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鉴宝:我真没想当专家》
第1章 西京城
第1章 西京城
西京,秋。
灯光洁白,投影有些失真,只能看到加粗的标题:文保系陶瓷修复实践(一)。
长案一字排开,上面摆满瓷片,学生们围坐四周仔细的拼接,颜料混合着胶水的味道钻进鼻腔。
林思成盯着投影,看了看右下角的日期:2007-8-24,星期五。
他怔愣好久,用力的搓了搓发麻的脸:这是陶瓷修复实验室,大四第一学期?
怎么回来的?
应国家文物局邀请,开了个文物保护相关的研讨会,晚宴小酌了几杯。感觉有些不舒服,回房间睡了一觉。
等眼一睁,就到了这儿。
也不知道自己提交的方案通过了没有?
都回来了,哪还能管得了十八年后的事情?
正哑然失笑,一道身影站在面前。
非常漂亮,也很年轻,戴着扩音器,胸口挂着导助的工牌。
她瞄了一眼原封未动的瓷片,神色冷冷清清:“不会?”
林思成没有回答。
二十岁的自己肯定不会,但重生后的自己,不要太会。
国内最年轻的考古学家,文物鉴定、保护与修复学科带头人,发明注册相关专利一百余项。受文旅部、国家文物局多次嘉奖,并在多家国字头研究机构担任顾问。
这样的问题对他而言,就如小儿科。
关键还在于,感觉记忆强的可怕:学习过的知识,研读过的论文,查究过的技术,推敲过专利,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样,稍一动念,就会浮现出来。
这是什么,穿越者的福利?
正暗暗狂喜,纤长的手指递来一张点名表,“先签字,有不懂的,下课来问我!”
林思成接过笔,一挥而就。
……
天很晴,又起了风,穿过斗檐,铁马不住的晃。
沙砾卷着草叶,撞在灰色的石墙上。路边的槐树挂着去年的枯荚,发出细碎的响。
林思成抱着课本,不急不徐走向校门,石径上的鹅卵石垫着鞋底,感受格外清晰。
顾明靠着墙,双手插兜,吊儿浪当。看到林思成,他先呲出一对大板牙。
你笑个锤子?
才二十七,照片就上了墙。随之媳妇也跟人跑了,害自己给他养了十几年的娃。
狗日的……
直觉林思成的眼神不对,顾明低下头,从头到脚瞅了一遍:“我咋咧?”
“没咋!”
“那你看我跟丢刀子一样?”
顾明咕咕囔囔,瞄了瞄林思成的脸,“下午没课吧,要不……回家?”
回家?
林思成怔了怔,脑海中涌现出久远的记忆。
当年脑子发抽,觉得爷爷是西北大学教授,老爹又从西北大学毕业,又要让自己上西北大学?
再说了,都要上大学了,竟然连西京市都没走出去,死活不愿意去。
但还能由得了自己?
所以大学四年,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动不动就不回家。
家里担心自己,时不时委派顾明过来瞄一眼,除了送生活费,顺便再劝一劝。
现在一想,就挺蠢的:当个古二代不香吗?
结果倒好,兜兜转转好大一圈,最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白白折腾好几年。
两世为人,不可能还这么幼稚。钱可以慢慢赚,功成名就也不急,至少要舒舒心心,和和睦睦。
他叹了口气:“爷爷呢?”
“在小东门练摊儿,退休了都闲不住!”
“我爸我妈呢?”
“当然是上班……”话没说完,顾明愣了愣:咦,转性了?
以前别说主动问,一提起来就拿鼻子冷哼。
“真回家?”
“我回自个家有什么真假的!”林思成手一伸,“我钱呢?”
顾明急中生智:“林叔没给,说让你回家拿!”
“放屁!”
话音未落,林思成出手如电,伸进顾明的裤兜里,掏出几张红彤彤的票子。
顾明急了:这狗东西有了钱,哪还会回家?
他伸手就来抢:“这是老子的钱?”
林思成冷笑:“一号才发工资,你有个锤子钱?”
自从过完年开始实习,顾叔就不再管他。顾明手又大,工资基本月光。
别说六百,这会他兜里要能掏出六十,林思成敢叫他爹。
“我捡的!”
顾明不依不饶,林思成伸手拍开,“别闹,先去小东门找爷爷,然后回家!”
愣神的功夫,林思成走出了好远,顾明屁巅屁巅的跟在后面,转着眼珠:“晚上你买菜,让咱爷做糟肉,烀肘子,再喝两杯!”
“怂你吃不吃?”
“吃!”顾明吞了口口水,“再让爷炖个三宝,羊鞭要粗,越骚越好!”
一听越骚越好,林思成胃里发毛。
……
两个小时后,两人下了公交车。
一条小巷座落在城墙下,头顶搭着雨棚,石板路笔直平整,湿气混合着霉味飘进鼻孔。
长案一字排开,瓷盏布满裂纹,铜器泛着幽光,檀香木盒半开,露出断成两截的玉圭。珐琅瓶裹着经年累月的灰,梳着背头的白胡子老头靠着躺椅假寐。
继续往前走,出了小巷,豁然开朗。
向阳的墙根下,小摊密密麻麻,瓷铜漆锡,古币玉器,木雕家具,字画古籍,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西京是十三朝古都,城墙下的古墓比京城、金陵、洛阳加起来都多,自然有其底蕴。真货不少,游客也挺多。
当然,假货更多。
两人一直往东,到了城楼下,却扑了个空。
问过旁边的摊主才知道,早上来不久,爷爷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帮人去鉴定了。
顾明叹了口气:“回家?”
“回去也没人,先转转!”
“最好别转,没听咱爷说么:这烂怂地方尽是假货!”
林思成顿时就乐了:“不是也有不卖假货的么,就像咱爷?说不定就能捡到好东西。”
“捡啥?”顾明斜着眼睛:“你捡个怂哩!”
林思成他爷厉害吧:教了大半辈子考古,玩了大半辈子古玩,都还有走眼的时候,何况林思成?
林思成只是笑笑。
不吹牛,以他现在的水平,放国内鉴赏界和文保界,绝对处于前端。况且,还有超越近二十年记忆和见识。
反正回家也没人,正好练练手。
林思成慢悠悠的转了起来。
摊都不大,多的百八十件,少的三五十件,林思成大致扫一眼就能判断个大概。
假东西确实多,差不多九比一。偶尔碰到件真的,价格也高的离谱。
但这一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说直白点:屎里淘金。
边走边看,到一处报摊前,林思成停了下来。
顾明瞄了一眼:全是报纸和杂志,一水儿的简体字不说,还都是党报。
有《人民日报》、《陕西日报》,有《改革》,有《求是》,一看就是从哪家机关单位淘出来的。
“一堆废纸有啥看地?”
林思成随口就回:“万一捡漏呢?”
顾明撇了撇嘴,“这堆烂货里要有漏,我吃屎!”
摊主不乐意了:“嘿,这瓜怂,咋社话哩?”
(本章完)
第2章 再挑几块
第2章 再挑几块
“噗嗤……”
旁边的铜器摊上传来笑声,林思成回过头。
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多岁,一般的清秀文雅,一看就是知识份子。
男的在研究一方铜镜,女的抿着嘴看着他们,眼中带着笑意:“不好意思!”
“没事!”
林思成笑了一下,瞪着顾明,“你少遭怪!”
顾明哼了一下,没有吭声。
林思成手一指:“老板,那本书多少钱?”
“哪本,《炎黄春秋》?”
“对!”
“三千!”
一听三千,林思成就明白了:摊主虽然是老板,还真不识货。
算是捡了个小漏。
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书镶金子了?”
摊主翻着白眼:“谁让那瓜怂说我这全是烂货?”
林思成哭笑不得: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置气?
“你先拿过来我看看!”
听到“炎黄春秋”,买铜器的男人抬起头,瞅了瞅报摊老板递过来的杂志。
蓝色的封面,稍有些泛灰,看来有了些年头。顶部四个大字,炎黄春秋。之下列着七八行标题:
民国十年:最好的年代。
洋务运动,工业兴盛的起点。
……
男人惊了一下:还真是《炎黄春秋》?
乍一看标题:似是而非,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甚至是捏造歪曲……比地摊文学还像地摊文学。
再看刊号:“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听都没听过,一看就是野鸡协会。
翻开再看里面的文章:车轱辘话来回讲,想说又不敢说,通篇都是暗戳戳的臆测。比八毛一本的故事会还不如。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书是1989由某委创办,虽然不涉密,却属于正儿八经的内参。级别不够,真就看不到。
所以,一般人碰到也不认识,只当是不入流的杂志。
比如顾明,顺手一翻,“咦”的一声:“这书谁印的?”
“中央!”
以为林思成在说反话,顾明“呵呵”冷笑。
报摊老板也跟着笑:“印这个?”
听他这么说,林思成心里更加有底,扬了扬杂志:“你好好说价!”
“三百!”
“三十!”
老板干净利落:“给钱!”
顾明嘟嘟囔囔:“你个瓜皮,从三千降到三十,能是啥好东西?三十都能吃两碗葫芦头,还能加半斤酱肉!”
“一天就知道吃吃吃,屎你吃不吃?”
“你吃我就吃!”
两个人跟说相声一样,女人笑个不停,也瞄了一眼:“王齐志,那是什么书?”
男人压低声音:“内参!”
“啥?”
单望舒愣住:那小孩竟然不是胡扯,真是中央部委刊发的?
但内参怎么会流到地摊上?
“发行量很大?”
“恰恰相反,非常低:刚发行的时候只呈送省级单位,后来只限中央直属机构……”
“那这小孩怎么认得?”
王齐志怔了一下:对啊?
那句“中央”,肯定不是胡扯。
再说了,这书如果买来当杂志看,三块都嫌多。他能三十买,就表明知道内在价值。
总不能,家里有人当官,而且级别高的离谱?
仔细再看:人很帅气,也很白净,穿戴也不差,但气质不太像。
太平和了,没有一丁点二世祖的张扬之气。
女人又捅了捅他:“能卖多少钱?”
男人想了想,伸出手,叉开五指。
“五百?”
“千!”
女人张着嘴:顶她三个月工资?这小孩,才了三十。
“你刚才怎么没看到?”
男人理直气壮:“我是来买铜器的,又不是来买书?”
女人鼓起了腮帮子。
……
交钱走人,双方擦肩而过。
男人脚下摆着好几样物件,有铜境,有青铜剑,还有箭镞、古币。但一眼假,全是仿品。
男人也知道是仿品,正和摊主讨价还价。
女人一脸好奇,一直盯着林思成。
“她看啥?”
“应该在好奇:这小伙长的挺灵醒,咋带个瓷锤?”
顾明琢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小伙是谁,瓷锤是谁,他顺手就是一拳。
林思成闪身躲开,眼神一顿,又蹲了下来。
顾明伸着脖子瞄了瞄,暗暗撇嘴:废纸好歹值点钱,这次直接成了破烂?
但再没逼叨,想着六百块赔完算逑,只要林思成能回家就行。
林思成先瞅了一圈:一水的瓦当,别说,都挺真。
大多是明清时期的琉璃瓦,宋之后的铁瓦也有,甚至还有东汉的长乐瓦和三国的四象瓦。
可惜,大都是残器。
看了看年轻的摊主,林思成叹了口气:“东西倒挺全,咋没一块整的?”
“老父亲过世,急着分家,好的早卖了!”
果不然。
“都是什么价?”
“看朝代,最贵的是有字的汉当,有的其次,再之后是琉璃当,无纹无釉的又要便宜一些!如果买的多,素瓦不要钱。”
林思成点点头,随意挑了几块。
旁边的那对男女付完了钱,但并没急着走。
一看男人盯着林思成,女人就知道他想买那本书。先撇了撇嘴,又看了看林思成脚边的残瓦。
“咦,他挑这么多素瓦做什么?”
男人也很奇怪。
顾名思义,瓦当自然是用来挡雨的。瓦像“u”型槽,挡在前面的圆盘就是“当”。
而不管是字还是纹,只会印在“当”上,所以有收藏价值的只是“当”。如果只是一块光溜溜的残瓦,基本不值钱。
林思成却反了过来,挑七八块素瓦,才会挑两块当。
看了看“当”面上的铭纹,好像全是汉瓦。又看了看残瓦的弧度和造型,男人灵机一动:“他要塑壶?”
“什么?”
“紫砂壶中有一种壶,叫汉瓦壶,就是拿汉瓦拼的。当只能做底和盖,所以用的少,瓦用来塑壶身,所以用的多。”
“很贵?”
“看手艺,品相好的一把上万!”
“他还会这个?”
“会不会不知道,但肯定学过!”男人叹口气,“而且非常懂行:其它不说,看那些瓦片的弧度,最适合拼壶!”
女人咋了咋舌:“他才几岁?”
两人嘀嘀咕咕,林思成已经挑了十多片。拢共了三百块,老板送了一口纸箱。
三两下打包好,林思成接过来,顺手往顾明手里一塞。刚站起身,他双眼“噌”的一亮。
好家伙,还真捡漏了?
看他又蹲了下来,顾明一头雾水:“咋咧?”
“再挑几块!”
(本章完)
第3章 免死铁券
第3章 免死铁券
没麻烦老板,林思成转到摊里头,翻起几块铁瓦。
就是生铁铸造的筒瓦,源自于唐,兴盛于宋,普及于明清。
不过官殿和民间都很少用,用的最多的是道观和寺庙,几乎各省都有类似的遗址。
有好多还是著名的旅游景点,就如西京的大慈恩寺、香积寺,都有铁瓦殿。
再者比较好保存,所以存世的极多。
所谓物以稀为贵,如果不是出自名刹古寺,价格自然就不高,哪怕是精品。
就如摊上这几块:四周饰以缠枝莲纹,瓦面铭刻《金刚经》、《心经》等经文。字迹工整,深浅如一,虽然有锈迹,漫漶却极少。
林思成先挑了品相最好的一块:“老板,多少钱?”
“两千!”
林思成挑了挑眉毛:“大雁塔上拆的?”
“扯蛋。”
“那你敢要两千?”
摊主噎了一下:“你也不看看,上面印了多少个字?收你两百,再不能低了!”
林思成点点头,先放到脚边,又拿起旁边的一块。
这一块大许多,造形也比较奇特。其他的铁瓦像竹筒,长而细。但这一块反了过来,短却粗。
但品相很差,锈极厚,大部分的字已漫漶不清,能认出来的不足十分之一。
他瞅了又瞅,看了又看,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重生第一天,就能碰到这样的物件?
运气爆了。
确定没看错,他扬了扬:“这个呢?”
摊主瞄了一眼:“五十!”
“两块两百四,卖不卖?”
摊主算了一下:“十块你也讲价?”
“给娃买碗葫芦头!”
想起之前那黑大个拿葫芦头比价,单望舒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顾明无所谓,他也动不动就给林思成当爹。
摊主包好铁瓦,林思成接到手里,又付了钱。
刚转过身,王齐志拦在路中间,眼神不住的往顾明的裤兜里瞄。
林思成顿然明了:“你好,有事?”
王齐志笑了笑:“你刚买的那本书,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捡了漏就是拿来换钱的,这有什么能不能的?
“当然!”
回了一句,林思成随意的打量:咦,还是个行家?
他顺手一掏,把书递了过去,
王齐志接到手里,一页一页的翻。
纸质对,字体对,排版也对,刊号更没问题。
不是加刊,更不是复印本,保存的也极好。
确认无疑,他合上杂志:“多少钱?”
顾明还在惊奇:这破书还真有人买?林思成就竖了一根手指:“一万!”
以为他是漫天要价,王齐志摇摇头:“高了,最多五千!”
“如果只是书,确实只值五千!”
林思成接过杂志翻到最后一页,用手指了指。
王齐志凑近了一点:封皮的背后,盖着指甲盖大小的一枚圆章。
图案有点抽象,歪歪曲曲,像是一堆虫子缠在一起。但王齐志专门研究的就是这个,哪能不认识?
这是虫篆,所以,这是一枚藏书章。
再仔细辩认:这是士,这是廉……士廉?
他猛的抬起头来:怪不得敢要一万?
加上这枚章,还真就值。
这枚章的主人在本省担任过领导职务,九十年代退休,又在某委担任顾问。也就是《炎黄春秋》的创刊单位。所以,说不好这一本还是那一期的首刊。
但他在本省任职时,已是六七十年代的事情,这小孩竟然知道?
更关键在于:不学考古,不研究古文字,哪会认识什么虫篆?
王齐志抬起头,又打量了一下:想来这小孩学的就是考古相关,看面貌,十有八九还没毕业。
但远远不够,考古学得再好,也不可能知道这本书是内参。
他一脸狐疑:“你家里干什么的?”
林思成笑笑:“就普通的家庭!”
不可能。
普通的家庭能培养不出这样的见识和眼力?
人家不愿意说,他总不能一直追着问。王齐志把书递了回去:“前面就有银行,去给你转账!”
顾明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这人真买?
直觉这人在开玩笑,直到一起到了城墙下的中国银行,亲眼看着那人拿着林思成的卡,在柜台上转了账。
然后,林思成的手机上就来了短信:10000元。
站在银行的大厅里,顾明目瞪口呆:这可是一万块,他实习工资一个月四百,不吃不喝得干两年。
林思成就了三十?
那这箱烂瓦,和他手里那两块废铁呢?
顾明忙把两片铁瓦抢在手里。
林思成猝不及防:“你干啥?”
“我帮你拿。”
“不用……”
话音未落,“咣啷~”
可能是太激动没接稳,也可能是老板没包严实,两片铁瓦滑出报纸,掉在地上。
这可是生铁铸的,哪经得住这样摔?
林思成眼皮一跳,看了一眼,又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震掉了点锈。
顾明要去捡,林思成拍了他一把:“你别动,我来!”
把瓦捡了起来,林思成刚直起腰,眼前多了一颗脑袋。
王齐志瞪圆眼睛,看看铁瓦,看看林思成,再看看铁瓦,再看看林思成。
林思成被盯的莫明其妙,低头一看,心里喊了一声:我操。
被顾明这么一摔,摔漏馅了?
林思成拿报纸遮住:“再见!”
“再什么见?”王齐志拉住他的袖子,“你给我瞅瞅!”
林思成笑了一下:“就两块庙瓦,没啥瞅的!”
“你当我不识字?”王齐志急了,“我买!”
这可要好多钱……
话到了嘴边,又被林思成咽了下去:别说,人家还真就能买得起。
他想了想:“现在不好卖,得洗一洗,还得验一验,你留个电话!”
“好好好……”王齐志迫不及待,“你先给我看一眼!”
林思成很无奈,递了过去。
这位是真专家,也是真正搞收藏的人,而非古玩贩子。所以他很理解对方此时的心情:见猎心喜、视宝如命。
关键的是来头够大,很可能还够有钱。所以只要价格合适,这人真的会买。
果不然,林思成刚一递,他先一瞪眼:“你小心点!”
而后就像捧着命根子,放在了沙发上,然后,一点一点的揭开了报纸。
好的这块不用看,确实是块庙瓦。
但锈的这一块……这要不是免死铁券,他当场嚼着吃了。
先看最后一行:永昌元年谨诏……何谓诏?
圣旨。
永昌是谁?
历史上有好几位帝王用过这个年号,但最有名的,是李自成。
(本章完)
第4章 孙承祖业
第4章 孙承祖业
再看内容:朕□布衣,起□商洛……朕本布衣,起于商洛,这不是李自成是谁?
再接着看:念□普天□土……十五年,养成北□大河,率部来附……勋绩著焉……今□□已定,论□行赏……封二等伯……尔免二死,子免一死,以报尔功……永昌元年谨诏。
只看最后两行,只要识字,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再看第三行的“养成”和“十五年北渡大河,率部来附”,懂点明史的人都知道:
蔺养成,明末三十六家之一,号称争世王。崇祯十五年黄河绝堤,蔺养成无以为计。率部奔开封,附李自成。
所以,这是李自成称帝后,赐给争世王蔺养成的丹书铁券。
俗称:免死金牌。
再看规制:高约二十公分,如果展开,宽应该有四十公分左右。如果合明精工尺,恰好就是“高六寸五分,广一尺二寸五分”。
《明史》:伯二等,高六寸五分,广一尺二寸五分……正好和券中的二等伯对上。
所以,如果这块铁券是真的,至少自此后,明史学家再不用争了:李自成给蔺养成封的是二等伯,而非公……
想起来的越多,王齐志就越是肯定,额头上的青筋就跳的越快。
当时离那么近,就隔着一个摊,自己为什么没看到?
不,看到了。
这小孩买这块瓦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但锈太厚,瓦上就零零星星的几个字,压根看不出来什么。
他当时还想,这小孩买这东西做什么?
直到刚刚被那黑大个摔了一下,露出了好多字……
他越想越是惊奇:“你当时怎么看出来的?”
“没看出来!”林思成指了指其中的一行:上帝鉴观,实惟求瘼。
“当时只有‘上帝’两个字,我就好奇:寺庙里盖铁瓦,教堂也里盖铁瓦?反正也不贵,才四十块,就买了下来……”
王齐志:“呵呵!”
你猜我信不信?
刚刚锈一掉,露出那么多字,这小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说明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再看旁边那一块:瞒天过海,声东击西……买个古玩,连兵法都用上了?
他眼睛冒光:“卖不卖?我出高价!”
林思成撇撇嘴:想什么好事呢,这才几个字?
多洗出来一个字,研究的价值就高一分,收藏价值更是“噌噌噌”的往上涨,最后翻一番都有可能。
“你别急,我先找个地方清锈,还得验一验真假!”
当然得洗,也肯定得验,但王齐志很肯定:只看铁质和锈就知道,这东西假不了。
他循循善诱:“我就是专家,我帮你洗!”
林思成看了他一眼。
“不信?”
“不是不信!”林思成顿了一下,“这是铁器!”
“我知道,怎么了?”
林思成叹了口气:“您研究的是铜!”
别以为都是金属文物,但修复技术隔着十万八千里,林思成哪敢让他洗?
王齐志瞠目结舌,愣了好几秒:“你怎么知道?”
“看手:指肚发黑,这是经常接触硫化亚铜、氧化亚锡等铜锈物质造成的……您在宝鸡工作对吧?”
王齐志一脸狐疑:“研究铜器的单位这么多,为什么不能在西京?”
“您就是专家,当然知道:水文不同,气候不同,地层不同,土质不同,土壤的酸碱度和氧化因素就会不同。从而,出土器皿的锈蚀成份就会不同……”
王齐志头皮发麻: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真的是专家。但你几岁,凭什么知道?
看他愣住了一样,林思成又笑了笑:“你放心,等洗出来,鉴定完,我肯定联系你!”
王齐志木木的点了点头。
林思成捅了一下顾明,顾明跟只僵尸似的,木木愣愣的出了银行。
单望舒早就被惊呆了,看着林思成的背影,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小孩什么家庭?”
王齐志还在怔愣,嘴比脑子快:“估计和家庭的关系不大……就像你爸,那么厉害,你们三姐弟不个个都是草包?”
“王齐志……”单望舒一声怒吼,掐住了男人的老腰。
“呀……我错了……”
……
一路上,顾明跟梦游一样。
两人从光屁股玩到大,谁还不了解谁?
但感觉突然间,就不认识了一样?
“不是……咋突然就成火眼金睛了?”
“废话,我大学白读的?”
顾明“呵”的一声:“读大学,你读了个锤子?一学期满共修七门,你能挂三科……要不是咱爷打招呼,你三年能留两级……”
林思成噎了一下:常言牛不喝水强按头,可以说这三年完全是摆烂的三年,他不挂科才见了鬼。
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你懂个屁?知不知道什么叫文保,什么叫鉴赏?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我要不是鉴赏的副课修太多,哪里能挂科?”
“但不能稍微不务正业了那么一下,你就能捡漏了?”
“又不是上大学后才学鉴赏?从小到大跟着爷爷,看也看会了。”
顾明半信半疑:“我也没少看,怎么没看会?”
林思成笑而不语,顾明愣了一下,捏了捏拳头。
顾明虽然大两岁,要说聪明、悟性,林思成能顶他仨。反正从小到大,从来都是林思成动脑,他动手,从没有过例外。
要说林思成猛的开了窍,甚至能靠这个挣钱,总觉得有些突然,以及不靠谱。
但林思成卡上那一万块,他手里拎的那两片瓦,总不能是假的吧?
顾明想了想,指了指铁瓦::这个呢,能卖多少钱?
“也就万儿八千!”
“放屁!”顾明咬住牙,“你当我是瞎的?”
取了一万块时,那人眼都没眨一眼。但看到那片铁瓦,激动的浑身发抖。
顾明怀疑,那块铁瓦十万都打不住。
十万是什么概念?
老顾这个副所长,得不吃不喝干四年。林叔级别高一级,至少要三年。
林成娃倒好,只用了小半天?
顿然,顾明双眼放光,看着密密麻麻的古玩,就像一张张红彤彤的钞票。
“再转转?”
“不转了。”林思成摇摇头,“去超市买菜,再买箱酒?”
顾明张口就来:“咱爷最好茅台!”
“好,那就茅台!”
“一箱好几千,你真买?”
不然呢?
他这一身本事,全是孙承祖业,给爷爷买箱茅台算什么?
(本章完)
第5章 闯祸了
第5章 闯祸了
暮色从老槐树的枝桠间洒落,将石板染成金色。铃铛声远远传来,晚风裹着甑糕的甜香,飘进鼻腔。
江燕婉下了公交车,看到卖甑糕的三轮:老爷子晚上要赴宴,就剩他和林明志,凑合一下算了。
下意识的,她又想起林思成:狗东西两个多月没回来,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六百块钱会不会太少,够不够一个月?
早知道,就该让顾明多带一点。
转着念头,老人蹬着三轮车到了面前,江燕婉切了两斤。
提着甑糕进了小区,身后传来嘀的一声,半旧的雅阁停在门口,林明志探出了头。
江燕婉看了看表:六点十分?
殡仪馆六点下班,离家二十多公里,以往的林明志最少要开半小时。,
“今天怎么这么早?”
“早退了!”
“为啥?”
“你宝贝儿子回家了。”
江燕婉眼睛一亮:“真的?”
“我爸说的,还能有假?说是林思成给他打的电话,他把晚上的饭局都推了。”
“狗东西,算是长了点良心?”骂了一句,江燕婉高高兴兴的坐进副驾驶,“你开快点!”
“就几步路,能快几分钟?”
回了一句,看小路里没啥人,林明志踩了踩油门。
……
楼道狭窄,水磨石反射着耀眼的光。江燕婉迈着长腿,一步三个台阶。
林明志跟在后面,担心的盯着老婆的高跟鞋:这要崴一下,至少得躺半个月。
转念间,两人到了三楼,江燕婉掏出钥匙,又往后看了一眼。
眼神略冷,带着几丝警告的意味,林明志秒懂:“放心,今天保证不说他。”
江燕婉没动,眼神依旧冷清。
林明志想了想,无奈的叹了口气:“保研的事情我保证不提,也不让爸提,行了吧!”
“你还能管得了你爸?但你今天敢帮腔,我和你没完……”
林明志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好好!”
用鼻子哼了一声,江燕婉打开了防盗门。
厨房里开着油烟机,夹杂着切菜的刀声,一股糟肉特有的香味飘进鼻孔。
江燕婉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公公在下厨。
三代单传,大孙就是他的命根子。但物极必反,就是公公管得太严太细,反倒激起了林思成的逆反心理。
偏偏爷孙俩的性格跟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一样,一模一样的犟。久而久之,就产生了隔阂。
不过看来公公今天心情不错,待会再让林明志劝一劝,尽量别提什么保不保研,毕业后工作怎么安排的事情,先把狗东西哄回家再说。
转着念头,她换了拖鞋,经过客厅,又愣了一下。
公公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中的一瓶酒,眼中没有焦距,像是在发呆。
脚边摆着酒箱,茅台两个字格外显眼。
“爸!”
林长青回过神:“回来了?”
“嗯!”她放下包,往厨房看了一眼。
隔着磨砂玻璃,两个模糊的身影围着厨台。
“谁在厨房,林思成和顾明?”
“对!”老爷子放下了酒瓶,“成娃不让我进,说要给我们露一手!”
“啥?他露一手,能不能吃还是个问题……”
话音未落,林明志的肚子上挨了一肘。
江燕婉瞪了他一眼:今天他就是端出一碗啥,你也给我闻一鼻子,再喊声香。
林明志秒懂,哼了一声,滑开了厨房的隔断。
顾明笨拙的切着蒜苗,林思成在颠勺,“呼”一下,冒一股火,呼一下,又冒一股火。
有点吵,谁都没发现厨房外站着人。
闻着扑鼻的香味,又看了看儿子瘦削的侧脸,江燕婉眼眶一热,手伸向男人的腰。
林明志正惊奇的不要不要的,心想儿子竟然还有这个手艺。突觉不对,他出手如电,抓住了老婆的手:“你干啥?”
“都学会做饭了,可见儿子吃了多少苦?都怪你……”
当然,最该怪的是公公,但谁让林明志是儿子、老公,还是父亲,不掐他掐谁?
“江燕婉,你可不可笑:他读的是大学,不是技校!”林明志冷笑一声,“你咋不先问问,他跟谁学的,还学了这么会?”
咦?
眼泪转到了眼眶,又被江燕婉收了回去:狗东西谈对象了?
不然谁教他的?
听到声音,林思成转过头,怔愣了一下。
老爸还是那样,没心没肺,吊儿浪当。老妈才四十出头,眼角却已有了淡淡的纹路。眼中氲氲氤氤,像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林思成想起前世:大学毕业好几年才解开心结,回家的次数才多了些。但没两年爷爷故去,父母也渐渐年迈,自己也开始了北漂生涯。
自此,事业倒是越做越大,钱也越赚越多,名气也越来越高,与父母相聚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聚一次。
现在再想:值不值得?
鼻子止不住的一酸,林思成呲着牙笑了一下:“爸,妈!”
江燕婉抽了一下鼻子:“放着我来!”
“妈,已经好了,就剩羊肉,还差五分钟!”
看着灶台上已做好的菜,江燕婉刚刚收回去的泪又在眼眶里转起了圈。
林明志直觉不妙,后撤了两步。
“你躲什么躲,还不端菜?”
“哦哦~”
……
有荤有素,有鸡有鱼,主菜是手抓羊肉,格外的鲜。
林思成开了酒,清澈的酒液沿着杯壁滑落,扯出珠丝般的银线。酒香渐渐溢散,香郁芬芳。
倒好后,他在每人的面前放了一杯。
老少四个人八只眼睛,扑棱扑棱,扑棱扑棱。
能做这一桌子菜就够让人惊奇了,关键的是林思成的神情:虔诚、严肃、庆幸、忐忑,甚至有些不安?
老爷子接过酒杯,温和笑了笑:“闯祸了?”
“没!”
孙子虽然倔,但从不对他说慌,老爷子又笑了笑:“谈朋友了?”
林思成摇摇头:“爷爷,也没有!”
老爷子点点头,尽量用玩笑的语气:“这酒可不便宜,得你爸一个多月工资,发财了?”
林明志和江燕婉齐齐的一怔愣:他们以为,那箱酒是老爷子的买的。
一箱三千,而林思成一月生活费才六百,他哪来的钱?
总不能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下午没课,和顾明去小东门找爷爷,爷爷不在,就随便转了转……”
林思成言简意赅,大致说了经过。老爷子还算镇定,夫妻俩却瞪圆了眼睛。
林思成了三十,淘了一本书,然后转手买了一万?
问题是,儿子这个语气和表情,就跟赚十块一样?
更关键的是,他所表达的意思:以后不用给他生活费,他靠这个就能养活自己。
林思成,你开什么玩笑?你爷都不敢说不要退休金,只靠捡漏就能给你攒家底。
再想想儿子在学校里的表现,林明志皱着脸,跟吃了那啥一样:盲人剥羊鞭,你尽瞎扯寄巴蛋!
他左右瞅瞅,往裤兜里一掏:“来,看一看,看准了送给你……你以后真想靠这个挣钱,我肯定不管!”
江燕婉撇了撇嘴:你想管,你也得能说了算?
包括她说了也不算,因为老爷子早把林思成的路给铺到了十年后……
林思成停下筷子:一只鸡蛋大小的玻璃瓶,瓶里画着池塘、芦苇,以及一对鸳鸯。
配色倒是挺好,但画工只能算一般。
林思成笑笑:“京派内画的鼻烟壶,画的挺工整。”
“说半截留半截,说清楚!”
“只有形,没有意!”林思成想了想,“应该是师父在瓶外画了底,徒弟在瓶里照着描。”
“不懂别胡说!”林明志转了一下瓶身,“看到没,京派掌门刘守本!”
看了看另一面的题跋,林思成差点笑出声:刘大师要是这个手艺,早被人骂死了。
“肯定不是刘守本画的,包括瓶外的底图都不是他画的。顶多是他的徒弟画的底,给学的更差的徒弟练手,画的内画!”
“你说啥?”
林明志刚要争,看到老爷子眼睛“噌”的一亮,话噎到了嗓子里。
林思成说的是……对的?
“不是……爸,我盘了这么久,你也不说提醒一声?”
“几百块钱淘的东西,你觉得会是刘守本的真品?”
老爷子慢条斯理,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但眼睛直放光。
江燕婉满面红光,从脖子里取下一块玉佩:“来,帮妈看看这块玉。”
林明志瞄了一眼,心里“咯噔”的一下:“你别闹,他哪里会看么玉器?”
“你闭嘴!”
江燕婉瞪了他一眼:“儿子你好好看!”
林思成不明所以,还看的贼认真:“机刻品,工艺还凑和,但玉质不行。就普通的阿富汗玉,一百块钱能买两斤的那种!”
江燕婉愣了愣,眯了眯眼睛:“机刻品吗,不是人工雕的?”
“没一点砣工痕,肯定是机刻品!”林思成点点头,“看着像南阳产,又拿酸和机油泡的沁……要不再让爷爷看一看?”
老爷子面色潮红,眼睛亮的吓人,头却摇的波浪鼓一样:“我不看!”
江燕婉愣了一下,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思成没说假话:他是真的会,不看老爷子那么稳重的人,都有点控制不住表情。
林明志更不堪,张着嘴,吓住了一样。
但怎么就这么气?
她咬着牙:“林明志,我记得你送我玉时候说过,这是上好的和田古玉,你足足了八千块?”
林思成心里一突:遭了,老爸打眼了?
咦,不对,这幽怨的小眼神?
哈哈,嘴太快,闯祸了……
(本章完)
第6章 鸡毛掸子
第6章 鸡毛掸子
天色渐明,铁锅在煤炉上咕嘟做响,胡辣汤冒着白雾,油茶麻的味道漫过整条街。
“卡塔”一声,烧饼炉子开了盖,热浪裹着芝麻的香气扑面而来。
顾明招了招手,林思成不紧不慢的跑了过来。
穿着运动短裤,脖子里挂条毛巾,额头上微微见汗,显然是刚跑完。
对于林思成的自律性,顾明还是很佩服的。不像他,自从上大学之后就直接摆烂,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林思成指了指早餐店:“走,先吃饭!”
“不去了,上班来不及了!”
“那你还过来?”
顾明呲着牙:“我就想知道,你挨打没有!”
狗东西,怪不得来这么早,原来是专门来看笑话的?
林思成扯下毛巾,顺手抽了过去,顾明躲出好远,一脸的想不通:“惹这么大祸,林叔咋就没抽你?”
怎么可能?
爷爷和老娘又不是吃素的?
也是服了他:拿个几十块钱的地摊货糊弄老妈也就罢了,竟然敢说是了八千块买的羊脂古玉?
那不是八百,是整整八千,顶他三个月的工资。
“不吃就滚!”
林思成指着顾明骂了一句,过了马路。
“我是没时间吃,又不是没时间带?”
顾明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要了三份糊辣汤,加三份肉丸,又要了五份肉夹馍。
然后一指林思成:“老板,他买单!”
“不是……这么多喂猪都够了?”
“什么喂猪,那是你未来的嫂子!”
林思成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三个人吃都嫌多的早餐:“你谈了两个?”
“还没谈,正在犹豫追哪个。”
不是……顾明娃,你玩得挺啊?
林思成心中一动。
前世,大概是三年后顾明结的婚,媳妇和他是同院同事,应该就是他刚刚说的“两个”中的一个。
不好谈论品性,但婚内出轨,顾明刚没就丢下才一岁的娃,卷着房产证和存款跑路,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才二十二,你急个毛线?哪天有机会,我给你介绍我们学校的老师。”
“先顾好你自个吧。”顾明“嘁”的一声,“都大四了,书书读不好,连个对象都没有,大学念狗身上去了?”
嘿,我他娘?
林思成刚起身,顾明提着早餐就跑。
他“呵”的一声:还谈对象,你谈个屁?
迟早都得把顾明这对象和工作给搅和黄了。
就算搅不了,也得想办法给他换个单位。不然天天抱台漏射线的破机器,他不得癌谁得癌?
正暗暗嘀咕,胡辣汤上了桌。
汤汁浓稠,漂浮着琥珀色的油。吸溜一口,胡椒混合着肉香滚进食道,烫得眼角泌出泪。
再咬一口滴油的肉夹馍,啧,那个香。
三两下吃完,抹到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林思成又犹豫起来。
周末,老爸老妈都休息,要不要给他们一点私人空间?
当然,很大的可能是老林同志会挨一顿。但不挨这一顿,不让老妈消气,后面很可能还有第二顿,第三顿。
啧,胆挺肥,黑了整整八千块,他干嘛了?
胡乱猜测着,林思成付了账,却不知道去哪。
找个地方,洗那块铁瓦?
但得配专门的药水,最好是找一家专业的实验室。
倒是可以让爷爷帮忙借一下,但怕他惊出好歹来:自己每学期都挂科,突然就会配清洗溶液,甚至能独立操作实验仪器?
只能到学校再想办法。
到小东门转转?
正好32路过来,林思成上了车。
……
一到周末,小东门的人贼多。熙来攘往,摩肩接踵。
城墙下蒸腾着人潮的热气,叫卖声,还价声交织在一起,配合着关中人特有的大嗓门,像是吵群架一样。
林思成穿梭在人群中,两只手揪着毛巾,在脖子里扯来扯去。
偶尔碰到合眼的,也会问问价,但问十次,八次都摇头。
“师姐,看,咱们班的林思成?”
不远处,女孩踮着脚尖,“他怎么在这?”
李贞回头看了看:林思成慢哒悠悠,很是悠闲。
“听说他爷爷经常在这边摆摊。”
“他爷爷,谁?”
“咱们学院的林教授,退休前是副院长。”
女孩懵了一下,露出震惊的脸:“他每学期都挂科,但从没见他补考过,所以班里都说他是什么二代……我还不信?”
李贞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听导师说,上学期林思成申请本校保研,已经通过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取消了资格。
想来就是怕影响不好。
转念间,林思成走到两人身边,随意的瞄了一下,不由的一怔。
两个女孩,亭亭玉立,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其中一位是同班同学,记得姓肖,但不知道全名。
另一位昨天才见过:她指着长案上的瓷片,问自己会不会拼。
他笑了笑:“好巧!”
李贞点点头:“来帮玉珠买点练手的物料,你来找林教授?”
“爷爷今天没来,我随便转转。”
“哦!”
简简单单的打了声招呼,双方告别。
肖玉珠盯着林思成的背影,眼中闪过几丝狐疑:“他竟然会主动打招呼?”
“啊,为什么?”
“异类呀,每天冷个脸,看谁都一副欠他一百万的样子。性格又古怪,同学都不爱和他来往。”
应该是被孤立了。
但要说性格古怪……看着挺阳光,不太像?
只是好奇一下,李贞又研究起了瓷片,但看了好几块,都没什么合适的。
“再到前面看看!”
肖玉珠没什么经验,从善如流:“好!”
也是巧,两人路过时,又碰到了林思成。
他正在付钱:“老板,给!”
摊主接过红彤彤的钞票,用手指捻了捻:足足四张。
肖玉珠惊了一下:她一个月的生活费才四百,林思成买啥了?
仔细再看,林思成胳膊底下夹着一只掸子。
倒是挺旧,不少地方已经脱了毛,杆上裹满黑糊糊的包浆。但她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鸡毛,普通的竹杆。
肖玉珠一脸好奇:“林思成,这是什么?”
“鸡毛掸子,你不认识?”
我当然认识。
问题是,什么样的鸡毛掸子,值四百块?
(本章完)
第7章 佛像
第7章 佛像
文玩文玩,文在前,玩在后。
所以古玩市场上碰到什么样的物件,都不要奇怪。
肖玉珠奇怪的是价格:城镇职工一个月工资一千二三,农民工更低,平均每月八九百。
林思成却了四百块,买了一支破鸡毛掸子?
看了好久,她眨眨眼:“师姐,这东西,很老?”
李贞仔细的看了看:“包浆很厚,应该有了些年头。”
再有年头,也只是一只鸡毛掸子,哪里值四百了?
看林思成付完钱,肖玉珠盯着掸子:“林思成,你挺有钱啊?”
还挺会阴阳的?
林思成笑笑:“还行!”
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肖玉珠被噎了一下:“你买这个干什么?”
“扫炕!”
肖玉珠怔住,不知道怎么接话:以前挺高冷啊,怎么突然这么搞笑了?
李贞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摊前又来了客人,摊主忙堆出笑:“陈老板,盛老师。”
不好挡着人家做生意,李贞和肖玉珠让开了位置。
林思成也转过身,又眯了眯眼。
木雕摊前站着两位中年男子,其中一位他竟然认识:西京挺有名收藏家,漆器鉴定专家。
眼力有,水平也有,但名声不太好:经常干“知真鉴假”、“知假鉴真”的勾当。
好像李贞也认识,和肖玉珠嘀嘀咕咕。
两人到了摊前,穿西装的那位指了指一樽木雕:“盛老师,就那一件!”
摊主忙递了过来:“盛老师,您掌眼!”
盛老师点点头,接到手中。
林思成也瞄了一眼:一樽龙眼雕的关公像,约摸二十公分高。造型很是粗犷,一眼就能看出“象园派”的斧劈法。
但木纹清晰,不失圆润和细腻。
仔细再看,通体紫红,颜色很深,却又透着一抹灰光。
一般的情况下,木雕传承百年以上,才会有这种显灰的“朽老感”,但这一樽肯定不是。
一是太亮,二是木纹太深,三是灰光太浅,一看就是后做旧的。
这位盛老师应该能看的出来。
果不然,盛老师先是看,又是摸,然后敲,之后又闻。
最后沾了点口水在木雕上抹了抹,用舌头尝了尝,眉头顿然一皱:“什么时候淘的?”
摊主忙回应:“老父亲在世的时候淘来的,都快有十年了!”
“哦~东西还行!”
盛老师嘴里说着还行,却把木雕还了回去。
那位陈总的脸色变了一下:东西不对?
摊主先是一怔愣,又忙挤出一丝笑:“要不您再看看其它的,比如这樽观音像,还有这一樽女佛像,都是我从雪区淘回来的,请人看过,至少也是明朝的物件!”
盛老师上手瞅了瞅,看一件摇一次头头:“这樽太新,小的这樽倒是挺老,但这不是藏文!”
顿时,摊主的脸跨了下来。
林思成忍着笑:第一次没骗到,还想骗第二次,人家不点你才怪。
观音像的纹路密如蛛网,颜曲泛焦,怎么看怎么假。
没穿衣服那樽倒是挺真,但那明明是蒙文,你非要说是雪区淘来的?
盛专家只是名声不好,又不是眼神不好?
咦,没穿衣服?
还是蒙文?
林思成眼睛一亮,等摊主黑着脸把那两位送走,他手一指:“老板,那樽佛像拿过来看一看。”
“唰”一下,摊主眼睛里冒出了光:“哪一樽?”
四百块敢买支破鸡毛掸子的主,佛像不得卖他上万?
“就你刚给盛老师指的那个,小的那樽女佛像!”
“哎,好好……”摊主应着声,小心翼翼的捧了过来,“小伙子,我可跟你说,这可是正儿八经从ls红山上淘回来的。所以你别看是残件,上拍至少几十万……”
林思成只是乐呵呵的笑,翻了覆去的看了两遍,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千!”
老板面露难色,嘴还没张开,林思成把木雕往他手里一塞:“不卖就算了!”
“我这可是密宗佛像!”
确实是密宗佛像,但摊主只是随口胡扯,误打误撞。不然这样的东西摆不到摊上来。
林思成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摊主拽住了他的胳膊:“嘿,这年轻人……一千就一千!”
林思成接过雕像,掏出了钱包。
摊主接过钱,喜笑颜开:“小伙子,再看看这樽大的!”
林思成头都不抬,声音低了些:“火烤的!”
摊主愣了一下:那位盛老师都只说是新?
摊主也很确定:盛老师只是猜,却不知道为什么新。
这小伙子倒好,一语道破?
有心争两句,却没什么底气,摊主又挤出一丝笑:“你开玩笑了,要不再看看这樽关公像,绝对百年以上的老物件,我淘来都快十年了。”
林思成一脸无奈:你还真是锲而不舍,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
他叹了一口气,“你也真敢吹?龙眼雕拿到北方,哪有不炸口的?”
摊主彻底愣住,笑容冻在了脸上:对啊?
龙眼就是桂圆,木质紧实,纹路细密,特别适合雕刻。
但因为南湿北干,龙眼雕拿到北方,必须要控温控湿,不然过不了两年就会炸口。
再看脚下这一樽:别说炸口了,从上到下,连丝裂纹都没有。
自己倒好,张嘴就来:淘来十年以上……就天天这样露天摆着,早炸成逑了?
他又惊又疑,霍然抬头:哪还有那个年轻人的影子?
……
“你给老板说什么了,把他惊成那样?”
“我说我爷爷是西大考古教授,让他别蒙我!”
“那你还上当?”
肖玉珠指了指他手里的女佛像,“那位盛专家看都懒得看一眼,你倒好,一千块?”
“这叫物有所值!”
“哪里值了?”
林思成想了好久:总不能说,我眼神超好,这东西绝对值钱?
“至少挺别致,回去摆床头,没事就看一眼!”
“唏~”
肖玉珠拉着长音,一脸嫌弃。
确实挺别致:通体不着一缕,就只有脖子里挂着一条丝带。
雕工还极好,前突,后翘,若是翻过来从后面看:折是折,皱是皱,须是须,缕是缕……维妙维肖,栩栩如生……
关键的是表情:庄重中透着一丝诱惑,肃然中带着一丝淫欲……
她撇撇嘴:“与其看这个,你还不如看片。”
林思成愣了一下。
(本章完)
第8章 感谢盟主趣味游戏plus
第8章 感谢盟主趣味游戏plus
刚在《录功》里发了抱歉单章,转过头来,就看到趣大赏盟。真的,感动的想哭。
从第一本鉴宝开始,趣大就赏盟,包括中间两本已经切了的玄幻,这已经是第四盟。
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无以为报,只能努力将这本写好,写长,保证写完。
再次鞠躬,感谢趣大。
(本章完)
第9章 卖掸子
第9章 卖掸子
没看出来?
李贞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肖玉珠才反应过来:说话没过脑子。
下意识的,脸红了一下:“我没看过!”
林思成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林思成,我没看过!”
“没看过没看过,你骄傲什么,还这么大声?”
肖玉珠捏住拳头,朝他晃了晃。
林思成“呵呵”一乐:“还有事,走了。”
“干嘛?”
“卖掸子!”
“卖给谁,你爷爷?”
嘿,这嘴淬毒了是吧?
比骂娘还脏。
林思成挑了挑眉毛:“我要卖出去怎么办?”
“我吃了!”
不由自主的,林思成想起了经常骗吃骗喝的顾明。
他抬起头,看了看越过城墙的太阳:“掸子我要卖,你想吃也吃不着。这样,咱俩谁输了谁中午请客:三碗羊肉泡!”
“你不挺有钱嘛?”
林思成乐了:“好,小贝壳!”
“这还差不多!”
三言两语,中午的饭就有了着落,林思成夹着掸子托着佛相,乐呵呵的往外走。
两个女孩跟在后面,嘀嘀咕咕:“玉珠,你不买物料了?”
“下午买也行,但是师姐,你不好奇?”
好奇。
还不是一般的好奇。
李贞是西大考古系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专业水平当然有。但她怎么看,那只是一根毛掉了一小半,杆儿污黑的破鸡毛掸子。
林思成准备卖给谁?
她想了想:“小贝壳不便宜!”
“我知道。”肖玉珠眨眨眼睛,“都想好久了,肯定要吃羊肉泡,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李贞抿了抿嘴。
林思成不疾不徐,两个女孩跟在后面,但走着走着,林思成又停了下来。
李贞抬起头:那位盛专家和陈总挡在过道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佛像。
“哧溜”一下,林思成揣进了短裤的兜里。
对面的两人愣了愣:这怎么跟防贼似的?
也是不巧,走了没多远,盛老师才回过神来:那樽小佛像,好像有点不对?
东西肯定是老的,关键是造型和雕工,确实挺符合藏传佛教的风格。
但先入为主,看丝带上的那两行字不像藏文,他就没细看。
之后越想越不对,盛老师忙杀了个回马枪,但可惜,东西被买走了。
巧的是,又碰到了:这不就之前在摊边上一直看的那个年轻人?
盛世俭组织了一下措辞,一脸正色:“小伙子,你那件东西不对!”
哈,戏肉来了?
林思成笑笑:“没事,钱多!”
两人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一阵,那位陈老板才清清嗓子:“年轻人真会开玩笑?你知不知道盛老师是谁:本省有名的漆器、木雕鉴定专家!”
“哦,是吗?久仰!”
嘴里说着久仰,林思成却绕过两人。纯粹是下意识,陈老板伸手一拦。
林思成一顿,皱起眉头:“怎么,想抢?”
两人一怔愣:不是,这怎么和设想的不一样?
二十出头,毛没几根,摆明还是个学生。一听是专家,不应该是诚惶诚恐,一脸敬佩吗?
但看这小子,风轻云淡,漠不关心,甚至是……还带着几丝鄙视。
怕不是,把他们当成了骗子?
“小伙子,盛老师是真专家!”
“真专家也不能挡路啊?你让不让,不让我报警了!”
看他拿出手机,真像是报警的样子,陈老板的脸黑了下来。
盛世俭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才让开路。
林思成径直往前,肖玉珠一脸兴奋的跟在后面:这才对吗,还以为林思成转性了?
李贞若有所思:“他在学校,也这样?”
“对啊,什么时候都叼叼的,谁都不鸟。当然,他对老师还是挺尊敬的。”
怪不得没朋友?
说了两句,肖玉珠蹦蹦跳跳的追上林思成:“林思成,人家可是真专家,说不定你东西真有问题!”
“没事,有钱,任性!”
肖玉珠鼓着腮帮子: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气人?
林思成只是笑笑:专家也分三六九等。
像盛世俭这种,知真鉴假,再让人做局,以赝品的价格把东西买回来,你能指望他的道德水准有多高?
不想中圈套,那就能离多远离多远。
感慨间,三人出了城楼,到了马路对面。
没走几步,一座古色古香的门脸映入眼帘:荣宝斋!
肖玉珠李贞齐齐的愣了一下:学的就是文物相关,她们哪能不知道荣宝斋是什么地方。
但想不通,林思成怎么敢进来的?
师傅看到那根破鸡毛掸子,会不会当场把他们赶出去?
正惊的不要不要的,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店员迎了过来:“你好,三位要看点什么?”
“不看东西,这个能鉴定吧?”
啥玩意?
店员懵了一下,瞅了又瞅,看了又看:鸡毛掸子?
这东西确实属于文玩品类,但平时只是听,亲眼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仔细再看:就普通的鸡毛,普通的竹杆,毛还掉了不少。
包浆倒是挺老,竹杆末端还刻着名号:秋明先生。
字倒是挺工整,刻工也好,但店员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秋明”先生是谁。
他有些犹豫:“倒是能鉴定,但要收费,一千。”
言下之意:别最后东西不对,你又反悔?
“我知道!”
林思成点点头,拿出钱包,店员怔了一下,忙喊了收银。
“你稍等,我去请师傅!”
“好!”
看他拿出十张红彤彤的钞票,肖玉珠眼都直了。
“林思成,你不是卖掸子吗?”
“先鉴后卖!”
“不是……一千块,都够咱们仨吃两顿小贝壳了。”
“放心!”林思成拍了拍掸子,“肯定比一千高!”
李贞轻轻的咳嗽了一下:“要不,先让林教授看一看?”
林思成摇摇头:“他研究的是瓷器!”
是瓷器没错,但经验和眼力摆在那里,是不是能把把关?
至少不用白钱。
李贞想了想:“鉴定费要一千!”
林思成笑了笑:“我知道!”
是挺贵,但他又不是专门来鉴定的?
西京城收文玩杂项的地方不少,但要说哪里鉴定水平最高,哪里的价格最公道,荣宝斋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不止西京,包括全国。
(本章完)
第10章 都没你牛
第10章 都没你牛
也就两分钟,收银开好了票,店员领着一位四十出头,稍些些富态的男子走到接待区。
鉴定师傅开门见山:“我姓郝,东西呢!”
林思成站了起来:“麻烦师傅,这个!”
鉴定师傅怔了怔,眼神略显古怪:鸡毛掸子?
别说,这样的物件他也没见过。
倒是听过:清末时,京城蔡氏扎掸,专供宫廷,时称“贡掸”。
虽是鸡毛掸,但千羽一色,且一般长短,杆也只用小叶紫檀。
再看这一支:毛色又杂又乱,杆也只是普通的竹杆,肯定和贡掸没半毛钱关系。
所以,有什么鉴定的价值?
他皱着眉头:“真鉴?”
意思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思成顿了就乐了,指了指掸尾,“当然要鉴,师傅你看:有字!”
有字的东西多了,不可能件件都是文玩。既便是文玩,也不可能件件都值钱。
果然是年轻人,一千块,就这么打水漂了?
他叹口气,打开箱子戴上了手套,将要伸手去拿,又眯了眯眼睛:确实有字,秋明先生……有点眼熟。
关键是这字,看着不一般。
柳体,还是行草?但自有风骨,且柔美流畅,劲瘦有力。
一般人写不出来,更刻不出来,以此推断,作者至少是名家。
返过来再看这个秋明先生……咦,沈尹墨?
他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不太对。
不是字不对,而是人不对:沈尹墨先习“二王”,后习“欧楷”,刚直有余,但写不出这种柔美之意。
再者,哪有作者称自己为“先生”的,虽然他是真先生!
师傅看了好久,又盯着林思成:“老浆太厚,得洗!”
“好,洗!”
“得两天!”
要这么久?
林思成左右瞅瞅,指了指工具箱:“师傅,要不,我自己来?”
年轻人,没一点耐心,你行不行?
心里这样想,师傅还是点点头,一样一样的拿工具。
“东西肯定是老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个年头。没好好保养过,所以才积了这么厚的老浆……”
“这么久,竹杆的老化程度估计不轻,得先用软毛刷,还不能太用力……”
师傅絮絮叨叨,林思成不停点头,但拿的不是毛刷,而是布。
“咕咚”一下,一瓶核桃油全倒了上去,然后往竹杆上一裹。
鉴定师傅一脸幽怨:这小伙,主打一个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那你点什么头?
但别说,还挺懂行。
差不多三分钟,林思成解开布,捻起一枚刻针,一挑一块,一挑一块。
鉴定师傅又惊又奇:这小伙何止是懂,手法不要太熟练?
胆也够大,难得的是手稳。
暗暗夸赞,老垢一块一块被挑开,露出的字也越来越多,郝师傅一字一顿:“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戊辰年冬月园客作于左京,赠秋明先生。”
戊辰年冬月……如果秋明先生是沈尹墨,那肯定是1928年11月。
但左京是哪?没听过。
园客是谁,更不知道。
不记得哪个书法家用过这个字号,不然不至于想不起来。但是这字,又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而且十有八九是雕刻名家。
但可惜,看了好久,郝师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搓着下巴,咂吧了一下嘴:“小伙子,你这一千块钱不好赚啊?”
林思成忍着笑,点了点头。
要那么好赚,这东西流落不到地摊上。
掸子确实是普通的掸子,哪怕没有垢,也就“秋明先生”这四个字能让人稍稍联想一下:民国时期,沈尹墨先生就自号秋明。
著名学者、革命家、教育家、书法家、诗人……与陈先生、鲁迅、胡适共创《新青年》,后任北平大学校长,国民党监察委员会委员。只书法一道,人称“南沈北吴”,“北大两巨匠”。
就问亮不亮眼?
但偏偏,这字却不是沈尹墨写的?
又没办法证明是沈先生的遗物,就只能再寻出处,比如这位自号“园客”的作者。
说实话,真不好找:这位“园客”确实挺有名,人称“南张北溥”,说的就是他和张大千。
但已是当年,自从四九年他逃到湾湾后,名声就一年不如一年。
这是其一,其二:存世的作品太多,又没炒起来,所以不管是收藏还是鉴定,国内研究的人不多。
等再过个四五年,才会借着张大千的东风趁势而起。但可惜,最终还是没炒起来。
其三:名号太多,常用不常用的加起来有几十个。而且这个“园客”他就没用几年,所以既便是字画专家也不一定记得,何况是杂项专家?
林思成也没卖关子,指着最后的落款:“这位园客,是溥心畬。”
郝师傅怔了一下:“你说谁?”
“溥义从弟,奕之孙,原名爱新觉罗·溥儒,初字仲衡,改字心畬,别号羲皇上人、西山逸士、旧王孙、明夷、壶中客、园客……
这个园客,指的是他先居恭王府萃锦园,后居熙和园,再迁萃锦园……不过溥仪任伪满洲国皇帝之后,也就是1932年之后,为了避嫌,这个名号他就弃用了。所以时间不长……
再看掸子上的戊辰年,也能对得上:一九二八年,因公开支持学生运动,沈先生被当局通缉,暂避日本。因他之前两度于京都大学留学,所以租住在左京区吉田寮。
而当时,溥心畬正好在京都大学任教,同样住在吉田寮……一个书法家,一个画家,两人都是京城文化界的名流,所以早就相识。
它乡遇故知,以前又相交莫逆,可谓是喜上加喜。但身无长物,溥心畬就拿手边的鸡毛掸子赠于沈先生……”
林思成说个不停,郝师傅的神色却越来越古怪:你还挺能编?
但转过头来再想,不是没可能:史称“南张北溥”,溥心畬长于山水人物,精于雕工,书法也不差,他和沈尹墨也确实熟识。
如果真的像这小伙说的这样,两人流落日本,又乍然相逢,溥心畬赠一把鸡毛掸子给沈尹墨很正常。
当然,只是可能。所以既便证明这是溥心畬的作品,价值也就一般。
盖因作品太多了:风传张大千存世的画作两万余,这位至少翻三番。
因为多,所以价值不高,研究的自然就少。
再说了,自己主要研究的是杂项,而溥心畬是画家,这竹杆上刻的又是字?他又用了这么一个没怎么用过的名号,所以,真不能怪自己眼力不够。
不夸张,如果是他碰到,哪怕上面没垢,他也不可能四百。
四十还差不多……
“原来是日本的鸡毛掸子?”
又给自己找了条理由,他又一指店员,“叫刘师傅,顺便把我电脑拿一下。”
喊了一声,他又盯着林思成,“东西哪来的?”
“小东门捡的,了四百!”
啥玩意?
他惊了一下:“不是你从家拿的?”
“怎么可能?”林思成哭笑不得,“又没几步路,一问就知道!”
“不是……那你怎么懂这么多?”
林思成笑了笑:“我读西大文博系,今年大四!”
郝师傅嗫动着嘴唇:我还是北大毕业的,都没你牛。
(本章完)
第11章 家学渊源
第11章 家学渊源
“郝师傅!”
随着声音,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下了楼。
“刘师傅,你给掌一眼!”
“鸡毛掸子?倒是少见!咦,柳体行草,这字不错啊?”
眼睛盯着那行字,手指不停的虚画,差不多两分钟,刘师傅眼睛一亮:“溥心畬!”
林思成一脸敬佩:“刘师傅好眼力?”
“只是干的年头长一些,虚长了些经验!”
刘师傅笑了笑,“行草想写好容易,但能刻好,必然是画坛名家。且能不失劲力流畅,柔美婉转之意,那必为集画、书、刻于一身……
再看掸羽和竹杆,少说也有六七十年,数来数去,那个年代能有此功力的名家也就有数的几位……”
“恰恰好,落款为“赠秋明先生”,恕我孤陋寡闻,只知那时只有沈尹墨先生自号秋明。而与他交好,且画、书、刻于一身的名家,就只有溥心畬……”
“厉害!”
林思成竖了个大拇指,刘师傅的谦虚的笑了笑,郝师傅却撇了撇嘴。
起先,他听的还挺认真,但看林思成目露震惊,一脸崇拜的样子,才发现不对:他和你刚才说的有啥区别?
那你崇拜个锤子你崇拜?
再一想,他这么懂,却拿来鉴定,还能是钱多了烧的?
所以,鉴定是假,来卖东西才是真。
结果倒好:了一千,再加一句不轻不重的马屁,就让老刘高兴的什么都往外抖擞,不就等于给他做了背书?
果不然,说了两句感谢话,林思成笑吟吟看着郝钧:“郝掌柜,收不收?”
废话,不收我拿电脑干什么?
“年纪轻轻,心眼不少?”
声东击西,借鸡下蛋……卖个文玩而已,连兵法都用上了?
林思成只当他是夸奖。
叹了口气,郝钧打开电脑,调出了几组照片。
有柳体字帖,也有竹雕及木雕文玩,全是溥心畬近年上过拍的作品。
两位师傅拿起掸子,仔细对比。
字体笔迹对,刻工也对,包括掸羽和竹杆的老化程度也没问题。
但既便如此,两个人还是看了十多分钟。确认无误,郝钧一推电脑:“来,自己看!”
林思成瞄了一眼:一幅2.4平尺的柳楷字帖,雅昌拍卖,成交价五万二。另一幅三平尺,京城诚轩拍卖,四万三。
还有一件竹黄刻枯树纹双联小笔筒,西冷印社拍卖,成交价三万六。
“低了!”林思成慢条斯理,“我这可是沈先生的遗物!”
郝钧瞪了一眼刘师傅:让你嘴快,这下好了吧?
刘师傅后知后觉,才知道这年轻人太鬼,两句恭维话,就让他漏了底。
他讪讪一笑:“我也不是很确定,只说可能!”
林思成想了想:从前到后,刘师傅确实没说过“确定”、“绝对”之类的话。
“也对!”他点点头,“那总归是国内面世的第一把文玩类的鸡毛掸子吧?”
郝钧怔了一下:“你也真敢吹?”
这玩意确实少,但故宫里肯定有,北京城里估计也有人收藏,不过没有流到市面上。
但反过来说:这确实是迄今为止,西京城里出现的第一把文玩类的鸡毛掸子。
文物文玩,不管什么属类,就怕和第一沾上边。
再者,话是老刘亲口说的。郝钧脸皮再厚,也没办法说出“与沈先生没任何关系”之类的话。
两相一迭加,肯定要给个公道价。
他想了想:“八万,不能再高了!”
林思成眼睛一亮:“成交!”
郝钧噎了一下:给高了?
不是东西只值这么多,而是这小子的心理预期压根就没这么高。
但话都说出了口,还能反悔不成?
他翻了个白眼,要了卡号,交给收银:“八万,税后!”
挺讲究。
不大的工夫,短信到账,郝钧递过卡,又亲自把他送到门口。
估计对林思成的印象不错,临别时又递了一张名片:“下次要捡到什么,尽管拿过来!”
“当然!”
林思成接到手中,又瞅了瞅:
西京荣宝斋总经理。
sx省民间传统艺术研究会秘书长。
北大资源文物鉴定学院驻西京实训基地研究员。
林思成惊了一下:不但是掌柜,且是半政半商?
关键的是最后那一行:这个学院虽然是类似mba一类的商业培训机构,却是北大文博学院牵头,与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联合成立。
所谓的研究员就是授课教授,必定出自其中的一家。
林思成想了想,试探性的打了声招呼:“郝师兄?”
谁是你师兄?
郝钧又气又笑:“师兄弟是这样耍心眼的?”
哈哈,还真是北大出身?
如果给国内的考古与文保学院排个号,北大自然排第一,西大肯定排第二。而两校自八十年代末就相互合作,相互交流,这声师兄还真不是套近乎。
虽然这位师兄有些老。
“那不是不知道么?”林思成打蛇随棍上,掏出那樽没穿衣服的女佛像,“师兄见识多,交游又广阔,能不能请人掌掌眼!”
“你还真不客气?”
郝钧笑了一声,接过佛像,又眯了眯眼:“萨迦派的扇那夜迦?”
“不是……你怎么知道?”
看林思成一脸震惊,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郝钧倍儿爽:“这丝带上不写着呢吗?”
是写着没错,但那是蒙元时期的巴思八文,早成死文字了?
心念一转,林思成瞬间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位郝师兄读大学时主修的肯定是佛教文物,放在古玩分类中,不就是杂项?
而论古文字研究,没哪家学院能比得过北大。
巧了不是,歪打正着?
他呼了一口气:“那拜托师兄!”
“顺手的事,但还得过机器,可能要两三天,先给你开张票!”
郝钧又瞅了瞅,“我估摸着至少也是明早,甚至是元代。可惜尺寸太小,又是残器。所以你别抱太大希望:如果出手,顶多三个掸子!”
不少了。
林思成估计,既便请爷爷出手,估计也就两个半。
“谢谢师兄!”
“不用!”郝钧摆摆手,“照例得问一句:东西哪来的?”
没敢说是捡的,林思成张口就来:“跟着爷爷淘的,我爷爷林长青!”
郝钧怔了一下,猛松了一口气。
就说吗,西大是挺厉害,但不可能厉害到突然冒出来个还在读的学生,眼力比浸淫文玩二十多年的他还要高的份上?
现在舒服了:原来是家学渊源?
(本章完)
第12章 怎么可能
第12章 怎么可能
才是八月末,秋老虎还没走,阳光烈的睁不开眼,脖子里仿佛拿火在烤。
林思成一溜烟的躲到墙根下,又往后招招手:“你们不热?”
热。
但比起心中的震憾,酷热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个社会,这个年代,评论一个男人是否有能力,能不能赚钱永远是最重要的衡量标准,没有之一。
如果非要做个对比:李贞是助教,一个月一千六,一年还不到两万。
而在文博专业中,她的工作足以让百分之九十九的师兄师姐嫉妒到眼红。
林思成呢?
一枝鸡毛掸子是八万,四支是多少?
这根本没办法比。
而最让李贞难以接受的,是传言与现实之间的反差感。
传言中:林思成动不动请假,时不时旷课,一学期挂好几科,比学渣还像学渣。
而现实中:林思成这个学渣稍微动动手,就等于她这样的学霸十多二十年的辛苦努力。
冲击力有些大,感触有些深,脑子也有些乱。
再不能想了,再想下去,估计得怀疑人生。
她用力的呼了一口气,又拍了一下肖玉珠。
“啊,师姐?”
“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个盛专家:怪不得他那么好心,提醒林思成东西不对,原来是想骗林思成的佛像?”
李贞愣了愣: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玉珠,他赚了三十万!”
“我知道啊,但震憾太深,又想不通,反倒不觉得奇怪了。就像那个专家:
再是骗子,专家的身份总不是假的吧?为什么他看了那么久,都没看出来那樽佛像的价值,林思成还没用到三分钟?”
李贞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想起林思成的年龄,她就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
“可能是天纵其才。”
“那学习呢,他爷爷还是教授呢?”
“他不是说了吗,学偏了:鉴赏相关的辅课用功太多,主课反而落下了!”
肖玉珠想了想:好像也只剩这一个理由了?
两人走走停停,嘀嘀咕咕,走到阴凉下时,额头上渗了一层细汗。
“快饿死了,吃什么?”林思成拿手扇着风,“先说好,我不吃小贝壳!”
一是不好吃。
二是真去了小贝壳,接下来的一个月,这姑娘估计得啃土。
肖玉珠一脸的想不通:“你还能吃得下?”
“我为什么吃不下?”
“三十万喛,我都替你发愁,你怎么?”
“还怎么?”林思成“呵”的一声,“买套房子就没了!”
对哦,西京地段好一点的房价,都快四千了!
这么一想,林思成虽然赚了三十万,好像也就那样?
肖玉珠顿时不纠结了:“我要吃羊肉泡馍,但得你请客,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我请就我请,但能不能吃点好的?”
“再加一份冷肉!”
“啧,挺出息的!”
肖玉珠紧着牙,拳头捏了起来。
“你明天还来不来?”
“明天没时间!”
他得找房子。
之前的出租屋太小,住着不舒服。
再者以后淘到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不可能次次都能当场卖掉。又不好往家拿,肯定得找个稳妥点的地方。
不能离学校太远,最好就在学校里。
但估计不好租。
暗暗盘算着,林思成手一伸,一辆出租车停到路边。
“师傅,同盛祥!”
……
泡馍倒是挺好吃,就是份量太少。
人头大的海碗,林思成来了三下,差点把李贞和肖玉珠的下巴惊掉。
不记得前世饭量有这么大?
不对,不是不记得,是绝对没这么大。
好像记忆也变强了?
连小时候和顾明玩打火机,被老娘吊起来打的画面都历历在幕。
也不知道是不是重生带来的福利?
暗暗畅想着,林思成跨进校门。
……
遗产学院,行政楼。
王齐志打量着自己的新办公室。
很大,电脑家具一应俱全,还配了一台崭新的跑步机。
身后站着两位老师,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岁左右。
思考了一下,他觉得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丁老师,我新来乍到,经验也不足,所以团委这边的工作你多费心。再者只是挂职,工作重心还是会放在教学方面,所以只要丁老师觉得有必要,完全可以直接向张书记汇报。”
男老师不由一怔:再是挂职,级别却是实打实。
在院团委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新领导刚上任,就盘算着撂挑子的?
但只是在心里想想,丁老师连忙回应:“好的王书记!”
王齐志温和的笑笑:“好,那你先忙!”
丁老师告辞,又帮他关好门。
听着脚步声上了楼梯,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王齐志招招手:“走!”
“王书记,去哪?”
“以后别叫书记,听着别扭。叫教授,叫老师也行!”
王齐志径直往外走,“去教学楼,去问问陈秘书,这周的课怎么安排的。”
“啊!”新配的女助教有些懵,“王……王教授你真要上课?”
王齐志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一搞研究的,不给学生上课干什么?”
也怪他自己,没提前问清楚:就是不耐搞行政,他才从宝鸡调了过来。要是知道还有挂职这挡子事,他肯定要考虑考虑。
但组织关系已经调了过来,他想后悔也晚了。
只能另想办法。
暗暗琢磨着,他下了行政楼,女助教懵懵懂懂的跟在后面。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槐叶上铺满露水,空气稍有些潮,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凉。几只麻雀跳来跳去,啄食着被风吹落的柏籽。
同学三三俩俩,朝气阳光,青春洋溢。
王齐志深深的呼了口气:还是学校好。
如果只搞研究,顺便教教书的话。
发散了一下无病式的呻吟,王志齐盘算着待会到了教务中心,该如何摆事实,讲道理。
他要求不高,先安排几堂公开课练练手,同步申请研究项目。
当然,这个得去找学校领导。不过不需要学校为难,现成的项目课题他有,研究方向明确,研究资金充沛。学校只需签个字,再安排间实验室就行。
咦,周六的时候怎么没和学校领导讲?
哦对,被灌大了……
正懊恼不已,一道稍有些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不紧不慢的走向教学楼。
王齐志怔了一下:像是上周五,给他卖了《炎黄春秋》的那个小孩。
认错了,还是眼了?
稍一恍神的功夫,林思成已经进了楼,他忙指了指:“冯老师,那个学生你认不认识……对,个子挺高,刚进去那个男生!”
冯老师眯着眼睛瞅了瞅:“好像是大四文保班的林思成!”
对上了,就是林思成。
在银行转钱的时候核对过名字,之后相互还留了电话。
自己当时怎么说来着:他学的肯定是文物相关。
这不,刚到学校就碰上了?
“学习怎么样?”
“不太好!”冯老师直言不讳,“一学期挂好几科。”
“啥?”
以为他在惊讶,这样的学生怎么没被开除。冯老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他是林副院长的孙子!”
王齐志一怔愣:林长青,原遗产学院瓷器保护与修复方向学科带头人?
就说他怎么那么懂,原来是家学渊源。
下意识的,王齐志想起了银行里的那一幕:您研究的是铜器,在宝鸡工作对吧……
呵呵……一学期挂好几科?
怎么可能!
“走,先去教务办!”
既然在一个学校,以后有的是机会。
(本章完)
第13章 就因为画了几张图?
第13章 就因为画了几张图?
天光漫过玻璃窗,在阶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脚步声渐密,学生像是开了闸口的鱼,乱哄哄的往里窜。
鼻子里飘来一丝淡淡的香味,黑色的格子裙轻轻摆动,白嫩的小腿反射着象牙般的光泽。
“让让啊?”
林思成往里挪了一个座位,肖玉珠顺势坐下,一瓶茶里王摆在他面前:“两清了啊。”
一瓶饮料抵一顿小贝壳,不亏。
他看了看她手中的可乐:“给我那个!”
“啊,我看班里的男生都喜欢喝那一款?”
“爱好不同吧。”
肖玉珠把可乐递给他,又随口问:“你还有什么爱好?”
“唱跳,rap,打篮球。”
林思成还会跳舞?
rap又是个什么东西?
正胡乱猜着,林思成又加了一句:“还有女生,漂亮的女生。”
“唏~”
“怎么,你也喜欢?”
“你才喜欢!”
“对啊,和你一样。”
肖玉珠翻着白眼,也就还不是太熟,不然她保准给他一拳。
两人声音不低,前排的女生回过头,眼神略显古怪。
平时没见他们来往过,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正觉得奇怪,教室里骤然一静。
女教授拿着讲义上了讲台,约摸五十出头,身材高挑,气质优雅。
但隐约间,眉眼间透着几丝威严。
助教接好笔记本,投影上显出几行字:科技考古学·考古测年·1.4.2,铀系同位素断代法。
重点:……
难点:……
思考题:1、2、3、4、5……
林思成瞄了一眼,拿出圆规和量角,像是要绘图。
“嗳,刘师太的课,你悠着点!”
“知道!”
嘴里说着知道,林思成又取出草纸和铅笔。
要说他还记得大学时的书面知识,那是扯淡,因为前世大学时,他就没怎么好好学。
但他确实懂,也会,而且是断层式领先。
所以再返过头来听,就会觉得很枯燥,还不如干点别的。
教授开始讲,他也开始画,“唰唰”几笔,先画出了汉瓦壶的雏形。
肖玉珠凑近瞅了瞅:“这什么,茶壶?”
“你别走神好好听,科考是必修课,期末要写论文的。”
“你不用写?”
“废话!”
他当然要写,但给他一小时,他能写三篇。
肖玉珠撇撇嘴,前排的女生也撇了撇嘴。
两个人都以为,林思成的意思是他不用写论文也能毕业。
因为之前他就是这样干的。
教授继续讲,林思成继续画,时而停一下,回忆着买回来的那些瓦当的纹和弧度。
大概能塑三把,但在哪里塑,塑好了怎么烧?
小型电窑必不可少,还得来台拉胚仪。最好能组装个小车间,以后修复古瓷时也能用得着。
但场地又成了问题?
林思成一心两用,没发现教室里的动静越来越小。
刘教授端着讲义,站在林思成旁边。
肖玉珠头皮发麻,偷偷的拿起饮料瓶,但还没捅出去,刘教授“嗯”了一声。
带着疑问,声音很轻,但就是这么一下,肖玉珠一个激灵。
让你悠着点,你偏不听?
师太连院长都敢怼,何况你爷爷早退休了?
她已经预料到,待会林思成被提溜起来,被刘师太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场景。
教室里整整三个班,一百多号人,得多丢人?
林思成还在画,刘容静静的看着。
全系的老师都知道,林思成学习差,基础课差,专业课更差。
但也知道他和林教授的关系,所以只要他不捣乱,不影响其它学生,教授们基本不管。
刘容也一样。
但一个差生,在a专业的课堂上,学习b专业的知识,还学的这么认真。对a专业的教授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羞辱谈不上,但确实有点过分,所以刘教授确实有点生气。
正想着怎么替他爷爷教训一下,她又发现不对。
林思成画的,应该是紫砂壶的外形设计构图,关键的是,画的还挺不错?
纹饰独特,线条顺畅,整体简洁明快。
林教授教他的?
顿然,怒气消散了大半。
刘容想了想,轻轻的点了点桌子。
林思成还在蒙头画:“下课了?”
下你个头?
你完了你知不知道。
肖玉珠没敢吱声,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林思成后知后觉,慢慢的抬起头。
完了,被抓了个正着?
一顿骂怕是跑不掉。
他连忙站了起来,讪讪一笑:“刘教授,对不起!”
看着那张与林教授酷似的脸,刘容叹了一口气:“其他同学复习,你跟我来!”
咦,不在这里骂?
林思成暗喜,安安静静的跟了出去。
教室里顿时沸腾:
“师太怎么回事,教研会上怼院长的气势哪去了?”
“转性了?”
“不可能,忘了上周公开课,他把研二的师兄骂的哭鼻子的场景。”
“别争了,林思成的爷爷是林副院长!”
“那又怎么了,师太连院长都敢怼?”
“听说,师太是林教授的第一批研究生。”
顿然,教室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阵,不知谁酸溜溜的叹了一声:“林思成命真好!”
但羡慕不来。
投胎这玩意,确实是个技术活。
……
刘教授的表情很严肃,但语气很平静。
“知不知道《科考》是必修课,毕论必考?”
“考不过怎么办,还让你爷爷打招呼?”
“但以后呢,你爷爷能为你保驾护航一辈子?”
“林思成,为了你,林教授的脸都快卖光了,你能不能让他省点心?”
前面听着还好,但到后面,林思成越听越觉得不对味:怎么有点像老妈训他时的那种口气?
想必是因为同事的关系,替爷爷感到不值。
没办法,听着吧,这都是前世欠的债。
足足半节课,他老老实实的站着,老老实实的听。
到最后,刘教授话峰一转:“你画的那些瓷壶构图,是林教授教你的?”
林思成怔了一下。
汉瓦壶源自于明末,既便在紫砂壶的分类中,也属于冷门中的冷门壶形。
但大多都是仿,既仿汉代筒瓦的造型:直身、大口、桥钮、瓦质,以及古仆、庄重的久远感和简洁感。
而林思成却是用真瓦拼,造形更奇特,更少见。要说不是跟爷爷学的,别人也得信。
转念间,他点点头。
“画的挺不错,可见你并非学不好,更不是没悟性……这样……”
刘教授稍稍一沉吟,指了指旁边的助教,“小孙反正也不忙,以后,你每周末抽半天出来,让她给你指点一下……”
稍一顿,她脸一板:“其它课不是我教,我管不着,但《考古通论》和《科考》的毕论你要写不好,就别想着毕业,就算林教授来打招呼也没用……”
林思成一脸懵逼:前世哪有这一出?
就因为在你课上画了几张图?
(本章完)
第14章 我不坑爹我坑爷
第14章 我不坑爹我坑爷
“刘教授,您说的是:每个周末?”
“对,每个周末。”
“太麻烦孙老师了,还耽误她休息,我心里过意不去!”
刘容被气的发笑:“林思成,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孙是北大博士,多少人想求她指点还求不来!”
“我知道,但是刘教授,真不用……我保证,毕论肯定能写好。”
刘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眼神中透着几丝怀疑,以及不容置疑。
林思成很无奈:“刘教授,真的,我保证以后好好学。只要是您的课,保证每一堂都认真听。”
“呵呵,你之前也这样说过,好好听了没有?”
林思成无言以对:那都是前世的锅。
没想到都重生了,竟然还能扣到头上?
但总不能以后每到周末,真来补课吧?
啥,不补?
林思成能想像到,以后每逢《考古通论》和《科考》,刘教授就对他格外关照,每堂课都让他站起来听,甚至每个问题都让他回答的场景。
会社死的。
但要说补:半天时间,足够他转一趟小东门,或是塑一把汉瓦壶了。
何况是每周半天?
林思成叹了口气,心一横:“刘教授,其实我爷爷对你特别推崇,说你尽职负责,温和且有耐心,气质也好,授课既有条理,又有重点……”
刘容愣了一下,睁圆眼睛:“林思成,你拍马屁没用!”
“真不是拍马屁!”林思成信誓旦旦,“所以从暑假开始,爷爷就给我补课,重点补的就是《考古通论》和《科考》。知识点我基本都懂,所以今天才没有好好听……”
刘容冷笑:“林思成,你觉得我会信?”
“真的!”林思成指指教案,“不信你问!”
真的假的?
刘容半信半疑,和助教对视了一眼。
要说林思成说谎,教案就放在桌上,一问就能知道。
但要说他说的是真的……一想起他上学期末的考试成绩,刘容就想打人。
想了想,她点点头:“小孙,你问,就问铀系法!”
“好的老师!”
孙助教拿起教案,顺手翻开:“铀系法的原理?”
“利用母体铀-238、铀-235,与衰变链中子体钍-230、镤-231的放射性不平衡性进行比值,然后推算积沉年代。”
“主要方法和时间跨度?”
“钍-230法:1万至40万年,镤-231法:5000至15万年。综合范围:几十年至100万年的年轻地质样品。”
咦,还真的补过?
孙助教怔了一下,刘容摆了摆手,意思是换她来。
“适用场景!”
“相对封闭的环境体系:岩溶洞穴沉积、海底湖泊沉积、火山岩与化石、地层下的旧石器遗址。”
“优势!”
“可解决碳-14法无法覆盖的长时段测年需求。”
“可适用于无有机物的无机样本。”
“可检测沉积物的二次移位导致的年代断层。”
刘容眼睛一亮:“局限!”
林思成顿了一下:“刘教授,这好像超纲了?”
我才大四,你问我研究生的问题?
刘容冷哼一声,卷起教案,朝着他点了一下。
林思成无奈的叹了口气:
“初始条件难以确定;无法保证衰变速率如终恒定;
无法确保环境封闭、受控,且无外来因素干扰;更无法确保样品未受后期铀污染或子体流失。”
“解决办法!”
“需结合其他同位素精度测量方法交叉验证:如古地磁法、裂变径迹法……”
刘容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夸。
真的,既便让小孙来,都不一定有他回答的这么全面,这么精准。
所以,他没说谎:林教授给他补过课。
但那些话肯定不是林教授说的,至少不是全部……
下意识的,她想起读研究生时,林教授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风趣幽默的画面。
好久,她放下教案,轻轻一叹:“不错。”
孙助教眨了眨眼睛:何止是不错?
后半部分,已经涉及到研究生的知识内容,林思成能回答的这么全面,绝对深入了解过。
林教授不会是想让他考刘教授的研究生吧?
她只是心里想,刘教授却问了出来:“你爷爷是不是想让你考我的研究生?”
林思成断然摇头:“他没说过!”
考研是不可能考研的,至多也就毕业后读一下在职研究生。
“嗯,完了我问问他。但其它课也不能落下,研考不比其它,谁打招呼都没用!”
刘容稍稍一顿,又笑了笑,“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如果分数差的不是太多,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
林思心里一跳:我没说我要考研啊?
但这只是其次,关键的是,刘教授的神情和语气:总感觉,有些过分慈祥?
这位可是刘师太,院长见了都头疼。
林思成心里有些慌,趁机告辞:“刘教授,那您先忙?”
