 他说完便安慰起来,“没事,等我这次回去,肯定还会封赏,钱是少不了的。” 温竹君听他说完后,忍俊不禁,这小子心是不是有点大? “放心吧,不出三年,我一定连本带利的赚回来。” 她和他说起自己的生意,滔滔不绝。 霍云霄听的很认真,也特别捧场,他很少能跟温竹君深夜里这么亲昵的说话,心头暖融融的,忍不住笑了。 温竹君拍他的手,不满道:“你笑什么?我的生意很好笑吗?” 霍云霄忍不住轻碾她白皙滑腻的脸庞,柔声道:“会不会太辛苦了?其实我能养活你的,你再会花钱也没关系。” 温竹君将他推开,认真道:“我不喜欢你说这话,你喜欢打仗,我从来没置喙一句,我喜欢做生意赚钱,也希望你能尊重我。” 霍云霄知道她脾性,神情也认真起来,“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温竹君没想到他认错这么快,一时也有些愣住了。 她干脆岔开话题,“梁巢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霍云霄都快睡着了,闻言嘟囔道:“梁巢就在二皇子手下做事儿呢,你别怕,他现在可不敢乱来了。” 温竹君却有些睡不着了,梁巢在二皇子手下,那江玉净跟梁巢联系,联合一些人参霍云霄这事儿,是谁授意? 霍云霄回了丰源,玉京的消息也瞒不住,他得知太子被迫自囚东宫,整个人都 有些暴躁了。 “师兄是被我连累了,都怪我,那天没忍住跟他吵架,被人抓住了把柄……” 温竹君拉住他,“你别自责,就算你不吵架,太子也会请辞的,他没有办法了。” 霍云霄连连叹气,拍着大腿懊恼,“我得上折子,师兄需要我。” “不行。”温竹君立刻将他按住,“你现在跟太子联系,岂不是让皇上更猜忌?你想让太子被废吗?” 霍云霄都急红了眼,“那怎么办?” “太子现在首要的,就是养好身体,你别的不要多做,让我来。”温竹君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太子,耐心劝道:“我已经以你的名义送回去两根上好人参,也给小果子去信了,他会给我回信的。” 霍云霄闻言,也只能按捺下心里的担忧,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毛头小子,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小心,更重要的,是不能再给师兄惹祸。 初冬已至,万物凋零。 太子窝在藤编软榻上,身上搭着厚厚的羊绒毯子,静静地在院子里沐浴阳光。 他看着一个个红灯笼似的柿子,温声道:“方才那几个孩子闹着要摘柿子,被我赶走了。” 太子妃听到他咳嗽,连忙走过来,看到一旁的药碗,无奈道:“你别说话,好好晒晒太阳,药得趁热喝。” 太子摇摇头,有气无力道:“不喝了,阿离,我这身体,大概是好不了……” “胡说。”太子妃眼睛通红,“你会好起来的,父皇今早还派人来问了呢,他还是关心你的。” 太子无奈一笑,“今后这几年,大概不会有战事,大梁会缓过来的,我在不在都没有影响。” 太子妃没搭理他这丧气的话,吸了吸鼻子,逼着他喝药。 “今年的年礼,我已经备好了,父皇既然关心你,那我们也不能太端着,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毕竟是亲父子……三皇弟最近又被父皇训斥了,在家面壁思过呢,你等着吧,这大梁不能没有你……” 第150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天都是杀头的大罪 宁和二十六年,春,皇太子薨。 天子辍朝十五日,除服十二日,玉京不鸣钟鼓,除服之日止,文武百官素服举哀,行四拜礼。 京中禁屠五日,停大小祀事与乐十五日,停嫁娶四十日。 礼部议丧礼,种种繁琐事宜,一点不敢马虎,最后由皇帝敲定,加了一条,皇太子享四时八节祭祀。 光最后一条就能看出,不可谓不重视,只是待遇越高,礼仪越繁琐耗时,也意味着皇帝内心越痛苦。 从前子弱父壮,父慈子孝,后来子壮父弱,冷淡猜忌,如今太子身死,只剩皇帝满头华发。 他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争权了。 彼时三皇子被禁府中,跪祭太子,不许出门,二皇子尚未归京,太子薨逝的消息说不定还没传到他那。 皇帝老来丧子,一时茫然无措,把自己关了整整一日,水米不进,满心悔恨,哀思无寄,便叫来了儿媳妇,将梁钰带进了勤政殿中。 十岁的梁钰已经很懂礼节了,小小的人儿一身麻衣,哭得满脸是泪,还不忘给皇帝擦眼泪。 皇帝望着有五分像太子的孙子,一时悲从中来,抱着梁钰老泪纵横。 太子妃泪眼朦胧地望着皇帝,心内一片悲凉,如今人死了才哭,这眼泪是真是假? 她按捺下心里的哀痛,磕了个头,“父皇节哀,保重龙体。” 梁钰懂事地扶着皇帝坐下,“皇爷爷,您别哭了,爹爹说您是皇上,是天下臣民的父亲,要保重身体。” 太子妃看到皇帝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后悔、懊恼、悲哀种种情绪交织,映着越发深刻的皱纹,还有全都白了的头发,凄凉的紧。 皇帝摸了摸梁钰的脑袋,哽咽道:“你爹爹还说了什么?” 梁钰鼓鼓的脸颊上挂着泪,稚声道:“爹爹叫我跟着胡大人好好读书,还有跟霍叔叔好好习武,练好身体,将来长大了报效大梁,为皇爷爷分忧。” 皇帝满脸欣慰,不住 地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你爹爹说得对,他就是从小身体不好……” 太子妃望着一老一小说个不停,话基本都是梁钊提前教过的,想到梁钊,顿时泪水涟涟。 不久之后,皇帝便疲惫了,让太子妃带着梁钰回了东宫,母子俩回去没过半个时辰,就有旨意过来。 说是皇帝封梁钰为皇太孙,等除服后,命昭毅将军霍云霄持节,右相胡志微捧册行礼,礼部颁示天下。 太子妃替梁钰接过圣旨,阖眸的一刹那,眼泪依旧忍不住滚滚而下。 “昭毅将军尚在北地,如何能为钰儿持节?” 来禀报的太监并不是一直伺候嘉宁帝的,换了一个。 他连忙解释,“方才皇上已经下旨急递北地,让昭毅将军回京。” 太子妃心头的石头彻底落地,一切都算到了,可他已经不在了。 她抱着梁钰大哭起来,喃喃道:“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啊?” 但无人回答,也没有人能回答了。 料峭春寒,北地积雪尚未融化,远山处还能看到皑皑白雪覆盖,阳光泼洒下来,犹如镀了层金粉,熠熠生辉。 太子薨逝的消息传来时,温竹君正在为新开的糕点铺子算账,玉京以及玉京周边,玉桃都开得差不多了,北地羊乳便宜,糕点铺子开起来正好。 她放下笔,在窗前伸着懒腰,又凑到燎炉边烘冰凉的手,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霍云霄猛地推开门,喘着气望向温竹君,满脸怔忪,整个人木木呆呆的像是梦游。 温竹君笑着道:“怎么了?丢了魂儿啊?失魂落魄的……” 话音未落,就被霍云霄一个箭步冲上来给紧紧抱住了,他的手箍的很紧很紧,腰微微弯着,下巴戳在她肩窝,有些疼。 她似是心有所感,担忧道:“是玉京来消息了吗?太子怎么了?” “他死了。”霍云霄的声音也愣愣的,“师兄没了。” 温竹君一时间也呆住了,“什么?你说什么?你说谁没了?” 霍云霄被她推开,眼睛赤红,怔怔落下泪来,“师兄没了,朝廷才送来的消息,他没了,千真万确。” 他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浑身僵直,声调嘶哑,“他没了,阿竹,师兄真的没了。” 温竹君连忙扶着他坐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其实也猜到了,但真没想到这么快。 “霍云霄……” 想到太子对霍云霄的好,她涌到喉咙口安慰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只能轻轻地帮他顺着背,以期能让他好受点。 霍云霄抹了抹泪,狠狠道:“师父没了,那是死在敌人手上,虽死犹荣,可师兄呢?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他怎么会死?他……” 温竹君也不信太子会死,那人心有九窍,经天纬地之才,真的太快了,快的让人不敢信。 甚至还要在心里反复想,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不行,我得回去。”霍云霄猛地站起身,斩钉截铁道:“阿竹,我必须回去,东宫这会儿危险,阿离姐姐跟钰儿不安全。” 他这会儿脑子十分清醒,也知道无召入京是什么罪名。 “我不能带累你,我给你留一封和离书吧,万一有什么变故,你便拿出来,如果一切顺利,没什么变故,阿竹……” 他难掩愧疚,但无比坚定。 温竹君望着霍云霄焦急的眼神,叹了口气。 看着他坚毅的面容,心头一时间也泛起了干就干吧的念头,这小子虽然莽撞,但从来待人以诚,这样的赤子之心,何必要被世俗雕琢呢? 至于那些危险,她尽力弥补就是了,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今日死,就是明日死。 她觉得自己被霍云霄带坏了。 “你的虎符呢?给我。” 霍云霄一愣,摸向胸口,不解道:“你要虎符做什么?阿竹,这东西不能丢……” “我知道。”温竹君又朝外喊,“白芷,立刻去准备素服、麻衣、经带,要快,快去……” 她小声道:“你先带你的二百亲兵走,我在丰源等消息,应该会有圣旨召你入京。” 霍云霄咬了咬牙,“我去给你写和离书,阿竹,你别生我气,师兄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师兄……” “你敢写?”温竹君喝道:“你敢写我就敢改嫁。” 霍云霄一时间愣住了,满脸为难,又有些气恼,“胡说八道,你别想改嫁,除非我死。” 温竹君一脸无奈,“那你写这个有什么意义?” 霍云霄:“……” 他气鼓鼓地,将布帛包着的一半儿虎符递给她,有些担忧道:“你为什么不骂我,也不拦我了?阿竹,你在想什么?” “回了玉京,不要回家,不要跟任何人私下接触,第一时间护好东宫的人,一只鸟都不要放走。”温竹君没搭理他的问话,认真叮嘱,“万一有人参你,你也不用做什么,就在太子灵前哭,若是皇上要见你,你……” 她犹豫着道:“你就实话实说,什么都不要隐瞒,把你怎么想的都说出来。” 这小子长了颗实诚心,说谎反而弄巧成拙,倒不如说实话。 霍云霄连连点头,阿竹比他聪明多了,听她的没错。 可看她这么体贴,他反而迟疑了,“阿竹,我会不会连累你跟温家?” 温竹君瞪他,“你怎么回事?事到临头反而怕这怕那?好了,白芷回来了,你准备准备,赶紧回去。” 她亲自送霍云霄出城,望着他高坐马上的颀长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总有人汲汲营营苟活,但也有人天真热血不畏生死,这点热血和天真,让冷冰冰的时代,显得有那么点温暖。 果然,两日后,召霍云霄入京的急递才送到,听说是路上遇到匪徒,耽搁了。 不出她所料,是带兵入京的旨意,温竹君立刻将大头叫了过来,把虎符给他。 “你立刻带八千精兵回京,要尽快赶上侯爷。” 温竹君也收拾东西,将手头上的事儿吩咐下去,准备回玉京,她已经习惯丰源的日子,一下子还有些措手不及。 丧仪过后,玉京在春风习习下,终于恢复生机,汹涌的绿意在墙角树梢爆满。 紧赶慢赶,等温竹君到玉京时,已经清明了。 信件早早就送了回来,是以武安侯府的人上下一心,将府里好好重新打扫干净,又遣人日日在城门前等着,终于等到了女主子。 只可惜,还没搭上话,就被人抢先了。 温春果一看到姐姐,忍不住扑了过去,话音刚出就哽咽了,“姐……” 温竹君看到马车里的夫人,心头有些诧异,朝来接她的管妈妈道:“别担心,你们先回去吧。” 夫人撩开帘子,上下打量了温竹君一眼,柔声道:“竹儿,快上来。” 温春果则是乖巧的和车夫坐在了一起。 温竹君也打量了眼夫人,两年多未见,夫人没什么大变化,端庄雍容,鬓角依旧黝黑,“母亲,您怎么还亲自来接我?” “你父亲也想来,不过他腿脚不方便。”夫人拉过她的手,细声细气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着急,前些日子,云霄被下了内狱。” “什么?”温竹君眉头紧拧,不用想,大头肯定没追上那小子,“母亲,能联系内狱的人吗?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夫人摇头,叹了口气,“所以我才在这等,就怕你一着急乱了心思。” 她压低声音,“竹儿,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云霄会不会有危险?” 第151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一天阿钊没有信错人…… 温竹君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小子是真能折腾啊。 她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但他不是无召入京,虎符更没丢失,这都是谣传。” 至于搅闹太子葬礼,霍云霄虽冲动,但对太子真心敬重,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看来太子的死,真的有说法。 这么一想,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夫人了解温竹君,向来妥帖,闻言到底松了口气,“那就好,如今京中乱七八糟的,你可千万注意些……” 她细细的说了京中的情势,提醒温竹君必须避开的一些问题。 母女俩很快便找到了从前相互信任的感觉,靠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说到家中的事儿。 二哥哥跟二姐夫这次春闱都中了,二姐夫厉害些,在二甲第六名,两人都等着马上到来的殿试呢。 没想到温兰君的眼光不错啊,姚坚这个男人稳重体贴,是个好选择,很适合她。 “你大姐姐,嗯,你大姐夫没了……”夫人叹了口气,“你大姐姐糊涂,这事儿她居然谁也没说,年前悄悄回京的。” 温竹君:“……” 江玉净居然死了?温梅君竟然都不告诉她。 夫人看她神情,也知道她不清楚,只觉无力道:“你这姐姐真是让人操心死了,回来问什么都不说,每天吃吃喝喝的,竹儿,我怕她心里有疙瘩,你得空了帮我去劝劝。” 温竹君点了点头,大姐姐好多事儿,夫人都不知道呢。 “母亲放心,我会去劝她的。” 她还是下了马车,“母亲,小果子,等我回家收拾好了,再回去看你们。” 温春果有些委屈道:“姐,你干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姨娘想你想得都哭了,四姐姐也很想你。” 温竹君摸摸他的小脑袋,“我还给你们带了好多礼物呢,等收拾好了再回去,听话。” 夫人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她扭身准备上车,但动作又顿住了。 她叫了一声“竹儿”,随即又急忙走到温竹君身边,快而小声的道:“若是真的情况不好了,那就早早和离,划清界限,没人会骂你的,人性本就如此,你回了家,还有我们护着你呢,温家也不是泥巴捏的。” 温竹君猛地抬头看向夫人,眼中毫不掩饰地诧异,她真的没想到夫人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毕竟温家这艘船,掌舵的是夫人,向来冷静理智,从不会跟危险同行,而温家出嫁的女儿,规矩也是早早就划定了。 看来这几年,严厉公正的夫人变化不小啊。 她忍不住笑了,满眼诚恳和欣慰,心里暖融融的,柔声道:“母亲,快回家吧。” 说到底,她其实很幸运了,在这个异世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也找到了能同甘共苦的亲人。 当她回到武安侯府时,天色渐晚,远山处泛起了鸭壳青。 府里变化很大,比以前好看多了, 正值春日喧研,花草葳蕤,山水氤氲,西府海棠开了满树的粉白花瓣,还有不少花树隐藏其间,地上的草毯修剪整齐,看着便觉心旷神怡。 “赵五干的不错啊。”温竹君笑道:“去将人都集在一起,这两年辛苦了,一人赏十两银子,一匹细布。” 白芷点头应下,退出去办事儿了。 温竹君则是进了卧房,里面的一应陈设没有丝毫变化,打扫的纤尘不染,她很满意。 当天晚上,玉桃便带着爹娘上门,还提溜了不少好吃的。 她拉着温竹君上看下看,眼泪汪汪的,“夫人瘦了好多,不过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温竹君也很高兴,像从前一样,小姐妹缩在屋里说了好久好久的话,甚至还拿出了小金库盘算。 玉桃对霍云霄很是担忧,“夫人,侯爷他被关在内狱了,我使了些银子都见不着……” 温竹君捏她的脸,“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日子平时怎么过,现在也照样过。” 玉桃看着夫人镇定自若的样子,欲言又止,成亲这么几年,夫人似乎没什么变化。 温竹君看出她的疑惑,只困倦道:“你明儿派人去跟各处都说一声,我暂时不见大家,等事儿忙完再见不迟。” 玉桃应了一声,等扭头去看,夫人已经疲惫的睡着了。 翌日一早,温竹君早早便起身了。 她将带回来的礼物一一分配好,“这些送去姨母那,这些给二姐姐,这些给含春院,这些是父亲的,这些给姨娘和小果子,这些是给各位姨娘的……送完东西都嘱咐一声,说我不见客,等事儿完了再欢聚。” 所有人都有,一个不漏。 不过还有一份礼物,当初她答应等温春果到了十岁,就给他买一匹马,这个钱怎么也得拿出来。 还有一柄剑,这是霍云霄亲口答应的,这事儿等他回来了再办吧。 温竹君安排完这些琐事,便提笔开始写信,她仔细想了想,现在东宫肯定是不见客的,那就只能去问胡志微,或者二皇子,但二皇子明显不能信。 皇帝在节骨眼上立了皇太孙,态度暧昧,二皇子怎么甘心? 说不定武安侯府外有无数双眼睛,就等着她有所动作好拿捏霍云霄呢。 温竹君想到这,顿时背心都出了冷汗。 幸好她没想着去联系大头,要是真联系了,有了首尾,这八千战场上回来的精兵,可不是闹着好玩儿的,之前霍云霄就被皇帝猜忌了,皇帝连自己亲儿子都不放过,要是真一个谋反的名头扣下来,内狱的霍云霄不死也得死。 