“好!”
刘容竟站了起来,把他送到了门口。
林思成心里又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懵懵懂懂的下了楼,林思成越想越不对:如果只是出于和爷爷同事间的关系,肯定不至于对自己这么上心。
就算再加上和爷爷师生间的情谊也不可能,至少不会主动安排孙助教给自己补课。
更不会明目张胆的说“既便分数差一些,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这样的话。
那是为什么?
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林思成掏出电话。
爷爷应该在小东门市场,电话里稍有些吵。
“爷爷,问你个事!”
“哈哈……闯祸了?”
“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和刘教授的关系怎么样?”
电话里顿时一静。
挂断了?
他拿下手机:没断?
那怎么不说话?
正狐疑着,老爷子叹了口气:“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思成愣了一下:不是……我还没说是谁,你叹什么气?
按照正常逻辑,爷爷是不是应该问:你说的是哪位刘教授?
就林思成知道的:考古系有一位,文博系有一位,文保系有两位,院办和教务中心更多……光是遗产学院,姓刘的教授至少有十位出头。
爷爷怎么知道自己问的是谁。关键的是,还是这样的语气?
霎时间,林思成眼皮直跳。
“就……就……就随便问问!”
“舌头捋直了说:是挨骂了,还是测试没及格?”
林思成不知道怎么说。
就说无缘无故的,刘教授主动要求,让助教给自己补课,还劝自己考她的研究生。
关键的是,还那么慈祥?
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慈祥的?
好像就是自己随口胡扯,说爷爷暑假里给自己补课之后:
刘教授,我爷爷对你特推崇……
说你性格特好,温和有耐心……
还说你气质也好……
林思成头皮发麻:完了……怕不是给老爷子挖了个坑?
“林思成,说话!”
林思成一咬牙:
“今天上课走神,被刘教授好一顿训,还说要给我补课。我没办法,抬你的名头说了几句好话:说你夸她认真负责、性格温和,还夸她气质好……”
电话里又没了声音。
过了好久,老爷爷悠悠一叹:“林思成,你晚上回家!”
话刚说完,“滴”的一声,电话断了。
林思成两眼发直,直勾勾的盯着手机屏幕:还真让自己给猜对了?
男鳏女寡,那前世为什么没成,甚至连丝风声都没传出来?
爷爷应该有后顾之忧。
不管了,祸已经惹了,就这么着吧。
反正这个家,是万万不能回的,至少短时间内不能回……
(本章完)
第15章 我可乐呢?
第15章 我可乐呢?
骄阳似火,秋蝉懒洋洋的趴在榆树上,发出无力的呻吟。
吊扇“嗡嗡嗡”的转,晒焦的沥青混合着化学药水的味道,在热浪里翻搅。
林思成双眼无神,焉了吧唧的靠着椅背。
“兹~”胳膊上突然多了个东西,冰的他一激灵。
他下意识的一捏,冰凉的水珠顺着手指漫开,碳酸气泡在瓶子里“哗哗”炸响。
“早上不是买过了么?”
“没事,就当扶贫了!”
肖玉珠坐在他旁边,裙子换成了短裤,两条腿又长又白。
脸上泛着柔光,鼻尖微微冒汗,眼睛微微眯起,纤长的眱毛忽扇忽扇:“被师太骂狠了?”
“没,就说了两句!”
不可能吧,就师太那性格和作风,只是说了两句?
但想想上午,感觉师太竟然不是太生气,甚至把他叫到办公室才说?
“那你发什么愁?”
林思成没说话。
总不能说,我很可能给自己找了个后奶?
他叹口气:“钱太多,不知道该怎么。”
“嘁,捐款机构那么多,这还用得着发愁?”
“捐机构,我还不如捐给你!”
“正好,下午请我吃饭!”
“多大点事,去哪?”
“馨园餐厅(学校食堂)。”
“没出息,四个菜都吃不上。”
肖玉珠踢了他一脚。
恰好,早上坐他们前面的那个女生路过,不由的挑了挑眉毛。
以前的林思成,什么时候都是“莫挨老子”的模样,怎么突然这么开朗了?
想了想,她依旧坐到了两人的前排。
又过了几分钟,几个男生抱着箱子进了教室,李贞跟在后面。
“何婉、苏小童、张建峰、任志刚……上来发物料!”
几个学生站起来,正好就有前排的那个女生。
她在肖玉珠的前面,慢腾腾的压着脚步,眼中带着一丝讥笑:
“阿珠,你怎么和林思成坐一块?”
“怎么,不能坐?”
“他那么傲,名声又不好!”
“没事,有钱就行!”
“啊?”
何婉愣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肖玉珠撇撇嘴,越过她走上讲台:闲吃萝卜淡操心!
稀哩哗啦的一阵,几样物料发到每个学生面前:一只仿古的破瓷碗,一只橡胶碗,一把调刀。
另外还有石膏粉、滑石粉、脱膜剂、油泥、蜡片。
林思成一看就知道,今天的实践课就两个字:补缺。
肖玉珠发的是瓷碗,轮到林思成,她在箱子底里摸了摸,取出早准备好的一只,放在他面前。
品相基本完好,整只碗就只有两个米粒大小的豁口。再看其他同学面前:一个比一个破,有的甚至只剩一半。
抱着箱子的男生瞪圆了眼睛,身后发油泥的何婉扯了扯嘴角。
循私也就罢了,但也循的太明显了。
肖玉珠才不管那些,手一挥:“走啊?”
两个人悻悻的跟在后面。
不大一会,她跑回来,扔给林思成一件白大褂,自己也穿着一件。
个子本来就高,腿又长,下身跟没穿一样。
坐下后,她又碰了碰林思成的胳膊:“欠我三顿了昂!”
几顿无所谓,十顿都行,但得问清楚。
“哪来的三顿?”
肖玉珠掰着白嫩的手指头:“刚才你说要给我捐一点,这是一顿吧?我给你挑了最好的碗,是不是又得一顿?你又不会补,还得我帮忙,不又是一顿?”
林思成看了看碗边上的那两个小豁口:怪不得这碗这么全?
也对,虽然补起来简单,但调泥塑形挺费时间。
他也没客气,穿上白大褂,又掏出上午没画完的图纸。
肖玉珠戴上手套,开始调瓷泥。
李贞在教室里巡查,顺便指点。过来了两趟,每次都看到的是不务正业的林思成,和正干的起劲的肖玉珠。
第三次过来时,肖玉珠已经将林思成的残器补齐,正在给自己的瓷碗塑型。
上一张已经完稿,林思成正在起草新图。
纯粹是下意识,李贞瞄了一眼。正准备走,都抬了起来,她又转过身。
林思成的这张图,怎么这么怪?
一是壶型:壶身直上直上,几乎没有一点弧度,如果遮住壶嘴和壶耳,就像一只蛐蛐罐,又如一樽缩小了好多倍的瓦缸。
二是饰纹,壶身无纹,壶盖和壶底却有纹。恰恰好,与传统瓷壶反了过来?
又看到四象纹和“无极”、“长乐”的篆书饰样,李贞稍一思忖:这是汉瓦壶?
但这只是其次,最关键的是林思成的这种画法,李贞竟然没见过?
乍一看,像是素描,但光影变化并不明显,但怪的是,极具立体感?
给人一种画了好多层,擦掉一层,下面还有一层的感觉。
正看的认真,教室里霎时一静,李贞点了点长案:“商教授来了!”
“哦哦~”
林思成收起草纸,但已经来不及装了,只能放在长案的角落。
商妍进了教室,漫不经心的转了一圈。
转到林思成这,他正在装模作样的打模补缺的位置。
“这碗还用得着补?”商妍皱了皱眉头,“李贞,重新给他换一只!”
林思成目瞪口呆。
正暗呼倒霉,商妍眯着眼睛,拿过角落里的草纸,仔仔细细的看。
李贞经验有限,只知道林思成画的是汉瓦壶,但商妍仅凭这几张图就能看出来:
图上的这三只壶,是基于现有残瓦依据其造形、弧度、饰纹,而重新设计的构图。
说直白点,是用真正的汉瓦拼,而非陡有汉瓦外观特色的现代工艺品的那种汉瓦壶。
严格来说,这壶已经属于古董的范畴。
而这只是其次,关键是壶的整体造型:乍一看,线条弯中夹直,纹饰兽中掺,中又掺字,且真中有篆,篆中有隶,大小不一。
就像叫子身上的百家衣,左四个补丁右五个疤,给人一种破烂、杂凑,缝缝补补的怪异感。
但仔细再看,却又感觉疏密有间、错落有致、揖让相谐?
心中浮出一丝熟悉感,商妍眼睛一亮:板桥体?
这种风格不敢说后无古人,但能把书法体的意境、美韵,展现在一把瓷壶上,堪称闻所未闻。
她又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林思成,看到他白大褂口袋里的铅笔和圆规。
这是个人才啊?
“你设计的?”
林思成断口否认:“跟我爷爷学的!”
商妍半信半疑:“是吗?”
林教授没退体前是陶瓷研究组的组长,一起共事七八年,什么风格,她能认不出来?
但商妍并没有点破,只是笑了笑,放下了草图。
等她转过身,林思成呼了口气,把草纸装进口袋里。
肖玉珠盯着他,眼珠子嘟碌碌的转:“你还会设计瓷壶!”
“没听我说吗,正在学?”
“但我怎么觉得,商教授好像很震惊的样子?”
“当然很震惊:就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壶!”
这倒是。
反正肖玉珠就觉得,林思成画的那壶不但丑,还笨。
她看了看表:“还有一节课,记得叫李师姐!”
林思成点点头:“好!”
正好他准备让李贞帮忙,问一问学校的老师有没有出租的空房子。
还有几分钟下课,班导踩着点进了教室,说周五院里临时开设铜器修复公开课,计入学时,全班必须参加。
等班导走了后,林思成跟在后面,跑出教室。
太热了,买个雪糕吃。
他刚走,何婉转过身来,脸上笑眯眯:“你是不是想倒追他?”
肖玉珠有些懵:“啥?”
“林思成啊?有他爷爷打招呼,你想考谁的研究生,不过一句话的事。然后留校,任教,后半辈子不就稳了?啧,没看出来啊阿珠,你还挺有心机的?”
“呵呵!”肖玉珠笑了一声,拿起林思成的可乐,轻轻的晃了晃,“我没听清,来,你凑近点说!”
“凤凰女!”
“嗤~”
十分钟后,林思成叨着冰糕进了教室:“我可乐呢?”
(本章完)
第16章 愿不愿意读研究生?
第16章 愿不愿意读研究生?
哪怕重生了,既便有着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林思成依旧对这样的事情喜闻乐见。
何况还是一个宿舍的?
君不见,同舍四女,建群十五。
他一脸八卦:“详细说说!”
肖玉珠瞪着他。
“大二时,她谈了个美术系的男朋友,家境挺好,人也挺帅。但有一天,我们碰到那个男生牵着另外的女生逛街,之后他们就分手了。
从那以后,何婉就不大跟我们一块玩了,不管宿舍里谁谈了男朋友,她都会刺两句。”
“为什么?”
“我哪知道?”
林思成想了半天也没搞懂。
“凤凰女这个词又是怎么来的?”
“我家佛坪的。”
国家级贫困县,药材之乡?
但要说凤凰女……看着不像。
穿衣有品,落落大方,学习也好。
性格也不像:一言不合,就拿可乐当众滋人一脸的,你指望她当凤凰女?
“啧,挺飒……你以后算是完了,至少在大学毕业之前是完了。”
“嘁,还怕这个?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三条腿的男人不多的是?”
“这倒是!”
林思成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又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姑娘,你姓黄吧?
“没错,我也三条!”
肖玉珠捅了他一瓶子,林思成拿出手机:“李学姐几点下班?”
“一般是六点,快了!”
“你给发个信息!”
“好!”
过了一会,李贞发来信息:“商教授有事,还要过一会!”
……
幕色染透教研室的玻璃窗,商妍握着鼠标的指尖忽的一顿,眉梢往上一挑。
鼠标再次滚动,瞳孔微微睁大,牙齿咬住了嘴唇。
“李贞,你过来看!”
李贞斜着身子,看了看电脑屏幕:2003级文保系2006-2007学年成绩表。
随着光标滑动,三条表格被并例在一起:
姓名:林思成。
工艺美术:不合格。补考:60。
国画基础:不合格。补考:60。
文物绘图:不合格。补考:60。
李贞终于知道,导师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林思成门门挂科,包括这补考成绩是怎么来的,都心知肚明。
但再回想起他今天画的那几张图,绝对不可能是初试挂科,补考刚及格的水平能画出来的。
也别说六十分,九十分都不可能。
李贞想了想:“上次听他说,林教授在暑假里给他补过课。”
商妍“嗤”的一声:“这话你也信?”
美术不比其它,除了有悟性,还得有积累。说白了就一个字:练。不可能有什么“一朝顿悟”,“突飞猛进”的概率发生。
再想想那三张草图所展露的功底,别说一个暑假,就是十个暑假都不可能。
再者,那三张草图和林教授的画风就不是一个风格。也压根不属于文物构图,甚至已跳出了陶瓷美术的范畴。
商妍想了想,又点了几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一幅油画:优雅的妇人靠着餐桌,桌上摆着青瓷的茶壶与茶杯。
这是欧州著名画家、雕刻家雅姆创作于十九世纪中的《贵妇》。作者很有名,作品更有名,是“欧州新古典主义”画派的代表作。
也是国内各院校《陶瓷工艺美术》的必修作品之一。
“抛开基调和颜色,只看构图,你好好对比一下!”
李贞仔细的观察,一看就是好几分钟。
“老师,我感觉林思成在草图中所应用的素描技术、线面结构、空间的结构状态,以及明暗关系的处理,和这幅画……嗯,有点像?”
“对!”商妍又点鼠标,屏幕上出现第二张画。
同样是瓷壶,但并非青,而是流行于明末之后的葫芦壶。不过不是油画,而是一幅绢本山水。
特点很明显:工笔重彩,用笔细腻,线条简洁流畅。
怪的是,局部好像应用了西方油画的焦点透视法,解剖结构和光影效果非常明显。却又能与画作整体的构图、意境美完融合。
更怪的是,线面结构、明暗对比和林思成的那几张图更像,比雅姆的那幅《贵妇》更像。
“这幅画名《博古图》,由清朝康乾时期的首席宫廷画师、意大利传教士郎士宁所做,现珍藏于故宫博物院。
而郎士宁到中国传教之前,正是欧州新古典主义的萌发时期,所以他的油现风格与雅姆一脉相承……”
商妍继续点鼠标:“再看这一幅!”
仍旧是一幅纸本山水,作者同为康乾时期的宫廷画师焦秉贞。中样是《博古图》,同样是一只瓷壶,同样为工笔重彩。
但与上一幅相比,画作整体更为立体,透视和明暗的应用空间更为真实。
而从整体看,国画独有的“写意”却比上一幅只多不少?
而重点在于,作品的基部构图层级极多,像是渲染了十多层。
下意识的,李贞想起了林思成的那三张图:不敢说一模一样,至少有八成相似。
不是说形与表,而是立意与结构,以及构图前的设计。
“是不是更像?”
李贞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焦秉贞师承郎士宁,同为宫廷画师,他对国画艺术的了解及感触要更深。又为钦天监正,对于算理和科学同样不陌生。
所以,从中西方艺术融合的角度而言,他比郎士宁的水平更高。”
李贞恍然大悟:“林思成的那几张图中所体现的,就是焦秉贞的艺术特点和画风?”
“不止,他肯定系统性的研究过西方油画技巧,包括郎士宁的绘画风格。不然不会给人一种‘很像’的感觉……然后你再看!”
商妍先将图片做透视化处理,又移来一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板桥体的字帖照片,然后往上一摞。
李贞瞳孔一缩,往后仰了一下:这不就是林思成画的那三张图?
这次不单是指立意与结构,更包括整体布局,艺术风格。
“看明白了?”
李贞嗫动着嘴唇,木木的点了一下头。
国画与工艺美术,以及其中所包括的西方油画艺术,是陶瓷修复专业的必修课程。李贞画不了这么好,但不妨碍她能理解:
林思成对于国画及工艺美术的理解、应用,比她强的多的多。甚至是,他还能融合创新,将中国的书法艺术与之揉合。
所以,那三张草图就是他自己设计的,所谓林教授教的,只是借口。
再想想之前看到的那张成绩表,就觉得无比荒谬:上学期还挂科的人,画不出那样的三张图。
不,想都想像不出来了。
惊愕间,李贞猛的反应过来:“他要用汉瓦拼壶,而非重新塑壶?”
“对,不然不用费尽扒拉的重新设计、构图。不过有技术难点:瓦质与陶泥粘接,二次入炉复烧会产生缩胀。如果不解决:要么烧报废,要么烧变形。”
“不好解决?”
“当然,要能解决,立马就能申请国家专利。国家级不敢说,拿个部一级的科技创新奖绰绰有余。
所以我估计他不会复烧,而是利用化学粘合剂拼接。但他能设计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就凭那三张草图,申请个‘林氏汉瓦壶’的设计专利没任何问题。”
申请专利?
部省级奖项?
下意识的,李贞又想起之前看到的成绩表:不合格、不合格,还是不合格?
割裂感太重,她着实没办法把两个林思成联系在一起。
“不用奇怪,熟悉林教授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宝贝孙子死活不愿读西大,从大一就开始和他抬扛……
所以我估计,林思成是故意没考好。就如刚才我和你看的那三门:没有系统性且持久性的学习和练习,那几张草图他别说设计,抄都抄不出来。
况且,真要蠢的无可救药,他高考能考685?”
“这么高?”李贞惊了一下,“上北大都够了?”
“那一年分数线比较高,北大差了四分,清华刚过线,所以也不能全怪他……但不用管那么多,只要知道,他学习能力很强就行了。这样……”
商妍顿了一下,组织着措词,“你找个机会帮我问一下:他愿不愿意读我的研究生。”
“啊?”
(本章完)
第17章 匪夷所思
第17章 匪夷所思
晚风轻扬,几片槐叶飘落下来。
李贞伸手接住,在指尖轻轻捻动,脑海中回想着导师略显激动的神情:
李贞,仓促吗?不。
你还没有意识到,一个仅凭外观造型就能申请设计专利的学生意味着什么。
你更无法理解,仅凭几张初创草图,能让人产生共情,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文化的延续,文明的传承,又意味着什么……
李贞认同林思成的优秀,但确实没办法感同身受:仅凭几张草图,商教授是不是过于感性了?
但导师交待的任务肯定要完成。
她想了想,稍后该如何向林思成转述,又不能显得商教授过于急切。
然后,就看到了肖玉珠。
薄阳穿过树叶,将俏丽的倒影拉的细长。松散的马尾垂在肩上,遮住嫩白的锁骨。
脖子前伸,嘴唇不自觉的微张,随着“呃”的一声,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这是……吃撑了?
李贞往她身后看了看:“林思成呢?”
“呀,李师姐?他临时有事,被林教授接走了。”
肖玉珠扶着肚子,慢腾腾的走了过来,“点的菜太多,给你发信息也不回,都快撑死我了!”
李贞愣了愣,拿出手机:
师姐,你怎么还不来,我快要饿昏了。
要不,我和林思成先垫一点?
师姐你快来,林思成有事要走,我一个吃不完。
师姐,你害死我了,好撑……
李贞一脸无奈。
……
半旧的桑塔纳停在校门外,车窗开着一条缝,几缕烟雾袅袅飘起。
林思成瞄了一眼,拉开后座的车门。
“坐前面来!”
好吧。
他乖头乖脑的探了一眼,坐进了副驾驶。
林长青的表情很怪,有些踌躇,有些无奈,好像还有些难以启齿。
好久,他怅然一叹:“算了!”
什么算了,刘教授?
“别啊……男鳏女寡,天经地义……”
“啪叽~”话没说完,头上挨了一下。
林思成抱着脑袋讪笑:“我觉得,还是挺合适的!”
“你懂个屁!”
怎么可能不懂?
爷爷这后半辈子,就为两个字活着:大孙。
关键是家底稍有点厚,给吧,怕自己太年轻守不住。不给吧,如果他焕发第二春,后续免不了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和纠纷。
不是说刘教授,而是她的子女。
啥,给老爸?
他比自己还不靠谱,所以老爷子才这么犹豫。
暗暗转念,林长青发动了汽车,拐进了主道。
“退休后,我在几家企业担任顾问,今天去的就是其中的一家。去了后嘴甜一点。”
“好的爷爷!”
林长青点了点头,斟酌着措词:“你不想读研,也不想像你爸一样进单位上班的话,那毕业后还可以进公司。当然,进不进由你决定,今天只是带你去了解一下……”
林思成顿了一下,暗暗叹气。
之前性子太倔,闹的太僵,害的爷爷和自己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
“我明白,爷爷你放心。”
“好!”
林长青专心开车,林思成看着窗外,街景飞速的从眼前掠过。
其实回家的那天晚上,他就做了大致规划:
前期积累资金,同步开拓关系积累人脉,同时做一些文玩修复类的轻度研发。
等资金足够,再决定搞点什么高科技。如果精力充沛,再考虑要不要创业。
而要论前期积累,还有什么比倒腾古玩更合适?
当然没有。
眼力够高,经验够足,专业知识的积累更是跨维度碾压。着实没必要开僻新赛道,给自己增加难度。
暗暗转念,车速渐慢,开进车场。
楼不高,就五层,门侧挂着长匾:西京市文物有限公司。
林思成怔了一下:这就是爷爷口中所说的公司?
是公司没错,但前身是“西京市文物商店”,是文物局直属的事业单位。
到这上班,和进文物局没什么区别。
老爷子挺鬼。
两人上了台阶,一个年轻的女孩迎了出去。身材高挑,皮肤白晳,眉眼带笑。
“林教授您好,白总在接待室等您!”
“好!”
林长青点了一下头,女孩快步去按电梯。工装裤下的小腿绷的笔直,高跟鞋踩着地面,发出“哒哒”的脆响。
直抵五楼,进了会客厅,男男女女八九位,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白总五十出头,快步迎了上来:“林教授,不好意思,劳您这么晚又跑一趟!但没您掌眼,我实在不放心!”
“份内之事!”林长青又介绍林思成,“这是我孙子,今年大四,带他来涨涨世面。”
白总笑了笑:“小伙子挺精神!”
几句寒喧,又相互介绍,林思成才知道,除了穿西装那两位是客商,其余的六位都是公司的内部人员。
隶属采购部门,专门从事古玩及文物收购工作,同时为博物馆等文博机构提供藏品。
类似的机构各地都有,省里也有,国家更有。工作内容和性质很简单:抢救性收购重要文物,以避免珍贵文化遗产流失。
今天让老爷子来鉴定的,就是采购部从外地购回的两件文物。其实该做的检测都做过,更有相关的专家鉴定过,老爷子只是把最后一道关。
也由此可见其重要性,这个顾问名符其实。
老爷子开门见山:“白总,东西在哪!”
白总指了指,有两位取出两口箱子。
标准的囊匣,专为指定文物制造的储运设备,可防震,防摔,防潮,防尘。
箱子打开,其中一口是青瓷壶,另一口则是一只瓷胎珐琅碗。
林长青戴上手套,先取出了珐琅碗:“仔细看!”
林思成应了一声,刚一抬眼,就被碗底楷书红料的“康熙御制”给刺了一下。
再看纹,他倒吸一口凉气:
外壁施宫粉色地,周环卉开光,内饰轮盛放,间绘繁菊,枝蔓贯通,繁叶茂……这不就是康熙御制瓷胎画珐琅宫粉地“群芳献瑞”碗?
就他所知:故宫有一只,湾湾故宫也有一只。22年时中汉拍卖拍过一只,成交价1150万。
然后,24年时雅昌网又挂了一只,起价1500万。
那这是其中的哪一只,更或是第五只?
心里惊的不要不要的,睁大眼睛看了两圈,林思成又松了一口气:仿的。
胎质虽细,也很均匀,但稍嫌厚,露胎的地方白度略底,微泛黄色。
构图挺艳,颜色也很丰富,但釉面太亮,不及真品的那种“温润”的玻璃感。
说直白点:年代太近,贼光没有去完。
画工倒是极好,但线条稍嫌繁复,失于灵活,不及真品生动自然。施色有些重,稍显呆板,缺乏层次感。
包浆倒是挺老,但贼光犹在,稍显刺眼,肯定没有“康熙”那么老。林思成估计,顶多一百年左右。
一圈看下来,大致有了判断,林思成再未作声。
老爷子看的很细,差不多又过了十分钟,才抬起头来。
“怎么样?”
林思成言简意赅:“仿品!”
林长青微微一顿,笑着点点头:“怎么判断的?”
“胎质太厚,白度略低。构图过于繁琐,施色过重,失于灵活。釉光太亮,款识浮于表面!”
“说结论!”
“光绪时期的御窑仿品!”
话音刚落,林长青的眼中闪过一抹光,白总身边的两位“噌”的抬起头。
东西是他们买的,过过机器,他们当然知道是不是仿品,仿自什么年代,又仿自何处。
林长青退休前是西大陶瓷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是省内陶瓷鉴定方面的权威。要经验有经验,要眼力有眼力,肯定能鉴别出来。
但他孙子是凭什么的判断的?
白总目露惊异:“既便是仿品,为什么不能是同治、咸丰,更或是道光时期?”
“因为这三个时期都没有烧过珐琅彩。”
白总更来了兴趣:“这我还真不知道,你详细说说!”
“主要是珐琅料全靠进口,价格太高,所以嘉庆中落后,宫内珐琅器少有制作。特别是鸦片战争之后:对外要给列强赔款,对内要压制太平天国,清政府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直到光绪时期,应慈禧太后强力要求,内务府和御窑厂重新烧制珐琅器,才有过一段短暂的复兴时期。
但因传承断代,技术缺失,工艺水平下降的很严重,导致出现照着原品仿都仿不像的尴尬局面。
但再是仿品,也是御窑出品,而且是慈禧为了过寿,挪用北洋海军军费烧制的。所以,只是基于甲午战争而言,这只碗也很有历史价值和纪念意义!”
白总眼睛一亮:为什么要买这只碗,不就是因为其历史价值和纪念意义?
如今,竟然又多了一条,而且极具意义?
他看着林长青:“林教授?”
老爷子点点头:“基本无误,最后这一段也可以写进去。”
白总点了点头,秘书连忙拿起笔,在文件上加了一句,最后又递给林长青。
老爷子大笔一挥,签上了名字。林思成瞄了一眼,采购价:四十五万。
算不上高,但也不算低,中规中距。
老爷子在签字,他在看鉴定报告,并未注意其它八个人十六只眼睛,不停的在爷孙俩身上打转。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能判断出这是仿品,并精准的分析出与真品之间的区别,更能道出原委,有理有据?
这要是林教授,他们当然不奇怪。但要换成他孙子……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总不能,他提前看过鉴定证书?
那是扯淡,林教授都没看过……
(本章完)
第18章 核辐射
第18章 核辐射
天色渐暗,白总安排工作人员补灯打光,林长青也开了强光手电。
两个客商小心翼翼的搬出那樽青瓷壶。
林思成跟在老爷子后面,照例瞄了一眼,然后眼皮直跳:耀州窑青釉刻提梁倒流壶,而且看造型和釉色,竟然还是北宋时期?
顾名思议,就是从底部装水的壶,内有机关,构造很是复杂。
存世量倒是稍多一些,至少比康熙时期群芳献瑞碗要多。包括国内出土、流失国外,以及私人收藏,四五十只应该是有的。
但要论价值,献瑞碗在它面前连弟弟算不上。因为这只碗代表唐代至明清时期,耀州窑的最高工艺水平和科技水平。
要是真的,称声“国宝”绰绰有余。
林思成呼了一口气,又仔细看:
主轮廓外广削背衬,内勾篦纹,浮雕效果明显。且纹线条流畅,布局疏密有致,具有典型的宋代时期耀州窑“刀刀见泥”的塑胎手法。
再看釉色:释层温润,匀净深沉,胎釉紧密结合,釉面光洁润亮,给人一种很强的半透明的玻璃质感。
再看圈足和胎釉的交界处,呈现着独特的“姜黄色”。这是因为耀州瓷土富铁,与橄榄青釉料中和产生反应,属于耀州青瓷独有的特色。
再看气泡,大小不匀,再看支钉,小而规整。再看包浆,肥厚自然……
林思成慢慢的睁圆眼睛:好像……哪里都对?
所以越看,他越感觉这东西是真品。
下意识的,他又想起前世第一次见到北宋耀州青瓷倒流壶的场景:省政府主持,国家文物局、国博、故宫、北大应邀,中央电视台采访。
不夸张,林思成那时候已算是功成名就,业内知名,但就隔着真空橱柜看了几眼,摸都没摸到。
这会倒好,想怎么看怎么看,想怎么摸怎么摸……真就是来涨见识了?
也不止是他,老爷子没比他好到哪:睁着眼睛张着嘴,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像是钉死在一个地方,一看就是好久。确定无误,才会往前移一点。
看完了盖看口,看完口再看身,看完身再看圈和足。
一寸挨着一寸,就差拿内窥视镜,伸进壶嘴和注水孔,将里面再看一遍。
知道这件东西如果是真品,意味着什么,所以其它人都很安静。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老爷子直起腰。
白总有些迫不及待:“林教授,怎么样?”
老爷子实话实说:“暂时没看出什么问题。”
顿然,白总猛呼一口气:这只壶是他考察,是他申请,也是他亲自送检,并向公司领导和市局领导申请资金。
今年能不能再进半步,就看这最后的一哆嗦。
其他人员也很振奋:荣誉是大家的,领导有功,他们也能跟着沾光。
两位客商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白总又使了个眼色,助理拿起文件夹,林长青却摆了摆手:“签字先不急,有没有鉴定报告?”
“当然有!”
白总一挥手,助理递上几份文件。
林长青仔仔细细的看,林思成也凑近了一点。
碳14测年,这个省博物馆、文物局,乃至市文物局就能做。但怕有误差,白总亲自去了京城。
检测单位是国家文物鉴定中心,除了中科院,全国再没比他权威的地方。
同时还做了加速器质谱法,样品的断代区间为1000年-930年。
第三份为热释光,检测单位为上海博物馆。
倒不是京城没有,而是迄今为止,数上海博物馆的热释光古董测年法的检测水平最高。
结果没出意外,断代区间为1100年到900年。
跨度比碳14稍大些,但这是因为检测原理不同,所以结论不同。
最后还做了内窥检查,内部结构与胎质、胎色,以及年代同样没问题。
照这么看,好像这东西确实没问题?
但林长青的眉头反而皱的越紧。
许久,他回过头看了看林思成,“看了没有!”
“看了!”林思成点头,“但逻辑不对!”
林长青怔了怔,又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看了的意思是,林思成也没看出问题。这个不意外,不见连他也没看出来?
逻辑不对的意思是,这字不能签。
林思成暂时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只是顾问,反倒像是最后拍板的那个人,但不妨碍他怀疑:
前世,直到2023年左右,省文物部门才从海外购回一樽北宋倒流壶,算是填补了“北宋耀州倒流壶出自陕省,陕省却无倒流壶”的空白。
但现在才是2007年,那这一只是哪来的,最后又去了哪?
其次,规格不够。联想起上一世,又是省政府,又是国字头单位又是央视,就差在美国时代广场租个屏公告全世界的架势,今天这阵势已经不是寒酸,而是诡异。
当然,也可能是时间还没到,各级单位认知不够。但政治觉悟再低,是不是也该来个局领导,再请三五个同样权威的专家共同鉴定?
其它不论,万一爷爷收黑钱了呢?
第三,价格不对:660万?
既便现在才是2007年,加个零不至于,翻一番没丁点儿的问题。
难道是发扬风格的爱国人士?
下意识的,林思成看了看两位客商:气定神闲,风轻云淡……
就三份报告,就那么多字,林长青来来回回看了两遍。
想了想,他又拿起放大镜:“林思成,你打光,我再从注水孔看看内胎!”
老爷子又请两个工作人员帮忙。
因为要把壶倒过来,变成底上口下。关键这玩意浑然一体,最上面是提梁,所以必须要悬空,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把提梁弄断。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又多了一个疑点,客商心太大。
这玩意要是自个的,哪会同意这么干?
又没付钱,摔了怎么办?
老爷子也是,一激动,就不管不顾了……
转念间,林长青拿着放大镜,盖到了注水孔上,又示意林思成打光。
林思成一手虚托提梁,另一只摁开手电,一道强光照向镜片。
然后老爷子拿起内窥检测报告,看一看镜片,再看一眼报告上的照片。
还边看边指挥:“林思成,往左一点!”
“往右,再右……”
林思成顿时就乐了:老爷子哪是看内胎?
不对,也确实在看内胎,但他这么看,摆明是怀疑检测报告有假。
咦,还真别说?
正暗暗乐呵着,老爷子又让他后退两步,换成散光。
林思成言听计从,退了两步摁开手电。
但光刚打出去,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所谓的散光,就是一道光晕,除了底以外,也将整个壶身笼罩其中。
釉面没有之前那么亮,但更润,隐约间,给人一种“幽翠”的视觉感官。
说白了,就是绿。
但这是古青瓷,可以泛灰,可以泛黄,也可以泛白,怎么可能“泛绿?”
害怕是角度的问题,林思成朝扶着壶身的助理,也就是之前到楼底下接他们的那个女孩支了支下巴:“关助理,是不是很漂亮?”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一脸古怪:不是……这小子想干嘛?
看到爷爷瞪了他一眼,林思成才回过神来:自己想的太投入,没把话说清楚。
“我问的是壶,是不是很绿,像翡翠一样?”
就当你问的是壶吧。
老爷子点点头:“是挺绿,估计是散光的原因!”
是吗?
林思成又换成了强光。
只当他是在掩饰尴尬,林长青没吱声,其他人的脸色却更怪了:这小子怎么有点不分场合?
想撩下去撩啊?
霎时间,之前产生一点好印像轰然破碎。
林思成浑不在意,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仍旧泛绿的壶身,脑子转的飞快。
随着时间的推移,古瓷确实会变色,这是常识。
如果特定为青瓷,如果釉质老化,就会泛黄。
如果受潮或是受其它外在干扰,釉层颜料结构发生变化,就会泛灰。
如果长时间暴晒,受紫外线影响,则会泛白。
但这一只,却泛绿?
倒也不是不能泛绿:青色由绿色和蓝色构成,如果颜料分解,绿色分子不变,蓝色分子逐步减少,就会产生这种现像。
但条件极为苛刻,除非有极强的外部因素干扰,比如核辐射。
核辐射?咦,好像哪里不对……
林思成转过头,看了看桌面上的那两份鉴定报告:一份碳14,一份热释光。
核辐射,热释光……
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林思成的脸色“唰”的一白,咬住了牙。
我操你妈!
(本章完)
第19章 报警
第19章 报警
再世为人,林思成自认为,既便泰山崩于面前,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除非泰山砸到了脑袋上。
就像现在。
“松手!”
他一声冷喝,女助理和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松开手,壶就到了林思成手里,又听“喀喀”两声,瓷壶进了囊匣,又“啪”的合上了箱盖。
林思成动作太快,且一气呵成,根本没有给老爷子反应的机会。
他不明所以:“林思成,你干什么?”
“二烧瓷,釉面有铀!”
他眼睛一突:“哪个铀?”
“铀黄的铀!”
林长青一个激灵,直愣愣的盯着林思成。
铀黄本就是颜料,因为能产生类似夜光效果的“放射性荧光”,所以少数的壁画和古陶瓷修复中,会用铀黄还原历史色彩。
也不止一次用过,林长青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铀黄不管是与青料、还是蓝料中和,都会混合成绿色。
所以,这只瓷壶才会泛绿。
他也更清楚,这东西有什么危害:这可是造核弹的东西,想像一下?
“测年仪器呢,怎么没检出来?”
林思成咬住牙:“还加了贫铀,正处于半衰期!”
瞬间,林长青脸色灰白:“走!”
林思成摇摇头:“我离得远,没事!”
有釉面阻隔,有害射线的穿透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分。放射性气体的有害距离也基本在二十公分之内。
他确实没啥事,但老爷子抱着壶,整整看了一个小时。
一想起来,林思成就恨不得把那对客商当场弄死……
“你快去洗,不要用力搓。还得喝水,尽可能多喝,但千万不要催吐!”
林长青黑着脸,抓起桌子上的矿泉水就跑。
这些他都懂:尽量多喝水,用来中和吸入体内的污染物质。
而且要尽快将所有裸露在外的身体部位洗一遍,比如脸,脖子,手腕。
老爷子走后,林思成拿过爷爷的手机,唰唰就是一条短信:小顾,市文物公司有人诈骗,涉案金额上千万……我和思成都在,你多带点人,要快!
往桌上一扔,再拿起自己的手机:顾明,想办法联系交大二院放射病科,咱爷在市文物公司铀中毒了,赶快派救护车……要快!
其他人还懵懵懂懂。
他们不知道林思成说的是哪个“铀”,只以为是釉。更不知道,二烧瓷是什么瓷。
白总站起身:“小林,怎么回事?”
林思成收起手机:“壶是假的!”
怎么可能?
白总瞪着眼睛:“那林教授呢,怎么走了?”
“他没走,他是去洗脸:釉料中有毒,更有放射性物质!”
白总一脸错愕,其他人更是一脸懵逼,除了两位客商。
听到“辐射”两个字的时候,两人明显有一个后仰的动作。
这是极度震惊,极度愕然之下,身体做出的自然反应。
两人还对了个眼神?
然后,其中一位当即站了起来:“说我古董有毒,你发噏风吖?”
听到这一句,林思成脸都绿了:之前还不敢确定,但看他反应这么大,老家口音都飙了出来,绝对百分之百。
我操你妈。
“小林,不可能吧?”白总也不太信,“过了那么多仪器,做了那么做检测,要有问题早测出来了?”
“白总,仪器不是万能的,不然所有的文物部门、文物专家早改行了,还要什么眼鉴?”
“这伙王八蛋在释料中加了铀黄,可以加速碳原子衰变,所以能骗过碳14测年。
但因为铀黄相对稳定,衰变过程中释放的能量太少,骗不过热释光,所以他们又加了活跃性较强、半衰期较长的贫铀!”
“什么是贫铀,造核弹的……衰变会释出氡气和其它衰变物,会随着呼吸进入体内,持续且长期释放能量……”
顿然,林思成想起老爷子抱着瓷壶,几乎一个小时没离手。不夸张,他恨不得把那个假香港人的那张脸砸成稀巴烂。
他猛呼一口气,努力的控制着怒火:好歹两世为人,要镇定,要冷静。
每逢大事有静气……吸气,吸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呼气,呼气!
白总张着嘴,不知所措。
他再不懂,也知道铀是什么,也知道什么是放射物,什么是长期释放能量。
但他不信。
也别说是林思成,就是林教授亲口这样讲,他也不会信:古董而已,怎么和原子弹扯上了关系?
客商更是像炸了毛的猫,跳了起来:“细佬,你颠得啦,当这是演电影?又坐飞机,又过安检,什么毒测不出来?”
检测个屁?
去年,间谍走私浓缩铀,整整两公斤,就藏箱子里,大摇大摆的出了大毛海关,进了格鲁吉亚。
而且两国还处于战前状态,关系极紧张,查的不是一般严,但为什么没查出来?
因为现阶段,相关的检测仪器压根就没有普及……
身后的跟班也站了起来,拎起箱子:“白总,你们没诚意的啦,这生意我们不做了!”
“你说不做就不做?”
林思成伸手一指,“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一听报警,两个人猛的愣住,又惊又疑。
然后,突然就往外冲。
想跑,你跑一个试试?
横跨一步,林思成拦在了过道里。
两人对视一眼,客商往斜刺里一冲,跟班举起了箱子,向林思成砸来。
忍了这么久,林思成哪会没有准备?
他顺手抄起沙发边的方凳。
就那种放在两座沙发中间,供翻译或秘书坐的那种。体积很小,却很沉。
猛一矮身,躲过箱子,他用力一挥。
“砰”,跟班的脑袋和凳子狠狠的撞在一起,眼睛一翻,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倒了下去。
客商已跑出去了七八米,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咚”,一声巨响,凳子砸上了门板,客商吓的一缩脑袋。
将将拉开门,门上倒映出一个身影,像是飞了起来。
然后,客商感觉自己被火车撞了一样。
一脚踹倒,林思成翻身骑了上去,眯着眼睛咬着牙,左一拳,右一拳。
“咚~”去他妈的冷静?
“咚~”去他妈的镇定?
“咚~”去他妈的有静气?
老子活了两辈子,还要受这个窝囊气?
一接待室人,被惊的口瞪口呆。
每挨一拳,客商就惨呼一声,跟杀猪一样。
跟班躺在过道里,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血迹顺着头发,渗进了地毯。
囊匣跌在不远处,倒是没摔开,却砸出一个好大的坑。
白总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林思成堵住过道,跟班提起箱子就砸……
里面的东西上千万,他怎么敢?
霎时,白总脸色煞白,声音发颤:“报警!”
(本章完)
第20章 咽不下这口气
第20章 咽不下这口气
“快快……会客室在这边……”
乌央央一群,少数警员,多数联防,涌上了五楼。
顾开山五大三粗,一马当先,跟座铁塔一样。
刚出电梯,他不由一怔:
七八个人站在过道里,估计都是文物公司的工作人员。
门外边,林思成骑在一个人身上,一拳接着一拳,还边打边骂:
“黄饼子,贫化铀……你他妈怎么敢?”
再看那个人,脸上全是血,嘴里“咕嘟咕嘟”的吐着血泡。
不远的地方还躺着一个,双眼紧闭,脑袋底下好大的一滩血。
顾开山眼皮一跳:“林思成,别打了!”
林思成好像没听到。
“狗东西!”
嘴里骂着,他抬腿就是一脚。
“哎哟”一声,林思成骨碌碌的滚了两圈。
顾开山又探了探两个人的动脉,翻翻了眼皮。
都没什么大碍,他又下意识的去推门:“赃物在里边是吧?”
林思成一声急喝:“顾叔,别进去!”
为什么不能进去,有危险?
那你还打的这么热闹?
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手按住了腰:“怎么回事?”
“两个假香港人,拿假瓷诈骗。”
“不是……诈骗就诈骗,你打他们干什么?”
“不是我打他们,是他们要跑,我拦着不让,他们就拿放射物攻击我……”
林思成悻悻的爬起来,“真的,我当时害怕极了……”
啥,放射物?
林成娃,你在这给我歘锤子呢?
你要说他拿的是刀,顾叔闭着眼睛也就认了。你说啥,放射物?
干了半辈子警察,他见都没见过。
“顾叔,真不骗你,假瓷就是放射源,就在里面的一口箱子里。但他拿箱子砸我,估计瓷器已然碎了,已经产生了放射性粉尘污染!所以你别进去,赶快向市局应急中心汇报……”
顾开山半信半疑,左右瞅瞅:“你爷呢!”
“抱着放射源研究了一个小时,洗脸去了。”
更扯了。
你爷是文物专家,不是核专家。
还抱着研究一个小时……人早冒烟了。
正暗暗狐疑,电梯口又传来轰隆隆一阵:“快快……这边!”
七八个医生穿着防护服,拎着担架出了电梯。
不怪他们来的快,委实陕省没什么核工业,相关的研究机构也少,患者就更少了。继而导致练了一身屠龙术,却无处施展。
又听已经毕业的师弟言之凿凿,声称患者是他家属,确实是铀中毒,主任浑身的毛孔都在笑。
然后,大半个科室的人全来了。
到了门口,领头医生的大声问:“病人呢?”
林思成指了指卫生间:“还在洗脸!”
“你们两个去找,找到后立刻口服抗辐剂,然后带上救护车!”
林思成又连忙补充:“患者接触贫化铀一个小时,主要成份铀-238,丰量估值应该0.5%左右……
其次,放射源含有氧化铀,数量不多,但纯度极高,铀丰量至少在25%以上……”
25%?
再提纯一下,都能造核弹了。
医生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是研究陶瓷的,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先测放射源……就在里面,有一口箱子!”
林思成指了指,拉着顾开山往后退。
医生进了会客室,又关好门。随即,里面传来警报,以及医生的惊呼:“320毫弗/时,这么高?”
听到这一句,林思成脸更黑了。
肯定是瓷壶破了,会客室有粉尘扩散,所以辐射时值才这么高。但没破之前,辐射时值即便低,也低不到一百以下。
而这个量,可以使患癌风险直接增加。更何况,还没检测到爷爷吸入了多少放射性气体。
关键的是,爷爷前世就是因为肺癌没的。
林思成越想越气,恨不得给地上这两个王八蛋一人一刀。
正暗暗咬牙,医生跑了出来:“紧急疏散,紧急隔离,所有人下楼……小郑,再叫两辆救护车!”
直到这个时候,半信半疑的白总和七八个工作人员才算是相信了。
胆子大点的还好,至多脸色不好看,胆子小的哆嗦着嘴唇,有两个女同志甚至哭了起来。
白总走了过来,既是庆幸,又是后怕:要不是林思成三番四次的往外撵,他们都还留在会客室里……
“小林,谢谢!”
林思成实在没心想敷衍,只是摆摆手:“白总,咱们先去医院!”
“唉,好好……”
一波人陆陆续续,不停的致谢。好不容易走完,顾开山扯住他的胳膊:“你爷会怎么样?”
林思成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久才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敢把那两人打成那样?
“我先给你爸打电话!”
“好……”
林思成应了一声,又咬住牙:“顾叔,麻烦你!”
顾开山心领神会:涉及到放射物泄露,最低也是区里督办。
但如果让本辖区来办,涉及到本区单位,可能会因为影响不好而出现变数。说不好,就会来个淡化处理。
林思成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给他发了短信。
一千万的案值诈骗案,区局一年到才能碰到几个,何况还戴个“核泄露”的帽子?
只要抢到手里,管你哪个区,绝不可能有撒手的道理。
“我先给局领导汇报,接手的肯定是刑侦部门。”
他稍一顿,朝地上血肉模糊的两个嫌疑犯支了支下巴,“到时候要做笔录,知不知道怎么说?”
“顾叔你放心!”
会客室就有监控,一调就知道:砸自己的那箱子里装的是放射源,这个总没错吧?
再者,谁能保证那两个人身上是不是还藏着同样的东西,会不会跑到外面害其他人?
只要人没死,他就是正当防卫虽紧急避险。
暗暗转念,他跟着顾开山下了楼。
先去的医院,折腾到半夜,确定林思成没受污染,他又被带到了区局。
灯光很亮,桌子上放着一杯水,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穿着警服。
先是姓名,年龄,职业,然后又询问他如何推断证物中含有放射物。
林思成有理有据,除了之前的推断,又向警方建议调查方向:
重点检查那口囊匣,肯定有铝箔之类的夹层,由此可以佐证两个假客商事先就知道瓷壶有辐射。
其次调查动机:仿真度那么高,随随便便找家古玩公司,卖上千万轻轻松松,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卖给公家单位?
他怀疑,这伙诈骗份子是想细水长流,把市文物公司当韭菜,割完一茬还想割下一茬。
听完这一段,年长的男警官一脸古怪:同学,你想说有人吃里扒外,内外勾结就直说。
但别说,可能性极大……
……
这一问,后半夜就过去,等林思成出了公安局,已经是早上六点多。
不知道是信了他那套说辞,还是顾开山打了招呼,讯问人员并没有深究他打人的事。
只说是让他手机开机,随叫随到。
林思成满口答应,出了警局。
(本章完)
第21章 充数
第21章 充数
有惊无险,虚惊一场。
至少医生是这么认为的:由呼吸道吸入的有毒气体不多,暂时没有发现“内照射”现像。
因为及时清洗,没有污染物经毛孔渗入现像,皮肤浅层灼烧极轻微。
但林思成不这么认为:没来由的,前世怎么说得癌就得癌?
“你别急着出院,毕竟医院有仪器,能随时监测。”
“不需要太久,先住半个月,再做一遍系统性的检查。”
“还有,把你那烟趁早戒了!”
林思成语气肃然,颇有几分毋庸置疑。
林长青和林明志对视一眼,有一种“娃儿还吊在奶嘴上,突然就能当家作主了”的惊喜感。
以为老爷子不想戒,林思成皱了皱眉头:“不让你白戒:只要你戒了,毕业后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咦,还有这好事?
林长青眼睛一亮,“真的!”
“我是你孙子,我还能骗你?”
老爷子当即把藏在枕头下的烟盒和打火机扔进了垃圾筒:“好,我戒!”
林思成趁热打铁:“摊最好别摆了,还有那些单位的顾问,能辞的都辞一辞!”
老爷子想摇头,脑袋都支楞了起来,又犹豫了一下。
小东门那个地方对他而言,就跟鱼塘似的,除非不来货,只要来,鲜有能逃过他的耳朵和眼睛的。
再些微一出手,就抵别人半辈子,林思成的家底是不是也能厚一分?
其次,能力摆在这里,不管在哪个单位顾问,再大的领导也得给他几分薄面。等林思成毕业,随便进哪一家,是不是又能保驾护航好几年?
所以辞是不能辞的,至少这几年还不能辞。但林思成最烦这个,以前一说就急眼。
他故作沉吟:“都签了合同,不可能说辞就辞,等我出院再说!”
林思成叹口气:跟我来迂回战术是吧?
“不行就推给我,不就是顾个问吗,我顾不好,我还顾不坏?”
老爷子乐了:“好,你先把下午这一次顾了再说!”
“不只是这一次,以后也是,反正你能推就推。”
“还有戒烟,你可是答应了的,我爸做证!”
林长青点头笑笑。
絮絮叨叨的交待了好多,林思成站了起来,又看了看林明志。
算了,老爸着实是不靠谱,指望他监督爷爷,不出半天就能被策反了。
先这么着吧。
他摇摇头,出了病房。
林明志一脸懵逼:“不是……爸,他摇头是啥意思?”
有爹却指望不上,还能是啥意思?
林长青没说话,但父子连心,只需一个眼神。
“嘿,这混帐东西?”
他骂了一句,又有些担心,“让成娃帮你去鉴定,他行不行?”
怎么不行?
如果之前还不确定,但住了一周的院,见了刘美丽,见了商妍,又听藏友说了上周末在小东门的传闻,老爷子再没有半分怀疑。
自从八十年代,小东门有鬼市开始,他就是常客,家里那一屋子藏品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
退休之后,更是常驻,所以市场里进了什么好货,谁家摊上有什么东西,他心里七七八八。
但那支鸡毛惮子,和那樽藏传密宗的金刚亥母摆那么久,他竟然没发现?
特别是后者,巴思八文,这文字断了传承已有七八百年,他都不认识,林思成怎么会的?
再想想前两天在文物公司那一幕:铀黄加速碳原子衰变,骗过碳14。贫铀代替釉层晶石释放能量,骗过热释光……这些,压根就不是书本里的知识。
包括他,也只是听说过一点儿,林思成从哪学的?
就凭这两次,林长青基本能确定,经验、知识储备之类先不说,至少眼力这一块,林思成可能不比他差。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想想商妍说的那些话:林教授,我怀疑林思成是故意摆烂,其实他比谁都会,比谁都学的快。
现在再看,可不就是比谁都会?
就是有点想不通:那么叛逆,总不能叛着叛着,还叛出出息来了?
但再想想林明志:倒是贼听话,爹让干啥我干啥。结果倒好:得过且过,吊儿浪当,什么都不放心上。
道理还贼多:我爹都给我安排好了,还要我操啥心?
叹了一口气,他敲了敲床头:“老打车也不方便,把你那车拾掇拾掇,给成娃开。”
“那我开啥?”
“你开桑塔纳。”
不是……成娃是你大孙没错,但我还是你儿子,你就这么偏的?
林明志低眉搭眼,暗暗嘀咕,却没敢吱声。
算了,桑塔纳就桑塔纳。
再敢皮犟,桑塔纳都没得开……
……
出租车确实不好打,少不说,路近了还不拉你。
等了快二十分钟,连续三辆都拒载,林思成索性打了辆黑车。又开了十多分钟,才到市文物交流中心。
同样是市文物局的下属单位,职责和文物公司差不多,但有自营的民俗博物馆,所以级别要高半级,范围也更广:集收集、交易、展览、宣传文物为一体。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林思成急匆匆的上了楼。
推开门,乌乌央央好多人,坐满了大半个会议室。
台上是领导,身后的电子屏屏上打着标语:“国庆·西京市民俗博物馆‘三秦雅韵’展览筹备研讨会”。
林思成瞄了一眼,悄眯眯的坐到的最后面。
但刚刚坐下,一位秘书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你好,你是哪个单位!”
林思成笑了笑:“没单位,我爷爷是林长青,他住院来不了!”
“哦,是代林教授来参会的?”秘书把一张没写名字嘉宾证递给他,“你先戴这个。”
“好!”
然后,秘书上了主席台,在居中的一位女领导的耳边说了两句,女领导抬起头,往后看了看。
身前摆着铭牌:兰玲。
秘书的声音应该不低,前两排的人齐齐的回过头来。
林思成竟然看到了熟面孔:荣宝斋的郝钧。
继而,他又想了起来,这位还是省民间艺术品协会的秘书长,像今天这种民俗博物馆的什么展览筹备会议,还真就得请他。
林思成笑了笑,郝钧轻轻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22章 我就知道
第22章 我就知道
“很荣幸能邀请到各位老师,也很感谢各位老师对市文物交流中心、市民俗博物馆的大力支持……”
女领导侃侃而谈,林思成一心两用:原来请这么多专家过来,是化缘的?
大致就是十一期间,市民俗博物馆想借着黄金周旅游高峰期的便车,筹划办一期与西京市的民俗文化有关的展览活动。
但像秦腔、剪纸、腰鼓、皮影这些年年都宣传,且不止一家,大众已经有了审美疲劳。
所以兰处长别出新裁,准备以“三秦茶文化”为主题,以文物交流中心为依托,以“半展半鉴”的内容形式,在民俗博物馆筹办一期别开生面的文博展览会。
既然是文展会,展品必不可少。但民俗馆的馆藏远远不够,十一期间各馆都有类似的展会,临时借调不可能,兰处长就把主意打到这些专家身上。
一是鉴定把关:交流中心准备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突击征集,尽可能多的收集具有“茶文化”元素的文物。但因时间仓促,难免会有滥竽充数、以假乱真的现象。不想在展览会上闹笑话,就必须靠这些专家的慧眼。
一是向专家借调展品:都是本市有名的收藏家,谁手里没几件拿得出手的茶器?到时要是征集不够,就只能借用一下。
二是担任解说和鉴定嘉宾。一听有顶尖专家免费鉴定,那场面有多火热可想而知。
听到这里,林思成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位兰处长天天给爷爷打电话?
老爷子是谁?本市有名的陶瓷研究专家、收藏家、鉴定专家。
不敢说第一,但在这个三个“家”中,哪个他都逃不过前三。也不管是征集把关、借调展品,还是现场鉴定,就没比他更全面,更合适的。
但不巧,偏偏住院了?
正乐呵呵的想着,“哗哗哗”的一阵,会议室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林思成也跟着鼓掌。
兰处长讲完,又是两位副职领导,前后一个半小时,林思成差点睡着。
然后,中心领导邀请专家到展览室,对近期征集的展品集中鉴赏。
一群人又乌乌央央的往外走,林思成依旧跟在最后面。
刚出了门,耳边传来笑声:“林师弟~”
一听称呼就知道是郝钧,林思成忙转过身:“郝师兄,好巧!”
郝钧笑眯眯的点头:“确实挺巧。”
不是,巧就巧,你这什么眼神?
还有这语气,怎么这么酸?
郝钧格外的自来熟,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让你来签字领钱,你都能拖一星期,钱不想要了?”
他说的是佛像的尾款,整整二十多万,怎么可能不要?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师兄对不住,我爷在住院,实在是没顾上!”
“和你开个玩笑,当然是正事要紧!”
郝钧压低声音,眼中浮出几丝钦佩,“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小子可以,要不是你,非整出一桩国际新闻出来!”
林思成惊了一下:案子还在侦办,消息都还在封锁状态,他怎么知道?
但随即,他又释然:荣宝斋分公司经理、北大资源文物鉴定学院驻西京分院教授……不管是哪个身份,都代表交游广阔,消息灵通。
十有八九,公安机关请他了解过嫌疑人的身份。
林思成谦虚了一下:“没师兄说的那么夸张!”
郝钧:“呵呵!”
夸张吗,一点都不!
他可太清楚这里面道道了:为了那樽倒流壶,白宏费了多少周折?
所以既便林长青不签字,文物公司也必然会买。
到时候一看:哇噻,填补省内空白,代表耀州窑最高工艺水平……这样的政绩不宣传,还宣传哪个?
少不了会有领导来观摩,省里少说的也得来一半,市里的肯定得全部来。
更说不定,还会装模作样的上手摸一摸。
再之后,重点宣传,公开展览:供成千上万、十万、百万,乃至上千万的游客参观。
但突然有一天发现,这玩意竟然是放射源……哈哈,这他娘的何止是国际新闻?
不夸张,外媒机构知道后,保准能把嘴笑歪……那画面太美,郝钧都不敢想像。
所以,他不用猜都知道,这两天省里市里负责文博和宣传的领导有多后怕,有多庆幸。
继而,就有多感激林思成。
所以他才酸,这小子的命怎么就这么好?
郝钧又转转眼珠,又捅捅林思成:“在哪学的!”
林思成装没听明白:“什么?”
“还能是什么,铀那个!”
“噢,无意中翻到过几本杂志!”
“什么杂志,哪翻到的?”
“早忘了!”
你小子扯什么淡?
要有什么杂志,我能找不到?
关键的是,不管是碳14断代误导技术,还是干扰热释光测年技术,国外都还没怎么普及,国内都还没有着手研究。
所以,别说杂志了,连份相关的报导都没有。
知道他不想说,郝钧又呵呵一声。
两人嘀嘀咕咕,落在最后面,进了展览室,其它专家已经看了起来。
其中五六位,围着一座长台,好像碰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郝钧小声给他介绍:“那位是省民艺协会副会长,从省馆退休的,和你爷爷关系不错。”
“还有那位,市局鉴证中心副主任,和你爷关系也不错。”
“鉴证中心,干公安的?”
“你以为!”
回了一句,郝钧又指:“他旁边那位,市字画收藏协会的丁会长,副的……和你爷爷不大对付!”
“为啥?”
“林教授在他手里捡过漏,以极低的价格买过一幅于佑任的字帖!”
谁,于佑任,民国草圣?
林思成愣了一下:我的爷,你厉害了!
能任字画协会会长,肯定是专家中的专家。但爷爷一个搞陶瓷研究的,从字画专家手里捡漏字帖,不就等于照着脸抽?
所以,这何止是不对付,这是血海深仇……
他当即摇头:“那我不过去了!”
“林教授何等风采,你有点出息行不行?”郝钧斜着眼睛:“再说了,其它关系都好,就他一个仇人,你怕什么?何况还有我……”
呵呵?
这死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
就挺奇怪,他没来由的这份亲近,就挺突然?
正狐疑着,郝钧推了他一把,两人走向长案。
郝钧挨个介绍,林思成挨个问好,专家们乐呵呵的点头。
轮到那位丁会长,竟然眼都不带斜的,直接当林思成是空气。
他又不是聋子,郝钧说的清清楚楚:这是林长青的孙子,西大文博系大四,且青出于蓝。
真他娘的敢吹?
林思成也不在意,跟在郝钧身后,伸头看了一眼。
几个人围着一口竹筐,四四方方,口径约半米,深有六十公分左右。挺脏,应该是好些年头没打理过。偶有裸露的地方,能看到纵横编织,泛着漆光的蔑条。
筐里装的满满当当:有刻着字的四方木盒,有雕着的葫芦瓢,有印着的小碗,也有包着银片的桃木夹。
更有一只,像是现代的搅蛋器,但是由竹丝编成,已然破破烂烂的物件。
大唐二十四器?
当然是仿的,但挺巧。
瓷器之外的茶器少之又少,而这筐里头大部分都是竹木器,正好属于杂器的范畴。
恰恰好,在场的杂项类专家没几位不说,还就数郝钧来头最大,名头最响。
不过他没吱声,任由丁会长指指点点,唾沫星子乱飞:
“包浆太浅,蔑条太新,摆明是当代的物件。”
“做工一般,字也刻的很一般。”
“诗更是半文不文,半通不通,一看就知道作者没什么文化。”
“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收进来的?”
其它几位没他这么犀利,但也都认为,这东西没什么价值。
议论了几句,有人邀请郝钧:“郝秘书长,你是杂项专家,你给看一看?”
郝钧点点头,捋起袖子,边看边点评:“虽然都是手工艺术品,但年头确实不长,顶多三四十年,构意倒是挺好,但太急太燥。”
稍一顿,他想了一下:“就像是赶工赶出来的一样?”
林思成暗暗一赞:郝师兄眼力还是相当厉害的,这套东西还真就是赶工赶出来的。
有一位指了指方盒上的两行诗:“郝秘书长,这诗有没有什么来历?”
郝钧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
西湖龙井世称珍,炒制精工其技神;
嫩绿微芽甘亦冽,香清味美引游人。
“抱歉,我对诗文和字画没什么研究,肯定不如丁会长。”
稍一顿,郝钧转转眼珠,朝林思成招招手:“来,你给掌掌眼!”
话音刚落,丁会长“呵”的一笑:“郝秘书长你别开玩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让他掌什么眼?”
“噌”一下,郝钧的眼睛就亮了,“丁会长别这么说,林教授知道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老林当面我也这么说:那八百块就非挣不可?”
林思成叹了口气。
要问哪来的八百块?
有关部门的老传统了,有些活动要请专家,只要人来,就有红包,俗称车马费。
老爷子虽然没来,但林思成代表参会,有关部门不会这么短视,所以他最后肯定也有红包拿。
所以,丁会长的意思是:林长青穷疯了。
仇家没跑了。
但这胖子又是怎么回事,不停的拱火?
想暗暗猜着,郝钧又捅了捅他:“你行不行?反正你爷爷肯定能行……”
林思成暗暗的骂了一句,又吐口气:“庄晚芳!”
郝钧愣了一下:“什么芳?”
“当代茶圣,庄晚芳!”
“噌”一下,胖子的两只眼睛直放光:我就知道!
(本章完)
第23章 小嘴淬了毒
第23章 小嘴淬了毒
丁会长想了好半天:“庄晚芳是谁?”
周围好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人吱声。
看来是都不知道?
他又拍了拍郝钧,双眼笑眯眯:“郝秘书长肯定知道。”
别说,郝钧还真不知道。
但他知道,林思成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想想那只鸡毛掸子。
想想那樽金刚亥母。
再想想文物公司的那樽倒流壶。
也是基于此,他才临时起意,半开玩笑的让林思成试了试。当然,不会没关系,只是想让他在前辈们面前露个脸儿。
却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能说出门道来?
“看来郝秘书长也不知道?”
丁良摇头晃脑的叹气:啧,咱们这么多专家,竟然还不如一个大学生?来,小林,给我们讲一讲这个庄晚芳!”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和林长青有过节的是你,不是我们。
格局也不大,这么多人面前为难一个孩子?
郝钧刚要说话,市局鉴证中心的关主任拍拍林思成的肩膀:“没事,你给丁会长科普科普!”
丁良冷哼一声,但没敢说什么。
都到这份上了,林思成哪还有往回缩的道理?
至少得让丁会长明白,爷爷让他来,绝不只是为了那八百块。
“庄先生是当代农学家,茶学家,茶树栽培专家。浙大、复旦大学教授,中国当代茶树栽培学科奠基人。
撰有《茶作学》,《茶树生物学》、《茶叶经济》、《茶叶贸易》等著作……八十年代,他在大会堂,授过领导亲笔表彰状!”
看林思成头头是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真有这一号人不说,来头还不小?
能授表彰状,说明对国家和社会的贡献很大,前面的那些评价,还真算不上吹捧。
丁良琢磨了一下:“这不就是科学家,和文化界有什么关系?”
意思就是隔行如隔山,我们没听过不很正常?
“退休后,大概八十年代初,他被聘为人大茶道哲学研究所副所长。同时兼任浙、闽两省茶叶学会理事,主持茶文化研究和茶道推广。
前面是研究机构,后面这两家,是国内最早的由省级部门发起,致力于向世界推广茶文化、茶道理论的官方学术团体!”
郝钧眼睛一亮:“丁会长,看,是不是和文化界有关系了?”
而且关系还极大!
丁良冷着脸,指了指竹筐:“好,照你这么说,这套茶器就是他刻的对吧?”
“不是他刻的,只是这首诗是他作的,但这套东西确实是送给他的!”
“怎么证明?”
“省新闻联播,省报都报道过,不过时间很早了!”
啥玩意?
所有人又一怔愣。
“八八年,日本茶饮料巨头伊藤园考察国内茶叶市场,计划合作共建大型茶园基地。当时意向选址有四个:闽省安溪,浙省新昌,川省高县,陕省平利……”
“因为庄教授与日本茶学团体交流频繁,在日本茶学界的知名度也很高。又任闽省、浙茶文化学会理事,便成为考察团陪同代表之一。
之后到陕省考察,虽然没有达成意向,但临走时,相关部门还是为考察团和各位陪同代表奉上了精美的本地特产。
知道庄先生特别推崇唐代茶器文化,便请本地木刻名家专为他雕了一套纯手工的大唐二十四器……”
丁良眯了眯眼睛:“名家就雕成这样?”
林思成叹了口气:“前后就两天,足足二十四件,还让名家怎么雕?”
郝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吃不喝也才四十八小时,平均每件两小时,还得纯手工,能雕工整就不错了。
当然,名家也是相对而言。说实话,从近代到当代,陕省就没出过什么木雕名家。
他乐呵呵的拍拍手,指着旁边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先用电脑查一查……林思成,八八年,伊藤园,省报是吧?”
“省报只报道考察团的行程,赠送礼品在晚报和文化报。”
工作人员的速度很快,噼里啪啦的几下,就调出当时省报关于考察团的报道。
标题还不小:弘扬茶道文化,让秦茶走向世界……暨伊藤园集团代表平利之行。
再查晨报,标题同样不小:文化无国界,民艺联世界。
篇幅很长,重点报道考察团代表收到本地民间艺术品,比如脸谱、窗、腰鼓时如何高兴,如何赞美。
还配有照片,大唐二十四器还排在挺前面。
仔细再看,不就是案上这只筐?
包括茶斗上的那首诗,瓢把上的纹,以及茶夹上的银片饰纹。
都是专家,玩的就是眼力,只是一眼就知道,这绝对是同一套东西。
“那是当时是没带走?”
林思成想了想:“带了,估计是转了一圈,流回来的。”
别说,这套东西真就挺沉。
“又是从哪收的?”
“郝老师,这套茶具不是收的,是从博物馆仓库里整理出来的……”工作人员敲着电脑,“你稍等,我查一查……咦,还真是收的,不过是四年前收的……”
“从哪收的?”
工作人员顿了一下:“是茶文化研究所的刘所长!”
咦,真是流回来的?
这位不是圈外人,而是有名的收藏家,研究所更是这次展览的赞助方之一。
再想想之前,丁良口出狂言:“这诗半文不文,半通不通,一看就知道作者没什么文化。”
“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收进来的?”
结果倒好,一个科学家,一个本省有名的收藏家?
看着丁良比吃了屎还难受的那张脸,郝钧越想越乐呵。
“林思成,你们学校还教茶学?”
林思成慢条斯理:“学校不教,我爷爷教,他没事就喜欢研究一些乱七八遭的东西。”
郝钧差点笑出声:什么算乱七八遭,字画算不算?
这小子骂人不带脏字,小嘴像是淬了毒。
丁良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也就眼神刺不死人,不然林思成早死了八百遍。
但偏偏他还不占理,比如那句:老林就为了赚那八百块钱?
也就林思成涵养好,换成郝钧,非呸他一脸。
越想越气,又没办法发作,丁会长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第24章 鸣远壶
第24章 鸣远壶
丁会长拂袖而去,其余专家神态各异。
有没有眼力没看出来,能力强不强也不知道,但这份气定神闲,和绵里藏针阴阳人的功夫,已经有了林长青的三分火侯。
那位关主任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眼睛笑眯眯:“小伙子不错!”
至于哪不错,林思成也不知道。
勉励几句,关主任说是要回单位,还专门和郝钧打了个招呼,说那天不忙,请他到鉴证中心看几件东西。
林思成后知后觉:“郝师兄,你是市鉴证中心的顾问?”
“嗯,你爷也是,还有民艺的郑会长。”
怪不得文物公司的案子还在查,他却知道的那么清楚?
“但你上次没讲?”
怎么讲?
难道说我怀疑你小子把林教授的藏品偷出来卖,准备偷偷给你爷告状?
郝钧讪笑一声,岔开话题:“走了。”
“展品不看了?”
“还有一个月时间,后面再看也不迟。你要不忙,陪我去趟西仓看件东西。”
忙倒是不忙。
请了一周假,不用去学校,医院也有老爸在。
林思成点点头,跟着郝钧出了展览室:“那位丁会长怎么惹你了?”
“他惹的人多了去了!”
郝钧扯着嘴角:“本事不济,口气不小:经常说学院派把脑子学僵了,给实践派提鞋都不配。”
古玩圈子五八门,林思成并不奇怪。
郝钧说的学院派,应该指出身大学,学过文保、考古,以及鉴赏相关。比如爷爷,比如郝钧,比如关主任。
当然,他也算。
“所以你就拱火?”
“我倒是想碰碰他,但自从被你爷教训了一回,那狗怂学乖了,顶多阴阳怪气,却从不正面接招!”
郝钧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以后靠你了!”
原来爷爷捡漏于佑任的字帖,是这么来的?
……
郝钧有车,崭新的奥迪a4,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到了西仓。
以前是国家仓库,之后改为军区仓库,军仓搬迁后,成为西京市最大的鸟市场。
鸟鱼虫,猫狗兔狐,龟蜴蛇蛙应有尽有。
同时还是西京第二大旧书市场和文玩市场,仅次于小东门,但历史要更悠久。
当然,假货更多。
大概是零几年,马未都到西京拜访陈忠实,老陈带他领略了一下长安风情,先来的就是西仓西巷。
结果从早上转到天黑,中午就啃了块肉夹馍,老马硬是没淘到一件。
之后戏言,宁趟潘家园,不逛西仓西,可见其特色。
暗暗转念,林思成跟着郝钧进了市场。
正值周四开市,里头非常热闹,人来人往,奇奇怪怪的叫声此起彼伏。
香、泥腥,混合着各种动物泌发出的乱七八糟的味道,丝丝缕缕的窜进鼻腔。
可能有鼻炎,郝钧不停的打喷嚏,两个人加快脚步穿过北巷,到了专营古玩的西巷。
一直往里走,基本到了巷子中段的位置,两人进了一家小店。
很是逼仄,昏黄的灯泡悬在屋顶,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没有柜台,四面全是立架,瓶瓶罐罐摆的满满当当。
仔细再看,嗯,就挺符合西仓的特色。
“呀,郝秘书长,稀客!”
风铃响了两声,一道沙哑,且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靠里的躺椅上坐起一个身影。
面相清瘦,双眼炯炯有神,看面相,也就四十来岁,却是满头银丝。
像是染的?
哈哈……连人都是假的?
郝钧开门见山:“老宋,壶还在不在?”
“当然在!”老宋看了看林思成,“你不是说,要带个行家来吗?”
“我说他就是行家,你信不信?”郝钧摆摆手,“少啰嗦,麻溜点拿东西!”
“好货不怕等,你着什么急?”
老宋慢腾腾的起身,进了里间。过一会儿,抱了一口盒子出来。
人还没到跟前,林思成就闻到了一股檀香味,等老宋打开盒子,他凝眼一瞅:紫砂壶?
茶壶不大,上宽下窄,高近三寸,口不过二寸,砂质隐现。
造型比较简约,但壶形俊秀挺拔,曲线巧妙流畅。
最关键的是,壶身上铭刻的那几行字:且饮且读,不过满腹。为禹同道兄,远。
还有篆书钤印:陈鸣远。
林思成的眼皮止不住的一跳:好家伙,陈鸣远的传香壶?
陈鸣远何其人?
清初紫砂大师,被乾隆誉为“古往今来,朱泥之最”。
所以在清代,陈鸣远的一把壶已是千金难求。而据林思成所知,有记载的存世的鸣远壶不超过二十把:其中一把在国博,一把在上博,一把在湾湾,其余私人收藏。
到2010年之后,有四把陆续上拍,价格最低的一把是2019年西冷拍卖十五周年大典,成交价2280万。
现在肯定没那么高,但下了千万,他把头割了。
暗暗惊诧,林思成凑近了一点:“师兄,这壶多少钱?”
郝钧比了两根手指。
“两千万?”
“你比老宋还黑?”郝钧吸了口气,“他开价才两百万!”
两百万买鸣远壶?
你连个壶嘴都买不来。
所以,这一把要是真的,林思成同样敢把头割下来。
但不对?
能在荣宝斋当总经理,郝钧怎可能不知道鸣远壶有多稀有,价值几何?
正暗暗狐疑,“呲”的一声,郝钧拉开了包,把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往他手里一塞。
“帮我看一看,仔细点!”
林思成愣了愣:“你让我看?”
“本来是想请你爷爷看的,不是不赶巧吗?”
“不是……今天会场里那么多专家?”
郝钧摇摇头:“你不懂!”
谁说我不懂?
在古玩行,截胡、撬包的行径很常见。就比如:你请张三来看,张三明知道这是真货,却说是假的。然后转头就派个人来,把东西买走。
所以遇到好货,要么别吱声,要么找个关系到位的行家来掌眼。
林思成惊讶的是,郝钧对他这份近似盲目的信任,是从哪来的?
“赔了别怪我!”
“你先看真假,买不买在我!”
林思成点点头,拿起放大镜和手电。
但光刚照上去,他眼睛一亮:稀奇了?
这壶,好像是真的?
当然不是鸣远壶,但看成色,至少也是清中!
(本章完)
第25章 扯什么淡?
第25章 扯什么淡?
满屋子的假古董,连老板都是假的,却冒出来了把真壶?
林思成觉得很是稀奇,看的格外认真。
没几眼,他算是知道,郝钧明知这把不可能是鸣远壶,为什么还带他来看?
一是仿真度。
比例与2015年保利拍卖,成交价3450的那把传香壶几乎是一比一。林思成敢保证,这一把,绝对是睁眼照着那把一点一点塑的泥胚。
怪的是,却不失自身特色?
塑中带镂,刚中显柔,肌理自然,既有鸣远壶“俯若同心,仰如鼎彝”的厚重感,亦有时壶(时大彬,明末清初紫砂名家)“银砂闪点,珠粒隐现”的夺目感。
但技法,却又偏重“杨氏曼生壶”崇尚自然,浑朴雅志的复古感。
乍一看,像是只大杂烩,却烩的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只凭这一点,这把壶绝对出自大家之手。
更关键在于那句跋:字体清劲潇洒,奇崛老辣,必为书法大家。
再看刻工:深浅如一,挥洒自如,不拘痕迹,下刀之人也必为雕刻大家。
再看钤印:锋棱显露,古拙恣肆,苍茫浑厚……不是金石大家,刻不出这种水平的印来。
所以壶先按下不提,只说这字、这刻工、这篆印……如果让林思成说真心话:造诣与功力要比陈鸣远高的多的多。
也不算奇怪,所谓术业有专攻,你让陈鸣远画画,他只会画的更差。
林思成奇怪的是,这么多的家:紫砂名家、书法名家、雕刻名家、篆印名家……这人得多牛?
钟灵毓秀地,代有人才出,牛人多的是。但这一把肯定不是:这明显是紫砂名家塑胚,书法名家、篆刻名家负责刻写的合制壶。
两个名家……会是谁和谁?
林思成放下手电,又抱着壶,先是看内胎,而后底足,看完之后又摸。
确实是只老壶,但具体是谁塑的,他还真有些拿不准。
算了,看字和印吧。
但然并卵,知识储备的太多也不是好事:一瞬间,脑海中涌出的清中晚期的书法家、篆刻家足足好几十位。
他叹口气,摇头清空思绪,闭着眼睛,手指在壶身前虚画。
刻字起刀刚劲,收刀果断,切锋入泥,硬朗而有力。结构欹正相生,疏密有致。
虽是行楷,但灵动活泼,笔画之间呼应而自然,带有明显的“董体”风格。
篆印与书法如出一辄,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笔画方折,自然随意,却又透尽锋利。
咦,陈鸿寿,曼生先生?
再看壶……哈哈,刚才说什么来着:这壶集各家之长,却又偏重杨氏曼生壶的复古感。
所以,这是陈曼生与杨彭年合制的曼生壶……哦不,二人合仿的传香壶。
陈鸿寿何其人?
西泠八家之一,诗人、书法家,画家,篆刻家。
其书、画、印被多家博物馆馆藏,其中有故宫、湾湾故宫、上博,浙博、苏博、南京……
还是清代五大紫砂名家之一,居于陈鸣远之下。
但这壶不是他塑的,而是杨彭年。
杨彭年也是紫砂名家,“五家”中排第三,但年轻时名声并不显。
直到陈鸿寿到溧阳(江苏南部,与宜兴接壤)任县令,时忙于政务,无瑕制壶,经人介绍从宜兴寻来杨氏兄妹,专为他塑壶。
塑的就是陈鸿寿亲手设计,流芳后世的“曼生十八式”。陈鸿寿逝世后,杨彭年以“曼生弟子”自居,自创彭年壶,声名渐隆,为“五家”之三。
所以,两百万,还真就值。
看看历年交易记录:
最高是2017年西泠印社拍卖,杨彭年制,陈曼生刻紫泥乳鼎壶,成交价1500万。
最低价是2012年嘉德拍卖,杨彭年制、陈曼生书,江听香铭石铫壶,成交价386万。
现在是2007年,价格还得再低一点,但再低,也不可能低过两百万。
林思成怀疑,老宋只是怀疑这把壶出自名家之手,但压根就没想到过什么陈曼生,杨彭年。不然开价绝对在千万以上,甚至不会把壶放在这里。
啧,郝师兄运气不错。
怕打了眼,林思成又抱起壶,仔仔细细的瞅了起来。
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郝钧和老宋越看越奇怪。
起初,老宋还在想:郝钧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越活越回去了。你自己看不准无所谓,你带个行家来啊?
再看这小子:嘴上毛都没几根,有二十没有,你让他看?
别说,有模有样,装的倒是挺像?
之后,看着看着,林思成突然闭上眼睛,手指往空中一伸,来来回回的虚画,就跟画符似的。
老宋的眼珠子差点蹦出来:真就他娘的涨见识了,看个古玩,还带作法的?
看了好一阵,林思成又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光线和问题,还是角度的问题,感觉年轻人的那对眼睛在放光。老宋半是玩笑,半是调侃:“小伙子,要不要念句咒?”
念个毛线咒?
郝钧瞪了他一眼,又看着林思成:“怎么样?”
“还行!”林思成点点头,“仿的挺真。”
郝钧当然知道这是仿品,真的鸣远壶到不了这。
老宋也知道这是仿品,不然不会开价才开两百万。
他们也知道,这把壶绝对是老壶,看手艺,应该不是泛泛之辈,搞不好就是名家。
但也只是猜测,要说哪位名家,他们连点头绪都没有。
所以郝钧只出十五万,老宋还抱着一线希望,咬死三十万不松口。
郝钧点点头:“还有呢!”
“肯定是老壶,不为清中,既为清晚,不过并非宜兴壶,至少用的绝非宜兴紫砂泥。”
“啥?”
郝钧和老宋齐齐的一怔愣,然后,又齐齐的低下头:釉色紫黑,散光莹润,砂质明显,色泽古雅……
不论是色与光,还是质与理,都带有明显的宜兴窑的特点,但你说这不是宜兴壶?
老宋斜着眼睛:“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林思笑了笑,“这样,宋师傅,能不能用这壶泡壶茶?”
“当然!”
养壶养壶,不泡茶养什么紫砂壶?
所以每天一睁眼,老宋都会用这壶泡一壶红茶开胃。
动作也很麻利,用电壶烧了水,又拿了茶盒。
几分钟后,水烧开,筛茶、洗茶、冲泡,老宋一气呵成。
等了两分钟,林思成指了指壶身:“宋师傅,你先看看泥色!”
两人齐齐的凑了过来,一看就是好久:壶身褐红,泥色莹润。
挺对啊?
郝钧狐疑的抬起头。
林思成拿起手电,摁亮照向壶身,“唰”,一抹蓝光反射到郝钧的脸上。
怎么这么蓝?
他下意识的眯住眼,又猛的一怔愣:蓝色的紫砂壶……扯什么蛋?
今天两章一起发。
(本章完)
第26章 曼生壶
第26章 曼生壶
紫砂紫砂,你可以不紫,但不能不红。
也可以泛褐,可以泛棕,甚至可以泛黄。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以红色为基调,绝不可能泛出蓝色。
蓝紫砂壶……听都没听过。
郝钧瞪圆眼睛,转着圈的看:转到背面,手电照不到的地方,壶身就是紫的。
但只要稍稍偏一下角度,泥色就会向红色转变,再偏一下,就会变蓝。
倒着再看,依然如此。
老宋也一样,拧着眉头张着嘴。
突然,他一把抢过手电,一照,壶身就泛出蓝光。手电一关,就成了紫的。
他不死心,又用茶托把壶端到了外面,对着太阳。
然并卵,虽然没直接成蓝的,却泛着显蓝的红光。
老宋脸都绿了,端着茶壶进了屋:“之前怎么没这么蓝?”
林思成没说话,指了指头顶。
就这一只小灯泡,暗的跟鬼市似的,你能看清才怪了。
“会不会塑胚的时候,加了什么颜料?”
话刚说完,老宋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紫砂壶之所以能独立于陶瓷之外,便是因为不施釉,不上彩,砂质自然的复古感。
要加了什么颜料,只会更不值钱。
当然,现在怕是也值不了几个钱:蓝紫砂壶,懂行的人听了牙都能笑掉。
“为什么会这样?”
“蓝铜含量过多。”
老宋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碱式碳酸铜,或是硫酸铜。”
林思成耐心解释:“紫砂壶之所以一受热,颜色就会发生变化,主要是陶泥中的铁含量不同而造成。
含铁量越高,颜色就越深,比如经典的紫泥壶,朱泥壶。含铁量越低,颜色就越浅,比如很少见的白泥壶:如梨皮壶,鸭白壶。
但很少见泛蓝的,如果非要泛蓝,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泥中蓝铜或含量相当高。具有这种特性的陶泥产地不多,但宜兴肯定没有!”
“但平时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色谱中和:红与蓝中和为紫色,除非有强光干扰。”
可不就是因为强光干扰,颜色了分了层?
老宋脸色铁青:这谁家小孩,怎么感觉比侵淫此道几十年的行家还要老道?
要说人家说的没道理,那是扯淡。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真不是宜兴壶?”
林思成点头:“百分百!”
“那还说个毛?”
因为九成以上的制壶名家都生于宜兴,习于宜兴,作于宜兴,也成名于宜兴。
如果不是宜兴产,那还谈毛线的紫砂壶?
老宋欲哭无泪。
当然,他对什么硫酸铜的话仍旧半信半疑,但这壶泛蓝,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干这一行二十多年,蓝紫砂壶……听都他娘的没听过。
如果非要找补:要么,就如林思成所说,非宜兴产。要么,就如他之前所猜,加了颜料。
但紫砂壶调色,已经到清末民国,还不如清中的非宜兴产。毕竟清中非宜兴的紫砂名家,并非完全没有。
他强打精神:“老郝,清朝非宜兴籍的紫砂名家都有谁?”
郝钧想了想:“清早的许晋候,惠孟臣都非宜兴籍,但这壶是清中时期,显然不可能。清中倒是有两位:陈汉文和陈荫千父子。
他们虽是宜兴籍,但因为陈汉文与兄长陈鸣远不和,远避浙江。如果再往后,就没什么名家了。”
老宋也回忆了一下:陈荫千,没啥名声。那怕真是他仿的,万八千块钱顶到天。
陈汉文,陈鸣远的弟弟……别说,还真有可能:怪不得仿这么像?
不过说实话,名气也就一般。
但总比一点都没有的好?
他苦着脸,又咧了咧嘴:“老郝,我也不三十万了,你也别十五万,折个中,二十万!”
郝钧吓的跳了起来,后退两步:“老宋,你当我是棒槌?”
“小孩说的你也信?”
“他是小孩没错,但他爷爷是林长青!”
郝钧叹口气,“林思成,我也不骗你:林教授是老前辈,又在住院,我不好麻烦他,就想着让你先看看。
我再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想着你要看不出来,等林教授出院,我再请他帮忙也能有个由头。但我没想到,你能看到了这个份上?师兄我给你道歉:有眼不识泰山……”
林思成哭笑不得:“这话有点过了!”
郝钧摇摇头,再没说话。
老宋张着嘴,愣了好半天。
林长青的孙子……怪不得这么懂?
但再懂,这壶也得卖啊?
他硬是挤出一丝笑,“老郝,这壶是清中的,总归没错吧?我再降点,就你说的,十五万!”
郝钧摇头:“好,就算是陈汉文的壶,值不值十五万?”
老宋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说。
前两年,倒是拍过一件陈汉文直腹圆嘴壶。但没盖,当代紫砂名家顾景舟给配了个盖,才拍了五十九万。
扪心自问,如果把那盖拿出来单独拍,估计都得五十万往上。
但好歹这只还有盖。
“十二万,再不能低了!”
郝钧叹口气:“老宋,到现在,已经根本不是多少钱的问题。什么名家、年代,让谁看的都不提。干这行这么多年,你拍拍胸口:泛蓝的紫砂壶,你见过没有?”
老宋嗫动嘴唇,无言以对。
确实没见过,但难不成真砸手里?
他咬咬牙:“十万……我真十万收的,原价给你!”
郝钧已经打定了主意,别说十万,一万他都不要。
刚要摇头,林思成笑了笑:“师兄,十万也不是不行,毕竟天然的蓝砂泥不多见,至少有点研究价值。”
老宋如小鸡啄米:“对对对!”
“对你个头……我又不是林教授,就一古玩贩子,你让我研究什么?”
老宋急中生智:“你不会研究,不代表别人不会研究,就像林教授……小伙子你说的对,这可是蓝砂,说不定就是孤品……老郝不要,是他不识货,我卖给林教授,不贵,就十万!”
“孤品,老宋你也真敢吹?”郝钧冷笑,“再说林教授都退休了,他研什么究?”
老宋又哑了火。
林思成一脸古怪,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不是,这是真宝贝啊,我也没说这壶不值钱,你们推来让去是怎么回事?
自己用力过猛了?
但仔细想想,除了解释壶身为什么泛蓝那几句,涉及这把壶价值多少的话,他就说了两句:
仿的挺真!
用的不是宜兴陶泥!
不偏不倚,甚至还夸了一下。
那是什么原因,让郝钧从心心念念,到了畏之如虎的地步?又是什么原因,让老宋从奇货可居,到了害怕砸手里的程度?
明白了,主要还是壶身泛蓝的问题。确实少见……嗯,几乎可以说是基本没出现过。
再加上两人一问一答,一顿脑补:什么非宜兴壶不算紫砂,非宜兴籍没有名家,然后,就成这样了:
非名家作品,又非产自名地,还是他娘的没见过的款式,这壶能值几个钱?
但说实话:才十万,买陈鸿寿和杨彭年合制的壶,换成他做梦都能笑醒。
所以郝师兄,过了这个村哪有这个店?
他笑了笑:“郝师兄,爷爷确实退休了,但研究机构很多,你又不是没熟人?比如西大,比如耀州窑研究中心……转一手,一两万还是能赚的!”
郝钧直摇头:“一两万,都不够麻烦的?”
他稍顿了一下:“你要真觉得有研究价值,也不是不能买,但最好先问一下林教授!”
不是……我没说我要买,我是让你买。
怎么就点不透?
老宋又开始点头,就差把壶塞林思成手里:“对对对……卖给研究机构。林教授可是咱陕省的瓷学泰斗,认识那么多研究机构,转一手三五万轻轻松松。”
林思成叹了口气。
郝钧是再不能劝了,再要劝,郝钧肯定能想明白。但同时,老宋也能转过弯,再想十万买这壶,就是痴心妄想了。
当然,东西肯定不能错过。郝钧点不透,那就就自己出手。但说实话:两世为人,买主和卖主联手,硬把漏往自个怀里塞,这还真是第一次。
他想了想:“我只有八万!”
确实只有八万,就上次卖了鸡毛掸子那八万。
没想老宋连丝磕绊都没打:“八万就八万,但盒子不能给你!”
话音落下,他顺手拎过一只稍大点的盒子,先往里垫了层泡沫,又把壶往里一塞。
“呲呲”几声,胶带撕得刺耳响,眨眼的功夫,里外缠了三圈。
然后往林思成面前一推,又拿出pos机,脸上堆满笑:“承惠!”
林思成都惊呆了:不是……前后有没有三分钟?
宋老板啊宋老板,你是多怕这壶砸你手里?
“不是老宋……你欺负小孩不懂是吧?pos机给我放下……”
郝钧一脸牙疼,很是认真的看着林思成,“这壶真有研究价值?”
林思成点点头:“多少是有一些的!”
“有就好!”郝钧有点不放心,“要不然,你再问问林教授?”
林思成取出银行卡:“不用!”
郝钧再没说话:林思成肯定懂瓷器研究,不然不会看穿文物公司的倒流壶有放射性。
这么一想,应该如他所说,转一手还是能赚点的。
那就买。
转念间,林思成刷了卡,打了小票,把壶提在手里。
老宋满脸堆笑,把两人送出门。
走出十多米,郝钧冷哼一声:“这狗日的肯定不是十万收的,不然哪能笑得出来?”
“可能吧!”
但对这样的东西而言,多两万少两万无所谓。
林思成想了想:“师兄,你之前没请人看过?”
怎么可能。
郝钧长于杂项,专精宗教文物,对瓷器只是略懂,肯定要找个懂行的掌眼。
但荣宝斋只收字画和文房之宝,没有瓷器师傅,他就把专精字画的刘师傅带来看了一眼。
“当然请了,就前天,我带刘师傅看了一眼。”
“谁?”
“就老刘,刘国义,上次卖掸子,你也见过!”
林思成想了起来:郝钧店里的那位字画专家?
“他怎么说的?”
“说字刻的倒是挺工整,但匠气太重,篆印也只是一般。”
不应该吧?
上次,前后不过一分钟,他就道破掸子上的那行字是溥心畬所作。而与之相比,陈曼生的名气不要太高。
毕竟是仿品,要说他认不出壶身上的字体和篆印风格情有可原,自己也是揣摩了好久才和陈曼生对上号。
但要说那字匠气太重,篆印只是一般……不可能。
要是连这点鉴赏的眼力都没有,当不了荣宝斋的大师傅。
下意识的,林思成的脑海里冒出了两个词:截胡,撬包?
正胡乱猜着,耳中传来爽朗的笑声:“呀,吴老板,好巧?”
林思成看了一眼:五十出头,大腹便便,看到郝钧后明显吃了一惊。
但反应很快,忙伸出手,又挤出一丝笑:“郝总,确实巧,今天怎么有空来西仓?”
“到交流中心开了个会,闲着没事,过来转转!”
也没介绍林思成,就简单寒喧了一下,两人分开。
临别之际,吴总瞄了一眼林思成手中的盒子,神情有些怀疑,更有些不自然。
林思成心里一动:“师兄,那位是谁?”
“专业拉纤(中间人)的,经常给店里介绍字画藏家,有时买,也有时卖。”
“和刘师傅很熟?”
“对,两人私交很不错。”
话音将落,林思成下意识的转过头。那人站在过道里,好像在和人说话。
仔细再看:老宋靠着门框,往这边指了指。
哪还用的着怀疑,这人就是刘师傅派来撬包的。所以,要晚来那么十几二十分钟,这壶就没了。
但好歹一个单位的同事,郝钧还是他领导?
看了看手里的袋子,林思成叹了口气。
要没郝钧,这东西落不到自己手里……
“师兄,给你说件事!”
郝钧边走边逛,漫不经心:“你说!”
“这是把曼生壶!”
郝钧好像没听清:“啥壶?”
“杨彭年塑胚,陈曼生手书、执刀、篆印的曼生壶!”
“嗡”的一下,耳朵里好像没了声音,脑子里“轰隆隆”的作响。
郝钧瞠目结舌:“不可能!”
知道他一时不会信,林思成点点头:“走,去医院!”
(本章完)
第27章 说个理由
第27章 说个理由
林思成握紧方向盘,奥迪开的又快又稳。
郝钧生无可恋,抱着壶瘫坐在副驾驶,脑海中回想着林思成提醒他的那些话。
一个个字,就像是一根根针,往他心口扎:
“郝师兄,这壶仿的挺‘真’!”
“蓝砂的!”
“至少是清中的,艺术水准很‘高’!”
“蓝砂的!”
“非常有特色,很有研究‘价值’!”
“再有价值也是蓝砂的……不是,林思成,你哪边的?”
三番两次的提醒,一遍遍的暗示,甚至于,关键的字眼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就差站他耳边吼:师兄,这是大漏,赶快下手。
自己倒好,心眼被屎蒙住了一样,就认准了仨字:蓝砂的。
蓝砂的怎么了?
哪怕是一坨屎,只要是名家雕的,也价值千金。
再想到在店里时,和老宋的那番对话,郝钧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
谁说非宜兴籍没有紫砂名家?
陈曼生和杨彭年不就是?
两人都是浙江人,不但不是宜兴籍,甚至不是江苏人。
谁说非宜兴产的紫砂壶,没出过名壶?
曼生壶不就是?
陈曼生一生为官,杨彭年追随左右。两人去过赣榆,去过溧阳,去过淮安,就是没去过宜兴。
所以,打八百杆子,曼生壶也和宜兴扯不上边。
但自己怎么没想起来,直到林思成解释过后,才如醍醐灌顶?
只能说,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不是宜兴产,算什么紫砂壶?不是宜兴籍,你算什么紫砂名家?
哦对,不单是自己这么想,还得加上老宋。
狗日的,要是知道这是曼生壶,怕是肠子都能悔青:好几百万的宝贝,被他当垃圾一样的硬塞了出去。
咦,这么一想,舒服多了?
看他缓了过来,脸上也有了笑容,林思成暗暗点头。
别说,郝师兄这心理建设能力,还是挺强的。
他笑了笑:“师兄,这壶挺少见的!”
“当然,曼生壶存世的虽然多一些,但也只是相对鸣远壶而言!”
“也挺值钱。”
“废话,下了两百万,我头割下来……嗯,不对?”
郝钧猛的一顿,斜着眼睛:“想说什么?”
林思成的神情很郑重:“师兄,这壶价值很高,不单单是研究价值,还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科学价值。
其它不提,只从‘清代第一只蓝砂壶’而言,就能算得上珍品,甚至是孤品。沉淀几年,再稍稍运作一下,翻个两三倍不是不可能……”
两百万的两三倍是多少?
四百万,六百万?
“两三倍就两三倍吧!”
“关键的是,这壶还是……”
“好了,再别说了!”
郝钧挥手打断,神色同样很郑重,“林思成,你能叫我一声师兄,那咱就是讲究人,咱谁也别埋汰谁!何况,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急什么?”
想想今天,林思成从前到后,有哪句话是带有误导意味的?没有。
有没有提醒过?
何止是提醒?就差喊了。
而再要提醒,他醒不醒不好说,老宋保准第一个先醒。
所以,林思成已是仁至义尽,今天这漏他捡的天经地义。
自己之所懊恼,也是恼自己脑子不开窍,林思成那样点,都点不醒。
况且,不让林思成捡,难道让老刘和姓吴的捡?
真要被那两个王八蛋捡走,自己能悔一辈子。
当然,话再反过来说:于情于理,林思成确实该给自己分一点,但他老郝缺这点?
他缺的是林思成这样的朋友。
看看身边的那些王八蛋,就像老刘。再看看林思成,高下立判……
林思成点点头:“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要说什么分不分的,就是矫情了。
正如郝师兄所言:日久见人心。
“那师兄,医院还去不去了?”
“来都来了……哦对,到门口停一下,买点东西!”
“还买什么东西,把这壶往他面前一摆,说是你带我捡的,保准爷爷笑的合不拢嘴。”
“林思成,你少扯蛋!”
一码归一码,到医院来看病人,空着两只手算怎么回事?
郝钧没听林思成的,拣了些新鲜的水果,又拿了两个上好的礼盒。
两人上了六楼,远远的就听到爽朗的笑声。进去一看,林长青和关主任坐在窗边,谈笑风生。
“咦,关主任,你不是回单位了么,跑挺快啊?”
“怎么,我就卖给单位了,连班都不能下的?”
两人开了句玩笑,郝钧和林长青打招呼:“林教授,听林师弟说你病了,顺路看看你!”
“麻烦郝秘书长,明志,倒茶。”
听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两人只是点头之交。所以郝钧没好直接找爷爷帮忙,而是从自己这里拐了个弯。
结果倒好,忙没帮上,壶倒成了自个的?
林思成帮着老爸倒茶,转过身来时,关主任从郝钧手里接过盒子,还在手上掂了两下:“像是瓷壶,哪淘的?”
郝钧接过茶杯,慢条斯理:“关主任你悠着些,这可是鸣远壶!”
关主任吓了一跳:“啥壶?”
“陈鸣远的鸣远壶!”郝钧语气淡然,矜持中透着几丝得意,就像这壶是他捡的一样,“掏了八万呢!”
“老郝,你是长的丑,想的美!”关主任“嗤”的一声,“别说八万,一百个八万都不可能。”
“我又没说这八万是我掏的?再说了,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拆开也不可能。
关主任没客气,找了把剪刀。
也不止关主任,林长青也觉得不可能。一时兴起,伸手帮忙。
三两下剪开胶带,又拆开纸箱。露出壶嘴的一刹那,两人齐齐的一怔:看着有点像是……老紫砂?
仔细再看:不是像,就是老紫砂。
只看这泥色和茶浆,少些也有两百年。
但要说鸣远壶……绝对不可能。
两人的动作轻了许多,撕了泡沫后,瓷壶露出全貌。
稍一怔愣,关兴民猛往后仰:“陈鸣远?”
林长青眼睛微眯,瞳孔止不住的一缩:“传香壶?”
前者看的是字,后者看的是型。
随即,两人异口不同声:
“假的!”关兴民斩钉截铁。
“仿的!”林长青一脸失望。
林教授能看出来当然不奇怪。
郝钧看着挑了挑眉毛:“老关,哪里假了,说个理由!”
(本章完)
第28章 窑变瓷
第28章 窑变瓷
关兴民嗤的一声:“我要能说出来,我就当老总了,干什么公安?”
他是基于逻辑判断:有跋有款更有印,特征这么明显,要是真壶,八万怎么可能买得回来?
“老郝,你怎么不问林教授?”
“林教授要看不出来,就当公安了!”
关兴民又气又笑,指了指他。
林长青笑了笑:“壶形仿的极像,但陈鸣远的字和刻工,比这要差一些……咦?”
他又顿住:“等等,这字不对!”
低呼一声,林长青抱起了壶,翻来覆去的看。
看一阵,再仰起头想一会儿。然后再看一阵,再仰头想一会儿。
如此三番,他一手抱壶,索性闭上眼睛,然后另一只手在眼前虚画。
就跟画符似的,比林思成还像。
郝钧一脸古怪:在店里的时候,林思成也是这样?
总不能,这是林氏的不传之秘?
谁也没出声,画了三四分钟,林长青睁开眼睛,瞳孔里放光:“陈曼生!”
郝钧佩服的五体投地,竖了个大拇指:果不愧是爷孙俩。
关主任好像没听清:“谁?”
“曼生十八式的陈曼生,但杨氏曼生壶的痕迹很重,应该是与他和杨彭年合仿的壶!”林长青摩纱着壶身,爱不释手,“精品!”
曼生壶又不是多生僻?
而且恰恰相反,只要懂点紫砂常识,就知道曼生壶的价值。
关兴民吞了口口水,喉结重重一滑:“八万?”
“如假包换,但不是我买的,是林师弟!”
郝钧得意的指着林思成,“怎么样,这眼神够犀利吧?我带他去的……”
老郝,你开玩笑呢吧,这可是好几百万的东西?
况且在林长青面前,这样的玩笑,你也能胡开?
唏,这表情……好像不是开玩笑?
两道剑眉蓦然一挑,眉峰处蹙出的褶皱倏地绷直,关兴民心里一跳。
这壶真是林思成淘的?
“小林知道这是曼生壶?”
“知道,不然他敢八万!”
“老郝,我没问你!”
“年轻人面皮薄,哪好意思自吹自擂?”
林思成只是笑了笑,关兴民眼神一凝:看来是真的?
可以啊老林……
他回过头,又不由愣住。
不是……老林,你这什么眼神?
这可是你亲孙子。
但看你的表情,怎么比我还震惊?
林思成当然懂瓷器,毕竟从小耳喧目染,没上大学之前还那么乖,还那么好学。
但这只壶是仿品,还仿得那么像,仅凭造型、工艺特点、塑壶风格,基本无法指向陈曼生和杨彭年。
必得靠字体风格,靠雕刻特点,靠篆印风格,或是其它特征。
也不记得林思成什么时候研究过书法、字画?
好像有。
他卖给郝钧的鸡毛掸子,不就靠的是字画知识?
林长青放下紫砂壶,若有所思:“当时怎么判断的?”
林思成言简意赅:“陶泥!”
嗯,材质?
林长青挑了挑眉毛,拿起壶掂了掂。
很轻。
他又敲了两下。
外部声音很脆,但壶腹内的回音稍有些闷,说明胎质不薄。
那为什么会这么轻?
只有一个可能:陶土密度低,要比宜兴陶土低很多。
“高岭土含量低,这不是宜兴泥。”
林长青翻过壶看着足底,
“却又是典型的沉积性黏土质粉砂岩,赤铁矿含量同样很高,必然与宜兴黄龙山夹层矿脉(宜兴陶泥产地)属于同一地质单元……”
稍一思索,林长青眼睛一亮:“长兴,溧阳……不对,就是溧阳:陈曼生在溧阳任过知县……”
关兴民恍然大悟。
说白了,就是这只壶所用的陶泥,产地离宜兴不会太远,比如直接接壤的溧阳。
而恰好,陈曼生在溧阳任县令,也是在溧阳收的杨彭年,烧的第一只曼生壶。
林思成应该就是以此,推断这是曼生壶。
“但理由好像不太够!”
关兴民摇摇头,“比如,为什么不能是长兴?长兴距黄龙山更近,陶泥成份与宜兴泥更相似,而且明中时就有烧制紫砂壶的记载。反观溧阳,寂寂无闻……”
“就是因为长兴陶泥和宜兴陶泥太像,才证明这不是长兴壶!”
郝钧现学现卖,掏出手电,一抹蓝光映了出来,“老关,看到没有,这只壶含铜。长兴没有铜矿,宜兴更没有铜矿,只有相邻的溧阳有……”
关兴民瞪着眼睛,脖子往前一伸。
不是,这什么鬼东西?
紫砂壶泛蓝光……长见识了!
他是公安没错,但不代表他不懂:再不济,他也是正儿八经的文保专业毕业。只是刚毕业就被特招,干了这一行。
所以,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在某此层面,可能比郝钧见得还要多一些。
但说实话,他真没见过泛蓝的紫砂壶。
那这应该怎么算:紫蓝砂壶,还是蓝紫砂壶?
看关兴民被惊的一愣一愣的,郝钧凑了过来:“老关,换成你,如果不知道这是曼生壶,你买不买?”
怎么可能?
别说八万,就算只要八千,他都得考虑考虑。
咦,不太对?
郝钧说,是他带林思成去的。那就说明这壶他早就看过。但为什么捡漏的是林思成,而不是老郝?
关兴民狐疑的抬起头,看了看两人的神情:一个坦然自若,一个猥琐猥琐。
哈哈……老郝走了大眼了。
十有八九,林思成点过他,且不止点了一次,但他没听,更或是没信。
但说实话,换自己,也可能不大信:太年轻了。
所以,老郝才给自己打预防针:大哥别笑二哥,换成你姓关的也一样!
关主任忍着笑:“所以你就没买?”
郝钧讪笑着点头。
“林思成没点你?”
“点了!”
“几次?”
郝钧跟个蒙嘴葫芦一样,不吱声了。
“哈哈……那你活该!”
正乐的不行,林长青放下壶,看了看郝钧,又看了看林思成。
神情很是惊讶,又透着丝郑重。
郝钧大致明白,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林教授,林思成说过,这只壶很可能是孤品,如果沉淀两年再上拍,至少能拍五六百万……剩下的话,我再没让他说,所以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老郝大气,林思成更大气。
换关兴民,肯定会犹豫一下:这可是六百万,万一老郝要分一半怎么办?
“确实不低!”林长青点点头,“毕竟是窑变瓷!”
关兴民和郝钧齐齐的愣住,头皮直发麻:啥玩意?
(本章完)
第29章 八万!
第29章 八万!
什么是窑变瓷?
非人力之巧所能及,千万窑不见其一者。
在去医院的路上,郝钧不是没想过:既便是曼生壶,拍六百万……不大可能吧?
现在知道了,他挥手打断,林思成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什么:师兄,这是窑变瓷。
郝钧说这只壶是林思成付的钱,林长青无比震惊,目瞪口呆时,关兴民同样很奇怪:
老林,这可是你亲孙子,你震惊什么?
现在知道了:因为这只壶,是窑变瓷。
有多稀有?
西京是十多朝古都,文物走私重灾区,一年过手的文物千奇百怪,五八门。但直到今天,关兴民才算是见识到,窑变瓷长什么样!
他叹了口气,又皱紧眉头:“但紫砂不施釉,何来的窑变之说?”
“林思成说,溧阳陶泥的成份很特别:一是铝土含量低,石英和长石的含量却很高,再加上含量不低的氧化铁和含量高的离谱的蓝铜,并1200度左右的高窑温,恰好构成了铁铜合系釉的着色条件……
当然,这只是主因,还必须有其它附加条件才能构成窑变……多且不说,还相当复杂,他也说不清楚。”
何止是林思成说不清楚?
就连现代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也没研究明白瓷器窑变的具体原因。
“但他才几岁,却懂什么多?”
“不知道,估计林教授和林馆长也没想明白,不然不会被惊的一愣一愣的!”
这倒是。
林长青还稍好点,特别是林思成他爸,当时那表情能把人笑死。
关兴民又笑了笑:“你也是够大气,不说分一半,哪怕分一成,那也是五六十万,说不要就不要?”
“我差那么一点?”
郝钧“呵”的一声,又把老刘知真鉴假,派人撬包的事说了一遍,然后一叹:
“老关,设身处地,换你是林思成,当着我的面捡了漏之后,会不会毫不犹豫的告诉我:这是窑变瓷,至少值五六百万?”
关兴民怔了一下,无言以对。
可能会说,但绝不会这么坦诚。至不济,也要犹豫一下。
这和品格、素质无关,而是人性,是本能。
再和那位与郝钧朝夕相处,同事多年的刘师傅相比,真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啧,怪不得老郝这么感触。
“这小伙能交!”
恰好红灯,郝钧踩了脚刹车:“废话不是?”
……
医院里,爷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明志感觉跟做梦一样:儿子是中午出去的,就代他爷爷开了个会,又到西仓转了一圈,然后就水灵灵的赚回来了六百万?
那可是六百万!
他不吃不喝,三辈子都赚不来。
他更想不通:同一个祖宗,同样的基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自己还是爹,为什么就没儿子这么优秀?
再低头看看:感觉没差哪呀?
正觉得不可思议,林长青指了指衣柜:“思成,把我外套拿来!”
“哦。”
林思成起身,帮林长青拿来夹克。
老爷子取出钱包,取出了一张卡,往前一递:“壶先别急着卖,先放两年。这卡上有点钱,你先用着。”
林思成没接:“我还有钱,荣宝斋还欠我三十万!”
“哦,我给忘了!”林长青点点头,“要不够,就吱声!”
“爷爷我知道!”
林明志坐在旁边,眼都直了。
这张卡他见过,里面的钱何止是“一点”,老爷子说给就给?
林思成还不要?
关键的是:林思成哪来的三十万?
再加之前的八万,他上了二十年班,都没赚到这么多。
林明志心里跟猫挠似的,但林长青在,他哪里敢问?
老爷子又想了想:“明天要去学校是吧?”
“是的爷爷!”
“嗯,明天我给商妍和刘教授打电话,你考研的事情就不让他们过问了……”
老爷子稍一顿,又叹了口气,“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但爷爷还是要说:单纯的财富积累其实是一件很畸形的事情。如果积累的速度太快,就会引来各种各样的麻烦,乃至风险。
而与之相比,不管是规则、氛围、价值观,乃至人性,学校都要比外面简单、纯粹许多。更重要的是:资源更集中,增强自身实力,扩大影响力的机会则要比外面多的多……”
林思成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爷子是怕:他终有老的一天,但到那时,自己却没有与财富相匹配的背景和实力。
就如小儿持金过市。
所以,爷爷才坚持让自己读研,积累沉淀的同时,持续迭甲。
但为什么不给老爸迭?
下意识的,他转过头。
林长青却叹了口气:“你别看你爸,他要能靠得住,我何必把你管这么严?”
林明志脸一黑,嘴唇打哆嗦:我怎么就靠不住了?
林长青点点桌子:“你也别不服,也别说挣了,你什么时候不赔了再说!”
眼神僵了一下,林明志嗫动着嘴唇,却不敢吱声。
林长青又叹了一口气:“自己眼力不够,家里又不是没有有眼力的?以后一个人少折腾!”
林明志又讪讪的笑了一下。
别说,以前只能靠爹,现在又多了一个。
林思成恍然大悟:说来说去,老爸还是打了眼。骗老妈的那八千块,被他拿去补窟窿了?
反倒吓他一跳,问又不敢问,瞎琢磨好几天:老爸不会干什么乱七八遭的事情了吧?
他松了一口气,悄咪咪的搓了搓手指。
林明志的眼睛“噌”的一亮。
要钱不至于,老子的钱天经地义,但儿子的钱,就有些过分了。
但以后喊林思成看什么,是不是随叫随到?
至少不用像喊爹的时候那样,喊一次,就挨一顿训。
正暗暗琢磨着,门口传来“吱呀”的一声,江燕婉提着饭盒进了病房。
“没你俩的份啊,自己下去吃!”
她点了点林明志和林思成,看到茶几上的卡,吓了一跳:“爸你干什么?”
老本都拿了出来……怎么跟交待遗言似的?
“爸高兴,拿出来让林思成瞅瞅!”
尽胡扯。
她瞪了林明志一眼,把卡装进钱包,又塞进夹克口袋。刚要去收拾紫砂壶,林明志抢先一步,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
“你慢着点,这玩意值六百万!”
“多少?”
“六百万!”
江燕婉下意识的看了看椅子上的夹克衫。
“没爸的钱,是儿子自己的钱:八万!”林明志皱有介势,压低声音,“林思成真的只了八万!”
看了看公公的脸色,江燕婉的心脏止不住的跳。
八万,赚六百万!
2007年的六百万,是什么概念?
江燕婉的手禁不住的抖了起来。
(本章完)
第30章 这小子把铁券卖了?
第30章 这小子把铁券卖了?
起床、洗脸、涮牙、下楼……林思成没用到十分钟。
一路狂奔,一股风似的到学校,胃里已经开始冒酸水了。
都怪老娘。
不就是六百万,而且还是停留在想像当中的六百万,却生生的盘问了半夜。
等老娘想起乖儿子好像还没吃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她乐颠颠的去煮面,结果一激动,前后放了两回盐。
算了,饿着吧……
怕学生食堂排不上队,林思成直奔教职工食堂。
人不太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挑人最少的窗口,林思成挤了过去:
“大姐,臊子面要大份,汤多面多辣子多。”
“小笼包来一屉!”
“肉夹馍也来两个!”
林思成是常客,阿姨都认识他,看他只抽了一双筷子,吓了一跳:“娃,大早上的,你能吃得完?”
“当然!”
阿姨的速度很快,林思成分两次端到餐桌上,捞起筷子就是干。
正吃的香,两个身影从桌边经过。
“咦,教职工食堂哪来的学生?”
“你别管了,吃点什么?”
“师姐我来……”
随着声音,两人走向窗口,林思成随意的撇了一眼。
一男一女,女的三十左右,应该是遗产学院的辅导员。男的二十六七,很是面生,可能刚招进来。
林思成无瑕他顾,继续干饭。
差不多十分钟,估计是没地方坐,两人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问了一声,坐到了林思成的对面。
男人很是殷勤,又是端粥,又是递筷子。
“冯师姐,助教的事情多亏了你!你看哪天方便,我请你吃饭。”
“再说吧!”
“以后还要向你请教,要是哪里不合适,你多指点!”
“好!”
“待会王教授就有课,我能帮点什么?”
“组织好学生,记好考勤就行!”
“好的师姐,今要王教授讲什么?”
“铜文物的混合加固!”
两人就坐对面,林思成想不听都不行。
也是巧,待会文保班的实践课,好像就是这两位所说的王教授授课?
男老师说个不停,女老师只是嗯,林思成边吃边听,吃完包子和面,他又就着面汤啃馍。
没几口,电话“叮零零”的一响。男老师的话被打断,看了他一眼。
林思成顺手接通:“郝师兄!”
“这么吵,你去学校了?”
“我是学生,我不来学校来哪?”
“就你这样,还上什么学?”
“下次见了我爷,你当面说!”
郝钧笑了一声:“月末财务要轧账,如果今天不放款,又要好几天。你要是放心,你那三十万的字我就替你签了!”
几百万的漏都带自己捡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送你了!”
“那可是三十万?”
“师兄要觉得不够,我再添点也行!”
“林思成,你要这么说的话,三十万还真就不大够。我要求也不高,有机会,你帮我捡昨天那么一只壶就行!”
“一只哪能够?怎么也得捡个十只八只的……”
“林思成,你再说一遍,我好录音!”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林思成挂断了电话。
对面的男老师神情怪异,像是忍着笑的模样。
他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出头,这学生张口闭口,就是三十万?
真能吹。
正觉得好笑,桌边停下一道身影。
同在一个学院,同为辅导员,两个当然认识。
李贞朝冯琳点点头,又点了点桌子。
林思成抬起头,略显茫然:“李师姐?一起吃点!”
“已经吃过了,我远远的看着就像你!”李贞抿抿嘴,“你先吃,吃完找你说点事!”
林思成顿了一下:说什么,商教授让自己考研的事?
爷爷应该打过电话了,但想必商教授觉得还能拯救一下自己这个朽木之才,所以想当面做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他摇摇头:“吃完就要上课了!”
“耽误不了多久,顶多一堂课。”
这还不叫久?
林思成看了看对面那两位:“听肖玉珠说,王教授是新来的,还兼院领导,特严格!”
李贞又气又笑:院领导又怎么了,院长的课你又不是没旷过?
她刚要说什么,林思成一指对面:“不信你问这位师姐和师兄?”
李贞才反应过来:对面这两位,不就是新来的王教授的导助?
这么不巧?
“行,那下节课我再来找你。”她抿着嘴笑了笑,“反正商教授今天一天都没课!”
果然,商教授让她来的?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不用麻烦师姐,下课了我自己去。”
“你说的?”
“我还能骗你?”
“好!”
朝对面的两位点点头,李贞转身而去。
毕竟刚入职场,心思比较单纯,男老师一脸好奇:“同学是大四文保系的?”
“对!”
“商教授找你做什么?”
林思成张口就来:“没交作业!”
怎么可能?
堂堂教授,绝不至于因为学生不交作业,派自己的导助追到食堂来。
本能的,徐波的对林思成的印象又深了一分:爱吹牛不说,还满嘴跑火车。
林思成闷头吃饭,徐波也不好再问,正想和师姐再加深一下感情,冯琳指了指表:“时间快到了,还要准备物料!”
“哦哦……对!”
三两下扒完碗里的粥,两人起了身。
随即,林思成的手机“嘀”的一声,屏幕亮了一下。
纯粹是下意识,男老师瞄了一眼:你尾号****的卡转账收入300000.00元,余额……
个、十、百、千……三十万?
男老师头都麻了:真的是三十万?
他一个月工资才一千一。
……
“怎么会有三十万?”
“他只是个学生啊?”
“那可是三十万?”
冯琳顿了一下:没发现,这位徐老师的心理素质这么差?
一路上,他就跟丢了魂似的,边走边念叨,嘴里就没停过。
回了试验室,他还念叨?
她叹了口气:“徐老师,这一节课你休息吧!”
“啊?师姐,为什么?”
“你这个状态,哪里敢让你协助试验,万一把酸液浇到教授手上怎么办?”
徐波愣了愣,讪讪一笑:“我就是想不通,一个学生,他从哪赚的三十万?”
“徐老师,你何必要纠结这个问题?就算这三十万是他捡的,和你、和你的工作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还未落,门外“咦”的一声:“谁捡了三十万?”
两人回过头,王齐志提着笔记本电脑进了实验室。
“王教授!”
王齐志笑了笑:“我听你们说,谁捡了三十万?”
“是林思成……刚才我们去食堂吃饭,正好和他坐在一张桌上。恰巧有人给他打电话,给他转了三十万……”
“谁”王齐志愣了一下,“林思成?”
“对,就上周,王教授您去教务中心,在楼底下碰到的那个学生!”
王齐志脸一黑:“他哪来的三十万?”
这小子把铁券卖了?
(本章完)
第31章 洗坏了赔你一块
第31章 洗坏了赔你一块
2007年的三十万有多少?
如果在西京,能在市中心买一套大户型。
如果在京城,哪怕是在宇宙中心五道口,也能买他二十平。
但林思成就打了两个电话,三十万不但没够,还拉了十多万饥荒:
日本新宝全智能小型陶瓷电窑一台,4.7万美金。
佛山nkt实验室电动拉胚机一台,3万。各式陶土、釉料、碎瓷,6万。
还好是货到付款,庆幸的是手里还有块铁瓦,不然就只能啃老了。
正算着账,屏幕亮了一下:快上课了,你怎么还没来?
林思成顺手打字:马上到。
……
实践课一律都在实验中心,但今天去的是新实验室,林思成七拐八绕,给肖玉珠发了两次短信,才算是找到地方。
同学都等在门口,还没进去。不过门开着,林思成探头瞅了一眼。
整体布局非常大,设备室也很多:分光、定性分析,x成像、红外扫描、超声波清洗,多功能冷焊、氩弧焊,以及金属修复,一应俱全。
林思成惊了一下:全只是其次,关键设备全是一水儿的进口货。林林总总算一下,少说也有三四千万。
应该算是镇校之宝了,别说学生,学院的教授估计都没用过几次。
他又瞅了瞅电子屏上的标题:铜文物塑形与加固。
满共才上了三堂课,进度怎么这么快?
看他站在最后面,肖玉珠凑了过来,又抽了抽鼻子:好哇,吃饭不叫我?
但随即,她又看到林思成鼓囊囊的白大褂口袋:一边龙眼包,一边豆浆。
肖玉珠笑咪咪的伸出手,被林思成拍了回去。
确实是给她带的,但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笨,我到楼梯口吃!”
“还有十分钟,能来得及?”
“嘁,你再带两笼试试?”肖玉珠拽了他一把,“走!”
“我吃过了!”
“谁让你吃了?我是让你放哨!”
“把你能的?”
肖珠玉“呵”的一声:“下次上课再想干什么,别找我啊!”
咦,还真别说。
林思成点点头:“走!”
两人走向楼梯口,队伍中传来几声冷哼,全是女生。
……
龙眼大的包子,肖玉珠一口一个。
林思成靠着窗台:“这位新来的王教授,是不是要开项目?”
“啊,没听说过?”
应该是还没公布,但林思成估计,肯定已经上过校会。
“挺厉害的!”
“谁,你说王教授?”肖玉珠“呼噜噜”的吸着豆浆,“就感觉挺年青,顶多三十五六,比商教授还小。”
林思成笑了笑。
这不是年纪大不大的问题。
给本科生授课而已,用的却是学院最大的实验室,课题进度还这么快?
再结合他新入职的身份,这明显是要从大四本科生中挑牛马,甚至是研究生。
而如果从文保角度而言,陕省最具有研究和保护价值的,当然是商周、秦汉时期的金石,其中自然包括铜器。
相应的,参与研究的机构、单位也就多,整体研究水平也就高。往往一个子项目,会有十几,几十个单位争抢。
无限缩小,放在西北大学,甚至放在文保系也一样:十多个教授,至少三分之一研究石刻与铜器。
所以,初来乍到,能从这么多前辈手中抢课题,除了关系够硬之外,水平足够高才行。
“你还说他兼院领导?”
“嗯,院团委副书记!”
啧,技术加行政,厉害了!
关键是这个年纪,这个级别?
林思成压低声音:“你不是要考研吗,我建议别报北大了,就报这个!”
“啊,为什么?”
“我猜,这可能是根金大腿!”
等研毕,留校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肖玉珠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听我的准没错!”
“我考虑考虑!”
她吸完最后一口豆浆,正想着往哪里扔,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随后,班导和王齐志拐过拐角。
肖玉珠缩了一下脑袋,把杯子藏在身后,又拉了拉林思成:“走了!”
但没拉动。
抬起头再看,林思成跟冻住了一样。眼皮扑棱了一下,又扑棱了一下。
不是……你不是在宝鸡青铜研究院吗?
几天没见,摇身一变,就成了文保系的教授?
王志齐一抬头,顿时就乐了。
他刚才还在想:大四的课上了好几堂,却连这小子的人影都没见着,今天可算是逮到了。
却不想,主动送上了门?
“杨老师,你先组织学生!”
“好的王教授!”
班导使了个眼色,肖玉珠乖溜溜的跟在后面。
林思成回过神,刚要打招呼,王志齐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把铁券卖了?”
怎么可能?
“我洗都还没洗?”
“还没洗……那你哪来的三十万?”
咦,那两个助教嘴挺碎?
“在小东门淘了件金刚亥母,卖给了荣宝斋!”
“啥东西?”
“元朝时期,密宗的金刚亥母!”
王齐志不是没听清,而是太过惊奇。
藏传密宗圣母,绝对算是冷门文物中冷门文物。说句不夸张的话:摆他面前,王齐志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倒不奇怪,所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
但为什么换成林思成,这两句话就不适用了?
第一次是当代内参,第二次是明朝铁券,第三次是密宗文物。
不但材质千差万别,甚至年代都差着好远。
“自己淘的?”
“哦,当时商教授的助教李贞学姐也在,还有刚刚您看到的那位肖同学。”
一个助教,还是搞陶瓷的,另一个是本科生……那肯定没什么关系。
王齐志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下次再要去小东门,要不要把这小子带上?
林思成没察觉他脸上异样,还在盯着王齐志的手看:“您不是在宝鸡吗?”
“六月份就调过来了,我趁机休息了两个月。”
“还兼院领导?”
“这有什么奇怪的?”王齐志扶了扶眼镜,“我在宝鸡青铜博物院,就负责文保部门!”
林思成秒懂。
级别放在这里,既便是换了单位,也必须安排具体的职务。但估计学校一时不好安排,就给他弄团委去了。
就挺不伦不类的。
“先上课,完了再聊!”王齐志看了看表,“这都一周多了,铁券你怎么还没洗?”
我倒是想洗。
但纯手工太慢,调配药水也麻烦。想用仪器,就得找专业的实验室……咦?
他眼睛一亮,想起了刚看到的那台超声波清洗仪和多功能金属修复仪。
“王教授,你哪天还有实践课?”
王齐志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实验室我倒是天天都在用,但问题是,你让谁操作?”
林思成点点头:“我啊!”
你?
我都不行!
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林思成说的:虽然铜和铁同属金属文物,但锈蚀因素也罢,修复条件也罢,差着十万八千里。
他皱着眉头:“洗坏了怎么办?”
林思成拍着胸口:“洗坏了赔你一块,不要钱!”
王齐志:“呵呵……”
(本章完)
第32章 我这就滚!
第32章 我这就滚!
太阳刚刚西斜,指针指向五点。
“吱呀”,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林思成走了进来。
冯琳和徐波下意识的抬起头。
这不就早上在餐厅碰到的那个学生?
徐波眉头一皱:“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林思成愣了一下:不是,你他妈吃枪药了?
王齐志紧随齐后,手里提着铁券。
他看了一眼:“小徐先下班吧!”
“啊,王教授?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
“下班吧!”
王齐志的神情有些严肃,徐波再没敢争,脱下了手套。
人刚走,王齐志看着冯琳:“怎么招的人?”
冯琳低下头:“王教授,对不起!”
她也没想到,徐波的嫉妒心这么重。
这样的性格,没哪个导师会喜欢,因为谁也不想自己的实验室出现第二个朱玲。
“王教授,明天我会去教研中心重新协调!”
“嗯!”王齐志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放下铁瓦,又招招手,“来!”
来就来。
林思成脱了外套,穿上防护服进了红外反射成像室。
冯琳吓了一跳。
里面的设备要好几百万,平时连徐波都没资格动,至多抹抹灰。
她忙走了过来:“林同学,要不要帮忙?”
“不用管他!”王齐志挥挥手,“你做记录!”
导师这样安排,冯琳哪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取过文件夹,抽出表格。
但着实不放心,眼睛紧紧的盯着监控。
先开机预热,顺手把铁瓦丢进冰箱,林思成开始设置参数。
“辐射率0.07!”
“黑体源校准:湿度10~40hr,温差-20c至150c。”
“伪虹映射:铁红模式!”
冯琳猛的抬起头,盯着王齐志:不是……他竟然真的懂?
辐射率就罢了,但不是文保相关的研究生,哪知道什么黑源体校准和伪虹映射?
别说调参数,就这两个词,听都听不懂。
王齐志点点桌子:“你看我干嘛,记啊?”
“哦哦~”
她低下头,瞅了一眼监控仪,飞快的抄。
王志齐也很奇怪。
林思成讲过,他跟着林教授进过实验室,且不止一次。而且讲的头头是道,基本的仪器操作流程肯定懂。
不然王齐志不会让他进设备室。
王齐志奇怪的是:林思成的这份随性、松驰,以及熟悉感。
他头都不用回,就知道仪表台在哪、托盘在哪,光源和感显在哪。
只需瞄一眼,就知道角度相差多少,又该怎么调。
没进过成百上千次的实验室,绝不可能这么熟练。
其他人不用比,就旁边的冯琳,感觉都要比他差一些。
不,应该是差好多,这小子已经开始检测了:
多点扫描、动态监测……
图像动结、标注、矩阵数据导出……
热图迭加、精准定位缺陷……
线状温差代标识,分析……
王齐志看的一愣一愣。
常言隔行如隔山,同为金属文物,铜修复与铁修复都差着十万八千里,何况是陶瓷?
也别以为用的是同一台检测仪器,但操作时的流程和所需条件天差地别。
所以王齐志已经做好了随时指点的准备。
但他还没来得及指点,林思成已经把检测做了大半。
咦,不对……导出的图像怎么这么怪?
王齐志眨巴着眼睛:“铁文物表层穿透结合式成像……不是,他从哪学来的?”
旁边的冯琳更是瞪圆了眼睛。
不夸张,像林思成现在做的这个,她真不会做:铁文物结合式成像,这台仪器倒是有这个功能,但她压根就没学过。
说准确点:西大就不教。
全国就一所院校有相关课程:北大文博。
而且只有涉及铁文物保护方向的研究生才会学……
两人正怔愣着,话筒里传来林思成的声音:“记录!”
“浮锈成份:feo、feo……”
“中层及底层:α-feooh、β-feooh、γ-feooh……”
“氢氧化物:fe(oh)、fe(oh)……氯离子化合物:fecl、fecl……”
“硫酸盐:feso……碳酸盐:如fepo……”
冯琳搅了一脑袋浆糊,拿起笔,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完了?
这是林思成根据眼测推断的,仪器上压根就不显示。
关键是她一时走神,一个都没记住。
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林思成提着铁瓦出了成像室。
王齐志一脸狐疑:“你从哪学的穿透式成像?”
“书上!”
啥玩意?
“那本书上?”
林思成不紧不慢的脱着防护服:
“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考古学报》,2006年第八期。”
“社科院,《考古》,2006年第十一期。”
“北大文博,《考古学研究》,2006第六期!”
王齐志眼都直了:“林思成,你扯什么蛋?”
林思成暗暗一叹:扯蛋不至于,但确实有些敷衍。
但总不能藏着不用?
那是没罪受,给自己找罪受。
再说了,又不是什么绝密技术?
林思成放下铁券,戴上手套和口罩开始调药水:“王教授,我真没骗你,不信你查!”
王齐志嗫动着嘴唇,骂娘的话涌到了嗓子眼。
这是查不查期刊,要不要证实期刊中有没有相关论文的问题吗?
按林思成这种说法,随便翻一遍期刊,看一眼论文就能学会最先进的科学检测知识,岂不是遍地都是科学家?
但反过来再说:全国教授相关技术的,就只有北大,如果不是看书学的,他能从哪学?
正暗暗猜着,飘来几丝刺鼻的味道,王齐志眯起了眼睛:
林思成拿着一堆瓶瓶罐罐,正在往一块兑。草酸、醋梭、柠檬酸、盐酸……
王齐志眼皮一跳:“你干什么?”
林思成一脸的理所当然:“除锈啊?”
“不是……有超声波为什么不用?”
“太慢,而且最后还得洗!”
“那为什么不用茶,电解液也行啊?”
“要好多遍,还不如一步到位!”
洗了晒,晒了洗,还不能烘干。
等洗出来,电窑早到了。
“一步到位个屁?
再是隔行如隔山,王齐志还能不懂酸液对金属文物的危害?
还当着他的面,还在他的试验室?
这算什么?
这是对一个文物保护研究工作者赤裸裸的侮辱。
王齐志气的肝疼,一把把林思成揪了起来:“你给我起来!”
林思成哭笑不得:“王教授,我挺缺钱,还着急用!”
王齐志愣了愣,又咬咬牙:“五十万!”
“啥?”
“五十万,我待会打你卡上!”王齐志黑着脸,指着门口,“现在给我滚!”
哈哈,多少?
林思成之前还想:既便王教授懂行,顶多也就三十万。
结果倒好:王教授一生气,翻了快一倍?
他麻利的脱下手套,眉开眼笑的勾了勾腰:“好嘞王教授,我这就滚!”
(本章完)
第33章 有些人,总是与众不同
第33章 有些人,总是与众不同
“咕嘟,咕嘟……”
实验室里弥漫着茶香,铁券静静的躺在茶液的底部,时不时的冒个汽泡。
这是让茶叶单宁与锈层生成反应,静态浸泡二十四小时,捞出晒干后再利用超声波频振除锈。
需要反复五到六次,时长一个星期以上。
但林思成在短信里说,这样洗不净,还需要电除液、螯合剂处理,才能将浮锈和有害锈洗掉。
之后还需要脱盐,除氯、缓蚀、封护等等流程。
还列举了详细步骤,用短信给他发了过来。但说实话,王齐志看的并不是很懂。
也不止是他,除了社科院、北工大材料系、国家文物局、国博、bj文物局等几个有数的单位,全国懂的人没几个。
包括这几个单位也是从去年开始,“铁质文物保护计划”被国家列为“十一五重点社科研究项目”之后,才着手研究。
在此之前,国内铁质文物保护修复技术基本等于空白。原因很简单:国家没钱,只能先重后轻,先急后缓。
也是因此,林思成提到的那几篇论文,才会集中在2006年。
同样是因此,王齐志才觉得奇怪:等于除了期刊论文,林思成再没有任何能接触到这类信息的渠道和途径。
但要说就凭几篇论文,林思成就能看懂具体的技术内容、然后吃透,甚至把具体的实验细节、精准数据倒推出来,那是扯寄巴蛋。
别说林思成,爱因斯坦都不行。
可是问题又来了:他给国家文物局的朋友打了电话,朋友竟然说,林思成发给他的,就是标准的铁器文物修复流程。
包括林思成刚刚配的那瓶酸液:如果王齐志检测无误,那就是标准的“铁器快速除锈溶液”。
是有危害不假,但完全可控。
更关键在于:专利才刚申请下来,研发单位北化工还没有开始量产,林思成是如何知道具体的配比数据的?
越想越奇怪,王齐志感觉这学生满身都是问号。
键盘响了几声,王齐志回过神。
冯琳盯着电脑屏幕,嘴唇紧咬,双眼圆突,恨不得挤出来一样。
仔细再看:《考古学报》,2006年第8期:紫外线成像:表层穿透结合成像技术在铁器锈层成分分析中的应用。
研究内容没问题,期刊也没问题,主办单位更没问题。
有问题是林思成:谁看期刊,会把年月日也记那么清楚?
这么一想,那小子更怪了。
他点了点桌子:“小冯,下班吧!”
“啊?哦哦好的……”
冯琳回过神来,握着鼠标,不停的点着叉。王齐志才发现,她打开的不止这一篇,而是好多篇,全是林思成之前提到过的期刊和论文。
看来是受刺激了?
很正常。
我还是教授呢,不照样也被惊的一愣一愣?
正这样想,冯琳抬起头,神情中带着羞愧,眼神中透着惊疑,乃至迷茫:“王教授,这些论文……我都看不懂!”
王齐志嗫动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安慰。
隔行如隔山,你看不懂才正常。
包括刚刚林思成发给他的流程,并封存的那份药水,他不也没看懂?
王齐志叹了口气:“术业有专攻,你和他的研究方向不一样。”
是这样的吗?
冯琳咬了咬嘴唇:“可是王教授,林思成他才大四?而且……而且……他之前还挂那么多科?”
王齐志无言以对:对啊,林思成才大四,从何而来的“研究”?
而且还是个学渣?
他倒是听过传言:林思成不想读西大,因此和林教授闹别扭,故意摆烂,门门都挂科。
但私底下比谁都好学,比谁都学得快。
但再是学得快,也不可能门门都学得快吧?
更不可能优秀到门门都往别人的脸上秀的程度?
鉴赏、捡漏还可以说是家学渊源,那研究呢?
不进实验室,靠纸上谈兵,想都别想。
想了想,王齐志说了一句格外有逼格的话:“有的人,总是与众不同!”
稍一顿,他又笑了笑:“别纠结了,下班吧!”
冯琳深深的叹了口气:“好的王教授!”
生活要继续,工作更要继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确实没必要耿耿于怀。
冯琳关了电脑,又关了灯。
出了实验室,又锁好门,她突然想了起来:“王教授,既然实验室要招实习生,能不能把林思成招进来?”
王齐志怔了一下:咦,自己怎么没想到?
实习生当然不可能,他愿意招,林思成愿不愿意来?
一出手就是几十万几十万的赚,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才愿意一天十二小时当牛马,一个月工资不上千。
但可以让他读研究生,现在他是大四第一学期,时间不正正好?
稍琢磨了一下,王齐正又摇头。
前两天,他还听人说,教《科学考古》的刘教授,研究陶瓷修复的商教授都想让林思成考他们的研究生。
当时好多人都说,就林思成那个草包样,考是别想了,除非这两位硬保,所以肯定是林教授走了后门。
他当时还怀疑了一下,现在看来,还真就怀疑的没问题:
如果林思成是草包,怎么可能只是看一眼他的手,就推断出他的职业,甚至是具体的工作地址,乃至单位?
这小子是锥在囊中,锋芒隐露,快藏不住了。
所以,就算自己想招,他也未必愿意来:毕竟从商业角度而言,搞铜器的,肯定不如搞瓷器的,要考也是考商妍的研究生。
因为铜器国家不让卖。
但事在人为。
想了想,王齐志拿出手机,但连着打了两遍,却一直提示通话中。
算了,明天当面问问他。
“你联系一下杨老师,问问明天文保一班都有什么课,要有时间,我叫林思成过来当面谈一下。”
“好的王教授!”
冯琳应了一声,拔通了电话。
过了一会,冯琳挂了手机:“王教授,明天文保一班就两堂主课:土遗址保护和石窑加固……但杨老师说,林思成又请假了,说是他哥哥病了!”
这不又扯淡?
学院的老师都知道,林思成是三代单传,就是这个原因,林教授才把他管那么严。
所以,他哪来的哥?
王齐志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你哪来的哥?
手机一震,林思成瞄了一眼。
不是……自己请完假才几分钟,王教授怎么知道的?
至于哥,亲的没有,干的还没有?
(本章完)
第34章 我不卖了
第34章 我不卖了
林思成和顾明是正经八百的干兄弟。
那时还是九十年代,各行各业都乱,包括古玩。所以没出意外,老爷子被人给盯上了。
过程很惊险,要不是运气好碰到顾开山,老爷子命就没了。
自那以后,老爷子就多了个干孙子。所以,顾明那声“咱爷”并不是乱叫的。
两人又一块玩到大,顾明找他帮忙,他旷课都得帮。
倒也不复杂:他追的那女孩家里有长辈过生日,长辈喜欢老物件,女孩投其所好,物色了好久。
恰好被顾明知道了,自告奋勇,说他干爷,干弟都是行家。
女孩起初不信,顾明直接把爷爷以前的工作照拍了一张。女孩一看,哇赛:西大文保教授、考古学专家……
但干爷是别想了,还在医院,就只能让干弟出马。
林思成当然乐意:顾明和谁谈都行,反正别谈前世那位。
爱一个人旅游,还超爱打麻将,且一打就是一宿的女人,想不出轨都难……
正暗暗转念,“吱”的一声,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顾明和女孩坐在后座,女孩扎着马尾,皮肤白晢,五官很是清秀。
“信芳,这就是我经常给你说的林思成,在西大读文保,今年大四……这是李信芳,我医院的同事!”
女孩落落大方:“你好!”
果然不是前世那一位?
林思成精神一振:“你好你好,还没吃饭吧?”
顾明眨巴着眼睛:“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你没吃?”
狗东西,早说啊,白白的小区门口站这么久?
暗暗骂了一声,林思成坐进副驾驶:“我也吃过了,东西在哪,咱们直接过去。”
“在西仓!”
一听西仓,林思成心凉了半截:他之前还铆着劲,准备好好的露一手,好给顾明涨涨脸。
但西仓……马未都来了都得空手回去,女孩自己物色的物件,可想而知?
但没关系。
实在不行,就请郝师兄帮忙,荣宝斋什么样的物件没有?
转念间,出租车启动,半个小时后到了西仓。
可能是早上的关系,味道没上次来时那么重。人也很少,三三两两,稀稀落落。
女孩在前面带路,三人进了一家玉器店铺。
比上次老宋的那间大许多,也亮堂许多,一水儿的玻璃展柜,射灯打的极足。
材质形形色色,器形五八门。
应该来的次数不少,他们刚进门,老板就迎了上来。
“李医生,来看那盘朝珠?”
“对,麻烦老板给拿一下,让我朋友看一眼!”
老板点了点头,又往后瞄了一眼,脸上浮出一丝失望:这次带的人,怎么这么年轻?
年轻就代表没经验,没眼力,能拿什么主意?
看到最后,十有八九会来一句:我也看不准……
算了,顾客是上帝,就等着这一单过年呢。
暗暗一叹,老板进了里间,拿出了一口盒子。
李信芳很干脆,往后一递:“林思成,麻烦你了!”
“应该的!”林思成接了过来。
巴掌大小,入手稍重,木色深沉,隐约有一股降香味。
盒子挺真,正宗的海南黄梨,年头也挺老,至少也是清晚。
不过雕工和漆工都一般,应该出自小作坊。
瞄了一眼,林思成顺手打开,一抹幽绿的莹光映入眼帘。
朝珠,还是和田碧玉?
质地细腻,触感油润,色泽柔和,正儿八经的和田山料。
毛孔星罗,絮纹交迭,砣工痕自然流畅,摆明是纯手工。
有明显的因长时间氧化而形成的哑光膜,穿线的小孔边缘玉质稍暗,证明经常盘磨,且已经有许多年。
如果只看珠子,还真就像是真的,年代至少在两百年往上,大约清中时期。
唯有一点:珠子有些小,又是玉质,在清朝朝珠中属“杂宝”,为文五品,武四品以下佩戴。
再看佛头、坠角……林思成稍稍一愣:不太对啊?
这几样,竟然不是一个年代的东西?
怕没看准,林思成仔细的瞅了几眼:没错,佛头是清中的,坠角却是清晚民国。
扒开再一瞅丝绳,倒是石青绦,看着也挺旧,但因磨损而扯出的毛丝太多。
凑近再一闻,林思成暗暗一叹:牛油浸的!
关键是珠子的味道也不对……
看了几眼,又闻了几遍,他把朝珠放了回去,合上盒盖。
刚要还回去,他又一顿:“光买盒子行不行?”
李信芳愣了一下:“啊?”
意思就是不行?
那算了。
林思成把盒子放在柜台上,轻轻往里一推。
老板眼皮直跳:不是……你小子几个意思?
你要是问问价,说句“价太高”,或是压根没看明白,模棱两可的说句“看不懂”,老板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偏偏林思成不问珠子问盒子,还一幅“我已经看穿了”的模样,老板就感觉跟吃了那啥一样。
水仙不开,你小子装蒜来了?
装也就罢了,万一出门一顿胡咧咧,李医生万一信了,我这大清的朝珠卖给谁?
俗话说的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老板眼一斜:“年轻人,看明白没有?你要觉得有问题就直接说,别吞吞吐吐,藏着掖着。”
林思成乐了:“确实会看一点,那我真说了?”
“没事,你尽管说!”
“好,青绦用的倒是蚕丝,但编出来不超过三年。为了显旧,在柱子上抹牛油,然后不停的缠绞……
佛头和坠角倒是真的,但一为嘉庆之前,一为光绪之后,差了整整一百年……”
“珠子也是真的,但并非朝珠,而是佛珠……说简单点,和尚用的!”
林思成每说一句,老板的脸就青一份,最后听到“和尚用的”,都成绿的了:“我好好的三品大员的朝珠,怎么就成了和尚……你会看个锤子你会看?”
“是吗?我还会闻……”
林思成笑了一声:“黄熟、茵陈、白芸、柏木、荆芥、丁香……另有茶叶三样:武夷、六安、黄茶,并果子两样:红枣、核桃。还有五样干枝:桃、柳、桑、槐、楮……”
“去找个中药老师傅:你那珠子孔中的香味但凡少一味,这珠子我买了,价任你开……”
老板跟冻住了一样,嗫喏着嘴唇,却不敢往外吐一个字。
他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多的香味,但他至少知道,这串珠子收过来之前,确实供在寺庙里,且挂在佛龛上薰了好多年。
但他娘的见鬼了?
他盯着林思成,嘴唇止不住的打哆嗦:“我……我不卖了……”
(本章完)
第35章 念出法随
第35章 念出法随
三人出了店铺,李信芳偏着头,两只眼睛扑棱扑棱,扑棱扑棱。
上上周,顾明告诉她,说她干爷爷是什么专家的时候,她还不太信。
直到顾明拿来照片,她半信半疑的打问了一下,才知道顾明没说谎:林长青教授在古玩界、鉴定界相当有名,在西京,乃至整个省都能排得上号。
之后,准备请爷爷帮忙的时候,顾明又说爷爷在住院,但他干弟弟也很厉害。
李信芳当然不信。
虎父犬子的多了,何况还隔着一辈。再说才是大四,能有多少经验,多少眼力?
但可以让顾明的弟弟看一看,加深一下关系,等林教授出院后,再请他帮忙的把握也能大一些。
所以,她今天完全是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态度来的,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玉器店的老板就跟见了鬼一样,就差问:你怎么知道……所以,那盘朝珠能是真的?
万幸,万幸,差那么一点,大几万就没了……
她吐了口气,看了看眉眼间略显稚气的林思成:真人不露相,确实没看出来。
顾明也没好到哪,但他惊奇不是林思成的眼力:这个他已经见识了好几次,算是见怪不怪。
他惊奇的是林思成的鼻子:他当时说的香料少些也有十多种,狗都不一定能闻出来吧?
“你说的那是什么?就最后那个:又是中药,又是茶,又是果子树枝那个!”
“乌卜藏香!”
“什么?”
“藏语bsangs的音译,意指祭天、祭神、祭佛,传统译为‘煨桑’,是元、明、清时期喇嘛教格鲁派最为隆重的祭祀仪式……祭祀时所用的香,便称乌卜藏香,又称天香、神香……
因香味过于浓郁,且刺鼻,所以并没有在中原地区流行,只是在藏、蒙等地区的喇嘛庙中使用。
而那串珠子穿绳的孔中残留烟垢不少,所以收来之前应该在喇嘛庙中祭供,且足够久,至少也有几十年。所以,就不可能是什么朝珠,只多算是和尚的念珠。”
李信芳很是惊奇:西大好像不教这个?
但她没吱声。
顾明又琢磨了一下:“虽然是念珠,但毕竟是玉石的,价值应该不低?”
“是有一些,但与朝珠相比,价值也罢,意义也罢,天差地别……”林思成稍顿了一下,“再者,当作寿礼也不合适。”
“为什么?”
“记不记得,朝珠的玉珠中间,还有四颗大珠?”
“记得!”顾明回忆了一下,“不怎么亮,还有点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觉挺瘆人!”
碜人就对了。
林思成叹了口气:“那是嘎巴拉!”
两人齐齐的愣了一下:人的天灵盖?
李信芳当然知道那四颗珠子是骨头雕的,之前还问过,老板说是犀骨。
但现在再想:那盘朝珠既然供在喇嘛庙,那肯定是庙中已圆寂的喇嘛遗物。再想想藏传佛教的某些习俗……
“唰”一下,小脸儿就白了。
“林思成,今天多亏了你!”
顾明也反应过来:和什么骨头无关,关键在于,这东西拿来送礼的,而且还是寿礼。
结果你送死人骨头?
哈哈,林思成今天这忙帮大了。
他暗暗的竖了个大拇指,林思成笑了笑:“应该的,你要是不急,就慢慢找。要是急,让顾明再帮你想办法!”
“确实有些急,主要是那位叔叔的身份有些特殊,一般的东西他不收,就只能投其所好。”
明白了,对方是当官的,有事要求人家办。
林思成想了想:“这样,你下午再请半天假,让顾明陪着你,咱们去一趟荣宝斋!”
“我肯定有时间,但荣宝斋需要提前订,估计来不及。”
确实。
荣宝斋主要经营书画用纸、文房四宝,其次代客订购名人字画、篆刻作品,以及其它文玩。
关键就在于“代订”:你要先去预定,人家要先看仓库里有没有。如果没有,再看有没有登记预售的客户。
比如字画作品,荣宝斋本身就搞这方面的收藏,如果西京没有,可以从京城或是天津调。
但如果是其它类,就只能慢慢寻摸,你如果要的太急,荣宝斋就会拒单。
“能不能具体些,比如什么品类?”
“最好是玉器!”
“那就肯定有。”
确实有,问题是:不是内部会员,人家不卖。
而想成为会员,必须三位以上,且五年以上的老会员联名举荐……就挺想不通,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林思成想了想:“你别急,我有一位朋友在里面上班,我待会打电话问一问!”
肯定没用。
她爸是常客,认识荣宝斋的好几位经理,也照样没用。
李信芳还是道了声谢:“那麻烦你了!”
林思成点点头:“应该的。”
顾明懵懵懂懂:“为什么非得是荣宝斋?”
李信芳叹了口气:“至少没假货,东西来历也有保证!”
就像刚才那盘朝珠,真假先不说,差一点就弄巧成拙。
顾明明白了,又瞄了瞄林思成,意思是:要不要让咱爷出面。
林思成摇摇头:杀鸡焉用宰牛刀?
市场里太吵,等出去后就给郝师兄打个电话问问。
正琢磨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嘿,给我站住,跑什么跑?”
林思成下意识的回过身,顿时一乐:真就这么巧?
刚还念叨郝师兄,郝师兄就冒了出来?
这算什么,念出法随?
……
“你小子又逃课?”
“开什么玩笑,我好学生来着。”
“你要是好学生,我就是劳模。正好……”郝钧一搂林思成的脖子:“走!”
“去哪?”
“去老宋那,看有没有第二把曼生壶?”
想什么好事呢?
如果有,老宋那天就拿出来了。
林思成往后指了指:“我还有朋友在!”
郝钧抬起头,看到顾明和李信芳,才知道他是给朋友掌眼来了。
“那好,你们先逛,老关还等着呢!”
“关主任也在?”
“就是他撺掇的,说他先去套一下老宋,问问那把壶是从哪进的。要是能问出来,我再出面!”
林思成摇头:“我估计悬!”
郝钧深有同感:“我也觉得,但老关说,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嘀嘀咕咕,顾明还在奇怪:这人岁数和林叔差不多,却和林思成勾肩搭背?
而身边的李信芳眼睛都直了,去了好几趟,他当然认识眼前这位:西京荣宝斋总经理,民艺协会秘书长。
所以,林思成说的“我有一位朋友”,指的就是他?
(本章完)
第36章 就是这么不巧
第36章 就是这么不巧
下意识的,李信芳想起陪着父亲去荣宝斋,店里的经理被她爸缠的没办法,把郝总经理请出来的那一幕:
一本正经,肃然危坐:“李总,我也不瞒你:你要的东西店里确实有,但确实不好意思……”
再看眼前: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要不是印象太深,她都有些不敢认。
两人说了几句,郝钧要走,林思成又拉住他:“关主任还没打电话,你着什么急?正好找你帮个忙:店里有没有玉器,给我匀一件?”
“你先说谁要?”
咦,这还分档次的?
林思成灵机一动:“我爷他干孙的准女朋友她爸!”
郝钧在脑子里绕了好半天,又往后看了看:“你直接说你亲戚不就行了?”
“你就说有没有?”
“有!”郝钧点点头,“但你得具体点,既便是书房文物,既便是玉器,不同的物件属性和蕴义也有不同。”
“我知道,是用来送礼的,寿礼,对方职位不低!”
林思成回了一句,又往后看看:“李医生,能不能多透露一些!”
李信芳猛的怔住:这就办成了?
她努努的定了定神,压低声音:“叔叔在司法机构工作。”
“那就印章,再合适不过!”
郝钧一锤定音,“但不用去店里,手续麻烦不说,价格也高……老关手里有好几方,全是名家之作:高凤翔、张燕昌、厉良玉……更有一方吴昌硕的乌鸦皮……”
林思成惊了一下:乌鸦皮即黑田黄,既便在田黄中也是上品中的上品,且是吴昌硕篆刻?
就算在2007年,也得百万以上。
看他不吱声,还以为林思成担心关兴民不愿意出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那东西老关确实挺稀罕,但也要分人!”
昨晚上两人打电话,说要来西仓时,老关还提到了林思成:这小孩眼力不错,心性更不错……
总结成一句话:看对眼了!
“吴昌硕就算了!”林思成往后看了一眼,“李医生,你问问叔叔,高凤翔的印行不行!”
有名气,但不是太高,至少没吴昌硕那么扎眼。形象正面,还做过官。
李信芳连连点头:“肯定行!”
“还是问一下的好!”
“好好好……我现在就问!”
李信芳面色潮红,连忙拿出手机。
由不得她不激动:她爸好话说尽,卑恭谦逊,郝秘书长都没松口,林思成就用了几句话?
而她再是不懂,也知道田黄石是什么,吴昌硕又是谁。
她爸知道了,绝对能笑疯。
要先等她打完电话,再去找关兴民,林思成又随口问了问:“关主任喜好金石篆刻?”
“没有金,只有石,也不只是印,凡是玉器,他都喜欢捣鼓。”
“藏传佛珠呢,喜不喜欢?和田青玉,清中时期,不过四颗结珠是嘎巴拉!”
“他肯定不要,但有人要。”郝钧眼睛一亮,“我有个客人是藏族,你上次那樽佛像就卖给了他,出手贼爽快。”
确实挺爽快,二十万左右的佛像,硬是被郝钧卖了三十七万。交完税,刚刚好三十万。
“那你待会儿去问问,拐个弯就到。要价也不算高,才十六万。而且老板被我打击的不轻,你去了还能杀杀价……”
林思成大致说了一下经过,郝钧睁圆了眼睛。
乌藏卜香,这玩意有多冷门?
别说闻,他专业学印度、佛教考古的,见都没见过几回。
关键是配方极复杂,林林总总三十多种配料。林思成倒好,一味不差?
牵条警犬过来行不行?
林思成摸了摸鼻子:“你盯着我干嘛?”
“没干嘛!”郝钧错开眼神,“你不去?”
“算了,别没事找事,被揍一顿!”
这样的吗?
确实有点,但郝钧清楚,林思成这是投桃报李。
给普通人,嘎巴拉是人骨,但给藏传佛教信徒,绝对是最圣洁的圣物:不是大喇嘛舍利,串不到玉石佛珠上,更不可能放在佛龛里供好多年。
如果卖给买了佛像的那位客户,三个十六万,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郝钧叹了一口气:昨晚老关怎么说来着?
那小孩有点轴,有恩必报,有情必还……
正暗暗感慨,手机一响。郝钧刚掏出来,却又挂断了。
随即,关兴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咦,小林,老郝叫你来的?”
“哪,这小子逃课!”
“哈哈……”关兴民笑了起来,“你小子可以:你爷被你摁在医院,你却跑出来潇洒?”
林思成也笑:“帮亲戚看件东西!”
郝钧又说了印的事情,关兴民连丝推辞都没打,让林思成去他家,想要哪方随便挑。
又聊了几句,李信芳打完电话,和顾明走了过来。林思成刚要介绍,李信芳一声低呼:“关叔叔?”
关兴民愣了一下,想起林思成刚说的那些话,脸色越来越古怪。
“那边那位是我爷爷的干孙,他爸您应该知道:顾开山,在南院门所……”
“他旁边打电话的是他对象,两人刚有一撇,正好他对象的爸爸要送礼……”
“具体干什么的没好问,只说是在司法机关上班,估计是要求人办事,职位不低……”
所以,林思成他爷的干孙的准对象的爸爸,要送礼办事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李信芳更是目瞪口呆。
她倒是听到,林思成郝钧多次提到“关主任”,但关兴民对外的职务称呼是“处长”,所以,压根就没往一块想。
这下好了,还怎么送?
郝钧也被惊的不轻:其实第一眼,他就认出了李信芳,但不熟,就没吱声。
林思成更是一脸懵:
叔叔在司法机关……关兴民在公安局。
职级不低……鉴证中心副主任是正处还是副处来着?
喜好收藏……不喜好收藏,关兴民进不了收藏家协会。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不巧?
怕不是弄巧成拙,好心办了坏事?
正直觉不妙,关兴民“哈哈哈”的笑了一声:“小李,回去给你爸说,明天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什么都不要带,带了就不要来!”
稍一顿,他又笑着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打个电话就行,你搞这么麻烦?”
李信芳晕乎乎的,想说声谢谢,舌头却像是打了结:她爸抓心挠肺,愁了好几个月的事情,就这么办成了?
(本章完)
第37章 考都不用考
第37章 考都不用考
给父亲打完电话,过了好久,李信芳的手还在抖。
公司被封,不论公私,所有账户被冻结。
合伙人判刑,父亲破产,并负债千万……
但突然间,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哪怕只是一丝转机,但总比什么希望都看不到,眼睁睁的等死的强。
李信芳猛呼一口气,睫毛上粘着泪珠,瞳孔中闪烁着星光:“顾明,谢谢你!”
顾明憨憨的笑了一下。
李信芳最该谢的肯定是林思成。但他说不用:李医生,你要谢就谢顾明……
“你先忙家里的事,等办的差不多了,我和你请他吃顿饭!”
如果事情办成,吃一顿饭哪能够?
“好!”李信芳重重点头,又想起刚才遇到关兴民的那一幕,“林思成,他真的才大四?”
这还能有假?
“对啊,他今天还是请假出来的。”
如果只是大四,怎么会认识那两位?
“那你有没有见过郝秘书长和关主任?”
顾明很认真的想了想:“没印象,可能是爷爷的朋友!”
不可能。
如果是长辈的朋友,不会那么随意的和林思成开玩笑,更不可能和他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李信芳也很肯定,那两位和林思成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就像郝秘书长,感觉和林思成就像是“哥们儿”一样?
还有关主任:父亲费尽心机,头发都不知愁白了多少,却连他的电话都打不通。
但只是因为自己认识林思成,关主任答应见面不说,甚至让父亲去他办公室?
这分明是事情能办的意思……
想不通。
其实也不用想。
“顾明,林思成对你挺好!”
“当然,光屁股玩到大,我帮他背了多少黑锅,替他挨了多少顿揍?不信改天你问问他:他数得过来吗他?”
李信芳笑出了声:“你换科室,就是他建议的?”
顾明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哪是建议?那是撺掇!
也不知道狗东西给老顾说了什么,爷爷住院的第二天,老顾就到医院找领导,给他调到了后勤。
这下好了:他检验医生干的好好的,现在成了打杂的?
“万樱呢,也是他不让你追的?”
“哪有?”顾明头摇的波浪鼓一样,“就没追过好不好?”
“没事,追就追了!”
顾明咬死不认:“真没追过!”
李信芳笑了笑。
上上周她值夜班,路过总务科,正好听到顾明和林思成吵架。
开着免提,声音特大:
“顾明,老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泡妞送礼物,送他妈麻将桌的?”
“一打就是一宿,今天摸的是牌,明天就能摸手,再过几天,手就摸到裙子里了……”
“等结了婚生了娃,你前脚出门值夜班,她后脚出门去打牌……打到半夜,和牌友小宾馆一开……啧,她倒是爽歪歪,你娃就只能在家里哇哇哭……”
不夸张,当时顾明的脸都绿了。
自那以后,顾明见了万樱就躲着走……
明明心情还很沉重,不知道为什么,李信芳一想起顾明当时的表情,就想笑。
……
“啪~”
打火机冒出火焰,林思成遮着风,关兴民“兹”的吸了一口,鼻孔里飘出几缕白烟。
“来一根?”
“还不会!”
林思成摇摇头,稍稍一顿:“关主任,刚才的事情,会不会……很麻烦?”
关兴民似笑非笑:“如果麻烦呢?”
林思成斩钉截铁:“那就不办!”
“哈哈哈~”
关兴民愣了一下,大声笑了起来,“放心,哪怕李国军不送礼,哪怕今天没碰到他姑娘,这事情也得办……”
事情挺复杂:
李信芳的父亲与人合伙,开了一家铜器手工艺品公司。三个月前,他的合伙人居中牵线,以四百万的价格,把一樽康熙时仿宣德炉卖给了本地的一家古玩公司。
过了一个月,买家发现东西不对,报警。但卖家早跑了,就只能找全权担保的中间人。
经鉴证中心鉴定,仿宣德炉是现代工艺品,中间人十年以上是没跑了。
但他一口咬定,东西绝对是真的。所以李国军和律师强烈要求:申请更高、更权威的鉴证机构介入。
恰好,李国军和关兴民是国美校友,就找他帮忙。但关兴民只是鉴证中心的副主任,不是副厅长,找他没用,所以一直躲着不见。
“重新鉴证,应该不符合规定吧?”林思成有些不解,“那现在为什么又能行了?”
“因为你!”
“啥?”
“因为文物公司的那樽宋代耀州窑青瓷倒流壶!”
关兴民吐了一口烟,学着领导的口气,“机器机器,一天到晚就知道靠机器……机器要那么管用,还要你们有逑用?”
林思成猛的一愣:就因为那樽壶,推翻了一件涉案金额近千万的案子?
“有点……夸张了吧?”
“这就夸张了?林思成,我告诉你:与之相比,这个案子它连屁都不是……”
“我再问你:上博权不权威,国家文物局鉴定中心权不权威?”
“最先进的仪器过了个遍,咋鉴咋真,但结果呢:那壶成了仿的不说,竟然还他娘的成了放射源?”
“放射源,这他娘的可是放射源……如果进了博物馆,再公开展览,会是什么后果?”
关兴民手舞足蹈,越说越激动:“轰隆……天都塌了好不好?”
“所以林思成,你知不知道有多少领导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怕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又有多少单位被骂的狗血淋头,整夜整夜的加班?就像我们,局长亲自开会,市局连夜发文:所有文物类案件全部倒查三年……
“没判的延期,判了的重鉴,要是没逼本事,就趁早打申请,老子亲自去京城,去给你们这帮废物请专家……”
关兴民手一摊:“厅领导的原话!”
看林思成一脸懵逼,关兴民又叹了口气:“不怪领导发火:白宏(市文物公司总经理)去京城和上海之前,先拿着那樽壶去了一趟省厅鉴证中心……”
“过机器了?”
“废话!”
林思成瞪着眼睛张着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岂不就等于,天大的一口黑锅,就这么水灵灵的扣到了公安系统的脑袋上?
搁他是领导他也发火……
关兴民吐了一口气:“所以,最后大小肯定得给你个嘉奖,至不济奖状肯定有一张。不过案子还在侦办,纪委这边也还在查,所以别急!”
林思成肯定不急,因为他压根不知道,那樽壶的性质会有这么严重。
他想了想:“谁给?”
“不好说,但最次也得是市局或市文物局!”
关兴民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话峰一转:“明年就毕业了吧,过完年就能实习,想好去哪了没有?”
林思成直觉不对:“还没有,但爷爷想让我读研!”
“白白浪费时间,上了班又不是不能读?”关兴民眼珠一转,“我觉得我们局就挺好,就凭那樽壶,你考都不用考!”
(本章完)
第38章 一看就是有钱人
第38章 一看就是有钱人
关主任这弯,拐的也太急了些?
林思成正想着措词,郝钧托着盒子出了玉器店。
“聊什么呢?”
关兴民一本正事:“就瞎聊,问了问他考研的事!”
防火防盗防兄弟:荣宝斋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营单位,关键是灵活度相当高。
就像郝钧:只要不涉及公司主营的那几类,他一天赚一百万都不带管的。
哪像自己:小东门淘个袁大头,回去都得报备。
所以,但凡郝钧开口,林思成脑子吃肿了才会去市局?
暗暗转念,他主动岔开话题:“佛珠得手了,了多少?”
“九万六,贼便宜!”郝钧眉开眼笑,“走,唐乐宫(西京高端餐厅)!”
稍一顿,他又朝着林思成眨了眨眼睛:“吃完饭去情景房(西京高端会所),师兄带你学习学习!”
关兴民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来,你重新说,让林教授也听一听。”
“不是……你不去,还不让林思成去?”
废话……林思成毕了业,可是要进市局的?当然,还停留在他的想像当中,但万一呢?
他也知道,郝钧只是一时口嗨,但万一哪天这王八蛋喝大了,林思成也喝大了呢?两人一时兴起,走……
所以,连丝念头都不能让他们有。
“没事,我后面去,带队去!”关兴民点点头,“正好立功了!”
郝钧嘿嘿一笑:坑人不是这么坑的,说实话,他自己都没去过。
说什么分一点之类,林思成肯定不会要。但不要归不要,谢意必须得表达到。
他一搂林思成的肩膀:“没事,哪天老关不知道,师兄偷偷带你去!”
林思成也笑:“情景房就算了,唐乐宫就挺好!”
关兴民直摇头:“那地方也就跳舞好看点,没啥吃地,还不如去西安饭庄(省政府定点接待单位)!”
“关处,咱们去的是餐厅,不是省厅!”
关兴民点点头:“也对,万一碰到领导,还得敬礼……就去唐乐宫!”
三个人说说笑笑,穿过西仓西巷,到了北后巷。
刚进巷子口,郝钧又开始打喷嚏:“这鬼地方乱成这屌样,也不说管一管?”
确实挺乱。
鸟笼子满墙挂,狗笼子沿街摆,那味道可想而知。
难闻不说,还吵,不时就有猫崽狗崽窜出来。
虽说是鸟市场,但毕竟是市中心,搞的跟养殖场一样?
“知道乱,你还把车停这?”
“但凡有停车的地方,我能停这……”
话还没说完,郝钧眼睛一瞪:“我靠……这狗这么大?”
林思成和关兴民齐齐的一怔愣:好家伙,跟牛犊子似的一条金毛从一道门里窜了出来,又直直的朝他们冲了过来。
郝钧像吓懵了一样,一动不动。关兴民就地一蹲,四处寻摸。
但肯定来不及,等他找到趁手的东西,狗早冲过来了。
果不然,林思成后腿一蹬,准备踢狗子一个跟头,但前脚还没抬起来,金毛已经冲到了眼前。
看他堵着路,狗嘴一松,“咣啷啷”的掉下来一只盆。
同时狗牙一呲,狗头一甩。
林思成猛的一闪,“嗤啦”的一声,半片裤腿就到了狗嘴里。
还要来第二嘴,林思成出手如电,摁住狗头,双腿夹住狗腰。
金毛挣不脱,就只能乱扑腾。
别说,力气还不小。
郝钧脸都白了:“老关,快……快掏枪!”
我掏个毛?
他倒是想掏,也得有才行?
关兴民急中生智,解下了皮带:“林思成你按紧了……”
走到跟前,他先松了口气:“还好你闪得快!”
万幸,没咬上,就扯掉了半拉裤子。
直到这个时候,门里才传来一声:“嘬嘬嘬……大金,你别跑!”
随后,一个女人冲了出来。
穿着围裙,戴着口罩,手里还提着一把长柄勺。
林思成一猜就知道:趁女人添食的空子,金毛窜出了笼子。
女人跑了过来,扑棱一瞅,眼都直了:咬人了?
关键的是,这三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她心里一慌:“不是……你为什么要抓它?”
林思成无言以对:我不抓他,身后的关兴民就得挨一嘴。
是金毛没错,但这玩意可是种狗,狼有多凶它有多凶,你敢堵它,叨你一嘴只是顺路。
关键是关兴民还半蹲着,搞不好咬的就是脖子……
他正要说什么,“绑绑绑绑绑~”
可能是因为挣不脱急了眼,鞭一样的狗尾巴使劲的拍,把屁股底下的狗盆拍的炸响。
像是只搪瓷的小脸盆,挺脏,通体上下黑糊糊的,就露着里面的盆底。
画着一幅画,颜色还挺艳:四周一圈绿叶,像是荇菜,中间两条三尾金鱼。
但挺破,边沿摔的坑坑凹凹,盆底的瓷也掉了不少。特别是鱼尾:黑中透紫,紫中透红。
只是随意的瞄了一眼,林思成已经回过了头,又猛的一愣:搪瓷是铁包瓷,既便瓷掉完,也只会泛黑,怎么可能紫里透红?
他又回过头,瞳孔微微一缩:掉瓷的地方好像不是铁,看着像是……铜?
关键的是:那两条金鱼、并那圈荇叶还鼓的那么高,像是用金属丝累出来的……
哈哈……掐丝珐琅?
但不大可能吧,咋看,都只是一只狗盆?