最后,她手里的信还是没有送出。 有的时候,就是比耐心,幼时她和美貌娘亲总是意见相左,美貌娘亲单纯率直,什么都不懂,但她偏偏能叫美貌娘亲听话,坚韧的耐心就是手段。 武安侯府的安静,让玉京许多人都不安分起来。 一部分人希望它赶紧动起来,好将玉京这一潭死水搅浑,一部分巴望着它别动,尤其是太子一党。 胡志微现在也不好去联系温竹君,但看到武安侯府这些天一直安安静静的,又想到昭毅将军回来时,愣是一个人不见,径直奔向了宫中,他有些反应过来了。 难怪太子如此看重一个后宅妇人。 胡志微叫来下人,“去将武安侯府那边的人都叫回来,不用守着了。” 恰好,门房来报,说付简来了。 自从太子薨逝,太子一党的人也有不小的变动,付简从前不算显眼,但如今用人之际,该用就得用。 温竹君每天呆在府里,心里自然也是着急的,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平心静气,这个时候乱了节奏,就会打乱太子的计划。 她不太喜欢太子,但她很佩服太子的勇敢无畏,这样的人很难得,若要选择,她愿意支持太子的决定。 真是可惜,大梁若有太子,肯定能续命不少年。 就是不知道霍云霄怎么样了,这小子性子刚直,不懂转弯,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嗓门也大,少不得会吃苦头。 温竹君在纠结中,又过了三天。 终于,这天春雷炸响,春雨绵绵,满园子都是稀薄的雾气,西府海棠粉白的花瓣掉了一地。 宫里来人了,竟然是琥珀。 琥珀样子没变,但眼神明显锐利了许多,看到温竹君,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夫人,好久不见。” 温竹君和她相视一笑,“好久不见,阿离姐姐可好?” 琥珀听她这么唤太子妃,顿时哽咽了,“劳夫人记挂,太子妃一切都好,今儿特请您去东宫一叙。” 温竹君见她似乎不欲多言,知道肯定有事儿,便也不问,安安静静跟着进宫了。 东宫的白幡都未撤下,明明在春日,却平添了一份凄凉,小院子里也满园春色,柿子树爆发新枝。 太子妃鬓边戴了白绢花,满面哀伤,眼睛无神,浑身素净,瘦得几乎站不住。 她看到温竹君后,含泪笑着招手,“过来坐吧,竹君。” 温竹君连忙将带来的礼盒打开,是一整套茶具,琉璃烧制的,“阿离姐姐,想着你爱茶,便寻了这么一套。” “让你费心了。”太子妃看她依旧如初,心里很暖,便起身与她坐在一处,温声道:“回来这么些天,情况也都清楚了吧?” 温竹君点头又摇头,“其实也不太清楚,我回来后,除了把带回来的礼物都送出去,便闭门谢客,侯爷早前有叮嘱,让我不要见任何人。” 太子妃听到她回答的有模有样,心头大松,这丫头实在聪慧,难怪霍云霄那小子回来谁都不见,肯定是听她的话呢。 她也放了心,“伯远被关进了内狱,你真的不担心?听闻他带了八千精兵回来,你也该好好为他周旋啊。” 温竹君仔细看太子妃的眼神,心道果然,今儿恐怕根本不是太子妃要见她。 她摇摇头,“侯爷总是跟我说,皇上是仁君,那些谣言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会信呢?侯爷性子刚直,不懂转圜,许是说了什么话让皇上不高兴,关一阵子也好,让他明白道理,免得我老是担心。” “我听说,你母亲让你跟他和离?”太子妃帮她倒了杯茶,“内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出来的没几个,你就不怕被连累?” 温竹君抿唇,好半晌没有开口。 她知道这话不是太子妃本意,但她却真的想说说这个话题。 也是在这一刹那,她发现自己居然对霍云霄有爱,她内心真的不愿和离。 这世间的男子很多,但她接触到的就那么些,想在有限的人里寻找一个可以陪伴的,迄今为止,耿直没有心眼的霍云霄,是最适合她的。 第152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二天她的美貌娘亲依…… 温竹君和太子妃说了很久的话,直到离开东宫,人都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无法从那种半真半假的状态里抽离。 因为知道有观众,所以她那些话也在因势利导,加上霍云霄这小子明确无可更改的态度,夫妻一体,使得她只能这么做这么说。 她回头看向巍峨耸立的宫墙,只觉压抑又疲惫,和第一次进去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至于方才有多少是真心话,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或许当中也有一些孤勇,可能是霍云霄刺激了她,人活着,得有目标,得有可以坚守的东西,得有些纯粹的念头,迷失在金钱欲望中,总有偿还的一天。 温竹君心里很清楚,她这样的女子,没有办法独立于这个时代,光是这张脸,就会惹祸。 这个国家若是落在二皇子之流的人手里,怕是撑不过百年,她还想好好活着享受呢。 所以为了这些,也必须得有所取舍和作为。 她很喜欢自己这种状态,渐渐融入,又稍稍抽离,不至于让心太孤单,又能有自己的意念。 回到武安侯府,望着枝头叫喳喳的喜鹊,她莫名松了口气。 果然,才吃过午食,就听到正院外传来喧闹声。 “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温竹君猛地站起身,白皙的脸庞上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望向门口。 很快一道颀长身量出现。 霍云霄有些狼狈,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但掩不住的开心,他两眼灼灼地望向温竹君,两人视线交错,陡地都笑了起来。 他有些激动,但又抑制住自己,只高兴道:“我回来了。” 温竹君笑着上前,围着他打量了一圈,“回来就好……” 她立刻吩咐白芷,“去给姨母和安平侯府送信,就说侯爷回来了,让大家不要担心,时候到了,我们会上门拜访,另外着人去百味楼置一桌席面,今儿府里好好庆祝一下……” 霍云霄看着她依旧沉静稳重,有条不紊,从前他还埋怨她太过冷静,才成亲便像是老夫老妻,如今只是看见她,心里莫名就觉得安稳。 他还是有些吃味,语气不自觉带了撒娇的意味,“阿竹,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出来的?” 温竹君推着他进了湢室,笑道:“好,那我问你,你怎么出来的?” 霍云霄却表情疑惑,“其实我也不知道,皇上就跟我说了一句,你娶了个好妻子,和你一样的赤子之心,然后就放我出来了。” 他还记得皇帝的神情,似笑非笑,但明显眼神温和,还略带欣慰。 这些日子,他几乎将自己这辈子的事儿都跟皇上讲完了,一句谎话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好在现在人出来了,应该算是好事,不过这话就不用告诉阿竹了,否则她肯定又要训他。 温竹君闻言,只是略略笑了笑,隐隐心虚,她可没有什么赤子之心。 如今霍云霄出来了,那皇太孙就该册立了,只要胡志微跟霍云霄在,未来的皇帝肯定是梁钰。 还是太子了解皇帝,这番算尽人心的本事,当真无人能及,以自己的死为引,让霍云霄凭心而动,又让她在旁查漏补缺,至于最后的结果,竟然真的被太子说中了,他连皇帝的反应都算到了。 真诚无畏的人,总是让人难以拒绝,皇帝根本没法子下手杀霍云霄。 可惜子知父,父却不知子,明明一句话的事儿,竟然拖拖拉拉这么久,这大概就是皇家父子的悲哀吧。 到底是刚出内狱,霍云霄洗完澡,吃了几块糕点,就困倦的不行。 他拉着温竹君不让她走,跟八爪鱼似的黏在温竹君身上,可怜巴巴的。 “阿竹,我在内狱里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被关着,可想你了,你别走……” 温竹君无奈又好笑,又有些心软,“好好好,不走,我就坐在旁边,你好好睡觉。” 霍云霄拉着温竹君的手,这才满足的闭上眼睡觉。 武安侯回家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胡志微本来在书房里埋头写折子,听闻这个消息,顿时仰天大笑起来,以武安侯和太子的关系,小殿下的路应该没有障碍了。 他连忙叫来下人,“备轿,我亲自去武安侯府……” 话音刚落,胡志微就连连摇头,“不不不,这时候不能节外生枝,我跟武安侯得保持距离,这样,你立刻叫人去付家,请付侍郎来见我。” 这付家的小女儿,嫁给温家大公子,温家的三姑娘是武安侯的正妻,成亲至今,武安侯不纳妾,也未有子嗣,可见温家三姑娘的确有手段。 嗯,那温家大公子,也是可塑之才。 蝉声还藏在泥土深处,但阳光所到之处,已经有了几缕热气,墙角藤蔓已经爬得老高了,眼看着春日将尽。 温竹君没有急着跟霍云霄出门,而是按着他,好好的在家里休养生息。 她看账算账,每天忙得不亦乐乎,霍云霄则是抓紧时间习武,被关了这么些日子,手痒得很。 端午眼看着要到了,安平侯府派人送来帖子,说温春煌高中了,二姐夫姚坚也一同高中,双喜临门。 这个消息当真令人开心,温竹君当即决定,明天就回家,憋了这么些日子,亲哥哥高中登科,回家庆贺,总不能算结党营私吧。 帖子送到安平侯府后,夫人也高兴极了,“快快快,明儿叫兰君也回来,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安平侯在一旁激动得不行,“太好了太好了,竹儿要回家了,我去春思院说一声,免得贞儿担心受怕的。” 夫人也开心的张罗起来,孩子大了后,能完完整整的聚在一起,真是难。 翌日一早,竟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温竹君和霍云霄憋久了,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出门。 现在霍云霄也是习惯了,只要跟温竹君出门,必定坐车。 夫妻俩到安平侯府门口,还没下马车呢,就被围住了。 温春果和温菊君忍不住冲了出来,拉着温竹君叽叽喳喳个不停。 夫人在里头等,等半天没见人,便出来寻,笑着道:“好了好了,快进来,堵在门口,成何体统?” 她看了眼温菊君,责问道:“你也这么大了,怎么还带着弟弟胡闹?” 温菊君不情愿的噘着嘴,低头不肯说话。 温竹君连忙道:“母亲,这么久没见,四妹妹是想我了,您可别责备,到时候她不敢想我怎么办?” 夫人笑着看霍云霄见礼,满意的寒暄了几句,又和她叹了口气,“她都十五了,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定亲了,偏她不一样,最近跟我闹得厉害……” 温竹君牵着温菊君,朝她轻轻摇头,示意莫要顶嘴。 一边的温春果已经激动的要疯了,拉着霍云霄不肯撒手,问个不停。 “……三姐夫,北戎人真的那么凶残吗?那你是怎么打的?听说北戎人叫你杀神,你也太厉害了……” 霍云霄本来有些拘束,毕竟这么久没见,但见大家像往常一样对他亲厚,便也放松下来。 他摸摸温春果的脑袋,“只要心里想着要护卫大梁,要保护百姓,就有力量了,最重要的是,你姐姐当时就在北地,我要是不奋勇杀敌,万一保护不了你姐姐怎么办?” 温春果小脸满是严肃,郑重点头,“三姐夫,我明白了,就是心里要有家国。” 安平侯看到女儿,拉着她的手,白馒头似的脸上,老泪纵横。 “竹儿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好好的宝贝女儿,愣是这么久没见到。 温竹君望着侯爷爹鬓边的白发,还有横向发展的庞大身躯,心中感慨不已,好好宽慰了一阵,望着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她笑吟吟的看向温春煌夫妇,“二哥哥,二嫂子,恭喜恭喜。” 她接过周青怀里的孩子,给他戴上金项圈,逗弄起来,顺便还递给霍云霄,“你看,源哥儿真可爱,对了,顺姐儿呢?” 周青看在眼里,抿唇笑道:“早上玩闹过头,本来是一起等的,没想到又睡着了。” 霍云霄僵硬的抱着孩子,手足无措,好在不忘从丫头手里拿过贺礼,“二哥,二嫂,失礼了,这些东西早就该送来的。” 温春煌如今高中,春风得意,笑着摆手,“你们回来就好,之前一家人都担心坏了。” 一家人都见过后,温竹君便迫不及待的带着霍云霄去春思院,温春果这次给他们领路,路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娘想你想得总是哭,连去外头买东西都不乐意了,爹说带她去,她也不愿……” 温竹君想到美貌娘亲,不由心里酸酸的,她在这个世界得到的第一份完整的爱,就是美貌娘亲给的,虽然这爱无比稚嫩,但她知道都是真心的。 还没到春思院,就看到周氏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柳枝千垂,小小的身影一直在张望。 “竹儿,竹儿。”周氏一看到人来,就跌跌撞撞的奔了过去,泣不成声,“乖女儿,娘看看,你瘦了好多,听说你还病了,严重吗?竹儿,娘快担心死了,你那时候怎么不回来?你这丫头……” 温竹君看着美貌娘亲没什么大变化的脸,松了口气,“娘,你就放心吧,我这么聪明能干,好着呢,再说了,还有你女婿保护我,怕什么?” 她的美貌娘亲依旧美貌,衣饰华贵,但也盖不住美若天仙的脸,浑身香气馥郁,还是梨花带雨的娇嫩可口水蜜桃。 可见这两年,美貌娘亲没受过委屈,感谢夫人。 第153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三天我真替你高兴 温竹君听了美貌娘亲满耳朵的唠叨,心里也不觉得烦,只觉得心软软的。 恰好外头传来丫头的声音,说是席面准备好了。 周氏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你快去吧,别叫夫人等你,这两年,她对我多有照顾,你也千万要尊敬些。” 温竹君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美貌娘亲嘴里听到这么一番话,笑道:“娘,等过了这阵子的麻烦事儿,我回来好好陪陪您。” 才进花厅,就看到了温兰君和姚坚,许久不见,大姐都肉眼可见地开心。 夫妻俩手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穿的粉粉的,头上的小揪揪晃啊晃,可爱极了。 “三妹妹,三妹夫。”姚坚一看到两人,连忙走过来,“你们可算回来了。” 霍云霄眼馋地看着他怀里的女儿,跃跃欲试,“你这是姑娘吧?真好看。” 比刚才的大胖小子可爱多了。 姚坚点头,将孩子小心翼翼的递到他手上,“可不是,小丫头都两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呢。” 温兰君抿唇笑道:“你要觉得好,也生一个,可好玩儿了。” 温竹君赶紧插嘴,“二姐姐,二姐夫登科,你心里高兴坏了吧?” 霍云霄见状连忙点头,又拱手,“恭喜恭喜,总算不负你这寒窗多年啊。” 姚坚大乐,两人便这么聊开了。 温兰君拉着温竹君往旁边走,满脸兴奋,小声道:“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温竹君看到霍云霄抱着小姑娘不肯撒手,还把腰上的玉珏取下来给孩子玩儿,不由叹气。 温兰君“啧”了声,一脸八卦,“大姐姐跟大姐夫啊,你怎么回来这么久都不知道?” 温竹君忍不住重新打量温兰君,年岁渐长,多了些温婉大方,大概是生了孩子,浑身散发着母性。 只有一样没变,就是这八卦多嘴的性子。 “我知道,大姐姐心里怕是难受,待会儿咱们去了春芳院,二姐姐你嘴里可得有数儿。” 温兰君白了她一眼,只是还没张口,夫人便来了,说是开席。 温竹君看到温兰君眨眼,意思就是大姐姐今儿不出来了,看来夫人对此很介怀。 温家人多,现在又多了孩子,加上又有两人登科,温春成的婚期也马上要到了,更热闹了。 安平侯更是高兴,温家一门竟然出了两个进士,他连想都不敢想,这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 儿子争气,女婿也一个赛一个地能干,温家眼看着兴旺起来,地下的祖宗怕是也高兴坏了。 他端起手上的酒杯,朝夫人敬酒,胖乎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能看到挤在一起的眼皮里含了泪。 “夫人,多亏了有夫人,儿女成器,家中和睦,一切都是夫人的功劳,夫人,我来为你斟酒……” 温竹君和温兰君吃了个半饱,看男人们酒酣耳热的,便下了桌,打算去看看温梅君。 “二姐姐,三姐姐。”温菊君也悄摸摸地跟着了,“你们怎么都不叫我?” 温兰君无奈地看她,“你就别跟来了,到时候母亲又要说我们带坏了你。” 温竹君这才知道,十五岁的温菊君可不一般,她还直接扬言这辈子不想嫁人,把母亲气坏了。 “你真不想嫁人啊?”温竹君倒是有些理解,这小丫头真是看多了坏例子,男人不管是学文还是学武都没啥好的。 温菊君认真点头,“当然不想了,我就想在家呆着,每天看看书,赏赏景,陪陪爹娘,再跟侄子侄女们玩儿,日子过的这么舒服,我做什么要出去伺候别家的人?” 温兰君也被她这言论给怼的哑口无言,朝温竹君道:“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母亲非得把她头剃了,叫她去做姑子。” 温菊君哼了声,翻了个白眼,“做姑子就做姑子,到时候把庵设在三姐姐家,三姐姐这么有钱,她也能养我一辈子。” 温竹君顿时笑出了声儿,连忙拉住温兰君,“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个还早呢,方才爹爹还说要多留四 妹妹几年,你就别操心了。” 虽然过去这么几年,但姊妹之间的感觉一直没变过,而且随着成长,情感反而浓厚了。 温菊君连忙附和,“就是就是,你别操心了。”她就说二姐姐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温兰君气的倒仰,“我才不管你呢。” 姊妹们吵吵闹闹的就到了春芳院,还没进院门就听到里头热闹极了,孩子的笑声清脆如银铃,格外映这春日喧研的景致。 “大姐姐,我们来看你了。”温菊君率先进去,自从大姐姐归家后,姊妹俩关系反倒近了许多。 温竹君落后一步,她与温梅君也许久不见了,本以为会看到个伤心失意的女人,没想到面前的温梅君光彩照人,笑意盈盈,比在玉龙县时要精神多了。 “大姐姐,你这是……”她太意外,一时间也卡壳了。 温梅君看到温竹君,立刻牵着七哥儿走过去,“七哥儿,快叫三姨母。” 已经四岁的七哥儿像模像样的拱手,“三姨母,二姨母……”喊完就扑进了温菊君的怀里撒娇,“四姨母抱抱。” 温菊君把他抱起来,“哎哟,小猪猪又重了……” 温竹君忍不住又开始打量温梅君,从肃州一别后,姊妹俩就只通信,没再见过,如今的温梅君,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竟然有几分未出阁时的明媚样子。 “大姐姐,你……” 温梅君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来找我要是为了说别的事儿、别的人,你们赶紧出去,我不想跟你们说话。” 温竹君笑着摇头,她也就是想知道江玉净的死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她不想说,那就不问。 她真心道:“大姐姐,看你如今模样,我真替你高兴。” 岁月赋予温梅君的除了成熟跟经历,还有明白跟洒脱,离了婚姻,对温梅君来说是好事。 温兰君看温梅君的眼神,依旧不掩意外,大姐姐当年要死要活的抢了江玉净,现在才几年人就没了,本以为大姐姐会伤心欲绝呢,没想到一点事儿没有。 她从未想过江玉净就这么死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没觉得可惜,这两个人相比较,她还是愿意温梅君活着。 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感慨,婚姻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合适跟不合适,只有投身进去才知道。 如今看来,江玉净是娶谁都不会幸福,温梅君是嫁谁也不会开心。 她还算幸运,选了姚坚,也吸取了失败的经验,想到如今丈夫女儿都在身边的幸福日子,温兰君忍不住弯了嘴角,对温梅君也多了些感激,幼时的许多龃龉,似乎都随风而散。 “大姐姐,七哥儿马上要开蒙了吧?” 温梅君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叹气,“我就担心这事儿,哎,真是麻烦。” 温兰君笑着劝她,“你就放心吧,等明年大哥哥回来,请他亲自开蒙,七哥儿将来定会前程远大。” 温梅君听到这话,自然是开心,托付给亲哥哥,那肯定安心。 等她反应过来,温兰君怎么知道大哥哥明年回来时,大家已经转开了话题。 主要还是围绕在温菊君身上,还有温竹君的肚子上。 温梅君从袖口里掏了张纸出来,神神秘秘道:“这方子好,生儿子的,你回家就叫人煎药……” 温竹君:“……” 她都无语了,刚才还夸温梅君来着,没想到私底下根本没变呢。 “大姐姐,生儿子生女儿跟药没关系,你别瞎说了。” 温兰君这时候就跟温梅君统一战线了。 “那你想生个什么?这么多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也不见你着急,母亲都着急了,方才三妹夫看着我家云姐儿,眼珠子都黏上去了,可见是喜欢孩子的。” 温菊君在一旁嫌弃的直拧眉,“大姐姐二姐姐,这是三姐姐跟三姐夫的事儿,三姐夫都没说话呢,你们操哪门子的心啊?” 她就烦她们这样儿,瞎掺和。 温梅君忍不住瞪她,“你懂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你三姐姐现在是年轻貌美,等以后呢,以后没孩子,看她哭不哭。” “就是。”温兰君附和道:“还有你,说什么做姑子,你以为做姑子那么好的?青灯古佛,日日清粥小菜,还有啊,到时候看母亲怎么罚你……”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就不劳你操心了……” 温竹君听着姊妹们吵成一团,不由无奈望天,又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久未见,但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真好。 一顿团圆家宴吃得十分尽兴,离开的时候,温竹君和霍云霄再三承诺,会将温春果十岁的生日礼物及时送来,这才上了马车。 温竹君看霍云霄和云姐儿依依不舍,小丫头藕节般的手牢牢抱着他的脖颈,那亲热劲儿,不同寻常。 她只觉待会儿回去的路上不好过。 果然,霍云霄上了马车后,就迫不及待的跟温竹君分享云姐儿有多可爱。 “她的脸蛋软软的,小脚丫子跟花儿一样,浑身都香喷喷,还奶声奶气的,真可爱啊,还有顺姐儿,也好乖巧……” 温竹君眨巴眼,“那源哥儿呢?” 方才她可听到源哥儿响亮的哭声,魔音入脑,霍云霄就抱了那么一下,之后再未抱过。 霍云霄闻言一顿,“源哥儿也可爱,不过男孩子调皮些,抱在怀里就跟大鲤鱼一样蹦跶,有劲儿。” 温竹君闻言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也就是到了看别人家孩子可爱的程度,等到自己有了,说不准多嫌弃呢。 第154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四天夫荣妻贵 夫妻俩相携下了马车,进了巷子,一打眼便瞧见乔楠家那蓊郁如伞盖的枣树,硕果累累,枝条早就伸出了院墙。 定睛一看,墙下似乎守着几个人。 霍云霄顿时就变了脸色,但好歹没再冲动,只静静地观察着。 温竹君疑惑道:“我回来后,没听姨母递过消息,是家里出事儿了吗?不会又是李家来人吧?” 霍云霄眯了眯眼,淡然伸手揽过她的肩,“走,看看就知道了,要是敢动手,那正好。” 温竹君不由也想起了当年的事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是真的开了她的眼界。 夫妻俩缓缓越过几人,见他们只是守着,并没有动作,便也没有多言。 乔楠的小院儿,一如往年,小巧温馨,院子里的地上落了好多青枣子,扫成了一堆。 见到夫妻俩来了,乔楠顿时笑了,高兴的喊,“乔智,乔智,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乔智蹬蹬蹬跑出来,两眼放光,“表哥,表嫂,你们来啦。” 他懂事的请两人进去,摆好椅子,又去烧热水泡茶,忙的不亦乐乎。 温竹君看他忙前忙后,才十岁的孩子呢,和温春果比起来,温春果简直就是大少爷,心里不免泛起心疼。 她拉着他坐下,笑道:“我们才在家吃完喝完过来的,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陪我们坐坐。” 霍云霄就直接多了,拉着乔智又是拍又是捏的,不时点头,“不错不错,体格子练的不错,看来这两年没有偷懒儿。” 乔智一脸得意,“表哥,我现在比小果子厉害。” “真的?”霍云霄十分满意,想到承诺给小果子的礼物,便大方道:“等你满十岁那天,我给你送一柄剑,你嫂子送你一匹小马,好不好?” 乔智惊呼起来,一蹦老高,“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他还是老实的看向乔楠。 温竹君见乔楠没有反对的意思,摸摸他的脑袋,“真的,小果子也有,到时候你们还是一样可以一起比试。” 乔楠看儿子那欢呼雀跃的劲儿,笑着摇头,“你们啊,可别把他惯坏了。” 霍云霄知道姨母的脾气,闻言也只是笑道:“哪 里就惯坏了,我小时候也有小马,乔智喜欢,你可别拦着。” 温竹君还担心外面的人,“姨母,外头那几个人,是什么来头?需要我帮你解决吗?” “别搭理。”乔楠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太好了,“李家派来的。” 霍云霄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李家的人还敢纠缠你?” 乔楠摇摇头,眼神有一瞬间的怔忪,“李丰念死了。” 温竹君登时转头看向乔智。 “他知道。”乔楠语调有些低沉,“我没瞒着他,那是他爹,虽然没见过几面,但也是他爹。” 霍云霄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轻轻将乔智揽住,摸摸他的脑袋。 温竹君也不含糊,直接道:“姨母,你要是担心乔智的安危,那就让霍云霄派些亲兵护卫他,如果你不想让李家纠缠,这事儿也得尽早解决,对你跟乔智都好。” 乔楠烦闷的闭上眼,叹了口气,“你说的是,这事儿得早些解决才行。” 哪怕她再不想承认,乔智都是李丰念的儿子,若是真的就这么冷漠,任由孩子亲爹见不着儿子最后一面,外人会怎么看待她,看待乔智? 温竹君轻轻搭上她的手,以示支持,“姨母,你别担心,李家不会是阻碍,乔智将来有你跟我们呢。” 乔楠笑着看向她,眼里很是欣慰。 她看着温竹君温和的双眸,满心的信任,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李家不会是阻碍,过了这个坎儿,乔智将来就好了。” 孝道最重,这么做,也能堵住外人的嘴。 霍云霄有些不乐意,他是最知道没有父亲的感受,乔智有爹却比没爹还可怜,他对李丰念只有厌恶,他也不配乔智去看望。 温竹君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怎么想的,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人生在世,牵绊无数,情理最大,拗不过去的东西,哪里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霍云霄直到上马车,还不开心呢。 他在温竹君面前就隐藏过什么,板着脸,闷声闷气的道:“做什么要乔智去看他,他配吗?” 温竹君想到他幼年丧父,轻轻牵着他的手,“他配不配不是我们说了算,将来若是乔智进了朝堂,这样的事儿,难免会有人攻讦,何必呢?再说了,李丰念都要死了,见一面也改变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那是乔智的亲爹,你今日拦着,是要乔智长大后去怨你吗?” 霍云霄被说服了,丧丧地靠在车厢上,鼓着嘴道:“那好吧,我多派几个人跟着,那李家的老太婆最恶毒了……” 端午节过后,迎着满城春色,皇帝终于定下立皇太孙的日子。 与此同时,封二皇子为晋王,三皇子为襄王,另外左相告老还乡,由胡志微进左相,并领内阁首辅之职。 而霍云霄的封赏也终于到了,迟来的很久。 除了金银等赏赐,还初授从二品镇国将军,一品右军都督,除了右军外,并依旧统领西部十六卫,武安侯府未来三代不必降爵,另兼顾少傅一职。 大梁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了,前所未有,而且明显压着名头封赏了,将来还有的升。 且沾了他的光,夫荣妻贵,她也有了一品诰命在身。 温竹君和他一起接旨,心里一直有种不真实感,真想看看霍云霄在战场上是如何叱咤风云的,转而心里又想着,若是太子看到这一幕,不知会有多欣慰。 这些东西都表明他被极大的信任了,而皇帝的意图很明显,他已经在铺路,想跳过儿子,将皇位给孙子。 她心里满是疑惑,太子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皇帝如此弥补。 想到那个智计出众,心机深沉的太子,她还是忍不住叹气,可惜了。 霍云霄松了口气,兴奋道:“等我为钰儿持节授礼,他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孙,有胡大人还有我们帮忙,咱们大梁是不是会越来越好?” 温竹君被他的天真和兴奋感染,笑着点头,“会的,会更好的。” 没人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强大。 霍云霄看着一旁堆满的赏赐,大大松了口气,“好歹是有钱了,阿竹,你把给小果子还有乔智买马的钱留着,其他的,你要用就都拿去吧。” 温竹君笑出了声,又有点无奈,“你对我的生意那么没信心吗?” “哪有?”霍云霄不由挠头,“我这不是怕你缺钱用嘛,之前那些钱花得差不多,现在回了玉京,你可是镇国将军夫人,右军都督夫人,武安侯夫人,朝廷的一品诰命夫人,少不得要打扮打扮了,还得送礼走人情,不能让你没面子啊。” 温竹君听着这一大串名头,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种喜事当然要同乐,话很快就传到了安平侯府。 安平侯羡慕的不行,当年霍云霄成亲的时候,他就说霍家这是要重振辉煌了,果然,今儿就应验了。 就是可惜,自己的儿子们不爱武,就剩一个小果子,那想要出成绩,得猴年马月去了。 一旁的夫人高兴过后,倒是为温竹君担心起来,和安平侯道:“你说竹儿吧,以往身体康健,小时候也没有受过伤,现在看着也脸色红润,不至于一直无孕啊?” 安平侯“啧”了声,“可不是,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因着女儿女婿成器,周氏也被请了出来,听到这话心知肚明,顿时抬头望天,不敢说话。 夫人放下手里的剪子,一把将兰花叶子薅下来,“得寻个孩子,听说抱养一个孩子后,容易受孕。” 周氏最关心的就是这事儿,可惜那丫头不肯听她的,闻言满眼放光,“真的吗?有这个说法?” 她不是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而是想着先养个孩子,知道孩子的好,那丫头说不准就愿意生了。 安平侯也听说过,“试试吧,反正又不亏,竹儿那丫头都多大了,万一那臭小子犯错误,有她哭的时候……” 他说着就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我去找女婿商量下,他现在不一样了,这事儿总不好绕过他。” 周氏连连点头,“侯爷,你好好跟姑爷说,可别怪竹儿,这生孩子的事儿,可不是光女人自己就行的……” 她还是怕怪在竹儿身上,她没有别的念头,只希望竹儿一辈子幸福。 霍云霄才从胡家出来,跟胡志微请教了半天事儿,想着等授礼那日,一定不能出一丝差错,他得对得起师兄。 一出门就看到一个胖墩墩的身影,正摸着自己的马儿呢。 “岳父大人?” 安平侯艰难地转过身子,” 哎哟,云霄,你可算出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霍云霄见他伤腿瘸着,连忙去扶,“岳父大人,你这每日少吃些吧,为身体好,阿竹一直念叨你这腿呢。” “臭小子,你还教训起我来了?”安平侯气喘吁吁地,拉着霍云霄贼眉鼠眼地说起了话…… 夜里,温竹君就发觉霍云霄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霍云霄脸上莫名泛起愧疚,闷闷道:“阿竹,我想着,要不咱们先抱养个孩子吧?” 温竹君:“……” 她一愣:“怎么想到要抱养孩子?” “岳父大人今儿找我了。”霍云霄郁闷道:“他说可能是我俩命里子嗣少,很有可能主要原因在我,说是抱养一个孩子,我俩容易受孕。” 第155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五天做爹哪有那么容…… 霍云霄见温竹君不说话,便凑到耳边呢喃道:“阿竹,你说好不好嘛?” 他觉得岳父大人说的对,万一孩子可爱,阿竹一高兴,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就来了呢。 岳父大人还建议他直接把孩子抱回去,先斩后奏,不过他不敢,阿竹的脾气他清楚,要是不提前跟她商量,肯定没好果子吃。 温竹君被缠的没有办法,精神一个恍惚,差点就答应了,幸好回神够快,没张这个口。 霍云霄为了达到目的,自然是不停的问。 温竹君叹了口气,轻轻环住霍云霄的脖颈,嗓音嘶哑道:“你真的想好了?” 霍云霄点头,兴致勃勃道:“想好了,咱们抱养个孩子,先试试嘛,你放心,就算咱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也不能亏待了,武安侯府养几个孩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温竹君却听出了他的意思,抱养的孩子就是为了生个亲生的,说到底,那个小生命,就是个试验品。 从头到尾,她对生孩子的事儿,确实不太愿意,但也没有明确的不想生。 她自己还小呢,更别提这么幼稚粗糙的霍云霄,就这么两个人,生个更小的孩子出来,能做好父母吗?好歹也得等大家都成熟些,能做好父母再说。 温竹君看他愿意商量,便也不想骗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一个生命,不是你嘴里随随便便的一个孩子,你确定自己能做好一个父亲吗?你知道父亲应该做什么吗?” 霍云霄一愣,“怎么会随随便便呢?武安侯府养孩子有什么难的?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多找几个奶嬷嬷回来……” 温竹君直言不讳,“你小时候是愿意在奶嬷嬷怀里,还是在你母亲怀里?” 霍云霄顿时就不说话了,沉默以对。 夫妻俩洗漱好后,重新躺下,都没再说话了。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温竹君都快睡着了,才听到霍云霄的声音,“阿竹,我喜欢孩子,我想养个孩子,更想养个我们俩的孩子。” 温竹君叹了口气,霍云霄是个古人,哪怕他成长经历再奇葩,也摆脱不了局限。 现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成亲生孩子,他有这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好歹他愿意跟自己商量,尊重自己,那她也不能拒绝的太直接。 她坐起身,在黑暗中看向霍云霄,“好吧,我答应你,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霍云霄顿时也坐了起来,“你说,我一定做到。” 温竹君伸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握住他的手,缓缓道:“我可以接受你抱养一个孩子,但你得答应我,只要你在家,孩子你就得亲自带着,不许全程交给奶嬷嬷,不许故意赖在外面偷懒儿,养了就得负责任。” 