微一转念,林思成在狗屁股拍了一把,又顺手一扒拉。
“咣啷~”狗盆翻了个个,又脆又响。
又脏又臭,黑的黄的,也不知道裹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狗盆底上,隐隐露着一点章角。
不是……自己这什么运气?
正暗暗惊疑,那女人嘟嘟囔囔:“咬了不管啊……是你要抓它的!”
郝钧捂着鼻子,伸手一指:“你说不管就不管,狗是谁家的?”
“是我家的,但你们要不堵路,他就跑了,怎么可能咬人?”
郝钧都被气笑了:“路也是你家的?”
女人白眼一翻,还要争,林思成摆摆手:“狗打针了没有?”
“当然打了,这可是种狗?”
那就好。
林思成点点头,指了指金毛:“卖不卖?”
啥?
郝钧愣住,关兴民愣住,女人也愣住。
咬了你一口,还咬出感情来了?
女人有些犹豫:“我这可是种狗?”
林思成拍了拍狗脑袋:“种狗也是狗,你就说多少钱!”
女人想了想,看了看郝钧手里的奥迪车钥匙:“两千!”
“你狗镶金子了……”
郝钧刚嚷了半句,被关兴民一瞪。
林思成已经拿出了钱包:“去拿绳,再拿个狗嘴套。”
女人眉开眼笑。
就说吧,一看这仨就是有钱人……
(本章完)
第39章 我还是杂项专家?
第39章 我还是杂项专家?
牛仔长裤变成了五分裤,林思成一手牵狗,一手拎着用剪下来的裤腿裹着的狗盆。
郝钧和关兴民跟在后面,瞄一眼狗,再瞄一眼林思成手里的狗盆。
“老关,那什么东西?”
“看着像搪瓷盆?”
郝钧翻了个白眼:“这不扯蛋?”
搪瓷盆值得林思成两千块买条狗?
甚至不惜把裤子剪了,也要把沾满狗屎的狗盆带走?
“那你说那是什么?”
郝钧噎了一下:他看着……也像搪瓷盆?
但肯定不是搪瓷盆。
林思成又不是钱多的烧手?
正胡乱猜着,林思成停了下来,左右瞅了瞅。
刚出北巷,对面是马路,旁边就是洒金桥。
路边停满了车,常春藤爬满栏杆,草丛里的喷头“兹兹”的冒水。
把狗绳往栏杆上一绕,林思成跨进绿化带。三两下拆开牛仔布,照着喷头就呲。
郝钧和关兴民对视一眼,伸长了脖子。
盆很脏,还不是一般的脏,黑色的泥浆裹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层一层的被冲了下来。
林思成也不嫌弃,拿着牛仔布轻轻的抹。动作很慢,也很小心。
然后一遍,两遍,三遍……狗盆越来越干净,渐渐的露出原本的颜色。
郝钧和关兴民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先是盆边,凸一块凹一块,七坑八洼,破落狼籍。
瓷已不剩几块,残留着搪瓷被磕碎掉落后独有的水滴纹,像极了瞬间炸裂的雨点。
但怪的是,裸露的边缘并非搪瓷器掉瓷后,氧化而变黑的低碳钢,而是红的,且红中透紫?
这什么,铜?
郝钧和关兴民精神一振:严格来说,凡是外包珐琅的金属器都属于搪瓷。但因为原材料稀缺,以及工业水平的原因,工业化量产的铜搪瓷基本绝迹。
既便有,也是纯手工。而且时间足够早,至少也是建国前。
所以,这是一只民国时期的珐琅铜盆?
哈哈,就知道林思成不可能两千块钱买条狗。照现在看,这盆抵两千绝无问题,等于狗白送?
暗暗琢磨,郝钧又往前凑了一点,但随即,他就跟冻住了一样。
不是,怎么就成了蓝的?
就盆边,随着林思成的冲洗,慢慢的露出外瓷完好的部分。一抹幽蓝映入眼帘。
还以为自己眼了,郝钧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睁看后再看,瞳孔一点一点的缩了起来。
青如炉火,洗如碧空,亮如天穹……孔雀蓝?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盆底渐渐被洗出来的纹:
两条三尾金鱼,鱼身的瓷基本掉光,只有鱼尾釉色尚存:一尾粉红,一尾金黄。
两条鱼中间及外周的荇叶基本完好,乍一眼:粉是粉,金是金,绿是绿,釉色均而肥,色彩润而丽。
最关键的是,鱼身掉瓷部分的工艺痕迹:明显是铜丝掐累,珐琅点色后入炉,烧结后出炉磨平再点色,再入炉,再再点色,再再入炉……
点了多少遍色,入了多少次炉,郝钧不好推断,但他至少敢断定,这不是普通的珐琅铜盆,而是掐丝珐琅。
官称景泰蓝,明朝及清朝初期被内府垄断。直到光绪时,因财力不足加技术断代,才转为“官设民烧”式的合营方式。
照此推断,既便这只盆是民国时期,既便出自民间作坊,至少也是大清时的皇商老字号。
如果非要估个价格,至少也值十条金毛。
啧,林思成这运气?
正暗暗惊奇,关兴民捅了他一下:“老郝,快看!”
“不用看,景泰蓝!”
“我还不知道这是景泰蓝?我让你看款……”
“啥东西?”
郝钧猛的回过头:林思成已经洗完了盆里,正在洗盆外。一如之前,釉色湛蓝,晶莹肥润。
洗到盆底时,随着污垢被冲开,一方约摸啤酒瓶盖大小,里外浑圆,颜色更深更蓝,接近藏青色的印戳显露出来。
字为楷体,印迹浓淡如一,笔画间疏有致,粗细均匀。
可惜,只剩下的一半:倒座……倒座什么?
没什么印象,但不妨碍这盆的价格翻着跟头的往上涨。
没款十条金毛,但要是有款,哪怕不见史传,价格至少也得翻一番。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拴在栏杆边的狗子:这算什么,狗屎运?
不一会儿,洗了个七七八八,林思成刚迈出栏杆,关兴民手一伸:“拿来我瞅瞅!”
郝钧“呵呵”一笑:“你不嫌脏?”
“脏?你往茅坑里丢个三五八万,你看我捞不捞?”
“废话!”
郝钧怼了一句,也凑了上去。
但只是一眼,两人猛的一怔愣。
隔着远处看是一回事,凑到眼前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先看器形:口沿位置是被磕过没错,但更多的是人为:七处凹进,呈波浪线起伏,再配合腹部的直线,咋看咋像一朵。
所以,这哪是什么盆,这分明就是葵口盘。
再看盆底上的一圈绿叶,和中间的两条鱼:铜胎薄如纸页,铜丝细如蚕丝,厚度一般无二,粗细一般均匀。
只看这精致而又严格到极点的工艺,感觉这盆……哦不,这盘,不像是民间作坊能做出来的东西?
再看釉色:明明是天蓝色,但稍稍一侧光,竟然透出一层淡淡的紫晕。
下意识的,两人就想起那只泛蓝的紫砂壶。
景泰蓝确实会产生窑变,但这只盆绝对不是。之所以会是这种釉色,只因为点蓝(烧前上色)时,用的是回青。
关键的是,这玩意贵的离谱,明清两代只供皇室。
民国更不可能,那时烧瓷也罢,烧珐琅也罢,一律用的从欧州进口,且更为便宜的洋蓝。
也别说民国,到同治左右,回青料就基本绝迹了。
再结合“乾隆后不烧珐琅彩”,这盆只可能出自清中时期或更早……但话又说回来了:清中哪来的民间作坊?
郝钧眼皮一跳,把盆翻了过来:款虽只剩一半,但能看出印是内外双圈。字体稍有些软,略带点草体痕迹……
但恰恰好,正因为有点软,才极具辩识度:雍正早期的官窑款,就是这种风格。
他娘的简直了,老子还是杂项专家?
郝钧盯着懒洋洋的卧在栏杆下的金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好。
(本章完)
第40章 涨见识了
第40章 涨见识了
“倒座什么?倒座堂制!”
郝钧嘟嘟囔囔的念叨,“老关,你听过没有?”
关兴民摇摇头:“你是杂项专家,都没听过,我到哪里听?”
对啊?
嘉庆之前的珐琅器全部出自内务府珐琅作,但珐琅作就那么几处堂号,哪有什么倒座堂?
但要说这盘是后来的仿造品,更不可能。
老旧的年代感骗不了人,回青料骗不了人,工艺水准更骗不了人,百分百宫廷造……
正冥思苦想,林思成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不是堂,应该是房!”
“倒坐房……哪的倒座房?”
“怡王府!”
郝钧猛一怔愣,脑海里闪过一道光:“雍正时期……怡亲王允祥……不是……你的意思是:怡王府里烧过珐琅彩?”
“烧过,还挺久!”林思成点点头,“从雍正登基之后就开始烧,一直烧到允祥去世……”
“你怎么知道?”
“史料中有记载的:《清史稿》:上谕(雍正二年):杂工作(珐琅作)新烧珐琅彩执壶二十对,釉裂色差,良莠不齐……着允祥于府内烧造,务要轻巧……
《清宫档》:二月初四日(雍正四年),怡亲王交暗龙酒杯九件,奉圣谕:两件尚可,其余七件于尔府内小心烧造……
三月初十,怡亲王交西洋珐琅杯:月白、黄、绿、浅蓝、松黄、浅绿、黑,以上共七样……
雍正六年:上谕:着尔(允祥)府内调色多那尔门油(珐琅器专用油料),给年希尧(年羹尧之兄,时任内务府总管)烧珐琅用。”
“因为康熙时贪腐成风,珐琅料又太贵,再者内务府机构臃肿,拖泥带水,所以雍正登基后不久,就令允祥从内务府挑选工匠,先于府内研究试烧。
等成功了,再交由珐琅作批量生产……当时调色和试烧的作坊,就在怡亲王供下人居住的倒座房……凡试烧的珐琅器,一律印‘倒坐房制’的款识……”
林思成不急不徐,郝钧和关兴民听的一愣一愣。
这盆的真假先不说,是不是出自怡亲王府也不提,就说林思成刚说的那些史料出处:这是史稿,又不是古诗,他怎么精准到的年月日?
反过来再看盆:型对,釉对,年代也对,出处更是详之又详……全齐活了,就差过遍机器。
关兴民眼睛发光:“那这应该怎么算?”
林思成想了想:“勉强算是宫廷造,但肯定比不上正儿八经的内府版。一是只有画和印,没有诗和书,与雍正珐琅彩‘诗书画印’结合的特点相差甚远……
二是底款和出处:再是怡王府,倒座房也只是下人住的地方,拍马也追不上内务府和‘雍正年制’款。
第三,既然是试烧款,代表工艺、釉色与内府批量产相比,都有所欠缺……四是太破……所以,有点价值,但不是太高……”
起初,关兴民还听的挺认真,但越听越不对味:什么叫做“有点价值”?
怎么着,非得这盆拍个五六百万你才满意?
搞清楚,这是个狗盆,你就了两千,不是二百万。
何况还搭了一条狗?
骂娘的话涌到了嘴边,被关兴民咽了下去,他拿指头点了一下林思成,又回过头。
咦……老郝这是怎么了?
两眼发直,紧紧的盯着盆,嘴唇不住蠕动,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凑近些再听:“他娘的简直了……他娘的简直了……”
“狗盆成了珐琅彩,我他妈还是杂项专家?”
关兴民愣了愣,差点笑出声。
要说当时没留意,情有可愿。
一是那狗突然就冲了出来,别说老郝,连他都吓的不轻,哪有空留意狗嘴里叨的是什么。
二是裹的太严实:整只盆,只有底上经常被狗舔的那一圈勉强能看清,也就是那两条掉瓷的金鱼。不抱在怀里仔细看,都以为是铁皮上了锈。
关键的是,这盆当时不是一般的脏:又是狗粪,又是狗食,黑糊糊黄囊囊的混在一起,还贼臭。别说抱怀里看了,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所以再来三回,他和老郝照样错宝而过。
老郝想不通的是,林思成把这盆洗出来之后:可以看釉色,可以看工艺,可以看年代,甚至还有款识……依据够多了吧?
但他愣是想不起来,“倒座房”的来历。
林思成倒好,连史料都给你背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之前的那支鸡毛掸子,之后的紫砂壶,老郝心态彻底崩了:字画比不过,木雕比不过,瓷器比不过,现在竟然连杂器也比不过?
那自己这个杂项专家,算个毛线的杂项专家?
“你几岁,他几岁?”关兴民“呵呵”一笑,拍了拍郝钧的肩膀,“给你一本《清史稿》,你能不能背得下来?”
背个屁?
更何况像林思成这样,能精确到年月日?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舒服多了:不是老郝眼力不行,只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太好……
咦,好像哪里不对?
你几岁,他几岁……老关你什么意思?
看他要回过味来,关兴民忙岔开话题:“趁着热乎劲,先给估个价!”
“哦对……”郝钧稍一思忖,“四五十万轻轻松松,遇到行家,六七十万也属正常。”
林思成点点头:“已经够高了!”
关兴民也点头:确实够高。
他之前还想,也就三四十万。
当然,与近两年雍正珐琅彩动辄五六百万的交易记录差很多,但正如林思成所言:毕竟是试烧款,勉强能和“宫廷造”沾点边,不低了。
反过来再说,当狗盆捡的,还想卖多少?
郝钧接过盆,甩了甩盆底的水:“你要不急,我带回店里,争取给你卖到八十万!”
昨天才坑了王教授五十万,林思成当然不急。
“行,你慢慢找……”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八十万,我要了……”
不是,从哪冒出来的?
三人下意识的回过头。
就路边的树荫下,离他们只隔着半道绿化带,一辆崭新的大奔越野,挂着京牌。
前后的玻璃全降了下来,围着一圈的脑袋。
这车之前就停在这,不过当时升着玻璃,谁也不知道车里有人。之后他们仨洗狗盆洗的贼认真,根本没发现一车人已经看了好半天的稀奇。
仔细一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眼神还出奇的一致:看看狗,再看看林思成,再看看狗,再看看林思成。
神情一个比一个古怪:狗盆也能成古玩?
想想之前,糊满狗屎,臭不可闻?
再看看现在:价值七八十万?
长见识了……
(本章完)
第41章 谁让你是舅舅
第41章 谁让你是舅舅
两位年长些,应该是一对夫妻。
后面跟着三位年轻人,长的很像,最小的男孩十七八岁,顶多高中。
五个人下了车,十只眼睛扑棱扑棱:先瞅林思成,再瞅狗,最后才瞅盆。
想像一下:随随便便的逛个街,莫明其妙的遇条狗,狗嘴里还叨个糊满狗屎的狗盆?
仔细一看,狗盆竟然是古董,而且还是宫廷御器,价值近百万?
就问问:演电视剧的敢不敢这么编?
盯着满身泥点子的林思成,看了好久,男人才笑了笑:“能不能看一看?”
“当然!”
郝钧把盆递了过去。
男人接到手里,却转身一递,给了三个年轻人当中稍稍年轻些的女孩。
大概二十三四的模样,身形高挑,月白的长裙勾靳出完美的线条。
头发黑而亮,双眉斜而长,皮肤白晢,五官明艳,眼中闪烁着星子般的碎光。
眼神带着几分好奇,又透着几丝怀疑,在林思成的脸上转了两圈。
“安宁姐,给!”
男孩递过来几张纸巾。
“垫着看不准的!”
她摇摇头,接过了盆。
神情很专注,也很仔细,还很熟练。
先看盆底裸露的掐丝,不但看,还抠:用指甲嵌入掐丝间的空隙,这是在衡量铜丝是不是一般粗细,铜丝间的间距是不是一致。
再看盆沿:看内凹的弧度是否自然,再用指节丈量,看葵叶和整体造型是否对称。
再看釉:从鱼尾残缺的部分掐一点,用指甲慢慢的研碎,观察成份构成。
最后才看款……
郝钧和关兴民对视了一眼:只看这手法就知道,这是个行家。
再看这专业的态度:林思成只是拿水冲了冲,这盆能冲多干净?
反正离这么远,他们依旧能闻到味,女孩却一点都不在意,还摸来抠去?
旁边就是古玩市场,在这碰到行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位行家的岁数:二十三四,还是二十四五?
关键的是,还是个女的?
但再想想旁边的林思成……
算了,别想了,越想越丢人。
差不多看了十来分钟,女孩把盆还给郝钧,又看着林思成:“你之前说的清史稿,是哪一篇?”
林思成不假思索:“《圣祖诸子》、《诸王六》、《卷五百五列传二百九十二》。”
女孩想了想:“前两篇是允祥,后一篇呢?”
“内务府总管、遥领景德御窑监督(窑督)年希尧。”
“清宫档是哪几篇?”
“《养心殿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
记这么清楚?
再想想之前:他甚至能精确到年月日?
女孩越看林思成越好奇:“你是北大毕业的?”
林思成摇摇头:“没去过!”
女孩抿了抿嘴,接过纸巾擦手:“大舅,我看着没问题,你给小舅打电话,让他也来看看!”
“好!”男人点点头,又笑了笑,“几位,正好中午了,一起吃个饭?”
郝钧摇摇头,看了看满身泥点子,一身狗屎味的林思成。
就这模样,敢进饭店不得被打出来?
“谢谢,吃饭就算了,您要是有意向,咱们约个时间,到荣宝斋!”
男人眼睛一亮。
古玩不是说买就能买,哪怕是真东西,他还正想着该怎么交易才保险一点?
既然敢去荣宝斋,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好,那就下午三点!”
“可以!”
留了电话,双方告别,一家人上了大奔。
把那两块布扔进垃圾筒,林思成解开狗绳:“饭就不吃了,我先把狗弄回去!”
“上来吧你!”郝钧翻着白眼,打开后备箱,“把狗塞这!”
“我这一身泥!”
“一身泥怎么了?下午卖了盆,你给我换一辆不就行了?”
“行!”
郝钧正呲着牙笑,一看林思成点头,立马不笑了:“我开玩笑的昂?”
用老关的话说:这小子有点轴,有情必还,有仇必报。
不信?
都一个多星期了,卖青瓷壶的那两个假文物贩子还在医院躺着呢。
就冲那把紫砂壶,他要是敢点头,林思成真敢给他买一辆。
“饭是吃不成了,麻烦师兄把我送回家。盆的事也要拜托你……”
“你下午不去?”
“得先去趟医院。”
也对。
虽然没外伤,但保险起见,还是检查一下的好。
发动汽车,郝钧先把林思成和狗送到了西大家属院。
……
爬山虎泛出酒红色,秋风吹过,巴掌大的叶子“哗啦啦”的响。
王齐志双手插着夹克的兜,心不在焉的踏出楼门。
身后传来“嘀嘀”的两声,他才发现,自家车就停在路边。
上了副驾驶,单望舒瞄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就那个学生,林思成,你也见过!”
单望舒当然见过,印象还贼深:“嗯,怎么了?”
“我在想,怎么让他考我的研究生?”
“他学习不是挺差吗,考不上吧?”
“什么挺差,全是以讹传讹,那小子学的不要太好……”
王齐志把昨天在实验室的经过讲了一篇,“如果弄进来,绝对比冯琳好使。”
“那你让他考不就行了?”
“我倒是想让他考,也要看他愿不愿意考!”
单望舒怔了一下,一脸的不可思议。
西大最年轻的教授,最年轻的院领导。
入职后的第一个项目,技术不缺、资金更不缺,论文随便刷。
换别的学生,只要能考上,怕是脑袋都能削尖,林思成还不愿意?
王齐志摇摇头:“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单望舒撇撇嘴,发动了汽车,“帮我看着点路!”
“大哥他们在哪?”
“说是荣宝斋!”
“就在老城墙根下,到了钟鼓楼,顺着北大街一直往南开!哦对了……安宁的工作定了没有?”
“你才想起来?”单望舒瞪了他一眼,“保利拍卖,字画部业务助理!”
“二姐定的?”
“对!”单望舒似笑非笑,“说是先让安宁在西京分公司历练两年!”
这算什么历练,这分明是甩包袱。
“我没结婚就帮她带,现在我娃都快十岁了,我还帮她带?”王齐志叹口气,“让叶安宁姓王算了,姓什么叶?”
单望舒“哈哈哈”的笑:“谁让你是舅舅?”
(本章完)
第42章 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第42章 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提前交待过,迎宾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会客室。
刚进门,侄子王有为抱着王齐志的胳膊,就是一顿吹:
“小叔你不知道,狗盆嗳,又脏又臭,扔垃圾筒都嫌埋汰……”
“但用水一滋,‘唰’一下,就成古董了?安宁姐竟然说,至少值好几十万……”
“关键是那人,看着没比我大几岁……”
王齐志怔了一下:“啥东西,狗盆?”
大哥只说是看好了一件景泰蓝,让他过来给把把关,王齐志还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物件,又是怎么来的。
“对,就是狗盆!”
王齐华一脸唏嘘,“又是狗食,又是狗粪,当时那盆里里外外裹的严严实实,隔着车窗都能闻到臭味……
我那时还奇怪:小伙子挺精神,穿的也光鲜,能买得起的狗,怎么连个盆都买不起?
但随后,他拿布一抹,蓝瓷露了出来……安宁一讲,我们才知道是景泰蓝……”
王齐志听的一愣一愣:这么多年,捡漏的故事他听的不要太多。但捡狗盆捡成了漏,还真就是第一回。
“东西呢?”
“我们到的有点早,已经让怀芝和安宁去问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两个外甥女一块走了进来。
王齐志伸手指了指:“给你妈打电话,我可不管你啊!”
叶安宁呵的一声:“没事,明天我就端个盆拿根棍儿,往西大门口一站……”
“我还怕你,你来?”
舅甥二人斗着嘴,郝钧紧随其后,身后跟着抱着盆的业务员。
可能是封闭环境的原因,刚打开外面的软布,一股臭味迎面而来。
王齐志直呼稀奇:还真是狗盆?
略一介绍,开门见山。
王齐志上手就是高倍镜,速度贼快:“铜胎很薄,整体造型趋于简而美,应该是康熙后……”
“掐丝线条细密均匀,粗细一致,工艺要求比康熙时更为严格……”
“底色蓝釉为回青加石青,荇叶为湖绿,鱼尾为浅粉,后两种均为雍正时新创的国产珐琅料……这盆应该就是雍正造,十有八九是雍正早期!”
王齐志稍一顿,又有些狐疑:“但不太像是造办处的手艺?”
叶安宁眨了眨眼:“为什么?”
“釉面砂眼太多,说明调釉工艺还不太成熟。”
“盆底纹饰过于立体,康熙时遗留的西洋画的风格过浓……”
“构图过于追求细腻,整体臃肿繁琐……”
王齐志“呵”的一声,“以雍正的性格,以他对珐琅器的狂热程度,造办处要烧成这样,这盆能扣内务总管的脸上……”
叶安宁愣了一下,想起在路边时,林思成曾说过一句:
康熙加乾隆当了一百二十一年皇帝,是雍正的十倍。但给珐琅作下的圣谕,加起来还没雍正在位十二年间的一半多,可见其痴迷程度?造办处要把珐琅器烧成这样,内务总管干脆别干了……
不说一样,压根就没区别!
她叹了口气,把盆翻了过来。
“咦,倒座……倒座房?”王齐志眼睛一亮,“怡王府的试烧款!”
会客室有一位算一位,齐齐的一怔愣。
郝钧一脸懵逼:比不过林思成也就罢了,这位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王齐华和叶安宁也挺震惊:老三(小舅)自小就好这一行,大学学的是这个,工作了近十年干的更是这个,研究水平还极高。
他看一眼款就能道破,他们一点儿都不稀奇。
但那小伙子也就二十左右,从哪攒的经验,又从哪练的眼力?
关键的是,当时这盆都被糊成啥样了?
王齐志还是有点不太信:“真是狗盆?”
“当时那狗就趴我们车底下,还能有假?”
“当时糊的有多严实,你闻闻不就知道了:味都渗进去了。”
“确实只有二十出头,和有为站一块,还真分不清谁大谁小?”
“清史稿和清宫档更是倒背如流!”
听到最后一句,王齐志又惊了一下:不大可能吧?
但也说不准,就像林思成,不也才二十出头?
就感觉西京这地方,挺邪门……
只是一时好奇,也未深想,王齐志收起放大镜:“经理,开个价!”
“八十万,佣金17%!”
“不到一百万,价格还行,开票吧!”
王齐志一锤定音,盯着盆底,叹了一口气:
“大哥,可惜了,纹饰主体就是这两条鱼,偏偏鱼身上的釉掉了七七八八?不然三个八十万都不止……”
王齐华也觉得可惜:“老三,这釉能不能补?”
“当然能,但得找补釉高手,比如故宫的阳士琦老师,程群老师(故宫瓷器修复专家)……西大倒是有一位,以前还是我们院的副院长,可惜退休了……”
王齐志想了想:“不过他孙子还没毕业,就在我们院,完了我问一问,看能不能请他出手。”
郝钧正看着业务员开票,不由的一怔愣:西大某学院副院长,还是瓷器修复专家,这如果不是林教授,还能有谁?
而且他孙子还在西大读书,还没毕业?
下意识的,他看了看案上掐丝珐琅葵口碗,又看了看王齐志:虽说古玩圈不大,但这也太巧了点?
正暗呼神奇,王齐志拿出手机,翻了几下拔了出去:
“你明天到了学校,抽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啥,受伤了?”
“林思成,你不要给我扯蛋……来,告诉我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你。”
“啥,不用住院?不用住院你不来上课?”
“明天,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
郝钧眼睛都瞪圆了,愣是没敢吱声:听这语气,这何止是认识?
怎么说也是老师,这位要是说:林思成,八十万太高,你给我低一点,林思成低还是不低?
开完票,王齐华也刷完了卡。
葵口盘装好箱,郝钧把一行人送出店门。
看到两辆车开出车场,他拿出手机,又犹豫了一下。
如果明天见了那盆,这位王教授一看林思成竟然一点儿都不震惊,难免会想:原来你小子知道昨天买盆的是我?
怎么,怕我杀价,电话里吱都不敢吱一声?
算了,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本章完)
第43章 他竟然没说谎?
第43章 他竟然没说谎?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泛着湿意,林思成蜷在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里。
粗瓷海碗捧在掌心,辛辣的香气蒸腾而起,唇角被烫的发红。
两边全是和他一样的食客,在马路牙子上一字蹲开,“呼噜呼噜”的喝汤声响成一片。
肖玉珠瞄了一眼,又瞄一眼。然后拿出手机,唰唰就是一条短信:
李师姐,我看到林思成了,在学院北门邢老三胡辣汤。
李贞几乎秒回:我马上到。
好嘞。
收起手机,肖玉珠装模做样的排队,也就四五分钟,李贞一路小跑,到了餐厅门口。
好哇,终于逮到了?
商教授天天问,她都不知道怎么回。总不能告诉导师:林思成答应的好好的,说下课了就去找您,结果放了鸽子?
还一放就是三天?
她呼了一口气,顺着队伍找到了肖玉珠。
“师姐,你不去堵他?”
“不急,犯人砍头都还得吃顿饱饭!”
“也对,你要什么?”
“来块牛肉饼,别要汤了!”
肖玉珠点点头:“我知道!”
二楼倒是有地方坐,但林思成跑了怎么办?
李贞左右瞅瞅:看到林思成只端着汤碗没拿饼,又快步跑到旁边的粥饼铺,要了两笼包子和三杯豆浆。
……
光喝汤当然吃不饱,但邢老三的饼味道太淡,林思成就没要。
摞下空碗,正想着再来两个肉夹馍,还是再来两笼包子,两道身影遮住了太阳。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肖玉珠眨了眨眼睛,一副“看你这次往哪跑”的模样。
李贞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神态温婉,清静如水。
林思成心里一跳:遭了。
说好的去找商教授,结果他给忘到了脑勺后?
他讪笑一声,站了起来:“师姐!”
李贞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光喝汤,肯定吃不饱吧,给……”
两笼肉包,还有一杯豆浆。
林思成犹豫了一下:这顿早餐,怕是不好消化?
肖玉珠幸灾乐祸的笑:“吃了师姐的包子,可不能再放她鸽子了?”
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林思成没吱声,接了过来。
李贞插好吸管,把豆浆也递给他:“早上都是什么课?”
肖玉珠摇头晃脑:“反正没主课,就是有主课,他也不好好上!”
林思成叹了口气:“肖玉珠,你没生在解放前,真是可惜了!”
肖玉珠微一转念,捏起拳头捶了他一下:“你才是汉奸!”
就跟挠痒痒一样,林思成浑不在意,看了看刚冒出头的太阳:“商教授应该还没上班吧?”
“没事,知道你来,她肯定上班!”
“我先去教室放包!”
“嗯,正好送阿珠,我也去!”
林思成顿了一下:“那个……李师姐,王教授让我到了学校后,先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哪个王教授,新来的王教授?
上次就是这个借口。
李贞轻轻的笑了笑:“没事,我在办公室外面等你。正好,王教授和商教授在一栋楼上。”
林思成无奈一叹:看来躲不过去了。
算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师姐,那走吧!”
“好!”
李贞点点头,和肖玉珠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好像怕他跑了一样。
三人刚出街口,路边停下一辆大奔。
乌乌央央下了车,林林总总六七位,唯独没有王齐志。
单望舒往巷子里指了指,一群人往里走。叶安宁刚转过身,又停了下来。
眼睛稍稍眯起,盯着三人的背影:中间那个男生,有点像昨天捡了狗盆的那个人?
看错了?
正仔细瞅着,王怀芝拍了她一把:“看什么呢,走了!”
“哦……”
……
到了教室,林思成很认真的想了想。
倒非不好拒绝,真想找借口,他能找一大堆。
他在考虑,如何才能拂了商教授的好意,还能和商教授和李贞加深一下关系。
不然呢?
那二十多块汉瓦都堆了快两周,等机器到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一点一点的塑吧?
他暂时没什么认识的人,肖玉珠这个苦力肯定不能放过,但李师姐要是能抽空帮帮忙,是不是更快,更好?
除此外,光有电窑和拉胚机还远远不够,还要用到3d扫描,投影建模、远红外加热,甚至还会用到空气压缩、电动注浆。
暂时只能到学校的陶瓷实验室借,而商教授现在是陶瓷组的副组长,肯定得她同意。
不行的话,索性自个买一套,建个小型工作室?
念头刚出来,林思成就叹气:就他手里这百来万,别说工作室了,买套建模设备都够呛。
但迟早得建。
因为想赚钱,想赚更多的钱,还是得靠拼瓷器。
2014年,美国 skinner拍卖行上拍了一件乾隆多色釉大瓶,成交价两千五百万美金。
而没拼之前,大罐烂成七八片的时候,投资公司买瓷片只了七十万,人民币。
两年后,嘉德四季拍卖,一件截口的清雍正青矾红穿龙纹玉壶春。
这个更典型:没拼之前,就是一堆碎瓷,就没一块是超过拳头大的,而且不全,拼好后只有原件的三分之二。
但最终仍旧拍了五百四十万。
所以,捡漏才能挣几个钱?而且还得靠运气,运气不好,三年都不一定能碰到一件。
拼瓷就不会有这个顾虑。
能淘到成套的残器当然最好,淘不到,同时期的瓷片又不是不能往一块拼?
宋代的钧瓷一片也才上千,就算拼出一件小件,少些也是四五十万。
爷爷给自己攒的家底,一半左右都是这么来的。
但自己没爷爷那个身份和威望,借实验室是别想了,至多也就是偶尔蹭一下。
所以,还得铆着劲的赚。也不需要多,赶明年毕业能有五六百万,工作室大致就能搭起来。
要实在不行,就啃老:不能没罪受,硬给自己找罪受?
看他坐在那里发呆,李贞也不催,慢慢的吃着牛肉饼,时而和肖玉珠聊两句。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林思成的手机“嗡”的一震。他顺手接通,里面传出王齐志的声音:“你到学校没有?”
李贞狐疑了一下:林思成竟然没说谎?
(本章完)
第44章 我捡的
第44章 我捡的
李贞一脸好奇:“王教授找你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好瞒的。
所谓学以致用,遗产学院的老师淘物件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比王教授有钱的,更不是一个两个。
再者李贞也不是多嘴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乱传。
“上上周末,就咱们碰到的前一天,我给王教授卖了一块铁券……但锈的有点狠,要不定时的帮他做一下保养!”
“什么铁券?”
“李自成登基后,赐给争世王蔺养成的铁券!”
李贞猛的愣住,瞪着眼睛:岂不就是免死丹书?
“小东门淘的?”
“对!”
“卖了多少钱?”
“五十万!”
又是五十万?
话涌到了嗓子眼,李贞却不知道怎么往外吐?
第一次是鸡毛掸子,第二次是佛象,这次又是铁券?
字画、木雕、铁器,下一次又是什么?
再算一算,他竟然赚了近百万?
一百万,能在学校周边买三套房,都是新房不说,每套最小也在一百平以上。
再要衡量……李贞着实不知道再拿什么衡量。
关键的是,林思成只用了两个星期?
李贞失神好久,嗫动着嘴唇:“一百万?”
“是不少,但起来更快:我订了一台日产智能电窑,还是最小的型号,加运费都要五万多美金!”
“不是……你买这个做什么?”
“师姐记不记得我画的那几张草图?我准备拼出来,再烧出来……”
李贞愣住:就是因为那三张草图,才让商教授惊为天人,一门心思的想让林思成报她的研究生。
“所以,就为了那三只汉瓦壶,你专门买了一台进口电窑?”
“当然不止,如果试烧成功,还可以尝试别的款式。”
商教授说过,不需要烧,哪怕林思成能按照草图,把那三把壶拼出来,一只少些也能卖两三万。
而西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秦瓦汉瓦,都不需要多,一个月两三把,一年是多少?
换她是林思成,也不会选择读什么研。
随即,李贞又想了起来:“所以,你才让我帮你找房子,最好在学校里,最好带车库?”
“对,楼上当工作室,车库当烧制小车间!”林思成点点头,又笑了笑,“到时候我可能会找肖玉珠帮忙,如果邀请师姐,师姐愿不愿意来?”
“啊?帮什么?”
“拼接,塑形、拉胚……发工资也行,入股也行,等机器到了,我找个机会把肖玉珠叫一块,咱们再谈!”
林思成稍顿了一下:“当然,肯定要比师姐你现在的工资要高很多,也不会影响师姐你现在的工作!”
李贞嗫动着嘴唇,不知道说点什么。
本来是她劝林思成考研的,结果倒好,她反而先被策反了:既不影响本职工作,又干的是本行,为什么不做?
就是心情有点奇妙: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会这么大?
和他同院,同级的同学,优秀点的正在琢磨怎么考研,再优秀点的,至多也就研究一下毕业后进哪个单位。
普通一点的,顶多考虑一下毕业后是留在省城,还是回老家发展。更普通一点的,仍旧浑浑噩噩,不是天酒地,就是谈情说爱。
而林思成,却已经着手创业,甚至已经赚了上百万?
只是这一点,既便跳出学生这个范畴,林思成仍优秀的让人晕眩:一百万,普通人要赚多久?
要说是因为林教授:学校领导子弟在西大读书的,又不止他一个?
李贞盯着林思成,瞳孔中却没有焦距。
林思成心中涌出几丝古怪的感觉:“师姐……师姐?”
“哦哦……”
李贞猛的低下了头:“那我尽快找房子……其实已经问好了两家,但房主一直不在……等我联系好了,给你打电话!”
林思成笑了笑:“麻烦师姐!”
“不用,到时候工资发高点就行!”
“肯定的!”
两人有说有笑,进了教研楼。到了王齐志的办公室门口,李贞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什么必要跟着?
“谈完了以后,你自己去找商教授,这次可不要忘了!”
“师姐,你先别走……”
林思成却拦住了她,声音稍低了些,“我还想和你商量商量:如果偶尔要借商教授的实验室用一下,待会应该跟她怎么说!”
李贞愣了愣,又笑了起来:怪不得他在教室的时候,发呆那么久?
“商教授对你印象挺好,应该不难……你出来咱们再商量!”
“好!”
话音刚落,“咣”的一声,门被拉开,王齐志刚要说什么,又怔了怔:这小子怎么带个女的?
还有点眼熟?
“王教授,这位是李老师,商教授的助教!”
“哦,李老师……”
一听是商妍的助教,王齐志瞬间猜了个七七八八:商妍想让林思成考她的研究生,应该是想和他当面谈一谈。
应该之前找过,估计这小子给忘了,所以李助教才盯这么紧,意思是你今天再忙,也得去一趟。
商教授这求才若渴的态度,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但所谓千金买马骨,两相一对照,自己想让林思成考研究生的事,估计得悬?
王齐志转转眼珠:“那李老师……要不要进来坐会?”
林思成都懵住了:不是……你到底想让李贞进,还是想让她走?
撵人走的意图就这么明显?
李贞怔了怔:给铁券做个维护保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下意识的,她又想了起来:王教授要立新项目,学院把最大、最先进的实验室分给他,又不是什么新闻?
而王教授入职后,集中给大三、大四上实践课,要招牛马,要招研究生的事情更不是什么秘密。
再结合他三番两次的找林思成,现在又是这么一副表情:哈哈,怕不是和商教授一样的想法,所以才像防贼似的防着自己?
所以,林思成答不答应是一回事,如果被其他教授抢了先,她怎么给商教授解释?
李贞心里一动,又笑了笑:“谢谢王教授!”
王齐志愣了一下,暗道了一声:要糟?
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小丫头看着挺年轻,脑子反应怎么这么快?
算了,话都已经说出了口,还能反悔不成?
暗暗一叹,他让开了门:“李老师,你先坐,小冯,沏茶!”
然后又冲林思成招招手:“你过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淘了什么宝贝,搞的神秘兮兮的?
他跟在后面,王齐志打开茶几上的一口箱子。脸上带着一副既唏嘘,又神奇的表情:
“今天让你开开眼:捡漏捡了只狗盆,最后卖了上百万,听过没有?”
啥玩意?
林思成猛的愣住:“狗盆?”
“还是糊满狗粪,扔进垃圾筒,捡废品的都懒得捡的狗盆!”
王志齐一脸感慨,拆开了箱子,“不信你闻!”
瞄了一眼,林思成眼睛都快亮瞎了:这不就是他昨天捡的那一只?
他早上来学校的时候,才把金毛送到顾明家……
以为他被震住了,王齐志得意的笑了起来:“怎么样,涨见识了吧?”
是涨见识了:怎么就能这么巧?
再想想昨天那位:越想,越觉得和王齐志长的有点像……
跟牙疼似的,林思成拧巴着脸,指了指盆:“我捡的!”
“啥?”
“我捡的,就昨天,在西仓鸟市场!”林思成叹口气,“买家开一辆京牌大奔,两男三女,说是来西京走亲戚的!”
轮到王齐志一脸懵逼:没错,京牌大奔,来走自己这个亲戚的。
大哥大嫂,侄女侄子,再加叶安宁这个拖油瓶,不正好两男三女?
(本章完)
第45章 增添一点信心
第45章 增添一点信心
王齐志盯着林思成,颇有些不可思议。
“景泰蓝属杂器,但严格来说,也属铜器!”
“王教授,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林教授也研究过?”
林思成顿了一下:这次不能再让爷爷背锅了,不然分分钟露馅。
他想了想:“书上学的。”
又来?
王齐志叹了口气:“林思成,你敢不敢再扯蛋点?”
“王教授,真的!”
林思成一本正经,“故宫朱家溍教授的《明清宫廷珐琅器考》、bj珐琅厂,国家工艺美术学会的《燕京八绝:景泰蓝》、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张同禄教授的《中国景泰蓝艺术》……”
他还没说完,王齐志猛一摆手:“停!”
几本和景泰蓝相关的艺术鉴考理论算什么?
去年才发表的铁器保护论文,林思成不也一篇不差的指了出来?
但还是那句话:如果靠看几本书,就能达到林思成这个程度,那但凡上过鉴赏、文保、考古相关的大学生,个个都能成为鉴定、文保专家。
更不需要老师教。
但问题是,林思成的水平真就很高:如果真如大哥和安宁说的,当时只是勉强看清盆底的那两条鱼的话,换成他也不一定会留意。
所以,如果不是从书上学的,再让他给林思成找个其它的理由,王齐志还真就找不出来。
想了想,王齐志陡然一叹:“那清史稿,清宫档呢?”
林思成张口就来:“学校图书馆的看的,背了好久!”
王齐志张了张嘴,很想骂声娘:正经人谁他妈背这个?
你背得过来么你背?
算了,这就是个滚刀肉,圆谎的速度比编谎的速度还快。
“卖盆的时候,你怎么没去?”
“被狗叨了一口,不得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王齐志眼皮一跳:“咬哪了?”
“差一点,只是咬掉了半边裤腿!”
他松了一口气,又指着葵口盘:
“算了,其它的我也不问了,但东西既然是你卖的,那你就要负责到底。我要求也不高:这样,你请林教授出手,帮忙把这两条鱼的釉补好……
最好用传统法调釉,用传统法填釉,用传统法点蓝……需要什么原料我来找,修复费用林教授尽管开……”
“要求确实不高!”林思成点点头,瞄了几眼,“但用不着爷爷出马,我就可以……都不用你掏修复费。”
啥玩意?
林思成,这是掏不掏钱的问题嘛?
王齐志睁圆眼睛:“你听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没有?”
“听清楚了:传统法调釉、传统法填釉、传统法点蓝……通俗点:最小干预,尽量复原器物的原始形态,同时尽量保留原器的历史痕迹……”
林思成表情很认真:“王教授,不骗你,我真的会!”
废话,用嘴说谁不会?
王齐志并不怀疑林思成的鉴赏水平,但要说修复……这东西压根就不是聪不聪明,好不好学,以及他跟着林教授进过几次实验室,又亲眼见林教授修复过几次的问题。
必须要亲自上手,要一遍一遍的练,一遍一遍的纠错,改正,更要日积月累的积累经验……
不夸张,没个十多二十年以上的修复经验,哪个敢说自己吃的是这碗饭?
王齐志斜着眼睛:“林思成,这可是古法点蓝:需要分层填釉,分层烧制,要反复试验釉料配比和烧制温度。
而且每一层点蓝的釉料成份、氧化程度、变色区间都不同,上一层烧制成功后,才能调配下一层的釉料配比。
而最关键的是:你不知道每一次的炉温控制到多少才合适,却又必须做到窑炉的精确控温。”
是不是很矛盾?
说直白点:年代太久,又来历不明,无法推测原器经历过哪些环境,又有过怎样的锈蚀和氧化过程。
因此很难推测原器烧制过程中,每次入炉时炉温区间。所以也不好推断修复入炉时,温度应该达到多高才能使新补釉料中的各种成份充分反应,达到原始釉层的质感和饱和度。又不能因为炉温过高,导致原始釉层裂变。
重点是没什么解决的好办法,就只能靠修复师的经验随机应变。
问题又来了:林思成哪来的经验?
“王教授,我真有经验:爷爷在家里有个小工作室,有电窑、有釉料,我经常拿来练手。”
稍一顿,林思成又叹了一口气:“再说了,这只铜盘再难摆弄,还能难得过之前那块铁券?甚至没人教,我也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学……”
王齐志猛一个后仰,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全噎在了嗓子里。
铁器相关的保护和修复技术,社科机构都才开始着手研究,论文才发表了有数的几篇,林思成不照样懂?
而且不要太会:知道怎么检测、怎么分析、用什么方法最快,更懂成体系的维护保养程序。
又没人教,不是从书上看的,他从哪学的?
与之相比,有林教授这位大师言传身教,耳提面命,陶瓷修复方面的知识,是不是应该学的更快,学的更好?
道理对,但王齐志总觉得,逻辑不对。
打个比方:爱因斯坦刚刚二十岁,就把光电效应的问题给解决了?
“王教授,要不,咱们先试一试?”
看他有点犹豫,林思成眨了眨眼睛,语气中透着几丝蛊惑,“要是可以的话,咱先借用一下陶瓷组的实验室,小的就行。
也不需要多长时间,一到两个小时,你先看一下样本釉层多次烧结后的成品效果,再和原器釉层做一下对比。同时,还可以测试一下原器釉层入炉后的安全温度区间……”
王齐志眼睛一亮:对啊,何必要和林思成在这里争?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不就知道了?
他立马起身,拿出手机:“走!”
就喜欢王教授这种说干就干,一点都不带犹豫拖沓的态度。
林思成颇为狗腿的盖好箱子,抱在怀里。
李贞有些不解,不停的拿眼神示意,好像在问:如果林教授不方便,你完全可以拒绝啊?
一时不好解释,林思成笑了笑。
脑子里那么多的研究成果,那么多的专利技术,不往外掏一掏,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过程,需要合适的借口,更更需要:一位足够专业、后台够硬、品格在及格线以上的合伙人。
虽然才合作了有限的几次,但林思成越来越觉得:王教授就挺不错。
所以必要的时候,必须要给潜在的合作伙伴增添一点信心。
比如现在……
(本章完)
第46章 怎么,没听清?
第46章 怎么,没听清?
“是的,院长,钥匙在我这!”
“哦,王教授要用……啥,要给景泰蓝补釉?”
“嗳,好好好,我亲自给他送过去……”
挂断电话,商妍一脸稀奇:新来的王书记连这个都会?
景泰蓝属铜器,这没错。但其中最为关键的“点蓝”和“烧蓝”工艺,却是瓷器的活。
而且更难:瓷胎主要成份是高龄土,与釉料成份接近,烧制时膨胀系数相对较小,所以一次就能烧成。既便是釉上彩,也只需两次。
而景泰蓝却是纯金属胎,釉料烧结时膨胀系数大,烧制过程中极易氧化变色或开裂,所以需要逐层填釉,逐层烧成,对炉温的控制更严格。
如果是修复文物,更是难上加难:铜胎经过长时间锈蚀,釉层经过长时间氧化,膨胀系数和强度已达到了一个相当脆弱的程度。
修复师如何才能保证,尽量让新补的釉色和质感与原器保持一致,又不能使脆弱到极点的原釉层因为炉温变化,而二次开裂?
所以,除了故宫和京城珐琅厂等几家顶尖的研究机构之外,其它地方补景蓝泰,都采用的是冷补。
也就是用环氧树脂填冲,再染色,经济环保还安全。不过经济和艺术价值都要打好几个折扣。
但院长在电话里说的很清楚:王齐志要用电窑,那肯定就是热补……
越想越是好奇,商妍一把抓起钥匙,快步的下了楼。
教研楼和实验中心就隔着一座园,几分钟就到。刚上了三楼,商妍眼皮一跳:
李贞怎么也在?
咦,林思成竟然也在?
手里抱着一口箱子,和王齐志头对头,应该在讨论什么?
不是……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关系还这么近?
心中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商妍朝着李贞眨了眨眼。
李贞竟然点了一下头……哈哈?
多年的师徒,默契不是盖的,就只是这一点头,商妍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好哇,姓王的,你要不要脸?
商妍暂时没搞清楚王齐志瞎凑什么热闹,但不妨碍她知道,怎么做才最合适?
眼珠转了两转,商妍“噔噔噔”的走了过去,故意板起脸:“林思成,现在几点?你不在教室上课,跑这凑什么热闹?回去……”
林思成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王齐志往前一站。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儿什么聊斋?
他也板着脸:“商教授,你让林思成回去了,谁给我补景泰蓝?”
“啥?”
“这个……就这只盘,这可是林思成卖给我的……整整九十四万!我让他请一下林教授帮我补一下,他跟我说:杀鸡焉用宰牛刀……”
商妍盯着箱子里的葵口盘:九十四万……林思成哪来的,从家偷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借实验室补景泰蓝的,不是王齐志,而是林思成?
不是……林思成,你不穿开档裤在实验室晃荡才几年,你会补个屁的景泰蓝?
再看王齐志手上这一件:除了鱼尾之外,两条鱼身上的瓷基本掉了个光,等于要从头开始补釉,从头开始烧。
再看鱼身上的铜丝,锈的都发黑了,可想而知盆胎的锈蚀程度,以及原始釉层脆弱到了什么地步?
怕是林教授来了都得皱眉头,给林思成,绝对刚一入炉,就是“喀嚓~”一声……
商妍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近百万的东西,你别胡来!”
“商教授你放心,我不胡来:今天先分析原釉成分,然后调配近似色釉料,再烧点样品出来,看一看色差……
同步检测一下铜胎的锈蚀程度和原釉层的膨胀系数,顺便推导一下烧蓝时的安全炉温区间……基本十拿九稳,才会考虑修补原器……”
咦,挺有章法呀?
但说实话,在文物修复这一行,理论与实践之间,往往差着十万八千里。
看着林思成自信的模样,商妍的眼珠又开始转:十拿九稳,我都不敢这么说?
反正只是试样,顶多浪费些釉料,索性让他试试。
试砸了才好,正好让姓王的死了心。
她点点头,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正想着把李贞喊到一边问问,王八和绿豆怎么对上的眼,林思成已经换好了防护服:
“商教授,我要做x射线荧光光谱,还得麻烦李师姐记录一下。”
看着他的身上的防护服,商妍一怔愣:“你会用?”
王齐志点了一下头:“他会用!”
我问你了吗?
知都不知道就说会,林思成进过几次实验室,我还不清楚?
商妍翻了个白眼:“李贞,你进去协助,我做记录!”
王齐志没吱声。
景泰蓝属铜器没错,但釉层修复用的是陶瓷学的知识,他确实属门外汉。
既然不如人家懂,就少插嘴……
商妍打开了电脑,又翻开文件夹。李贞也换好了防护服,和林思成进了(xrf)设备室。
先开机,再开高压,再初始化……做完了这三项,李贞停下来,看着外面的商妍。
因为她是第一次检测景泰蓝文物,接下来怎么操作,她真不会。
“看我干什么?”商妍撇撇嘴,“林思成,你不是会吗?”
不会我进来干什么?
林思成点点头,双手插兜,不急不徐:“李师姐,先仪器校准……”
“一,基体校正:基底,铜;二,样品标准:基底表层釉料,检测元素范围:cu、co、fe……”
“二,参数设置:射线管电压区间,40-50kv,电流区间:100-200μa……”
“滤光片:首次al,其次cu……真空模式:na、mg、al,大气模式:fe、cu、pb……”
“准直器选择:150μm……光斑区间:0.5-1 mm,微区……”
设备室里,李贞的双手悬在键盘上空,迟迟的没有落下去。
因为她不知道,林思成说的对不对。
设备室外,商妍手握着笔,嘴唇微张,像个“o”字:不是……他真的会?
而且不要太会……但他怎么会的?
看她呆住了一样,王齐志“呵”的一声:“商教授,写啊?”
“怎么,没听清?”
抱歉,稍有点晚!
(本章完)
第47章 书上学的
第47章 书上学的
看商妍不吱声,王齐志又笑了笑:“是不是很震惊?”
商妍的嘴唇张了张,想要问什么,又抿成了一条线。
到现在,已经不是林思成懂不懂,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他为什么能专业到这个程度?
其它的都好说,特别是最后一点,说通俗点:既要测铜,又要测釉,他如何找准平衡区间?
说专业点:景泰蓝是铜底釉表,检测时铜胎中的cu-kα峰会干扰釉层中低含量元素的数值,必须要通过准直器屏蔽基底信号。
所以,林思成让李贞设置参数的最后一句尤为重要:准直器选择:150μm,光斑区间:0.5-1 mm……
这个数值,她当然能算出来,王齐志也能算出来,但前提是:必须应用软件计算。
而林思成,却是张口就来?
要说这个数值是错的,看信号采集:不论是元素峰、特征峰能量,还是标半和标准定量,数值一个比一个精准。
那为什么不用提前计算,林思成就能将平衡值精确到这个地步?
除非类似的实验他已经做了千八百次,已经到了瞄一眼,就能将标本胎体厚度精确到0.1毫米级,同时将底基的锈蚀占比推测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程度。
但问题又来了:这可是景泰蓝,从明朝景泰年间到清末光绪,一直是宫廷御器。因为标本数量少,特定的使用场境,以及产地区域等因素局限,研究机构就只有京城那有数的几家。
所以,林思成从哪里去做几百成千次实验?
反正商妍自忖,她肯定做不到,王齐志行不行不知道,林教授……估计也不太行。
这就离了个大谱……
“他从哪学的?”
“书上!”
商妍猛的抬起头:“啥?”
“他说是书上……商教授也不信,对吧?”
王齐志笑了笑:“前两天,他给我卖了一块铁券,他说他会清洗、保养,乃至修复的时候,我也不信……
然后,他用我实验室的紫红外成像仪,做了一次铁质标本表层穿透式成像采集之后……”
稍一顿,王齐志看了看商妍:“这种方法,商教授会不会?”
我会个屁我会,那是铁器的检测方法,我一个研究陶瓷的,学它干嘛?
商妍翻了个白眼:“王教授会?”
“我也不会,因为相关的论文,社科院去年才发表……”王齐志很光棍,“再说了,我一个研究铜的,专业内的都学不过来,学铁器的检测法干嘛?”
对啊?
两个字刚涌到商妍的嘴边,王齐志往里一指:
“但他就会……我问他从哪学的,他说书上!我不信,然后他就把社科院、国博、国家文物局、北工大等机构发表的相关论文一篇一篇的给我指了出来……还问我,要不要给我背一遍?”
商妍一脸呆滞的表情:这不是扯蛋?
“王教授,我记得铁器文物课题……去年才立项?”
“对啊,所以那几篇论文,才集中在去年下半年……但这只是其次……他准备配酸液洗锈,被我骂走之后,给我发了一整套有关脱盐、除氯、缓蚀、封护的保养程序……
然后,重点来了:我发给京城的朋友,他告诉我:这套技术,北工大年初才申请的专利,国博、国家文物局都还在试用阶段……”
王齐志手一摊:“朋友还问我,从哪偷的?”
“我又问他从哪学的,他还是哪句话:书上……我当然不信!但如果让我给他再找个理由,我还真就找不出来?”
王齐志又叹口气:“包括之前,他说他会补景泰蓝,我也不信,然后他就问我:这只盘再难摆弄,还能难得过那块铁券?”
“我想了想,确实有道理……然后,我们就来了!”
商妍盯着设备室里的身影,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大。
研究景泰蓝的机构虽少,也只是相对而言,而且水平都不低。
但研究铁器的机构,几乎等于没有。
原因很简单:技术断层,导致技术研发滞后,学以不能致用,无法产生效益,继而进入恶性循环。
所以国家才出台相关的扶持政策,甚至列入“十一五重点社科基金项目”。
而既便立项,也才处于起步阶段,除了论文期刊,相关的论著都还没一本,林思成从哪本书上学?
除非根据论文推导,但说实话,要能牛逼到这个份上,还读什么书?
国家文物局、社科院考古所,还不是想进哪个就进哪个?
咦,等等……不对?
商妍怔愣的一下:“什么铁券,丹书铁券?”
“对,李自成赐给蔺养成的免死铁券……就上上个周末,我亲眼看着他在小东门捡的,他了四十,卖给我五十万……哦,还有那只盘……”
王齐志又往设备室里指了指,“他昨天买了一条狗,这盘是当狗盆搭的,等于他一分没……但卖给我大哥,整整八十万,加佣金九十四万……”
“还有,就第一次见他那天,他还淘了一本内参,了三十,卖给我一万……哦,还有,他还捡到过一支鸡毛掸子,卖了八万,又捡了一樽佛像,卖了三十万……这两件,你助教都应该知道。
商教授你算算:古籍、铁器、铜器、字画、木雕……只是从古玩属性来讲,他这跨了多少个分类?
所以,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不论是陶瓷研究,还是陶瓷鉴赏,林教授肯定很专业,这毋庸置疑。但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能胜到这个地步?
但你猜他咋说的:除了瓷器,其它的和林教授关系不大,全是他从书上学的……”
商妍嗫动着嘴唇,很想骂一句:要是书上的知识这么好学,还要老师干嘛?
李贞倒是讲过,说亲眼见林思成捡的掸子和佛像,最后卖了三十八万。但没想到,李贞不知道的更多。
前后这些加起来,是多少?整整一百六十九万……关键的是,仅仅两个多星期?
虽说在象牙塔里谈钱太俗,但象牙塔里的人就不吃不喝了?
她一年工资、奖金、项目补贴加一块差不多四万过一点。她今年四十五岁,不吃不喝还得干四十年……
换她是林思成,还读个锤子的研究生?
(本章完)
第48章 六填六烧
第48章 六填六烧
“叮~”的一声轻响,林思成托着葵口盘,出了检测室。
商妍回过神来,后背离开椅背,神情很是怪异。
林思成还不知道王齐志把他卖了个干净,所以倍感奇怪:只是操作了一下机器,哪至于让商教授这么震惊?
“商教授,怎么了?”
“没怎么!”
“哦,那我配釉料了?”
这是演都不演了?
至不济,是不是该看看记录,电压激发是不是有误差,平衡信号是不是稳定,校准曲线有没有异常?
暗暗嘀咕,商妍看了一眼电脑:算了,还看什么看?
报告中的各项数值,正常的就跟手填上去的一样?
看她不吱声,只当是同意了,林思成指指从王齐志的实验室带来的物料箱:
“麻烦冯助教,准备物料。”
“嗳好好……”
早被震的一愣一愣,一直缩在角落当小透明的冯琳忙站了起来。
“李师姐,准备釉料……李师姐?”
连着喊了两声,李贞才回过神,像是刚睡醒一样。
很正常,被震麻木了……
林思成看了她一眼,又点了点桌子:“记!”
李贞脸红了一下,忙拿过纸和笔。
“底釉:天然矿料:铅丹40%、硼砂20%,石英、长石各10%……氧化剂:氧化钾……氧化钙……氧化钴……氧化铜……氧化铁……氧化砷……
要点:炉温900度熔融,水淬成粒,研磨至200目以上……”
“着色釉,一,深绿,按八种色阶比例混合:氧化铜、氧化铁……再至中绿……再至浅绿……温度800,富氧烧炼,成粒研磨200目……”
“二,浅粉……三,金黄……四、绛红……五、亮银……”
“冯助教,准备铜胎底基……面积……厚度……回火紫铜丝,宽……长……另备白芨、速干胶……”
林思成刚一张嘴,王齐志先是一怔愣:他说的这比例,怎么和检测分析报告上的对不上?
看原器釉料样本检测:长石足有35%,林思成的釉料配比中却只有10%?
报告中,硼砂只有5%,新配比中却足足占20%。
特别是铅丹,原釉中只有10%,新配比却占到40%?
关键的是,王齐志不记得哪种铜器或瓷器的釉料是这样配的:铅丹和硼砂,用的比长石和石英还要多?
他皱着眉头,正琢磨着其中的原理,耳边传来如梦呓一般的呢喃。
“他真的会……他竟然真的会?”
转过头再看,商妍睁着眼睛,像是钩子一样钉在林思成的脸上。
不是……你助教这样,你也这样?
有没有这么夸张?
“商教授……商教授?”
“哦哦……王教授你说。”
“这釉料配比,怎么这么怪?”
商妍长长的叹了一声:“是很怪,但没错!”
王齐志一怔愣:“这是什么说法?”
“一是助熔,二是强化结构,三是保持点蓝时的釉料流动性,最关键的是:匹配铜胎,并调节釉料的热膨胀系数,同时尽可能的降低二次烧蓝时的炉温……
我预估,修复时的炉温不会超过700,基本应该能控制在650到700之间,原器釉层二次开裂的可能性不大……”
王齐志秒懂:如果按照检测报告中的配比补釉,炉温至少要800度,但原器釉层肯定会开裂。所以林思成索性重新调釉,降低炉温。
“但这样一来,等于底釉被多倍稀释,色彩表现、釉面光泽、质感又如何保证?”
“所以,他又另外调配了五种着色釉……也就等于,他至少要补六次蓝,入六次炉……通过渐变效果,以求与原器釉层一致……”
稍稍一顿,商妍又皱紧眉头:“但据我所知,迄今为止,只有故宫阳士琦教授和亓昊楠教授修复清代铜胎鎏金透明珐琅篮座钟时,采用的类似的方法……除此外,就再没有过……”
王齐志算是知道,商妍为何会震惊成那幅模样:这种方法很难,而且是相当难。
他自忖门外汉,其实也是相对而言。至少他很清楚,温度对于着色氧化剂,以及色阶变化的影响。
温度上下相差一度,烧结后显色系数能差十好几度。
等于林思成把这只盘的修复难度,推高了好几倍?
至于会不会成功……看商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王齐志直觉是不大可能。
但结合他对林思成的了解:你越觉得他不可能,他越可能……
正胡乱猜着,耳中传来“喀嚓”一声,王齐志抬起头,眼皮止不住的一跳。
林思成,竟然把盘底上的鱼尾给撬了下来?
不是……这还没开始补,你就搞破坏?
“林思成,你干什么?”
“检测安全的炉温区间啊?”林思成一脸的理所当然,“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是说好的没错,但你也没说要撬这么大一块?
算了,撬都已经撬下来了。反正他补不好,还有林教授保底……
王齐志挥挥手,意思是让他继续。
林思成有条不紊:构图、纹样、掐制、粘附、烧焊、修正……大致就是照着盘底的纹样,用铜丝在新的铜盘上拼掐复制出那两条鱼的图案。
说起来简单,但依旧惊的王齐志和商妍一愣一愣的。
一是准:钳子一捋再一剪,然后摄子一掰,就掐出了所需要的弧度,再往铜盘上一粘,严丝合缝。
按林思成的要求,冯琳本是要剪掉多出来的线头,或是补上细微的缺口。但两条鱼都快拼完了,她愣是站着,没机会动一手指头。
二是快,从构底图到焊好修正,大大小小拼了一百多根铜丝,林思成就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关键的是,与盆底纹样的比例,几乎是一比一……就感觉,林思成的眼睛里长着尺子?
商妍看了好久,又叹了口气:“王教授,如果让你掐,你需要多久?”
两到三个小时吧……
脑子下意识的转着念头,话已经涌到了嘴边,王齐志舌头突的打了个弯:“哪需要以小时计?”
商妍愣了一下,又撇撇嘴:不打自招!
我问的是多久,谁问你几个小时了?
恰好,李贞配好了底釉,林思成开始点蓝,商妍和王齐志专心致志,眼都不眨。
看到蓝枪(点釉工具)到他手中,像是多长了一根手指头,釉粉仿佛有灵性一般,自动流到该流的地方,商妍已经无力吐槽。
刚还在笑话王齐志,再在看来,自己好像也没强多少?
正暗暗感慨,林思成让李贞开炉,商妍双眼微眯: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填釉,入炉,烧成,自然降温,出炉……再填釉,再入炉……
反反复复,前后六次,已经是第二天。
其实到点蓝环节,已经不需要什么助手,但冯琳和李贞都没走。至多也就是在每次降温的那三个多小时里,换着在旁边的体息室眯一眯。
商妍和王齐志是没办法:总不能把两天的课全推了吧?
但两人掐着时间,赶在最后一次开炉前,赶到了会议室。
实验室里只有李贞和冯琳,两人头对头,盯着桌上的葵口盘,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来早了?”
两人对视一眼,王齐志又往四处瞅了瞅,“林思成呢?”
李贞和冯琳忙站了起来,打了声招呼:“王教授,林思成早上就回家了。”
王齐志愣住:“啥东西?”
“他回家了……就是最后一次入炉后,你正在开会,他就没敢给你打电话……但他走的时候交待过:
等时间到了,只需要降到常温后开炉,然后把纹样摆在盆底,再给他拍张照就可以。如果有问题,他第一时间就会过来……我们已经拍了,但他没过来……”
意思就是没问题?
不是……这小子心怎么这么大?
就算只是样本,也熬了整整两天……
暗暗骂着,王齐志走到案边,随意的一瞄,眼皮却止不住的跳:
盆壁泛蓝,两条锦鲤首尾相接,一条头尾赤金,脊背上的鳞片泛着星茫。鱼头探出水面,荡漾起粼粼的波纹
另一条由红至粉,鱼身微弓,鱼尾搅动出细小的旋涡,几滴银沫般的水珠悬在半空。
漂亮好看只是其次,关键是给人的那种生动、鲜活、和谐、融洽的感觉……王齐志觉得:盆底的那两条鱼,天生就该长这样。
他甚至有一丝后悔,早知道这么成功,就该让林思成直接补,而不是试烧什么样本。
叹了口气,他准备让商妍点评一下,但刚回过头,又猛的往后一仰:不是,商教授,你夸不夸张?
人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嵌到那两条鱼身上。
口中还念念有词:“六填六烧……故宫那台钟,也才烧了五次而已……”
(本章完)
第49章 请客
第49章 请客
王齐志抱走了葵口盘,只在电脑上留下了一张照片。
商妍盯着屏幕,双眼放空,指尖无意识的点着桌面,“嗒嗒……嗒嗒……”
突然,她回过头来:“李贞,林思成考研的事情,你今天提过没有?”
“还没来得及,原本是想让他跟您当面谈!”
“那就好……以后再不要提了!”
“啊?”
昨天问起的时候,商教授都还那么迫切?
看李贞懵住,商妍想起王齐志临走时说的那几句话:
商教授,如果让林思成来,你怎么安排?
一视同仁,按部就班,只当他是新来的研究生?还是因才施教,另眼相看?
如果是后者,其它的学生又该如何管理?
所以商教授,你首先要考虑:你手底下并不止林思成一个研究生。有研二,研三,更有博士,甚至是博士后……他来了以后,这些学生怎么办?
一语点醒梦中人!
她叹了口气,很认真的看着李贞:“如果让他来,以后在实验室,是你听他的,还是他听你的?”
李贞愣住。
她很清楚,无论是知识储备,还是对实验流程的熟练度,甚至是研究水平,她都要比林思成差一点。
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按道理,应该是自己听林思成的。
但其他的研究生该怎么办,也听林思成的?问题是,他们听不听?
那让林思成听自己的?
先不说林思成愿不愿意,万一是自己做错了呢?
道理她明白,李贞就是觉得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商妍摇摇头,“就像王教授说的:不能为了一株良木,而放弃整片森林……既然为人师,就要有该有的道德素养!”
李贞嗫动着嘴唇,再没敢说话。
总感觉,老师好像上了王教授的当?
……
王齐志半卧在沙发里,盯着盘底的两条鱼,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多漂亮,多生动,多自然?
为什么不多给林思成一点信任,直接让他补?
正懊恼着,“吧嗒”的一声,锁舌弹开,叶安宁推开了门。
王齐志瞄了一眼,继续看盆。
身子连动都没动一下,就那样半躺在沙发里,心不在焉,神思不属。
眼中却又透着浓浓的眷恋,以及欣赏。
叶安宁怔了一下,小声嘀咕:“舅妈,小舅好像失恋了!”
“死丫头!”
单望舒推了她一把,一家人鱼贯而入。
再看王齐志,精神状态确实有点奇怪,懒洋洋,病恹恹,双眼一眨不眨,像是在发呆,脸上却又带着笑。
“你发什么神经?”
单望舒骂了一句,走过来瞅了一眼:“咦,盘子补好了?”
“这么快?”
王齐华精神一振,一家人紧随其后,全围了过来。
“呀,真漂亮?”
“这鱼就跟活的一样,还吐泡泡呢?”
“好像没补好,大舅你看,鱼还没粘上去,这只铜盘应该是样品……但这鳞片真细,还有涟漪、水珠,太逼真了……”
叶安宁啧啧称奇,“这釉色好饱满,一般人绝对烧不出来!”
王齐志点点头:“前后点了六次蓝,能不饱满吗?”
“几次?”
王齐志比划着手指:“六次,六点六烧!”
叶安宁怔了一下:“小舅,你们这位林副院长……挺厉害?”
厉害的不是林院长,而是林思成。
王齐志轻轻一叹:“杀鸡焉用宰牛刀!”
“啥?”
“林思成的原话:补这只盘,还用不着他爷爷出马!”
王齐志坐直身体,指指样品,“这是林思成烧的,就你们昨天碰到的那个年轻人,这盘就是他捡的……巧吧?”
“他还会补釉?”
“他会的多了……前两天,让你帮忙保养铁券的那一整套养护流程,就是他教的!”
叶安宁彻底不会了。
刚来那天,小舅拿着铁券一顿显摆,又让自己帮他保养。
自己当时还挺惊奇:小舅研究的一直都是铜器,没想到他对铁器也这么在行?
但他说:他学生教他的。
自己当时还不信,结果,还真是他学生教的?
“他从哪学的?”
“书上!”
嘁,编谎都不会编?
叶安宁再没问,转头盯着铜盘,转着圈的看:“这手艺,进省博物馆都够了吧?”
“省博物馆?”王齐志不由失笑,“信不信我把这样盘拿到京城,故宫和珐琅厂抢着要?”
夸张了吧?
话到了嘴边,又被叶安宁咽了下去:六点六烧,能烧成这个水平,既便放在故宫和珐琅厂,也绝对称得上手艺高超,当然会抢着要。
这不就等于,他还没毕业,就已经在自己脚底下铺了一条阳光大道?
怔愣了一下,叶安宁猛的想了起来:“那铁券也是他卖给你的?”
“对,铁券了四十,卖给我五十万。葵口盘白送,卖给大哥八十万……”
王齐志乐呵呵的笑,“等于前后三天,他从咱们家赚了一百三十万!”
“不是……他才多大?”
“大四,能有多大?”
叶安宁嗫动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下意识的,脑海中浮现出林思成的身影:年轻,朝气,甚至还带着点稚气。
要说这个年纪,有这样的眼力,还有那么点可能。但要说有媲美苦苦钻研十几几十年的专家的研究能力,以及手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其他人都是门外汉,对什么研究、工艺都不是很在行。但她们至少知道,一百三十万是什么概念。
再想想那个年轻人……有这能耐,还读什么书?
气氛有些沉静,众人心思各异,突然间,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王齐志顺手接通,精神一振:“到了,在楼底下?唉好好……”
“喝什么酒?什么,不喝酒……男人怎么能不喝酒?”
“等我三分钟……”
前后就说了三句,收起手机,王齐志一骨碌翻起身。
“大哥,你们已经吃过了对吧,那我不管你们了……人在楼底下等着呢!”
“媳妇,我从京城带来的那箱酒放哪了?”
看他翻箱倒柜,一家人一头雾水。
不一会儿,王齐志站起身,手里拎着两瓶茅台。
瓷瓶泛黄,标签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
王齐华怔愣了一下:这酒至少十年往上,刚来那天和老三喝了两瓶,他还惦记着走的时候,怎么把剩下的四瓶也顺走。
这下好了,就剩两瓶?
正狐疑着,王齐志已经到了门口,又“咣”的一声,人就没了影。
一家人面面相觑:怎么跟狗撵着似的?
想了想,叶安宁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一家人也跟了过来。
暮色将垂,晚霞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地上洒出绚丽的光斑。
少年站在树下,粗砺的树皮抵着脊背。晚风轻拂,额前的碎发微微扬起,露出略显青涩,俊秀好看的眉眼。
王齐志出了楼门,搂住了林思成的肩膀……
(本章完)
第50章 都是为了最后一句
第50章 都是为了最后一句
“吃点什么?”
“谢谢王教授,食堂就好!”
“行!”
学校有专供接待的餐厅,包间环境优美,饭菜质量过硬,并不比大酒店差。
菜上的很快,王齐志拿出酒瓶,要了两只高脚杯。
林思成惊了一下:这酒既便放现在,一瓶也得上万。
王齐志启开瓶盖,林思成却摆了摆手,要了一瓶果汁。
不是不能喝,而是要尽量少喝:抛开爱好,这东西对认知功能、记忆力的影响不小,搞研究的一般都不怎么喜欢。
王齐志没有硬劝,给自己倒了半杯,小口小口的抿。
突然,他哈了一口气:“六点六烧,难以想象?”
林思成停下筷子:“其实也不难。这是烧新品,以现在的科技和工艺,很轻松就能做到……难的是,如何把原器修复到这个程度!”
不对吧?
要真像林思成说的那么轻松,能把商妍惊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王齐志再是不懂,至少知道科技工艺和传统方法的区别。
他稍顿了顿:“啥意思?”
林思成叹了口气:“王教授,我不瞒你:那条鱼尾,就是我从盆底上撬下来的那块,你没看到吧?因为第四次入炉的时候就碎了……”
王志齐没说话,琢磨了好一阵。
然后,他拿起筷子,夹了颗生米:“所以呢?”
林思成表情很认真,“所以,原器修补,至多能做到三点三烧!”
“哦?”王齐志拿起酒瓶,又倒了小半杯,“然后呢?”
这声然后,反倒把林思成给问住了。
王教授,你能不能别这么淡定?
还是你没有注意听:我很可能会把那盘给你补报废?
他正组织着措词,王齐志举起酒杯:“林思成,你不会想把那盘烧报废吧?”
林思成眼皮一跳:烧报废不至于,顶多也就是补的稍差一点。
但他只是在心里转了个念头,王齐志好像会读心术一样,斜着眼睛:
“林思成,我再是门外汉,也学过工艺美术,你别告诉我:你烧了六次,能应用釉料的渐变效果,使样品达到与原器几乎一致的色彩饱和度和质感,少烧三次,你就不会了?”
“还是说,你没料到用力过猛:只是试了试,竟然就把样品烧的这么好,这么完美?之后回到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特么怎么圆?
正好,我给你打电话,说要请你吃饭,你就开始琢磨:圆是圆不过去了,就只能一口咬死:只是凑巧,才烧了这么好。
等真正修复的时候,你就烧差一点,或是干脆烧报废……大不了,就把钱退给我!但又怕我起疑,所以趁着吃饭的机会,先提前给我打个预防针……对不对?”
“王教授,不是这样的,我也没有这样想……”
“你是不是这样想,我自己会判断!”
林思成刚要解释,王齐志挥手打断,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完,然后开始掰手指头:
“来,咱俩从头开始算:林思成,咱俩第一次见面,那书你要一万,我还价了没有,没有吧?”
“之后那块铁券,是不是都没用你张嘴,我直接开价五十万,有没有?”
“还有这只盘:你那位看着一脸憨相,实则一肚子坏水的朋友……对,就荣宝斋那个死胖子,他要价八十万,加佣金九十四万,我还一毛没有?”
“所以,林思成,你摸摸心口:你亏不亏良心?”
王齐志的嘴像机关枪,还边骂边喝,眨眼就是三半杯。林思成想辩解,却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看他又拿起酒瓶,林思成哭笑不得的按住。
确实,他也没料到,样品的效果会那么好。
把原器烧报废不至于,但真补出来,效果确实会比样品差一点。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原釉层太脆,他不敢放手干。
当然,也确实存了那么点小心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放手干,最后还成功了,那效果绝对比样品还要好。
不夸张,换成爷爷来,都不一定烧得出来。
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还不如开始就留两分力。
也确实想提前给王齐志预防一下,但没想到,自己嘴都没张开,他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扪心自问,王齐志确实对自己没得说……这就够了!
林思成想了想,叹了口气:“算了,我尽力!”
算你聪明。
王齐志准备把这一瓶干光的,顺带耍一顿酒疯……就问林思成怕不怕?
盖上酒瓶,王齐志也要了一瓶果汁。
倒了一杯,和林思成碰了一下,他又略显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林思成,这个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所以,你怕什么?”
“我知道!”林思成点点头,“但很麻烦!”
王齐志略一思索,深以为然。
哪个天才不被人嫉妒?就比如他。
质问、怀疑都无所谓,但正如林思成所言:真的很麻烦。
家人问,你是不是得解释一下?
领导问,老师问,是不是也得解释一下?
同学、同事更是没完没了。关键的是,解释了他们还不信?一遍接着一遍,不厌其烦。
那索性还不如不承认,问就是凑巧,蒙的……
“放心,我肯定不问!”
“问也没关系!”林思成点点头,“书上学的!”
王齐志被噎了一下:别说,这个借口还真就挺完美?
“那你这个学,还有什么上的必要?”
林思成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有必要,至少能拿个大学毕业证,是吧?”
不然呢?
至少百分九十以上的大学生,都是冲这个来的。至不济,毕业了也好找工作是不是?
王齐志点点头:“那你呢,明年就毕业了,想好没有,去哪?”
林思成摇摇头:“还没想好!”
不可能。
至多也就是有点犹豫。
“读研、留校、进单位,或是单干,总得选一条!当然,你如果想提前毕业,也不难操作,但我觉得,你还是读研的好!”
林思成顿了一下:“为什么?”
“你爷爷没讲过?”
当然讲过。
单纯的财富积累,会让人心中的贪念无限放大……那什么算是财富?
知识、能力、见识、经验……最后才是金钱。
而恰恰好,这些自己几乎都具备,连积累的过程都省了。但从某种角度而言,也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与之相比,学校更像是一座堡垒,我可能随时出去,但你不能随便进来,等于无形中多了一层保障。更给了自己相当充足、足够积攒出可以自保的实力的空间和时间。
林思基本认同,但他觉得太慢。
想了想,林思成拿起果汁,给王齐志满上:“然后呢?”
“来考我的研究生!”
王齐志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果汁:“忘了告诉你,商教授本来想你考她的研究生,但被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已经回心转意了……看,我是不是很贴心?”
林思成怔了一下,眼睛中透出几丝古怪。
所以,这两瓶十年的茅台也罢,还是进来后的夸也罢,骂也罢,甚至是装酒疯也罢,包括最后的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全是为了最后的这一句?
但是王教授,你就不怕哪天被商教授逮住,呸你一脸?
(本章完)
第51章 江湖救急
第51章 江湖救急
王齐志又启开瓶盖,这次倒满了一杯。
“财富的积累,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
“实力又是什么?社会地位、身份、影响力,更或者是,背景。”
“原本可以相辅相承,水到渠成,但你太年轻!”
“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你困惑的这些,我都经历过,而恰恰好,你欠缺的这些,我都有!”
林思成默然。
当一个人过于优秀时,身上每一个细微的缺点,都会在聚光灯下被无限放大。所以,当你需要刹车的时候,身后就会悄无声息的伸出无数只手,推你一把。
危险不至于,至多有点隐患,但很麻烦。关键的是,付出和收获不对等。
所以,林思成对自己的规划很清晰:积累资金,尝试性的创业,同时不断的迭加。
具象一点:鉴定、修复、搞研究。
前两者好办,凭的是眼力、经验、手艺,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同时,也是提升实力的有效手段,所以林思成从不遮掩。
但搞研究,这个确实最快,搞不好,能给自己塑一层金身。但有一个前提:渠道和资历,以及背景。
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论文寄到期刊社,可能连审稿编缉的面都见不到就进了垃圾筒。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过一段时间,换成了另外一个名字,出现在另外的期刊上。
不服?来咬我啊……
所以,就很巧:自己正琢磨着怎么把王齐志拉上贼船,他却先一步递出了橄榄枝?
而且不要太合适,就如王齐志所言:林思成,你缺的,我正好有!
2007年,什么样的家庭,能眼都不眨的拿出一百多万买古董?更戴得起上世纪六十年代,只配发给部队首长的a623表?
能力不足,不可能三十郎当岁就是正高级。影响力不够,不可能刚到学校,就和老前辈抢项目。
没点背景,不可能刚入职,学校就像挖萝卜坑似的给他安排个副处级的团书记。
更关键的是:有操守,品格也够。
但这个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看他不吱声,还以为林思成在怀疑,王齐志想了想:“给你透露一点,你别乱传!”
林思成精神一振:“嗯,你说!”
王齐志沉吟了一下:“我老婆姓单!”
我知道啊,你上次讲过,在旅游局上班?
正狐疑着,王齐志点了点桌子:“再说点大家都知道的:没来陕西之前,我在国家文物局搞研究……带职级,副处!”
王齐志算了算,“那时候我三十一!”
林思成怔住,吸了口凉气:“那你来什么陕西?”
“我老家在这啊?”
这理由好正当?
林思成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眼皮又跳了一下:这和老婆姓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等等……你说的是哪个‘单’?”
“就你想的那个单!”
国家文物局……搞研究,还带级的?
老婆姓单?
林思成的脑子发痒,捋了好半天:“不是……有这个实力,你搞什么铜器,当官不好吗?”
王齐志怅然一叹:“家里已经够多了!”
我特么……我牙怎么就这么痒?
林思成牙长了好半天,又眯着眼睛,看了看王齐志的手腕:“冒眛问一句,你这块表,哪来的?”
王齐志愣了愣,手腕下意识的一缩:“我姐夫送的!”
不可能。
这样的东西,除非是老子传给亲儿子……你要说是你老丈人送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算了,不问了!
林思成低着头,组织了一下措词:“我能力是有一点,但去了能做什么?”
王齐志言简意赅:“铁器!”
林思成的眼睛“噌”的一亮:就说他够精明,还贼有魄力。
十一五的铁器研究项目,就是社科院牵头设计,国家文物局执行具体研究计划,其它单位同步协助。
所以,他这是准备倒反天罡?
看林思成眼睛发光,王齐志知道自己猜对了。
如果说上次铁质文物的保养程序是试探,那这次的葵口盘样本,就是林思成的敲门砖:人才就站在这里,会的还不要太多,你要是不要?
废话,当然要。
所以,商妍拿什么抢?
暗暗的乐呵着,王齐志举起酒杯:“来不来?”
“来!”
林思成郑重点头,换了半杯白酒。
“咣”,两只玻璃杯碰在一起。
……
酒量不行,还喝的贼猛。
王齐志是被林思成背回去的。
林思成也喝的不少,至少半斤。醉不至于,只是脑袋稍有些晕。
按了门铃,说了声王教授喝醉了,不大的功夫,下来了一堆人。
大哥和侄子把王齐志架了上去,单望舒和大嫂一左一右,护在后面。
还没忘了留下叶安宁和王怀芝,专程道谢。
女孩站在树下,裙摆随着微风扬起,匀长的小腿泛出象牙般的光泽。
随着风,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过来。
很好闻,人也好看。
叶安宁递来一张湿巾:“麻烦你了,擦擦汗吧!”
“谢谢!”
“要不要帮你叫出租车?”
“不用,就三站路!”林思成笑了笑,“再见!”
叶安宁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王怀芝惦着脚尖,比划了一下:“挺高啊,长得也挺好看?”
叶安宁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嘴唇。
……
晚风微凉,林思成裹紧了外套。
王齐志很健谈,还挺逗。这就是年龄相近的好处,至少没有年代的代沟。
还提供了好多便利。
林思成,知不知团委是干嘛的?
知不知道学校有大学生创业孵化项目?
你要租房……还准备蹭实验室?林思成,老师我丢不起这个人!
别拖,你明天就打报告……
林思成徐徐的吐了一口酒气:感觉事情,突然就顺利了起来?
他正想着要不要给李贞打个电话,房子先别找了,手机响了一下:林思成,老师要糟……
是一条短信,王齐志发过来的,但没头没尾。
喝的太醉,和媳妇吵架了?
感觉不太像:扶他上去的时候,他爱人还是笑着的。
何况还有好多亲戚?
又等了一阵,手机再没动静,林思成就没在意。
一觉睡到第二天,刚刚睁开眼,手机“叮咚”的一声。
仍旧是王齐志,仍旧是短信:林思成,江湖救急……你到了学校先到我办公室来,帮我捋一捋。
林思成一头雾水:捋什么?
(本章完)
第52章 要糟
第52章 要糟
青墙沁出露水,反射着冷冽的微光。
柳条被霜染的半黄,晨风撞着铁马,发出细碎的清响。
窗口前三三两两的排着队,香气弥漫整个食堂。
满满的一托盘,林思成先取了粥,摆在王齐志面前:“吃一点!”
胃里直反酸水,哪还能吃得下?