她也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说不定没几天就烦了,反而不想要孩子。 霍云霄一时间也有些犹豫,“咱们多请几个奶嬷嬷不行吗?” 温竹君瞪他,想到大晚上也看不见,便道:“不行,吃喝拉撒你得学着做,不许光出一张嘴皮子,做爹哪有那么容易?” 霍云霄想着云姐儿的可爱,也想要自己的孩子,咬咬牙,“好,我答应你,只要我有空,我就带孩子。”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幼时的经历让他明白,孩子其实天然就跟父母亲,全然交给下人,并不妥帖。 温竹君有些诧异他的干脆,但听他答应后,便也认真跟他商量起抱养孩子的事宜,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要做就做好。 等皇太孙授礼成后,已经入夏,天儿开始热了起来,隐约有蝉鸣声。 霍云霄接到岳父大人的口信,说是寻到一个适合的孩子,跟着一起赶了过去。 安平侯很是感慨,“这是以前跟我一同值守的兄弟家,身体不好,家道中落,人也早早没了,儿子也不容易,从了军嘛,这孩子生下来,亲爹战场上尸首都找不到,亲娘也走了,留下个可怜孩子,哎……” 霍云霄闻言也有些怜惜,他笑道:“岳父大人总是这么热心肠。” 他幼时要不是岳父大人带到师父面前,真的不知道现在是何模样。 安平侯笑着摇头,“不过是自己还过得去,就想着多为身边人做些事,其实我也没出什么力,就是空闲时间多。” 他进屋从农户手里接过孩子,才七个月大呢,可怜极了。 “你跟竹儿已经找好了奶嬷嬷,那也得照顾精细些,孩子可娇嫩了……” 霍云霄连连点头。 安平侯还有些不放心,叮嘱道:“竹儿要是心里难受,你一个男人多包容,多劝着些知道吗?你瞧,我专门来看过了,是不是可漂亮?尤其是这小嘴,跟竹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霍云霄闻言,看着粉粉嫩嫩的孩子,越发喜欢了。 不过他刚托着孩子屁股,就有一股热意涌到了手上。 安平侯有经验,连忙跳开两步,“哎哟,尿了,快换尿布……” 霍云霄手忙脚乱的搞了半天,最后还是在农户帮助下才收拾干净,他有些嫌弃的闻了闻手。 农户看着就笑了,解释道:“孩子还小呢,光会喝奶,不臭的。” 好在小丫头收拾好后,就朝霍云霄笑了,露出只长了门牙的牙床,小脸肥嘟嘟的,他笨拙地也朝她露了个尴尬的笑。 给农户塞了些银子,翁婿俩就准备回去了。 温竹君最近忙得很,除了亲自找奶嬷嬷,还要顾着生意,而且最近寻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正适合开酒楼。 她便找到了范老三夫妇,开始张罗范家酒楼的事儿。 夫妻俩现在没别的烦心事儿,就操心玉桃的婚事,可惜这丫头打死也不肯成亲,说什么不愿意伺候男人,只想做生意赚多多的钱,把范老三气坏了。 温竹君在他们俩父女间调和,也心累的很。 马车刚到门口,她才下来,就看到一辆不熟悉的马车径直停在了武安侯府门前。 霍云霄抱着已经睡着的孩子,小心翼翼的下来,见到温竹君,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睡着了。”他小声和温竹君耳语,将襁褓微微抬高给她看,一脸得意,“咱们小声些。” 温竹君看着那小小婴孩,也忍不住有些好奇,看了好几眼,“好小啊,怎么是今儿就接回来?不是说还要等等吗?” 霍云霄笑道:“一直寄养的那户人家,没有奶水了,岳父大人就干脆叫我提前抱回来……” 夫妻俩迎着夕阳,肩并肩地走进了门,余晖在身后洒了满地。 夜里,夫妻俩休息。 温竹君拿着书,无奈的放下了,耳朵里全是婴儿的哭声,她真的有些烦躁。 霍云霄也看出来了,抱着孩子一边哄一边道:“你放心,我能哄得好,阿竹,你先去洗洗吧……” 等温竹君洗好出来,看到床边的小摇篮,还有隔间里守夜的奶嬷嬷,她才发现,似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霍云霄看她兴致缺缺的,有意想叫她抱抱,殷勤道:“阿竹,你看,岳父都说这孩子嘴巴像极了你,我也觉得。” 温竹君只是凑近打量了两眼,没有想要抱。 她怕真有了感情,霍云霄又不想养,白搭了满腔心思,还不如一开始就隔远点。 翌日一早,夫妻俩顶着黑眼圈起床,伴着孩子响亮地大哭声,坐上了餐桌,相顾无言。 霍云霄倒是牢记自己答应过的事儿,说到做到,抱着孩子一直小心的哄着,没有一点不耐烦。 “哦哦哦,乖啊乖,不哭了,不哭啦,爹爹在呢……” 温竹君闻言,抬头瞟了他一眼,看他笨拙地哄孩子,心里悄悄的想,看这小子能坚持几天。 霍云霄这会儿得去东宫给皇太孙上课呢,依依不舍的将哭着的孩子递给奶嬷嬷,小声的叮嘱。 “你抱的时候轻点,她太小了,还有啊,喂奶一定要拍嗝儿,不然会吐的……” 温竹君在一旁提醒,“该走了,别去迟了。” 这奶嬷嬷生过俩,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带孩子? 早饭吃完不久,温竹君让奶嬷嬷抱着孩子出去,还想去床上补眠,没想到大姐姐二姐姐还有四妹妹都闻讯而至。 三姊妹跟看稀罕景致似的,围着奶嬷嬷怀里的小丫头看个不停,一边看一边讨论,还轮流抱在怀里仔细打量。 温梅君看温竹君困倦的坐在那,一动不动,连个眼神都没给孩子,不由抿唇。 “让你好好喝药,早些生个孩子,现在好了,弄个不知道谁的孩子回来,看 你怎么办?” “是啊,三妹妹。”温兰君真心劝道:“趁着孩子刚来,这时候最灵验,你得抓紧时间早些怀上,到时候赶紧送走,三妹夫也不能说什么。” 温竹君打了个呵欠,懒懒应付道:“好好好,知道了。” 温菊君倒是很喜欢这个小丫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忽然小声道:“你们说,我不成亲,到时候也抱养几个孩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温梅君跟温兰君难得异口同声,严厉的制止了四妹妹这荒唐的想法。 温兰君连连摇头,“你看看,你看看,母亲还真没说错,四妹妹就是被这么带坏的,什么做姑子,抱养孩子,这乱七八糟的,简直胡闹。” 温竹君觉得两个姐姐真吵,嘿嘿一笑,“二姐姐,侯爷特别喜欢云姐儿,他还想抱养云姐儿呢,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 “呸……”温兰君立刻回绝,“这都什么跟什么?亏你想得出来。” 第156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六天这小子心眼子是…… 午食吃完,安平侯带着妻妾也上门了,还顺便带上了顺姐儿,意图明显。 温竹君本来想出门,但只得叫了奶嬷嬷抱孩子出来,小丫头刚吃完奶,睡的正香。 顺姐儿紫葡萄般的大眼睛看啊看,奶声奶气的,“三姑姑,妹妹好可爱。” 温竹君摸摸顺姐儿的脑袋,“顺姐儿也可爱。” 夫人看她对顺姐儿这么温柔,但愣是不看这小婴孩一眼,不由抿唇。 她暗暗戳了戳安平侯的胳膊。 安平侯正打量孩子呢,也反应过来,又看向周氏。 周氏都不用他开口,便赶紧将女儿给拉到了一边,“你这孩子,那个药还吃着呢?你要气死我啊?” 温竹君叹了口气,“娘,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儿。” “你有数个鬼。”周氏急吼吼的道:“你赶紧把药停了,不许再吃了,好好跟姑爷生个自己的孩子,总不好将来叫霍家断子绝孙吧?” 温竹君看了眼小婴孩,“那不就是个孙吗?” “那是个女孩儿,还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周氏秀眉紧蹙,语调都带着急切,“你如今得了诰命,不都是女婿挣的?将来这家大业大的谁来继承?你要拱手让人啊?” 温竹君一脸无奈,“万一我只能生女儿呢?万一我生孩子生死了呢?娘,你要我还是要那个没影儿的孩子?” 周氏被她这话堵的脸都红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温竹君只得劝道:“娘,你就别担心了,我聪明着呢,知道什么对自己好,放心吧。” 这样的时代,她只是想对自己的后代负责,她有她想要坚持的底线。 夫人跟安平侯又叮嘱了不少话,话里话外都是催温竹君赶紧生孩子,利弊都要分析出来了。 温竹君心里也很明白,如今霍云霄不一般了,对于温家和她来说,她生个孩子是最有利的,当然,这里面也有真关心。 好不容易送走三尊大佛,耳边还没清静呢,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音,隔着窗牖就看到了颀长人影,直奔卧房。 霍云霄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来,额头沁着细密的汗。 温竹君看了眼外头不算太烈的太阳,愣愣道:“你这会儿回来做什么?” 霍云霄摆摆手,朝白芷道:“去给我弄些吃的来。” 他吩咐完便和温竹君道:“孩子呢?” 温竹君指了指厢房,“被奶嬷嬷带下去休息了。” 霍云霄一口喝完一壶水,兴冲冲的道:“阿竹,我想好孩子叫什么了。” 温竹君一脸难以置信,“你回来,就为这个?” “嗯,就这个。”霍云霄笑意止不住,“叫耀祖吧?阿竹,你觉得怎么样?” 温竹君:“……” 她真服了,哪有女孩子叫这个名字的?坚决不行。 霍云霄见她不同意,只能眉头紧拧,打算重新想一个。 温竹君以为他就是新鲜,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都是两点一线,早晚抱着孩子不够,中午还时不时回来,小丫头也很喜欢他,只要他抱着,就一定会咧着嘴笑。 “阿竹,你看……”霍云霄一下值回来,就得意的抱着孩子凑到温竹君面前,“你看,青云又冲我笑了。” 他后来重新想了这个名字,霍青云,期许还是很高,看来是真心喜欢。 温竹君看他那兴奋样儿依旧不减,有些头疼,看来这事儿是板上钉钉了,但也不得不承认,似乎这小子做得也不错,外粗里细,出人意料。 夏日夜晚还是有些热,穿堂风都是温热的。 白芷过来问要不要放冰盆。 温竹君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青云还小,太凉了就容易拉肚子,还是不放了。” 霍云霄看着她笑,抱着胖嘟嘟的青云递过去,“你其实也喜欢的对不对?阿竹,你抱抱吧。” 明明弟弟跟侄子侄女都那么喜欢,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孩子,想想她说的那些话,或许,只是害怕自己做不好一个母亲罢了。 他觉得,有这份心,阿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母亲。 温竹君犹豫着接到怀里,小小的婴孩软软香香的,手跟腿像藕节似的,有劲儿的很,尤其是小丫头大眼睛咕噜噜的,机灵可爱,不哭的时候,确实很讨人喜欢。 她还是递了回去,“我去洗漱了。” 霍云霄也不失望,看着温竹君的背影,亲了亲孩子的小脸蛋,“你放心,娘心里是喜欢你的,就是一时间不适应,咱们慢慢来。” 等他去洗漱的时候,便将孩子放进了摇篮里。 温竹君正在闭目养神,最近有了这个孩子,吵吵嚷嚷的,觉都睡不好,她也没心思看书看账本了,每天就躺着看霍云霄忙忙碌碌的。 她真没想到,他竟然坚持住了,连一句不耐烦的话都没有。 一扭头就看到小丫头正抱着脚丫子认真的啃,她连忙起身,把她的脚丫子从嘴里解救出来。 小丫头看到来了人,手极快,一把抓住,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嘴巴咧得大大的,显然很开心。 真乖啊。 温竹君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拿起一边霍云霄搜罗的各式各样的拨浪鼓,放在她面前逗。 霍云霄出来时,便看到这一幕,顿时就迈不动脚,整颗心像是泡在了温水里,阿竹在逗孩子,孩子哇哇笑着,天底下最美的场景,也不过如此了。 温竹君看孩子高兴,不由笑了起来,想起了温春果小时候,白白胖胖,那时候她可喜欢他了,每天都要抱在怀里亲好多遍。 肩头忽然一沉,她扭头看过去,实话道:“青云还是蛮乖的。” “那是,我带的,能不乖嘛。”霍云霄颇为得意地点头,又笑道:“她喜欢你,阿竹,她以后就是我们的女儿了。” 他满眼怜爱地看着孩子,发自内心地喜欢,并不因为没有血缘而少半分爱意。 “嗯。”温竹君点点头,缓缓靠在他怀里,静静看着小丫头扑腾。 一种怪异的情绪蔓延开来,心里头涨涨的、暖暖的,不讨厌,甚至有些让她想落泪。 霍云霄也有些忍不住心头泛涟漪,往些日子,温竹君从来不看青云一眼,今儿还是夫妻俩第一次一起这么亲昵的看着孩子。 “阿竹。” “嗯。” “阿竹?” “嗯?” …… 温竹君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一直叫她,但她愿意应,应一百声都可以。 她全然放松的靠在他怀里,仰着头娇笑道:“你有没有闻到臭味?” 霍云霄一愣,鼻子嗅了嗅,“哎哟”了声,连忙去找尿布。 温竹君心血来潮,主动接过尿布,要给小丫头换,没想到刚揭开尿布,里面的东西还是让她忍不住干呕。 “呕,呕……”她一把丢开尿布,跑的比兔子还快,“呕,我不行,还是你来吧。” 霍云霄哈哈大笑起来,熟练的把小丫头放好,动作轻柔的换起尿布。 奶嬷嬷听到动静,也进来了,看到这一幕,笑道:“侯爷现在做的越来越熟练了,哎,对,翻过来,擦干净些,女孩儿要仔细点……” 霍云霄听得很认真,做得也很认真。 换了新尿布,霍青云大概也觉得舒服,嘻嘻笑着,忽然开了口,“娘……” 叫得很响亮,但语调怪怪的,不过还是能听出她在叫娘。 温竹君只觉心头一震,像是巨锤朝着心脏来了一锤,一颗心悠悠颤颤的,目光惊诧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唇瓣翕张,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霍云霄也呆愣愣地站着,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奶嬷嬷经验足,笑着抱起孩子,和夫妻俩道:“哎哟,叫娘了,大姑娘会叫娘了,真聪明……” 晚上睡觉,温竹君终于答应让霍青云上榻,而不是睡摇篮里了。 霍云霄表现得比孩子还激动,让倔强的阿竹接受这个孩子,真的不容易。 他抱着温竹君,温竹君抱着怀里的霍青云,一家人就这么相依偎在一起,紧密,亲昵。 “阿竹,我真幸福。” 温竹君一颗心像是飘在半空,一直落不着地,听到他这句话,她嗓子有些发堵,心口酸酸的,像是久在旅途的人,终于扯住了风筝的断线。 “嗯,我也是。” 霍云霄抬手轻轻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到了耳后,柔声道:“阿竹,我会照顾孩子了。” 温竹君小心翼翼地抬头,小声道:“嗯,我看到了。” 霍云霄的吻轻轻落在她额头,咧着大大的笑,“所以,以后换尿布这种事都交给我,你那么爱干净,肯定受不了。” 温竹君忍不住笑出了声。 接下来几天,霍青云叫娘越发熟练了,吐字也逐渐清晰。 奶嬷嬷抱着她,开始教她叫爹,“爹,爹爹,来,大姑娘,叫爹……” 温竹君一边坐着理账,一边看向霍青云,见她一时半会儿学不会,笑道:“怎么会一开口就叫娘呢?孩子都是这样吗?” 她记得小果子一开始是学会叫爹的,因为美貌娘亲想讨好侯爷爹。 “哪儿啊,都是教的。”奶嬷嬷拿着布娃娃逗孩子,不经意道:“是侯爷刻意吩咐的,侯爷自己一有空就教孩子叫娘呢,夫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侯爷这样的男子,真不错……” 温竹君顿时愣住了,呆呆地想了好半天,忽然摇着头笑了起来。 这小子心眼子是长了不少。 等端午过去,温春成也成亲后,夫人就开始给温菊君相看人家。 为此,她还拉来了温竹君,这丫头稳重聪慧,说不定有好人选。 第157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七天那嫁了人,又有…… 好半晌,夫人才怒气冲冲地看着温菊君,气得手都在抖,“你自己问她,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温竹君将霍青云递给奶嬷嬷,又让人加冰,另外又喝了一碗井水镇过的酸梅汤后,才开口。 “四妹妹,你不认错?不管是什么事儿,也不该惹母亲生这么大气。” 温菊君咬着牙,拒不认错,还愤愤不平的道:“我没错。” “你?你……”夫人气得头疼。 一边的韶华赶紧帮着按头,满脸为难朝温竹君解释道:“四姑娘偷偷把那些小像,全给烧了。” 温竹君:“……” 她也有些惊讶,温菊君也就在自己面前有些胆量,但自幼胆子就不算大,面对夫人就更胆小了,今儿这遭是真的豁出去了。 “那些臭东西,也值得看?母亲……”温菊君跪在地上,昂着头大声道:“我不要看,也不许你们看……” “混账……”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桌上茶碗蹦了一下,茶水溢出,顺着桌缝流到了地上,“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我真是后悔往日对你多有放纵,养的你不知天高地厚……” 温菊君还有话喊,“父亲都说了,要多留我几年呢,偏偏母亲见不得我在家,非要赶我走,您别费这劲了,干脆把我头给剃了,送我去庵堂做姑子,我将来也好跟祖母作伴……” 夫人被这个女儿气得身子都在抖。 “四妹妹,还不闭嘴?”温竹君一声怒喝,朝温菊君使眼色,又赶紧去扶夫人,“母亲,四妹妹还小呢,您别生气,咱们好好说说她。” 温菊君看到三姐姐的眼色,勉强闭上了嘴,但表情还是不服气的。 温竹君接替了韶华,帮着夫人轻轻按着头,“母亲,您别生气,四妹妹才多大?咱们好好教着就是了……” 夫人闭着眼叹气,只觉疲惫不堪,“你看她那样,还教的过来吗?这一个两个的,真是要气死我了……” 她真没想到,除了儿子,两个亲生女儿一个都不省心,大的那样,小的这样,要不是还有个竹君在身边时时劝着,她真是要被气死了。 还是周氏轻省,生的女儿聪明,儿子也机敏,真是叫人想不通,周氏那样的笨蛋,能养出这样的孩子? 温竹君看着夫人眼角加深的细纹,想到美貌娘亲依旧如昨的容颜,也有些感慨,夫人真的是累着了。 温竹君扶着夫人进了卧房休息后,便瞪了温菊君一眼,没好气道:“你跟我出来。” 温菊君噘着嘴,满脸不服气,步子踩的极重,“三姐姐,我说的有错吗?那天你也听到了,爹爹是不是说要多留我几年?可……” “闭嘴,你还说?”温竹君语重心长的,“你仔细想想,爹爹说的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废话,这个家都是母亲撑着的,你这么气她,是要做什么?” 温菊君被吼的一时说不出话,愣愣的看着温竹君,“三姐姐?” 温竹君不由想起当年侯爷爹跟她说过的话,也是说要多留几年,结果呢,还不是十六岁就出嫁了,就连平时说要带她骑马玩儿,也是十次里八次都是假话。 这么一想,当初两个姐姐都不喜欢武将,这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她叹了口气,“四妹妹,你要想达到目的,就要做些有益于自己的事儿,你烧掉那些小像,有什么作用?我问你,有什么作用?” 想再要些小像,依夫人的能力,不过分分钟的事儿。 再说了,如今的安平侯府,已经不是从前的安平侯府了,巴结的人多着呢。 温菊君嘴唇翕张,终于说不出话了,眼里泛过愧疚,眼圈也逐渐红了起来。 温竹君看她这么委屈,也有些心疼,这小丫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幼时老是追着自己屁股后面,帮了不少忙。 “好了好了,别哭呀。” 温菊君伤心的抹泪,“三姐姐,你聪明,你帮我想想办法吧?呜呜呜……” “好好好,我帮你想办法,行不行?”温竹君赶紧抱着她哄,“今儿老实呆在院子里,母亲再看到你就要被你气坏了,对了,你姐夫前些天还念叨你呢,说你瘦的跟麻杆儿一样,他可担心了……” “什么啊?”温菊君被气笑了,颊边还滴着泪呢,“三姐夫胡说八道,我哪里像麻杆儿了?” 温竹君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是,温家有女初长成,我的妹妹,现在长成了个小美人,再不是黄毛小丫头了。” 温菊君抿唇,“三姐姐,我真的不想成亲。” “为什么呢?”温竹君不想引导她什么,只想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你现在年纪还小,说这话太早了,万一将来你真的遇到一个知心男子,你难道真不成亲啊?” “才不是,我不小了,我什么都懂。”温菊君闷闷不乐道:“大姐姐就不说了,二姐姐呢,家里一团糟乱,日日都防贼似的过活,有什么意思?还有你,三姐夫现在看着是不错,但实际上也就只有三姐姐你能降得住,换个人你试试,肯定没好日子过,还有咱们的爹,满嘴乱扯,母亲到现在都这么操心呢,想想还得过那么多年,得多累啊?” 温竹君听的目瞪口呆,这还是自己的四妹妹吗? 悟性不低啊。 在这个年纪,大姐姐跟二姐姐还沉浸在话本子里呢,她倒是把男女之事看得一清二楚了。 她忍不住捏她的脸蛋,“你知道母亲辛苦,你还这么气她?” “我也不是故意的。”温菊君愧疚地低下头,鼓着嘴道:“是母亲不肯听我说话,我一说不想嫁人,她就赶我,一句话都不想听我说。” 温竹君望着长成大姑娘的温菊君,已经褪去幼时的青涩,真的成长了。 “你回去吧,这事儿有我呢,我会帮你的。” 温菊君扑到她怀里,“三姐姐最好了。” 温竹君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拍拍她的肩,“快回去吧,这两天别惹母亲生气,听话。” 温菊君听话地回了院子。 温竹君则是抱着霍青云回了家,正好碰到回来的霍云霄。 “你怎么又回来了?” 霍云霄下了马,“皇太孙今儿身子不适,又去了御前,我就提前回来了,已经跟阿离 姐姐说过的。” 他接过温竹君怀里的孩子,笑的见牙不见眼,“青云,爹爹回来了,热不热?来,爹爹抱,亲一下爹爹……” 霍青云别看小,可精明了,“吧唧”就亲了霍云霄一口,把他乐的不行,直接把孩子架到了脖子上。 温竹君看父女俩那亲热劲儿,笑着摇头,“皇上的身体怎么样了?” 霍云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过温竹君,朝四处看看,见无人跟,便摇摇头。 “不太好,连胡子都白了,瘦得厉害,听说晚上一直咳嗽。” 自从太子走后,皇帝本就大病一场,又经历了丧子之痛,身体就越发不好了,不过对梁钰是超乎寻常的疼爱,经常带在身边教导。 温竹君倒觉得,皇帝这是在弥补对儿子的亏欠呢,太子那人心机深沉,当了那么些年功劳不小的太子,父子之间的感情又做不得假,肯定有影响。 就是不知道太子最后做了什么,让皇帝有如此大的改变。 “那二皇子跟三皇子呢?” 霍云霄面色转淡,“他们最近还算安分。” 温竹君察觉他面色不对,给他倒了杯冷茶,“怎么了?他们有事儿?” 霍云霄将孩子交给奶嬷嬷,缓缓到:“还记得当时我直奔玉京,你叫我不要跟任何人接触,第一时间将东宫的人护好吗?” 温竹君点头,“当然记得。” “东宫那些人里,有不少是眼线。”霍云霄叹了口气,“听闻皇上亲自审问了,不知审问出了什么,今儿又降了一道旨意,着两位王爷在府中思过。” 温竹君都不用深想,看霍云霄的脸色,就知道两位王爷参与了,具体是谁不知道,但也够让人丧气的,太子可是他们的亲大哥。 “这事儿你不能管,也管不了。”她还是有些担心,按着他的肩头,认真道:“你想想青云,三思而后行。” 霍云霄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沉沉道:“我知道。” 紧接着,玉京就落了场秋雨,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温兰君和温梅君一早就到了武安侯府,被丫头请在稍间里等温竹君过来。 温竹君看到两个姐姐来,不由笑了,“怎么?还亲自来拿,怕我少你们的啊?” 今天又是分账的日子,其实两个姐姐压根不用亲自来,今儿来了,肯定是有事。 果然,温梅君一直在叹气,“父亲整天在我耳朵边念叨,我快要烦死了。” 温兰君也精神萎靡,“家里这两天不太平,我来你这避一避,好歹耳朵清净。” 温竹君摇摇头,“你们俩的钱,不说多的,好歹能自己赁一处宅院吧?” 温梅君立刻摇头,“自己住多麻烦,还是在家好,哎,早知道,哎……”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肯定是后悔的话。 温兰君见都看着自己,也摇了摇头,“他不肯搬出去,毕竟父母都在呢,怎么好分家,外人看还以为我们夫妻俩不孝。” 温竹君撇嘴,见状也不多说了,都有各种不得已。 她忽然心头一动,“四妹妹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吧?” 温梅君跟温兰君点头,这几天家里闹的不可开交,怎么可能不知道。 “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了,死脑筋,女子不嫁人怎么行?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温竹君笑道:“那嫁了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温梅君跟温兰君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第158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八天她低估了他对她…… 温竹君见两个姐姐都哑口无言,不由笑了起来。 “咱们姊妹三个,没做好姐姐这个榜样,自己的日子也都是乱七八糟的,四妹妹是个清醒人,她这么想其实也没什么问题,而且,嫁人也确实没什么好处。” 温梅君望着她周身气派,还有最近如日中天的武安侯府,不由酸溜溜地道:“你哪里没好处?你好处最大。” 温竹君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也懒得计较,坦然点头。 “是啊,这不是两位姐姐相让嘛,不然这好处还轮不到我呢,大姐姐,这可是你当年哭着喊着不要的,现在说这话,我可不会让着你了啊。” 温梅君表情板结,泛起尴尬。 温兰君白了温梅君一眼,都多少年了,还记着这茬呢,真是不长记性。 “大姐姐又翻旧账,有意思吗?要这么说,你最开始不就是拿了最大的好处吗?什么都是以你为先,我跟三妹妹有的选吗?” 温梅君对着温兰君就不一样了,立刻横眉冷对,“你还说你没得选?要不是你割腕子,三妹妹……” 温竹君知道这要是吵起来,肯定没完没了,屋顶都能掀翻。 她只能开口拦住,“好了好了,今天不是来吵架的?都多大了?当娘的人了,还吵小时候的事儿,羞不羞?” 温梅君跟温兰君对视一眼,都冷哼着转头,俱不服气。 温竹君看看两个姐姐,只觉无语。 “要说我们都占了多大便宜,那是废话,你们觉得我占了天大的好处,可你们敢身陷北地吗?你们愿意整天提心吊胆吗?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们说实话,愿意跟你们的妹夫过日子吗?” 温梅君和温兰君默默不语,其实说实话,哪怕是现在,她俩对武将也没什么好感,毕竟多过了一回,对自己的性子认识较深。 和霍云霄做亲戚还行,要真做了夫妻,肯定比上一次还惨。 温梅君不想听妹妹训话,只能打断温竹君,“那你是想帮四妹妹了?” 她其实也知道这事儿,菊君也找过她,但她拒绝了,哪有女人不成亲愿意做姑子的? 想到做姑子,温梅君的目光落在温竹君的身上,眼神怪异。 温兰君倒是看得开些,“我们三个,是各有各的难处,现在大哥哥二哥哥也都有出息了,将来外嫁女也算有了靠山,至于四妹妹,还小呢,反正有爹疼娘爱,又有亲哥哥亲姐姐靠着,比我跟三妹妹要好多了。” 如今温家跟从前的温家不同,结亲的人也大不一样,比她说亲的时候要好多了,选择也多了。 想到这儿,温兰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三妹妹好歹还有个疼爱她的亲娘跟弟弟,她却什么都没有。 温竹君一听温兰君这话,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从小到大,这个二姐姐就厌恶庶出的身份,嫉妒温梅君拥有的一切。 她为温兰君斟了杯茶,笑道:“二姐夫如今眼看着也要大有作为,将来肯定不一般了,再说了,你还有个云姐儿呢,叫你给我跟霍云霄来养,让她做侯府嫡女,你又不愿意。” “去你的,死丫头,又说这话。”温兰君想到姚坚跟女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思绪又很快回笼。 其实她现在日子已经很好了,有指望,丈夫疼爱,女儿乖巧,比上一次不知好了多少。 她当然知道三妹妹这是故意逗她呢,借着玩笑提醒她要知足,可笑她活了两辈子,还是没有三妹妹通透。 温梅君听到这话也笑了,但隐含担忧,“总不能让菊君真的做了姑子吧?” 温兰君的目光不由落在温竹君身上,感慨道:“做姑子又怕什么?有些人做姑子也能活得很好的,我觉得许多女子嫁人,过得还不如姑子,我……”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再说了,四妹妹是聪明人,听说她画的秋菊图,在后宅那些小才女间,颇有名气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温梅君摇摇头,“这样子,世人闲话就多了呀,她能受得住吗?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眼瞎耳聋,不嫁人的女子,哪有那么好过?” 温竹君和温兰君俱都看向了她。 温梅君一脸不解,摸摸自己的脸,没好气道:“看我干什么?” 温竹君抿唇,“大姐姐,其实你现在身上闲话就很多了,但你不还是过的好好的?孩子在身边,又能给父母尽孝,这不就是好日子吗?所以,怕什么呢?” 温梅君愣了一会儿,良久都没再说话。 姊妹三人聊了会儿生意,这是头等大事。 如今姚坚也即将为官,这生意自然是不能挂在温兰君的身上。 温梅君笑嘻嘻的,不怀好意,“二妹妹,你这么为难,不如挂在我这,我一个归家的寡妇,总不至于连生意都不能做了。” 温兰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挂你那,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才不要。” “啧,你说谁是狗呢?”温梅君没好气,“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还不乐意呢。” 温兰君懒得理她,转头看向温竹君,“你那个丫头,一家子都赎身了,这样可靠吗?万一有个事儿,岂不是鸡飞蛋打?” 温竹君笑道:“我跟玉桃从小一起长大,我信任她,二姐姐要是担心,那就还是尽快自己找个信任的人吧。” 温兰君上哪去找信任的人,夫家不可信,娘家也没人能信,除了这个三妹妹。 “罢了罢了,我也都转到玉桃名下吧,我这也算是将身家性命交到你们主仆手里了,可别让我失望。” 温竹君其实不太想接这个差事,但想到温兰君确实无人能托付,便只能应下。 “不管怎么说,先约法三章,既然交给我,就要信任我,不能无事生非……” 温兰君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要是真的弄出事儿,你二姐夫第一个不同意。” 话说的差不多,奶嬷嬷就抱着霍青云过来了,一岁的孩子,粉雕玉琢的,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 “夫人,大姑娘醒了,吵着要娘呢。” 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将小胖丫头抱了过去,“青云想娘了?好宝宝,娘抱抱……” 温梅君和温兰君听到温竹君这么温柔的声音,一时都有些好笑。 “叫你自己生一个,这别人生的孩子,你倒是当其了宝贝……” “就是,你又不是不能生,三妹夫看着也不像有问题的,喜欢孩子就自己生嘛……” 温竹君亲亲孩子的脸,笑道:“我也没说不生啊,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现在最主要的,是照顾好青云。” 温梅君撇嘴,“又不是你亲生的,给一口饭不就得了……” “大姐姐。”温竹君听她还要胡说,便打断了她,“大姐姐,青云眼看着见风长,听得懂话了,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她就是我跟霍云霄亲生的孩子。” 她又叫了奶嬷嬷过来,严肃道:“你去同府里的人讲,谁敢胡说大姑娘的身世,我决不轻饶。” “是,夫人。”奶嬷嬷喜滋滋的出去了。 温兰君察觉到温竹君的语调不同,连忙应声道:“是是是,一个小姑娘嘛,好养着呢,大姐姐,那种话孩子听了确实不好,你这嘴巴也该把把门了。” 温梅君望着小姑娘可爱红润的脸,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那么凶做什么?改天我带七哥儿来陪妹妹玩儿,以后小家伙们又多个伴儿了。” 温兰君也笑了,“云姐儿最爱热闹,咱们到时候一起吧,孩子多才好玩儿呢,热闹。” 温竹君看着精力旺盛的霍青云,连忙点头,孩子还是要跟孩子玩儿才行。 三姊妹之间习惯了吵嘴,一点小插曲也不影响什么,难得闲暇,两个姐姐在府里吃了午食,又吃了顿下午茶,一直等到夕阳漫天才离开。 霍云霄直到入夜才回来,情绪不太好。 温竹君主动给他端来热牛乳,里面还添了茶水跟多多的蜂蜜,“怎么了?遇到事儿了?” 霍云霄闷闷地道:“朝臣都在上折子,催皇上立太子呢。” 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谁不知道呢,哼,皇上还没死,太子的人都还在呢,想得倒美。 当年太子贤德,如今皇太孙也不差,人脉哪里是能说散就散的,他也不许散。 霍云霄拉着温竹君一起坐下,喝了口牛乳茶,不由皱了皱眉,“感觉好甜,有茶吗?想喝几口。” 温竹君没嫌他多事,摇着头给他倒了茶,笑道:“你从前最厌恶茶了,说苦得很,怎么现在又想喝了?” 霍云霄表情愣愣的,看着茶碗,喃喃道:“是啊,怎么忽然就想喝茶了呢?” 温竹君笑着摸摸他的头,她知道,他真的长大了,也真的想他的师兄了。 “要不要去看看青云?那丫头今儿下午睡多了,这会儿正闹腾着呢。” 霍云霄听到女儿,顿时高兴了,和温竹君手牵着手去厢房,路上听她说着白日里姊妹间的话。 他越听越不对劲,眉头一拧,“光是府里不说有什么用?不行,我得跟大家都说说,以后谁敢乱嚼舌根,我不会放过他。” 温竹君“啧”了声,“别胡说,你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啊?皇上都没这能耐。” “那怎么办?”霍云霄想到宝贝女儿会受到闲言碎语,就心头绞痛,“青云那么可爱,她就是我们生的啊,阿竹,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温竹君是真没想到,他短短时日就跟孩子感情这么深厚。 “你以为我特意跟你说这些闲话是干什么呢?就是为了预防以后,这个坎儿,得等青云长大了自己过去。” 第159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九天无论做什么,我…… 霍云霄先是笑着“嗯”了声,等反应过来后,他猛地翻身,双眼灼灼地看着她。 “阿竹,你说什么?” 霍青云还小呢,坐都坐不稳,被霍云霄这反应弄了个倒栽葱,直直扑进了衾被里,也不哭,只很不满地哇哇叫了起来。 “爹,爹,啊啊……” 霍云霄心疼坏了,抱着女儿哎哟哎哟的哄,“怪爹,爹不好,青云疼不疼?” 霍青云吐出了一堆婴语,虽然都没听懂,但能听出她不满意,啊啊哦哦地表达不满。 温竹君看着父女俩出糗,心中又软又绵,不由大笑起来。 霍云霄看她笑得开心,挠挠头,也笑了起来。 盛夏的天儿,大太阳晒得墙根的草都抬不起头,知了不知疲倦地叫,更添燥热。 玉京也不算太平,因为皇帝病重了,霍云霄也经常忙的不归家。 温竹君猜想着,这应该是在提前为梁钰做准备,可能皇帝的身体真的很不好。 好在这些事儿,与她没什么大干系。 她现在全身心都在生意上,除去玉桃爹娘的酒楼和自己的糕点铺子等,就是她最关心的商队。 