王齐志摇了摇头,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重重的吐了一口酒气。
人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像是抽走了骨头,提不起一丝精神。
林思成边吃边笑:昨晚上,他还拍着胸口给自己猛灌鸡汤,结果就过了一晚上,他先被人摆了一道?
应该是自己送他回去不久,院领导给他打电话:大概是什么联组单位临时邀请学院共建指导,院里安排由他带队。
重点在于这个“临时”和“指导”:不出意外,应该是共建单位临时遇到了什么难题,寻求支援。
要是平时,王齐志自然不怕,但就他现在这副尊荣:脑子里像是搅了浆糊,说话连舌头都捋不直。也别说给共建单位解决难题了,站台上能不能把话说利索了都还两说。
更关键的是:刚一来就抢项目,还占萝卜坑,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帮忙那是想都别想,生怕他不出丑。
林思成越想越笑。
他昨天怎么说来着:最是需要刹车的时候,身后却悄咪咪的伸出无数只手……
王齐志点了点他:“别笑了,快帮忙想个办法!”
林思成努力的板住脸:“哪个共建单位?”
“我当时喝那么醉,压根就没记住!”
“那我怎么帮你?”
王齐志揉了揉眉心:“学院的共建单位就那几家,不是博物馆就是协会,又邀请的这么急?我估计,十有八九和鉴定有关……关键是太急,连个拖延和容错的机会都没有……”
怔愣了一下,林思成心里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然后呢?”
“然后你跟我一起去,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如果非得我出手,别人又袖手旁观,那就你来!”
不是……王教授,咱能不能别扯淡?
看林思成一脸懵逼,王齐志眨了眨眼睛:“别告诉我你不会?”
这是会不会的问题吗?
林思成一脸的想不通:“你用什么名义?”
“唰”一下,王齐志的脸苦了下来。
林思成再牛逼,也只是个学生,何况别人谁知道他牛逼?
不管是指导还是学习,有带秘书的,有带助教的,也有带研究生的,但见谁带本科生的?
林思成想了想:“要不,我去给你买两瓶葡萄?尽快稀释一下,说不定,你到时候酒就醒了……”
王齐志瞪了他一眼。
两瓶老酒加一瓶新酒,至少两斤往上,他至少喝了一斤半。
什么样的葡萄能稀释掉?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王齐志猛呼一口气,“林思成,你也不想看到未来的导师刚入职半个月,就先出个大丑吧?”
林思成无言以对。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问题是,他去了算怎么回事?
“王教授,是不是草率了点?”
“废话?但总比丢人的强……就这么决定了!”
话音刚落,手机“叮叮咚咚”的响,王齐志瞄了一眼,忙接了起来:
“你好院长……啊,人到了?好好好,我马上到……”
“快,别吃了,走……”
林思成叹了口气,一口喝完豆浆,又拿了几个包子。
……
“院领导估计会问,到时候我就说你在我实验室实习,临时拉的壮丁……”
“你跟我去,只是负责记录……”
“冯助教呢?”
“当然是生病了。”王齐志揉了揉鼻子,“早上才病的!”
林思成怔了一下,竖了个大拇指。
两人嘀嘀咕咕,进了院办。别说,人还不少:院领导、各系教授、助教、研究生……林林总总十多位。
瞄了一眼,林思成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大盖帽。
他下意识的一怔愣:哈哈……巧了不是:关兴民?
对啊,怎么就没想到:遗产学院和市局鉴证中心、省厅鉴证中心,全是共建单位?
正一脸稀奇,副院长给关兴民介绍:“关主任,这是我们学院团部的王书记……”
“他是我们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也是最年轻的研究生导师……”
“今天的共建学习,就由王书记带队……”
四只手握在一起,关兴民笑的很谦恭。
但心里却直打鼓:眼泡浮肿,双眼赤红,嘴里喷出的酒气薰的人眼酸。
脚下虚浮,手心出汗,说话时还大着舌头……这是喝了多少?
这一看,就是还醉着没醒,去了怎么指导?
正暗暗腹诽,眼前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关兴民愣了一下:林思成?
他凑什么热闹?
然后,四只眼睛扑棱扑棱,扑棱扑棱。
王齐志精神一振:哈哈,这俩认识?
随即,他就想了起来:与市局成立共建单位时,林长青任副院长,当时就是对接负责人。包括如今,他都还是市局鉴证中心的顾问……
那带林思成去鉴证中心的问题,不就妥了?
他转转眼珠:“关主任,这是我学生林思成,他常去你们中心……你们认识,我就不介绍了……”
林思成去过鉴证中心……我怎么不知道?
但无所谓,既然碰到了,肯定要带他去看一眼。
关兴民并没有深想,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正好!”
起初,副院长还在狐疑:王齐志带林思成去做什么?
他刚准备问一问,看到关兴民一副熟络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估计又是林教授走了后门。甚至来新来的王书记,都知道林思成去过好多次?
算了,去就去吧……
略微寒喧,关兴民邀请各位教授启程。
下楼的空子,他给林思成提了一嘴:“这次共建,原因我给你提过……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李国军的合伙人那一件!”
李国军,顾明他准女朋友的爸?
巧了不是?
只是一句,关兴民招呼各位教授上车,王齐志有意的落后了一些。
“怎么了?”
林思成压低声音:“今天去市局,是协助鉴证中心重新鉴证物证,其中最主要的一件:是康熙仿大明宣德炉……
关键在于,市局、省厅都鉴定为赝品,但嫌疑人、证人,以及律师从京城请来的专家,都认定物证为真……”
这么复杂?
看了看陆陆续续上车的教授,王齐志眼皮猛跳:怪不得整个指导组六位教授,就他一个研究铜器的?
今天怕是要糟……
(本章完)
第53章 这还是不是个科学的世界?
第53章 这还是不是个科学的世界?
考斯特驶出校门,街边的风景不住倒退,王齐志脸却越来越黑。
以前在文物局,在宝鸡青铜器博物院,他最烦的就是这一套,所以才申请调到大学。
但他发现:既便在象牙塔,这样的事情照样无法避免。
再想想昨晚上借着酒劲,拍着胸口给林思成吹的那些牛:有我在,以后在学校,你尽管横着走。
结果倒好:他反倒先要夹着走?
林思成忍着笑:“可能是你想多了,应该是巧合!”
确实有一点,但不绝对。
王齐志没说话,往后面指了指。
除了行政对接的一位校办主任,就六位教授:两位字画,两位陶瓷,一位玉器石刻,唯独只有他是研究铜器的。
恰恰好,西大研究青铜器的教授最多。所以,他没来之前,难道铜器就不鉴了?
“顶多算是消极怠工。”林思成一本正经,“换位思考一下:你抢了人家的项目,占了学校最大的实验室,还不让人家有情绪?”
王齐志无言以对。
算了,斗争中求和平吧!
他叹口气,准备象征性的动员一下,但刚转过头,下意识的一愣。
随即,心情好了许多。
六位教授都带有助理,有的带一位,有的带两位,坐满了大半个考斯特。
教授还好点,可能已经见怪不怪。但那些助教、研究生,要么嘀嘀咕咕,要么不停的往前瞄。
神情各异:羡慕有之,嫉妒有之,鄙夷更有之。
还能是鄙夷他这个团委副书记?
当然是在鄙夷林思成这个学渣:又是林教授走的后门吧?
不然他一个本科生,连提包的资格都没有,却堂而皇之的跟着王教授?
草包……不要逼脸……烂泥糊不上墙……
王齐志能想像到,这些助理怎么在心里骂林思成,越想就越是乐呵。
“林思成,你有没有觉得,咱俩当师徒,还挺搭?”
林思成不明所以:“为什么?”
“都是关系户!”王齐志往后指了指,“不信往后看!”
林思成转过头:嘀咕的不嘀咕了,冷笑的也控制住了表情。
但眼神仍旧直接。
林思成无所谓的笑了笑:“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任是王齐志脸皮够厚,也止不住的红了一下:这话是他昨晚上,拍着胸口对林思成说的。
夸的当然是他自己……
……
市局就在鼓楼旁边,差不多开了半个小时。
联系的很仓促,来的更仓促,但局里很重视:一位副局长,鉴证中心主任并两位副主任早早就等在楼下。
其它的教授已经来过很多次,相互间都很熟,关兴民重点介绍王齐志。
和在院办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几位领导脸上带着笑,手握住后不停的摇,嘴里说着久仰久仰,心里却犯嘀咕:好家伙,这是喝了多少?
这位王书记,不会是个酒闷子吧?
王齐志挤着笑,脸从头红到了尾,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让你贪杯,人丢大了吧?
稍做介绍,两位副主任在前面引路,脚已经踏上台阶,关兴民却摆了摆手。
然后,他凑近了一点:“陈局长,张主任,这位是林思成……”
怕两位领导想不起来,他特意提醒了一下:“市文物公司,倒流壶!”
不夸张,一瞬间,两位领导的四只眼睛“噌”的就亮了。同一时间,副局长的手也伸了过来。
因为这个年轻人,这半月以来,他们挨了多少顿骂?哪次不是被骂的劈头盖脸,狗血淋头。
但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们绝不止是挨骂,而是掉帽子。而且是成堆成堆的掉……
局长摇了一下,又摇了一下,脸上不再是公式化的笑,多了几分真诚:“林同学,辛苦了!”
摇了好久才松开,还没忘夸一下关兴民:“还是关主任考虑的周到!”
虽然可能性不太大,但万一呢?
万一物证中心也出现什么放射源……哈哈!
林思成终于知道,关兴民在院办的时候,说的那句“正好”是什么意思。
正好让自己来看一下,物证中心是不是也有类似倒流壶的东西。
他笑了一下:“领导客气!”
几位教授莫明其妙:林长青的面子就这么大?
大到市局领导专门和林思成握手的程度,还握那么久?
不应该吧?
几位助教也暗暗撇嘴:啧,有个院长爷爷就是好……
王齐志则是悚然一惊:关主任介绍林思成的时候,连林教授的名字都没提,所以,压根就和林教授没关系。
关键是两位领导的态度:欣赏之中带着几分惊艳,真诚之中流露着几丝感谢。
也别说林长青只是副院长,而且已经退休,就算是正校长,他孙子都不可能有这个待遇。
所以,林思成干嘛了?
两位副主任领路,两位领导和关兴民陪同,一行人进了鉴证中心。
刚刚坐定,王齐志回过头来:“你干啥了?”
林思成摇摇头:“我不能说!”
一是案子还没破,二是影响太坏,关兴民还特地交待过,不能乱传,何况还是在这个地方?
王齐志又惊了一下:十有八九是大案子?
不然林思成不会这么直接。
再联想一下:他肯定在其中出了很大力,而且基本没林教授什么事,所以领导见了他,才这么热情。
但能是什么案子?
越想越是好奇,趁着鉴证中心简单介绍此次请求支援的具体内容,王齐志找了个借口,到会议室外打了个电话。
找的是熟人,消息反馈的很快,王齐志握着手机,表情一点一点的扭曲。
原来今天这个共建指导,全是因林思成而起?
问题是……那可是放射源,是靠眼睛能看的出来的吗?
王齐志就感觉,自己的认知,仿佛要崩塌?
而与之相比,林思成之前所有的优秀,所有的与众不同,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懂铁器保护技术算什么?
会点蓝,会修复珐琅器更是不值一提。
会操作紫红外,会操作x光机,连根毛都不是。
靠眼鉴,鉴出放射源……这他妈还是不是个科学的世界?
隔着会议室的门,王齐志看着自己新收的弟子,眼神像是在看神仙。
(本章完)
第54章 不会说话,以后就少张嘴
第54章 不会说话,以后就少张嘴
大致讲了一下流程,领导们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鉴证正式开始。
王齐志全程心不在焉,好不容易送走领导,刚进物证室,他急不可耐的把林思成拉到一边。
浓眉皱成了倒八字,瞳孔微缩,喉结不停的滚动,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林思成,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眼睛里是不是装了激光……太他妈的神奇了:靠肉眼能鉴出放射源?”
关兴民悚然一惊,林思成递了一个稍安勿燥的眼神。
就凭他手腕上的那块表,他想问什么问不到?
“王教授,没你说的那么夸张,至多算是凑巧,推测了一下!”
“来,详细说说,你怎么推测的?”
林思成大致讲了经过:
因为价格低,怀疑东西有问题……
因为色差,怀疑东西造假……
因为鉴定报告太全,怀疑用了高科技……
最后又诈了一下……
他的表情很平静,全程平铺直叙,没有任何修饰,但王齐志“呵”的一声,一句话就给他顶了回去:“林教授当时在不在?”
林思成张着嘴,无言以对。
何止是在?这会都还在医院躺着呢。
所以,林教授有没有怀疑那壶有问题?有没有发现色差,继而怀疑用了高科技?
有是吧,那他怎么没有推断一下,那只壶会不会有放射物?他还是顶有名的陶瓷专家……
更何况,那只壶还送到过京城,送到过上博,该做的鉴定检测整个做了一遍,他们怎么没有怀疑一下?
鼻翼不受控地翕张,两腮微微抽动,王齐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林思成,这么大的事情,性质这么严重,你为什么能说的这么轻松?”
凑巧,凑你个头?
“王教授……”
“你先闭嘴!”
王齐志猛的回过头:“关主任,意思就是:那樽壶是从国外流入广州,又从广州流到新加坡,又从新加坡流到香港,再到广州,最后才到了西京……
也就等于,那东西出了国又入境,入了境又出国,然后又入境?”
关兴民顿了顿,轻轻点头。
“然后又送到京城,做了碳十四,还做了质谱加速?””
关兴民又点头。
“之后又送去上博,做了热释光!”
关兴民再点头。
王齐志紧追不舍:“结果呢?”
关兴民没有说话,叹了口气:结果还用得着说?
王齐志诡异的笑了一下:“所以说,前前后后,那东西坐了十趟飞机都不止了吧?总不能国外的海关、咱们的海关,以及这么多的机场的检测中心都是吃干饭的?
还是说,文物鉴定中心、上博、包括省市两级鉴证中心,全收了那两个假文物贩子的黑钱?”
不是……王教授,你这是偷换概念?
关兴民刚要说什么,王齐志用力一挥手:“关主任,你不要误会,林思成不是也提到:去年国外的恐怖份子公然走私核原料,国外海关同样后知后觉?
所以,有问题的是制度……而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林思成太年轻,所以不懂,但你们应该知道,他这次‘凑巧’,意味着什么?”
关兴民用力点头:“王书记,我知道……我是怕吓到他,所以没讲!”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些机构全部存在巨大的安全漏洞,特别是海关安检:能造原子弹、能急速致癌的东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进出出,出出进进?
这还只是文物贩子,这要换成极端份子呢?
也不需要多,就机场的餐厅给你放一点,厕所再给你放一点……那画面太美,王齐志都不敢想像。
所以,就是因为林思成“凑巧”的“怀疑”了一下,又“凑巧”的“推测”了一下,就逼的全国的海关、公安系统不得不紧急改革?
而且慢了都不行。
再说官方一点:他这次凑巧,为国家和人民挽回了多大的损失?
不夸张:也就不知道林思成要来,如果知道,信不信今天来鉴证中心的,至少也得是位厅领导?
“王教授……”
“你懂个屁,给我闭嘴!”
林思成嘴刚张开,就被王齐志给骂了回去,然后一脸笑咪咪:“关主任,小孩不懂事,但咱们总不能也当是凑巧吧?”
关兴民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齐志问的是“咱们”吗,他问的市局,乃至厅里。
更高层级的先不提,至于“林思成”这三个字会被写进哪个机构的哪个备忘录,又在哪些机关、领导心里挂了号,这些都先不说。
就问:如果不是林思成“凑巧”,这壶是不是会进文物公司,然后进省博,最后公开展览?
最关键的是,那壶先过的就是省厅的机器,然后才送到京城做的鉴定。所以,第一口,也是最大的一口黑锅,难道不是省市两级的公安系统背?
光是从这一点来讲,给你们挽回了多大的名誉损失,保住了多少人的位置?
总不能局领导握握手,再说一句“辛苦了”,就完了?
当然没完,但关兴民却不敢随便开口。
一个电话,就能把事情起因了解的这么清楚,这能是普通的教授?
他斟酌了好久:“王书记你放心,等案件侦办结束,肯定有会嘉奖!”
什么嘉奖,一张奖状?
你们哄小孩玩呢?
王齐志笑了一下:“关主任,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我就是有点激动,借机舒缓一下……”
为难……这用词怎么用的这么怪?
正暗暗狐疑,王齐志又拿出手机:“你们先鉴,我再打个电话了解一下……”
说着,他又拿手指点了点林思成:“不会说话,以后就少张嘴!”
林思成被骂得一脸懵逼:那可是放射源……我要说不是凑巧,也得有人信?
看着王齐志的背影,关兴民眯起眼睛,盯着他手腕上的手表:“你们这位王书记,来头挺大吧?”
林思成点点头:不用“吧”,再把问号去掉。
王齐志还暗示的那么明显:关主任,我不为难你……都是平级,又不同属一个系统,你凭什么为难我?
我再打个电话,了解一下……正经人谁会这么讲话?
关兴民若有所思:“他那块手表有点眼熟,像是上海最早产的日历手表,a多少来着?”
林思成叹了口气:你怀疑就直说!
“a623!”
关兴民悚然一惊,半天合不拢嘴:就说看着眼熟?
国产的第一块机械日历手表,独有的“镂金浮雕字体”表盘,拢共就生产了1048块。
为什么有零有整?
因为新中国第一次授衔,就是1048位……
(本章完)
第55章 这小子有点邪门
第55章 这小子有点邪门
a623军表,又称总理表,1965年研发,分军民两用。
军用为镂金浮雕字体表盘,只配发部队高级将领,只生产了1048块。
民用为黑白印刷字体表盘,为支持国货,总理自费购买第一只,现藏于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军博),所以又称“总理表”。
王齐志戴的那块是军用还是民用,关兴民还是能分辩出来的。
“谁给他的?”
林思成摇摇头:“不知道,说不好是淘的。毕竟他是西大文保系教授,眼力还贼高!”
林思成,你糊弄鬼呢?
什么样的教授,一个电话就能把省厅督办侦查的案情问的一清二楚?
别说西大,北大的都不行……
关兴民抽了口凉气:“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问题问的奇怪?
“关主任,王教授是学院的老师。”
老师怎么了?
学校的学生那么多,他是不是对谁都这么上心,不管是哪个学生他都这么护犊子,生怕学生吃一丁点的亏?
暗暗嗤笑,脑子里好像闪过一道光,关兴民想起在西大院办时,王齐志介绍林思成的那一幕:关主任,这是我学生……
什么学生?
当然是研究生。
导师有这样的身份,对他还是这样的态度,让林思成进市局鉴证中心,显然已成奢望。
换成他,他也不进。
关兴民暗暗一叹:盘算了那么久,白高兴了一场?
但谁敢保证,林思成永远不进?
读了研又不是不毕业了?
这么一想,心里顿然松快不少,关兴民拍了拍林思成肩膀:“你不要多想,王教授担心的这些,我和林教授早就商量过,是怕你不懂,才没告诉你……”
林思成点点头。
他不是不懂,而是时机不到。
身份只是学生,有关单位就算想把嘉奖的级别拔高一点,又能拔多高?
优秀学生、优秀团员、学生标兵?
作用是有一点,但也有限。
但如果等毕业,等进了单位,再入了党,再让林思成试试?
省十佳不敢说,市十佳闭着眼睛……
王齐志当然也懂,但他怕林思成不懂,所以恨铁不成钢。
他有意表现的那么不忿,其实并不是现在就想为林思成争取什么,而是要帮林思成把这次的功劳给夯瓷实了,为以后打好基础。
所以关兴民才奇怪:这位王副书记,对林思成好的有点过分?
但要是师生,那另当别论……
……
不一会儿,王齐志打完了电话,笑咪咪的进了门。
“关主任,抱歉,刚才有点激动!”
看来是彻底打问清楚了,甚至把自己和林长青的关系都捋了一遍?
厉害了……
关兴民暗暗一叹:“王书记言重!”
客气了两句,王齐志又盯着林思成,喟然一叹:“林思成,金光大道啊!”
关兴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比如这个事情最终发生了会怎么样?
纪监、政法、海关、公安……全是最高,然后成立调查组,有的没的全部给你挖一遍……想像一下?
两级公安顶多背口锅,把这个东西放进来的海关、买回来的文旅部门才是罪魁祸首。
宣传部门更会跟着遭大殃,倒大霉……到时要掉多少帽子?
说“记着谁谁谁的人情”这样的话太肉麻,但林思成这个名字,绝对会被许多人记许久。
这是潜在影响,直接影响,则是对于政策和法规的健全和推进。
因为这次事件,海关总署、公安部均开会推进“放射性物质探测设备”的采购和列装计划。
是推进,而非研讨,因为去年发生“格鲁吉亚间谍走私铀饼案”之后,有关部门就将计划提上了日程。
但从来没想过,国内也会发生类似的案例,所以进度极其缓慢。
而这次事件无异于把巴掌直接拍到了上级部门的脸上,进度至少加快了两到三年,林思成的名字也必定会写在一些档案里。
然后,等他每迈过某个层级,因为这次事件而生产的影响就会发挥出该有的能量。
当然,如果林思成以后和体制不沾边,那所谓的嘉奖,也就只是嘉奖……
其次,则是对于古玩行业和鉴定行业的影响。
进入新世纪,因为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又因为从业人员良莠不齐,社会对于传统鉴定方法的质疑越来越高,甚至已经有了妖魔化的迹像。
而这次事件,算是完美的为传统方法正名:仪器不是万能的!
还有各级司法鉴定机构:以后谁再敢说专家无用论,信不信领导问候完你家人,还得呸你一脸?
林林总总,方方面面……关键要看,林思成懂不懂,知不知道把握。
不过不用担心,有林教授在,林思成不懂也没关系。
更何况,他现在还抱了这么粗的一根金大腿?
正暗暗感慨,身边传来一道声音:“关处: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检测放射性物质?”
看到物证科科长,关兴民才想起局领导临走时的交待:既然你专程把人请来,那就查仔细一点!
查什么?当然是检查物证中有没有放射源……
关兴民一拍林思成的后背:“走!”
林思成眼都直了:“关主任,你不要搞笑!”
一把手持式辐射探测仪就能搞定的事情,你拉我去?
内行听了能把大牙笑掉。
“我知道,但你小子有些邪性!”
关兴民的表情很认真:“你能用肉眼检测出x光机、热释光机检测不出的东西,难保检测不出连射线辐射仪都测不出来的东西……”
这不是更扯蛋了?
林思成头皮发麻,头摇的像拨浪鼓:“关主任,我都说了八百遍了:那次是凑巧,真的是蒙的!”
“那就再蒙一次,万一呢?”
任林思成如何推脱,关兴民不依不饶,连拖带搡,硬是把他拉到了物证室。
王齐志笑个不停。
但话说回来:只是因为光线角度不同,使釉层产生色差,从而推断出瓷器含这是釉还是铀……林思成确实挺邪门。
比他只凭几篇论文推导出成套的铁器保养程序还邪门。
也不怪市局的领导拍脑袋做决定,想一出是一出。
跟上去看看……
(本章完)
第56章 谁说不能用测辐射的方法鉴定古董?
第56章 谁说不能用测辐射的方法鉴定古董?
物证室。
长案围成一圈,五位教授带着助理,各据一角。
正鉴的仔细,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关兴民推着林思成进了门。
王齐志紧随其后,看热闹一样。
还边走边吵:
“关主任,靠肉眼检测射线,你这不是为难人?”
“我不为难你,领导就得为难我。再说了,又没说不让你用仪器?”
“那我测和别人测有啥区别?”
“反正不一样!”关兴民压低声音,“来都来了,帮帮忙:你哪怕是走个过场!”
推推搡搡,硬是推到了长案边,林思成格外踌躇。
估计领导顶多算是随口一提,而关兴民怎么也说是内行,还真就一丝不苟的执行?
不夸张,传出去,真能让懂行的人笑掉大牙。
他无奈的比了个大拇指:“关主任,你这执行力,是这个!”
“废话,要不我能是主任?”
林思成叹口气,又看看王齐志,王齐志笑着点点头。
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你不跑一个试试?
就像关兴民说的:哪怕是走个过场。
林思成只能戴上手套,又拿起手持辐射检测仪。
学名盖革计数器,α、β、γ、x等射线都能检测。操作特简单:开关一开,小屏就显数字。辐射超过安全值,就会报警闪红灯。
然后,林思成就跟傻瓜似的,拿个掌机,对着长案上的文物不停的照。
物证科科长和一位女警一左一右,捧着文件夹,记录的贼仔细。
就问这个架势,正不正式?
助教们暗暗撇嘴:古董测什么辐射值?这不就是滥竽充数混功劳?
确实不怎么测,关键是没什么用。
摇摇头,又叹口气,几位教授各司其职。
确实挺简单,闲着也是闲着,王齐志又问了问:“那樽倒流壶,是怎么骗过碳十四和热释光等测年仪器的?”
“利用原子同位素的辐射衰变特性!”
王齐志点点头:“原理我懂,我问的是文物贩子怎么瞒天过海的?”
林思成摇摇头:“我不知道!”
王齐志半信半疑:“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敢抡起凳子就砸,把两个“香港客商”打进医院?
林思成确实知道,但他不能说,因为技术过于超前,特别是热释光。
说简单一点:瓷土中的石英、长石、方解石等晶体都具有吸收土壤中放射性元素(铀、钍、钾-40)的辐射能量的特性,但温度达到800度以上,辐射能量会全部释放。
等于入炉烧过之后,瓷器中的所有能量归零重置,然后,矿物质晶体中又会以恒定速率吸收。时间越久,吸收的越多。
热释光就是利用这一特性:取样加热,温度控制在500左右,使晶体缓慢释放能量,然后检测光线强度总和,继而计算瓷器的烧制年代。
赝品是刚烧的,其中自然没有什么辐射能量,那怎么骗过仪器?
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很简单,王齐志和关兴民也知道:把具有射线功能的机器过个几十上百遍。比如机场的安检仪、医院的x光机、ct,乃至伽马仪、γ后装治疗机。
但有一个缺点:射线直接照射,会使釉层乳浊化、乃至产生褪色现像。
想像一下,在太阳底下暴晒好几年的玻璃瓶……都不用做什么检测,肉眼就能分辩出来,所以很少用。
第二种,就是倒流壶这种:加一点正处于衰变期的矿物元素,比如贫铀。加的越多,仪器计算出的年代就越久。效果明显不说,还够持久……几亿年!
但有技术门槛,而且非常高,国内懂得人不多,干的人几乎没有。
所以林思成怀疑,那樽倒流壶十有八九,是国外哪个实验室的产物。
不奇怪,这样的东西,以后只会越来越多:大概到15、16年,唐三彩、元青整船整船的往进拉……
王齐志再没有追问,林思成有条不紊的走着过场
“清康熙仿明永乐‘胡人乐舞’马挂瓶,辐射值0.28微……”
“明周文靖《古林寒鸦图》,0.08……算了,忽略不计……”
“清咸丰春梅报雪硫璃碗,0.76微……”
大致测了二十来件,林思成就没什么耐心了。看到几位教授已鉴了个七七八八,他转转眼珠:
“关主任,要不下午再检?”
等下午,林思成早跑了?
“再检几件,再检几件……”关兴民哄小孩一样,“晚上唐乐宫,你不感谢一下王教授?”
林思成愣了愣:搞了半天,还得我掏钱?
算了,帮人帮到底。
林思成继续:“宋磁州白地黑笔洗,0.42微……”
“元代和田玉白狮子镇纸,0.02,忽略不计……”
“辽金蓝璃琉镂空薰炉,0.86微……”
“北宋神宗元丰通宝,一箱……忽略不计……嗳,等等,机器坏了?”
都已经走了过去,林思成“咦”的一声。
关兴民和王齐志以为是那箱铜钱有什么问题。但再看辐射仪:0.02……确实可以忽略不计。
再者这是铜钱,又非矿物晶体,还长满了锈,辐射值小不是很正常?
那是哪里不对?
正一头雾水,林思成倒了回去:
辽金蓝璃琉镂空薰炉,0.86……
元代和田玉白狮子镇纸,0.02……
宋磁州白地黑笔洗,0.42……
林思成看着辐射仪的屏幕,“哈”的一声。
刚说什么来着?
矿物质晶体会以恒定速率吸收射线能量,不说之前,从元至今七八百年,这块玉吸收的射线能量哪去了?
两人跟了过去:“怎么了?”
“和田玉,0.02?”
还有些醉,王齐志还在琢磨,和田玉和0.02有什么关系,关兴民眼睛一突。
连明代的古画都有0.08,元朝的玉狮子才是0.02?
前者只是纸,后天加工,后者却是玉,天然雕琢。但纸画的辐射量,却是玉的四倍?
这比让林思成拿肉眼鉴放射源还搞笑……
正觉得的荒谬无比,林思成从女警员手中接过文件夹:
物品:白玉狮子镇纸。
年代:元。
材质:和田玉。
出土地点:yl市横山县元代古墓(待审)。
鉴定单位:省厅鉴证中心,市局鉴证中心……
鉴定成员:……
继续往下翻,第二页:
复鉴单位:西大文化遗产学院指导组。
复鉴专家:余子健。
最后一行,霍然就签着余教授的大名。
林思成皱起了眉头。
这樽玉狮子肯定是假的,这毋容置疑。问题是,省厅、市局都没鉴定出来。
关键在于:学院的石刻、玉器专家余教授,也没鉴定出来。
现在怎么办?
王齐志反应了过来,眼睛瞪的溜圆:谁说不能用测辐射值的方法鉴定古董?
这不就鉴出来了?
辐射值这么小,根本不用怀疑:这樽玉狮子绝对有问题。
问题是,余教授这个签名,以及这份鉴定报告怎么办?
正想着主意,林思成眨了眨眼睛:“还没盖章!”
废话,章还在我包里呢?
还想着这小子什么意思,林思成默默的打开卡扣,把第二张,也就是余教授那张复鉴报告给抽了下来。
加王齐志、关兴民、科长、女警官,四个人八只眼睛,可称众目睽睽。林思成以无比淡定的姿势,把那张纸塞进了裤子口袋。
(本章完)
第57章 包票
第57章 包票
和田玉是天然矿石,因本身含有的放射性元素极低,所以辐射值相对较低,且相对平稳:大概在0.07-0.08微左右。
但再低也有个哈数,绝不可能比平均值低四倍,甚至比纸质古画还低?
这已经不是扯淡了,而是压根不可能。
所以,这玉有问题。继而初鉴也罢,复鉴也罢,都全有问题。
但鉴定报告,就被这么明目张胆的抽走了?
科长和女警官双眼发直,林思成却目不斜视,盯着关兴民。
指导没问题,帮忙也没问题,但你不能让我们背黑锅……林思成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也是因为没盖章,没有任何效用。不然,爱怎么地怎么地。
关兴民犹豫了一下,从科长手里接过文件夹,同样抽出第二张。
林思成仍旧没动:关主任,你痛快点……
关兴民哭笑不得:这个肯定没人教他,林思成怎么会的?
他无奈叹口气,又使了个眼色。
科长秒懂:复鉴报告一式三份,除了他和小朱(女警)这两份,还有一份在陪着几位教授的副科长那里?
既然要毁尸灭迹,是不是要毁个干净?
他也叹了口气,走过去和副科长一阵嘀咕,把第三份也抽了回来。
无一例外,最后全进了林思成的口袋。
一场黑幕交易,就这么悄无声的完成了?
王齐志双眼微亮:这份从容,特别是这厚脸皮,不混体制可惜了。
如果今天林思成没这么干,会怎么样?
当然是和省厅鉴证中心、市局鉴证中心一块儿当难兄难弟。
都不用怀疑,等翻案的时候,保证那两家贼他妈的振振有词:领导你看,连西大的指导组都没鉴定出来……
等于指导组结结实实的跳进了贼坑,然后,王齐志毫无意外的被人笑成狗屎:你是带队干部,你不负责谁负责?
所以,林思成这是在给王齐志补锅。
王齐志呼了口气,又从关兴民手里接过文件夹,一页一页的翻了起来。
他先看仪器检测报告:
在省厅做过拉曼光谱,泌色主成份为碳酸钙……没问题。
做过紫外探测针:无染色现像……也没问题。
做过红外光谱:玉质羟基流失程度正常。
做过高倍显微镜:砣工痕明显,裂纹为自然性的热胀冷缩导致……也正常。
恰恰好,没做过热释光。
但没做才正常:玉器又不是陶瓷,需要高温烧制,你测它最后一次的受热时间有啥用?
难不成要研究一下和田玉的起源?
所以,不能怪鉴证机构疏忽……
暗暗猜忖,关兴民小声提醒:“要不要叫余教授过来看一眼?”
林思成摇摇头。
余教授敢在复鉴报告上签名,肯定是有十足把握。你这会叫他来看,他肯定还是一样的说辞:真的,绝对是真的。
如果临时从学校请,一是来不及,二是闹笑话。
他想了想:“咱们先看看!”
说着话,林思成手一伸,从关兴民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电和放大镜。
王齐志和关兴民也凑了上来。
只是一眼,三个人就知道,两级鉴证中心为什么会鉴定为真,余教授为什么那么笃定?
典型的和田羊脂玉籽料,还是典型的鸡骨白:顾明思议,玉性稍干,玉质整体发白,反射着像鸡骨头一样的光泽。
这是玉器长期埋藏于富碱性水浸环境,导致矿物质溶解,便玉质产生钙化现像。
再看包浆:玉面油润,橘皮纹自然细密,这是在恒定的热胀冷缩环境下,因玉质加速崩解而造成。
再看雕工:粗犷劲逸,狮头与狮背等毛发结构集中、线条密集的地方,凿痕一道挨一道,似断非断,似连非连。说明雕好后,压根就没怎么打磨过。
但纹饰层次分明,镂空、浮雕、凸雕等多种技法融为一体,粗中有细,刚柔并济。恰好附合蒙元时期游牧民族与中原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时代特点。
说人话:这玉埋的够久,出土地点够北,夏天够热,冬天够冷,且当地土壤碱性化够重……恰哈好,附合榆林的气候和土壤环镜。
等于年代没问题,出土地也没问题,工艺特点更没问题?
包括仪器检测,好像除了辐射值太低,其它的也没问题?
王齐志和关兴民面面相觑:余教授的那张报告,抽早了?
当然不会。
因为和田玉的辐射值很稳定,上下区间至多在0.01微左右。怎么轮到这一块,就少了整整0.05?
当然是烧没了。
要问为什么烧:因为高仿古玉必须通过高温处理,才能仿造出类似古玉器的深层裂纹。
除此外,仿鸡骨白古玉有一个绝招:煨头仿泌斑。
大致方法是将玉器涂裹石灰,埋入锯末中密闭闷烧2天,烧好后玉器就会呈现鸡骨白玉质和不规则的灰白泌斑,同时产生细密的火劫裂纹。
但有个缺限:玉面太干,没有丁点的油润感,且触手粗糙。
不过不难解决:再将玉值入活羊活狗,更或是活牛体内的脂肪层之中。长则一年,短则五六月,生出的包浆比人为盘磨十年的还真。
同时,火劫裂纹会呈现类似橘皮纹的凹凸质感……这块玉,八成就是这样处理的。
但问题又来了:仿的再逼真,这玉也是赝品,它又是怎么骗过的拉曼、红外光谱,以及高倍镜检测?
下意识的,关兴民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林思成:“怎么弄的?”
林思成眨了眨眼睛:“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你敢抽走复鉴报告?”
和上次一样的道理:他不确定倒流壶里有放射元素,哪敢把两个“香港客商”打进医院?
总不能是林思成想吃牢饭?
关兴民低声催促:“你痛快点,我心里着实没底!”
当着同事的面帮林思成毁灭证据,对市局而言他就是铁铁的判徒。不给上级一个满意的答复,领导能饶了他?
林思成叹口气:“用碱水泡的!”
关兴民怔了怔:“就这么简单?”
“真不算简单,因为中间还有很多步骤,但我敢保证,就是拿水泡的……”
稍一顿,林思成指了指镇纸:“绝对百分百!”
关兴民精神一振:认识这么久,什么时候见林思成打过这么满的包票?
(本章完)
第58章 我拿锤子努力?
第58章 我拿锤子努力?
拿碱水泡新玉,能仿成鸡骨白古玉,其至能骗过科技仪器?
一直默不作声的申科长表示很怀疑。
甚至于,王齐志和关兴民也半信半疑。
但两人了解林思成:没有绝对的把握,哪里会讲“百分百”这样的话?
关兴民皱着眉头:“有没有办法证实?”
“有,而且很多!”
林思成指了指镇纸,“深层次取样,先做x荧光与x射线衍射,如果长期处于富碱水浸环境,玉器内部的原生晶体会全部消融,且次生晶体绝对完整……”
“其次,再次取样送到省厅,做拉曼光谱,分析玉器内部矿物相变化:如果是土壤自然渗透,玉器内部必然有al、fe等金属微粒沉积……”
“同时,也可以检测一下玉器表面微生物活动痕迹,以及有机物成份分析……”
都是内行,一听就懂。
前两点不用说,就说最后一点:长时间地下掩埋,必然会有土壤微生物遗存,必然会分泌酸性物质,腐蚀玉器表面。
如果这个“长时间”是七八百年,微生物数量和腐蚀痕迹该有多重?
其次,包浆中的油脂成份属于人,还是属于羊或狗,这个很难分析吗?
当然不难,难的是取样:少了不行,一次必须是好几克,而且必须钻孔。
打个比方:这方镇纸如果是真的,连着打三四次孔,不成残器也成残器了。
但到了这个份上,哪怕是报废都得做……
关兴民咬住牙:“开机,取样!”
申科长的眼睛都瞪圆了,但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关兴民怼了回去:“听不懂话?”
领导这样的态度,他哪敢置疑,当即放下文件夹,抱起镇纸:“听得懂,主任放心,最多十分钟!”
“同步检测,并向省厅送检!”
“明白!”
关兴民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又看着王齐志叹了口气:“王书记,失陪!”
王齐志笑了笑:“关主任不用客气,你先忙!”
关兴民点点头,又叫走了大半的同事,物证室顿然一空。
几位教授本来在隔壁喝茶,听到动静,又乌乌央央的涌了进来。
“咦,人呢?”
“王书记,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王齐志敷衍了一句,又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先吃饭吧。”
只当他是真不知道,教授们也没追问。其中一位研究陶瓷的教授开了句玩笑:“林思成,看你拿个辐射枪忙活了一早上,检测出什么没有?”
林思成只是笑笑。
又有教授装做刚想起来的样子:“咦,好像就剩铜器没测,王教授改天是不是还得来一趟?”
王齐志也只是笑笑。
到这个地步,鉴证中心哪还顾得上鉴定什么铜器?
就说关兴民在院办时提到,此次指导学习中最为重要的那樽仿宣德炉:
这东西再重要,案件性质再严重,也还处于审查起诉阶段。无非就是延期,再多鉴几次。实在不行就送去京城,大不了被同行笑话几句。
而那樽镇纸是一年多前的物证,等于案子早判了。但突然间,古玉成了仿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上百万的案值突然就变成了几千,那是不是得衡量:判决时量刑是不是过重,是不是属于冤假错案?
接下来,要不要补充审讯,要不要重新侦查,甚至于翻案?
但已经判了的案子,是那么好翻的?
林思成和王齐志已经能够想像到,接下来的市局会有多忙,会有多乱。
等鉴定结果出来,起诉审判此案的检察院和法院接到消息后,会是何等的我操。
反正铜器和宣德炉肯定是顾不上了,包括剩下还没鉴定的那些。也就只能等这块仿玉引发的骚乱告一段落,再重新约时间。
恰好负责接待的副科长过来招呼,说餐厅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一群人乌乌央央的下了楼。
师生二人落在最后面,默然无言。
到了餐厅门口,王齐志停下脚步,脸上浮出几丝古怪:“你这鉴定玉器先测辐射值,也是从书上学的?”
“凑巧而已!”
林思成一本正经,“王教授,如果是你检测,一看玉器辐射值才0.02,你会不会怀疑?”
废话。
问题是,正经人谁会拿把辐射枪扫古董?
所以,林思成算是开了先河,而且是连着两次。至少以后省市两级鉴证中心,绝对会把这一条加进去。
“那你说的那个用碱水浸泡来促进玉质钙化,中间有很多步骤,是什么?”
林思成不假思索:“首先恒温:四十度以上,五十度以下,加速钙化反应。其次恒湿:维持在60%-80%,促进矿物渗透……”
“第三,水浸模拟风化……第四,机械辅助:低功率超声波震动,增强溶液渗透。第五、控温加热、控温冷冻,形成裂纹……”
“如此反复,至多八到十周,就可以促使玉质钙化,并自然生出鸡骨白灰泌。如果有点耐心,手工盘磨包浆,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三年……”
王齐志怔了一下。
就算是术业有专攻,但他好歹也是文保学教授,鉴定专家。而林思成说的这种方法,他压根就没听过?
关键的是,还如此简单?
不需要酸浸,不需要叩锈,不需要高压,更不需要拼接……就问,只靠眼鉴,你怎么鉴?
甚至于不深层取样,连仪器都测不出来?
而平常的收藏交易,有几个人会拿东西到专业机构检则,更别说钻孔了。
王齐志目瞪口呆:“那这样一来,等于是个人都能仿造出来?”
林思成摇摇头:“没那么容易:一是碱液配比不好掌握,二是需要特定的超声波频率……”
王齐志刚要往下问,想了一下,又闭上了嘴:这方法要是传出去,得他妈害死多少人?
他半开玩笑:“又是从书上学的?”
林思成用力点头:“当然!”
王齐志叹了口气,两人进了餐厅。
吃完饭不久,也就一个小时,林思成和王齐志被请到了主任办公室。
桌上放着几份报告:
一、玉器内部有原晶体残留,证明水浸过程不会超过三年。
二、沁斑、裂纹中没有与榆林土壤成分相附合的金属离子沉积,也别说七八百年了,压根就没在榆林埋过。
特别是第三点:没有检测到任何与榆林土壤相近的微生物痕迹,更关键的是,没检到人体组织,狗的倒检出了不少?
早上才走的两位领导去而复返,看看桌上的检测报告,再看看林思成。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说实话,早上的时候,局长就那么随口一说,完全是抱着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的心态。
结果倒好,枣没打下来,晴天霹雳先来了一道?
接到关兴民的电话的时候,两位领导被震的一脸懵逼,不知所措:林思成检测放射源,真检测出了有问题的古董?
而且,性质还这么严重?
到这会儿,两位领导都还心有余悸:幸好刚判不久,还有的挽救。如果等当事人出了狱,再一找新闻媒体……哈哈!
两位领导轮番致谢,千言万语窝了一肚子,握着林思成手,不停的摇:
“辛苦了……真的辛苦了……”
“小林先别急着走,局长稍后就来……我已经让餐厅安排了,咱们下午好好联络联络……”
林思成笑着婉拒:“谢谢局长,事情还多,下次也行!”
确实焦头烂额,领导也没客气,语重心长的叹口气:“好,那就下次!”
好一顿感谢,两位领导把林思成和王齐志送下了楼,又送上了车。
不夸张,一车的教授和助教惊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考斯特开动,副局长笑着挥了挥手,又看着身后的关兴民:
“老关,我听老张(正主任)说,你准备把小林招到咱们鉴证中心来?”
不是……主任的嘴怎么这么快?
“局长,我就是随便那么一想……”
话没说完,就被局长打断:“这想法不错!”
关兴民脸一苦:“领导,真的,难度很大!”
“我知道,但事在人为!”领导拍了拍关兴民的肩膀,“局里全力支持!”
张主任也一脸笑咪咪:“老关,努力努力!”
关兴民脸上堆笑,连声说好,心里却mmp:我拿锤子努力?
看到他老师手上的那块表没有?
林思成脑子又没被驴踢,放着金大腿不抱,来市局当苦力?
(本章完)
第59章 不可能
第59章 不可能
窗外的树影渐渐倒退,车载电视播放着广告,但没有声音,车里格外的安静。
十四双眼睛齐齐的往前,盯着第一排,脑海中同时回忆着启程前的那一幕:
王齐志和关主任一左一右,陪在最后。
稍中间一点的那两位早上才见过,左边是市局的副局长,右边是鉴证中心的主任。
而最中间的,却是林思成?
三人谈笑风生,言笑晏晏,一直到了车边。两位领导相继和林思成握手,然后才是王齐志。
甚至中巴开动,两位笑着挥手,也是朝着林思成这边。
就感觉,林思成是更大的领导,甚至要高过送行的那两位,王齐志反倒成了陪衬?
更怪的是,王齐志没有丁点儿的不高兴,反而好像……与有荣焉?
太怪了,怪到无法用正常的逻辑思考:别说林长青只是已退体的副院长,就算是副市长,他孙子有没有这个待遇?
一群教授和助教发挥着想像,想的脑仁疼。林思成和王齐志坐在最前排,相顾无言。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怕不是隔三岔五,市局鉴证中心就会请林思成去“指导指导”?
乍一想,有些夸张,但细一琢磨:前后不过半个多月,林思成竟然已经帮公安系统趟了两回雷,安全引爆了两颗定时炸弹?
这是什么……这是妥妥的福星。
别以为这样的机关就不讲唯心主义,更何况林思成还够专业?
问题是,他是学生啊?
林思成叹了口气:“王教授,咱项目组什么时候成立?”
王齐志顿时就乐:“哈哈哈……”
不怪林思成着急:毕竟关兴民和林长青的关系很好,和林思成也越来越熟,必要的忙肯定要帮。
但怕就怕上面的领导用顺手了,鸡毛蒜皮的也找林思成。
林思成去还是不去?
笑了一阵,王齐志点点头:“随时!”
有他这个发起人,有林思成这个得力助手,再加上冯琳这个打酱油的,其实已经算是成组了。
他只需放出点要招牛马苦力的风声,瞬间能招来几十号。
“我下午就向院办报备,你周一就进组……到时候不管是谁来找,又会通过谁,肯定要来问我,能推的我一概帮你推掉!”
林思成点点头:“谢谢王教授!”
“你是我学生,谢什么谢?”
王齐志稍一顿,“对了,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明天……咦?”林思一脸惊奇,“明天周六?”
感觉没上几堂课,一周就过完了?
“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人,怪不得教授们都不待见你?”
王齐志无奈摇头,“没什么安排的话,跟我去看样东西。”
原本是有安排的:要租房,要设计场地。如果时间充足,还得去联系装修公司。
但这些王齐志已经帮他搞定:现成的工作室,现成的小车间,装修和办公设备一应俱全。
现在只等机器到位,立地就能安装。
“暂时没有,王教授,明天大概几点?”
“等你睡醒,给我打电话!”
“好!”应了一声,林思成又想了想:“王教授,晚上出去坐坐,还喝茅台?”
要不是王齐志,他至少还得折腾两三周,才能搭建出工作室的雏形。
更何况还有今天的事情:看关兴民无比羡慕的表情就知道,王齐志第二次出去打的那通电话有多重要……
但王齐志一听,眼都直了。像是引起了条件反射,喉咙上下滚动,不停的吞酸水:“你请我,一碗泡馍,再来瓶两块钱的二锅头就行,但林思成,为师……真的咽不下去了啊?”
林思成“哈哈哈”的笑:“那就改天!”
“好,改天……改天!”王齐志呼了口气,“林思成,以后的路还长!”
林思成点头:“对!”
……
到了学校,教授们各回各处,林思成也回班里报到。
王齐志挎着包,施施然的进了院长办。
刚进门,一股酒味就飘了过来。院长瞄了他一眼,指了指沙发,又让助理沏茶。
“共建活动结束了,效果怎么样?”
“还行!”王齐志矜持的点点头,从包里取出几张纸,放在院长的办公桌上,“回来的早,来给院长汇报一下!”
“交给小曲就行(副院长)……咦,等等?”
话还没说完,院长怔了一下,拿起了那几张纸。
《元代和田玉狮子镇纸复鉴报告》……《玉狮子镇纸复鉴报告》……还是《镇纸复鉴报告》?
仔细一看:同样的内容,同样的签名:余子健。
再看时间:正好就是今天上午。所以,这三份都是指导组成员余教授出具的鉴定结果,但没有盖章,明显是临时抽回来的。
为什么要抽回来?
暗暗狐疑,院长又往下翻:
《拉曼光谱仪检测》……《x射线荧光分析》……《x射线衍射检测》……《土壤微生物痕迹检验》……《玉器表面有机成份分析》……
嗯,还是那樽元代和田玉狮子?
再看出检时间:全是今天中午差不多快下班的时候,等于全是加急做出来的?
下意识的,院长心里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再一看内容,眼皮蹭蹭蹭的跳。
五份检测报告都证明,这樽元代玉狮子镇纸是高仿。但再看之前那三份……余子健是怎么鉴定的?
院长脸色微变,抬起头来。
“不怪余教授!”
王齐志不疾不徐:“市局、省厅的初检结果都是真品。包括我,包括市鉴的关主任,我们事后重新眼鉴,同样没看出那块玉的破绽……不过还好,见机的快……”
王齐志不算,他一个研究铜器的着实没必要滥竽充数凑热闹。
重点在于省厅和市局:两级权威机构都出了错,余子健再出错,就不会那么显眼,责任也相对较小。
关键的是,王齐志竟然能把复鉴报告抽了回来,甚至压根没盖章,等于任何责任都不用担……
院长猛松一口气:看吧,当初力排众议,给王齐志安排萝卜坑的效果不就出来了?
但凡换个人,哪怕他亲自去,能不能把这三份报告抽出来?
“辛苦了!”院长止不住的庆幸,“怎么发现的?”
王齐志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是林思成!”
院长的眼睛一突:“谁?”
“林思成!”
不可能。
(本章完)
第60章 漏上漏
第60章 漏上漏
和林长青搭档了整整一届,院长当然知道林思成是谁?
破罐子破摔,冥玩不灵的混账玩意儿……
咦,不对,林思成怎么混到指导组里面的?
“我带他去的!去了后,他拿一把辐射枪在哪里扫,然后发现那块玉的辐射值只有0.02微……”
理论上确实行的通,但院长不太信:“林思成还懂这个?”
他何止是懂,他懂的不要太多……
怕院长反应过来,王齐志哪敢多讲?话峰一转,就往沟里带:“这三分报告,也是林思成抽出来的!”
果然,院长的思路被引到了歪路上,神情格外的震惊:“不是你?”
“当然,我又不认识关主任?”
下意识的愣住,院长又咂摸了起来:林长青和关兴民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这个还真有可能?
不管平时表现怎么样,今天这事确实办的漂亮,得给林思成记一功。
也要多亏王齐志:奇人有奇招!
就是不知道,这两人怎么混一块去的?
正转着念头,王齐志笑了笑:“大概就这么个情况,另外,我准备周一挂牌,然后把林思成抽调过来,在项目组帮一段时间的忙……还望院长你批准!”
你这项目组鸟人都没三两只,哪需要挂什么牌?
关键的是,要林思成有什么用?
但只是狐疑了一下,院长并没在意:“林思成是本科生,你想调就调,还要我批准?”
当然要您批准,不然到时候商妍找我算账,谁来背锅?
“谢谢院长,那院长您先忙!”
王齐志笑咪咪的起身,院长把他送到门口。王齐志刚下楼,院长又皱起眉头:
“你有没有感觉,今天的王齐志不大对劲,好像……一直都在避重就轻?”
助理一头雾水:“院长你指的是那方面?”
“林思成!”院长捏着下巴,“总感觉王齐志别有图谋似的?”
助理愣了愣:就林思成那个德性,有什么好图的?
但随即,他又想了起来:“这两天教研办都在传,说文保系的刘教授和商教授都想林思成考她们的研究生?”
院长的眼皮跳了几下:“谁?”
“刘美丽教授和商妍教授!”
不可能吧?
刘美丽教理论,这个不用管,但商妍是怎么回事?
论学校里的陶瓷学教授,林长青排第一,她肯定排第二。
所以,如果是看林长青的面子,她早看了,不用等到今天。
突然间,院长脑海里闪过一道光:院长,我想调林思成进项目组,帮一段时间的忙,还望你批准……
糟了,上了王齐志的当了:这怕不是,把自己当盾使?
刘美丽和商妍,哪个是省油的灯?
但重点不是这个。
林思成什么样,他不比谁清楚:绣枕头一包草。
所以,如果只是一个教授想收他读研,还可以说是走了人情。但三个教授都有这个想法,就挺耐人寻味。
特别是王齐志,他连林长青是谁都不认识,也没这个必要。
总不能突然间,草包就成了人才,成了人人争抢的对象?
越想越不对劲,院长想了想,拔通了商妍的电话。
起初还好,但渐渐的,院长的眼睛慢慢睁大,像是两个圈……
……
太阳缓缓升起,将大楼拉出细长的倒影。
窗帘拂动,晨风吹了进来。
叶安宁揉着眼睛出了房间,瞄了瞄站在窗边的王齐志。
穿戴齐整,手上夹着一只烟。
今天周末,起这么早?
暗暗嘀咕,叶安宁凑过去,往下瞄了一眼:“小舅你等谁呢?”
“林思成。”
又是他?
感觉这段时间,这个名字在家里出现的格外频繁,小舅动不动就会提起来。
她又瞄了瞄茶几上的公文包和车钥匙:“你们要出去?”
“嗯,去宝鸡,看看那只碗!”
叶安宁愣住:“你上周答应我,要带我一起去的?”
王齐志转了转眼珠:“有吗?”
他给忘了。
“怎么没有?你说话不算数!”
“少废话昂,想去就换衣服!”王齐志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最多等你十分钟!”
“太过份了!”
嘴里嘟囊着,叶安宁一溜烟的跑回房间。
“吱”的一声,厨房的滑道门被推开,单望舒端着早餐放了餐桌上。
“林思成快到了?让他也上来吃一点!”
王齐志端起牛奶,往卧室努了努嘴:“脸都没洗,拖油瓶也是要脸的!”
单望舒翻了个白眼,又拍他一把。
叶安宁捋着头发出了卧室,嘴里咬着皮筋:“小舅,你下次当着我妈的面说!”
当着你妈算什么,当着你爹我都敢说。
王齐志“嘁”的一声,电话“嗡嗡嗡”的响了起来。
随意的瞄了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看吧,没说几点,却准时八点?
这就是默契。
王齐志挂断,一口喝完牛奶,端起了水煎包出了门。
“舅妈你看,小舅又不当人……”
“慌什么?收拾仔细点!”
单望舒斥了一句,走到窗边。
薄雾将散,秋风穿梭,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似是心有所感,林思成抬起头。
晨曦穿过枝叶,揉成细碎的光斑,在眉眼间流淌。
他稍稍一怔,面露微笑:“师母!”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单望舒稍觉新奇,忙笑了笑:“林思成,早上家里有些乱,就不请你上来了。但安宁也想去,可不可以等她一会儿?”
这有什么可不可以的?
正转着念头,楼门吱呀的响了一声。
王齐志走出来,盘子往前一递:“给!”
林思成也没客气,端过来就吃,还抬起头笑了笑:“谢谢师母!”
单望舒原地怔住,看着楼下头对头凑一块吃包子的师徒,不知道怎么评价。
这一对,真的是……
两人边吃边聊:“待会去宝鸡,看只弘治鸡油盘!”
林思成怔了一下:鸡油黄即娇黄釉,明代宫廷御器。特别是弘治款,无论是工艺还是艺术价值,在明清两代的官窑单色釉瓷器中都属上品。
关键是存世量极少,现阶段价格又偏低,所以只要能碰到一只,就是纯纯的捡漏。
“有没有开过价?”
王齐志比划了一下:“五十二万!”
好家伙,这不就等于漏上漏?
不需要久,最多存两年,价格至少翻四倍!
正暗暗感慨,楼门又响了一声。
叶安宁素面朝天,脸上蒙着一层未拭尽的水气,嫩的像刚出壳的莲子。
五官明媚,眼中波光潋滟,黑亮的长发扎成一束,深色的牛仔裤绷出柔韧的弧度。
柳眉轻蹙,先瞪了王齐志一眼,又递过一盒牛奶,脸上带着几丝不好意思:“林思成,麻烦你等这么久!”
林思成笑了笑,接了过来:“就几分钟!”
(本章完)
第61章 你要不要?
第61章 你要不要?
走的是县道,大车很多,王齐志和林思成换着开。
叶安宁坐在后排,上了车就开始吃包子,吃完包子又吃零食,时不时的给林思成递一点。
也不说话,安安静静,恬然淡雅。
吃完后,就开始睡觉……一睡就是三个小时,直到到了岐山。
到了县城,两人下了车,王齐志打开后门:“吃了睡,睡了吃,跟猪一样!”
叶安宁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小舅,我能听的到。”
废话,这样要都听不到,你干脆死了算了。
王齐志提着她的耳朵,把她揪醒:“还要去接人,给林思成让个位置!”
“哦哦~”叶安宁连忙坐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林思成坐进后座,又开了几分钟,停到一幢楼下。
随后上来一位中年男人,王志齐介绍:男人姓杜,县博物馆的馆长,在宝鸡青铜院挂过职。
今天要去看的鸡油黄,就是他介绍的。
上了车,杜馆长指路,差不多十来分钟,到了一处名叫周村的地方。
刚下车,叶安宁往远处一指:“小舅,那是干什么的?”
一座山梁,整个用网子围了起来,下面停着好多挖掘机和装载机。隐约能看到山梁上密密麻麻的人影。
好像还有警察?
王志齐正和杜馆长嘀嘀咕咕,颇有些不耐烦:“我没空,问林思成!”
叶安宁翻着白眼,冲着王齐志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林思成笑了笑:“是周公庙!”
叶安宁吓了一跳:“周公的墓?”
“不是,只是周公旦封地,所以有不少后代葬在这里。也有商末周初的其它贵族的墓……大小五十余座,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周朝墓葬群!”
且跨度够长:从商末到东周初,将近五百年。
文物也够多,影响最大的是一万五千余片自商末至东周初的甲骨片,其中可识别的文字有两千六百多个。
整个汉字体系才多少?
所以很重要,恰好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可以这么说:没有周王庙的这些甲骨,古文字专家至少得多翻译十几年,才能把商代的甲骨文整明白。
关键是对于历史的影响:其中近半内容,《史记》中都没有记载。
其次,还发掘了一百多件青黄釉瓷器。意味着,中国的烧瓷源头最迟起源于周……这就是铁证。
接下来,才轮到两千多件铜器,上千件玉器、以及数不清的灰陶器……被称为迄今为止最大的考古发现,与殷墟齐名。
叶安宁听的津津有味,走在前面的杜馆长猛的回过头来,脸上写满了惊讶:“你怎么知道?”
“报纸上看的!”林思成想了想,“从去年开始,几乎每一季度,中新社都有报道!”
“中新社……那是对外媒体?”
“对内也有:社科院的《考古》,省考古研究院的《考古与文物》、以及北大的内部期刊都有报道,不过稍延迟一些!”
杜馆长怔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周王庙遗址本就是社科院组织,由省考古院和北大联合主持发掘,每有新发现,这三个单位肯定会报道。
问题是,谁会期期不落的看?
他还是考古队本地协助小组成员,都没这年轻人知道的多?
惊诧间,杜海看了看王齐志,后者回了一个矜持的微笑:稍安,勿燥。
叶安宁着实有些佩服:这得有多少闲功夫,看多少闲书?
所以,才门门挂科?
但还不太熟,不好太冒昧,不然她肯定得问一问……真的,太好奇了!
黄土铺的路,垫的砾砂,硬且平整。顺着街口往里走,到了一座宅子前。
人字脊的瓦房,红砖的院墙,铁门紧闭,喊了半天也没喊开。
一位老人坐个小凳,眯着眼,靠着门柱晒太阳。眉发皆白,身形佝楼,手里拄着拐杖,少说也有八十往上。
“老奶奶是卖主的母亲,耳朵有些背,你们不用管!”
杜馆长说了一句,到旁边给买主打电话,林思成瞅着老人,双眼微眯。
手上有垢,脸和脖子里有斑,乍一看,还以为老人不讲卫生,以及上了岁数的老人斑。
但林思成一看就知道,垢是锈,斑是沁,全渗到了肉里……这是下过多少回坑?
关键的是,还是位老太太?
下意识的,林思成回过头,看了看的远处的山梁。
然后又回过头,看了看老人的手:卖主既然是她儿子,会不会是子承母业?
那今天看的物件,会不会是生坑货?
他刚想提醒王齐志,老太太睁开了眼睛。
目光来回扫了扫,定格在林思成的脸上,咧嘴一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
“娃心疼嘀很,几岁咧?”
林思成怔了一下:“二十!”
“倒浆糊滴?”
林思成眼皮一跳:这老太太成精了?
这是行话,而且还是关中行话:倒是倒腾,浆糊指拼接、修复,合起来:倒腾古玩,修复古董。恰恰好,林思成两样都粘。
他忙笑了笑:“您眼力高!”
“早不行咧!”老太太笑眯眯的站起来,把拐杖递给林思成,“给俄拿着,俄给你开门!”
说着,掏出一串钥匙,嘴里念念叨叨:
“娃呀,嫑怯火(不要害怕),我娃(儿子)不啃骨头(盗墓),只背包袱(二道贩子),东西(古玩)都硬气滴很(来路绝对正当),得成咧就来这达(有时间就来),保准你回回吃仙丹(回回捡漏)……”
好家伙:自己就盯着她看了几眼,这老太太就猜到自己在担心什么?
遇到高人了……
林思成挤出一丝笑:“好!”
一通黑话,还是拿方言说的,叶安宁一个字都没听懂。王齐志只听懂了一小半,但合一块,还是等于没听懂。
两人扑棱着眼睛,瞅瞅林思成,再瞅瞅老太太:老太太不是耳背么,怎么和林思成聊的这么好?
恰好,杜海打完电话,满脸失望:“他说他老娘不同意,让我们改天来……咦?”
不是他老娘堵着门不让进吗,怎么给打开了?
老太太拎起板凳,跨过门槛:“进来!”
林思成点点头,把拐杖还了回去,但刚往前一递,他下意识的愣了愣。
普通的老榆木,光滑而油亮。杖头用铁丝扎着块轮胎皮,杖首却镶着一块老玉。
没有任何纹饰,鱼身满是泌斑,玉质已然发乌。
关键是这造型:十有八九,这是商朝时的玉剑首。
老太太瞄了一眼林思成,笑咪咪的接在手中:“娃,你要嫑(你要不要)?”
林思成眼皮猛跳,忙摇了两下头。
(本章完)
第62章 这碎娃是个行家
第62章 这碎娃是个行家
卖主头发半白,约摸六十出头。看林思成挽着他老娘进了门,满脸的不可思议:
老娘整整堵了三天,来了七八伙看碗的,全被她提着拐棍撵走了。
别说让外人进,连他这个儿子都出不去?
那这一伙是怎么进的门?
正暗暗惊奇,老太太拿拐杖指了指他:“嫽好生谝营生(好好谈生意)!”
卖主腰一勾,忙挤出一丝笑:“好好好……”
里外六间的大瓦房,院子用玻璃搭着顶,地上铺着瓷砖,铝合金的门窗反着银光。
屋里也贼气派,一水儿的红木家具。虽说不是古董,但少说也要上十万。
老太太依旧坐着小板凳,靠在角落里,又让儿子去拿东西。
不大的功夫,卖主抱来了一口箱子。打开箱盖,又拆开软布,林思成和王齐志的眼睛齐齐的一亮。
乍一看,说盘像盘,说碗像碗,说盆又像盆,颇有些不伦不类。但别怀疑,这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御器,并且有专用的名字:盉碗,又称合碗。
用处就一个:盛汤。
关键在于盆底的五爪龙纹:龙首侧斜,双眼外突,龙脸奇宽,却又奇短,很是抽象。
龙身线条流畅,隐约透着些慵懒,没什么威压,温顺的感觉倒是不少。
鳞片刻划规整,排列有序,但刀法中透着几丝洒脱,特别是五爪,颇有几分随意。
但这些恰好附合弘治五爪龙纹的特点。
师徒俩瞅了好一阵,王齐志默默的取出手电和放大镜,林思成默默的接到手里。
杜馆长和卖主一头雾水,好像有点想不通:为什么是这半大小子先看?
老太太的眼睛却亮了亮。
林思成心无旁骛。
他先看釉:娇黄到不能再娇黄,手电一照,如葵初开,温润淡雅,娇艳欲滴。
再用放大镜:釉面布满细密的鱼子纹,自然而均匀。
再看工艺:典型的白瓷浇黄釉,低温二次烧成。釉面如镜,触感如玉。
胎是典型的糯米胎,细腻洁白。圈足滑且短,形成独特的“窝盘”。
再看款,青楷书:大明弘治年制,“治”字三点水低于“台”……齐活,真品无疑。
唯有一点,盆底有一点瑕疵:绿中透蓝,应该是施釉时溅了一点钴料。
据此推断,林思成断定这只盘应该属御赐,既皇帝赏给大臣的御器。
关键的是,绝对没入过土,不然那点钴釉就该生出沁斑。
所以,压根不需要考虑东西的来历。也多亏了那点瑕疵,不然就凭盘底上的龙纹,别说五十二万了,两百万都悬。
差不多看了十分钟,林思成点点头,放下手电和放大镜。
意思是东西没问题,价格更没问题。
王齐志也觉得没问题,五十二万绝对是捡漏了。
他就是有些意犹未尽:跑这么远,又碰到这么好的东西,就买这么一件,着实有些不甘心。
他想了想,看着卖家:“赵老板,五十二万对吧,咱们待会去银行……还有没有?”
赵老板却没吱声,甚至连头都没点一下。
瞄了一眼老太太,他捋下袖子,默默的伸出手。
有一个算一个,齐齐的一怔愣。
杜海纯粹是一脸懵,不知道卖家是什么意思。王齐志稍懂一些,知道这是旧社会古玩行独有的交易方式:袖里吞金。
但说实话,他就知道这四个字,具体什么手势代表着什么密码,他毛都不知道一根。
不是,这都什么社会了?
总不能,你还怀疑我是警察?问题是,这东西它也没问题啊?
他直愣愣的不动,正想着今天的交易怕是得黄,林思成叹了口气。
别不信:今天要接不住这一招,这碗还真就拿不走。
不然老太太没必要堵在门口,来一拔撵走一波。
更没必要,黑话一句接一句的往外冒:你要是听不懂,别说买碗了,连门都进不来。
这是非内行不卖……
看林思成同样一捋袖子,把手伸了出去,王齐志震了一下:不是,你连这个都会?
随后,两人的手握在一块,两只袖子挤在一起,将手指遮的严严实实。
只能看到袖子不停的鼓,每鼓一下,卖主的眉头就皱一下。
反观林思成,波澜不惊,安闲自若。
至于两人在袖子里比划了什么手势,天知道。
谁也不说话,就这样捏来捏去,林思成依旧平静,卖主却越来越急燥。
最后眼睛一突,腾的站了起来:“贼你……”
“妈”字还没出口,“咚”的一声,老太太的拐杖顿到了地上。
他忙挤出一丝笑,喊了一声“娘”,又比划了个手势。
老太太笑咪咪:“卖!”
卖主愣了愣,咬着牙,瞪了林思成一眼:“卖!”
“好!”
林思成笑了笑,收回手,
王齐志一脸狐疑:“谈了多少?”
“四十二万!”
多少?
王齐志惊的不要不要的:这只碗绝对算是捡了漏,而且漏还不小。
所以卖主不加价就不错了,林思成竟然还能讲下十万来?
不怪卖主会骂娘?
林思成风轻云淡:既然要讲行规,那咱们就讲行规。
价要不杀得狠一点,你怎么知道我是行家?
转着念头,林思成又曲起手指,换着指节在茶几上点了几下。
卖主愣了一下,有些怀疑,更有些惊奇。林思成又连点两下,他才回过神,又转头看了眼老母亲。
看老太太点头,他才确信,林思成就是那个意思:还有没有,瓷的铜的纸的玉的,有就尽管往外拿……
怪不得老娘会把这伙人放进来,这碎娃竟然是个行家中的行家?
“你几岁?”
“二十!”
“贵姓?”
“免贵姓林?”
卖主想了好半天:“没听过呀!”
林思成没说话:老爷子虽然也偶尔下坑,却是官方考古,你当然没听过?
卖主惊讶了好一阵,又看着林思成:“想要什么?”
“只要有一眼,够硬气,全都要!”
话挺大?
卖主“呵”的一声:“你看的过来吗?”
林思成笑了笑:“你先拿!”
“好!”
卖主点点头,站起了身。
刚要出门,又被老太太叫住:“喊你婆姨倒茶!”
“好,倒!”
就凭他拿指节在茶几上点那两下,今天都得上好茶……
抱歉,稍有点晚!
(本章完)
第63章 买不起
第63章 买不起
正宗的泾阳金黑毛砖茶,不怎么好看,却挺好喝。
但不能泡,要煮,加盐,更或是加草果。
叶安宁捧着茶杯暖手,林思成慢慢的吸溜。
“什么是有一眼?”
“东西要真!”
“硬气又指什么?”
“来路要正!”
“包袱呢?”
“有眼力,但不开店,只做转手生意的行家……”
两人头对头的嘀咕,王齐志坐在旁边,听的很是认真。
这是旧社会古玩行的切口,他当然不懂。
包括林长青,应该也不懂。
书上肯定没有,所以,林思成是从哪学的?
下意识的,他往角落看了看:老太太依旧靠着墙,像睡着了的样子。
但总感觉,那半睁半眯的眼缝里透着精光……
……
不大一会的功夫,赵修能(卖家)端个托盘进了门,往茶几上一放。
几人齐齐的低下头。
一只青山水纹盖罐,一只犀角雕的“步步高升”笔筒。半块青白玉璧,七枚开元通宝,一支长轴,像是字画。
包括装这些东西的托盘,也是老物件?
起初,林思成还被震了一下,心想厉害了:瓷器、角器、玉器、木器、古币、字画……竟样样都不缺?
这位赵老板的门路得有多广?
关键的是,无一不精:
同治朝的官窑青?
清末民初的犀角笔筒……还是盛辅功主刀(清代角雕名家)?
璧是唐玉,七枚开玩通宝是错版的合背钱。
卷轴是油画,却是名家之作:清末民初著名书法家,画家,音乐家,戏剧家李叔同。
还有那张托盘:晚清“彩色螺钿”老红木漆盘,看纹饰,少说也出自贝子府。
但看了一遍,他又皱起眉头:这些东西,好像……都不大对劲?
盖罐太重,至少比正常的同款瓷器重一半。拿手指再敲一敲……啧啧,罐底倒是真的,但罐身却是用晚清时的民窑青瓷片拼的。
笔筒的骨纹稍有些浮:上半截较密,下半截较疏……仔细一看,哈哈,下半截是驴蹄子。
铜钱也一样:拿真的开元通宝磨薄后,粘一块的。
甚至是那块玉,以及底下的托盘,全都大差不差:半真半假,连拼带凑。
就这样看了一圈,大大小小十来件东西,就只有一枚合背钱是真的……
林思成猛的抬起头,瞄了一眼老太太,目光钉在赵修能的脸上。
赵修能故作不知:“看东西啊,你看我干甚?”
我不看你看谁?
老太太下没下过生坑,下过多少回不知道,但绝对算是同行。
行内称扒散头,说直白点:专收残器,连拼带补后当真品卖。那渗进指甲的垢,渗进肉里的锈,八成就是这么来的。
有时也称爬山头:要是收不来残器,有时也会下坑,专下被盗过的坑,专挖残器。
但这几样,绝对不是老太太的手艺:手艺不行,活太糙,多少有点对不住她手上的垢和脸上的锈……
暗暗思忖,林思成从开元通宝中挑了一枚,放在面前,然后又端起了茶杯。
赵修能目瞪口呆:东西是他补的,哪个真哪个假,他能不知道?
问题是,这碎娃就扫了那么一圈?
两人对视一眼,林思成轻轻一笑。
但他越笑,赵修能的眼皮越跳:“再挑两件!”
林思成摇头:“不挑!”
赵修能穷追不舍:“为啥?”
林思成继续摇头:“扒散头的!”
赵修能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知道你是行家,但你也不能行到这个地步?
好久,他猛呼一口气:“扒散头也有好货!”
“当然!”林思成点点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老太太,“但要看是谁扒!”
不夸张,六十岁的老人了,竟然跟个孩子似的,脸“腾”的就红了个透。
俄贼你妈……
活这么大,第一次被个毛没长齐的怂娃嫌弃?
王齐志就坐在旁边,拿起那六枚铜钱看了一遍,又瞄了瞄林思成眼前那一枚,然后就放了回去。
七枚铜钱,就林思成眼前那一枚是真的,再结合两人的对话,剩下的东西还用的着说?
叶安宁也懂古玩,但自忖眼力比舅舅差一些,就没有冒然评价,只是拿起那幅油画。
咦,李叔同?
哈,好像不大对?
她眼睛微眯,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又瞄了瞄林思成:“看着……像是底稿嫁接!”
拿着盐勺的手一顿,林思成愕然的抬起头。
王齐志能看出铜钱有问题不奇怪:他研究的就是铜器修复,要是看不出那六枚铜钱是粘的,还怎么教学生?
但叶安宁……确实有点没想到。
看他一脸震惊的模样,叶安宁抿抿嘴唇:“我在国美读的是文保,又到佛罗伦萨进修了一年!”
厉害了,还是中西兼修?
怪不得上次在鸟市场,王教授的大哥会让她看那只葵盘!
林思成点点头,声音很低:“对,就是嫁接!”
大概就是真作一分为四,然后真假拼接:四分之一用真画,四分之三造假。
工艺不复杂:用色彩扫描技术精准复制笔触与色值,通过喷墨打印的方法在旧画布上复制,再将颜色作旧处理……所以相对比,古油画伪造赝品要容易很多……
但所谓容易,也只是相对国画而言。能把真迹扒开,再用高科技补上的人,绝不会坐在这里。
林思成盯着赵修能,老人的脸又红了一下:他会扒个屁?要有这个手艺,何至于让老娘圈在家里?
这幅画,不过是凑巧收的。
长叹一声,他收起托盘,出了客厅。随即,又端了一托盘出来。
这次没那么多,托盘也只是普通的老杨木托盘,上面只摆着三件:
一只白玉杯,一支卷轴,一方砚台。
林思成挨个看了看,眼角微微抽动。
陆子冈的上方山角杯。
李东阳的《木斋先生将登舟以诗见寄次韵》。
以及明代宫廷贡砚:绛州澄泥砚。
让你上好货,但没说让你上这么好?
看了好久,林思成摇摇头:“我买不起!”
赵修能不大信:“又没说让你全买!”
林思成叹口气:“哪怕是一件,我也买不起!”
抱歉,下一章要稍晚一点!
(本章完)
第64章 你爷也是倒浆糊的?
第64章 你爷也是倒浆糊的?
这三件东西里面,最便宜的应该是李东阳的字帖。
但再便宜,也是史上有名的书法家,更是一朝首辅,怎么也在百万以上。
其次是陆子冈的玉杯。
2011年拍过一樽,加佣金约五百万。虽说眼下的古玩行情比较冷,但少些也得两百万。
价值最高的是那方澄泥砚:
砚呈鱼形,砚背衬以荷叶,黑红相映,荷鱼交辉,色彩鲜丽华美,浓艳与沉着相得益彰。
翻过砚背再看,一行楷体刻字:贻厥孙谋,鉴兮劝惩!
厉害了,不但是宫砚,还是御赐。算少点:三百万……
但他把所有的兜掏完,也就百来万。买不起还是其次,关键是上百万的东西,哪有那么好出手?
所以,东西虽好,但没必要……
下意识的,林思成看了看王齐志。
王教授倒是可以买一件,问题是,对方卖不卖?
林思成想了想:“老人家,能不能商量个事?”
老太太笑咪咪:“娃你社!”
他指了指王齐志:“这是我老师,师承古铜张!”
老太太瞄了瞄王齐志的手,撇了撇嘴:“砸了几道浆?”
意思是打了八百杆子都不止,王齐志连古铜张的徒孙都算不上,买东西就算了。
林思成张了张嘴,索性闭上。
老太太又笑了笑,拐棍往地上一顿:“那三个买不起木事,这个,你肯定买得起!”
随即,赵修能挪过托盘,腰一勾,又从茶几底下拉出一口箱子。
打开匣盖,取掉海绵,又揭开三层软布,匣子一分为二。
一边是碎瓷,另一边也是碎瓷。
但一半黄,一半蓝中有黄。
纯黄的这一半与王齐志刚买的那只碗如出一辄,娇嫩如葵,黄亮如鸡油,弘治娇黄釉无疑。
虽无龙纹,但目测一下,原器比合碗大许多,既便不是罐,至少也是尊。
再看另一半,典型的弘治黄底青瓷:釉色柔和,釉质肥厚,青中泛灰,呈现出独特的玉质感。
再看纹饰:中有龙,线条纤弱,笔法洒脱,且透着几份随意,与桌上那只碗别无二致。
翻了翻,林思成掏出底座,果不然:大明弘治年制。
弘治娇黄釉琵琶尊,弘治黄地青穿龙纹大罐?
前者还好,特别是后者:工艺源自成化斗彩,故称弘治斗彩。就凭这个底儿和那条龙,这半匣瓷片都值二十万。
要是能拼出来,不比王教授的那只合碗的价值低。
所以,哪怕这箱子里的瓷片不太全,也要买下来。
大致翻了翻,没发现真中混假的现像,林思成伸出手,准备问问价。
而袖子都捋了下来,他又突地一顿。
弘治娇黄釉琵琶尊,弘治穿龙纹大罐,弘治娇黄釉合碗……哪来这么多弘治御器?
关键的是,没丁点的沁斑,说明这三件,没有一件入过土?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成色……不出意外,这方砚与琵琶尊、龙纹罐、合碗是同时代的东西。
精确一点:一直都在一块儿……
再看那张字帖:李东阳《木斋先生将登舟以诗见寄次韵》!
李东阳是谁?
弘治年间尚书、阁老、文渊阁大学士。
木斋先生为庄昶,弘治年任南京吏部郎中,与李东阳是同乡,更是至交。
两人都是江苏人,那李东阳送给庄昶的辞别诗,如何到了陕西?
林思成不太清楚,但他知道:庄昶的女儿嫁给了时任山西参政(从三品)李俊的儿子,而李俊,就是岐山人。死后葬在岐山凤鸣岗,离这儿还不到十公里。
盲猜一下:这张字帖,会不会是儿媳的嫁妆?
其次,弘治初,李俊任过侍讲,后任湖广布政使参议、屡任山西参政,深得弘治信任。那包括那方砚、那只碗,这匣中罐和尊,是不是都是弘治所赐?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林思成眨了眨眼:“老人家姓李?”
“俄可不姓李!”
老太太摇摇头,“娃儿放心,这些东西都是俄公公拿地从李家换滴……他没回老家前,在宫里当杂作匠……”
林思成怔了怔:这老太太还是祖传的手艺?
包括托盘里这三件,都是正儿八经祖传的东西。
反正自己是别想了,着实买不起,也就能买买瓷片。
他叹口气,准备问价,老太太摆了摆手:“娃儿别急,再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老太太从板凳底下一掏,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又颤颤巍巍的打开。
匣盖刚揭开的一刹那,林思成的眼睛猛的一眯:又是一匣碎瓷?
最上面的一片格外惹眼:一只公鸡昂首蹬足,引劲长鸣。身后一只嫩黄的鸡仔,扑棱着翅膀。
刚说什么来着?
弘治斗彩源于成化斗彩,一眨眼,老太太就拿出了一匣?
仔细再看:釉面莹润,白中闪青,青中闪灰。但色泽并不显暗,反倒透着一丝玉质感。
映着光再看:釉层肥厚均匀,光泽柔和含蓄。若换个角度:鹅黄微闪绿,杏黄泛绛红,蜜蜡透明黄。
胎质也极薄,透过瓷片,甚至能看到背面手指的肉红色。
关键是这只鸡,还有匣底的那个座……太他妈有识别性了:大明瓷中之最,皇帝专用,成化斗彩鸡缸杯。
不夸张,活了两辈子,林思成第一次见到真东西……虽然是只破的。
举世是不是只有十七只,林思成也不太清楚,但至少七年后,刘益谦在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的那两亿八千万,没掺一丝假。
再看匣子的大小,这里面的瓷片,少说也是两只……岂不就等于,两个两亿八千万?
不夸张,但凡换个人,托着匣子的手已经开始抖了。
一看就是好久,林思成徐徐的吐了一口气,轻轻的放了回去。
老太太盒上匣子,一脸笑咪咪:“娃,你把这个给我补好,我把那个箱子送给你。”
稍一顿,她又指指托盘:“那三件里,你再挑!”
王齐志双眼猛突,眼皮狂跳:他离得稍远,对瓷器了解的相对较少,暂时不知道林思成手中这匣是什么。
但他至少能认出来,托盘里那三件是什么。特别是那方砚:明廷贡砚,皇帝御赐。
就为了补这一匣破瓷,老太庆竟然说送就送?那这匣子里的瓷片,该有多贵重?
林思成稍好点,但任他两世为人,也止不住的吸了口凉气。
但他惊的不是老太太的魄力,而是手腕:怪不得明知道我买不起,却堂而皇之的拿了出来?所以,她哪是卖东西,她是引着鱼上钩!
那补还是不补?
说心里话:这样的东西,几辈子才能遇一次?别说给钱,哪怕倒贴,林思成都想干。
但有一点,逻辑说不通!
林思成想了想:“老人家为什么不送到京城?”
比如故宫。
“京城好送,但万一姓了公咋办?”
哈哈……当年偷出来的?
都过了上百年了,应该不大可能,但也说不准……
“老人家,关键是我太年轻,怕给你弄坏了。”
“娃儿放心补,俄手虽抖滴很,但眼睛还好使!”老太太顿了顿拐棍,“你补,俄看着!”
倒是挺稳妥,但还是那句话,逻辑不对。
林思成点点头,笑了一下,“老太太,其实我也是祖传的手艺:我爷爷叫林长青,是西大的陶瓷学教授,师承李广德(其父、祖皆出身内务府造办处,晚清瓷器修复大师)……他手艺比我高多了……”
“娃儿又胡社,李广德又木来过西京。”
老太太笑着,看了看他的手指,“你爷也是倒浆糊的?那他会不会调锔青漆?”
林思成愣住,直勾勾的看着右手拇指的指甲:就小米粒那么大的一点,青中透蓝。
这是那天他点好那两条鱼的样本,顺手用古法调了点青釉专用的锔瓷胶。然后交待李贞和冯琳,样本降温后再用胶粘盆底上。
但就粘了这么一点儿?
怪不得在门口时,老太太问:娃儿是倒浆糊的?
(本章完)
第65章 搬家
第65章 搬家
什么是锔青漆?
专门用来修补青瓷、景泰蓝的胶水和漆,出自内务府造办处杂工作。而在杂工作专门修补各种器物的工匠,就叫锔匠。
溥仪退位后尽数遣散,部分锔匠沦为京津两地的民间手工艺人,部分回到原籍。或是收徒传艺,或是自立门户。
其中不乏声名大燥,名振一时的高手:比如古铜张,比如彩瓷李,比如装池(字画)刘……
一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国家文物局成立文物修复部门,又把这些人或这些人的后代和徒弟招募起来,对各地文博机构的重点文物进行专项修复和保护。
其中包括故宫、国博、兵马俑……
之后,西大率先与国家文物局、陕博合作,于1985年创建文物保护与修复课程,并于1989年正式设立文保专业。
因为侧重方向不同,北大稍晚一些,于1993年与故宫合作创建,98年才正立开设文保专业。
关键在于,这两所大学研究、教授的传统文物保护与修复技术,大部分来自于这些民间手工艺人。所以林思成称王齐志师承“古铜张”,爷爷师承“彩瓷李”,并非牵强附会。
但老太太不认。
那她为什么非认林思成?