北戎自经了这一场劫难,死了无数牲畜与男儿,元气大伤,终于缩回了头,北上商队的路渐渐通畅。 商队也由之前的零散商队组合起来,成了一个两百多人的大商队,里果真有专门的翻译和工匠,每日周转就需要不少银两。 这次商队自北而归,肯定要经过丰源。 周尧不知怎么弄的,竟然弄了一匹大宛宝马,经由自家的商队,送到了玉京武安侯府。 霍云霄看得眼睛放光,围着英俊高大的马儿转了三四圈,啧啧称奇。 “这要是当年能给我就好了,北戎人也不能那么嚣张。” 温竹君笑着摇头,“大宛离咱们远着呢,北戎人怎么可能会让你拿到。” 霍云霄颇为遗憾,大梁养马的人才不多,马场四散,马种也不怎么样。 “阿竹,你说这个马,能改良咱们自己的马种吗?” 他是大梁第一批善马的骑兵,师父当年就说骑兵金贵,培养起来不容易,如今北戎自顾不暇,正是大梁精骑发展的时机。 温竹君对这些不太懂,也不好半吊子胡说八道。 “应该可以吧,不过马种的事儿,还得请懂的人来看看,实在不行,我再让人多弄几匹回来,到时候试试不就行了。” 霍云霄把这事儿放在了心里,并且有了计划,他心中对师父的未竟之志依旧耿耿于怀。 大梁被北戎压了太多年,师父说不是大梁的将士不勇猛,而是马匹不如人家,遇上了也追不上,只能挨打。 可惜师兄不在了,不然这事儿一定能尽早顺利进行的。 中秋还未过呢,皇帝又一次病危,玉京人心浮动。 有梁钰在,还有胡大人跟太子妃,还有太子一党的推动,皇帝总算松口,霍云霄终于得以接过京畿兵防。 天下兵马一大半都在他这,可见如今他的受宠和受信任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任何人。 这天他一到家,便拉着温竹君进了卧房,屏退下人。 府里也进了不少穿着铠甲的将士,一进来就跟一堵墙似的守着门。 温竹君看他脸色极不好看,吓了一跳,“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钰儿还是太子妃?” 霍云霄面色严肃,“阿竹,从今日起,你哪儿都不要去,好好待在家里,知道吗?” “怎么了?”温竹君心头一动,“皇上不好了?” “嗯,太医说,可能没多少日子了。”霍云霄也没想瞒着她,点了点头,“说不定会出事,我得守好你跟太子妃,还有钰儿跟青云。” 温竹君点头,抿唇道:“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跟青云哪儿都不去。” 她还传信给温家,让夫人早做准备,莫要妄动,守好家门。 不过,这天门房来传话,说是郑溪来了。 温竹君面色有些复杂。 自从二皇子被封了王爷后,郑溪抱着女儿来了几次,每次都欲言又止的,眉眼间屡屡含着一丝愁苦,大约过得不算好。 她想着往日情谊,便点点头,“请她进来吧。” 郑溪这次没带女儿,看着门口守了不少将士,她有些好奇,“怎么这么多人呢?” 温竹君笑着含糊道:“你也知道霍云霄宝贝青云那丫头,他就怕女儿有个磕碰,我还说他太夸张了呢,但他非要这样。” 郑溪听出她在敷衍,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也没有戳破。 “青云那么可爱,宝贝些是应该的,不过,你自己呢?不想生一个啊?” 温竹君如今想通了,心念通达,霍云霄长大了,爹做的有模有样,两人之间也有情意,时候也正好,没什么好遮掩的。 她便笑道:“想生,前些日子还跟霍云霄说呢,想给青云生个弟弟妹妹。” 将青云交给奶嬷嬷,温竹君和郑溪坐着说话,“你今儿怎么不把霏姐儿抱过来?正好跟青云玩儿。” 郑溪一边摸着袖口有些陈旧的压惊别针,一边心不在焉的和温竹君说话。 温竹君佯装没看出她的异样,还叫丫头送来新做的糕点,“我记得你爱吃竹记的糕点,喏,这是新做出来的,你快尝尝,里面加的,可是北地的羊奶。” “哦,还有……”她让人把周尧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这个东西驱蚊最有效,是北戎人用的,说是里面加了很多大梁没有的草药,霏姐儿招蚊子,你拿回去给她每天涂点儿……” 郑溪听的额头沁出了细汗,她眼里挣扎不休,猛地抓住温竹君的手,急促而小声的道:“竹君,最近不要出门,听我的话,好好待在家里。” 温竹君眸光微眯,她渐渐坐直了身体,看了眼守在院子廊下的嬷嬷,轻轻回握郑溪微凉出汗的手。 “小 溪,我最近带孩子呢,天儿也热,青云不耐热,我不出门。” 郑溪自觉失言,听到她这么说,勉强松了口气。 她强自笑了笑,给自己找补,“是,我都忘记青云怕热了,在家也挺好的,你喜欢做糕点,那做了新糕点,可别忘记给我送一份儿啊,我爱吃这些。” 温竹君笑着点头。 其实她很久没自己做糕点了,手下的那些人能干的不少,比她聪明也有,她早就不用亲自动手。 “你放心,我知道你爱吃,竹记的糕点你可是常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说的多是旧事,尤其北地的事儿居多,那些悠闲舒适的日子,是她们最开心的时候了。 温竹君看着郑溪满脸怀念之色,心里有些难过,女子嫁人便是如此了,好坏全看命,半点不由己。 可惜郑溪提醒了她,但由霍云霄延伸的人太多,根本防不过来。 乔楠跟乔智就不见了。 这还是夫人留了心眼。 乔智跟小果子好的穿一条裤子,就算生病请假也会特意去跟小果子说一声。 这次乔智请假两天了,小果子被管束又不能出门,等的不耐烦,才找到她这儿问,她向来机敏,觉得不对,尤其是温竹君还叮嘱过,便叫人悄摸的去打探了一下。 谁知乔家根本没人,她顿时就知道出问题了。 温竹君和霍云霄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提心吊胆的,都打算好了,只要他一动,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他拦着。 现在不是从前了,他手里的兵是利器,也是刺向自己的利刃,位高权重,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谁知霍云霄一动不动,面如锅底地坐在那,半晌不说话。 “你也别急,他们想拿捏你,没达到目的,姨母跟乔智就肯定没事,那些人不会乱来的……”温竹君尽力安抚他,“你如今掌管京畿兵防,万不能乱,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霍云霄一口银牙咬碎了,腮帮子发酸,好歹是忍住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能忍住,阿竹,我能忍住,你别担心,我没乱……” 温竹君听他念叨得颠三倒四的话,一颗心也还是提到了半空,这次的事儿干系太大,她手无缚鸡之力,不添乱便是帮忙。 她只掰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和从前一样认真道:“我和青云在家等你。” 霍云霄的眼神渐渐坚毅,轻轻握住她的手,沉沉点头。 “接下来我可能很难回家了,阿竹,家里的兵力足够防守,玉京兵防都在我手上,那些人绝拿不出像样的军队,若是家中出事,你一定不能乱跑,就待在家里,外面没有哪儿比武安侯府更安全的了,等我回来便好,知道吗?” 他说的很认真,前所未有的沉稳和冷静,浑身煞气难掩,似乎上了战场般冷肃。 “你放心,我不乱跑,”温竹君敏锐察觉到他的变化,郑重地点头,又叮嘱了一句,“你记住,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她从前总是好奇,霍云霄这样的人上了战场会是什么模样,如今好像见到了,真的是个称职又英武的将军,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霍云霄笑着抱住她,眼中爱意汹涌,但嘴却第一次沉默了。 夫妻一体,他今日才明白阿竹说的话。 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接下来的日子,霍云霄果真没回来过,宫里的情况也不明朗,皇帝的病情瞒得很严,玉京情势波云诡谲。 温竹君放平心态,每天在家带孩子,和赵五师徒俩种花种草,四处挖坑。 除了一些根茎,还盯上了水塘,塘里的藕长了几年,肥也足得很,长得又白又粗,拿来炖排骨一绝。 第160章 捡漏的第一百六十天只要我在,这道理…… 秋夜里的玉京,风应该是微凉的,带着点野菊的淡淡芬芳,但这会儿只有火烧焦土的气味,空气里也弥漫着热意,飘着无数飞灰。 甜水巷子离皇城不算远,望着那边一片橙黄火海,在夜空中照亮了半边天,霍云霄不由抿紧了唇。 他眸光逐渐狠厉,心里早就知道这事儿避不过,本以为都是君子,哪怕争斗也是光明正大的,谁知道也不过是一群下作小人,他太高估那些人了。 “我们走。” 副将一脸担忧,有些迈不动步子,“侯爷,要不我回去守着?” 霍云霄摇头,沉声道:“家里布置的已经足够,大头也在呢,不会有事的,相信弟兄们,咱们还要守着皇城和玉京,我答应过的。” 要守好师兄留下来的一切,他不能食言。 最后看了眼甜水巷子的方向,他攥紧了拳头,眸光幽深,咬着牙扭头走了,早点解决这里的事儿,才能早点回家。 武安侯府暂时没有着火,甜水巷子是个纵深极长的巷子,在这住的,不止她一家,有高官有普通人,这会儿全都去救火了。 外头一片喧闹之声,夜空都亮了许多,还有不停飘过来的飞灰,风向似乎不利。 温竹君咬着牙,不许任何人出去。 她抱着霍青云,就端坐在仪门边,身后是一串穿着盔甲,执刀的将士。 “谁都不许出去,救火自有人去,你们谁都不许动。” 派来的人都是霍云霄的亲兵,尤其是大头,最知道里头的干系。 “都老实呆着,不许乱。” 管妈妈伸着脖子,冲天的火光映着她满脸焦躁,“夫人,不行啊,得去救火啊,不然烧到咱们这是迟早的,到时候……” 温竹君拧着眉摇头,“管妈妈莫急,便是侯府烧没了,你们也不许乱动,大家要是担心,就都去担水过来吧。” 正院早就提前准备了二十几个大水缸,里面全都灌满了水,方才那些人想用火攻,便没奏效,只烧黑了几根柱子。 她记得霍云霄说过,玉京的兵防在他手上,那些人绝找不到像样的军队,从方才的情形还有现在的局势看,对方人数先不说,但绝对没有霍云霄的兵训练有素。 既然强攻不行,歪门邪道自然是会弄的,尽是阴招。 恐怕武安侯府的门一开,那些不知哪里来的人就会涌进来,到时候死得更惨。 “娘,娘。”霍青云一点都不怕,老老实实趴在温竹君的肩头,不时地叫一声,“娘,火……” 温竹君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嗯,着火了,不过不用怕,娘会保护你的。” 仪门外来了个门房的人,气喘吁吁的,“夫人,外头的人拍门,说请咱们府里派人一起去救火,不然要烧过来了。” 温竹君摇头,“你去回了,就说咱们家侯爷不在,家里只有小弱,实在抱歉,改日自去赔罪。” 她看向大头,“宫里的情况,现在能知道吗?” 大头抿着唇摇头,“夫人,只能等侯爷派人传话。” 温竹君闻言也沉默了,抱着霍青云的手紧了紧,想到姨母跟乔智,她真的很担心霍云霄现在的情况。 只希望他再不要冲动,好好的走过这一关。 管妈妈哆嗦着跪在地上,“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快快降雨吧……” 这会儿倒也没人说什么,夫人平日待大家都不错,虽然不明真相,但也没有嚷嚷着添乱。 大头一直守在正院,外面守着的将士不时进来报告情况,说哪里哪里抓了个混进来的人,哪里哪里又逮了个爬墙的混子…… 他一时间还有些犹豫,看着这些人,不知该怎么处置,怕杀了给侯府招祸。 温竹君也不含糊,她可是惜命的人。 “这一批就打晕了捆起来,丢进窖里,等侯爷回来处置,不能放走一个,外头你们就派人喊话,谁再敢爬墙进来,直接砍了。” 府里的虚实,决不能让人摸清了,这是她救命的东西。 果然,借着火跟乱子又有人想冲门,这次除了带火的箭矢,还有瓦罐装的火油。 “砰”的一声又一声,瓦罐稀碎,流了一地的黒汤,气味刺鼻。 大头肺都要气炸了,这群狗贼,大概是人数不多,正面不敢来,全用损招。 “夫人,让我带人出去吧,我杀了这群孙子……” “不许用水,用土埋。”温竹君咬牙切齿地拦住他,“我们不能出去,他们攻不进来,千方百计引着我们出去,一旦我们被俘,那一切都完了。” 她知道很危险,但出去了更危险,那些人组不成训练有素的军队,沉着应对就是了。 大头明白这些道理,但也确实生气。 就这么僵持着,武安侯府终究还是烧了起来,火油跟普通的火不一样,水浇不灭。 温竹君依旧不退,只带着人换了院子,往后院的湖边撤。 哪怕武安侯府烧成空架子,也有墙有树能挡着,一旦出了这个范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霍青云一点不害怕,只当是玩儿,还嚷嚷着要骑马。 温竹君无法,小胖丫头力气着实大,她招架不住,只能将她给了大头。 大头学着侯爷往日哄孩子的样儿,把小姑娘架在脖子上,“大姑娘,大头叔叔带你啊,等你爹爹回来,就能骑你爹爹了……” 霍青云抓着大头的头盔,兴奋极了,“爹爹,爹爹……” 温竹君搭着梯子,望向皇城的方向,那边依旧一片灯火通明,看不到任何情况。 今夜这边发难,皇城里也一定有布置,定有事儿牵制住霍云霄了。 温竹君没有别的想法,她决不能落在那些人手里,霍云霄待她是真心,将她视作唯一的家人,若用她威胁他…… 哪怕留得性命,将来也要被人戳一辈子 脊梁骨。 甜水巷子火光冲天,空气里的热浪逼得她汗湿满身,她又回头,武安侯府也快要陷入火海,家要烧没了。 这群天杀的。 知不知道那么粗的树要长多少年?后人都没树砍了。 大门肯定是守不住了,只能收拢保护圈子,果然,涌出来一群形形色色的人,看着松散的很,只是手段十分毒辣,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火油,湖面都烧亮了。 果真组不成像样的军队,霍云霄没有说错。 温竹君心里那口气顿时松了不少。 大头不愧是战场练过的,丝毫不慌,有序地组织将士们反击,将夫人护在中间。 温竹君拉着浑身颤抖的奶嬷嬷,奶嬷嬷怀里抱着安安静静的霍青云。 她抽空看了眼霍青云,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点不见害怕,不由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有你爹的三分样子……”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钟声,苍茫浑厚,撞破火光漫天的夜色,惊得整座城都静默了一瞬。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望着皇城的方向。 直到第九声钟响的轰鸣声消散,温竹君的眼皮忽然一凉,一滴豆大的雨点接着又落在她的鼻尖。 下雨了。 风大了起来,雷声在远处轰鸣,闪电亮起的一刹那,犹如白昼。 大概是被雨砸到了头,又被雷声吓着了,霍青云抬着小手摸脑袋,扑着往温竹君怀里钻。 温竹君叹了口气,抱着她不再乱动,安安静静地看着大头领着将士厮杀,那些人不知哪里找来的,似乎没有受过训练,一合之敌都算不上。 她有些不理解,其实皇城的布防就算不在霍云霄手上,那些人造反逼宫也是无用的,除了霍云霄手上的兵,文官们的口诛笔伐,还有百姓们的唾沫就能淹死人,找这么些人来做什么? 眼看着面前的局势快要结束,忽然不知哪里又冲过来许多身着铠甲的将士,若不是抬手就杀了己方一人,还以为是霍云霄派来的援兵。 温竹君却借着闪电看清楚了,居然是梁巢,一双阴鸷的眼睛,犹如毒蛇吐信,正森冷地盯着她。 她只觉浑身都寒了。 雨丝连绵,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天地间似乎形成了一片雨幕,地面溅起的水花,也像飘起的浓雾。 淋漓雨水下,霍云霄终于得知已经找到姨母跟乔智,顿时松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三皇子,拱手道:“襄王今日之恩,我记在心里。” “你怎么也学会装腔作势了?”三皇子轻笑,开门见山道:“我又不是真为了帮你,你当真不担心你那漂亮的妻子?梁巢可已经去了,听说你为了那女人,连妾都不肯纳,当年为了她,你、我还有梁巢,可有一笔恩怨,武安侯不会忘了吧?” 霍云霄眸光似要喷火,想到当年师兄利用他去压三皇子的事儿,不由心梗。 “你们想要什么?” 三皇子笑着摇头,“当然是要你跟虎符了,不然处心积虑地做什么?过家家?” “难怪特意将我引来此处。”霍云霄冷笑连连,“你就别做梦了,师兄的东西,你们抢不走的。” 三皇子连连摆手,“这算不上抢走,只是拿我们该拿的而已,我们这些儿子还没死光呢,他儿子才多大?倒是要登上皇位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霍云霄铿锵道:“只要我在,这道理就在。” “等梁巢带了你的女人来,你还能说这话吗?”三皇子渐渐退了出去,“这里全是弓箭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命可就没了。” “师兄的毒,你也有份吧?”霍云霄目光如炬,“我死了,你跟晋王,到时候谁做皇帝呢?” “你以为这样就能离间?”三皇子不为所动,“当年我们上了当,现在可不会,也不是只有你变聪明了。” 第161章 捡漏的第一百六十一天事情本不该是这…… 霍云霄目光幽幽地看着三皇子,面色平静。 “你以为,只有你们会提前布置?” 三皇子顿时笑了,抚掌而笑。 “我当然知道你也布置了,不过你怎么忽然胆小了,手上掌着那么多兵,却又不敢动用,怎么?感受到我父皇的手段了?是不是觉得憋屈?还有那小东西跟大嫂,是不是信任你,却又惧怕你、防着你?” 他见霍云霄不说话,便乐得前仰后合,“权力就是这样,任你们从前多亲近,叫得多亲热,哥哥姐姐的,等你有了权力,有了威胁,他们就会防着你,惧怕你,亲父子都一样……” 霍云霄厌恶他的样子,眉头紧蹙,“你也不用这样离间,没有用。” 三皇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何必呢?霍云霄,你救过我,今日若是识时务,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话你们自己信吗?”霍云霄冷笑道:“我救过你们,你们却算计我,你们连自己的亲大哥都不放过,会放过我吗?” 三皇子听到这话,面色顿时变了,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把虎符交出来……” 霍云霄不等他话音落下,趁着雨夜遮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杀了过去。 三皇子知道他的本事,吓得直往后蹦,“你不要胡来,也别太死心眼了,梁巢已经捉了温竹君,就在来的路上……” “放屁……”霍云霄心里忐忑,但此时已经不敢深想,只大喝一声,目眦欲裂,“我杀了你。” 甜水巷子在雨水中,火势终于得以控制。 武安侯府却在大雨中熊熊燃烧,火势丝毫不减,越烧越烈。 温竹君将哇哇大哭的霍青云交给了奶嬷嬷,叮嘱了两句,自己则是转回身,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梁巢。 火光中的人影,显得冰冷阴暗,阴森的半边脸在跳跃的火光中看不清表情,但她能想象的出来。 这个人从前是觊觎她,如今是觊觎加上恨。 温竹君有些后悔,这些年,竟然从未去了解过梁巢在北边的经历,明明北边出了那么多大事儿,她要是多问一句,至少能预防。 当年的事儿其实经不起推敲,梁巢能投向别人,也不算意外。 大头焦急地跑过来,“不能留在这了,他们的弓箭太厉害,这里又太亮,我们全都是靶子,夫人,我得掩护你跟大姑娘走。” 温竹君看着四周喊打喊杀围满了人,咬了咬牙,“先别着急,离 开这里未必安全。” 她扭头又朝梁巢看了一眼,漫天的大雨,压不下漫天的火光,她看到他忽然弯唇笑了笑,露出了一直藏着的半边脸…… 隔着这么远,还有雨幕,温竹君还是看到了他那半边残面,大约是火烧过,又有一道老长的疤痕,从眉尾滑过眼角,直到嘴角,此情此景下,当真犹如修罗鬼煞,吓死人了。 温竹君心口乱跳,立刻收回目光。 白芷也看到了,吓得咒骂了一声,但她不知梁巢与夫人的过节,看到夫人踉跄了两步,忧心忡忡道:“夫人,您没事吧?” 温竹君回头不忘宽慰她,“我没事,快躲好,别淋雨。”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厮杀,想着自己今日会是什么命运。 家太大,好处是失火了也烧不死自己,坏处是想跑都得多走好一段路。 雨势转小,甜水巷子的火也渐渐熄灭。 温竹君也察觉到大头他们挡不住,梁巢领的是右军精锐,连盔甲刀剑都要好许多,更别提那些带火的箭矢,他们就是靶子,府里的下人完全是陪着她等死。 她看着终于黑下来的四周,终于叹了口气。 等霍云霄来救固然是个办法,但她没法子将性命全然放在等男人来救这虚无缥缈的事儿上,她得自救,最起码也得多撑会儿,万一有人真来了,不管是不是霍云霄,活下来的机会也大许多。 大头也立刻点了几个人,准备带着她突围。 温竹君拦住了他,“你不用管我,也不要刻意让人看着我,接下来你就保护好府里的人……” 她认真道:“大头,尽量保护好大家,还有青云。” 大头不解道:“夫人,你要自己走吗?这太危险了,不行……” “听我的,你别乱。”温竹君看了眼霍青云,“待会儿你就点两队人,分别往西边和南边冲,另外让府里人从后院角门出去,他们留在这,只是陪着我死……总之越乱越好,不要管我,但你一定要回来,别让梁巢追他们,要让梁巢相信,我始终是被你们护着。” 大头知道夫人性子,连侯爷都拗不过,只能点头,他哽咽道:“夫人,你要是,要是有事,侯爷非扒了我的皮。” 温竹君笑了,“放心,你的皮,他剥不下来。” 很快,园子里就乱了起来,只有零星的火苗还在跳跃。 梁巢看到有两队人突围,立刻便让人去堵截,又看到那些下人往后院角门涌去了。 他连忙挥手,怒喝道:“拦住,一个都不能放出去,尤其是那个女人。” 温竹君缩在浓夜里,浑身都被雨打湿透了,好在这会儿还不算很冷,能坚持住,她缓缓滑进了湖水里。 大概是火油在这里烧过,也可能是她太紧张,一时间竟然没觉得冷,只觉得气味难闻。 她听着耳边又响起的厮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扎进了水里…… 白芷和奶嬷嬷紧紧挨着,因为夫人叫她一定要看好大姑娘,可她一转头,却不见夫人。 她只觉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好歹还有理智,只挪着步子,跑到了大头身边,颤着嗓子道:“大头,大头,夫人,夫人,不见了……” 大头咬牙,瞪了她一眼,但看她满脸涕泗横流的可怜样儿,又软了声调。 “跟好我,不许再说这话,夫人没有不见,是我把她送出去了,那些人就想抓夫人呢,你别声张。” 白芷大松一口气,抹了把眼泪,“好好好,我不会声张的……” 大头四下看了一圈,重新燃起的火把下,也照不见夫人的身影,不过梁巢为了追那些跑走的人,还是分散了些兵力。 他松了口气,好歹能多撑一会儿了,希望夫人也能多撑一会儿,只要等侯爷回来,一切都安全了。 苍茫夜色下,一排排玄色铠甲的将士们如潮水涌动,将整个皇城中心围了个水泄不通。 霍云霄擒着三皇子,一言不发,径直往勤政殿冲去。 三皇子还贼心不死,温声诱劝,“霍云霄,你当真不管温竹君了?梁巢觊觎她多久了知道吗?你……” “闭嘴,别逼我杀你。”霍云霄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三皇子看着插在霍云霄身上的箭矢,可惜玄色的衣裳看不出血迹,哪怕他负伤,自己也不敢动,他忘不了方才这人有多么悍勇无匹,箭雨中硬生生冲杀出来,似乎这世上无人能挡。 他笑了起来,“你不敢,霍云霄,你现在胆子小了,不仅怕死,还怕掉到泥地里,你真不该跟着那小东西啊,别看他小,可他是我大哥的儿子,尽得真传,你将来……” “啪”地一巴掌,响亮清脆。 霍云霄冷冷道:“你再挑拨一句,我就杀了你。” 三皇子半边脸都麻了,眼里的火光压不住,终于正了面色,“我二哥呢?你早就知道了?” 霍云霄面色不变,冷哼了一声,“你们的动作很难猜吗?我说过了,师兄的东西,你们抢不走的,连个小孩子都斗不过,还好意思学人逼宫造反?” 三皇子闻言眸光一寒,但也很快冷静下来,只嗤笑道:“那你也藏得挺深,看来,那女人也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重要啊。” 他看着霍云霄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莫非,这事儿非你所愿?怎么?被逼着拿心爱的女人做靶子,是不是很心痛?你放心,只要你在权力中心,只要你还掌着那么多兵,你就永远要做靶子……” 霍云霄终于忍受不了,一掌将他劈晕,把他推到了一边。 他目光沉沉,声调说不出的压抑,朝身旁的副将道:“你送他去吧,和小殿下还有太子妃说,我要回家了。” 师兄没跟他说,护着这些东西的时候,为什么会让人觉得这么疲惫? 副将连忙道:“您要领些人吗?” 霍云霄立刻摇头,“事儿已了,我不能私自调动兵马,这种时候,难免有篡国之嫌,你一并都替我禀了吧。” 他其实心里都清楚,自从师兄没了后,又有老皇帝在旁疑神疑鬼,阿离姐姐跟梁钰在宫里活的艰难,如惊弓之鸟。 副将听他说的这么直白,吓得不敢说话,愣愣的看着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好半晌才回神。 此时天边泛了一丝靛青,隐隐地一点亮。 今夜皇帝薨逝并不算突然,白幡跟麻衣是早就准备好的,已经张 挂了起来。 太子妃披麻戴孝,听到霍云霄半路一个人走了,眸中哀伤,终究松了口气,搂着梁钰的手紧了又紧。 她缓声道:“既然平了乱子,那就让宫内的人散出去,请百官觐见,拥立新君。” 霍云霄一路疾驰,不敢丝毫耽搁,这一路,他心头难免怨愤,终究还是被那些话影响了。 他知道不该这样,是他自己愿意做这一切,可看着烧成一片狼藉的家,他心里的愤怒越发炽盛。 “阿竹?阿竹?”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若是他能调动的人更多一点,能得到的信任也更多一点,他的家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第162章 捡漏的第一百六十二天没错,这就是归…… 甜水巷子的房子烧了不少,损失惨重,人们在废墟上搜寻着,因着雨水淋漓,满地的黑水横流,一片狼藉。 霍云霄心惊肉跳,生怕自己来晚了。 “三姐夫,三姐夫……” “表哥,表哥……” 两个半大孩子跟兔子似的蹦跶了过来,一人手里拿着个小剑,脸上乌漆嘛黑的,龇着一口大白牙,还是能看出振奋。 “哎哟,你怎么才回来嘛?”安平侯狼狈不堪,本来就胖,路又不好走,走一步摔一跤,一瘸一拐的。 温春成也瘸着腿过来了,身上大概受了伤,有血迹。 他张口就骂,“三妹夫,你去哪儿了?你家都烧没了才回来?还好我妹妹没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霍云霄只觉被定住了,愣在原地,喃喃道:“父亲、三哥、小弟、乔智,你们怎么都来了?阿竹呢?” 温春果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手,一脸欣慰,“放心吧,我姐聪明着呢,玩了一手灯下黑,那些人想抓都抓不到……” 他说着又满脸严肃。 “三姐夫,本来保护我姐是你的责任,不过我姐说的对,谁也不是天生欠谁的,自己对自己负责才是紧要,我姐临危不乱,保护了自己,稳住了大局,还是很厉害的,你说对吧?” 霍云霄木木地点头,想问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梁巢呢?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急急问了一句,“你姐人呢?” 温春果指了指东边,也就是家的方向,“母亲跟娘接她回家了,我姐这次可是受苦了,还有小青云……” 霍云霄不等他说完,便重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温春果这才看到他背后插着两支箭矢,吓得大叫:“姐夫,姐夫,你回来,你先看看伤……” 安平侯府,含春院中。 温竹君被灌了两大碗姜汤,又盖了两层厚棉被,捂出了一身汗,热得受不了。 “母亲,娘,我没事……” 夫人立刻压住她的手,嗔怪道:“别胡闹,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现在觉得没事,等你年岁大了,就知道厉害了。” 周氏连连点头,也在一边劝,“你就听话些,老老实实的,冷水里泡那么久,铁打的身子也不行啊。” 温梅君和温菊君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人都心有余悸,附和道:“是啊,捂久点,总归不是坏事,这时候不冷,但寒气也重着呢,可别真病了,到时候一碗碗苦药,可比姜汤难喝多了。” 话音一落,门外二嫂周青,还有三嫂万梓萌也进来了,两人各端了碗姜汤。 温竹君望着两个不容二话的娘,还有满眼关切的姊妹,只能继续捂,但两个嫂子的姜汤就拒绝了,她实在喝不下。 温菊君快要担心坏了,坐在床边,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三姐姐,你还好吧?幸好你没事儿……” 温竹君笑道:“我怎么会有事儿?放心吧,我好着呢。” 今晚也算走运,梁巢一直没猜到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她感觉自己在水里泡了一辈子那么久,越来越冷,人都要撑不住了,终于等来救兵。 万万没想到,救她于水火的,不是像偶像剧那样,骑着白马的王子飞奔而来,也不是理所当然的男主角霍云霄,而是胖乎乎的侯爷爹。 他领着一大帮子兄弟,不惧危险,咋咋呼呼的冲了过来…… 温竹君从未想过,那个总是失约,没几句真话,整天游手好闲,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侯爷爹,竟然会有踩着七彩祥云救她的一天。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安全感,安心,又感动。 “阿竹,阿竹?”院子外响起了一声呼唤。 这样叫她的,只有霍云霄。 温竹君笑着和夫人道:“母亲,他来了,我想跟他说说话。” 夫人笑着点头,叮嘱了两句后,和大家一起出去了。 霍云霄来不及行礼,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看到温竹君满脸通红,额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虚弱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重被子,整个人神情委顿,颇受一番苦难,顿时眼泪夺眶而出。 “阿竹……”他有些委屈的扑到床边,心疼又难过,满眼愧疚,哽咽道:“阿竹,对不起。” 温竹君没想到他开口就是道歉,愣了一瞬才笑道:“没关系。” 霍云霄隔着被子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笑盈盈的模样,眼泪不休,一言不发。 温竹君和他夫妻这么些年,看他这么伤心难受,很快懂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将手伸出被子,与他十指紧握。 “事情了了就好,别的不要想,你已经做到了,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任何人。” 事情过后,她才慢慢想明白原委,武安侯府跟皇城可不远,她确实是可以放出来的靶子,好在大家都没有出事,计较也没意思。 霍云霄将头埋在她手心,好半天都没抬起来。 温竹君察觉手心湿湿热热的,摸摸他的脑袋,心里有些好笑,这人有的时候真脆弱,好在仅仅只会对着她,叫外人看了,怕是会影响他的形象。 “要不要看看青云?那小丫头跟你真像,一点不害怕呢,她也给了我不少勇气。” 霍云霄这才抬头,眼眶通红,一脸脆弱的破涕为笑,“咱们女儿不是普通人。” 温竹君看他站起身,才看到他背后插着的箭矢,顿时惊叫起来…… 等兵荒马乱收拾好,夫妻俩也都安顿在客院了,就在温梅君春芳院隔壁,现在家都烧没了,肯定得在安平侯府客居一阵子。 温梅君也跟着忙前忙后地张罗,对三妹妹夫妻俩深表同情,并再一次感慨,她哪怕再来一次,也不会嫁给霍云霄的,太折腾了。 其实说起来,做寡妇也挺好的,比跟男人过日子舒坦多了。 温竹君躺在榻上,看着一旁睡熟的霍云霄,唇色苍白的可怜模样,一扭头,就看到正在啃脚丫子的霍青云。 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儿。 一家三口,只有霍青云最精神,好在她啃脚丫子认真,不吵不闹的。 雕花窗子渐渐有了亮光,又被糊窗的纱遮挡,透着一点青,太阳升起来了,雨过天晴,又是新的一天。 屋中安静宁谧,角落的博山炉里轻烟澹澹,温竹君看着父女俩,心里一阵阵的柔意泛起,本就疲累,渐渐也睡着了。 玉京的乱子平息过后,皇太孙梁钰登基,国丧三月后,已经快年底了。 小皇帝定年号为“泰和”,封了太后等一众皇子皇女,至于参与造反的人,都被关押了起来,留待年后再处置。 才出国丧,皇帝还有太后娘娘,亲自前来安平侯府看望快要养好伤的霍云霄。 很快,臣子们的赏赐也紧随而来。 霍云霄护驾有功,封镇国将军,赐镇国将军府,兼任右军都督,升武安侯府为镇国公府,六代内不降爵,另追授霍云霄去世的父母为国公和国公夫人…… 恩宠有加,荣耀满门,封赏之厚,风头无俩。 温竹君看霍云霄面上没有一丝喜悦的样子,不由胆战心惊,这小子还是没学会戴面具。 太后,也就是当初的太子妃,前所未有,直接实现两个阶级跨越,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她扶起温竹君,笑道:“你别担心,我跟钰儿早就打算好了,礼部跟工部正在加紧为你们修缮镇国公府呢,年前肯定能搬进去。” 尽管她很努力的克制,但温竹君还是明显感受到她的变化,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带来的疏离与矜贵,甚至还有一丝防备。 她真的很好奇,至高无上的皇权,改变一个人会这么快吗? “不知是哪一处?我还真有些好奇了。” 太后指了指西边,“就是从前的晋王府,那处宅院配得上你们夫妇。” 温竹君心头一跳,连忙谢恩。 辛苦送走两尊大佛后,霍云霄叹了口气,和温竹君道:“太后提拔了不少娘家的人,十六卫不再是我掌管,或许很快,右军我也掌管不了了。” 温竹君知道他不在乎权力,他在乎的是大梁,北戎不灭,他如何能放下? “别想了,留给他们去做吧,你不是想培养属于大梁的战马吗?还愁没事儿做?” 霍云霄满脸郁卒,“我还是喜欢打仗。” 温竹君主动牵起他的手,“那你不想生孩子了?青云还要爹陪着长大呢。” 夫妻俩手挽着手,迎着朝阳进屋,窗子里不断透出霍青云清脆银铃般的笑声。 太后说的不错,镇国将军府修缮的很快,还没到腊月呢,工部就通知说弄好了,就连里面的摆设等东西,都是宫里人亲自摆放。 安平侯高兴得不得了,设宴为两人庆祝。 全家都出席了,只是温春 辉一家子还在路上,今年他们夫妻俩总算是要回来过年了。 外头大雪纷纷,花厅里温暖如春,热热闹闹。 温家人多口杂,每每吃到一半儿,就分了男女,男人们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女人们则是转到了抱夏,说说笑笑。 夫人打量着四个女儿,又看了眼围绕在身边的女儿孙子孙女们,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满足了。” 温竹君笑着道:“母亲,您放心,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她连忙朝温菊君使眼色,这个时候不说,什么时候说呢? 温菊君笑嘻嘻地缩到了夫人身边,软语道:“娘,女儿留在您的身边,日日伺候您,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夫人瞪了她一眼。 温梅君笑着摇头,莫名有了些做姐姐的责任感,也靠到了母亲肩头。 第163章 [番外]捡漏的第一百六十三天霍青云想看猴 斜阳漫过青瓦白墙,吹动柿子树枝叶婆娑作响,上面挂着半青半红的柿子,也在风里悠悠颤颤,像一盏盏小灯笼。 温竹君和霍云霄难得忙里偷闲,坐在树下饮茶,夫妻俩现在都不嫌茶苦了,有空就一起饮一杯,顺便聊聊闲话。 “这次的马种不太行,无论是耐力还是体格,都比不上那些骑兵强盛的地方。” 她因着霍云霄,对马儿配种的事儿, 也了解颇多。 