因为他指甲上的那点锔青漆。
民国初,专补大明官窑瓷器的这一派的传承就彻底断了。直到2020年,故宫造办处旧址改造,才从地底下挖出相关的工艺文献。
之后,故宫、国博、文物局相继研究。第二年,也就是2021年,相关工艺流程就上了各大院校的教科书。
但放在现在,却是正儿八经已失传的绝技……故宫和国博都没有。
试想一下,当老太太看到林思成指甲上的那点漆的时候,该有多激动:
能调漆,就肯定会调釉。会调釉,就肯定会复烧,会复烧,就意味着能把匣子里的那两只杯儿复原如初……搁谁不激动?
如此一来,逻辑完美闭环:因此才刚一见面,老太太就问他要不要拐棍上的古玉。之后又那么亲和,就跟失散多年的老奶奶见了亲孙子一样。
所以,送一方三百万的砚台算什么。这要放以前,信不信锔匠能问她要一半?
但林思成图的不是这个,他就是想试一试。
这可是鸡缸杯,真要能补好,信不信以后名字能上教科书?
想了好久,林思成呼了一口气,把匣子推了回去:“老人家,我以前没补过,回去后得先练练手!”
当然没补过,别说补了,谁敢说见过?
老太太露出牙床,又笑了起来:“对,先练练手,就拿这箱碎瓷练……要不够,俄们再找……”
林思成怔了怔:怪不得是一樽弘治斗彩和一樽娇黄釉?
弘治斗彩源自成化斗彩,相对而言,工艺更复杂。而娇黄釉又源于斗彩瓷,与之相比,施釉、控温要求更高。
能把这两件补好,再补鸡缸杯,基本十拿九稳。
林思成想了想,点了点头。
到这里,林思成已经没什么看东西的兴致了。而什么样的东西,又能抵得过鸡缸杯?
他起身告辞,赵修能喊出两个儿子,把那箱瓷片给他搬上车。
老太太让他把砚台带走,但林思成没要:等把杯子补好,再要也不迟。
一家五口,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临上车,林思成欲言又止,老太太笑了笑:“娃,俄懂!”
懂就好。
林思成上了车,又朝着老太太挥了挥手。
看着越野车拐出村口,渐行渐远,老太太露着牙床,无声的笑了起来。
赵修能站在身后,目露狐疑:“娘,这也太赶巧了……这伙人,会不会是埋地雷(做局)的?”
不怪他怀疑:老娘费尽功夫,想尽办法,寻了几十年都没找到。突然有一天,人就像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一样?
年轻不说,还什么都懂,感觉就没他不会的东西:掌眼(鉴定)、切口(行话)、袖里摸金、修复……别说二十,他六十了都没学这么全?
关键是眼睛太毒:先看的那只鸡油碗也就罢了,后面托上来那六件,每一件,那碎娃都只上了一遍手。
他扒散头扒了四十年,以补乱真卖出去的东西没上万也有大几千。也不是没被人看出来过,但什么时候有过让人瞄一眼就看穿的地步?
所以,赵修能越想,越觉得这伙人是故意设计好,跑来下套的。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谁知道俄们有杯子?”
赵修能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别说鸡缸杯了,知道家里有澄泥砚和上方玉杯的,就只有他和老娘,连老婆和儿子都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做局图什么?
想了好久,赵修能咬住牙根:“太怪了!”
老太太笑了笑:就是因为太怪,所以才不像。
作局的不会这么年轻:二十岁,这个岁数,大多数的城里娃都还上学哩。
而且,做局的不会这么惊讶:
第一次,看到她的脸和手。第二次,看到拐杖上的玉。第三次,看到老大补的那六件,第四次,看到那只鸡……
老太太活了八十岁,见过的人比见过的物件还多。那娃娃是真的吃惊,还是装出来的,她自认为绝不会看错。
再者,做局的肯定会下饵:其实双方都明白,那方砚就等于定金。连定金都不敢要,你怎么让我相信,你真有这个手艺?
连饵都不下,万一鱼脱钩了怎么办?
而这些都是其次,最关键的,还是指甲上的那点漆,以及那娃娃身上点蓝的味道。
点了几次,五次还是六次?
就凭这个,就敢赌一把……
老太太转过身,拐杖点的瓷砖上,发出“嗒嗒”的脆响。赵修能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护在身后。
“那娃的电话你存好没有?”
“存好了!”
“存好了就好,喊你婆姨,还有你娃收拾东西,搬家!”
啥东西,搬家?
赵修能愣住:“啊?”
“啊什么啊?”老太太顿顿拐杖,“一天迟马二愣地!”
被老娘一骂,赵修能才反应过来,临走时,那碎娃欲言又止,和老娘的那句“俄懂”是什么意思?
老话说的好,财不露白。如今露了个光,不搬家等着贼上门吗?
再者,前年之所以从京城搬回老宅,就是因为不远处的那座山:主持发掘周公庙的,既有社科院的专家,更有国博和北大的教授。
所以老娘一直指望着碰到个能人,把这两只杯子补好。至不济,能打问到点有关大明官窑瓷器锔匠传人的线索也行。
但住了两年,毛都没问到,反倒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了一个?
有时候,运气这东西,你不得不信……
转念间,赵修能忙点头:“好,听娘的:搬家!”
(本章完)
第66章 孽徒
第66章 孽徒
最正宗的岐山臊子面,人头大的海碗,汤面上浮着透亮的红油。
红的胡萝卜,白的豆腐丁,黄的鸡蛋皮,绿的韭菜叶,黑的木耳丝,微黄的碱面条……就如五彩的珍珠,堆砌在黄玉绳上。
热气蒸腾而上。醋香混合着焦辣窜进鼻腔,喉结止不住的滚动了一下。筷子轻轻一挑,“呲溜”一声,碗里的面就下去了小半。
最多三四口,碗里就只剩汤,林思成又端过第二碗。
舅甥二人坐在对面,心不在焉的挑动着面条。
肚子很饿,但槽点更多:两人从头被震到尾,别说插话了,连思维都差点没跟上。
操着一口行话,满脸沁锈的老太太?
连拐棍上都镶的是商玉,进了博物馆才能见到稀罕物件,流水价的往外端?
以及那十多件虽然经过修复,但依旧能称得上珍品的古玩。
更怪的是林思成。
切口说的比老太太还溜,历史典故和人物如数家珍,足以以假乱真的修复品一眼就能看穿?
甚至于,几百万的商玉白送给他,他半点都不动心?
就算怀疑有诈,或是担心东西来路有问题之类,心里是不是该挣扎一下?
但想想当时,林思成连犹豫都没犹豫……
最让王齐志惊奇的是,老太太最后拿出来的口匣子:不惜拿几百万的东西当酬劳,让林思成修补的物件,该有多珍稀?
好不容易等林思成吃完第二碗,王齐志忙伸了一下筷子:
“最后那口匣子里,是什么?”
着实是饿狠了,林思成端起第三碗,“呲溜”就是一口面:“鸡缸杯!”
“啥?”
“鸡缸杯!”
拿着筷子的手一抖,汤面上荡起几圈波纹,王齐志目瞪口呆。
众所周知,存世的鸡缸杯不过十余只:台北故宫十只,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英国大维基金会、瑞士博物馆各一只。
这是十三只,而民间私人收藏绝不会超过五只……加起来是多少?
但现在,突然又冒出来了两只?哪怕这两只是破的……
他刚想说不可能,但话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
当时离得远,又有些背光,所以看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匣上最上面的瓷片上有只鸟。
但其余几件,王齐志却看的清清楚楚:陆子冈玉雕、李东阳手札、大明皇帝御赐贡砚……特别是那方澄泥贡砚,真的不能再真。
所以,匣子里如果不是鸡缸杯,那是什么样的瓷器,光是修复费用就要好几百万?
照这么想,老太太说的“内务府造办处锔匠传人”的身份,十有八九是真的。
不是锔匠传人,手上脸上锈不成那样……除非那老太太下过几千回生坑(没见过天光,没通过氧)。
不是锔匠传人,不可能瓷的、木的、铜的、玉的,哪个都会补,还补那么好。
不是锔匠传人,不可能从宫里偷出来鸡缸杯……哪怕是破的……
但为什么非要让林思成补?
稍一思忖,王齐志瞪大了眼睛:“你会补?”
林思成摇摇头:“还不会,但可以学?”
王齐志“呵”的一声:怎么学?
也别说鸡缸杯,别说斗彩,八成以上的明瓷修复技术都失传了,林思成从哪里学?
要能学得到,老太太自己就学会了,用不着求林思成。
王齐志看了看脚底下的木箱,一脸的想不通:“但老太太好像认定,你一定能学得会?”
林思成暗暗一叹:因为我真的会。
鸡缸杯他确实没补过,但斗彩却没少补,无非就是多练几遍……
林思成沉默了好久:“她应该闻到了我身上的点蓝味!”
回了一句,林思成放下筷子,指了指右手指甲上的那个蓝点,“王教授,这是锔青漆,是哪天点蓝时我顺手配的,沾了一点一直洗不掉……”
王齐志点点头:“我知道,然后呢?”
那两条鱼还是王齐志亲手粘上去的,当时冯琳还提醒他,说林思成交待过,这漆沾手上洗不掉……
林思成想了想:“真正的锔青漆,指的是明代御器厂专用于修复青瓷的胶漆,之后传到清代,专门用于修复明代遗留的青瓷……
因为釉料配方相近,都要用到钴料,所以经造办处改良后,又用于修复珐琅……但具体的配方,已在民国时失传了……”
稍一顿,林思成加重语气:“王教授,我不骗你,这其实并不是真的锔青漆,只是我依据文献记载,自己瞎琢磨配出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认定了:这就是真正的锔青漆……”
“她以此推断,觉得我会调锔青漆,就肯定会补明青,会补明青,就肯定会补斗彩(斗彩瓷为青底釉上彩),会补斗彩,就肯定会补鸡缸杯……”
双手一摊,林思成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没要那方砚台,但老太太非不信,硬是送了送一箱瓷片,让我先练练手……”
林思成说的又快又急还多,起初,王齐志还在脑子里拐弯。但听到最后一句,手禁不住的颤了一下,筷子掉进了面碗里。
嘴角不断的抽,好险骂出来:林思成你放屁?
我是你老师,你就这样糊弄?
就那么小一点,那小米粒那么大,好几天了,我都没注意过。
但老太太只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眼睛得有多毒?
所以,她还能认错了?
包括刚刚,王齐志都还在还想,那匣子里要真是鸡缸杯,老太太就那么草率的拿了出来?
现在再想:草率个屁?
所谓人老成精,在老太太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老太太为什么会把拐杖塞给林思成?
试试他的眼力。
为什么拿商玉引诱林思成?
试试他的品性。
之后的行话、袖里吞金、十多件修复品、三件珍品,则全是在盘陀道。
除了把林思成的来路探清楚,更要探清楚他的实力,乃至品性。
甚至于,林思成问的那句“为什么不送到故宫修补”,都是老太太有意为之:正常思维的人,谁能忍住不问?
而你要不问,那就说明你有问题。十有八九,是有所图谋。
所以,就那短短一个多小时,那老太太耍了多少心眼子,用了多少手段和智慧?
就这,仅仅只是内务府的锔匠传人?
这是经惯了波折,历惯了风浪,见惯了蝇营狗苟、尔虞我诈,早已炼出火眼金睛的老江湖,老前辈。
而她做了这么多的试探,直到确认无疑,至少有九成的把握才拿出的鸡缸杯,能是假的?
而这样的人,见了兔子都不一定撒鹰,仅凭一丁点猜测,就能把价值几十万的瓷片送给人练手,甚至敢把几百万的御器送给人当定金?
所以,林思成的指甲上的那个蓝点,绝对是真的锔青漆……
所以,从前到后没一句实话,满嘴跑火车的林思成,真的会补鸡缸杯……
下意识的,王齐志想起林思成刚讲的那些话,不由自主的咬紧牙:
王教授,真的,我就零星看了几遍文献,瞎琢磨出来的配方……
王教授,真的,我真没补过斗彩,但我可以学……
来,告诉我:你是怎么琢磨的,又准备从哪里学?
孽徒,我是你老师,你都这么糊弄?
(本章完)
第67章 能不能教得了?
第67章 能不能教得了?
糊弄当然不至于。
恰恰相反,正因为尊重他这个老师,林思成才会这样讲。
不然呢,让林思成拍着胸口:王教授,看到没,我比你还牛逼:什么鸡缸杯,那都是小菜一碟!
王齐志只是有点郁闷:收了个学生,会的比他这个老师还多?
惆怅了一会儿,他悠悠一叹:“老师不问了……”
林思成停下筷子,呲着牙笑:“谢谢老师!”
王齐志瞪了他一眼,指指脚底下的箱子:“那你什么时候补?”
“等有时间再说吧。”林思成想了想,“实验室下周就要挂牌,我先进组,老师你先把课题立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什么课题?
况且已经上过会的东西,又跑不了?
王齐志语重心长:“课题什么时候不能立?再说了也不妨碍:项目组要先招人,还要备物料,这些冯琳就能搞定,不用你帮忙。”
“但鸡缸杯,错过了可就真错过了?”
“其次,林教授那(家里)机器不全,你来回跑也瞎耽误功夫,不如就在实验室补……瓷器组有的设备咱们试验室都有,只缺一台智能控温电瓷窑。我回去就去找院长,让他协调一台……放心,肯定要顶好的……”
林思成挠了挠头:“不好调吧,用什么名义?”
金属文物研究都用熔炉,谁用电窑?
关键是贵,实验室级别的智能电窑,如果是顶尖的话,一台得十七八万美金。
“又不是让学校重新买,只是调一台而已,借口还不好找?”
王齐志想了想,“我回去就找院长,就说准备研究一下铜基合金在瓷器文物焊补中的应用……”
林思成愣了愣,竖了个大拇指:王教授,你厉害了,为了这碟醋,不惜包一顿顶贵的鲍鱼龙虾饺子?
但你就不怕学校把你当招财童子?
因为这种技术属于工业陶瓷、高分子材料学的范畴,暂时只应用于电力、医疗、发动机领域。
文物修复方面,文物局和国博倒是在研究,但基本还处在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
所以,王齐志敢胡扯,院长就敢向学校打申请,以最快的速度给他立项:能不能研究出来咱先不管,先让王齐志跑关系,把研究资金批下来再说。
再说了,虽然里面带个“铜”,但这是正儿八经的陶瓷修复技术,信不信他前脚立项,后脚商妍就会带着人打上门来?
“最好别用这个,到时候不好圆!”
林思成猛摇头,“要不这样,就说咱们试验室准备尝试着研究一下景泰蓝的修复技术……也不需要顶好的,更不需要大,一般的电窑就行,看陶瓷组的哪个实验室空闲,先借一台……”
王齐志眼睛一亮:咦,自己怎么没想到?
前两天,林思成不还在瓷器组的实验室点蓝,甚至样品都还在自个家摆着呢?
也怪自己,想的太投入,光想着这次修复的是瓷器,没想起来修复景泰蓝也需要电窑。
“好,我现在就给院长打电话!”
王齐志拿出手机,又顿了一下:“还缺什么物料,你列个单子!”
林思成想了想,又摇摇头:“能蹭实验室就相当可以了,物料我还是自己准备吧!”
“林思成,你想什么呢:你就是想蹭学校的物料,学校也得有才行!”
王齐志指着底下的箱子,不由失笑,“不信你问商妍,弘治娇黄釉、大明青底五彩,她补过没有?”
林思成点点头:这倒是。
也别说商教授,老爷子都没怎么补过大明官窑瓷。
包括学校的瓷器组,研究的明瓷样本也大都是民窑瓷器,压根就没有林思成想要的物料。
王齐志又拉开包,取出了纸和笔:“要么不补,要补就补到最好,但靠你准备,黄菜都凉了……你列个单子,列仔细点,完了我打电话。短则两三天,长则三五天,保准到……”
林思成嘴刚张开,王齐志一挥手:“不用谢,又不是白送,你肯定得掏钱!”
他怔了怔,索性闭上了嘴:这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不说鸡缸杯,就说脚下这两件,林思成是准备补好后卖钱的,自然不能像一般的瓷器那样拿石膏和普通的胶漆糊弄。
打个比方:如果瓷片不全,是不是得用同类瓷器的瓷片来补,是不是得去京城淘?
但再是碎瓷,这也是娇黄釉和大明斗彩,不但是官窑,还是大明皇家御用瓷,哪有那么好找?
林思成估计,来去半月算是快的,而且品质顶多一般。
但王齐志一个电话,当天出库,第二天打包,第三天就能送过来。而且你想要哪一种,就有哪一种,想要哪个品级,就有哪个品级。
不信?
抱歉,师母姓单……
林思成拿起笔,一样一样的写在纸上。
王齐志顺手又拔通院长的电话:
“院长好,能不能和您商量个事……什么,又想给你挖什么坑?我哪有给你挖过坑?”
“是这样的,项目组不是要挂牌了吗,但人员还没到位,我就想先研究点简单的,想请你帮忙调台电窑……什么,不行?”
“不是……院长你听我说,我真没准备和陶瓷组抢项目,我研究的真是铜器……是景泰蓝,样本我都找好了?”
“啊,您竟然知道?对对对,就是林思成……什么,能不能调陶瓷组?不可能……”
不知道院长说了什么,王齐志脸一变,腰一挺,连语气都硬了好多:“院长,一台电窑而已,你要不调,那我可自己买了?”
“嗳……好,谢谢院长……”
挂断电话,王齐志眯着眼睛,默默冷笑。
林思成一头雾水:“怎么了?”
“院长说,能不能把你调到陶瓷组?”王齐志“呵”的一声,“肯定是姓商的告状了!”
姓商的,商教授?
林思成怔了一下:你上周还说,你已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
“我哪想到那女人会反悔?”王齐志咬着牙,“出尔反尔,背信小人……”
林思成哭笑不得:“你别急,我肯定不去!”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去,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王齐志皱着眉头,琢磨了一阵,“院长说,电窑明天就能调过来,你先休息一天,咱们后天就补……
补葵盘也行,补你最拿手的瓷器也行……但不管补什么,都得让姓商的先见识见识……”
王齐志又冷笑一声:“想跟我抢学生,也不称称自己的斤量:你能不能教得了?”
林思成劝也不是,笑也不是……
(本章完)
第68章 从日本人的书上学来的?
第68章 从日本人的书上学来的?
面早凉了,王齐志又要了两份面皮。
叶安宁只留了很少的一点,剩下的全拔给了林思成。
但仍旧心不在焉,好久才挑一筷子,送到嘴里,机械的嚼动。
就感觉,她吃的不是饭,而是木头?
两人正好面对面,林思成总感觉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脸。但仔细再看:双眼空洞,殊无焦距。
林思成被盯的发毛,着实没忍住:“安宁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啊?”叶安宁如梦初醒,“没有啊?”
“别管她!”王齐志摆摆手,“从小到大都这样……”
毫无意外,换来了叶安宁的一对白眼。
不是很熟,没好细问,林思成低头吃完了面。
出了餐厅,已经是下午五点。王齐志说心绪有点不宁,回去让林思成开车。
林思成当然没问题。
驾照虽然拿了才三年,但二十年的驾龄却是实打实。
一路又快又稳,天将将黑,三人就回到了学校。
稳稳的停进车库,又交待了两句,让林思成明天别乱跑,好好备战。王齐志才带着叶安宁上了楼。
电视里正播着动画片:灰太狼追着懒洋洋,一头栽到了泥坑。
母子俩盘腿坐在沙发里,笑的前仰后合。
听到开门的动静,单望舒站了起来:“吃了没?”
“我吃了,吃的还挺饱,但安宁基本没吃!”
“不合口味吧,丫头想吃点什么?”
王志齐呲着牙笑:“不用,她这是病,饿饿就好!”
叶安宁白了王志齐一眼:“舅妈,你不用管我,我待会喝点牛奶就行!”
打了声招呼,叶安宁回了房间。
单望舒不明所以:早上出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玩了一天回来,反倒蔫叽叽的?
“安宁怎么了?”
“受刺激了!”王齐志想了想,“就像当初,你们仨姐弟第一次见我一样!”
单望舒恍然大悟。
想当年,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优秀:漂亮,身材好,学历高,有涵养,家世也好。
但直到碰到王齐志。
当时就觉得挺想不通,都是妈生爹养的,凭什么他样样都好,样样都比自己超出好大一截?
那时心气太高,还郁闷了好久。
而与之相比,叶安宁的心气更高,更要强。但相应的,性格也要更稳敛一些。
所以,不应该啊?
单望舒很是好奇:“怎么刺激的?”
王齐志叹了一口气:“因为一幅油画!”
也不止是叶安宁,还包括自己。
扪心自问,自己已经算是够优秀了吧?优秀到八字都还没有半撇,小舅子和小姨子一见他就姐夫姐夫的叫。只要一上门,老岳母就眉开眼笑,好吃的好喝的做一大桌子。
优秀到订婚的那一天,只是改口喊了声爸,老岳丈竟然猛松一口气,一副“老天可怜,终于后继有人”的模样。
更优秀初到宝鸡人人排挤,但三年后离开时,一群老专家因为舍不得他走,在送别会上拍桌子抗议的程度。
但今天,不依旧被震的百感交集,感慨万端,甚至于心绪难平,回来的时候连车都不敢开?
原因很简单:那七枚开元通宝的合背钱。
自己就在一边,看的清清楚楚:林思成基本上是拿起来瞄一眼就放下,拿起第二枚再瞄一眼,再放下……从前到后,那七枚铜钱在林思成的手中都没待够一分钟。
但轮到自己,明知道剩下的六枚有问题,却依旧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想了又想。
包括被林思成挑出来的那一枚,他也是反复比对了好久,才找出与其它六枚有什么不同的特怔。
如果对比,这算不算差距?
他三十五,林思成才二十,这算不算差距?
他专业研究铜质文物十七年,都快赶上林思成的岁数了,而林思成才研究了几天?
这算不算差距?
而一个优秀的人才,被人在自己最擅长、最骄傲的领域打败,却又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真的让人很崩溃。
也就好在他心胸够宽,性格够豁达,不然他也会郁闷的吃不下饭。
何况叶安宁?
王齐志娓娓道来,单望舒慢慢的睁大眼睛,瞳孔渐渐缩小。
虽然王齐志经常笑话他们姐弟仨,说是白瞎了那么牛的爹。但从小耳熏目染,基本的鉴赏常识单望舒还是有的。
第一次的那本杂志,那块铁券,第二次的景泰蓝葵碗。
今天的瓷器、玉器、角器、木器、古币、字画……以及王齐志屡次提到,林思成以小博大,加起来赚了几十万的掸子和佛像……这是多少个分类?
但最让单望舒不可思议的是,林思成赚钱的速度:如果补好那两只杯子,等于从前到后一个来月,林思成赚了四五百万?
四五百万,能在西京买一幢楼。
如果靠工资,她和王齐志不吃不喝,得攒一百年……
王齐志不以为意:“谈钱多俗?”
“嫌俗,你别吃饭啊?”
呛了一句,单望舒站起身,走向叶安宁的卧室。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顿了一下,她又走了回来。
“键盘敲的挺快,好像在聊天?”
王齐志猛摇头:“不可能!”
叶安宁是什么性格,他还不了解?
就没那种“心情一不好,就想找人发牢骚”的爱好。
想了想,王齐志“哈”的一声:十有八九,在奋发图强呢……
……
屏幕很亮,眸子里反着光,电脑时而发来一封邮件,时而又跳出对话框。
既有图片,也有文字资料,更有导师对她提出的疑问解答:
普通的扫描技术,只能分析油画表面的色值,而无法分析更深层次的基底构图……
如果要分析笔触力度,以及色彩融合的先后顺序,就必须应用3d扫描技术。但这种技术,暂时还未引入国内……
如果是李叔同的修复作品,那很大的可能来自于日本:有明确报导,他在日本遗留的作品数量很多。他留在日本的妻子和女儿,就是靠变卖他的作品生活……
导师讲的很多,叶安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多遍。
同时,也越来越好奇:还未引进国内的高科技技术,林思成为什么了解的那么清楚?
再想想他的那句口头禅:书上学的……总不能,是从日本人的书上学来的?
下意识的,叶安宁拿起手机,但看了看时间,她又犹豫了起来。
十点钟,太晚了。
算了,改天见了再问他……
(本章完)
第69章 锔金
第69章 锔金
临进十一,天气渐凉,金黄的柳叶上挂满白霜。
“林教授,你忙!”
朝林长青摆了摆手,郝钧关上了车窗,发动了汽车。
林思成叹了口气:“我只是练练手,随便补一下,你好什么奇?”
郝钧打着方向盘,撇了撇嘴
一次性让他找了这么多的残器,还不能重样。又千里迢迢,专程从京城找来这么多种类的瓷釉原料,林思成这是随便补一补?
看样子要整个大活,说什么也要跟着看一看:手艺不需要多高,但凡有林长青三四成的功力,以后西京荣宝斋的外包活就包给林思成了。
所以郝钧格外的积极。
就三站路,几分钟就到,林思成无奈,拔通了王齐志的电话:
“王教授,我找了些残器和物料,准备今天用。但太多,得用车拉进去,麻烦你给保卫部说一声……”
“好,车牌号多少?”
“奥迪,陕a*****”
“咦,荣宝斋那个眯眯眼胖子,他来凑什么热闹?”电话里“呵”一声,“好,我知道了……”
林思成挂断电话,郝钧斜了斜眼睛:“是上次那个姓王的吧,我和他就见了一面,他哪来这么大怨气?”
“怨气谈不上,顶多对你有点意见!”林思成收起手机,笑了一声,“上次买葵口盘,你明知道我认识他,却不提醒他?”
“废话,提醒了他,他找你杀价怎么办?”
正好红灯,郝钧踩了一脚刹车,“听老关讲,这人身份不一般?”
“是挺不一般!”
郝钧点点头:“那就好!”
至于好什么……当然是因为林思成多了个靠山。
也就五六分钟,到了校门口,在门卫室登记完,奥迪一路开到实验中心。
王齐志带着冯琳和叶安宁,等在楼下。
刚下车,郝钧就伸出了手,主动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久仰的话不停的往外冒。
王齐志也不逞多让,一副儒雅、谦和的模样。
这俩真虚伪?
林思成和冯琳打了声招呼,又把笔记本电脑递给叶安宁。
昨天两人通过电话,林思成特意整理了一下,里面全是国外有关油画修复技术的资料网址。
叶安宁如获至宝,长长的眼睫毛忽扇忽扇:“中午请你吃饭!”
“估计一忙就停不下来,改天吧!”林思成回了一句,“安宁姐,你今天不上班?”
叶安宁眨了眨眼睛:“市场调研,学校也能调啊!”
明白了:和郝钧一样,来凑热闹的。
寒喧了两句,几人帮忙搬东西。
重倒是不重,但多,光是调釉的原料就有三十多种,五个人来回搬了两趟。
拆箱,开封……看着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叶安宁感觉眼缭乱:“只是调漆,原料要这么多?”
“漆其实不多,只有五种,其次是调胶,而最主要的,还是要调釉彩!”
“但我见公司的修复室,就只有十来种?”
林思成点点头:“十几种,其实已经挺多了!”
官窑瓷器之所以贵,就是因为工艺复杂,釉料种类多不说,还一样比一样贵。
最主要的是留传下来的样本太少,所以除了故宫外,各研究机构和各院校,瓷器修复中大多用的是民窑样本,用的釉料自然就少。
但老太太送给他练手的那两件却不一样,娇黄釉还好,釉彩比较单一。但后一件穿龙纹大罐,那是正儿八经的“青间装五彩瓷”,也就是俗称的“斗彩”。
如果只是这一件,倒也还好。因为弘治斗彩相对简单,染彩的工序较少,所需釉料也就十多种。但成化斗彩的五彩瓷,足足高达三十多种。
所以,不止是现在贵,哪怕是在清代,乃至明代,成化斗彩也贵的离谱。康熙曾评价:成窑(成化斗彩)之彩精色良,冠绝古今……
说实话,不多练几遍,林思成真不敢对那两只鸡缸杯下手。
解释了两句,见林思成换上白大褂,王齐志看了看表:“你不是让商妍的那个助教给你打下手吗,怎么还不来?”
“应该快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商妍为首,乌乌央央的进来了好大一群。
八个硕士,三个博士,再加李贞……
商妍眼睛微眯,两个嘴角像是用铁丝勾起来的一样,说不出的生硬:“王教授,听说你试验室今天又要修补景泰蓝,我带学生观摩观摩,不会不欢迎吧?”
等的就是你这一招,要不然,我给你传什么风?
王齐志皮笑肉不笑:“当然欢迎……不过临时换了,今天补瓷器!”
商妍愣了一下:“补啥?”
王齐志笑咪咪:“瓷器!”
“王教授,你可以!”
“过奖!”
一句过奖,商妍的脸都绿了:她为什么把所有的研究生都带过来?
因为林思成的珐琅彩补的是真好,甚至于,她都不太会。
不会没关系,咱可以学。
但来了后,王齐志来了一句“今天补瓷器”……姓王的,你想干啥?
越想越气,商妍正想着怎么把王齐志骂个狗血淋头。但无意间看到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不由的一愣:
好家伙,光是调釉的原料,就有好几十种?
顿然,心里的怒气消散了大半,盯着林思成,说不出的和蔼。
林思成站在两人中间,格外的踌躇。
他一直以为,王教授所谓的“让姓商的见识见识”,是等他把葵口盘补好之后,拿着成品给商教授看。
所以他有意的拖了一下,想着自己先好好的练练手,等补完鸡缸杯,再补葵口盘也不迟。
到那时候,两人的火气早散了。
他还特地交待李贞,她能请假就请假,请不了假自己再另外找帮手,反正千万不能给商教授漏口风。
但不想,王齐志整了波大的,打人专瞅着脸打?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王教授想的是什么:趁早让姓商的死了心,省得没完没了!
也对!
暗暗一叹,林思成系好扣子,又朝着商妍笑了笑:“商教授!”
“林思成,可以嘛,看来学了林教授的不少真传!”
看了看瓶瓶罐罐上面的标签,商妍转颜一笑,
“但在铜器实验室补瓷器,多不方便?你看,连物料都还得你自己买?不如这样,你来瓷器室补……”
“商教授,差不多行了!”王齐志冷笑,“信不信我撵人?”
商妍也冷笑:“呵呵,你撵?”
林思成一脸无奈,“哗啦”一声,把半匣瓷器倒了出来。
果不然,实验室顿然一静。
他戴上手套,看了看冯琳和李贞:“冯助教,李师姐,帮忙!”
两人反应过来,挤出人群。
“准备铁砧、钩线、糯米汁、白瓷粉、锔钉、錾子、金箔、金粉……”
听到錾子和金箔,商妍精神一振,哪还顾得上吵架:咦,林思成要锔金?
她手底下的研究生都还不会……
(本章完)
第70章 手怎么就这么稳
第70章 手怎么就这么稳
什么是锔瓷?
说简单点:在瓷器上钻孔,再用金、银、铜、铁等金属,掐成钉书针一样的锔钉把残器锔起来。
说起来简单,但真心不好干。
首先是不好钻:释面太滑,瓷质太硬,力道极难掌握。
力道稍重,就会把瓷片钻通,等于残上加残。力道稍偏,釉面就炸,也别补了,给人家赔吧。
二是不好锔:用的是金属钉,必须得砸进去。瓷器本就脆,又是残器,锤子稍重点,就是“哗啦”的一声。
所以,古代敢锔瓷的无一不是能工巧匠,不然也就不会有“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的谚语流传下来。
而且这还只是粗活,锔好后大概长这样:
所谓的细活,就是林思成准备干的这种:用锔钉锔好后,再用錾刻工艺将金箔錾成饰,贴于瓷器表面,与裂纹、锔钉融为一体,基本看不出任何破裂与修补的痕迹。
而且属于细活中的细活,古代称“瓷上贴金”,俗称锔金。
同样,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做好更难。
最关键在于:錾刻属于金属工艺,压根和陶瓷学不沾边。
所以,商妍的研究生真心不会。也是因此,听到林思成要金箔和錾子的时候,商妍才那么震惊。
在铜器实验室补瓷器,确实有点欺负人,但要是锔金,她还真说不出话来……
也懒得再和王齐志吵,她小声交待研究生:“少说,多看,多学……”
十一个研究生齐齐点头,散落在案台四周。
林思成双手插兜,仔细交待:
“李师姐,调漆:一,大漆60%,糯米粉30%,面粉10%,搅匀备用……二,大漆50,蛋清20,白瓷粉30%,糊状备用……”
“砣钻,钻头直径1mm,长度3mm……锔丁长度0.8cm,直径1mm……”
“冯助教:准备金箔,厚度0.5mm,长与宽待定……熔炉加热,炉温1200……”
声音很轻,语气很平静,神态也很放松,但总感觉换上白大褂的林思成,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严。
两人默默点头,各司其职。
林思成转过身,整理着那堆瓷片。
釉色很白,不怎么亮,但很润,给人一种磨砂的质感。款是押款:印着一只荷,一看就是民窑出品。
大大小小二十来片,林思成一边清理,一边摆弄,不大一会儿,油泥模型上便挂满了瓷片。
已经能大致看出器型:应该是一樽清中时期的民窑白釉梅瓶。
优点是碎片基本完整,补缺的地方很少。缺点是器形太大,碎片太多。
如果只是锔,在场的这些研究生基本能都能做到,所以看的格外认真。
毕竟导师快把林思成吹出了,说他点蓝点的多好,掐丝掐的多精美。
确实没学过珐琅修复,甚至于真正见过景泰蓝文物的都没几个,技不如人,这个没话说。
但碰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本能的就会生出比较的心思:
虽然林思成是林教授手把手教出来的,但我们也是商教授精心调教出来的,也不差的好不好?
看着这些学生的模样,王齐志下意识的想到了前天的叶安宁:哈哈,怕不是今晚上,又有好多人吃不下饭?
十有八九,还得加上商教授……
正乐呵着,有人低呼一声:“他的速度,好快?”
王齐志定神一看:林思成已经将梅瓶拼好,正拿着记号笔标记锔钉的位置。
大致算一下,也就十来分钟。但看商妍的表情,好像并不是太惊讶。还抽空瞪了一眼那个大惊小怪的学生。
看来快的也有限嘛?
暗忖间,林思成扔下笔,又拿起了电钻。
商妍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神彩,一群研究生目不转睛。
只听“呜”的一下,就是一个坑。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就感觉手特稳,也特快。“嗡”的一声,一触既分,瓷片上就会出现一个比针眼稍大点的小坑。
就这样,“嗡嗡嗡”的响,不到半个小时,林思成放下电钻。再看梅瓶,全是密密麻麻的坑眼,少些也有一百多。
他拿起镊子和已掐好的锔钉,李贞跟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柄木锤。
摄子一掰,再一掰,就是一根铜质的小钉书针。两头的针尖对准小孔,先摁一下,再从李贞手中接过榔头,“咚”一下,铜针就被钉了进去。
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每一枚就钉一下,绝不重复第二下。仔细再看,每一枚都钉的严严实实。
随着锔好的瓷片越来越多,商妍的神情渐渐凝重。
十几位研究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刚刚才吵过,不太好问,王齐志准备问问郝钧,但嘴还没张开,先愣了一下。
郝钧挤眉弄眼,一副牙疼的模样。
他往跟前凑了一凑:“郝秘书长,怎么了?”
郝钧咧了一下嘴,不知道怎么说。
荣宝斋也补瓷器,比如瓷质笔筒、笔洗、笔架、笔山,也会用到锔瓷的手法。
但像林思成这么草率……哦不对,应该是随意……唏,好像也不对?
反正绝没他这么利索。
拼复、标记快也就罢了,但像林思成这样,连钻一百多个眼,最熟练的师傅,至少要两天。
原因很简单,怕手滑:哧溜一下,释面上就是一道深槽。
还补个屁?
但看林思成,手上拿的好像不是钻,而是笔:点错了大不了擦掉再点。
然后“呜”一下一个,“呜”一下又一个。怪的是,不但没手滑,还钻的贼准,点在哪,坑就在哪?
然后到锔钉的时候,师傅绝对比钻眼时更小心:因为坑后面的瓷胎顶多只剩2毫米,釉或是胎不匀的地方,可能就1,等于只剩一层皮。
力道稍重就钉穿了,如果只是穿个眼倒好办,怕就怕引起膨胀反应。“嚓”一下,就是一朵。
没办法,就只能慢工出细活:钉对好眼,眼对好钉,再轻轻的往里钉。一有不对,马上停下,反复检查和纠正。
所以,把这一百多个眼锔好,就算是老师傅,也基本得四到五天。
再看林思成,一锤一个,一锤一个……十来分钟的功夫,他就钉了近一半。
当然没穿,更没有炸出,不然林思成早停下了。
郝钧就是有点想不通:这樽梅瓶再是民窑产,也是康熙时期属一属二的“杏林春堂”的物件。光这堆瓷片,就了林思成六万多。
他手怎么就这么稳?
抱歉,有些晚。搜了大半天的图片,一直没合适的!
(本章完)
第71章 没办法讲道理
第71章 没办法讲道理
上次补葵口盘的时候,商妍就有过一种错觉:一换上白大褂,林思成就像换了一个人,特别有范儿。
这个范儿,指的不是他帅,他好看……当然,他也确实挺好看。
而是指那种发自内心的从容,以及渗到骨子里的自信。
就感觉,林思成进了实验室像是进了家,无论是多先进的机器,多么复杂、多么难操作的实验,对他而言都如等闲。
更难以理解的是,林思成修复葵口盘时的那种熟练程度:每次都是一遍过,就好像这样的盆,他已经补过千八百遍?
但说句心里话,别说入六次炉,点六次蓝,既便是冷补调釉,商妍都做不到一次就好,不差分毫的地步。
而今天更快,都还没开始到调釉这一步,林思成就让她又感受了一次:
一百多个锔眼,用了不到一小时?
七十多枚锔钉,将将一小时出头?
老拿一个人举例,举多了也烦,但商妍着实再找不到更合适的对象:如果是林教授,这两道工序得多久?
算少点,一天!
如果给她,最少两天!
别不信:锔瓷流程其实不算太复杂,区别在于粗还是细。如果这是口瓦罐,换她和林教授,照样能在两个小时内解决完。
但问题是,这是瓷器文物,还是釉和胎加起来将将五毫米的白釉糯米胎,稍微一疏忽,好几万就没了。
不想赔钱,就只能慢工出细活。
但林思成给人的感觉,就是在补瓦罐,主打一个能多快就多快。
问题是,他干出的质量和用一个多星期的行家干出来的根本没区别?
这就挺见鬼……
锔钉钉完,然后就是涂胶,补缺。
这些李贞就能干好,不用多交待。
林思成转头开始制作金箔。
0.5毫米的厚度,离“箔”还差得远,至多算金板。还需要通过锤揲,使金片更薄。
林思成的理想厚度是0.2:一是省材料,二是减轻金饰重量,使之与瓷器紧密贴合。
但太薄了也不行,容易变形。
之前冯琳一直都闲着,林思成便让她提前加热,炉温一直控制在六百度,金片一直保持着暗红色。
三两下换了防护服,林思成夹出烧红的金片,固定在砧台上。鸡蛋大的平头铁锤,一锤下去就是一缕火星子。
顿然间,实验室里响起“当当当当”的脆响,并伴随着淡淡的焦铁味,就像进了铁匠铺子。
敲一遍再回火,差不多薄了三分之一。再敲一遍,原本巴掌大的金片足足有脸盆大。
提在手中,像是纸页般忽扇忽扇。
王齐志暗暗一赞,终于有点理解刚才的商妍和郝钧的心情了:
一是快,林思成手中的锤子基本就没停过,一口气上千锤,这得多好的体力?
给他,至少得歇七八回。
二是稳:一砧接着一砧,一锤挨着一锤,就如用尺子量过一样,锤好后的金片宛如铺开的鱼鳞:一列并着一列,一行跟着一行。
王齐志越看,神色越是古怪:这块金片,拿博物馆就能直接用,就贴武将雕像身上,谁敢说这不是古代的金鳞甲?
不夸张:没个十来年的积累,别想锤到这个份上。
但十来年前,林思成还穿开裆裤……这就离了个大谱?
商妍眯了眯眼:王齐志有没有这个手艺?
应该是有的,但绝对熟练不到到这个份上。
“王教授,换成你,锤到这种程度,得几天?”
王齐志转转眼珠:“两三个小时吧?”
呵呵……姓王的,你还要不要脸?
原因很简单:随着时间流逝,金片的温度在不断降低。既便每一锤都是相同的力度,但锤揲金片使之延展变形的作用力却在不断递减。
但从前到后,林思成锤揲出的鳞形纹都是一般大小,一般间距,可见他对于黄金延展性的理解,温度、力度的控制,精准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所以,别看只是薄薄的一张金片,王齐志要下了“天”,她跟敢着王齐志姓。
可能是想到商妍会这样说,王齐志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两步。
商妍一脸讥笑,正想讽刺两句,林思成把金片又夹入熔炉。
烧了一小会,林思成夹出金片开始锤,这次换成了平砧和包铁的木锤。
力道小了很多,所以金片并没有变薄,但随着脆响,锤过的地方平滑的像镜子。
看着鱼鳞渐渐消失,王齐志暗暗一叹:早知道,就该拿台相机来……
锤好后趁着余温,林思成拿起剪刀,把金片剪成了筷子宽的细条。
他又让冯琳换錾刀时,王齐志才明白,林思成准备一步到位,要开始錾。
厉害了小子,老师我都不敢这么干……
看王齐志一脸震惊的模样,郝钧悄眯眯的凑了过来:“不构图,也不设计布局,他就这样直接刻?”
按道理应该是不行的,但换成林思成,有时候真没办法讲道理。
就之前那块鱼鳞:谁敢说一天之内就能锤出来,王齐志敢磕头。
但林思成,就一个来小时?
锔瓷时也一样,熟练的就像是同样大小、同样器型,甚至破损位置都一摸一样的梅瓶,他已经补过百八十件?
就这,你和他怎么讲道理?
王齐志叹了口气:“所谓千锤百炼,烂熟于胸!”
“我知道!”郝钧猛点头,“问题是他从哪练的?”
憋了好久,王齐志吐了两个字:“书上!”
郝钧脖子一伸,恨不得把白眼仁翻到额头上。
这不是扯寄巴蛋?
正暗暗骂着,又传来密集的敲锤声,郝钧定神往前瞅。
平头錾刀,不停的敲,一根根约一指长,约摸火柴头宽的金片被錾刻下来。
根稍粗,梢稍细,微微隆起,外凸内凹,但没有任何纹。
好歹也是行家,郝钧一眼就知道,这是錾刻中的“平錾压地”手法,也知道这些细长的金片的用处:树枝。
然后又是叶,同样是平錾压地,一片接着一片。一时间,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纹各有特色,甚至于薄厚都不尽相同的树叶,如金色的雪般从錾刃间落下。
之后刻叶苞,再之后又是更细的叶柄,众人只觉眼缭乱,目不瑕接,感觉短短的一柄錾刀,被林思成玩出了。
唯有王齐志,心里五味杂陈,并伴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一如那天在岐山,一如那七枚开元通宝合背钱。
林思成,这是黄金錾,不是打铁。你为什么就这么随意,这么从容?
随意只是其次,刻得好才是关键。
如果给老师傅,林思成三四分钟錾出来的一片叶儿,少说得錾十来分钟。
因为老师傅手再稳,也不可能像林思成这样,每一片叶儿都能一次性成型,还能刻到这么形像,这么生动。
郝钧就在一边,不信问他,他什么感受?
这也就是黄金,这要染成绿的,谁敢说这些叶儿、苞儿不是从树上剪下来的?
(本章完)
第72章 我要了
第72章 我要了
錾刻好饰,接下来就是重头戏:粘和接。
这是两道工序:先在瓷瓶上涂胶,沿着裂缝涂抹均匀,半干未干之际,将树枝,也就是火柴头粗细的金片粘上去。
但只粘一半,接头处一律空开,然后自然晾干。等粘结牢固后,再焊接接头,同时焊接叶茎、树叶、叶苞。
这是个精细活,比锔瓷更为精细。因为焊药的温度高达四百度,但凡有一滴滴到瓷瓶上,“嚓”,就全炸了。
怕李贞手生,王齐志换了防护服,把她换了下来。
然后王齐志拿火枪,林思成点焊药,冯琳固定防护板。
加热、涂药、冷却……稍一凝固,林思成“噌噌”就是两刀,将多余的焊药剔除。
冯琳抽板,李贞紧随其后,涂胶,粘实。
刚开始还有些慢,主要是冯琳和李贞是第一次配合,跟不上林思成和王齐志的速度。但焊了十几处后,两个人越来越熟练。
就这样,如流水线,四个人有条不紊。
当林思成补完第一道,也是最长的一道裂缝后,商妍的瞳孔止不住的一缩。
同起,身后响起接二连三的吸气声。
釉面流转的微光里,金黄的柳枝沿着瓶底舒展。枝条纤细而柔长,新抽的叶儿泛着水意,芽苞儿将放未放,娇嫩欲滴。
明明是瓷底金枝,但恍然间,就如阳春三月一簇吐芽的柳枝,从罐底的土里长了出来,攀着梅瓶蔓延而上,越过瓶腹,拂过瓶口,又缓缓垂下。
形象,生动,自然,又充满生气。
正如之前王齐志所想像的那样,如果把柳枝染绿,谁敢说这不是从树上剪下来的?
不,甚至染都不用染,给人一种“这根柳枝,本来就应该长这样”的即视感。
下意识的,几位研究生不约而同的想起,摆在陶瓷实验室的那两只碗,和那樽腰鼓瓶。
前一只是三年前,一位读林教授博士的师兄的毕业作品。后一只是商教授亲手修复。
同样的,这两只碗都是“先锔瓷,后金缮”的修复工艺。也同样的,这两只碗都得过奖。
不同的是,师兄那只得的是协会类奖项,商教授这只则是省内省级非遗传承艺术品类最高奖项:陕西民间文艺山奖银奖。
只需一眼,高下立判。
但现在,如果和台上的梅瓶放在一起对比……嗯,就感觉,不管是哪一只碗,好像都没这么漂亮?
当然,也可能是碗的器型太小,以及光线的问题!
最后那一樽腰鼓瓶,则是林教授亲手修复。
也是巧,同为清中时期的民窑,同为糯米胎白釉瓷,器型同样为瓶。甚至是修补工艺都一样:先锔瓷,后錾贴金。
唯有一点:腰鼓瓶的口非常大,林教授用的是“膛内锔”的工艺。顾名思议:锔钉在瓶膛内,从外面看不到。
同样得过奖:陕西民间文艺山奖,金奖。
如果和台上的梅瓶放一块对比,就感觉……嗯~~好像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点生动和自然的感觉,生气也少了不少。
就好像,林教授的腰鼓瓶在冬天,林思成的梅瓶在夏天……
当然,很可能是腰鼓瓶破损的地方太少,没有足够供林教授构图、展开精妙布局的篇幅……
十来个研究生差不多都是类似的心理,但想着想着,就想不下去了:感觉,有点亏良心?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这点鉴赏能力他们还是有的:所以怎么看,爷爷的都好像比不上孙子的?
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那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林教授教学生的时候,还留了手?
不然师兄的那只碗,对,就第一只,能补成那个逼样?
越对比,这种即视感就越强……
“咚”的一声轻响,梅瓶被立了起来,一群研究生才回过神:补好了?
王齐志把冯琳和李贞撵开,然后他用玛瑙刀粗磨,顺带压边、复痕,林思成则用鹿皮抛光。
随着沙沙的轻响,金黄的柳枝越发的亮,越发的生动,越发的自然。
仔细再看,哪有什么锔钉,哪有什么裂缝?
瓷胎沁出幽幽的凉意,金枝泛起温煦的柔光,如水乳交融,融洽无间。
就好像,这樽瓷瓶出炉时,就是这个模样。
一群研究生目瞪口呆,商妍的脸上流露着惊艳的色彩。
李贞和冯琳更是一脸迷醉,挪不开眼。仿佛不敢相信,这样的艺术品竟然出自自己的双手?
郝钧双眼放光,拿起手机,围着梅瓶转圈,边转边拍。
拍完后又看了看林思成:“卖不卖?”
王齐志重重一点头:“卖!”
商妍欲言又止,不知道想说什么。但他嘴还没张开,就被王齐志怼了回去:“商教授不同意?”
商妍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不是瓷器实验室,林思成也不是她的学生,她凭什么不同意?
看她再不吱声,王齐志笑了笑:最烦这种拿道德绑架,张口闭口就是“荣誉”、“集体”的人。
真的,商妍但凡敢说个不字,他能骂到她哭。
瓷片是林思成买的吧?
金片、漆料、胶料,也是林思成买的吧?
包括錾刀、剔刀、抛光工具,全是林思成自己带的。
就蹭了一下他这个老师的实验室……不对,这哪是蹭?
就凭这份手艺,但凡林思成的身份不是本校的学生,商妍带这么多学生来上观摩课,学校是不是得给林思成给点车马费,封个大红包?
没问学校要钱就不错了……
怕夜长梦多,王齐志大手一挥:“麻烦郝秘书长,尽快联系!”
“好!”
等的就是这一句,郝钧把照片编缉成彩信,点开通讯录挨个发:
康熙民窑杏林春堂白瓷哑光釉梅瓶,锔金錾修复,修复效果自己看。
别问是谁补的,问就是老郝……手快有,手慢无昂!
等群发出去,他才反应过来,看着林思成:“卖多少?”
林思成想了想:“十万就行!”
残器了六万四,黄金差不多用了一百克,合一万五,其它原料忽略不计。
冯琳和李贞属于帮忙,但不能让白帮忙。
王教授给也不会要,差不多能剩一万多,够请王教授和郝钧喝好几顿酒。
郝钧却冷笑了一声:“十万,我丢不起那个人……下了十五万,这瓶我要了!”
王齐志有些心动:“我也要!”
话音刚落,手机叮咚的一声,瞄了一眼,郝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郝秘书长,这瓶在哪?如果不是修出来的图,二十万我要了……
发短信的,是林长青!
昨天就是为了找这四张图,整整卡了我大半天……哭死!
(本章完)
第73章 你是不是人?
第73章 你是不是人?
郝钧拿着手机,给林思成和王齐志看了一眼。
两人齐齐的摇头。
爷爷(林长青)想要,哪需要掏钱?
正转念间,又是“叮咚”的几声:
郝总,二十二万,但能不能先看一眼……这是荣宝斋的一位老客户。
老郝,二十三万……这是关兴民。
郝教授,二十五万,你帮我先留着……这是北大资源文物鉴定学院西京分院(非统招类独立学院,类似mba)的一位学生。
郝秘书长,二十八万,行的话就把卡号发过来……这是收藏协会的一位收藏家。
又叮咚一声:你****的卡转帐收入,300000.00……然后才是短信,就两个字:我要!
倒不是客人话少,而是客户是藏族,用汉语拼音打字太费劲,所以惜字如金。
郝钧把手机又往前一递,林思成和王齐志都惊了一下:三十万?
哪怕这樽梅瓶完好无损,价格也就六十万左右,补的再好也是残器,能卖三成就差不多了。
但短信发出去不过五分钟,就飙到了林思成预想的三倍,甚至东西具体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就把钱都打了过来?
可见郝钧的号召力,以及人品的坚挺度?
林思成一锤定音:“就这位吧!”
人虽没见过,却交易了好几次:那樽金刚亥母佛像,以及他带郝钧淘的那盘念珠,郝钧都卖给了这位客人。
“好!”郝钧点头,又群发回复信息,还没忘了报一下价:抱歉,东西已经出了,三十万……
顿然,手机一静。随后,又进来一条短信。
就一个字:值。
发件人:林长青!
三人对了个眼神,郝钧收起了手机,全程谁都没说过话。
但是,其他人又不是瞎子?
郝钧一句“十五万”,等于把所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他又把手机递过来递过去,不管是谁,都会好奇的瞄一眼。
结果这一瞄,就真跟瞎了一样:二十二万、二十三万、二十五万、二十八万……三十万?
明明是分开发的信息,报价却一路飙升,就跟拍卖会一样?
所以,这樽梅瓶如果送到拍卖会,岂不是拍的比三十万还高?
但问题是,这是残器啊?不管是约定俗成,还是市场行情,无一不证明:既便残器修复的再好,也很少会超过原器价值的三成。
为什么轮到这樽梅瓶,这条铁律就不算数了?
最搞笑的林教授,最后还发了一个“值”,就跟托儿似的?
问题是,这又不是现场,林教授压根就不知道这樽梅瓶在哪,又是谁补的,又卖给了谁?只是由感而发罢了……
李贞、冯琳,包括一群研究生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的看了看商妍。
商妍轻轻一叹,点了点头:好几年前,有人买林教授补好的那樽腰鼓瓶,都已经出到了二十二万。这只梅瓶三十万,算不上多出奇。
这一下,就像在这些人的脑门上敲了一榔头。
如果只是报价,可能还会有人怀疑一下,但真假白银,已经打进了郝钧的银行卡里,等于交易成功。
但是,这可是三十万?
物料八万,加税百分之三,成本不到十万,等于林思成用了半天,赚了二十万?
更关键的是:这不是捡漏,和运气没半点关系,从头到尾,都靠的是手艺。
等于林思成只要愿意,就能一直不停的赚下去,不需要多,一个月补个五六樽,是不是就能赚一百万?
一年又是多少?
一算到具体的数字,众人就觉得无比的荒谬:同样是学生,他们还在发愁毕业后能不能留校,至不济也得留在省城。但留下来之后,又如何保证一个月有一千以上的收入?
而林思成,已经在向千万富翁迈进。
特别是几个研究生,前几天商妍夸林思成怎么怎么样的时候,他们还有些不以为然:要真有商教授说的这么厉害,林思成怎么可能是学渣?
甚至于刚才王教授说林思成要补瓷器,不乏有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结果倒好,笑话没看到,却被秀了一脸?
他妈的,心态崩了呀……
众人心态各异,一时间,试验室出奇的安静。
吩咐冯琳将梅瓶锁进柜子,王齐志拍了拍手:“冯琳,带各位同学到职工食堂,要个包间……”
众人如梦初醒,再看墙上的挂钟:下午两点半。
顿然,仿佛敲响了生物钟,肚子咕噜噜的开始叫,阵阵乏意涌了上来。
同一时间,有人又发现了不对:林思成怎么不饿?
他们只是在旁边看,都感觉累的不行。但看林思成,早上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
不说精力之旺盛,就说这份体力:又是钻,又是钉,又是锤,又是錾……大半都是力气活,而整整六个小时,林思成一分钟都没停过?
大哥,你是铁打的吗?
正好奇的不要不要的,商妍点了一下头,十几位跟在冯琳身后,鱼贯而出。
“商教授,李助教,郝秘书长,辛苦,今天我安排……请……”
话还没说完,商妍却伸手一拦:“王教授,我想和你谈一谈!”
王齐志怔了怔,在商妍的脸上打量了一圈:
感觉,商妍的眼睛在冒火,头上仿佛有根条,怒气值“咻咻咻”的往上飙。
商教授,何必呢?
王齐志叹了口气:“好,谈一谈!”
说着一转头,安排的明明白白:“郝秘书长,抱歉,你们先去餐厅,我很快的。”
“没事,你先忙正事!”
实验室旁边就有临时办公室,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叶安宁跟在最后面,关门的时候,略显担心的看了看林思成。
担心的不是林思成,而是办公室那两位。
林思成笑了笑,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喀嚓~”
门被关上,郝钧朝着办公室支支下巴,“会不会打起来?”
林思成顿时失笑:“怎么可能?”
都是文化人,且为人师表,打起来绝不至于,但吵一架是肯定的。
但以王教授的手腕,商教授压根不是对手。既便是吵,顶多吵不过三句。
正转着念头,里面传来一声怒吼:“姓王的,你是不是人?”
郝钧精神一振,耳朵竖了起来。
林思成哭笑不得:“走了,去楼下等!”
(本章完)
第74章 开山大弟子,宗门大师兄
第74章 开山大弟子,宗门大师兄
刚进门,商妍脸“唰”的往下一沉。
满脸怒火,跟母狮子一样。
“商教授,别上火!”王齐志示意叶安宁倒茶,“有话慢慢说!”
他越不急,商妍就越气,刚要骂点什么,王齐志瞄了她一眼:
“商教授,我就问你,如果在瓷器室,刚才的那樽梅瓶,你敢不敢让林思成卖?”
商妍猛的愣住,脸色阴晴不定,怒气如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
对啊,你连学生的基本权利都无法保证,凭什么怪人家王齐志和你抢学生?
好久,她又咬住牙:“这是学校!”
“对,这是学校,培养人才,立言立德立行的地方,而不是道德绑架的地方……万一,我说的万一:学校如果不让卖,换我是林思成,我敢退学你信不信?
王齐志连说带比划,“然后他拿着这樽梅瓶,和上次的葵口盘,随便找个同级别,或是级别更高的大学,你猜其他的学校会不会收?”
商妍瞪着眼睛:这还需要猜?
就这手点蓝,就这手锔瓷錾金的技术:北大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王齐志手一摊:“所以,我这是在帮学校留住人才。当然,我也知道商教授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你觉得我骗了你,你才没有及时把林思成招揽到麾下……
但一转头却发现,我竟然把林思成哄进了自己的组里?所以,看林思成越是优秀,你就越生气……”
王齐志又笑了笑,“没错,我是说过:林思成能力太出众,把这样的学生招进来,就像狼跳进了羊群……然而这个世上,普通人才是大多数,所以对其它学生不公平,更不利于管理……
但我不骗你,你现在问我,我还是会这样说……商教授,你要不信,就好好回忆一下:今天的李助教与之前相比,有什么不同?”
商妍怔了一下,狠狠的一瞪王齐志。
门外,郝钧硬赖着拖了一会,恰好听到了这一句,好奇之下瞄了一眼。
顿然,李贞的脸“腾”的一红,从耳梢红到了脖子根……
“慕强是人的天性,特别是对于异性,不巧的是,你研究生里女生还不少……这不是明显的要把你原本和谐到完美的研究团队割裂成对立的两派?所以,对于商教授而言,林思成不是祸害是什么?”
看商妍又有发火的迹像,王齐志话峰一转,“反正是真不好管理,你说是吧?”
商妍哼一声:“你就好管理?”
“当然,冯琳都三十了,林思成肯定看不上……更关键的是,我课题组才成立,林思成第一个进组,这意味着什么?”
王齐志手一挥,眼神说不出的锐利,“这是开山大弟子,宗门大师兄,谁给我炸个刺试试?”
商妍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之前,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问题是,王齐志说的好有道理?
不出意外,后进组的不管是新考进来的研究生,还是已留校的助教,王齐志全都会交给林思成管理。也肯定会提前言明:不服的趁早滚蛋。
甚至于,她已经能够想像到,王齐志把人招齐后,接下来会怎么干:第一个课题,必然会围绕林思成展开。
不信?
就今天的那张鱼鳞,就那樽梅瓶上的金枝,就够开两个小课题:
锤揲在古代盔甲修复中的工艺体现;
金艺、錾、古瓷器!
林思成刷论文还不刷到手软?
但换成自己呢?
总不能为了迁就林思成,给他开个新课题?
但其它的十一个学生怎么办?
要不,把已有课题挑一个,给林思成负责?
但之前负责的学生,又该怎么办?
想的越多,商妍就越累,就越是觉得王齐志的那番话好有道理:确实是人才,但你怎么安排,怎么管理?
但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算明知必死,也得争取一下。
商妍咬了咬牙:“王教授,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你不能为了图学生舒心,而误人子弟?
你比我更清楚:咱们学校、乃至全省、全国,研究铜器的机构和人才数不胜数,大的、够的上级别的研究方向早被人占完了……
所以,你们就只能在细分课题上下功夫,但于你而言,于林思成而言,又有什么前途可言?但瓷器却不同:朝代够多,窑口更多……光是本省的磁州窑,就够研究一辈子……”
“哈哈……”王齐志笑了一声,“商教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林思成研究的主方向是铜?”
王齐志掷地有声:“是铁,是铁器文物!”
一句话,仿佛一柄铁锤,狠狠的砸在了商妍的脑门上。
脑袋里“轰”的一下,脸色渐渐变白。
下意识的,脑海中浮现出王齐志带着林思成,到陶瓷实验室补葵口盘的那一天:
“王教授,林思成怎么会x荧光光谱?”
“他说是从书上学的……”
“他还会铁质标本表层穿透式成像……这个技术,社科院去年才发表论文……他告诉我,就是看论文学的……”
“他还会成体系的脱盐、除氯、缓蚀、封护流程……这套技术,北工大年初才申请的专利,国博、国家文物局都还在试用阶段……他同样说是看论文学的,厉害吧?”
所以,王齐志和林思成压根就没想在铜器这个螺蛳壳里做道场,而是要……倒反天罡?
乍一想,就觉得好搞笑:要那么好研究,国家何必成立专项,重点扶持?
问题是,万一呢?
万一王齐志没说谎,万一林思成真的能根据论文,推导技术呢?
都不需要多,哪怕只是十分之一,哪怕只推导个皮毛,哪怕跟在社科院、文物局、国博的的屁股后面吃灰,都等于一轮接一轮的扶持政策,一轮接一轮的重点资金。
再好好包装一下,运作一下,遗产学院向学校申请,单开一个专业都有可能……
转念再想:王齐志好歹研究的铜质文物,与铁器同属“金属文物分类”,说转向就能转向。
但自己的研究的是陶瓷,怎么转?
顿然间,商妍心灰意冷:
怪不得自己让李贞探口风,林思成想都没想就回绝?屡次想和他当面谈一谈,林思成能躲就躲?
反倒是王齐志刚抛了个媚眼,两人就勾搭成奸?
换成她,她也和林思成一样。
所以,还争个屁?
(本章完)
第75章 我也很好奇
第75章 我也很好奇
微风吹着半干的槐荚,发出“窣窣”的轻响,金黄的柳叶转着圈,慢悠悠的飘落下来。
仲秋时节,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泼散在女孩在脸上,映出淡金色的绒毛。
李贞双手交握,站在路边,神情明媚而温婉。柳叶似的眉线随着睫毛轻颤,眼波如水,时而掠过树荫下的长椅。
林思成靠着椅背,直直的盯着斜上方的树梢,双眼空洞,没有任何焦距。
郝钧坐在另一头,眼珠左转一下,右转一下,越看越觉得这两年轻人挺有意思。
他无声笑了笑:“想什么呢?”
林思成如梦初醒:“在想剩下的那几件怎么设计,怎么修复!”
郝钧来了兴趣:“修复好的效果怎么样,能不能比得上那只梅瓶?”
“不好说!”
“那你先补,补好了说一声,我来找下家!”
交待了一句,郝钧又想了起来,“店里也有修复业务,但之前大都送到京城,费钱费时不说,还补的不咋地……你要有时间,哪天过来看看!”
林思成算了一下,“估计最早也到下个月了!”
要补娇黄釉,要补穿龙纹大罐,可能还要补鸡缸杯,一个月能补好,都算是快的。
“可以,反正不急!”
回了一句,郝钧稍稍一顿,往楼门口指了一下:“来了!”
王齐志和商妍肩并肩,边走边说着话。
虽然还没到谈笑风声的地步,但看表情,那位商教授,好像并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郝钧啧啧称奇:之前林思成说,既便吵,两人也吵不了两句,他还不信。
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啧,这位王教授有点东西……
不过几步,眨眼就到,林思成起身,脸上带着微笑:“商教授!”
看着越看越顺眼的林思成,商妍颇有些失落:凤麟之才,却只能失之交臂?
但正如王齐志所说:不能为了一棵良木,舍弃整片森林……
她止不住的一叹:“以后偶尔找你帮忙,你会来吧?”
林思成不假思索:“来!”
商妍展颜一笑:来就好!
马上就有课,一起吃饭是来不及了,只能随便对付一口。
和王齐志说了一声,商妍带着李贞离开。
看着李贞的背影,王齐志挠了挠额头:“看来还得给你找个助手。”
林思成笑了笑:“谢谢老师!”
确实得找,因为补瓷的好多工序都需要两人及以上通力完成,而且一干就得好多天。
总不能让李贞丢下本职工作,专门来给林思成打下手?
也可让老爷子帮忙,但让王齐志出面更合理,也更方便。
王齐志点点头:“我下午就去院办问一问,正好挑一挑实验员和实习生!”
“报名的多不多?”
王齐志“呵呵”一笑:“何止是多?”
光是校内推荐的实验员就有十多位,其中不乏有五六年助教和实验经验的硕士、博士。
懂金属文保学,同时还懂陶瓷学的并不在少数,给林思成挑个助手并不难。
“最好再懂点雕漆工艺!”
林思成边走边琢磨,“一是后面的那几件瓷器修复,主要工艺为漆缮。另外,后面的铜器与铁器研究都会涉及到嵌漆技术。所以最好有点相关的经验,到时实验进度也快……”
王齐志豪气干云:“那就再招一位,招个更专业的……反正是学校发工资!”
不是……这何止是发工资的事情?
林思成眼皮一跳,连忙提醒:“王教授,只是涉及漆雕工艺,咱们不可能专门研究这个,所以应用场景不会太多。再者,人太多也不好管理!”
说直白点:王齐志刚放出招人的消息,就有这么多人才应聘,目的绝非为了工资和奖金。
而是冲着王齐志这位实验室负责人才来的,为的是学术资源,研究成果,以及机会、名誉。
结果招进来以后,大多数的时候都让人打酱油,搁谁也不愿意。
王齐志顿了顿,神情略显怪异:“之前又没进过实验室,这个你也懂?”
林思成笑笑:“经常听爷爷在家里唠叨!”
王齐志狐疑了一下:林教授这个都讲?
他也没深究,两人边走边商量,郝钧偶尔出出主意。
叶宁安落在最后面,百无聊赖,心不在焉。
时不时的,就会扭头看一眼。
远处的林荫下,李贞匀步而行,窈窕的身姿的被阳光照出一道斜影。
……
吃完饭送走郝钧,已是下午四点半,林思成趁机到班里露了露脸。
滥竽充数的上了两堂基础课,正想着要不要回家,王齐志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思成,来活了:就上周没鉴定完的那些物证,市鉴说无论如何,请指导组再过去一趟!”
林思成回忆了一下:上次没鉴完的,不就只剩铜器?
他心里一动:“这次指导组的成员都有谁?”
“没成员,就我和你……市鉴证中心专程给院里发的函,点名提到了你。”
果不然?
林思成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问清楚的好:“王教授,院领导就没好奇一下:我一个本科生,跟着凑什么热闹?”
“一回生二回熟嘛,上次的那樽镇纸,院长又不是不知道?”
一说起来,王齐志就想笑,顺便再竖个大拇指赞一声:上次回来时,林思成就担心过:市局会不会用顺手了,有事没事都找他?
结果不到一周,就应验了?
王齐志笑了笑:“放心,因为这次鉴定的是铜器,我才没反对。不然就算院长答应,我也能顶回去!”
林思成想了想,再没说话。
时常保持谦谨之心,这肯定没错,但有时候,太谦虚了也不好。
上次在岐山,自己的铜器鉴定能力如何,王教授已然见过。在他看来,不敢说有多高,至少不差。
所谓待人以诚,何况两人还是师生?
再者,林思成也很好奇,那樽关兴民屡次提到,涉额数百万的康熙仿宣德炉是个什么情况?
“王教授,什么时候去?”
“明天早上九点……本来市鉴要派车来接,我嫌麻烦回绝了。明天你到学校,咱们开车去,也方便!”
“好!”
(本章完)
第76章 又得翻案?
第76章 又得翻案?
八点钟,林思成准时到学校,师生俩还抽空吃了了碗胡辣汤。
九点差十分到的市鉴,关兴民带着两位科长,早早的等在楼下。
两人刚下车,关兴民就快步迎了上来:“王教授,辛苦辛苦!”
王齐志半开玩笑:“关主任,上次我可没咋辛苦,辛苦的是林思成!”
闻弦歌而知雅意,关兴民立马保证:“王书记你绝对放心,该谁的功劳,绝对跑不掉,领导全记着呢!”
说着,还给林思成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说笑间,一行人进了楼。
王齐志向来雷厉风行,能早干一秒,绝不拖晚一秒。拒绝了关兴民“先到会客室喝杯茶”的建议,直抵鉴证室,进门就换白大褂。
林思成打下手,依旧是科长和之前的那位女警记录,关兴民陪同。
所有的物证全摆在长案上,大小二十多件。随意一瞄,“噌”的一下,师生二人的四只眼睛骤然一亮:
长案中间,立着一樽约半米高,通体绿幽幽,长的像酒缸一样的物件。
“酒缸”的顶部,还站着一只老虎。
谁也没出声,两人齐齐的一迈脚,走了过去。
先是看,后是摸,然后再敲,甚至合力抱了起来,看了看底。
然后,师生二人眼对着眼,默不作声。
竟然是……真的?
长见识了:竟然能在这儿看到国宝?
这东西至少也是汉或以前,如果出土于墓葬,墓主至少也是一方诸侯。比如满城汉墓,刘备的祖先中山靖王刘胜的墓中,就出土过一模一样的一件。
关键的是,从春秋到汉,类似的器物拢共也就出土了二十来件。无一例外,全部无氧保存。所谓在博物馆陈列的,全是仿制的。
那这一樽是从哪来的?
关键的是,竟洗成了这个模样?
两人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关兴民还以为这东西是不是又有什么问题,心里都开始打鼓了,王齐志才吐了一口气:
“肩宽,腰窄,平顶,口直!”
林思成也点头:“底为勾连云纹,应属礼器!”
王齐志:“虎钮錞于,源于周,用于祭祀、庆典、以及战场指挥!”
林思成:“原器为错金工艺,饰金极密,后被人撬走金饰,又洗去铜锈。但酸比太重,纹饰尽毁。”
王齐志又拿起放大镜,来来回回的看:“年代呢,秦还是汉?”
林思成也低下头:“肩与圈有弦带,下缀三叶,勾连云纹的纹样为云雷纹衬斜六边……应为西汉,且为汉初!”
师生俩你一言我一句,科长和女警记个不停,记完再看资料,暗暗的一赞:几乎只字不差。
汉初錞于,错金工艺,因为洗锈的溶液酸性太强,把错金槽和表面的纹饰洗走了大半。
他们惊奇的是:老师能看出来不奇怪,学生的眼力也这么强?
甚至于,感觉比老师……还要强那么一点点?
林思成又瞄了一眼:“关主任,从哪挖的?”
“龙首原!”
好家伙,未央宫……再结合汉初:专门给刘邦奏演礼乐用的?
国宝中的国宝!
如此一来,罪也更重了:盗的是西汉皇宫遗址不说,还把国宝洗成这样,这不得把缝纫机踩冒烟?
“主犯判了几年?”
“判?”
关兴民比了一个打枪的手势。
林思成惊了一下,心里一动,看了看王齐志。
王齐志稍想了想,摇了摇头。
所谓王八对绿豆,师徒俩虽然相处的不久,但默契是一等一。
林思成:老师,这东西能不能补?
王齐志:补倒是能补,但太费时间,还没什么效益:卖又不能卖,荣誉可能有一点,但顶多公安局和博物馆各给一张奖状!
还不如你多补几件瓷器……
林思成点点头:也对,反不如直接送到省博,那里有的是高手。
看不懂这对师生在打什么哑谜,关兴民还不知道,一桩功劳眼睁睁的从眼前飞了。
再没有挑,两人就顺着这里往下看,别说,好东西不少。
一樽水波式发髻的观音铜像,袈裟边缘镶嵌金丝。衣纹带饰锤揲而成,褶皱细密,飘逸而自然,明显带有“吴带当风”风格。
头部近似银白,说明锡含量极高,至少在百分之二十以上。以下显黄,近如黄金,锡含量明显偏低,顶多百分之十。
这是典型的唐代玄宗少府监的铸造特点,艺术成份和工艺水平极高,同时也代表着涉案金额极高。
还有一柄宋代的曲柄执壶,三方元明时期的高浮雕铜镜,虽非官作,但艺术水准都挺高。
又看了几件,师徒二人一口凉气:这什么……青铜镈?
不怪两人这么惊讶,因为这东西比之前的錞于还要少见,全国满共才出土了四樽。
前三樽为宝鸡出土的秦公镈,现馆藏于国家一级博物馆,宝鸡青铜院,也就是王教授之前上班的地方。
后一樽出土于更有名的曾候乙墓:其中编钟五十四,镈只有一件。
这东西就两个作用,一为祭祀,二为给所有的乐器定音,可谓百乐之祖。
《周礼》:乃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所谓黄钟,指的就是镈。
如果非要做个对比:镈为兄,编钟为弟,之前那樽錞于则是弟中弟中弟……
两人可谓见多识广,依旧被震的一愣一愣。脖子不约而同的往前一伸。
王齐志刚把放大镜凑上去,师生俩又齐齐的一怔愣。
镈腹正中,刻着两个铭文:大晟。
哈哈,宋徽宗仿的?
吓一跳,还以为冒出来了第五樽“镈”?
器形一样,大小也一样,包括重量也应该大差不差,甚至徽宗亲自命名为“黄钟”,但历史不认。
因为这钟的音调比镈要高半调,所以史称为“大晟编钟”。
当时造的极多,一个州配一套,所以像这种的,造了足有上千樽。
出土的也不少,因其主要作用是“定律”,所以属礼器,历史属性的价值非常高。
相应的,刑期也就重。不用怀疑,敢挖出来,妥妥的十五年以上。
仔细的看了一遍,基本和之前的鉴定结果没什么出入,两人继续往下鉴。
又鉴了几件,终于看到了关兴民多次提到的那樽康熙仿宣德炉,林思成精神一振。
市鉴鉴定为假,省厅也鉴证为假,被告律师请的专家却又认定为真,那肯定是有些说道的。
转着念头,他举着放大镜,俯身细瞅:
先看器形,典型的平口鼓腹压经炉,炉身简洁而流畅,圈足外撇,内铸三乳钉,虽简却稳。
再看材质:质地坚密,枣红中隐现青灰,其间间杂褐斑。
这个斑有个专门的叫法:堂梨斑。
名字很好听,但说白了就是瑕疵:原因是清代改变配方,较明代宣德炉相比铜纯度降低,铁、硫之类的杂质增多,高温氧化不均而造成。
但所谓的瑕疵也只是对当时而言,放到现在,却成了“清三代”仿宣德炉的佐证之一。
继续往下看:通体鎏金,薄厚如一,既便掩埋了三百年,大多腐蚀贻尽,但残留的部分依旧程亮如新,耀如黄金。
再看款:大明宣……哈哈,这什么:“德”字的心上少了一横?
乍一看,伪作?
但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少了这一横,这东西离宫廷真品款的可能又近了许多。
因为康熙造宣德炉有两处:同属武英殿造办处十四作之一,前为铸炉处,后为铜鋄作。
这一件应该出自铜鋄作,“德”字一律少一横,暗指大明无德。
但存在时间很短,到雍正继位后就给改了过来,出品也不多。存世的更少。
所以,别看这东西不怎么亮眼,还有些脏。如果是真品,四百万绝对打不住,市场价应该在六百万左右。
看到这里,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这已经算是鉴了一半了,怎么感觉这玩意……有点像是真的?
总不能,市局又得翻案?
(本章完)
第77章 完了
第77章 完了
林思成眨了一下眼睛:“王教授,我感觉……这东西有点像?”
王齐志稍有些犹豫:“看着……确实有点像!”
一听这两句,站在旁边的关兴民心里一咯噔。
什么有点像?当然是和真品有点像。
如果把两人说话的顺序颠倒一下,关兴民顶多狐疑一下。可是,说这东西像的,是林思成?
不夸张,刹那间,关兴民心跳都快了半拍。
想想文物中心的倒流壶,想想上次的那樽和田白玉狮子镇纸……
关兴民强作镇定:“意思就是……真品的可能性很大?”
“是有点大!”林思成指着光亮的鎏金层,“乍一看,足有五六成。”
关兴民也搞收藏,自然知道所谓的“五六成”再加上“足有”,基本就等于真品。
不过搞鉴定的都会给自己留点余地,不会把话说满。
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市鉴、省厅又鉴错了。
问题是,分局就是以市鉴的鉴证报告为依据,逮捕的嫌疑人。检察院也是以此为依据,准备以“诈骗罪,且数额特别重大”的罪名起诉。
这要成了真品,还何来的诈骗,还起诉个屁?
看他脸色不对,林思成猜了个七七八八:“关主任,这樽铜炉,是你负责的?”
关兴民猛点头:“不然我会这么着急?”
王齐志的眼皮也跳了一下:怪不得?
上次那樽狮子镇纸的性质更严重,关兴民也只是惊了一下,因为不是他负责。
但这樽香炉首鉴,复鉴,都是他负责,最后追责,第一责任人就是他。
既然香炉是真的,诈骗罪自然就不成立,当然就不能起诉。但人关了近三个月,是不是得赔偿?
接下来,问责程序启不启动,办案人员处不处理?
当然要处理。
但熬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他才到这一步?
轰隆一下,全完了……
不夸张,就两分钟的功夫,关兴民额头上的汗就出来了。
师生二人对视了一眼,神色略显凝重。
林思成微一思索,把铜炉翻正:“关主任,你先别急,我们再看看!”
王齐志也点头,俩人不约而同的拿出强光手电,一人看一边。
其实严格来说,不管是哪一种文物,无论是器形、材质、工艺、款识,都是可以伪造的,甚至于能伪造到八九成相似的程度,也就是常说的以假乱真。
比如文物公司的那樽倒流壶,又比如上一次看过的那樽和田白玉狮子镇纸。
而其中最不好伪造的,则是各种因为材质氧化或腐蚀而产生,又日积月累而形成的年代特征。
比如锈,比如沁,比如斑。包括用科学技术手段检测,首检样本也肯定是检这个。
林思成和王齐志看的也是这个。
两人先看外表层,但没看几分钟,林思成眉头微皱。
外表层的锈,好像也是真的?
乍一眼,器物表面好像蒙着一层土,却又擦不掉?
其实这是土壤中的碳酸钙沉积于表面,形成的土锈层。说明器物长期埋藏于富钙土壤中。
其次,土锈之下,可以看到明显的白色锈斑:这是器物在富氧环境中接触微生物,锡选择性腐蚀形成二氧化锡(sno),学名富锡锈层(type4)。
继续往下:锈层发黑,隐现红褐色:这是富氧干燥环境中,器物与土壤中的铁氧化物混合形成的复合锈层。
学名氧化锈层(type2),主要成份为赤铜(cuo)和黑铜(cuo)。
只凭这三点,就可以推断出埋藏环境:富氧、干燥、富钙、微生物活跃……已遭受破坏,已形成长期有氧环境的北方黄土墓葬。
是不是从陕西挖出来的不知道,但绝对在黄河以北。
重点在于:从下到上,锈层为“黑→褐→土”多层结构,且是层层递进,没个两三百年,锈不出来。
造假的更造不出来。
关兴民这下是真完了?
本能的,林思成的眉头皱的更紧,突然,“当”的一声,铜炉震了一下。
王齐志拿放大镜在炉沿上磕了一下,脸露喜色:“林思成,你过来看,这锈好像是贴的。”
不可能……
脑海中本能的闪过三个字,林思成索性绕过台案,到了王齐志这边。
但只是一眼,他眼皮就止不住的跳:就轻轻的磕了一下,铜炉上竟然掉下了一些绿色粉末?
不多,就几星。
但这根本不是多与少的问题:腐蚀几百年而生成的铜锈,拿刀都不一定能刮的下来,就这么轻轻敲一下,就搞了下来?
诧异间,林思成抓起了一点,用手指捻了捻:锈是真的。
再透过放大镜看器物表层:锈层最底下,也就是黑色的氧化铜与铜炉之间,有一层黑色的光膜。
极薄,还极隐蔽,若非放大镜的倍数较高,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这是大漆漆膜,也就是生漆,古代最常用,也是最牢固的胶料。所以确凿无疑,锈层就是贴上去的。
为什么另一半的锈,却真的不能再真?
总不能,这樽铜炉是一半真,一半假?
绝不可能:通体都没有拼接的痕迹,铸炼痕迹浑然一体,别说清代了,再过八百年也造不出来。
正狐疑着,看到关兴民松了一口气,竟笑了起来。
林思成及时的泼凉水:“关主任,你先别笑!”
说着,他把铜炉转了个个。
王齐志不明所以,林思成又示意一下,意思是让他先看。
下意识的举起放大镜,王齐志刚瞄了一眼,瞳孔猛的一缩。
黑锈(氧化铜)→褐锈(赤铜)→土锈(碳酸钙),土锈下又夹杂白色的二氧化锡。
富氧干燥的富钙环境下生成的氧化锈层?
再看另一边:氧化铜→碱式硫酸铜→碱式碳酸铜……缺氧湿润的低氯环境生成的水合锈层(type3)。
但扯什么淡?
因为这两种锈层生成环境完全相反。
打个比方:一个在北极的永冻层,一个在赤道地带。所以,这两种锈层绝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件器物上……
关键在于:干燥的这边锈层紧贴器物,来回四五遍,王齐志没有找到任何移植、粘贴的痕迹。
再者,研究了近二十年,这些锈层是不是自然生成,他能看不出来?
所以,这半边就是真的。
他想了一下,把炉转了过来,倒转放大镜,使劲的蹭他刚才鉴过的那一片。
蹭一下,就掉一片锈,再蹭一下,又掉一片锈。
渐渐的,露出了鎏金层,也露出了土锈与黑褐锈混合的氧化锈层,和林思成鉴过的那边一模一样。
王齐志愣了好久,惊愕的抬起头,直灼灼的盯着林思成,“真品”两个字涌到了嘴边。
关兴民完了!
(本章完)
第78章 洗货
第78章 洗货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手又一伸:“机鉴报告!”
科长连忙递了过来。
翻开再看:
做过x射线衍射,锈层中的腐蚀成份为:氧化铜、酸酸钙、碱式硫酸铜、碱式碳酸铜……即富氧干燥氧化锈层和低氧湿润水合锈层共生,年代区间都为三百年左右。
打个比方:水里点了一把火,一烧就是几百年……这不是扯蛋?
所以鉴证中心鉴定:锈层为人为移植。
又做了电子显微镜:锈层底部有胶质残留。又做了胶质成份分析:漆酚、儿茶酚……生漆粘贴无疑。
还做了紫外荧光:铜炉内外,均检出胶粘痕迹,而且几乎是整体覆盖。
所以,市鉴和省厅鉴定铜炉为赝品,没有一点儿的毛病。
但还是之前说的那句话:仪器鉴验的针对性太强,只要有意为之,骗过高科技检测的手段并不少。
锈是移植的,但并不代表东西就是假的。
那已经被关进去中间人,和律师请的专家,又凭的是什么咬定这东西是真品?
听关兴民叙述就知道,中间人的眼力确实要差那么一点:只觉得哪哪都对,只看出锈是真的,却没看出是人为粘上去的。
从京城请的专家眼力肯定够,但看不到实物,只是凭律师阅卷时拍的照片鉴定的。
但说实话:别说京城的专家,就是社科院考古所的专家,也不敢凭几张照片鉴定文物。
再看他给的鉴定结果:云山雾罩,含含混混,“可能”,“应该”……就没一句实质性的东西。
想来是李国军(中间人的合伙人)给足了钱,律师想用“京城专家”的名头拖延一下,以求检察院别起诉那么快。
只要没判,就有可能从不可能中寻找那么一丝可能的机会……无非就是死中求活,搏一线生机。
别说,还真让他给搏到了?
暗暗转念,师徒俩又开始沉默,然后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关兴民干了半辈子公安,察颜观色只是基本功。
看林思成和王齐志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会的他已经不是脸白,心也彻底沉到了底。
林思成果然没说错,笑早了!
下意识的,他已经开始算:自己这个副主任还能当几天?
不想还好,一想就觉心灰意冷,像是抽走了骨头,人都矮了几公分。
脸上愁云惨淡,眼中透着深深的疲惫。
瞄民一眼,林思成又拿起放大镜:“你先别急!”
关兴民的眼睛“噌”的一亮:“你们看错了?”
林思成摇摇头:“有可能,但可能性极低,我想说的是,逻辑不对:既然是真品,何必要伪造成假的?”
不讲逻辑的案子多了去了,市鉴一年能碰到上百起。
黯然长叹,关兴民还是抱着点最后的希望:“会不会是伪造者走眼了,没看出来这是真品……”
但说到一半,他又顿住:既便是,也和案情的关系不大。因为东西如果是真品,就不存在诈骗一说。
继而,案子该翻还得翻,他该负的责任少不了一点!
王齐志想了一下,也摇了摇头。
看贴锈的手法,可谓老炼至极,摆明是行家。所以,凭器形、款识、材质、工艺,就能断个七八成:铜炉为真品。
反正不可能走眼。
但正如林思成所言:为什么要把真的伪造成假的?
几人紧皱眉头,冥思苦想,但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总不能是,为了逗人玩?
除非脑子有坑:这可是好几百万的东西……
脑子里天马行空,林思成无意识的摩砂着铜炉。随着一阵“簌簌”的轻响,几星绿锈落到了台布上。
林思成把手伸到另一边,再继续磨,但殊无动静。
因为这半边是真锈,当然磨不下来。
他心中一动,把铜炉托在掌心,先瞄了一眼:内壁膛锈层完整,但颜色绿中显蓝,标准的水合锈层。
简而言之,也是后粘上去的。
但怪的是,没有任何掉锈的痕迹,再用指甲抠:啧,粘的不是一般的牢。
那为什么外面粘那么松,甚至于一敲就掉?
感觉像是……生怕行家认不出来?
林思成又拿起手电和放大镜,仔仔细细的看,越看,眼睛越亮。
许久,他直起腰来,指了指比较光亮的,也就是他之前鉴的那半边:“关主任,你们之前鉴定、检测,是不是就是以这半边的锈层为样本?”
关兴民不假思索:“对!”
“那买家呢,又是怎么发现的?”
林思成自问自答,“是不是买回去的时候,现在亮的这半边也是绿锈(水合锈层)?但放了不久,就开始掉,买家一看东西不对,才报了警?”
关兴民点了一下头:“对!”
“我再推测一下……”林思成闭上眼睛,又猛的睁开,“应该是买回去十天左右,最多不超过半月,开始掉锈的?”
关兴民神色有些古怪:这个鉴证报告里肯定不会写,林思成是怎么猜到的,还猜这么准?
他不答反问:“为什么是半个月,而不是更久?”
“因为生漆里面加了醇,十有八九就是酒精……这样混合,会降低生漆的胶着性,以及持久性,所以外层的锈才掉的那么快!”
“内膛锈层也为移植锈,但用的是可能是化学胶,所以极牢……不出意外,应该含有环氧树脂成份……”
林思成拿过检测报告,又“咦”的一声:“这上面怎么都没写?”
关兴民猛的愣住。
因为这是机检报告,只要检测到胶质中有胶着漆成份,证明器物锈层为人为移植粘贴就可以了。要是具体到所有成份,一张纸哪能够?
也确实检测到了精酒和环氧树脂,但没必要写。
旁边的科长和女警更夸张,张着嘴,两只眼珠使劲的往外瞪:大哥,这是分子成份检测,要检测胶质混合成份和分子结构的,你就靠眼睛?
再想想上次的镇纸,以及上上次的倒流壶,科长和女警盯着林思成,像是在看神仙。
王齐志愣了一下:感觉只隔着一层窗户纸:“那为什么要把外面粘这么松,里面粘那么牢?”
“因为仿造者是故意的,就是要把真炉造成假炉卖,再让买家尽早发现这是假货,从而报警,所以才把外面粘那么松。但又怕漏馅,被人发现这是真品,所以把里面的锈粘的贼牢……”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琢磨了一下铜炉的器型,林思成的脑海中突地一亮:压经炉,经呢?
没经你压什么炉?
林思成双眼直放光,又拉过王齐志的工具包,取出一根锥子似的钎针。
然后伸进炉口,在内壁上用力一划……竟然没掉?
“哈哈~”林思成笑了一声,“这樽铜炉是用来洗货的!”
听到“洗货”两个字,王齐志猛往后仰:就说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关兴民怔了一下,狠狠的一拍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亏自己还是警察?
何为洗货?
洗钱是什么样,洗货就是什么样……
(本章完)
第79章 汇报一下
第79章 汇报一下
编缉通知,下周三上架。
为避免影响阅读体验,到时候就不发感言单章了。
然后,先鞠躬感谢:感谢各位开书以来的鼎力支持,感谢读者老爷们的打赏、月票、推荐票、评论,谢谢。
其次,向读者老爷们汇报。
先说更新:就靠这个吃饭,靠这个养家,其实我比谁都想多更,真的。
所以上架后,在保证质量和节奏的前提下,我会尽量保证多更,保证定时更新。
其次,说一下情节:其实书里提过多次,初期主要以鉴定、修复、科研为主。随着情节的展开,会慢慢添加考古、探险、地方民俗等元素,同时以螺旋状推进。
说简单点:情节多元化发展,而并非单一的鉴宝,可写的东西很多,质量肯定有保障。
然后是节奏:一环连一环,一个事件接一个事件,肯定不会慢。我反倒担忧,因为节奏过快。过于紧密,会使各位的爽点阀值提高过快。
但有所得,就要有所舍,至少老爷们可以放心,我肯定不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乱整幺蛾子。保证从开书到完本,全程贴合主题。
所以,不管开几条支线,都必然会以“古玩、文物”元素为中心、重点,稳步发展。如果觉得情节有瑕疵,或是推进太慢,或是太水,或是人物设定有问题,以及其它的问题,请务必在评论区提醒一声。
从老书过来的读者老爷们都知道:没有比我更重视读者意见的作者了,真的。
最后,再向老爷们鞠个躬:还请上架的时候支持一下,谢谢!
(本章完)
第80章 否极泰来,因祸得福
第80章 否极泰来,因祸得福
所谓的洗货,和洗钱是一个性质:把赃物洗白,洗到能正常流通,随意交易的程度。
比如这樽铜炉:只看光亮的那一面的土锈就知道,出土顶多不超过十年,妥妥的盗掘文物。
别说交易了,这要被抓住,东西没收不说,买的七年以上,挖的再加一倍。
但又想卖,更想发财,怎么办?
洗。
先想办法把东西运出境,然后转几遍手,同步伪造收藏纪录和交易记录。
然后再上拍卖会,更或是入境再上拍卖会。
有了入境记录,这东西就成了“海外回流文物”……哪怕是刚挖出来的,它也是刚挖出来的“海外回流文物”。
对这一种,有关部门其实是持默许态度的。
所以来回这么一洗,盗掘的赃物堂而皇之的就成了可以随意交易的真品。
但其中有一个难点:如何把赃物运出境?
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一种:先把真的造成假的,再想办法弄成涉案赃物,由权威机构鉴定。
然后,等案子一判,再想办法把东西弄到手,同步把报告也弄到手。
别不信,这一步并不难,而且不会触犯任何法律和规定:想想一下如今的司法拍卖!
到时候,一看有市局、省厅的鉴证报告,信不信海关连机器都懒得过?
哈哈,逻辑完美闭环!
霎时间,关兴民兴奋的想抖两下,浑身的毛孔都想笑:
东西确实是真的,诈骗案确实得翻案。
但与之相比,诈骗案算个屁?
胆子大到什么程度,敢拿省市两级公安机构做局?
这些人费这么大功夫,动这么多脑筋,难道就为了这一樽铜炉?
搞不好,能挖出一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涉及境内盗掘团伙、造假团伙与境外走私团伙勾联的大型犯罪集团。
何谓苦尽甘来,冰火两重天?
恍然间,关兴民仿佛看到荣誉、锦旗,乃至更大的担子在向他招手。
下意识的,嘴角就勾了起来。
林思成无奈的摇摇头:这眼睛都没闭,又开始做白日梦了?
他曲指敲了敲桌子:“关主任,你先别笑!”
这碎怂,又是这一句?
关兴民猛的板住脸:“胡说,我哪高兴了?”
还没高兴?那嘴角比ak还难压。
林思成叹口气:“关主任,我估计这案子不好查!”
关兴民当然知道不好查。
老鼠既然敢拿猫做局,布局还这么严密?可想而知,有可能突发的状况,该做的预防,早都考虑到位了。
比如,以“诈骗嫌疑人”关在看守所的中间人,根本就不知道卖家的真实身份。
也不用猜,卖家肯定是国际友人,拿的是国外护照,你查都没办法查。
受害者,也就是四百万买了铜炉的那家古玩公司,也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故意被卖家引上钩的。
市值六百万的东西只卖四百万,谁不上钩?
等于除了这樽铜炉,基本没什么线索,你怎么查?
但查不好查是一回事,查不查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谓雁过留声,风过留痕……
关兴民猛吐了一口气,眼睛掠过林思成,定在王齐志的脸上:“王书记,帮帮忙!”
王齐志顿时就乐:“出力的是林思成,关主任,你问我?”
关兴民笑了笑:“您是他老师啊?”
嘿,这话讲的……我怎么就这么爱听呢?
他边乐呵边点头:“关主任,不骗你,林思成不提醒,我还想不起来这是洗货的手法。具体怎么往下鉴,你还得问他……”
林思成也没卖关子,又拿起铜炉瞅了瞅内膛:“内膛移植的锈层不薄,还粘这么牢,就是怕被买家或是鉴证机构发现……所以,内里肯定另有乾坤……
再者,既为压经炉,炉内炉外却不见半句经文。所以我怀疑,十有八九,膛内锈层底下刻的是佛经……只要能证实这一点,就能进一步的证明伪造者以真造假的目的,确实为洗货……”
关兴民也是这个意思:毕竟只靠眼鉴,只靠推断,理由不是那么太能站得住脚,还得有证据。
但他不知道,证据怎么找?
听到“内有乾坤”,关兴民精神一振,“那怎么弄”
“很简单,加热!”林思成又用放大镜瞅了瞅,“内膛锈层胶着物,应该是环氧树脂混合松香调配,有氧环境下,温度达到180c,就能使脂分子发生有氧化溶解……”
关兴民也是行家,一听就懂:一百八十度,别说损害铜炉本身,连铜锈都伤不到。
到时候,移植的浮锈一掉,赝品自然也就成了真品。
移接木,瞒天过海,简直完美……
他猛呼一口气:“申科长,熔炉预热!”
科长放下文件夹,忙打开了机器。
一百八十度,很快就好,科长用夹钳把铜炉送了进去。
对外有观察口,五颗脑袋齐齐的围了上去。
但窗口就那么大,不是一般的挤,女警官的耳朵都贴他脸上了。林思成无奈,退了出来。
刚往后退了两步,关兴民一声惊呼:“林思成,你快来看……”
没办法,林思成又凑了上去,然后瞳孔一缩:
铜锈一块一块的掉了下来,露出阴刻的梵文佛经。
再看经文内容:密宗往生咒,还刻这么全?
此经源自印度,全称《准提陀罗尼经》,又称陀罗尼经。只有一个特性:超度,往生。
所以,凡刻此经文的器物,必为元清或藏蒙贵族的随葬品。
且有严格的等级限制:身份不同,经文的长短就不同,夹杂于经文间的饰纹更不同。
林思成很肯定,这是全篇经文。再看纹饰:炉底正中为宝塔,从上到下十三层顶轮、华盖、仰月宝珠、莲塔刹一样都不缺。
边饰金刚杵,足足十樽。四周围八宝:珊瑚、犀角、方胜、宝珠、如意、古钱、金锭、银锭!
看到这里,林思成止不住的吸了口凉气:等于,就差了一樽佛像?
由此可知,肯定不是皇帝。
但其余的,一样不缺?
所以,若为男,不是太子就是亲王。若为女,不是皇后就是皇贵妃。
照此推断,这炉才四百万?再翻一倍都绰绰有余!
林思成大致讲了讲,拢共四位,个个都像冻住了一样。
什么叫否极泰来,因祸得福?
(本章完)
第81章 太好用了
第81章 太好用了
眨眼前还是祸从天降,但转身的功夫,大祸就变成了天大的功劳,砸到了脑袋上?
关兴民脸色嘲红,心脏噗通噗通的跳。
“能不能判断一下随葬者的大概身份!”
“当然!”林思成点头,“超不过十位!”
“出土范围呢?”
“范围更小:清东陵加清西陵,再就京郊,至多再加一位孝庄太后……谁的墓葬没在建国前遭到过破坏,就是谁……”
“够了!”
关兴民兴奋的拍了一下掌,“我去给领导汇报!”
说报就报,他拿着手机拔通电话。但就跟驴推磨似的,边说边在鉴证室转圈。
申科长脸色潮红,漂亮的女警官盯着林思成,眼睛里冒星星。
可见有多激动?
其实很正常:本是大祸临头,但突然就转祸为福,搁谁不激动?
不正常的是关兴民和领导汇报的内容,说着说着,就变了味:领导放心,我一定把人留下……
你不查案,你留人?
就想问问,你想留谁?
王齐志使了个眼色,林思成秒懂,微一点头。
等关兴民电话一挂,王齐志伸出手:“关主任,该鉴的也鉴了,那我们先走一步!”
“王书记,别啊?”关兴民不但没伸手,还后退了一步,“局领导马上就到!”
正因为局领导马上就到,我们才急着走。
功劳铁板钉钉,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又跑不掉?
关键是领导太热情,再者当警察的都有一个共性:看似粗爽,满肚子的弯弯绕。被灌个半醉,再一顿哄:小林啊,快毕业了吧,你看,市局就挺好……
但凡林思成敢犹豫一下,他就能借机把话题搪过去,然后第二天就敢去学校找校领导……
王齐志担心的是,二十岁的林思成,哪是这些老油条的对手?
还不如趁早走……
关兴民满脸堆笑:“王书记,不骗你,领导下了死命令:我今天留不住人,明天就得回家休息……你帮帮忙!”
你装!
你继续装!
就凭今天这樽铜炉,领导给你记功都来不及……
王齐志根本不接招,满脸笑咪咪:“关主任,以后机会多的是……你也不用给领导打电话汇报了,等来了说一声就行。不然的话,我也得打电话……”
这和你打不打电话有什么关系?
关兴民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遍,才露出一丝苦笑:公是公,私是私,不能给你们帮了忙,我还得把人留这?
所以,你们最好别使歪招,不然我也会盘外招……王齐志就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王书记!”关兴民伸出手,瞄了一眼林思成,一脸唏嘘,“帮了这么大的忙,却连杯茶都没喝上?”
“这还不简单?”王齐志握住手,又笑了笑,“你先忙,等忙完这几天再安排!”
“好!”关兴民用力的摇了摇,又略带感激的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
不怪他肉麻,委实是林思成帮的太多:帮他逃过一劫不说,还稳稳当当的送了一份功劳。
亲自送下楼,又送上车,大切都开出了大门,他还在摆手。
大切刚拐了个弯,与一辆奥迪和一辆丰田越野擦肩而过。
陈副局长和正主任跳下车,瞪着台阶下的关兴民:“人呢?”
关兴民叹口气:“领导,不是我不留,而是留不住:王书记暗示,我们再敢打林思成的主意,他就打电话告黑状!”
“嘿?”
局长摘下帽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呵呵呵的笑,“不好糊弄啊?”
主任跟着点头:“大院出来的,脑子转的就是快!”
“不急,以后慢慢想办法。”陈局长扣上了大盖帽,“先办案!”
对,先办案!
一行十几位,风风火火的进了楼……
……
大切开出警局,停在路边。林思成看了一下后视镜,呼了一口气。
“差一点就被堵上了?”
“放心,堵住也没用!老师我不会唱白脸,还不会唱红脸?”
王齐志“呵”的笑了一声,“也别怪领导动歪心眼,委实是你太好用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用。
第一次的倒流壶,第二次的玉镇纸,这两次都还可以说是凑巧、偶然,这一次呢?
从前到后,完完全全,林思成都凭的是硬实力。
换成自己,多用点心,肯定能看出这樽铜炉是真品。但肯定联想不到什么“洗货”,更想不到炉膛内另有乾坤。
继而,也就发现不了那篇《往生经》,遑论推测出这樽铜炉的来历,出土范围,以及墓主人的具体身分?
所以,如果是王齐志,或是其他专家,至多也就鉴到“这樽铜炉实为真品”的程度。
但为什么要把真的造成假的,那就是公安机关的事情了。
西京为一省首府,市局内肯定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甚至于关兴民都能想到,这樽铜炉是犯罪份子洗货的产物。
但也就止步于“想到”,因为线索少的可怜,就只有这一樽香炉。
就算有人灵机一动,怀疑炉膛内另有文章,然后剥了那层锈,发现那篇往生经。但依旧得一点一点的找,一点一点的捋:
先请精通梵文、藏传佛教的专家翻译,去一趟布达拉宫,或是京城是肯定的。
但什么时候能联系到专家,什么时候能翻译出来?
算少点,半年。
翻译出来后,再拿到京城,请故宫或文物局的专家研判随葬者的具体身份。但故宫的专家很难请,文物局的专家更难请。既便能请到,也得排好长好长时间的队。
王齐志再给他们算少点:四个月到半年。一来一去,就一年以后了,到那时候,黄菜都凉了。
市局就只能先自己想办法,排查香炉的大概年代、出土的大概范围,随葬者的大概身份,以及流传的大概路径……说白了,只能先查是从哪挖的。
但说实话,比大海捞针轻松不到哪里。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樽香炉是不是被康熙,以及之后的皇帝赐给了谁。赐给谁之后又流传了几代,中间有没有发生过变故,比如家道中落之类的,导致这樽香炉流落到了民间。
满清鼎盛时期四万万人,你还能把所有人的祖坟全排查一遍?
但林思成抽丝剥茧,找出了炉膛内的那篇经文,一下子将香炉的出土地点缩小到了一个极小的范围:从康熙开始,到满清灭亡,贵为太子、亲王、皇贵妃的贵人,拢共有多少位?
再加上碳14检测“220-300”年的年代区间,直指清三代。
三代皇帝,符合特定条件的人连一百都不到。关键是,埋的极集中。
再加上林思成断定的“出土不超过十年”这个区间,一找一个准。
等于一下就挖到了根,然后顺着藤摸瓜就行了,这帮公安机关省了多少警力、经费,帮领导保住了多少根头发?
当然,林思成看的不一定就百分百的准,但谁让他摊上了自己这个老师?
不用半年加半年,王齐志只打了两个电话:梵文佛学专家、清史研究专家,齐活。
还不用排队:明天送到京城,出结果顶多一周。
搁谁是领导,谁都得动歪心思:太他妈好用了……
(本章完)
第82章 鬼面具
第82章 鬼面具
王齐志越想,越觉得不保险。
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帮人的路彻底给掘断了……
他转了转眼珠:“你还懂梵文?”
林思成连忙打补丁:“就书上看了一点!”
“呵呵!”
王齐志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声,“哪天抽个空,跟我和你师母去趟京城!”
林思成顿时肃然:“啊?”
“啊什么啊,就认认门!”
哪个门,您岳丈大人家的门?
林思成顿时不吱声了。
怕他紧张,到时候找借口不去,王齐志岔开了话题:“快十一点半了,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拐个弯就是回民街!”
“咦,这么近?”
王齐志脸贴着窗户,隔着玻璃往外瞅。
果不然,他一眼就看到了鼓楼。
好多年没来过,王齐志确实不怎么认路。但他知道:过了鼓楼就是钟楼,叶安宁的公司就在旁边的钟楼饭庄。
“正好顺路,过去看看叶安宁,省得说我这个舅舅不关心她!”
林思成点点头,打着方向盘。
钟楼饭庄是西安饭庄分店,主打商务接待。副楼对外招租,但租金不是一般的贵。
不过对保力而言,这只多算毛毛雨,所以既便只是设了个办事处,同样租了一整层。
提前打了电话,叶安宁等在大厅,看到林思成,先柔柔的笑了笑。
“小舅,你们又去哪了?”
“没去哪,专程来看你的!”
“呵?”
“呵!”
叶安宁抿抿嘴,“正好,我请你们吃饭,林思成,你想吃点什么?”
林思成想了想:“钟楼旁边的陕菜馆就不错:葫芦鸡,牛肚豆腐皮,老陕海三鲜,冰煎饺都不错……”
不说还好,一说,叶安宁就止不住的吞口水:林思成说的这些,就没一样不是她爱吃的。
喉结滚动了一下,她舔舔嘴唇:“再来个蒸盆子,最好再来俩老卤猪头肉夹馍……”
巧了不是?
林思成也想说来着,被叶安宁给打断了。
他又看了看王齐志:“老师想吃什么?”
王齐志“呵”的一声:你们俩已经决定完了,才来问我?
他正想说,再来个鱼羊鲜和粉蒸肉,叶安宁捏起小拳头一挥:“走!”
说去就去,就几步路,所以没开车。
两个吃货越聊越投机,一路上就没离开过吃:一个说老二和老四家的丸子没老三家的有嚼劲,一个说胖子家的甑糕最好吃。就是人太多,什么时候去了都得排队。
王齐志一边流口水,一边暗暗的骂:知不知道叶安宁为什么非赖在陕西不走?
这就是个大馋丫头。
得,现在又多了一个?
边走边说,过了钟楼,到了易俗街。
爆裂的戏腔远远传来,震得耳膜发痒。各式各样的美食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沿街还有好多民族手工艺品的店铺,或回或蒙,或满或藏。
还不到下班的时候,但人很多,大都是游客,三个人只能耐着性子跟着走。
走着走着,叶安宁停了下来,看着一家店铺:“小舅,这是什么神?”
终于想起来,你俩后面还跟着个舅舅?
哼了一声,王齐志抬头瞅了瞅:一家极有民族特色的店铺,玻璃橱窗后,挂着一张布画:
主色调为黑、蓝、红,神像图案多且杂,几乎塞满了整张画。正中一位三面神像,手多的数不清。
看布画的外观和布局,有点像藏族的唐卡,但至于是什么神,王齐志真不认识。
他使了个眼色,林思成秒懂。
“这是雍仲苯教的五坛本部本尊之一,瓦塞昂巴。”
王齐志和叶安宁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迷茫而又清澈的光。
要是分开,肯定每个字都认识,但合到一块……林思成说的是什么东西?
“苯教,藏族?”
叶安宁看了看店铺门口:两位姑娘穿着刺绣白袍,戴着插着长羽的毡帽。
腰里围着织腰带,脖子里还戴着银项圈。
乍一看,像是蒙族,又有点像彝族。
“也可以说是藏族,但有区别!”
林思成点点头,“这是汉中的白马藏族,由氐羌族衍化而来。司马迁的《史记·西南夷列传》:
蜀之西,自冉駹(古代分布于四川茂汶地区的少数民族)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说的就是白马族。”
“在三国时期还立过国,国名仇池,定都甘肃清水……当时宝鸡的陇县、凤县,汉中的留坝、略阳,都是其辖地……直到北周时才灭国。
因长年耕居于川、陕、甘三省交界,融合了部分藏族的民俗特点,又大多信仰的是藏传苯教,所以建国后被定为藏族,俗称白马藏族。
但其实在生活习俗、信仰、甚至是文化、语言方面,与藏族都有非常大的差别……包括他们自己族内,大多都自称为白马族……”
林思成侃侃而谈,两个姑娘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可能是听到了之前的那句“瓦塞昂巴”,也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对她们的民族文化这么了解的客人。
当然,也可能是林思成长的好看,还年轻。两个姑娘嘀咕了几句,转身进了店里,一人捧了一顶毡帽出来。
擀制而成,帽外围,帽顶插着锦羽,纯手工艺品,既精且美。
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但笑的很甜:“送给尊贵的客人!”
叶安宁高兴的不得了,说了声谢谢,连忙接过来戴在了头上。
林思成却没动,弯腰让高个的姑娘帮他把毡帽戴在头上。又抚着胸口,叽哩的说了一句。
说的是白马语,大意是,愿敦巴辛饶(苯教祖师,如同佛教的释迦摩尼)保佑你。
两个姑娘怔了一下,好像很是惊讶的样子。
随后,高个姑娘又进店里,捧出了一副面具。
木雕而成,又刷了彩漆,鬼面獠牙,狰狞威武。
林思成神情有些郑重,正要拒绝,高个的姑娘俯腰行了个礼,又起身惦起了脚尖。
没办法,林思成只能低下头,让姑娘帮他把面具戴上。
然后,两个姑娘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
林思成很无奈,想了想,伸出食指在面具的唇边虚沾了一下,然后在两个姑娘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嗡嘛遮么耶萨雷德!”
顿然,乌黑而深邃的杏眼中泛起了光,眼眸中升腾起雾一样的水汽。柳眉在眉心折出浅浅的褶皱,粉唇无声翕动,如同朝圣者的诵讼。
叶安宁一脸好奇,刚要说话,王齐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别动。
林思成也没动,差不多三分钟,等两个姑娘诵讼结束,他才摘下面具。双手端在掌心里,勾了勾腰:
“谢谢两位,再见!”
两位姑娘满脸肃然,右手抚着胸口,深深的弯下了腰。
(本章完)
第83章 步入职场的第一课
第83章 步入职场的第一课
正午的日头将青石板晒的微烫,蒸腾的热气裹着食材的香味飘进鼻孔。
人流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忽的响起一声梆子,炸裂的戏腔如穿云裂帛,刺入耳中。
而这一切,与街边的两个姑娘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们闭着眼睛,面朝林思成离开的方向,双手合什紧紧的贴着额头。睫毛不住的颤动,口中默默念诵,仿佛要将所有的祈愿都揉进这喧闹的烟火气当中。
割裂,神秘,庄严而又肃重。
叶安宁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她们在做什么?”
“吟咏,祈神,既‘苯’!”
叶安宁又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眼睛布灵布灵。
林思成笑了笑:“苯教的原始教义为万物有灵,人人都可通神……也是因此,他们才送了我面具,认为我也可以通神。所以,他们祈的不是我,而是神……”
叶安宁半信半疑,总觉得没林思成说的这么简单。
她指了指面具:“这是什么?”
“白马族曹盖(面具)十二相中的阿里朵,又称大鬼,意指神!”
“你刚说的那句,就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
“愿命根不灭,死后回生:焚净前生的一切孽障,扫清今世的一切阻碍,驱除来世的所有病痛与邪魔……”
看她眨巴着眼睛,大有掰起指头数一数的架势,林思成笑了笑:“确实只有八个字,但这是苯教的光明八字真言……”
所以,蕴含的意义又何止是他刚说的那几句?
叶安宁的嘴唇嗫动了一下,再不吱声了。
脑海中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林思成姿态郑重,语气肃穆,再加上这狰狞中透尽威严的面具,搁她是那两个姑娘,她也拜……
“嗯,那八个字是哪八个字?”
林思成怔了一下:“你最好别学,学了也别随便说……因为在不同的民族信仰中,苯教教义衍化的意义各不相同,区别非常大,很可能会引起误会。”
叶安宁想了想:“藏族呢,说了会怎么样?”
林思成叹了口气:“会挨打!”
叶安宁乖巧的点了点头:“那我不学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王齐志默默冷笑:叶安宁,在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乖?
我一句没说完,你三句就来了?
正暗暗骂着,叶安宁又好奇的问:“你们学校,好像不教这个,我是说藏语?”
林思成不假思索:“从书上看了一点!”
其实白马语是从古羌语分化而来,与藏语的区别大到离谱:比藏语中各种方言之间的区别还要大。
不过叶安宁只是一时好奇,他就没有过多的解释。
但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了,眼中泛起了光:“梵文呢,是不是也懂一点?”
“具体是什么?”
“佛经!”
林思成怔愣的一下,回头看了看王齐志:巧了不是?
刚刚才和你舅舅看过一篇。
他点点头:“确实懂一点!”
“太好了……”叶安宁兴奋的搓了搓手,“上上周,有个客户送来了一幅梵文的佛经卷轴,我看着挺老,就收了下来。
但我们主管说东西不对,字画部的老师(鉴定专家)也说东西有问题,让我退回去……但客户耍赖,非要上拍!”
“我记得保力征集古玩,是不收任何保证金的吧?”林思成格外好奇,“那他怎么耍赖的?”
叶安宁鼓了鼓腮帮子:“我收的时候,她偷偷录了音,又剪辑了一遍……”
明白了:断章取义,掐头去尾。
比如,叶宁安说:看着像是真迹……把“看着像”剪掉,就成了“是真迹”。
打官司当然不认,但遇到这种不要脸的,就很麻烦。
林思成想了想:“那位客户是不是天天来?”
“也不是天天,但一周最少来三次,来了就在公司放录音……就挺烦!”
果然?
王齐志皱紧眉头:“你回家怎么没讲?”
叶安宁摇摇头:“小舅,找你真没用:没了这次,还有下次!”
王齐志秒懂:这是有人在背后使坏。
原因很简单:叶安宁是关系户。
保力毕竟是保力,对普通人而言:能进保力,除了足够优秀,还得有足够的运气。
也不管你是清华北大,还是央美国美,进来后的应届生必须先实习一年,转正后再坐柜一年。
叶安宁倒好,刚进公司,就跳过了实习、转正、坐柜、业务员这四个环节,直接任业务助理。
说的稍官方一点:这是迈入管理层的必经之路,到这一步,已经等于储备干部了。
可想而知:同事们的眼珠子都快红了,生怕她不犯错。
这下好了,可算是逮着了……
王齐志放下筷子:“那你想怎么解决?”
叶安宁想了想:“其实小舅,我觉得那件东西真没问题!”
“怎么,你们主管、你们公司的鉴定师都眼瞎了?”
王齐志瞪着她,“何况已经到这个地步,你还管东西真不真?”
“当然要管:就算要死,是不是也得死明白一点?如果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退回去,我不甘心!”
叹了口气,叶安宁看着林思成,双手合什不停的搓,眼中闪烁着期冀的光:“林思成,帮帮忙……”
表情可怜兮兮,声音又软又糯,激的王齐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叶安宁,你好好说话!”
“就不!”
看肯定是要看的,但林思成没敢把话说太满:“先看一下,实在不行,让郝师兄也过来看看!”
王齐志眼睛一亮:怎么把眯眯眼胖子师兄给忘了?
两人是正儿八经的北大校友,不过王齐志要晚五届,读的是无机质文物保护(主要领域为金属文物)。
郝钧专修佛教考古,其中包括中外佛教文化交流。这个中外中的“外”,主要指印度、中亚、东南亚。
梵文不敢说太懂,但至少有涉猎。
王齐志一锤定音:“好,吃完饭就去!”
……
正宗的陕菜馆,但没点那么多样,尽量点上的快的菜。
边吃边聊,王齐志又问了一下客户的身份:还是位资深的收藏家。
所以,背后有人搞鬼的可能性又大了些。
这也算是给叶安宁上了步入职场的第一课……
(本章完)
第84章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第84章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将将两点,三人到了保力。
出了电梯,前台接待迎了上来。叶安宁摆摆手:“文姐你忙,我带他们进去就行!”
“好的!”只当是客户,前台回了一句。然后左右瞅瞅,欲言又止。
叶安宁顿时了然:“马老师又来了?”
前台点了点头。
“又在到处放我的录音?”
前台又点了点头。
叶安宁笑笑:“谢谢文姐!”
前台没吱声,只是回了个微笑。
林思成和王齐志对视了一眼。
只看前台就知道,叶安宁在公司的人际关系有多糟糕: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位却跟做贼似的?
因为前台怕被其他的同事们看到她和叶安宁走的太近,然后也孤立她。
但不奇怪。
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叶安宁刚来就是几级跳,挡了多少人的路,又让多少人眼红?
不给你挖坑给谁挖?孤立都算是轻的……
王齐志阴沉着脸:“看吧,说了八百遍:别让你妈插手,别让你妈插手……现在好了吧?”
“小舅,那是我妈,我想不听就能不听?”
“你妈就是让你天天受窝囊气的?让我说,你还不如辞职!”
“没那么夸张,顶多就是在背后蛐蛐几句,再使点坏。况且换家单位,也一样的要从头开始适应。”
叶安宁叹了口气,“就像你在西大,不也和我一样?”
王齐志被噎了一下。
其实,他和叶安宁的性质和处境是一样一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安宁至多是挡了别人的路,王齐志倒好:挡了路不说,还抢人家的项目,又抢人家的实验室。
所以没出意外,王齐志也被人挖了坑:就上午才鉴过的那樽铜炉。
要没有林思成,保准他踩得结结实实……
“不辞就不辞!”王齐志豪气干云,“走,舅舅给你撑腰!”
……
三人进了公司,远远的就看到接待区围着好几位。
一位三十来岁,浓装艳抹的女人坐中间,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手机,里面传出叶安宁的声音:
“马老师~纸肯定是对的,装裱也不差~”
“虽是梵文,但架构工整,书写飘逸~”
“轴也是老轴~符合年代特征~”
乍一听,句句肯定,字字保证,但稍微用点心,就能听出每一次停顿之后,语调都有不同。
更关键的是,好像每句都只说了一半,突然就跳到了下一句?
稍微有点常识,就能听出录音是剪辑过的。
但王齐志还是板着脸,吓唬了一下叶安宁:“谁教你鉴定的时候是这样讲的?”
叶安宁抿了抿嘴,没吱声:中间有好多“但是”,但全被这个女人剪掉了。
怪她涉猎未深,没料到别人是有备而来。所以一时没有防备,在这个女人的话术引诱之下,好多话都说的过于直白。
这就是经验教训。
三个人往里走,可能是有人看到了叶安宁,提醒了一声,女人突的站了起来。
脸上挤出假笑,颧骨耸的更高:“呀,叶助理来了?快来快来,帮我证明一下,这是不是你的声音?”
叶安宁笑眯眯的点头:“是的,马阿姨!”
听到“阿姨”两个字,女人脸上的肉抽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声音提高了十好几个分贝:
“你们听到了吧?她亲口说这是真迹,凭什么不让我上拍?”
叶安宁仍旧在笑:“但是马阿姨,我什么时候讲过,这卷经文是谁的手书,又是谁的真迹?”
“有什么区别?”
叶安宁点点头:“有区别的,马阿姨!”
林思成差点笑出声:叶安宁平时挺活泼,没想到还是绵里藏针的性子?
语气很平静,脸上带着微笑,也不失恭敬。但三句“阿姨”,激的女人额头上的青筋止不住的跳。
马老师气的要炸了,却偏偏发作不出来:叶安宁二十过一点,她三十多,叫她阿姨有什么错?
正发着狠,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王齐志和林思成。
年长些的既帅又精神,年轻些的更帅还水灵,但从没在公司见过,肯定不是保力的员工。
穿的不差,肯定是客人……
顿然,女人抚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看到没有:她亲口说的话都不承认,这样的业务助理,你们还敢找她谈业务?”
王齐志没接话,看了看表:“你们领导还没来?”
“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推开,进来了一男一女。
叶安宁小声的提醒了:“男的姓何,是我们副主任,女的姓杨,是我们字画部的主管!”
说话的功夫,两人走了过来。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女人,两人的眉头齐齐的一皱:这女人又来了?
“马老师,你要再这样妨碍我们的工作,我们报警了!”
女人收敛了一些,但依旧阴阳怪气,“我又没吵,也没闹!就是想让你们给我做主:凭什么她收都收了,现在又反悔,要给我退回来?”
怎么做主,把叶安宁开除?
别说,这女人的主次矛盾分得挺清楚。
但话说回来,这两位领导也挺有意思:闹了都半个月了,你现在才说要报警?
再者,这么大公司就这么闲,任这么多员工围在这里看戏,吱都不吱一声?
叶安宁啊,你上的这是个什么班?
王齐志冷笑了一声,站了出来,先和两位领导打了声招呼。
那两位的态度还算客气,不知道怎么说的,最后齐齐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王齐志走了回来:“马老师,我姓王,叫王齐志,是叶安宁的舅舅,正好懂一些鉴赏!”
女人怔了怔,稍有些警惕:“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来只是想解决问题!”王齐志笑了笑,“说说你的诉求!”
女人顾忌的只是保力的招牌,可不是谁的亲戚,气势一下就上来了,干瘦的手臂用力一挥:
“很简单,上拍!”
这是没准备讲道理?
当然,她要讲理,不会来闹这么多天。
对王齐志而言,事情其实不难解决,几乎一瞬间,他就想到了七八种能让女人拿着东西,灰溜溜滚蛋的办法。
但正如叶安宁所言,没了马老师,还有驴老师。所以,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本章完)
第85章 赵孟頫《心经》?
第85章 赵孟頫《心经》?
女人的目标很明确,气势也很足。
同事们都很克制,但目光掠过叶安宁的时候,嘴角还是会勾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这样的热闹,应该看了好多天了吧?
王齐志再懒得和那女人纠缠,皱着眉头:“叶安宁,东西呢?”
“我去拿!”
叶安宁转身离开,不多时,捧着一口长盒出来,放在茶几上。
师生俩对视一眼,林思成坐了下来,从王齐志的手里接过工具包。
有些突兀,围观的人一头雾水。
说要解决问题的是叶安宁的舅舅,说懂鉴赏的也是他,但为什么坐下来的,是跟在后面的年轻人?
挺好看,也挺镇定,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点儿都不紧张。
但太年轻,顶多也就二十左右。
要是大上十来岁,女人说不定就被镇住了。但俊秀的五官,以及眉眼间略带奶味的青涩,再加上这副故做严肃的架势,总感觉有点搞笑。
女人挑了挑眉毛,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小弟弟长的真水灵!”
林思成没说话,拉开了包。
女人不依不饶:“你是叶助理的弟弟,还是她男朋友?”
林思成依旧没说话,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
表情很平静,眼神也不锐利,但女人感觉,那两道目光像是两把刀,直直的刺了过来。
女人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毛长齐没有,就学人看古玩?
其实不止是他,围观的那些同事大都是类似的表情:所谓鉴定,一凭经验,二凭眼力,三凭知识储备。而其中哪一样,不需要陈年累月的积累?
其中不乏从业十多年的资深人士,比如主任,比如主管。也别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叶安宁舅舅那个年龄的,他们都没见过几次。
好奇归好奇,不可能不上班全围在这看热闹。将职员撵散,现场就留下了两位领导和那位马老师。
林思成不疾不徐,一样一样的取工具,然后又打开盒子。
但刚揭开盒盖,他先是一怔:稀奇了,竟然是一幅梵文书法,还是横轴。
可惜,只有半张,属于残卷。
外行一看,就觉得不伦不类,似是而非。但懂行的都知道,历史上有不少名家誊抄过梵文佛经,也有不少真迹留存下来。
早一些,有“南宋五宗”之称的张即之的《金刚经》梵汉双文写本。
稍后一些,有元代赵孟頫手书的《心经》梵汉双文册页,这两件都收藏于台北故宫。
再晚一些,有朱棣敕制,解缙手抄的梵汉双文对照抄本《金刚经》。再再往后,还有乾隆御笔《尊胜咒》、《大日经》、《心经》。
后面这几幅,都藏于故宫博物院。
民间流存的也不少:元代的鲜于枢、邓文原,明代的文徵明父子、唐寅、沈周,清代的傅山、王铎、刘庸等等等等。
画家更多:八大山人、石涛、贯休、巨然……当过和尚的画家几乎无一幸免。
至于是真是假,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粗看这幅,全篇不见一个汉字,只有梵文,着实少见。
大致扫了一圈,林思成拿起放大镜和手电:老规距,看画先断代,断代先看装池。
但只是一眼,林思成的眼皮禁不住的一跳:暗天地靠山背?
这是元代独有的装裱风格:天地指画纸两边的边框,宋代上层用织锦,下层用绢,且重彩重色。
元代时改成了绫,主张简淡雅致,裱不夺画。
明代文化承于宋,又改了过来,多用锦与绢。偶尔也用绫,但重色也重彩。直到中后期苏裱风盛,才采用素色绫绢,但多为明纹,视觉感要更强一些。
而这一幅,用的就是暗素绫。
所谓的靠山背也一样:宋、明两代装裱都讲究薄裱,再加工艺过关,一般裱背只裱两层纸:一层托底,一层覆面。
唯有元代,因宗教元素的影响,再加造纸和装裱工艺退化,裱褙极厚,戏称“靠山背”。
像这一件,足足裱了四层纸。
当然,天地也罢,褙裱也罢,指的只是风格,现代自然是想怎么仿就怎么仿。
问题是,林思成越看越觉得,这上面的绫和纸,都是真东西?
仔细再看:蚕丝用的是江南细丝,柔而长,绫质细密均匀,质地轻薄柔滑,织法为双经双纬,密度高,且耐磨。
底纹为蒙元特有的“八瓣莲团”,间饰卷草纹,布局对称而规整。
有明显的氧化痕迹,有些褪色,但蚕丝仍旧柔韧……换句话说,卷轴上这几条,就是元代的青绫。
但问题又来了:元代等级森严,工艺退化,民间凌绢多不染色,染也只染常见的红绿黑。只有少数宫廷用品,才会染成这种颜料极贵,工艺极复杂的靛青色。
而且放了几百年,质地仍旧柔韧,绫色仍旧明亮,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元代贡绫。
不是民间不让用,而是贵的离谱,能用得起必为权贵。
翻过来再看裱背:四层托裱,用的全是黄蘖(黄柏树皮)染色的桑皮纸。
同样,元代独有。
再看仅剩的那只轴:呵……象牙?
轴头虽贵,但装饰风格却极为简朴,只刻有稀疏的联珠纹……也挺符合元代特色:贵重材质为骨、素雅纹样为表。
但不奇怪,如果是普通的木轴或是鎏金轴,配不上那三条青绫。
最后,林思成抠了点断茬裱缝中的浆糊尝了尝:小麦面加了明矾防蛀,又掺了少量蜂蜜和,既能增强黏性,又便于揭裱修复……这种配方,也是元代才有的。
所以,绫也罢,托纸也罢,轴头也罢,以及粘裱用料、乃至于装池风格,无一不指向元代中后期。
且整体风格统一,年代特征明显,没有任何现代仿制和伪造的痕迹。
用俗话说,就是哪哪都像。
但话说回来,这幅字如果真的出自元代名家,保力绝没有不收的道理。
照这么想,画心有问题?
林思成转着念头,打开手电。
内容为《心经》,全称《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标准的梵文种子字体,在密宗教义中,种子字是佛与菩萨的“心印”,象征宇宙本源。
说通俗点:自带法力。
写的也极好:即有梵文幽古神秘之感,亦不失汉楷结构严谨,格局分明的特点。
难得的是博众家之长,圆劲遒丽,气韵贯通。且隐约间透着几丝外柔内刚,透逸中含的韵味……
看到这里,林思成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用笔精妙,章法和谐只是一方面,关键的是,这笔法,这字势……怎么这么熟悉?
但话说回来,纯梵文的《心经》,自己才看过几篇?
稍一回忆,林思成的瞳孔霎时一缩:珍藏于台北故宫,元代赵孟頫手书《心经》梵汉双文册页?
闭上眼睛,再猛的睁开,双眸中泛起了光:两篇心经,笔迹几乎一模一样……
(本章完)
第86章 名家
第86章 名家
林思成目不转睛,几乎是一个字挨着一个字的看。
越看越像,越看越像……但怎么可能?
赵孟頫是赵匡胤十一世孙,南宋灭亡后降了元,后世风评其差,称其为“书奴”、“贱媚”。
但既便如此,赵孟頫仍旧排在古代书法家前十之列。所以他的作品,已不足以用“珍贵”来形容。
再数一数:加国外、国内的博物馆,以及私人收藏,确定为真迹的不到二十幅。
但反过说,如果让他凭笔迹判断,这一幅与台北故宫的那一幅有什么区别,林思成真判断不出来。
因为像只是一方面,还在于笔势、笔意、法度、骨力。
说人话:哪怕是仿的,这也是笔力不输于赵孟頫的名家仿的。而且保准是抱着台北故宫的那一幅,临摹了不下百遍才下的笔。
所以,这就离了个大谱:元以后,笔力能和赵孟頫相比肩的,能有几位?
越看越迷糊,林思成索性跳过字体,看起了画心的纸质。
画纸明显有氧化褪色的痕迹,但仍旧能看出是元代上好的桑皮纸:颜色仍旧鲜亮,纸质仍旧光滑。
用强光手电一照,字里行间隐现金箔,以及若有若无的泥金龙云纹。
桑皮为基,染黄为底,云龙为纹,洒金增辉?
林思成直接愣住,“哈”的一声:明仁殿纸?
这个称呼是乾隆时才有的,指最初生产这种纸的元代宫廷明仁殿。
而不管是元代的正品,还是清代的仿品,都只有三个作用:写圣旨,供皇帝画画写字抄佛经,给皇帝画画写字抄佛经……
但这只是其次,关键的是,这玩意早绝了代。
迄今为止,就只有故宫博物院珍藏有一张:乾隆仿明仁殿画金如意云纹粉蜡纸。
没错,全世界就这一张,其它也不管是画还是字,更或是佛经乃至圣旨,统统没有。等于故宫这一张是正儿八经,独一无二的孤品。
而且这还是乾隆时仿的,正宗的元明仁殿纸,连乾隆都没见过。
但这儿,却冒出来了一张?
再加上笔迹,装池……哈哈,元帝敕制,赵孟頫真迹……送省级博物馆能镇馆的信不信?
见鬼的是,他越看越真,越看越真……
但逻辑讲不通:如果是真品,这位马老师没必要在这里耍赖。
如果是真品,保力绝对已经开始宣传:元代宫廷敕制·赵孟頫《梵文种子字心经》专场……
哪怕现在才是2007年,起拍价最少千万以上。十年后,价格要是下了亿,林思成敢磕一百个头。
所以,肯定哪里不对。
他一手强光手电,一手放大镜,几乎是一寸挨着一寸的看。
先是色:黄蘖染色,表面砑光。再看画纸边缘:比一般的纸要厚一倍以上。
元·王恽《秋涧集》:色黄而厚如板,两面砑光……对上了?
林思成把手电打了个斜角:
金箔星星点点,其下云龙若隐若隐……元《至正直记》卷三《内府纸》:饰泥金云龙纹,洒金其间……又对上了?
咦,不对……哪对上了?
《内府纸》记载的是“洒金于龙纹间”,这一张,却是“金箔在上,龙纹在下?”
精神一振,林思成把手电照到了侧面。霎时,眼前闪过一抹光。
不是金箔和泥金龙纹的金光,而是那种灯光照在了玻璃上,又反射了回来的光感。
问题是,从哪来的?
再用高倍镜,同样对准侧面,林思成细瞅了两眼。然后,眼睛慢慢睁大:金箔与云纹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膜?
极薄,似有似无,微乎其微……
林思成眼皮一跳,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纸是仿的!
绝对是仿的。
真正的元代内府纸,肯定是金箔在哪一层,龙纹就在哪一层,绝不会出现箔与纹隔开的现像。
如果隔开,那肯定就是仿纸。
说简单点,内府纸有极高的技术门槛:为了把金箔粘到纸上,必须在素纸上涂蜡。但蜡质抗水,为免降低着墨能力,必须反复用玉石砑光纸面,使蜡质融入纸质之中。
但仿品没这个技术,做不到既能使蜡膜粘住金箔,还能不抗水。说白了:龙纹画不上去。
没办法,就只能另辟蹊径:先在素纸上勾出龙纹,再涂蜡,然后洒金箔,最后再砑光。
这样做出来的纸,就会在箔与纹之间形成一层蜡膜。
再看纸色:纸边泛褐,纤维呈絮状断裂……大概推断一下,应该在四百到五百年左右,约摸明中晚时期。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明代的仿家用明仿的内府纸,仿的赵孟頫的真迹,又套了元代的装池?
甚至于,字迹足足仿到了九成像?
别说古代,哪怕放在现在,仅凭眼力,有几个鉴定师能看的出来?
但保力就能。
林思成很想竖个大线指: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也是因此保力才不收,因为这东西被当作仿品拍走之后,百分百会被当作赵孟頫的真迹卖出去。
别说马老师耍赖,她就是吊死在这,保力也不可能砸自己招牌。
但问题又来了,叶安宁为什么还要坚持?
因为字!
俗话说的好,画皮画虎难画骨,指的就是临摹。
凡书法伪作,能将原作的字迹仿到五成形似,就能称之为行家,仿到七成,那必然是高手。
但再是高,也只是形似,仿的也只是皮。
这幅却不一样:无论是笔势、笔意、骨力、内蕴,竟然都仿到了八九成?
让原作者自己再写一遍,估计也就这个水准。也由此说明,仿者的书法造诣,一点儿都不比赵孟頫低。
更关键在于,既便是仿作,竟也能仿得自有章法。这样的名家,从元到明有几个?
所以,叶安宁才觉得不甘心。
林思成也不甘心:这样的名家,绝不会超过两只手。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闭上眼睛,将有印象的明代的书法家回忆了一遍。
精于赵楷,笔法遒劲,形神俱备。
继赵体端雅之风,又融唐之刚劲,晋之古朴。
且只蕴风骨,自成一派……
“叮”,脑海中仿佛亮起了一盏灯:俞和,陆深,金琮,沈度……乃至,文徵明,董其昌?
林思成猛的睁开眼睛。
(本章完)
第87章 都刚楼
第87章 都刚楼
满打满算,将将六位。
而其中的哪一位,不是书坛称圣,名留史册?
而常言字如其人,再是仿作,也必然会在字里行间留下个人的书写习惯,以及风格。
反过来再看字,林思成就如拔云见日,茅塞顿开:
笔法虚和萧散,线条圆润流畅,行距疏朗,结体灵动。
笔意自然而生动,简静而素雅,看似柔和,实则筋骨洞达,外层俊美,内层浑实,字字刚柔尽备。
而观字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既便是伪作,也有高低之分。
像眼前这幅:
仿笔与真迹如出一辄:端赵孟頫面前他可能都得犹豫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幅字。
以及,不掺一点假的元代宫廷装池,几近能以假乱真的元代内府纸……
不说拼的天衣无缝,只是找,只是能把这些配件凑齐,就绝非常人所能。
最关键还在于,仿笔之人必有如今珍藏在台北故宫的那幅赵孟頫的《心经》真迹,且临摹过上百遍,不然绝对仿不了这么像。
再结合“清中晚”这个时间节点,林思成的眼中泛起了光:一个硕大的“项”字“嗖”一下就冒了出来,在脑海里晃荡。
霎时间,那六位名家中的前五位不翼而飞,独留最后一位:董其昌。
因为脑海中冒出的那个“项”字:明晚项元汴,字墨林。
他是明中晚时期最顶尖的鉴定家,收藏家。以及最大,最专业的古玩商和赝品制造商。
项氏之藏,半座故宫……这不是林思成说的,而是建国后的某位领导。
项氏储藏之丰,极一时之盛……这是万历说的。
顺治二年,清军攻破嘉兴,尽掠项式收藏,运至京城……其中只是历代名家的书、字、画,碑帖、拓片就有四万余。
以此,才有了“天琳琅(清内务府藏书殿)”,才有了《石渠宝笈》(清宫廷著录文献)……所以领导的话一点都不夸张。
关键在于,如今在台北的那幅赵孟頫真迹就在其中。
项式鉴藏之精,仿古之肖,甲于海内……这是乾隆说的。
仿的有多像?
1925年,故宫博物院成立之后,专家们就开始研究,如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清明上河图》、毛公鼎,以及数不清的金石印章等等,这些来自于项氏的藏品,到底是真品,还是项氏仿造。
甚至研究到至今,都还在研究。
就像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京城、台北两故宫,并浙博、上博,加起来足足有六幅。
反正都说自己是真迹,但其中五幅,都是项墨林请仇英代笔,请文徵明和董其昌仿的题跋。
他和文徵明是忘年交,两座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文徵明的作品,有三分之一都盖有他的印。
董其昌与他儿子是至交,未中举前,前后在项府中住了八年,练了八年的书法,临了八年的字帖。
《墨禅轩说》(董其昌)自书:游学就李,尽发项太学子京所藏晋唐墨迹,始知从前苦心徒费年月……
其间帮项墨林代了多少次笔,仿了多少名家之作,董其昌自己都数不清。
重点在于,董其昌真的仿过赵孟頫的真迹,京城与台北故宫都有收藏,上面还有项墨林的章。
也确实抄过《心经》,虽然真迹已佚失,如今只存拓本。
所以,此时再看这幅字,已经不是像,而是本来就是。
当然,林思成说了不算,得证明。
如果是以前,肯定千难万难,因为必须要与故宫博物院珍藏的真迹、拓本做对比。
但现在,就很容易……不是因为王齐志,而是因为还没看的那几方钤印。
其一,画心右上角落里的一方圆形戳,约摸指大小,但刻的极为繁复:团锦簇,密密麻麻的饰纹中间,围着一个阳刻的“人”字。
如果是之前,林思成肯定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既然断定这是项氏伪作,董其昌代笔,这枚章的来历呼之欲出:项墨林专防别人仿笔,或是将他仿制的仿品当作真迹出售的密码章。
道理和保力不收这幅字的道理一模一样:怕砸招牌。
又称“千字文”章,既从千字文中取字,辅刻暗含密码的纹。
比如京城、台北,以及各大博物馆的那几幅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其中五幅全部都有这种章。
就凭这枚章,不用王齐志打招呼,更不用师娘打电话,只要拿到故宫,保准领导第一时间打开文华殿,把董其昌的真迹拿出来做对比。
因为故宫里盖了这种章的项氏伪作,光是字画就有四千余幅,而且无一不是名家仿笔。所以,故宫比谁都想搞清楚,是谁代的笔……
再看剩下的两方:一枚稍小,钤于画心下方偏左,另一稍大,钤于题字正上方。
字迹工整庄重,印痕深浅如一,但可惜,全是梵文。而且是存在于四世纪之前的婆罗米体。
说简单点,和汉字的鸟虫篆字差不多,只用于石刻和铭文。
密宗教义中称,为至高神明大日如来所造,所以重要的经文、佛典中,都会钤印这种字体的印章,以用来加持法力。
同时,也是鉴藏章。
但极难辩认,难度不比把虫鸟篆翻译成现代汉字的难度低,林思成只能先写在纸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翻译。
当译出第一方,林思成眯了眯眼睛:无上瑜伽部圣殿措钦?
无上瑜伽为密宗最高密法,措钦指经堂。
而所谓的圣殿,如果按字面理解,指佛陀与菩萨的修行之地。但如果放在元清两代,只指一个地方:皇宫!
再说直白点:皇帝修行瑜伽密法的地方。
关键还在于,这方钤印的颜色明显要比那方“人”字印红一点,鲜亮一点,说明盖上去的时间要晚许多。因为氧化的时间短,褪色程度要低,所以产生了色差。
大致推断一下,前后差不多差两百年左右。
项墨林和董其昌之后的两百年……清中期?
林思成的瞳孔禁不住的一缩:紫禁城都刚楼,瑜伽部神殿。
专供乾隆修持密宗密法之所……
(本章完)
第88章 林思成,你赶快买
第88章 林思成,你赶快买
都刚楼建于乾隆十四年,后称雨阁,是紫禁城唯一供奉四部神像,修持四部(密宗修行的四个阶段)密法之所。
上下共四层,一为事部殿、二为行部殿、三为瑜伽殿,四为无上瑜伽神殿。
所谓的无上,象征密宗最高境界,再说直白点:只参欢喜佛。
殿名之后加“措钦”,只代表一个意思:这幅残轴出自清廷大内,专供乾隆修持密法的欢喜佛殿。
有多珍贵?
如果残轴只是董其昌仿笔,也就百万左右,加上项墨林的人字章,差不多能涨一半。
但这枚章,却能让残轴的价值直接翻一倍。
别怀疑:清廷内藏,皇帝御览,绝对值这个价,而且是至少。
但贵只是其次,主要是那种奇妙的感妙:上一世,林思成鉴定的第一件御器,就来自于乾隆时期。
就感觉,和乾隆陛下挺有缘?
思忖间,林思成抬起头,和叶安宁对了个眼神,但叶表姐明显很迷茫。
但迷茫才对:这是婆罗米体,给郝钧来也得抓瞎。
控制了一下情绪,林思成继续译第二方。
同样是一方方印,要大许多,字母也更多。
依旧是边抄边译,林思成在纸上写下第一个组词的兰札题(藏传佛教专用梵文)译文,大意为天王,天神。
第二个,“妙德。”也可以译为“妙祥”,或是“妙吉祥”,更或是直接点:文殊菩萨。
然后是第三个组词:转轮圣王,也可以直接译为皇帝……
但当代表圣王的最后一个字母落笔,手指禁不住的一颤。
这是什么,天王妙吉祥菩萨转轮圣王?
按字面意思翻译出来确实是这样,但理解起来却不是。而是:文殊菩萨大皇帝!
不夸张,任他两世为人,自认为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面不改色,但看到这行译文时,心脏不受控制一般,狠狠的跳了一下。
刚说什么来着:自己和乾隆陛下挺有缘……这不就碰到了?
这是乾隆皇帝的藏经章……
握着笔的指节不由一紧,林思成的喉结禁不住的滚动了一下。
再不能往下翻了。
因为他不是那个女人请过来的,翻了又不给钱?
他放下了笔,坐直了腰,两腮鼓的像包子一样,气息从唇间徐徐吐出。
林思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他突然停下了笔,叶安宁还是紧张了一下:“林思成,怎么样?”
林思成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起初,叶安宁还一头雾水,但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越来越亮:卷轴,是真品?
叶安宁嗫动了一下嘴唇,声音稍有些颤:“林思成,大元宫造靛青绫,很少见,也很漂亮对不对?”
林思成点点头。
“四层托裱,元代装池风格?”
林思成又点头。
“画纸有点像大元内府纸……但太新,像是仿的明仁殿纸,但我不是太敢确定……”
林思成的眼睛亮了一下,很想竖个大拇指。
再想想,刚才他费了多大劲,才找出金箔与龙纹之间的那层蜡膜?
也不是他自吹自擂:搞字画鉴定的,有几位见过明仁殿纸长什么样,什么样的工序,是涂腊在前还是箔和纹在前?
知识储备不够,就算是找到那层夹在中间的蜡膜,也只以为工序本来就是这样。
但叶安宁就能,至少她敢怀疑:这仿的是不是元代其它的什么纸,而是传说中的明仁殿纸。只这一点,就强过九成九的字画鉴定师。
暗暗惊奇,林思成又点了点头。
叶安宁的眼睛越发的亮,如水波潋滟,熠熠生光。
嘴唇微微颤动,可见有多激动:“字呢,像谁?金琮,还是……董其昌?”
听到“董其昌”,林思成被震的呆住了一样。
叶安宁所说的金琮,是明中时期的书法家金琮。他一辈子就干一件事:仿赵孟頫。
画也仿,字也仿,仿到别人把他的原款挖掉,添上“赵孟頫”三个赵体,就能当真迹卖的程度。
项墨林就这么干过,如今珍藏于故宫的金琮《行书诗卷》和《临赵孟頫帖册》,就是这么来的。
关键在于最后的“董其昌”:现董其昌存世的作品,无论是字还是画,更或是拓帖,全是他中晚年书法风格趋于成熟后所留。
而这幅字却是他中举之前,青年时期所作,无论是起笔、笔势、笔力、笔意,都有非常大的区别。
而且这还是临摹之作,与个人书写风格相关的痕迹更少。
但叶安宁依旧能从字里行间找出董其昌痕迹,这得多强的眼力和鉴赏功底?
强成这样,没办法不让林思成佩服。
如果非要做个对比,林思成也就强在知识储备,知道赵孟頫的真迹具体长什么样,以及懂得一点梵文。
厉害了,叶表姐!
他的表情很认真:“安宁姐在国美读的艺术鉴赏(中外美术方向)对吧,只读了五年?”
叶安宁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不考研的话,最多就能读五年!”
我问的是这个吗?
林思成想说的是:学得再好,再精,也不过五年而已。
如果国美教出来的学生都有这个鉴定水准,哪还有北大、西大的活路?
林思成也算是知道:厉害的不是保力的鉴定师,而是叶安宁……
“安宁姐,那这残轴又是谁鉴定的?”
“首鉴,复鉴都是我……所以我一直偏向于,这是董其昌的仿笔……还有……”
叶安宁稍稍一顿,眼神落在画圈上,又眨了眨眼睛。
说准确点,那方圆形的人字章……
林思成又惊了一下:她连项墨林的防伪章都认得?
所以她很清楚,这就是清廷内藏……
林思成眯住眼睛,控制着悸动的眼皮,又看了看边上的两位领导:“但你们公司的领导和鉴定师,都不认同?”
“对”叶安宁抿了抿嘴,“鉴定老师说,这幅字中的笔势、转折、笔意,与董其昌的风格都大相径庭,与赵孟頫的特点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林思成不知道说什么的好:这是董其昌年轻时仿的,风格还没有定型,能像了才怪?
这等于什么?等于叶安宁把最准确的鉴定结果摆在所有人面前,甚至强调过无数遍,却没人信。
鉴定师不信,领导不信,甚至连卖家也不信!
不然马老师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情:好笑中带着点讥讽,鄙夷中带着嘲笑。
但话说回来:刚大学毕业,给的还是这么离谱的鉴定结果,脑子有坑才敢信……
看林思成不说话,眼中却满是佩服,欣赏,叶安宁的脸慢慢的红了起来。
不是害羞,而是兴奋:林思成不说话,就等于默认了最终的结果:董其昌仿笔,宫廷内藏……
当林思成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叶安宁的双眼蓦然睁大,纤长的睫毛随着急促呼吸轻轻颤动,从耳尖蔓延至锁骨的红晕如同初绽的蔷薇。
忽然,她又咬住下唇,眼中泛起水雾,一眨不眨的盯着林思成的眼睛。
乍一看,像极了眉目传情。
但一瞬间,林思成就读懂了她的意思:买,林思成,你赶快买……
(本章完)
第89章 大清内廷
第89章 大清内廷
林思成一下就愣住了:叶安宁的态度这么坚决,这绝对是蓄谋已久。
既然早就准备这么干,你为什么没有买?
突然,他又反应过来:叶安宁图的不是这幅字,而是憋在心里的这口气。
这位马老师闹了半个月,同事们看了半个多月的笑话,甚至于领导态度微妙,明明不难解决,却硬是拖了半个月。
搁一般人,早撂挑子了,叶安宁却既不委屈,也不生气,明明置身其中,却跟看客一样?
就是在等这一天。
正暗暗佩服,“吭”的一声,王齐志咳嗽了一下:你俩拿我当空气吗?
而此时、此情、此景……你们的这点情绪是怎么来的?
王齐志都这样想,何况其它人?
咋看,咋觉得这两人在调情。
女人“哈”的笑了出来:“还真是小男朋友?”
林思成没理会,看着叶安宁:“要辞职吗?”
叶安宁头摇的斩钉截铁:“不辞!”
要辞,她半个月前就辞了,不会等到今天。
甚至是以后也不会辞:我是有关系,但我更有能力,而且很强……
“好!”
林思成重重点了一下头,端起残轴,放进了盒子里。
然后,他看了看两位领导:“必须要退?”
领导的头摇的比叶安宁还坚决:“必须要退!”
做了裱纸与青绫,以及画心的纤维检测:前两者在元初,但后者“歘”一下就跑到明末,差了近三百年。
又对几方印鉴的印泥做了检测:陇共四方,两方在明末(其中之一为项墨林仿赵孟頫梵文印),与画纸纤维属于同一时期。但剩下的两方,却又到了清中期?
等于又差了四百年,加前面那三百年,整整隔了七百年,这不是赝品是什么?
至于从哪来的,谁仿的,根本不用看。
也就叶安宁这种刚出大学的纯小白,天真的以为捡到了宝,一口一个“既便是仿作,也是名家之笔”。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名家?
林思成又看了看女人:“马老师,怎么办?”
“我不管!”
女人一下坐直,手一伸,直戳戳的指着叶安宁,“是她说的,如果宣传、运作到位,起拍价至少在一百万以上……所以,不上拍也行,把这幅字买走。我求也不高:一百万!”
“哈,一百万!”
林思成笑出了声,给人的感觉,像是在讥讽:你也真敢要?
其实,他是真开心:才一百万?
随即,林思成又摇摇头,“马老师,你好好说!”
女人的眼睛“噌”的一亮:这小奶狗要买?
想英雄救美?
暗暗猜测,她又来来回回的打量:长的好看,谈吐也好,奶乖奶乖。和叶安宁站一块,赞一声“郎才女貌”不为过。
再结合林思成之前问的那句:辞不辞职……女人愈发肯定,他就是想英雄救美。
但保力不可能收,自己也不会善罢甘休,叶安宁又不愿意辞职,那怎么办?
只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把这幅字收了不就行了?
简直三全其美……但问题是,你有没有这么多钱?
女人还在狐疑,林思成又点了一下桌子:
“裱纸边缘被取过样,画纸边缘也被取过样,且不止一次?想来,马老师送到保力之前也做过检测,所以,你知道这是仿品对吧?”
“是仿品没错,但这可是董其昌的仿品……这也是她亲口说的,你也听到了对不对?所以,少了一百万,我和她没完!”
女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叶安宁,又回过头,“你也别这么多废话,你就说买不买?”
不买我和你说这么多?
林思成点头:“买,但来历要清楚,价格要合适!”
“来历当然清楚:这是我八年前从东北买回来的,连发票都在……至于价格,你觉得多少算是合适,九十万,还是八十万?”
女人笑了一声,又斜了一下眼睛,好像在问:你有钱吗?
林思成默不作声,拿出了银行卡。
顿然间,马老师双眼放光:果然是小奶狗,护心切。我就激了你一下,你就上当了?
但也不能绷的太紧,万一脱钩了呢?
她咬住牙:“八十万,再不能低了……不然我天天来!”
“好!”
林思成说不出的干脆,银行卡往前一推,眉头都没皱一下:“麻烦两位领导,请财务办一下手续!”
女人眉开眼笑:老天爷,从哪冒出来了个冤大头?
两位领导对视了一眼。
他们想像过无数次,叶安宁会如何解决这件事情,但唯独没想到,是拿钱砸?
但话说回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副主任点点头:“那这样一来,就是公司代售寄买,需要加10%的佣金,但只出具三方交易合同,不会在作品上盖任和章或是戳。”
林思成风轻云淡,将有钱人的姿态发挥的淋漓尽致:“没关系,佣金算我的!”
一下又省了八万,女人更开心了,跟着主任和主管去办手续。叶安宁是经手人,当然也要去。
几人去了财务室,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过来,给他们上了两杯咖啡。
王齐志慢慢的搅动着咖啡,眼神越来越古怪。
怪林思成和叶安宁的表情太逼真,咋看咋像调情,把他带到了歪路上。
直到林思成掏出银行卡,他才反应过来:林思成要买那幅字。
而林思成的眼睛又有多毒?
内参、李自成的铁券、溥心畬的鸡毛掸子、密宗佛像、清雍正珐琅葵口盘……
等于从无到有,从前到后不到一个月,林思成只靠捡漏,已经赚了快两百万。
遑论文物公司的倒流壶、鉴证中心的和田白玉狮子镇纸,以及才看过不久的康熙仿宣德压经炉……
所以,没点把握,他敢掏八十万?
王齐志压低声音:“真是董其昌?”
“是的老师!”
“几成把握?”
“九成!”
这和十成有什么区别?
王齐志信了大半:毕竟叶安宁的大学不是白读的,那么多年的故宫也不是白泡的,林思成的眼力更是有目共睹。
鉴定一幅字是不是董其昌的仿笔,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再按照近两年董其昌的作品行情对比,如果那幅字是汉字全轴,至少在四五百万左右。
可惜是残轴,价格至少降一半。还是梵文,又是仿作,价格又得降一半……这样一算,顶天了一百万。
还好,至少没亏本。
但前提是,叶安宁和林思成都没走眼。
“除了字以外,再有没有佐证?”
“有!”
林思成端起咖啡杯,遮掩了一下嘴唇:“上面有大清内廷的鉴藏章!”
啥东西……清廷内藏?
王齐志瞪圆了眼睛:林思成,你开什么玩笑?
(本章完)
第90章 乾隆御宝(4K第一更,求月票)
第90章 乾隆御宝(4k第一更,求月票)
落地窗反着光,在脸上割出冷硬的棱角。
端着咖啡杯的指节泛白,又“咣”的一下,顿到了茶几上。
王齐志刚要问什么,林思成连忙提醒:“老师,有监控!”
他猝然醒悟:合同还没签完,手续也没办完,东西还没到手,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数。
但清廷御藏?
他见的清廷内藏多了,但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会在这样的场合?
卖家把清廷御藏当成赝品卖,你不要都不行……真就他娘的涨见识了?
王齐志惊的是这个。
他控制了一下情绪:“哪一方?”
“画心左上那一方!”
王齐志回忆了一下:倒是有印象,但然并卵,全是梵文,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本能的,内心之中也有些怀疑:毕竟是金石印章,而不是林思成最为擅长的瓷器,更或是铜器。
关键是,以往的林思成没有提过任何有关这方面的内容……他看准了没有?
“还有什么佐证?”
“还有项墨林的人字章,就那枚圆形章!”
王齐志愣了愣:怪不得这么笃定?
单望舒陪他来西京之前,就在故宫字画馆上班,王齐志没见过项墨林的章是什么样,但至少听过:故宫中盖有项墨林的鉴藏章的字画,近有五千幅。
林思成就是以此推断,那幅字出自清廷内藏。
“叶安宁也知道?我是说这枚人字章……”
“是的老师!”
顿然,王齐志信了九成:因为叶安宁是从小就在故宫泡大的,对金石印章的积累,应该比林思成更深。
但稀奇了,竟然能在这样的地方,碰到这样的物件?
如果是真的,就凭这两枚章,价格至少翻三倍:三百万。
这小子可以,叶安宁也可以……
暗暗夸着,王齐志端起了咖啡杯。
但还没来得及喝,林思成又来了一句。依旧用咖啡杯遮着嘴,声音依旧极低,细如蚊吟。
但落在王齐志耳中,却如石破天惊,如雷贯耳:“老师,还有一方:乾隆的藏经章!”
啥玩意?
王齐志的手禁不住的一抖,几星咖啡泼在了茶几上。
乾隆、藏经章……这不就是御印?
问题是,当时他和叶安宁的那种表情?
王齐志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林思成忙抽出纸,往前一递:“老师……老师!”
王齐志如梦初醒:“林思成,我服了!”
林思成没说话,就是表情有些怪:你去故宫不跟回家一样,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
这又不是真玺,只是一方乾隆的钤印而已,咋就惊成了这样?
师生俩的默契不是盖的,一看他的表情,王齐志就知道林思成在想什么。
他瞪眼就骂:“你懂个锤子?”
林思成乐呵呵的笑:“对对!”
王齐志又瞪了他一眼。
真的,不爆一句粗口,王齐志委实难以表达此时的心情。就感觉:如果不骂出来,心口憋的要爆炸。
“我惊是那枚章和那幅字吗?我惊的是你和叶安宁……”
王齐志的眼神极度怪异,盯着林思成,像是在看外星生物,“你俩眉来眼去那会儿,是不是在想:这三个人,他妈的是猪吧?”
想想之前,林思成和叶安宁一问一答:元代装池、明代仿纸,仿的还是明仁殿纸?
以及,连仿笔之人都讲的清清楚楚:董其昌。
这等于什么?等于两人把鉴定结果讲的明明白白,摆的坦坦荡荡。
结果呢……哈哈,没人信?叶安宁的领导不信,卖家更不信。
不信也就罢了,那女人就跟硬塞一样,硬是把那幅字卖给了林思成?
不夸张:王齐志长了这么大,捡漏的故事听过不少,但这样捡的,闻所未闻。
太他妈神奇了……
林思成谦虚了一下:“我也不是百分百肯定,等有时间了,可以让安宁姐拿到京城做一下对比!”
王齐志用力点头:当然得对比。
但他已经信了九成。
一是项墨林的人字章:冷门不说,还是专业防伪用的密码章。别说鉴定,大概知道这东西长什么样的都没几个。
二是梵文章:这个更冷门,就没听说有哪本典籍中有记载。在此之前,王齐志压根不知道:乾隆竟然刻过梵文章?
而能研究到仿刻的地步,得是什么人?有这功夫,有这精力,仿两方乾隆的汉文印玺不香吗?
这么一想,王齐志感觉憋的更难受了:“林思成,我要问你,你肯定会说:从书是学的……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顿了一下,他松了一下领口的扣子,又用力的呼了一口气:
“叶安宁能把那幅字鉴定个八九不离十,那是她应该:因为自从我结婚以后,她一放假就泡在故宫,望舒上班她上班,望舒下班她下班……
一泡就是十年,直到大学毕业,字画馆的字画都不知道被她翻了多少遍。要没这么点眼力,她找个茅坑淹死算了……”
王齐志竖了个大拇指,“但你,从书上学?老师只能说:你是这个!”
确实挺优秀,也值得夸,但该谦虚的时候还得谦虚。
“老师过奖!”
王齐志摆摆手:“过没过奖我自己知道!”
林思成再没说话。
就说,叶安宁怎么和师母那么亲近?等于她是单师母一手带大的……
怪不得她的字画鉴定能力那么高,知道明仁殿纸,还认得项氏的人字章?
原来是沾了王教授的光。
感慨间,王齐志又冷哼一声:“那幅字,是叶安宁让你买的吧?”
林思成点点头。
“呵呵,挺能忍,不愧是二姐亲生的!”
林思成没说话,却在心里点了个赞:确实,不动则已,一动就是釜底抽薪。
稳、准、狠……而且够能忍!
再想想叶安宁的年龄:啧啧,才二十来岁。
不是林思成妄自菲薄:隔前世他二十岁的时候,估计能被叶安宁玩死……
怕隔墙有耳,师生俩没敢多聊,林思成抽出纸,将茶几上的咖啡擦掉。
将将擦净,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俩个保力的职员,像是路过。但脚步很慢,眼神不住的往林思成身上瞄。
就那么几步路,竟然走了差不多一分钟。两人跟蜗牛似的捱过接待区。
将将进了卫生间,对面又过来几位。
同样的眼神,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表情。
然后是第二拔,第三拔……哈,这是组团来看热闹的?
如果说之前是讥讽、鄙夷,幸灾乐祸,那现在就是羡慕加嫉妒。
这是八十万,不是八万、八千,更不是八百。
八十万,能是市中心买三套房,更能在西京最繁华的商业街买一间上百平的商铺。就比如楼下的钟楼……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但在这个浮燥、势利的年代,舍得、愿意为女人这么付出的男人有几个?
别说女朋友了,怕是老婆都得掂量一下。
当然,羡慕嫉妒的很多,嘲笑的也不少:八十万泡妞,脑子被驴踢了?
这个社会,这样的傻子、冤大头,还有几个?
但怪的是,几个女孩的眼神愈发炽烈,手里攥着手机,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这是想干嘛,准备问林思成要电话?
王齐志皱起眉头,上身下意识的往前倾。
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林思成,离这些货色远一点。那位马老师去而复返,坐到了林思成对面。
眼神很怪……不,是同样炽热。
比起那几位年轻的女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齐志眼都直了:不是……大姐,你几岁?
盯了好一会,女人摇头晃脑:“啧啧……小奶狗,真俊!”
林思成尚算镇定,只是皱了皱眉头。
王齐志却被激的心头冒火,甚至冒出一股把咖啡泼这女人脸上的冲动。
他忍了又忍,点了点茶几:“马老师,钱到账了?”
“到了,我和保力的合同也签了。但他们说和你们的合同有些麻烦,需要重新打!”
听到这一句,师生二人心中一松。
王齐志直接下逐客令:“那你还有事?”
“这话说的可笑:没事我就不能在这里坐坐,这又不是你家?”
王齐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女人瞪了他一眼,又摸出一张名片,笑眯眯的递了过来。
一双桃眼直勾钗的盯着林思成,像是在拉丝:“小弟弟以后有需要,尽管给姐姐打电话……嗯,像董其昌真迹这样的珍品,姐姐这里有好多……”
怕林思成不信,她还用力拍了一下胸口,又使劲的晃了两晃:“真的,不骗你!”
林思成心里发毛。
他很清楚这女人的目的:八十万泡妞的冤种,不薅一把,着实对不起她那挺丰满的良心。
也不管咋薅,能把钱薅到手就行。但是大姐,你就算是想薅,你也不能这样薅呀?
我口味得有多重?
看林思成不吱声,还以为他不信,女人眨了眨眼睛:“小弟弟,你别不信,我这真有好东西:董其昌的梵文印章,见过没有?”
林思成怔了一下:你说啥?
狐疑间,女人掏出了一方小盒,打开后放在了茶几上。
林思成瞅了瞅,眼睛微微一眯:狮钮铁印?
不大,通高不过五公分,钮印各一半,方圆差不多三公分,造型相对粗犷。
乍一看,钮似踞狮,但仔细再看:狮兽口念金珠,前爪如人手,各抓着一条龙。
这是密宗的“支扎”,多为狮相,为护法神兽。铸印的铁也非普通的铁,而是陨铁,又称天铁。
全称:支扎兽天铁法印,持此印者必为仁波切(密宗领袖)。在青藏两地,在密宗信众中,甚至要高过清朝皇帝御赐的金册金印。
后者只代表身份,前者却象征天赐神授、可沟通天地的无上法力,高下立判。
至于是哪位仁波切,要看印文和印台四周的铭纹。
林思成先瞅了一圈:大黑天、财宝天王、阎罗法王、吉祥天母、毗钮天、金翅鸟……密宗的护法神,竟然一樽都不差?
他有些怀疑:这印给仁波切,敢不敢用?
关键的是,挺真。
印质深灰,又泛着棕色,主材料为响铜,但陨铁含量至少在百分四十以上。
鎏金层缺失的地方能看到雪状的纹:这是典型的高原与泥泊尔“胶泥坩锅熔炼,铸块后冷锻成形”的锤揲工艺锻造印胚后留下的痕迹。
浮雕层风格粗犷,刀法豪放,平刻层的线条却又繁复而精密……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明清两代兴盛于ls、日喀则地区的“藏式錾刻体系”工艺。
新旧更不用怀疑,相对于纸质,陶瓷,金属文物的年代感更难伪造。像林思成和王齐志这样的高手,一眼就能断个七七八八。
照这么一看,总不能真是哪位大喇嘛的法印?
狐疑间,林思成伸出手,但都够到了印钮,他又顿了一下:“马老师,你刚刚说,这是谁的印?”
女人一脸的理所当然:“董其昌啊?”
“不可能!”
董其昌信佛没错,但他信的是禅宗……
“我骗你做什么?这樽印和那幅字是我一起买回来的,发票都在呢……”女人信誓旦旦,“而且我反复比对过:这上面的印文,和画心正上的那方印一模一模一样!”
啥玩意?
林思成心里一跳,抓着钮,把印拿了起来。
就瞄了一眼,就只是一瞬间,两只眼睛就跟瞎了一样:
这上面的印文,与残轴上的那方钤印有什么区别?
大小一样,印框一样,包括梵文字母的排列、顺序,没丁点儿的差别。
霎时间,心脏止不住的跳,瞳孔“噌噌噌”的缩,眨眼的功夫,手心里就见了汗。
天地良心:两世为人,珍宝林思成不知见过多少,但只隔着“刷一次卡,珍宝就能到手”的距离,这是破开荒的头一遭。
怕一时激动走了眼,林思成缓缓的吐气,心情渐渐的平复下来。
然后,他又拿起放大镜。
王齐志反应过来,一把捞起强光手电。
师生二人头对头,一寸一寸的看:
材质对,饰纹对。
印文,以及铸造、錾刻工艺也对。
年代特征更对。
而且从前到后,没有发现任何人为仿造、做旧的痕迹。
将近十分钟,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王齐志和林思成没找出一丝的破绽。
然后,师生二人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夭寿了!
乾隆御宝?
(本章完)
第91章 怕是要糟?(4K第二更,求月票)
第91章 怕是要糟?(4k第二更,求月票)
师生二人隔空相望,眼中反射着慑人的光。
不管是从哪座大院出来的,爷爷老子有多牛逼。也不管活了几辈子,是穿越了还是重生的,就问,给你一尊帝玺,你激不激动?
这俩能控制住手没抖,腿没颤,已经算是够矜持,够镇定了。
信不信换个人,他敢找身皇袍穿穿,再喊一声“朕”?
两人盯着铁印,默然无言,
马老师得意的笑了笑:“怎么样,好东西吧?”
林思成吐了一口气,推了回去:“有点像清朝时期密宗的天铁法印,至于是不是还不清楚。但马老师,我敢肯定,和董其昌没一丁点的关系!”
女人惊了一下:“为什么?”
“董其昌到七十岁才信佛,信的还是禅宗,和藏传佛教没半毛钱关系,怎么可能刻梵文法印?”
女人嗫喏无言。
东西她买回来好多年,不止一次请人掌过眼,所以很清楚这是什么:就是林思成所说的天铁法印。
可惜,印文是梵文不说,还是公元前的字体,压根没人会翻译。甚至于,愿意谈的人都不多,谈也只是一二十万。
她不愿意贱卖,所以一直没有出手。
没料到,前后不过八九分钟,这小奶狗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但也说不定是蒙的。
女人不依不饶:“谁说了信禅宗就不能刻梵印?再说了,如果不是董其昌的印,为什么盖在他的真迹上?”
林思成一脸无奈:“马老师,我从来都没说过,那副卷轴是董其昌的真迹!”
女人愣了一下,仔细的回忆:
叶安宁当时问:林思成,这上面的字像谁?金琮,还是董其昌?
但这小奶狗却顾左右而言它,问起了叶安宁读的是什么大学?
此时想来:如果是,他肯定定会说出来。之所以没说,只是顾忌叶安宁的面子……
顿然,女人有些泄气。但一想林思成一出手就是八十万,心思又活络起来:
“至少东西是对的,肯定是密宗的天铁法印,而且肯定是大德加持过法力的……而密宗的一樽佛相,少些的都能卖二三十万,何况大喇嘛的法印?”
林思成心中一万个情愿,恨不得立马抓过揣进兜里。但表情却无动于衷,语气不疾不徐,“如果是和字轴一起买回来的,那至少也有七八年,那你怎么没卖掉?”
只是一句,就怼的女人说不出话来:她为什么没卖掉?因为来历存疑……
这小白脸,还挺精明?