霍云霄闻言点点头,殷勤地帮她倒茶,“大宛被北戎打得不敢冒头,商队行进不顺,这次马种不知又要等多久呢,真是辛苦阿竹了。” 温竹君看他夕阳下的俊秾眉眼,俊朗无匹,不由笑了起来,打趣道:“得将军一句辛苦,我顿时就不觉得辛苦了。” 霍云霄嘿嘿一笑,拉着夫人的手,想说两句贴心的话。 “娘,娘……”一道洪亮的嗓门响起,一听就知道没好事儿。 霍云霄浑身一震,“阿竹,我去看看青木。” 温竹君只见霍云霄嗖了一下跑不见了,气的直瞪眼,她也连忙站起身,想躲起来。 霍青云早就瞧见了,叉着腰气哼哼的,“娘,你又躲我?”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丫头小子。 温竹君尴尬一笑,柔柔道:“没有,我没有躲,我就是坐久了,站起来活动身体。” 霍青云也不计较了,拉着娘的手就跑,一边走一边小声道:“娘,咱们去看猴儿吧?” 玉京时常有商队来往,许多商队会带驮货的骆驼,会钻火圈儿的猴,会飞的鹰隼,许许多多的新奇玩意儿。 温竹君一听这话,不由扶额,她真的跟不上这丫头的精力。 “青云啊,咱们这次就不去了吧,娘,娘觉得身体不太舒服,要不你在家陪弟弟玩儿?” 霍青云都六岁了,已经不喜欢和只会流口水、整天啊哦乱叫的弟弟玩儿,她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 “娘,顺姐姐跟七哥哥他们都去看过了,她说那猴儿还会作揖呢,我也想让猴儿给我作揖。” 温竹君听到只是看猴儿作揖,顿时松了口气。 之前她跟霍云霄带着霍青云出门玩儿,碰到过一次钻火圈的猴儿,小丫头就比上了,说她爹比猴儿还厉害,当场要霍云霄表演钻火圈儿,偏偏这人宠她…… 这事儿一度成为许多人的笑谈,霍云霄好久都不好意思出门。 “作揖啊?好好好,娘先去看看弟弟,再让爹爹陪你出门儿,行不行?” 霍青云歪着头考虑了一下,想到娘容易累,便点点头,“娘,弟弟什么时候能陪我出去玩儿啊?” 霍云霄从屋里走出来,“你弟弟还小呢,再过两年就能陪你出门玩儿了。” 他笑嘻嘻的看向温竹君,眼神闪过了然,又心虚的望了眼女儿,这小丫头可会挑人了,不躲不行,对她娘跟对他,完全是两个样儿。 果然,霍青云看到爹爹,立刻眼睛都亮了,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爹爹,你回来了?快,我要骑大马……” 霍云霄无奈又宠溺,虽然嘴上不想答应,但身体很诚实,老老实实将女儿放在了脖子上。 温竹君看的叹气,“她都六岁了,你不能这样。” 霍云霄笑着摆手,“只要不是什么钻火圈,别的都随她吧,再过两年,我就教她骑真正的马。” 温竹君想了想,只要不是让自己陪她学狗叫,确实可以随她。 她还要看账本,就叮嘱父女俩出门要注意些,别老是闹笑话,看个猴子就赶紧回来。 霍青云出了门,被爹爹抱在怀里,忽然道:“爹爹,他们说我不是你跟娘生的,是吗?” “谁说的?”霍云霄登时就怒了,他早就知道那些长舌东西喜欢乱扯,防都防不住,“你告诉爹,爹去揍他,你就是爹跟娘生的。” 霍青云搂着爹爹的脖子,圆鼓鼓的小脸上也满是义愤填膺,用力点头,“好,爹爹,我们去揍他……” 温竹君和玉桃在家商量事儿呢,温春果就上门了。 这小子直奔正院,“姐,姐,不好了,青云跟胡家幺孙打架了,大哥哥叫我来喊你去……” 温竹君顿时闭上了眼,这父女俩真是一天都不消停。 因着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姑娘,胡志微胡大人就也出面了,大家都是体面人,加上还有吏部郎中温春辉说和,内里再不睦,表面都不会表现一丝。 霍青云大概是受到霍云霄的撺掇,喊的一张脸都通红,气愤极了。 “……哼,你们还要自己生,我娘都不用生就把我带回了家,说明我是世上最好的小孩儿,你们都是坏小孩儿,你爹娘肯定不喜欢你……” 温竹君听到这话,顿时失笑,只是在场哇哇乱哭的孩子还在,她也不好笑出声。 “胡大人,小孩子玩闹不知轻重,实在抱歉,小公子还好吗?” 胡志微想到自己鼻青脸肿的小孙子,心里微微一梗,还是摆摆手,“无碍无碍,小孩子手脚能有多重?夫人还是宽慰宽慰大姑娘吧。” 温竹君见状便也借坡下驴,道歉赔罪后,带着孩子告辞了。 出了门后,和哥哥弟弟打完招呼,就瞪了霍云霄一眼。 这些年,胡家跟霍家不太对付,因为霍云霄手上还有一支大梁最强的骑兵,这个事儿,让忧心操劳的胡大人如鲠在喉。 霍云霄自知有错,也不敢梗脖子,老老实实跟在旁边。 “孩子嘛,打打闹闹很正常的,阿竹,你可别生气。” 温竹君摸摸一头汗的霍青云,爱怜地亲亲她的小脸蛋,“青云今儿真棒,以后再有人说你不是爹娘生的,你就揍他,揍不过就回来告诉我们,知道吗?” 她舍不得孩子受苦,幸好霍青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能欺负她的人很少。 霍青云一把搂住娘的脖子,笑嘻嘻的,“娘,你是不是最爱我,比爱弟弟还要爱我?” 温竹君认真的想了想,“如果我说爱你跟爱弟弟一样多,你会生气吗?” “不会。”霍青云奶声奶气的,“弟弟是我的弟弟,爹爹说弟弟比我小,我是姐姐,要保护弟弟……” 她忽然瘪了嘴,趴在娘的怀里,嘟嘟囔囔的,“娘,你一定要爱我跟爱弟弟一样多哦。” 温竹君心里又酸又涩,抱着女儿不肯放手。 霍云霄看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在一边心都要碎了,连忙插话,“青云放心,爹爹永远最爱你。” 温竹君理都不理他,抱着霍青云上了马车,临了对霍云霄道:“你自己骑马。” 霍云霄摸摸头,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的去骑马。 到了家,霍青云已经睡着了。 温竹君把孩子放在小床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最后一抹斜阳收了光芒,天边泛起了靛青,点滴闪烁的星子在夜幕上亮起。 霍云霄知道她是生气了,连忙追上去,“阿竹,那孩子小小年纪,嘴巴就那么恶毒,该揍……” 温竹君不理他,只继续走。 霍云霄把她扯住,诚恳认错,“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带着青云去报复,教坏了孩子,我错了。” 温竹君无奈摇头,“你明明知道胡大人对你颇有微词,做什么还要闹这一出?有什么意义?” “谁叫他又参我。”霍云霄也有些忍不住了,怒声道:“他现在是过河拆桥了,不让我出玉京,我认了,现在还要拿掉我仅有的兵,那是我的心血,这几年,连你的心血都在里面……” 温竹君赶紧拉着他进了屋,“你小点声。” 她叹了口气,其实这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儿,帝位微弱,太后垂帘,伴君如伴虎,从前的霍云霄可以做战神,但现在的霍云霄,只能做大梁的符号。 可惜,这小子现在还接受不了。 霍云霄闷闷不乐,“他以前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阿竹,你说得对,读书人真是不要脸,翻脸快得很。” 温竹君一脸不解,她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事儿的时候,这心结不解,依着霍云霄的性子,以后这种破事儿层出不穷。 “皇帝还未亲政呢,你着什么急?”她点了点霍云霄的额,“你其实都懂,就是心里过不去,何必为难自己呢?” 就这种冷兵器时代,能打的人到处都是稀缺,再说了,这大梁又不能千秋万代,顶多还有一两百年就要玩完。 不过这话,她肯定是不能跟霍云霄说的,他是忠君之人,又不懂历史周期。 “是,我明白。”霍云霄叹了口气,语调沉沉,“以后不会了,阿竹,对不起,连累你担心了。” 皇帝还年幼,朝堂不能出功高震主的人,底下的墙头草太多了,他手上还有兵,人心易变,谁会放心他呢。 哎,要是师兄在,他肯定不用这么憋屈。 入夜后,夫妻俩上了榻,霍云霄挨挨蹭蹭好半天,终于得到了温竹君的首肯,高兴不已。 只是还没等嘴挨着嘴,就听到一声幽幽的叫唤。 “爹爹,你又偷偷亲娘。”霍青云手脚灵活自己爬上了榻,将嘴巴也凑过去,“我也要亲。” 霍云霄:“……” 温竹君:“……” 霍云霄望着女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终于败下阵来,认命的将女儿抱在怀里,“小臭丫头,满意了吧?” 霍青云嘿嘿笑着,躺在爹娘的中间,满足的闭上眼睛睡觉,好一会儿忽然道:“弟弟呢?让弟弟和我们一起睡呀。” 霍云霄逗她,“爹爹只能抱一个,弟弟来了,那爹爹抱谁?” 第164章 [番外]捡漏的第一百六十四天霍青木……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霍青木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他有最温柔最美的娘,还有最厉害的姐姐,还有一个老是追着娘亲的爹爹,大家都非常爱他。 每天早上,霍青木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去找姐姐,因为早上爹娘的房间不让他进去。 “出去。” 虽然姐姐每次都这么说,但他知道,姐姐就是嘴上说说,他爬上榻后,姐姐还是温柔地抱住他了,然后他们会说很多悄悄话。 起床后,爹爹教姐姐习武,霍青木就在旁边玩儿,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他仰着头大哭,“姐姐,有个穿花衣裳的苍蝇扎我,好痛。” 娘亲会立刻过来安慰他,爹爹会皱着眉,说他胆子小,姐姐就不一样了,她会说那是蜜蜂,扎一下也没关系。 姐姐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等锻炼完身体,娘会亲自帮姐姐打扮,说女孩儿打扮的好看,心情也好。 霍青木看着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姐姐,非常羡慕,也要娘亲帮他打扮,“我要跟姐姐一样漂亮,我也要戴那些亮晶晶的东西。” 大家都哄笑起来。 霍青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跟姐姐还有娘亲一样漂亮,也跟着美滋滋的笑。 只有爹爹不太开心,皱着脸看他,一脸怀疑和不解。 吃早食的时候,霍青木是一定要跟姐姐坐在一起的,因为姐姐会跟他分享好吃的。 不像爹爹跟娘亲,只顾着自己吃,还板着脸要求他也自己吃。 霍青木乖巧的坐着,看到姐姐咬了两口烧麦就不吃了。 “弟弟,这个烧麦可好吃了,姐姐帮你尝过了哟。”霍青云朝爹娘吐舌头,然后将烧麦放进弟弟碗里,还要喂他。 霍青木笑眯眯的张嘴,满脸幸福,“谢谢姐姐。” 姐姐最好了。 每当这时候,爹爹就会一脸疑惑的看着他,真是让人不理解呢。 吃完早食后,娘会拿出小书包,送他跟姐姐去前院找先生。 霍青木不喜欢先生,因为先生总是夹着一把戒尺,姐姐的手老是被打,不过他喜欢先生带来的书,里面有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 今天因为起的早,先生还没到,姐姐到处看了会儿,忽然拉着他小声道:“咱们出去玩儿吧?听说最近有幻术师来玉京了呢。” 霍青木不知道幻术师是什么,磕磕巴巴地道:“比猴儿钻火圈还好看吗?” 姐姐兴奋的脸都红了,像娘涂的胭脂,特别好看,她用力点头,“当然了,好像还会变大狮子,大老虎呢。” 霍青木也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不行的,先生马上要来了,要是我们不在,先生又要生气。” 先生要是生气,姐姐又要挨打了,打手心可疼了。 但是姐姐最勇敢,一点都不害怕。 “不怕,要是先生打,那就打我一个人,不会连累你的。” 霍青木对外面花花世界的渴望,战胜了古板的先生还有书本,他用力点头,“那好吧,姐姐,我们走。” 姐姐是最厉害的,熟门熟路的带着他去了街上,街上可好玩儿了,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他眼睛都要看花了。 可是他俩没带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过姐姐说,马上就能看到幻术师了。 万万没想到,还没进去呢,就被爹爹逮住了。 “你们两个小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了。”霍云霄气得半死,抓着两个孩子一人打了一下屁股,“要不是先生单独找我,我提前出来,你们娘又得揍你们。” 是的,最温柔的娘,也是最可怕最严厉的娘。 霍青木吓得缩手,一脸担忧地看着姐姐,“娘不会又打姐姐手心吧?” 霍云霄和两个孩子眨了眨眼,想着回去也要挨骂挨揍,干脆一挥手,“天天读书累死了,今天爹爹带你们好好玩玩儿。” 霍青云还有些理智,“爹爹,你今天不上朝吗?” 霍云霄冷哼了声,面色郁郁,“上朝也不及你们两个宝贝重要,今天爹爹就陪你们。” 霍青木拉着姐姐的手欢呼起来,“爹爹最棒。” 不过娘说过,欢乐的时光是短暂的,他今天深有体会。 父子三人欢欢喜喜回家后,果然就看到正等在门口似笑非笑的娘亲。 霍青云觉得爹爹胆小的很,这会儿跟在街上时完全不一样,和他一样,只敢低着头挨骂。 娘亲今天也没有很生气,只是拉着他跟姐姐一起去先生面前道歉。 道完歉,爹爹就活了,又开始黏着娘亲。 “阿竹,你看,这是我跟两个孩子给你买的礼物……” 霍青云和姐姐对视一眼后,果然看到爹爹背在身后的手在做手势,意思就是叫他俩快跑。 不过娘亲今天眼睛特别灵,一眼就看到了,还叫住他跟姐姐。 “你俩现在是越大越翻天了,还敢偷跑出门?” 霍云霄连忙为两个孩子求情,“好歹平平安安的,再说了,逃几次学又没关系,青云这次可没有找借口。” 温竹君气笑了,“是啊,这次没找什么先生哑巴了、先生把毛毛虫塞进弟弟嘴里了的借口,反而是你这个爹带着他们胡闹。” 霍云霄嘿嘿一笑,抱着她的腰撒娇,“阿竹,孩子们高兴就好,咱们做父母的,不就这点念头?你想想四妹妹。” 不等温竹君说话,他便赶紧亲亲她的脸,果然奏效的很。 温竹君还羞于在孩子们面前亲密,也是性格使然,每每这时候,她就觉得霍云霄比她还像个现代人。 “孩子们还在呢,你这是做什么?” 霍云霄朝孩子们挑眉,得意洋洋的又亲了一下。 霍青云接收到信号,拍着手蹦蹦跳跳的,“羞羞脸,羞羞脸,爹爹又偷亲娘,羞羞脸……” 霍青木觉得姐姐真厉害,他就不敢这样。 他跟姐姐就这么跑掉了。 娘亲每次都怪爹爹,但从来没有真的发过怒,娘亲真好。 虽然看着爹娘亲亲有些羞羞,但是姐姐说这是爹跟娘特别相爱,不然就不会有他了。 “真的吗?” 姐姐用力点头,“当然了,爹爹跟我说的,他说只有相爱的人亲亲,才能生小孩,才能生出我们俩这么可爱的小孩。” 霍青木深以为然的点头。 他跟姐姐是最可爱的,娘亲每天都要跟他们说好几遍呢。 到了吃晚食的时候,爹跟娘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好看,所以将晚食摆在了湖边。 他跟姐姐其实不太喜欢湖边,因为有很多虫子,爹爹只给娘亲打扇,不给他们俩打,姐姐说爹爹就是娘亲的跟屁虫。 霍青木觉得姐姐说得太对了,就像他是姐姐的跟屁虫一样。 到了要睡觉的时候,这也是他每天最艰难的时候,他舍不得爹爹和娘亲还有姐姐,希望时时刻刻看着他们。 “娘亲,我今天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霍云霄立刻拒绝,“不行,你现在都四岁了,是小男子汉了,自己睡觉。” 温竹君看着乖巧软萌的儿子,戳了戳霍云霄的手,“今晚让他跟我们一起睡吧?” “不行。”霍云霄摇头,嘟囔道:“之前是青云,后来是青木,他俩好不容易长大,这么些年,那张床是时候回归咱们俩了,再说了,这小子拉得可臭了,你收拾啊?” 温竹君最怕收拾孩子的屎尿了,收拾一次,几顿饭都吃不下去,顿时熄了心思,一脸同情的看着儿子。 霍青木顿时带着最后的希望看向了姐姐。 霍青云想着今天一起逃学的情谊,勉强答应了。 结果到了真要睡觉的时候,霍青云又抱着小被子,哭哭啼啼地跑到了爹娘的 卧房,仰天长哭。 “娘,姐姐说我胖,不让我进她房间,哇呜呜呜呜……” 温竹君跟霍云霄望着儿子每天都要表演的节目,十分无奈。 “姐姐不让你进去,你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啊。” “不要,我不要自己睡。”霍青木委屈极了,姐姐说她小时候都是跟爹娘一起睡的,“我想一直跟爹爹娘亲还有姐姐在一起,呜呜呜……” 最后还是霍云霄受不了,把他抱到了床上,但还是忍不住嘟囔,“你个臭小子,就知道哭……” 温竹君也笑,“这小子聪明着呢,知道你心软。” 也是奇怪,霍云霄做爹比她做娘还要成熟些,她还以为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娘也是轻轻松松呢,但完全不是一回事。 霍青木愿望得逞,爬上床后,缩在爹娘的怀里,开心坏了。 但他知道,等他睡着了,爹爹就会偷偷把他推到床里面。 哼,坏爹爹。 而且每每这个时候,爹爹就会跟娘亲咬耳朵,他们总是这样,动不动就黏糊在一起。 霍云霄心里郁闷极了,“你说青云那么像我?这小子为什么一点不像我啊?” 温竹君都听习惯了,“孩子有孩子的脾气,青木性子温和沉稳,念书也聪明,也是很好的优点嘛。” 霍云霄连连叹气。 温竹君笑着搂住他脖颈,“好了,你就别操心了,他们身体健康就好。” 霍云霄点头,“对了,今年中秋,咱们去老丈人那过吧?” “怎么?”温竹君忍不住笑起来,“上次你跟大姐姐吵架,不是说再也不想看到她吗?” 也是奇怪,大姐姐跟霍云霄总是不对付,一见面就没好话,总要斗几句嘴。 霍云霄不自在的找补,“哼,好男不跟女斗,我又不是去看她,是去看岳父岳母,还有娘的。” “好,那中秋就回家。”温竹君拍板,“正好娘跟我说她看中了好些料子,想做些衣裳呢。” 她这个亲娘,一辈子就好个打扮,做女儿就只能宠着了。 霍青木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娘,我也要去看奶奶……” 温竹君拍他屁股,“你小子,终于不装睡了?” 窗外虫鸣不歇,屋里窸窸窣窣的说笑声,在月夜下,温和宁谧。 霍青木幸福的一天,也终于落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