女人转了转眼珠:“不知道了吧,姐姐做生意,讲究的是眼缘:缘份不到,给多少钱我也不卖!”
王齐志刚喝了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你讲究个寄吧你讲?
这不要脸的,竟然把林思成的手抱了起来?
就那样,紧紧的往胸口搂,甚至想挤进去……
一时间,王齐志的眼都直了,脏话涌到了嘴边,又突地咽了下去:御宝要紧,御宝要紧……
我他妈就当看不见……
不但抱住了手,女人还使劲抛媚眼:“小弟弟其实不是叶助理的男朋友,不然你能不知道她读了几年大学?其实,你只是看她可怜,对吧?你看,姐姐也挺可怜……”
明知道这女人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他不耐烦,林思成还是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嗖”一下就抽出了手:“马老师,你这样没用,凡事要讲道理!”
女人誓不罢休,搬着椅子靠了过来:“我就是在讲道理:你看,这总归是真的天铁法印吧,而且是大喇嘛法印,我要一百万,不算高吧?”
确实不算高,哪怕仅仅只是大喇嘛法印,也值一百万。
那马老师为什么没卖掉?
因为婆罗米梵文:这是印度三世纪前创造的文字,类似中国先秦时期的虫鸟篆。
而藏传佛教传入中国,已是七世纪的乔汉王朝,那时的梵文已经由婆罗米体演变为笈多体,又由笈多体演变为悉昙体,早已似是而非。
所以,拿到布达拉宫都翻译不出来。国内能翻译的就北大和两院,但问题是,除了这三处,能认得这是字体的人都没几个,等于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
如此一来,连上面的印文是什么都不知道,谁敢说这是法印?
既便再有意向,都会犹豫一下。再加这个女人硬绷着价格不降,就砸到了手里。
林思成又为什么会?因为他在印度挖过坟……
看马老师又把手伸了过来,林思成激灵的一下,“腾”的站了起来:“马老师,你好好说话!”
“我就是在好好说话:你看,你明明觉得那幅字是赝品,都愿意付八十万?而姐姐这方印至少是真的,对吧?”
别说,虽然是歪理,但按女人的逻辑,还挺有道理?
看他站着不动,像是有些意动,马老师趁热打铁:“一看你的谈吐、为人,就不是一般人。社会关系也肯定广,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姐姐我再降狠一点,八十万……你肯定有得赚!”
咦,更有道理了?
林思成顿了顿,刚要说什么,女人又咬咬牙:“七十,再低,姐姐就赔得卖裤子了!”
说着,她在一阵翻腾,从包里掏出钱包,取出一张泛黄的发票,“不信你看!”
林思成瞄了一眼,嘴角止不住的抽了一下:
正规的文物发票,交易时间是2000年2月。
销售物件就两件:梵文天铁法印,价格:28万。
佚名《梵文心经》,售价,16000元。
加税将将三十万出头,如果放现在,一百万有点夸张,但六七十万绰绰有余。
但这不是重点,关键的是销售单位:沈阳文物商店。
这样一看,搞不好,这樽印和那副卷轴,全是从沈阳故宫流出来的?
再不能拖了,哪怕这女人起疑,也先买了再说……
马老师又来抱手,林思成忙往前一推:“好好好,七十万……”
霎时间,女人的脸笑成了一朵:“谢谢小弟弟……走,咱们去银行……”
“不用那么麻烦,还得跑来跑去!”林思成摆摆手,“在这就行……”
女人怔了一下,眼睛又开始拉丝:在保力交易,是胜在稳妥。但至少一成的中介费,整整七万块,咋想咋不划算。
但这小奶狗眼都不眨?
而多少年没有碰到这样又有钱,又傻,出手又贼大方的棒槌了?
顿然,女人看林思成的眼神,就像在看会走路的人民币:“好,保力就保力!”
说着,她又把装着印的盒子往前一推:“好弟弟,这是你的了!”
林思成却动都没动一下:“不急!”
他不急,女人急。
“我去找他们,再打一份合同!”
马老师霍然起身,扭着腰肢,去了办公区。
就只剩师生二人,相对无言。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王齐志一直静静的坐在旁边,扪心自问,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能不能像林思成这样,坐这么稳当,保持这么平静?
当然能。
但肯定演不到林思成这么逼真,绝对一张嘴就漏馅。也绝对做不到林思成这种心里明明想要,想要的发疯,脸上却看不来半点。
甚至于,林思成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不耐烦。但因为自身素养,不得不努力的忍耐。包括最后,也只是被那疯比女人缠的没办法,也确实觉得有点赚头,才勉为其难的答应。
但林思成你搞清楚,这可是乾隆御宝,为什么你能演这么像?为什么在你的眼睛里,全是“既怀疑,又有些嫌弃”的情感?
语气可以伪装,表情也可以伪装,但王齐志想不通,这种发自内心的情绪,他是如何装出来的?
特别是那种“真正的有钱人”、“二代”、且贱有涵养,贼有风度的气质,被林思成体现的淋漓尽致。
王齐志甚至有些怀疑:到底谁是二代?
真就离了个大谱……
正暗暗惊疑,“腾腾腾”的一阵,副主任和主管冲到了接待区。
神表情很惊讶,也很怀疑,但称呼很客气:“林先生,马老师说,你愿意以七十万的价格,购买她这樽铁印?”
“对,还要麻烦两位办一下手续!”
肯定不麻烦,一转手就赚七万的佣金,有什么可麻烦的?
他们是想不通:这玩意除了铁质的,其它信息一概没有,你真就钱多的烧手?
“给安宁姐冲冲业绩!”像是在解释,林思成笑了笑,“是不是不符合公司规定?”
符合,怎么可能不符合?
但是,这是七十万,又不是七十……你是傻子吧?
顿时,两人的眼神古怪起来。随即又笑了笑:“当然可以,我们只是过来确认一下:还是按第三方售卖合同?”
“对,佣金照付!”
两人点点头,说了声稍等。
女人跟在后面,不停的撇嘴。
叶安宁跟在更后面,和林思成对了个眼神,然后齐齐的笑了一下。
王齐志竟然看懂了:
好东西?
好东西!
不是,刚才就是这样?
先不说两人之间这种莫明其妙的默契从何而来,就说这两人的心性:这是挖个坑把你埋了,还得让你说声谢谢。
没来由的,王齐志打了个激灵……
马老师的手续很快,收到钱以后,只需要和保力签一份第三方转售合同和免责协议:大致就是把东西卖给保力。至于保力再卖给谁,和她没关系。
但对林思成而言,却好处多多:因为他是从保力买的,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和马老师没半毛钱的关系。
哪怕这个女人日后反悔,找也只能找保力,而不是找他。
缺点是佣金太高,一来一去,就是十五万,够在稍偏的街区买一套房。
但值!
就这样,前后也就十来分钟,马老师就出了财务室。还贴心的和林思成打了个招呼:说是保力让她把之前的发票和鉴定证书也留了下来。
但就说了两句,说完就走。
甚至坐都没敢坐,生怕林思成反悔。
“当”的一声,过道里传来一声轻响。电梯门合上,马老师的身影彻底消失。
“吁~”师生俩不约而同的呼了一口气。
尘埃落定,万事大吉!
只要稍等在转售合同上签个字,那字、那印,就到手上.
正这样想着,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还是那些职员,这次的表情更怪,像是愈发羡慕,愈发眼热。
但眼神也更直接,看林思成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
就想不通,这么大公司,能管理成这样?
但师生俩哪还顾得上这个?
王齐志在想:要不要明天就去京城?
至少,必须,先帮林思成把那枚章给搞清楚,不然王齐志绝对连觉都睡不好。
林思成则在想:迄今为止,乾隆的鉴藏章的交易纪录是多少来着?
最低的一款,好像才百来万?
但肯定是扯淡:要么存在争议,要么考据冲突。
不需要多,最多放四到五年,这方铁印要下了千万,林思成敢啃着吃了。
但相对而言,钱只是其次,甚至是最低最低,最不紧要的一环。原因就两个字:帝玺。
哪怕是铁的,哪怕印的是谁都不识的古梵文,这也是帝玺。象征意义和历史价值远远超过经济价值。
想像一下:谁不想举着皇帝的印,喊一声“朕”?
天马行空的发散着思维,四周顿然一静。下意识的抬起头,副主任和主管去而复返。
一个抱着箱子,一个托着盒子。叶安宁跟在最后面,手里拿着几份合同。
主管一摆手:“林先生,让你久等,这是转售合同,请你过目!”
叶安宁递了过来,林思成顺手接住,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王齐志暗暗一赞:要搁他,肯定是“有叶安宁在,怕什么”,最多扫一眼就签了。
但别怀疑,十个内行踩十次坑,有一半都是这么踩的。
差不多十分钟,林思成看完两份合同,签上了名。
主任取出公章,挨个补印。
一式两份,林思成把自己那一份装了起来。然后,主管又打开箱子和盒子,让林思成检查。
这叫验明正身,以仿调包。
不要觉得麻烦,十个老江湖,至少有七个都栽在这一环。
上千万的东西,林思成自然不会烦,他甚至又拿出了放大镜。
但将将举起来,过来里传来“咣”的一声,几个人齐齐的回过头。
电梯门打开,露出一张标志性的胖脸,且泛着油光。人还在十多米外,就先带上了笑。
郝钧身后,跟着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人,看着挺气派。
下意识的站起身,正要打招呼,林思成怔愣了一下:刚走没多久的马老师,竟然也在?
脸上带着几丝得意,嘴唇不停嗫动,小声和郝钧说着什么。看模样,两人很是熟悉?
本能的,林思成心里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怕是要糟?
不假思索,几乎是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林思成盖住了箱子和盒子……
(本章完)
第92章 有点儿神叨(4K:为盟主“趣味游戏p
第92章 有点儿神叨(4k:为盟主“趣味游戏plus”加更)
人还没到,郝钧不住道歉:“王教授,来晚了……也是不巧:总公司领导来检查,实在脱不开身!”
电话里就解释过,王齐志自然不会在意,忙起身让座:“不晚,刚刚好!”
郝钧又居中介绍:与他同行的男子姓吴,是荣宝斋杂项部的部长。
也是巧,正好随团来西京检查,正好和王齐志是北大校友。既是郝钧的领导,也是他师兄:在校期间主攻印度语和敦煌佛教经典写本,兼修中外佛教文化教流。
听到“敦煌佛教经典写本”,林思成心里跳了一下:印度语也就罢了,只要研究不到中世纪之前,基本和婆罗米梵文扯不上关系。
关键在于敦煌佛典:这个专业中有一个垂直研究方向:古梵文。
而自己之前说什么来着:想把这两方梵文章翻译明白,除非去北大和两院?而话说完才几分钟,郝钧就帮他找来了一位?
真的,他真是服了:郝师兄,你早不来,晚不来,你这个时候来?
来也就罢了,还带了个高手。更绝的是,你还把那位马老师也带了回来?
暗暗嘀咕,几句寒喧,几人纷纷落座。郝钧又略显好奇的看了看茶几上的箱子和盒子:
“也是巧,刚下车就碰到了马兰:她说楼上有一位贼阔气,还贼大方的小奶狗,重金卖了她两件玩意……还说姓林……我一猜就是你!”
一提“小奶狗”,郝钧就忍不住想笑:“听说,卖了整整一百五十万?”
一下子,马老师昂起了下巴,一脸的小得意。
林思成一猜就知道:一下子赚了一百多万,这女人肯定得意忘形到了极点。恰好又碰到熟人,然后没忍住,好一顿吹:
郝秘书长你不知道吧,我碰了一个贼傻,贼棒槌的大冤种,把砸手里七八年的两件东西卖了一百五十万……
傻是吧,冤种有种?行,有你哭的时候。
暗暗骂着,林思成点点头:“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你差不多?发票还在桌子上摆着呢:165万。
郝钧瞄了一眼,一指箱子:“打开瞅瞅!”
林思成笑了笑:“没什么好瞅的。”
咦,不对吧?
以他和林思成的关系,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不客气了?
这里面有事啊,而且事儿还不小……
转了个念头的功夫,郝钧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哈哈,马兰走宝了?
就说,林思成粘上毛比猴还精,怎么可能当冤大头?
郝钧努力的睁大眼睛,布灵布灵。
林思成秒懂:“晚上我安排,唐乐宫,西安饭庄随便挑,茅台管够!”
哈哈……就说事儿肯定不小?
但没时间。
“领导还在酒店,晚上还得回去招待!”
林思成点头:“那就改天!”
“好,改天!”
郝钧乐呵呵的回了一句,从接待手中接过咖啡。
可能是真忙,也可能是等的不耐烦,主管笑了笑:“林先生,你检查一下,我也好让财务录账!”
说着话,他顺手揭开了盒盖。
郝钧只是瞄了一眼,笑容就冻在了脸上。然后,仿佛有针扎了过来,他往后一仰。
杯中的咖啡晃了两晃,泼出了几滴,洒到了净白的衬衣上。但郝钧浑然不觉,盯着残轴看了好几眼。
刚说什么来着:马兰走宝了?她走个屁……林思成啊林思成,你上了大当了!
郝钧猛的转过头:“佚名仿梵文心经?”
林思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好:他要是保力的领导,这位主管早被开除了八百遍。
他点点头:“郝师兄见过?”
何止我见过,老关、你爷爷,都见过。
郝钧放下了咖啡杯,又看了几眼:没错,就是那一幅。关键的是,旁边还有个小盒子?
字与印一体两套,这要这不是那方铁印,郝钧敢嚼着吃了。问题是,林思成不但付了钱,连合同都签了,等于半丝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想到这里,郝钧气得肝疼: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自己哪怕早来十分钟?
他咬了咬牙:“丁会长记得吧,就文物中心开会那次,说‘为了八百钱的红包,林教授是不是穷疯了的,’就是他!”
郝钧开门见山,又一指马兰,“他俩是好朋友!”
“好朋友”三个字,咬的极重。
林思成恍然大悟:“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丁会长带着这幅字和一方铁印,让老关看……老关说:看不准!”
看林思成无动于衷,郝钧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别不信,在市里,老关的字画鉴赏水平绝对拔尖,在省里都能排得上号……而且,你爷也看过!”
林思成当然信,关兴民是国美出身,专攻字画,造诣肯定高。爷爷触类旁通,水平也不差。
他也知道郝钧的意思:林思成,你让这女人骗了。
但有一点,这两位不像自己,见过赵孟頫的梵文心经真迹。更不像叶安宁,把故宫当家泡,董其昌各时期的书法风格早已烂熟于胸。
所以,哪怕告诉他们答案,这是董其昌仿笔,关兴民和爷爷也不会信。就像保力的鉴定师,以及这会儿依旧懵懵懂懂,一脸茫然的马老师。
看郝钧一脸自责,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的样子,林思成心中微暖,又示意了一下:“师兄,你看!”
看什么,看你一百五十万买的教训?
暗暗骂着,郝钧转过头:咦,吴老师在干嘛?
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军绕到了另一边,戴上了老镜,手指指着关卷轴上的梵文,嘴里念念有词。
郝钧叹口气:“吴老师,这是心经!”
“我还不知道这是心经?你先别说话……”
很快,只是回了一句嘴的功夫,吴军已经看完了经文,转头研究那两几方钤印。
大致看了看,他又抬起头,看着林思成:“这是仿赵孟頫心经?”
林思成惊了一下:“吴老师见过真迹?”
“没见过,但这上面写着呢!”吴军指指赵孟頫的那方仿印,“皇帝顾问赵子昂,别说,名字的音译挺准!”
郝钧一脸懵逼:又从哪冒出来的赵孟頫?
吴军又开始研究第二方,但突然,就跟冻住了一样。
盯着看了好一阵,他抬起头,左一扫,又右一扫。但凡在场的,整个被他打量了一遍。
然后,目光落在林思成的脸上。眼中像是藏着针,直勾勾的刺了过来。
林思成心里一动:遇到行家了?
正暗暗猜忖,吴军笑了笑:“小伙子不错,从哪学的梵文?”
不是……上来就夸,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搁一般人,是不是会先问:小伙子学过梵文?
林思成稍稍一顿:“书上!”
“厉害啊?”夸了一句,他又笑着问,“哪些书?”
林思成不假思索:“季羡林先生的《沙恭达罗》、《罗摩衍那》、《印度古代语言论集》……还有黄宝生先生的《摩诃婆罗多》,《罗怙世系》……”
“咦,可以可以……黄宝生师兄的著作也看过?”
吴军的眼睛发亮,“家师季羡林!”
林思成眼皮微跳:何止是行家?这是个真高手。
只是一略而过,吴军再没有追问,转而研究钤印。
而他看的越久,眼睛就越亮。差不多五六分钟,忽的直起腰,又“啪”的鼓了一下掌:“不错!”
什么不错?当然是那方无上瑜珈部的藏经章。
林思成笑了笑,没有吱声。
其它人彻底搅了一头浆糊:不是佚名仿的心经吗,这位吴老师怎么看的这么认真?
还又是鼓掌,又是不错不错的?
唯有郝钧,眼睛扑棱棱的瞅,忽而看看吴军,忽而落在林思成的脸上。
林思成什么时候学的梵文,自己怎么不知道?
还有他说的那几本论著:他兼修印度佛教文物,都没怎么学过?
郝钧眨巴着眯眯眼,越看越感觉不对劲:关键是吴军这个态度,多少年了,没见他这么认真过。
总不能,这破字……真成了漏?
惊疑间,吴军开始自言自语:
“,天王?天神?嗯,应该是天神……”
“,如德、妙祥、妙吉祥……不对,这是江白央(文殊菩萨的藏文名)!”
“,是转轮圣王,还是大王?肯定是大王……咦……”
一声低呼,他猛的抬起头,又如之前,双眼直戳戳的钉到了林思成的脸上。
不,比之前更锐利。
林思成又笑了笑。
他也跟着笑了笑,突然,他“呵呵”一声:“放心,他们听不懂!”
林思成愣住,不知道怎么回答。
随后,吴军又指指小盒:“这是什么?”
林思成叹口气:“印!”
吴军双眼发光:“能不能看一看?”
都到这会儿了?
林思成打开盒盖,递了过去。
吴军没接,就只是扫了一眼,然后,嘴角禁不住的抽了两下。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然后,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眼睛睁圆了一圈,眼角微微颤动,双眼灼灼有神。
那模样,像极了电视里:肖央站在门口,看着光屁股的小沈阳包饺子的那个表情:像是想笑,又忍着笑,还夹杂着几丝佩服,以及羡慕。
“收起来吧!”
吴军点点头,话峰又一转,“还没毕业吧,学的什么专业?”
“文保,大四!”
“挺好!”
吴军的一句“挺好”,让王齐志心里一跳:那眼神,像极了公安局的领导看林思成的眼神,真的,一模一样。
但他再没有往下说,接过毛巾擦了擦手。
郝钧着实没忍住:“吴老师,这两件是什么?”
吴军的语气很表静:“就普通的梵文心经,普通的铁印!”
不可能?
郝钧鼓起了腮帮子:老吴,你当我是瞎的?
但正因为不瞎,他才没往下问,心里更是如过山车一样:之前恨来得晚,现在应该庆幸,幸亏没来早。
如果再早一些,如果吴军一时不察说秃噜嘴,搞不好就得把林思成的这桩生意给搞黄。
万幸!
本来是来看笑话,可惜没看上,又怕林思成反悔,马老师先溜为敬。
该办完的都办完了,没必要在这里赖着,林思成收起东西。
随后,一行人下了楼。
临别之际,几人嘴里说着客气,但无一例外,眼睛都往林思成手上的箱子上瞄……都挺搞笑。
反正拖了好一阵,也就挺忙,不然郝钧绝对会让林思成把印和字拿出来,让他看个清楚,再问个清楚。
最后,郝钧和吴军先走一步。
叶安宁还得上班,林思成和王齐志先回去。
上了车,王齐志一脸狐疑:“认出来就认出来,已经签了合同付了款,就算那个马老师反悔,也是找保力。但我看你,当时就跟防贼似的?”
林思成防的哪里的是这个?而是那位吴老师。
国内研究古梵文的,敢说有所成的,他和王齐志的手和脚加起来就能数清楚。
如果再往上溯源,就四位:民国时期的钢和泰、陈寅恪、季羡林、金克木。凡是研究这个的,全是这四位的学生。
建国之后又分成了两派:北大,中科院和社科院,而且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陈寅恪先生和季羡林先生,都是先在北大教书,之后又去了中科院和社科院。
圈子就这么大,人还这么少,相互之间贼熟。谁有几个学生,研究方向是什么,门儿清。
所以,林思成但凡敢张嘴,吴军就能知道:他到底是自学,还是哪位教的……
这个肯定不能给王齐志讲,林思成笑了笑:“主要是那位马老师太难缠!”
“这倒是!”
一想起来,王齐志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他顺手打着了车,又问:“被这位吴老师一掌眼,倒是不用急着去京城了。但不得不说,这位吴老师眼力是真高!”
林思成点点头:确实高。
还有点儿神叨……
……
另一边,神叨的吴老师一脸的神叨,忽而呲牙,忽而咧嘴,又忽而神经质一般的笑。
郝钧看着后视镜,心里发毛:“不是……吴师兄,你搞什么?”
吴军一脸唏嘘:“自学古梵文,还学这么好,这小孩有点东西!”
他何止是有点东西?
但郝钧不得不佩服,林思成是真的闲:古梵文难不难学只是其次,关键是应用场景太少,就问你,学了这东西往哪用?
除了北大留校,就只能进两院,但这三个地方,是那么好进的?
就像吴军,就像他,学的只是和梵文相关,最终都只能自谋生路。
“对了,还没问你,那两件到底是什么?”
吴军慢条斯理:“字不知道,但印知道,就那方铁印!”
郝钧精神一振:“是什么?”
“乾隆御宝!”
“啥玩意?”
以为他没听清,吴军提高了音量:“乾隆的鉴藏章!”
“吱”的一脚刹车,郝钧一头撞到了方向盘上……
(本章完)
感谢、汇报,并求月票
感谢、汇报,并求月票
首先感谢盟主“盟主趣味游戏plus”的打赏,也谢谢趣大一直以来的支持:四本书,本本赏盟,包括两本太监书。无以为报,只能加更一章,聊表谢意。
其次,感谢订阅、打赏、投票、评论的老爷们,肯定还有一章加更。但今天是真写不动了,只能放明天,也可能是后面。
然后,向读者老爷们求一下月票:作者真的很努力,码到早上六点,十点又起床开始修改。看作者这么认真的份上,老爷们,投张票吧。
晚上会捋捋大纲,看能不能做个更新计划,看有没有本事多加几更,向老爷们换月票。
另外,明天的更新照例晚八点,成绩出来后,会专程向老爷们汇报。
以上,谢谢,祝老爷们安康!
(本章完)
第93章 战斗要开始了
第93章 战斗要开始了
秋阳斜切进车窗,后视镜里倒映着梧桐树。金箔似的叶片簌簌的掉,被风推着转了几圈,落在引掣盖上。
郝钧紧紧的扣着方向盘,双眼空洞,额头慢慢的红了起来。
清宫大内典藏!
皇帝御鉴!
那这样一来,那幅字还算什么佚名之作?
以及,皇帝御宝……
郝钧从业近二十年,还是大明鼎鼎,专营文房四宝的荣宝斋。闲章见过,私印见过,官印更见过。
但什么时候见过御宝?
再想想那两件东西的来历,郝钧就觉得,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啪”的一声,后视镜里冒出一团火苗。随后,一缕蓝烟从后座飘了过来。
郝钧靠住座椅,扭着僵硬的脖子,折成了九十度:“师兄,你看准了没有?”
吴军吐了一口烟,斜了斜眼睛:“你和我第一天认识?”
郝钧被噎了一下。
吴军的那句“家师季羡林”不是随便说的。因为他真的是季先生的弟子,然后才是北大的学生。
为什么林思成提到,学过季先生翻译的《罗摩衍那》时,吴军会双眼发光?
因为那本古梵文史诗,就是他跟随季先生一起翻译的。
又有从业三十年的经验与眼力,那两枚钤印,并那一枚章对吴军而言,就如小儿科。
但对郝钧而言,却如一座大山,这辈子是别想绕过去了。
就感觉,眼瞎了一样?
吴军弹了弹的烟灰,慢悠悠的吐了一口烟:“谁还没有走眼的时候?再者,你不是说了么:又不是你一个人走眼?”
郝钧愣了愣:“呵!”
但别说,心里确实好受了点。
同行都知道,那幅字并那方印到马兰手里快八年了,一直出不了手。时不时的就会被拿出来当反面教材,反复鞭尸。
马兰脸皮也厚,你越说她越上劲,东西拿出来就往你怀里塞,然后摁住掏你口袋。
所以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行家,哪个没见过那两件东西?
丁良和林长青没闹翻之前,他还专程带着马兰和东西请教过。还有关兴民,被马兰烦的烦不胜烦,一见那女人扭头就跑。
但从前到后,所有人意见都出奇的一致:明仿的佚名心经,把外边的装池扒下来都比整幅字轴值钱。至于中间的画心,也就值个几百块。
印的价值倒是稍高点,但也高的有限,一二十万顶到天。
但结果呢?
几百块的画心成了清廷内藏,皇帝御鉴。
顶多只值一二十万的印,成了皇帝玉玺,乾隆之宝?
所以,眼瞎的何止他一个?甚至还得加上林思成的亲爷爷……
咦,这么一想,舒服多了?
“给我也来一根!”
郝钧仰着身,把烟和打火机抓过来,“啪”的点着。
烟雾绕着火星游走,又被灌入的晚风搅散。
他忽然皱眉,烟咀停到了唇边:“师兄,在你看来:林思成能鉴出那两件,特别是那方印,是靠文房功底多一些,还是梵文功底多一些?”
“肯定是后者!”吴军摁灭了烟头,语气格外笃定,“只要能译出印文,什么材质、纹饰、宗教、民族等等,根本就不需要看!”
郝钧顿了一下,深以为然:就像吴军,难道文房文玩的功底很高?
当然不是,但他从前到后就用了十来分钟,就将那方印鉴定的七七八八,凭借的就是深厚的梵文功底。
换成林思成,道理当然也一样。
顿然,沉郁尽去,郝钧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吴军不由失笑:“你至不至于?”
郝钧没说话。
怎么能不至于:两倍的岁数,却样样都不如?
他也算自视甚高,但每次见了林思成,就感觉自己前四十年活到狗身上去了。
不如归不如,但相比较起来,林思成只是梵文比他强一点,而非文房功底,反倒要更好接受一些。
想了想,郝钧又拿出手机。
“你干嘛?”
郝钧“呵呵”一笑:“分享一下!”
要知道,除了那方印,还有一幅字呢,见过的人更多。
这么难受的事情,总不能让自己一个人难受?都寄巴兄弟,谁他妈也别想舒服了……
吴军瞄了一眼:“你嘴什么时候这么松了?”
“放心,就这一位:他和林思成的爷爷是至交,和林思成也是至交。本身又是警察,所以我不讲,林思成也得讲……”
要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位马老师:这女人忒难缠,必须得给林思成准备点震慑力。
吴军再没吱声,郝钧随意一拔位,找出关兴民的电话拨了过去。
语气中透着几丝幸灾乐祸:“老关,跟你说个事……”
……
“呼噜~呼噜……”
小胖子胃口贼好,眨眼的功夫,一盆炸酱面就见了底。
王齐志捏着筷子,无意识的搅动着面条。偶尔夹根黄瓜丝,送到嘴里。
眼睛盯着正前方,却没有焦距。
“嘿……嘿……王齐志?”单望舒举着筷子,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吃饭啊,发什么呆?”
王齐志如梦初醒,“哦”了一声,大口大口的吃面。
儿子吃完,乖巧的把饭盆洗完,坐到沙发上看电视,餐厅只剩夫妻俩。
单望舒皱了皱眉头:“怎么了,跟魂丢了似的?”
王齐志怔了一下,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绕了一筷头面条送到嘴里,慢慢的嚼动:“今天,林思成买了一幅字,又买了一樽铁印!”
“啊?”单望舒一听就明白了,“林思成又捡漏了?”
算一算,王齐志到单位报到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林思成的名字在家里出现过多少回?
王齐志念叨完叶安宁念叨,叶安宁念叨完又换王齐志念叨,说的最多的就是昨天林思成买了什么,今天林思成又补了什么,又赚了多少。
单望舒早被震惊麻木了。
但再一次听,她依旧新奇。
“这次能赚多少?”
王齐志算了一下:“差不多上千万吧!”
“多少?”
筷子插进了碗底,溅出几滴酱汁。
单望舒瞪大了眼睛。
她生的好,见识也广,嫁的更好。
但家庭再好,再是对钱没有过多的渴求,也知道上千万是什么概念。
一千万,能在京城什刹海周边买一套小四合院。
再算一算时间:就感觉林思成这赚钱的速度,比抢银行还快……
宛如失神,她喃喃自语:“一千万,一千万啊?”
王齐志把碗推到一边,擦了擦手:“而且是至少!”
如果只是董其昌青年时期的仿作,又是残篇,价格也就在一百万左右。
加上项墨林的人字戳,差不多涨一半,一百五十万。再加藏经殿的章,乾隆的印,那至少翻一倍,也就是三百万。
但如果这幅字是从沈阳故宫流出来的,而且是和钤印在字上的那一方乾隆御宝一起流出来的,那不用怀疑:光是字,最少四百万。
少一毛,王齐志叫他爹。
剩下的那方印,如果林思成脑子发昏,六百万肯卖,保准抢破头。
想像一下:皇帝御宝,哪个男人见了不是双眼发光?能用钱买到,简直八辈子烧高香……
听到帝玺,御宝,单望舒双眼发直:她在故宫上那么多年班,才见过几方?
突然间,王齐志告诉她:他学生刚买了一方。
买?这样的东西竟然能用钱买到?
又想起王齐志刚说的一千万,单望舒皱起了眉头:“林思成想卖?”
“我只是比方!”王齐志摇摇头,“林思成脑子又没被驴踢?”
哪怕哪天林思成真犯了糊涂,想把印给卖了,王齐志上去就是两巴掌,保准把狗脑子给抽醒。
缺钱是吧,你倒是张嘴啊,老师我还能不借给你?
“对!到时候你叫我,我骂骂他!”
单望舒使劲点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从哪买的,中山门?”
“地摊上哪有这东西?”王齐志摇摇头,“保力!”
筷子一滑,面条溢出了碗。
今天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单望舒索性把碗推到一边:“保力,怎么可能?”
如果是之前,王齐志也觉得不可能。但一回想今天的经历,他就想冷笑:
就算只是个办事处,也不能不专业到这个地步?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致讲了一遍,单望舒听的目瞪口呆。
保力这么大公司,干的这些事,也不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叶安宁,以前那么乖,突然间就……就……就……就了半天,单望舒竟然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反正给她的感觉,甚至于比林思成七十万买了一樽帝玺还要难以按受:一个人的性格,竟然能说变就变的?
“不是……我带了这么多年,丫头小时候蠢乖蠢乖的……怎么突然,就能变的这么聪明?”
呵呵,叶安宁蠢乖?
那是因为你这个舅妈喜欢蠢乖,她才会蠢乖蠢乖。
王齐志冷笑一声:“你也不看是谁生的?”
一想到大姑子,单望舒就闭上了嘴。
用爷爷(王齐志的爷爷)的话说:三小子的脑袋绑一块(王齐志三兄弟),都比不上丫头睡着时的头发尖儿灵醒。
再看看爷爷给孙辈儿起的名字:三兄弟是齐华、齐明、齐志,轮到大姑子,就成了齐光。
啥意思?日月当空,曌!
转着念头,单望舒又叹口气:“林思成也不差!”
差?
王齐志笑而不语。
一想到今天的那位马老师从头到尾被林思成引着走,没察觉到一点儿不对不说,反倒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模样,王齐志就想喝声彩。
就感觉,林思成把“把人卖了,他还帮你数钱”、“把人活埋了,他还对你谢声谢谢”这两句给具象到了极致,又给他示范了一遍。
因为林思成的引导,马老师从头到尾,都坚定的以为:她有远超常人的眼力,以及智慧。
很神奇,且无声无息,不着痕迹。
就如春雨入夜,温润无声。
与之相比,叶安宁反倒落了那么一点下乘。
暗暗感慨,他又突然想了起来:“明天记得去一趟银行,给林思成转四十万!”
单望舒不明所以:“他要借钱吗,为什么是四十万?”
“不是借,是买那幅字的钱,林思成说:那幅字,他和叶安宁一人一半!甚至不用叶安宁出钱,算那方印的信息费。我说不需要,但说了半天没说通,最后索性让叶安宁也出一半的钱……”
“啊?”单望舒愣住,“那都什么年代的规距了,他还讲究这个?”
以前叫做“伙货”:一个提供信息,一个负责掌眼,东西卖了后两人平分。
但现在,谁还讲这个规距?不挖你墙角,不截你的胡就算不错了。
但反过来再说:那幅字的一半,少些也有两百万,林思成是真舍得。
“要不你能说,我看人挺准?”王齐志自吹自擂的夸了一句,又拿起手机:“我给叶安宁说一声。”
……
夕阳照出了琥珀色,晚风撩起纱帘。
叶安宁站在窗前,淡茶色的玻璃映出俏丽的面孔。手机微微发烫,在掌心烙出淡淡的红印。
脑海中回响着舅舅的话:林思成说的,一人一半。
等于自己莫明其妙的,就赚了两百万?
叶安宁笑了笑,又想了想,找出林思成的电话。
响了两声,电话被接通,声音温和而又清朗:“安宁姐!”
叶安宁嗯了一声,声音很轻:“林思成,我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
叶安宁要是为了钱,她早找人把那幅字买走了,而不是找自己再去鉴定一遍。
但林思成有自己的认知:有些规距虽然守旧,但能存在那么多年,自然有道理存在其中。
既便抛开这一点,说个最现实,也最简单的道理:有一才有二。如果不是叶安宁,哪来的马老师,哪来的乾隆御宝?
细水才能长流。
林思成不急不徐,叶安宁认真的听,嘴角慢慢的勾了起来。
“林思成,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安宁姐,你真不用客气。你应该这样想:四舍五入,等于我白捡了一方帝玺,我有没有对你说谢谢?”
叶安宁又笑了起来:“好,改天请你吃饭!”
“好!”
通话很简短,也很干脆。
但叶安宁能够觉察到:两人之间,好像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存在。
就像今天,她只需一个眼神,林思成就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以及会有什么样的行为,甚至是最终的意图。
就觉得,他好聪明。以及这种感觉,就挺奇妙。
感慨间,过道里传来推门的声音,一位同事探出头:“叶安宁,开会了!”
“好!”
她点点头,收起手机,又用力的呼了一口气:战斗要开始了!
(本章完)
第94章 干私活的女助理
第94章 干私活的女助理
又是新的一周。
白炽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王齐志靠着长案,抱着茶杯暖手。
林思成站在对面,双手插着白大褂的兜。晨光透过百叶窗,在脸上映出细密的金线。
“所以,就是那位杨主管在使坏?就郝师兄来了之后,她没征求我同意,就揭开了箱子的那位?”
“对,就是她!”王齐志点点头,“上了年纪,业务能力严重倒退,学习能力也约等于无,继而就产生了危机感。偏偏叶安宁能力太强,又有背景,迫使她铤而走险……”
“被保力开除了?”
“当然。而且保力已经报案了,接下来就会起诉:听说做过的手脚不少……哦对了,还有那位马老师。”
王齐志又想了起来:“连着闹了两天,第三天刚进保力,就被等候多时的警察带了回去:拘留半月!”
林思成不胜唏嘘:这才是保力。
那天进去后看到的,就跟假的一样。
王齐志揭开茶杯,吸溜了一口:“我就是奇怪,那位马老师,怎么没来找你闹?”
林思成笑了笑:“估计是还没顾上!”
其一,是保力的人怂恿马老师把那幅字送拍的,也是因为那位杨主管精心设计,促使她硬塞一样,把那幅字和印卖给了自己,所以主要矛盾还在于保力。
其二,马老师心知肚明:因为那两份第三方转售合同,她就是把官司打到联合国她也打不赢。唯今之计就只能想办法,看能不能和保力联合,找到点叶安宁“吃里扒外、暗箱操作”的证据。
但可惜,要能找到保力早找了,轮不到她。而且恰恰相反:叶安宁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
其三,应该是趋利避害的心思作祟。老爷子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林长青”这三个字,还是有些公信力和震慑力的。
对于古玩这一行而言:打眼走宝如家常便饭,哪个行家敢说没有折过手?而既便踩得坑再大,不一定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名声要是毁了,那是真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几相一结合,马老师要是清醒一点,不但不会闹,还会拿出她那牛皮一样的劲头,跑来找林思成装可怜:弟弟,你看姐姐因为你赔了上千万,你是不是得可怜可怜,补偿补偿。
但说实话,林思成要是能被她缠住,白活两辈子,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与之相比,他更佩服叶安宁:不动则已,一动就打七寸,稳,准,狠。
师生多日,一看就知道林思成在想什么,王齐志叹了口气:“你别多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插手,包括我,包括你师母,更包括你师姑(叶安宁的妈妈)!”
“所以我才佩服!”林思成猛点头,“叶表姐挺厉害!”
王齐志咂摸了一下:总感觉用“厉害”这样的字眼形容女孩,多少有那么些不妥当。
“换个词!”
林思成想了想:“冷静,理智,果决!”
王齐志张着嘴:怎么感觉,更不对味了?
算了,越描越黑。
他岔开了话题:“印呢,你存哪了,安不安全?”
“我用爷爷的户头,在银行开了vip保险柜,那幅字也存在里面。”
“哈哈,林教授没吓一跳吧?”
林思成摇摇头:“我还没讲,给郝师兄和关主任也交待过,让他们也先别讲!”
王齐志愣了愣,竖了个大拇指:“林思成,你真孝顺!”
林思成笑:“还行!”
开了几句玩笑,气氛渐渐轻松,王齐志又看了看表:“去带个人而已,冯琳怎么用这么久?”
“你不是交待,还要挨个谈话吗,应该快了!”
林思成的话音刚落,门被推开。
冯琳在前,陆陆续续又进来五位。三男两女,都很年轻。
这几位,都是王齐志精挑细选的项目组成员,今天正式进组。
五人相继问好,王齐志微微一点头。手一伸,从冯琳手里接过简历。
然后又顺手一递:“基本都是按照你的要求选的!”
林思成点点头,接过文件夹。
一位博士,两位硕士,两位本科。专业都很对口,前三位的经验也很丰富。
特别是其中一位女硕士,本校金属文保专业,毕业后在本校一位已退休的金属文保学教授的实验室实习了两年,既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又有丰富的实验经验。
关键是研究方向:高温窑具与金属模具的协同研究。
这是为数不多的陶瓷学与金属文物相交叉的研究课题,她待了足足两年,说明陶瓷实验能上手,金属文物实验更能上手。
漆雕学也懂一些,放这儿,约等于万能人。
根据照片对了一下本人,林思成又继续往下翻。
看的很仔细,差不多五六分钟,五人的履历、特长基本记了个七七八八。
等林思成看完,把文件夹还给了冯琳,王齐志提起保温杯:“你看着安排,我去开会!”
林思成愣住:不是……你就这样走了?
你是导师、实验室负责人,更是项目发起人、总负责人,把人招进来,都不交待一句的?
至少得讲两句,鼓励一下吧?
“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有啥用?”王齐志没走脱,只得倒回来:“再说了林思成,咱俩之前咋说的?”
林思成睁圆了眼睛。
是,我是说过:老师你只管统筹全局,就计划、申报、立项、资金、验收、评选这些……平时再盯着点,小细节我和冯师姐基本能搞定。
但也没说,让你直接当甩手掌柜?
林思成顿了一下:“你就不怕我搞砸?”
王齐志笑了一声:这实验室的哪个仪器,你不比冯琳用的溜?
还有那几份研究计划,连子课题方向都是你提的,你说你不会?
再说了,能搞多砸?
王齐志很认真的表情,又点了一下头:“老师相信你!”
只是一句,让林思成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吐不出来半句。
林思成当然知道,王教授是有意竖立自己在实验室的权威。正如他曾经拍着胸口,对商教授说的那两句:林思成来了,他就是开山大弟子,宗门大师兄。
但凡之后来的,管你什么士,既然愿意来,就得听指挥。
林思成就是觉得,王教授对他过于放心了点。
他呼了一口气:“老师,我尽力!”
王齐成露出一个迷之微笑:哪需要林思成尽全力?
顶多用出五成功力,就能让这几位服服帖帖。
他又压低声音:“老师也不是去闲逛,得去给院长透透风。”
林思成用力点头:“对,正事要紧!”
师生俩能不能起飞,就看铁质能不能立项。但这玩意要没学校背景支持,凭他俩真玩不转。
因为要真刀真枪的从别人碗里抢食吃,再看看那些对手:国家文物局、北大、北工大、国博……一般人光是看到名字,头皮都得发麻。
林思成给了个鼓励的眼神,王齐志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施施然的出了实验室。
随着关门的声音,气氛顿然一静。
林思成开门见山:“冯师姐,你带几位师兄和师姐熟悉一下机器,了解一下实验计划!”
几人齐齐的一怔愣,当林思成的目光扫了过来,才相继点头回应。
这几位都是王齐志精挑细选的,又让冯琳挨个谈过,话也说的很直白:王教授的实验室有些特殊,平时的日常管理,基本都是林师弟负责。
她虽然是助研(研究助理)加助管(管理助理),但主要工作还是以配合林师弟为主。甚至特意提醒:林师弟今年大四,还没毕业,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当时,五个人都表示理解。但表示是一会事,来了后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这个实验室,助管竟然真的要靠边站?
林师弟的年龄自不用说,这个都有了解,他们有点难以接受的是导师的态度:
一本简历从接到递,动作是那么的丝滑。关键的是王志齐当时的那一句:基本上都是按照你的要求选的。
什么意思?
他们五个人,以后很可能不是王教授用,而是这位林师弟。
问题是,他们能站在这里,就是冲着王教授的资历、能力才来的,把他们扔给一个小孩算怎么回事?
一时间心思各异,念头万千。
随即,冯琳又递过来几份资料:“机器你们大致都用过,完了看一下手册,熟悉熟悉。这是研究计划,这个要着重了解。有疑问要及时问,有建议要尽早提……”
几人点头,接过资料,又顺手翻开:
材质与工艺分析:早期铜器冶金技术演变·既半坡遗址出土铜器合金成份研究。
保护修复技术:黄土高原出土铜器腐蚀机理与干预措施·既脱盐、缓释保护技术。
前者属于工艺复原,后者属于修复保护,很全面,也很有指向性。
只看这两份研究计划就知道,项目组立项前下过大功夫:既避免了与同校、同省、乃至其它研究机构重复申报的可能性,又具备了一定的前瞻性。
特别是后一项,虽然是垂直细分项目,但现阶段尚处于空白,前景相当广阔。说简单点:但凡能研究出一点成果,就是好几项专利。
论文更是刷到飞起。
顿然间,几人的心里安定了不少:虽然台上那位咋看咋不靠谱,但导师还是很靠谱的。
但越过标题,翻看具体内容时,就像是约好的一样,五个人的脖子齐齐的往前一伸:
pi(项目总负责人):王齐志。
co-pi(项目共同负责人,子课题负责人):林思成。
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又看了一遍:没错,不但是子课题负责人,还是项目共同负责人。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除了主要研究方向之外,明确技术路线、关键技术摸块、实验阶段及进展预估,都是由他设计。
除此外,以后日常实验分工、数据分析、实验进度督促与检查,以及协调跨学科引导与协作,统统由他负责。
等于导师该干的活,他至少要干一半。导师只要不吱声,实验室和项目组就是他说了算。
问题是,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能力,这份报告是不是真的是他计划的。按规定,子课题必须博士以上,项目共同负责人必须副高。
但这位,才大四,本科都没毕业……那立项的时候,标书是怎么过的?
诡异的是,学校竟然批了?
正惊疑不定,其中的一位本科生嘀咕了一声:“听说,他是林副院长的孙子?”
其他四位没有吱声,但直觉不大可能:暗箱操作,输送科研资源的迹像太明显,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
几人胡乱猜测,冯琳冷眼旁观。
因为王教授说过:按照林思成的计划,项目一旦开始,强度会相非常大。这个强度指的不是时间、体力,而是对专业能力以及知识储备的硬性要求。
强到什么程度?有能力的会乖乖闭嘴,没能力的会主动退出。
而在此之前,你解释再多,也会有人怀疑,还不如在台上见真章。说白了就一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不过还好,这几位并非初出校门的愣头青,怀疑归怀疑,心态尚算稳定。
进入状态的速度也很快,大致翻了一遍,几人又坐在一起讨论起来。话题出奇的一致:设计思路稍嫌模糊,验证程序不够细致。
说人话:这份报告,他们不是太能看得懂。
那位博士还好,基本能理解。两位硕士就要差很多,感觉懵懵懂懂,像是隔着一层纸,怎么都理不清思路。
至于两科本科生,就像在看天书。
冯琳暗暗一叹。
林教授果然没说错:这几位与林思成之间的差距,至少隔着一个实验室。
正感慨着,“哗啦”的一声,几人齐齐的回过头。
操作台上,林思成搬出一口箱子,倒出了一堆瓷片。
大致分拣了一下,他又拼了起来。
几人不明所以。
看了一阵,那位博士回过头:“冯助理,林师弟在做什么?”
“拼瓷片!”
博士噎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他在拼瓷片?
但问题是,这是金属文物实验室。
估计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冯琳解释了一下:这是林思成自己的项目,他会和陈怀芝(万能女硕士)独立完成,和你们没关系!”
博士不知道说点什么。
什么是“自己的项目”?
私活。
公然拿到实验室来干也就罢了,甚至于,项目组还给他专门配了个干私活的助理?
几个人瞅了瞅实验室的门牌,又瞅了瞅拼瓷片的林思成,又瞅了瞅分外淡定,早就知道自己来了要干什么的陈怀芝。
霎时间,一股怪异的荒谬感油然而起……
(本章完)
第95章 我不会(加更:感谢打赏 订阅 投票
第95章 我不会(加更:感谢打赏 订阅 投票 评论的书友。)
实验台上,瓷片零散的铺开。
林思成时而拼复,时而端祥。
台下,四位盯着陈怀芝,眼中尽是怀疑,还流露几丝不可思议。
校内招聘,内容肯定是公开的。也不论是博士、硕士还是实习生,对应聘者的具体要求,上岗后的工作内容更会写的详之又详。
比如陈怀芝应聘的“综合助研”:金属文保或考古专业,兼修陶瓷文保相关专业,且必须具有一定的实验经验。
甚至是,冯助理面试时着重强调:陶瓷文保是硬性要求,如果不具备这一点,金属文物相关学的再好,经验再丰富也不会招。
所以当时他们都很不理解:以金属研究为主的实验室,几乎就用不到陶瓷学的知识,为什么要招这样的助研,甚至工资待遇与应聘骨干研究员的博士持平?
现在知道了:陈怀芝除了要参与实验室的研究计划外,她还得给林思成干私活……干私活!
拿着学校的钱,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以及,本科生,还没毕业……实验室副总,项目共同负责人……
一时间,几个人脑子里就跟搅了乱麻一样,不知道怎么吐槽。
而刚刚才转变了一点,觉得“导师挺靠谱”的那种感觉,瞬间就飞到了九宵云外。
就觉得,比草台班子都不如……
正惊疑不定,陈怀芝站了起来,走到了实验台旁边。
身形很高,五官也很标致,既便穿着白大褂,仍就勾勒出曼妙的线条。
声音也很柔和,慢声细语:“林师弟,需要帮忙吗?”
林思成头都没抬:“暂时不用!”
“哦!”
陈怀芝点点头,又退了回来。
其他四人对视一眼:这就拍上了?
陈怀芝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大学的时候,她和李贞同寝室。这次应聘,就是李贞建议。
所以她很清楚:林思成是其它四位所以为的走后门,还是真有本事。
更清楚,林思成在王教授心目中的份量……
气氛有些沉寂,几人也没了讨论的心思,盯着实验台。
林思成有条不紊,不疾不徐。不大的功夫,就将所有碎瓷的位置归类复位。
其一为明永乐官窑“紫金釉细砂洒金钵”:通体呈酱色,内部施釉,光亮如镜,如染紫金,故称紫金釉。
外部为素胎,入炉前会做砂质化处理,同时添加含有“氧化铁”和“氧化亚铁”的釉料颗粒。烧好后,器物表面会呈现独特的“洒金状”斑点。
烧的不多,留传下来的更少,如果不是残器,价格至少上百万。所以就这么一只破碗,还缺好大一块,却了整整三万八。
优点是就缺那一块,比较好补。
第二件也不差:明嘉靖德化窑猪油白釉碗。
成名思议:釉面莹厚细腻,油而不亮,温润如玉,呈现着肉眼可见的具有冻猪油般的油脂感。
而且胎质极薄,虽密却透,绝对算得上德化猪油白中的精品。
可惜,更破:二十多块拼一起,竟然还有十好几个窟窿。大致算了算,至少缺三分之一。
想要补全,补好,更补出残器应有的价值,就必须有极高超的手艺。
大致清理了一遍,林思成开始固胎:大致就是在断茬上抹一遍生漆,再烤干。
步骤相对简单,所以林思成极快,一刷一抹,然后往电窑里一摆。
酱的白的四十多块瓷片,十五分钟搞定。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再是研究生,在大学时期可并不分什么铜或瓷,所有分类的实践课都得上。
台下那几位至少知道各种修复方法的工艺流程,更知道瓷器固胎该怎么固。
但就林思成这个速度,导师来了都绝对没他快。关键是太随意,像是在给烤串刷酱。
问题是光图快,你刷匀了没有?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们知道:林思成是真的会,至少比他们大学时期熟练的多的多。
但不算奇怪:林教授那么有名,该知道的都知道。林思成从小耳濡目染,肯定要比普通人强很多。
几个人自以为然,林思成取出烘好的瓷片自然阴干,又开始调漆。
原材料不多,就五种:黑漆、蛋清、糯米粉,并大漆和砖粉。
但几人的脸色渐渐了古怪起来:除了几种漆,长案上就只有一柄刮刀,一支刷子,再没有任何的工具。
没有钻,没有锤,更没有锔钉,乃至于石膏,化学胶水。
这是要干嘛:漆缮?
所谓文保修复也分阶段,本科只教研究修复,说直白点:用胶水粘住就行,缺损的地方一律用石膏。
既不补色,也不补釉,用林思成的话说:有手就会。
到研究生阶段,才会教授展览修复和商业修复。既尽量复原器物原貌,恢复观赏性、艺术价值,乃至经济价值。
前者很难,后者更难。
而相对较难的展览修复,根据器型完整度并难易程度,又分锔钉、锔金、金缮、大漆。
上次林思成修复的那樽梅瓶,就用的是前两种。他现在准备干的,则是最后的一种,也是最难的一种,大漆,又称漆缮。
倒不是他故意想增加难度,而是器型残缺,必须用这一种:既用漆线堆塑,将缺口补齐,再补色补釉。
要问难在哪?
首先,既不能破坏原器的艺术观感,还要突出修复部分的复古感,残缺美。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瓷是瓷,漆是漆,两种完全不同的物质,瓷胎与漆胎的膨胀系数差异极难掌握。
漆胎一缩,修补的地方就会留下极为明显的缝隙。漆胎一胀,补好的器型分崩离析,甚至会将原本完好的瓷片撑裂。
至少需要五六年以上的经验积累,才能勉强做到不裂不缩。所以,学校虽然有相关课程,但学的人不多。
既便是学,更多的也只是学偏理论的工艺研究,而非偏实践的技术复原。
因此,这几位脸色才这么古怪:要说林思成连这个都会,他们是不太信的。
问题是,看他固胎、调漆的手法那么熟练,明显练过?
几人面面相觑,看到林思成调好了漆,准备塑胎,冯琳支了支下巴:“陈怀芝,去帮忙。”
女硕士怔了一下,脸色稍稍发僵:“冯……冯助理,我不会!”
(本章完)
感谢、汇报,并求月票
感谢、汇报,并求月票
先鞠躬:感谢打赏、订阅、投票、评论的老爷们,谢谢。
无以为报,加更一章,聊表谢意。
再解释一下:老爷们别嫌加更的这章短,真的,除了睡觉上厕所,我一直都在写,包括吃饭的时候,字数就到了这里。
但总字数没少,三章10000+!
其次,向老爷们汇报:成绩极好,均订4200,是我写书六年以来最好的成绩。
再次感谢老爷们的厚爱,更感谢老爷们的大力支持,为表谢意,会再加更一章。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面。
最后,再求一下月票。
以上,感谢!
(本章完)
第96章 声东击西
第96章 声东击西
“只是帮忙,又非让你上手补?”
冯琳笑了笑,“别慌,林师弟很和气的!”
陈怀芝呼了口气,用力点头。
李贞跟她说了很多,说林思成的鉴赏能力有多高,珐琅彩点的多好,锔金补的有多漂亮。
但李贞从来没讲,林思成还会漆缮,手艺还这么高?
要问哪里高,看调漆的手法:既不称,也不量,各种原料拿过来的就倒。但调好后,玻璃棒往上一挑,漆线足足扯了一米高。
陈怀芝确实不会漆缮,但她懂原理:湿度,黏度值近于最佳,漆泥才能达到这种“悬而不断”,“韧之如绳”的程度。
她敢打赌,文保系一半以上的陶瓷学教授都做不到这一步。
震惊之余,心中难免忐忑:就自己这半瓶水的水平,上去了怎么帮?
手慢不说,绝对错漏百出,不得被林思成骂成狗屎?
但都到这一步了……
陈怀芝咬了咬牙,抬起头挺着胸上了台。
然后静静的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冯琳差点笑出声:让你上台帮忙,又不是让你上台赴死?
其它几位更是一头雾水:只是让你上去打个下手,陈怀芝你至不至于?
确实有点怪,林思成起初都没发现,突然一回头,看到她直愣愣的站在身后,脸上带着几丝慌乱。
林思成不由失笑:我又不吃人,你紧张什么?
看了一眼,他又打开吹风机,边吹边搅漆:一是调匀,二是加热,使漆酚快速反应。
看陈怀芝还是站着不动,他指指工具箱:“细砂四百目,边茬粗磨!”
“哦哦~”她猛的反应过来,从电窑中取出瓷片。
60度微烘,漆液早已凝结,瓷片的断茬处蒙着一层如玻璃一样的黑膜。
边缘很整齐,没有任何漆液外溢,更没有污染到釉面。
陈怀芝又翻出砂纸,细细的打磨:就是在漆膜表面划出纹路,以增加胶漆的附着力。
没技术含量,有手就能干,注意不要磨到瓷片釉面就好。
磨了五六片,情绪渐渐的稳定下来,陈怀芝后知后觉:林思成是有意如此。
心情太紧张怎么办?
最好是干点啥,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像现在的她。
四十来块瓷片,没用多少时间。林思成也处理好了漆液。依旧是一刷,再往底座上一拼。
这次不用提醒,陈怀芝准备好毛巾和夹具。林思成刚松手,陈怀芝四根手指抵住瓷片,轻轻往下一摁。
等待三秒,等胶液固形,她又抄起毛巾,仔细擦掉缝隙里挤出的漆液。确定没半点残留,才会夹上夹具。
挺熟练,也挺细心。
就这样,一个粘,一个夹,不大的功夫,酱色的瓷片尽数拼完。林思成竖起玻璃捧,来回比对了一遍。
需要重新定位的地方不多,稍稍调整了一下,一樽半残的洒金钵座落在台面上。
就碗口还缺一块,像被什么野兽咬了一嘴。
最后检查了一遍,林思成直起腰:“电窑恒温,温度80,湿度90,定时四小时……”
等他说完,陈怀芝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她读了四年大学、三年硕士,又在实验室上了两年班,第一次听说漆补的瓷器,能用电炉烤的?
慢一些的自然阴干,条件好一点的用专门的荫房,最短都得二十四小时,温度从来都没有超过三十度。
惊讶是一回事,干不干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半点都没犹豫,小翼翼翼的托着底托,把瓷碗送进了电窑。又认认真真的按照林思成的要求,调好温度和湿度。
关好窑门,总觉得不大妥当,陈怀芝小心翼翼往前凑了凑:“不会……裂吗?”
不是质疑,也确实有一点点好奇,最关键的是,李贞着重提醒过她:
林思成的点蓝和补瓷技术连商教授都惊叹不己,对一些关键的技术应用,连商教授回来后都要反复揣摩,才能理解。
机会不易,你去了该问就问,该学就学,千万不要矜持。
机会这不就来了?
“提醒的是不是晚了点?”
林思成开了句玩笑,又点点头,“放心,不会:大漆的凝结本质是漆酚在漆酶催化下的氧化聚合反应……
它首先是氧化,而后聚合,最后才成膜固化……只要在这三个过程中保持分子活性,并不影响漆膜的最终成形……”
陈怀芝眨巴着眼睛,瞳孔中全是迷茫。
乍一听,好像懂了,但反过来想:大脑依旧空白。
林思成又揉碎了讲:
“漆酚是带有长链烷基的邻苯二酚衍生物,其r基团的不饱和度,尤其是含共轭双键基团的不饱和度越高,氧化聚合活性就越强,漆膜质量就越好。”
“促进漆酚氧化的介质是水,其次,自由基引发漆酚分子间的交联反应,形成长链聚合,继而构建三维网络结构……加热可以加速反应过程……”
“所以,只要保证足够的湿度,适当的温度,就可以将漆膜的固化过程快速缩短。”
陈怀芝听懂了,但不理解:“但我之前见过的,从来都是自然阴干,而且温度绝不超过三十度?”
林思成顿了一下:“漆没调好!”
也就是不怎么赶,不然林思成能把这个过程缩短到一小时左右。
说专业点:没掌握好漆酶与胶质蛋白分子的结构平衡,更或是掌握了,但调漆的人自己并不知道,或是不太自信。
所谓技术不够,就只能拿时间来凑。
陈怀芝恍然大悟:他用玻璃棒扯起漆线的时候,自己不是还惊讶吗:大半的陶瓷学教授都调不好这么好……
看她睁着眼睛发呆,林思成捞起毛巾擦了擦手:“走了,先去吃饭!”
“不需要盯着?”
“不用,裂了大不了重粘!”
回了一句,林思成看了看表:“冯师姐,你先值班,我半个小时就好……几位也下班吧。”
冯琳点点头:电窑开着,肯定要留人,不然着火都没人知道。
听到下班,一博一硕,两个应届生才如梦初醒。
林思成刚说的这些,都是本科时书本上的知识,只不过陈怀芝没记住。当然,他们更没记住。
教授们当然也知道。
但理论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一回事,那些陶瓷教授之所以不用,就是林思成所说的:漆没调好。
可见,林思成对大漆工艺的理解,以及熟练度?
至少他们也能看出来:林思成那漆泥,调的是真好。
几人暗暗惊叹,相继下楼。相互之间也没约,都是各吃各的。
但等林思成和陈怀芝回来后,四个人整整齐齐的坐在实验台底下。
林思成怔了怔,又开了句玩笑:“别急,还得好几个小时!”
“哈哈~”
底下传来几声低笑。
稍后,仅剩的那位女硕士举了举手:“师弟,这份计划报告,真是你单独做的?”
咦?
林思成抬起头:“为什么会这样问?”
卫虹不吱声了:因为这话朱博士说的,就来应聘骨干研究员的那位朱博士。
之前几人讨论计划书,朱博士提到:他来应聘之前,王教授的相关学术报告、论文他全都研究过,与计划书中的技术思路、技术模块、关键技术应用、以及应用前景,区别都很大。
朱博士说这些话的同时,隐约还透着些推崇。
当时卫虹就想:技术思路与模块不可能说变就变,那说明这份计划绝非出自王教授之手,至少不是他主导。
也绝对不可能是找的枪:因为技术思路这东西根本没办法抄,更遑论应用到实验当中。
而这么大的项目,资金动辄上百万,学校和王教授也绝不可能拿来给谁谁谁的子弟当垫脚石。所以负责项目实验的,肯定是最初设计研究方向,构思技术的那位。
继而,就只剩一个可能:这份计划书,就是林思成做的……朱博士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卫虹现在问,也绝非质疑,而是慌。而且是慌到爆,到了不得不问的程度:因为捋了整整一上午,她还没把思路理清。
五个人,就三个技术岗位:朱博士自不用说,陈怀芝已经体现了她本身的价值,如今就剩她一个。如果成了唯一那个拖后腿的,脸往哪里放?
看女硕士期期艾艾,林思成瞬间猜了个七七八八,又暗暗的赞了一声:朱博士的眼睛挺毒,这位的心态转变的也很快。
换成他,至少也得再怀疑个两三天。
也罢,趁早讲清楚,趁早开工。
他笑了笑,拿起计划报告:
“因为担心投标过程中出现‘技术外泄’之类的意外,所以计划书做的相对粗糙。但今天是关起门来说,也正好有点时间,那我就讲细一点……先说好,没加班工资昂……”
几个人又笑了起来。
陈怀芝见状,麻溜的坐了过去,还拿起笔翻开了笔记本。
两个本科生一看,有样学样。
林思成也跟着笑:“再说一点,有些话,出了这个门我是不认的……因为按照我的思路,这次的项目研究到最后阶段,很可能会和西方历史研究机构打嘴仗……
就第一个:既半坡遗址出土铜器合金成份研究……说是成份研究,其实是工艺复原,目的就一个:世界冶铜工艺起源于中国……
如果这个研究不通,那至少也要证明:中国是独立起源,而非如今世界普遍认为的:中国冶铜技术来源于西亚……”
顿然,台下的几位哪还能笑的出来?
不是说,只是子课题吗?
再看报告:没错,学校的标书?
但林思成一句话,就让这个项目越过市,超过了省,乃至出了国?
大哥,刚开始,咱能不能别搞这么大?
朱开平愣了好几秒,默默的拿出纸和笔。
本来要去吃饭的冯琳顿了一下,关好了实验室的门,走过来和几人坐到一起。
因为,连她也不知道,林思成的目标这么大。
“你们肯定会说我吹牛,我就说一点:按照西方历史表述,西亚最早的青铜器是砷铜,距今大概6000年。但实际研究出土标本,其实大约在3500年左右。
其主要成份只有铜和砷,以砷做为助熔剂……而半坡黄铜,距今多少年?”
林思成伸出手,叉开五指:“准确点,4700年,按照西方的惯例四舍五入,至少五千年,助熔金属则为锌、锡、铅……这是什么?三元合金铜!
而欧洲考古学家快把西亚有可能存在相关文物的遗址犁透了,才找到一块距今大约2600年左右的锡锌黄铜片……等于比我们差了两千年还有余!
既便抛开这一点不谈,只是以西亚砷铜和半坡黄铜做对比:上下一千两百年的差距,完全可以证明中国铜冶金是独立起源……”
“如果再通过我们的研究,能够证明半坡黄铜与西南亚砷铜的冶炼工艺相似,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世界冶铜工艺,起源于中国,而且还是咱们这儿?”
稍一顿,林思成又笑了笑:“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连《世界冶金技术起源于中国》,也能给他一块儿证明了……”
六个人目瞪口呆,齐齐的张着嘴,盯着台上的林思成。
什么是冶金?
所有的金属冶炼,甚至是包括砷、硫之类的非金属催化元素。
而铜在其中,就如牛身上的一根毛。
霎时间,几人的感觉格外的相同,且格外诡异:就好像,一群石器时代的野人坐在茅棚里,在讨论如何统治全世界。
先说可不可能,就说这个思路,就说这个目标……何其宏大?
好久,朱开平激灵的一下:“但我记得,《中国社会科学报》(中科院期刊)报道:中科院在去年已经着手研究了,项目主题,就是《中国冶铜起源》……哦对,项目负责人……项目负责人……是谁来着?”
朱开平一脸的痛苦相,嘴里念念叨叨,却死活想不起来。
林思成微微一笑:“王昌遂教授!”
“对对对……”朱开平一拍额头,“中科院科技史与科技考古系教授……”
说到一半,朱开平猛的愣住,五官渐渐扭曲:你这是……准备和中科院抢项目?
那可是中科院?
我服……大哥,我真的服!
其他几位,基本已被震的到了“大脑空白”的地步:怪不得林思成开头就强调:出了这个门,有些话他是不认的?
先不说认不认,出去告诉别人,哪个敢信?
仿佛按了暂停键,实验室里格外的沉寂,过了好久,一个本科生突地举手:“半坡遗址,好像没有出土过黄铜器……天然红铜倒是有?”
林思成笑而不语,朱开平暗暗叹气:孩子,你还是太年轻。
知不知道什么叫声东击西?
(本章完)
第97章 增加点信心
第97章 增加点信心
西安半坡遗址当然没有出土过黄铜器,就只有天然形成的红铜。
但国内出土的最早的黄铜片,确实距今4700年,而且也确实在西安:比半坡遗址稍远点,临潼区的姜寨遗址。
而那几块黄铜片,却馆藏在半坡遗址博物馆。
关键的是,盯着这几块铜片的不是一两家,不乏省级,乃至更高研究机构。比如陕博、国博就要过几次,但省文化部门一直没松口。
主要原因是影响力太小:这几家都是基于研究姜寨遗址中存在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准备以黄铜片做为佐证。
而足足一万三千平的遗址范围,接近两万件各类文物,还不够他们证明的?
但如果突然间,某一机构准备以这几块黄铜为标本,研究“中国冶铜起源”,乃至想证明“世界冶铜起源于中国”,你猜有没有人抢?
啥,西北大学?
哪凉快你往哪排……
为了避免被人半道截胡,林思成只能偷换概念,所以才把标书和计划报告设计的这么粗糙。其他机构一看:哦,半坡铜器?
肯定是半坡遗址出土的那些红铜片,但那是天然形成而来,后天打磨成器,有什么可研究的?
等反应过来,林思成论文都不知发了多少篇。
想到这里,朱开平恍然大悟:就说这报告怎么有点绕,明明是红铜工艺复原,却又涉及到合金铜研究,颇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
现在一想,林思成就是故意的。甚至于,连学校也帮着他打掩护,不然这份报告绝对过不了标。
再一看技术思路,如拨云见日,脑海中豁然开朗:林思成几乎将所有的可能性、可行性实验都囊括了进去,只需照着计划报告按部就班,一个实验接一个实验的做,一个数据接一个数据验证。
正因为信息量太大,继而不可能写那么细。所以乍一看:计划好粗糙。
主要原因,其实还是防止投标时,出现“技术思路”外泄。
但朱开平完全可以确定,只要按林思成的思路,证明“世界金属冶铜技术起源于中国”可能有点悬,但证明“中国冶铜独立起源”,基本没什么问题。
但凡有点儿成果,项目级别能会“噌噌噌”的往上跳,搞不好,最后就是与哪个国家级机构联合研究。
就比如中科院和王昌遂教授。
换种话说:国家级课题!
顿然,朱开平的眼睛里放起了光,声音压的极低,几不可闻:“东西呢?”
林思成没有说话,下巴稍微抬了抬,又笑了笑。
以王教授说干就干的作风,还用得着说?
同步递标书,同步做校领导的思想工作。紧接着又带着计划书和申请报告,和校领导找省文化部门的领导汇报。
然后,两人站在领导的办公室,拍着胸口立军令状。
所以,要没把东西弄回来,林思成哪里敢漏口风?
看着角落里的保险柜,朱开平心潮澎湃,嘴唇不住嗫动。突然,他回过头,两只眼睛直戳戳的盯着林思成,不带一点遮掩。
林思成一看就懂:林师弟,交给我,一定把这个项目交给我。
我肯定能搞好,甚至论文不挂名都行。
但怎么可能不挂名?
实验室就这么几个人,从第二作者开始,名字全加上去都嫌宽裕。
林思成轻轻点头:“按计划,本来就是要交给朱师兄负责的……”
“唰”一下,朱开平的脸红了起来。
不是羞,而是太过振奋。
林思成忙摆手:“你别看我,是王教授决定的!”
当然,因为王教授才是实验室的总负责人。
但想想王教授的研究侧重方向,再想想早上那一幕:
王齐志接过文件夹,顺手一递:基本都是按照你的要求选的人……
朱开平的脸更红了。
林思成却被盯的发毛。
当然,这要换成女同志,他肯定不会这么尴尬。
正想着怎么缓解一下气氛,朱开平“腾”的起身,拿着报告走到了实验室的最角落,摊开了笔记本:“我现在就做研究计划,尽量赶下班前交给你。”
林思成愣了愣,又笑了笑:“朱师兄,不用着急!”
怎么可能不急?古话说的好:士为知己者死!
朱开平更怕:如果不能体现出足够的能力和水平,王教授和林思成想找个能力更强,水平更高的,难道很难?
其他几位睁着眼睛,后知后觉。
乍一想,朱博士好夸张。但细一琢磨: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学校怎么可能立项……唏,不对,何止是学校?
能把标本带回来,必然要经过省文化部门同意,也必然打过报告申请过,也肯定要上会研究,而且研究的足够细致,级别绝对足够高。
再说一点:国博和省博都没能把东西要走,最后却让校领导和王教授带了回来。总不能是,他俩的脸大?
当然是因为项目计划的可行性极高,成功率也极高……
想到这里,剩下五个人的脸也红了起来:国家级课题,学校几年才能申请到一个?
问题是,他们不是朱开平。以他们现在的理解能力,越看这份报告,脑子里越乱。
但突然,又有人想了起来,冯琳发下计划报告时的那一幕:这个要着重了解,有疑问,有不懂的,一定要及时问。
顿然,齐唰唰的翻开笔记本,又拿起笔。
有点思路的写计划,比如陈怀芝和卫虹。没思路的做笔记,比如那两位应届生:哪里不懂,哪里看不明白,统统写在纸上。
至少待会或明天向林思成请教的时候,至少能有的放矢,有条有理。
如此这般,实验室愈发的安静,如蚕咬桑叶,沙沙有声。
冯琳早就写过,不用这么慌,就是有些担心:那可是中科院……能不能抢得过?
林思成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科学研究不可能一蹴而就,最少也是以“年”计。而记忆中,到2011上半年,王昌遂教授领导的团队才研究出部分成果。到发表国际期刊,已到了2012年初。
林思成计划,长则两年,短则一年,就可以取得初步的成果。
当然,这种直接截胡的行为确实有点不要脸,确实对王昌遂教授和团队很不公平,但站在更高的层面:至少为国家节省了两年的时间。
再说了,又不是不能合作?师生俩早就商量过:与其单打独斗的拼刺刀,还不如被招安。
其次,还有更深层的目的:既然迟早要抢,那就先挑个足够份量的抢。
只要这一次抢成功了,那下次再抢铁质项目的时候,是不是争取学校、省级部门、乃至更高部门支持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委实是对手太强:北大、北工大、国博、社科院,再加一个中科院……别人麻不麻不知道,反正王齐志第一个先麻。
身为弟子,是不是得想办法,给老师增加点信心?
(本章完)
第98章 以后换个称呼
第98章 以后换个称呼
实验室里很安静。
五位新同事埋首于案,时而疾书,时而沉思。
林思成和冯琳在台上静静的拼复另一只猪油白碗。
速度很快,也就半个来小时。
就是有些惨不忍睹:左一个窟窿右一个眼,别说装水盛饭了,装蚕豆都得漏。
关键的是,大部分的洞都在碗壁中间,而非边缘,等于修复难度提高了好几个级别。
冯琳皱了皱眉头:“这不太好补吧?”
“没事,试一试!”林思成无所谓的语气,“就了二百块钱,补呲了也不心疼!”
也对。
冯琳点点头,托着底托送进了电窑。
等回过头来,林思成竟然也伏在桌上,写个不停。
扫了一眼标题,冯琳顿然明了:写给朱开平的。
商周:青铜盛世,距今3600年。
黄河中下游陶寺遗址(山西临汾)冶铜技术,距今3900年。
马家窑遗址(甘肃定西):青铜刀,距今4500年。
姜寨遗址,黄铜片与黄铜管(西安),距今4700年。
所谓孤证不考,孤据不申,如果只研究姜寨遗址的黄铜片,数据再祥实,历史和考古学界也不会承认。
所以还必须得有强有力的佐证,就像林思成现在写的这些:从后往前推。
先从商周推到陶寺遗址,再推到时间相距更近,地理位置也更近的马家窑文化(距西安六百公里)。然后再往前,推到姜寨遗址。
等于林思成罗列出了一条极可能存在的“中国冶铜技术继承路线”,并且明确告诉朱开平:你就照着这条路径研究,同步考证。
但是,这也太全面了点?
正狐疑着,看到林思成又写了几条,冯琳的眯了眯眼睛:
反证一:陶寺遗址冶铜技术与欧亚南草原遗址(现俄罗斯乌拉尔地区)冶铜技术的区别……
反证二:姜寨黄铜与石家河文化冶铜技术(湖北天门,距今4300年)的区别与联系。既,商朝青铜文化的起源。
第一个还好,这是用来驳斥国外普遍认为的,甚至国内历史及考古界比国外还肯定的“冶铜西来说”。
但第二个……历史学界和考古学界公认,商周青铜文化继承自石家河,林思成这是想捅马蜂窝吗?
冯琳压低声音,提醒了一下,林思成却不以为然:“国内学术界还公认:“商周青铜技术来源于西亚”,要是连这条都给他推不翻,我们怎么证明‘中国冶铜独立起源’?”
冯琳被驳斥的哑口无言。
她到现在才发现,这马蜂窝不捅都不行……
她又扫了一眼林思成罗列的标题:“把握……大不大?”
林思成笃定的点头:“放心!”
前世,中科院就是顺着这个路径溯源的,最后完美衔接。
不过中间还差一环:甘肃西城驿遗址,但这个遗址到2010年才能发掘出来。
所以,林思成准备抽点时期,到甘肃转一圈,再想办法让甘肃文考所提前把这处遗址给发掘了。
最迟明年,不然朱开平的研究就得停下来。
转着念头,他下了实验台,走到角落里。
朱开平下意识的抬起头,又站了起来。
“师兄你坐!”林思成摆摆手,把那张稿纸递了过去,“临时的一点设想,师兄你先看一下,如果觉得有点可能性,咱们再探讨!”
瞄了一眼,朱开平瞳孔一缩:何止是有点可能性?
可能性极大:先看时间,上下相距都只是数百年。
再看地理:等于以姜寨遗址为中心,向周边辐射。
那他为什么没想到?
因为商及以前的铜器冶炼遗址何止一千,就如一只密码锁,要求你从1到1000中挑出一组密码把锁打开,难度何其大?
顿然间,朱开平就将心中所预想的研究周期缩短了一半:从五到六年,缩到了三到四年。
唯有一点,最后那两条反证过于超前。
但他更明白,如果想论证林思成的最终设想:中国冶铜独立起源,这是两座必须要迈过去的高山。
朱开平用力点头:“林师弟,我尽力!”
“不急,慢慢来!”
笑着回了一句,林思成转身而去。
瞄了瞄桌上的稿纸,朱开平盯着他的背影:临时的一点设想,怎么可能?
呼了一口气,他坐了下来,照着草稿重新起草研究计划。
实验室里又沉静下来。
没过多久,王齐志提着保温杯,晃晃悠悠的进了实验室。
刚进门,他“咦”的一声:这么安静?
林思成在调漆泥,剩下的各据一角,奋笔疾书,包括冯琳。
甚至于,他这个导师回来,竟然都没人发现?
仔细再看:写的不是计划书,就是难点提纲。
啧,突然就这么主动,这么配合了?
再想想早上走的时候:一个二个既怀疑,又失望……当时王齐志还想,想让这些人服帖,估计得两三天。
结果,半天都没坚持过去?
暗暗猜疑,他轻手轻脚的上了实验台,林思成瞄了一眼,“呵”的一声。
不用想,肯定在家睡过头了:谁家的会,能从早上九点开到下午四点?
孽徒!
王齐志瞪了林思成一眼,又往台下支了支下巴,声音很低:“什么情况?”
“我大致讲了讲研究思路,以及立项的最终目的,师兄师姐们的积极性都很高。”
林思成,你给我扯什么淡?
王齐志斜着眼睛:“你说他们就信了?”
“信了!”林思成点点头,“朱师兄的研究水平很高,而且,眼睛很毒:可谓一针见血……”
瞬间,王齐志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让林思成说,那肯定是咋听咋像吹牛……我信了你个鬼?
但如果是具有博士学位,且多次发表期刊,并取得了一定科研成绩的朱开平,那其它人百分百相信。
这就是自身实力所带来的说服力,以及权威性。
但只靠看那份糙到了家的报告,就能看出林思成的真实水平,朱开平的水平确实不低。
不枉自己费那么大功夫,又是调研,又是调阅论文。
转着念头,王齐志坐了下来。
恰好,卫虹整理好了大概构思,兴冲冲的跑过来。走到一半,她才发现王齐志也在。
“呀,王教授!”
王齐志点点头,“什么事?”
“写了一点对项目计划的理解和思路,想请林师弟过目一下!”
“哦!”王齐志瞄了一眼稿纸,“以后改个称呼!”
什么称呼,标题起的不对吗?
心里狐疑,卫虹本能的抬起头,发现王教授看的并不是稿纸,而是她。
神情中透着几分严肃。
卫虹心里一跳,顿然明悟:既然是过目,既然是请教,你叫林思成“师弟”?
而且,这只是指点吗?
准国家级课题的论证思路,这是什么?这是传业授道……
再者,研究计划就摆在旁边,上面的“co-pi:林思成”,那么醒目?
卫虹灵机一动:“林师兄!”
王齐志满意的点点头:开山大弟子,你不就得称师兄?
朱开平不算,那是友宗弟子,约等于挂单的和尚……
(本章完)
第99章 好男不跟女斗
第99章 好男不跟女斗
王齐志点了一下头,卫虹恭恭敬敬的把稿纸递给林思成。
林思成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大致思路是对的,只需要在细节上再做点补充……”
瞄了两眼,王齐志止不住的撇嘴:对什么对?都偏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但别说,林思成这范儿挺足,至少比他有耐心。
同一时间,下面的人也停下笔,竖起耳朵认真的听,包括朱开平。
王齐志也跟着听,越听越满意。心想用不了多久,林思成这称呼还得改一改:从“师兄”到“老师”。
就这样,不知不觉讲了快半个小时,卫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最后接过稿纸,不停的说谢谢,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师兄。
陈怀芝原本跃跃欲试,但仔细听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自己的那份计划像屎。
当然,和卫虹比起来,还是要强那么一点点的。
但为什么不能做到更强?
这么一想,她索性坐稳了屁股,拉过白纸重新起草。
两个本科生更是动都没敢动:就觉得,自己写的,可能比屎还不如。
算了,等哪天王教授不在的时候再说。
继而,实验室又陷入了平静。
突然,“叮~”,电窑的定时器响了一声。
陈怀芝如梦初醒,刚要起身,林思成摆了摆手:“你写你的!”
说着走了过去,把烘好的紫金钵夹了出来。
王齐志也凑上去瞅了瞅:啧,粘合的不错。
没有过多的收缩,也没有明显的膨胀,器型平整对称,粘缝严丝合缝。
放在一边自然降温,林思成穿好了防护服,开始最重要的一环:漆线补缺。
顾名思议:用大漆和陈年砖粉调成漆泥,然后搓成线,一根一根的把缺口垒起来。
之所以要搓成线,是为了增加拉伸力和强度,类似于水泥墙中的钢筋。
之所以是一根一根的垒,则是为了在内部留有足够的收缩和膨胀空间,类似于水泥地坪的收缩缝……
林思成有条不紊,王齐志静静的站在旁边。
活就是那些活,谁干都是这个流程,但有些人干起来,就觉得格外的赏心悦耳。
就如现在:林思成手指一捏,指头粗的泥棍就捏成了牙签粗细的线。顺手一掐,再往碗口一累。细不说,还匀。
但但凡换个人,说是漆线,但顶多也就搓成火柴棍粗的绳。
究其原因,还在于漆泥的调配,而恰好,这个才是漆缮工艺的关键和难点:粘合力、强度,以及膨胀系数。
特别是最后一点:漆泥必须要与瓷胎的系数无限接近,不然就会导致开缝,或是胀裂。
会是哪种,现在还不清楚,要等自然阴干后才能知道。而且时间很长,最少一个星期。
如果哪种都没有,就是最后一步:彩绘、贴金。
补好紫金钵,猪油白釉碗也出了炉,一起补好,全送进里间阴干。
看林思成脱下防护服,坐那和王齐志闲聊,几个人的计划也陆陆续续的交了上来。
王齐志抱着膀子,没一点要插手的意思。
和林思成一起商定的研究方向,一起制定的实验框架,该他了解的少不了一点。
但收了弟子,还要他这个老师忙碌,那这个弟子岂不是白收了?
林思成无奈,只能一篇一篇的看,该指正指正,该解惑解惑。
之后又和朱开平、陈怀芝、卫虹探讨了一下实验细节,最后一致决定,下周一正式开工。
从头到尾,王齐志都装透明人。
起初,还有人在心里嘀咕:导师还在这坐着,林思成却大包大揽,一言而决,导师会不会有想法?
比如卫虹。
结果她刚要张嘴,就被王齐志给瞪了回去:导师我清闲一会儿容易吗我?
再说了,这可是早就和林思成说好的:他负责大方向,林思成负责细节。
王齐志坚定的认为:只是踏进实验室的门,哪怕楼塌下来,哪怕实验室炸了,那也算“细节”。
大致讨论了一下,又安排了一下下周的实验顺序,林思成通知下班。
挨个打招呼,和师生俩告辞。看着三瓜两枣,连下班都下不出气势来的实验室,王齐志格外惆怅:“成啊,咱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林思成摇摇头:“老师,初期肯定够用了!”
王齐志不依不饶:“后期呢?”
林思成想了想:“后期肯定还要加,大致两到三个组:数据整合、交叉验证,以及田野采集。但不管几个,肯定是以现在的实验分析组为主!”
“我知道,但我觉得,人还是太少!再者,学校,省里都很支持,资金完全够用!”
王齐志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又笑了起来,“包括今天开会,院长问完校长问……当知道加我和你实验室才八个人,眼睛都瞪出来了:王齐志,就你这几个鸟人,你还‘国家级课题’?你这课题要出了市,我跟你姓……”
林思成也笑。
钱当然越多越好,有上级大力支持更好。但问题是,人多了,他真没地方用。
研究方向、实验框架都是现成的。包括子题目顺序、研究重点,乃至于实验顺序,都装在脑子里。
说直白点:犯方向性错误的可能性很小。
就像刚才他给朱开平的那张纸,只是一份草纲,就将研究周期缩短到一半都有余。要是再稍细一点,还能再缩一半。
但话说回来:凡事都有个度。
就比如打一万发炮弹,你回回都是一个弹着点,打了一万发,结果就炸了一个弹坑,这是什么概念?
所以,该收的时候就得收着点。
林思成想了想:“那就再加一个组,着手整合数据,收集资料!”
“那实验组呢,再加一个?”
“老师,现在就几块铜片,一根铜管,加冯助理六个人,一人抱着一块研究都分不过来……”
林思成很无奈,“这都还没算我和你!”
“这倒是!”
王齐志估摸了一下,“那就先加一个组,但人不能太少:至少六到八位,尽快整合资料和数据。等弄差不多,再进一个验证组。
等验证的差不多,辅助实验就必须得做起来,一个组太少,最少得两个……人你不用担心,校长说了:让我尽管挑……”
林思成下意识的点头,心里却在琢磨:校领导这么重视,可见高级别的领导也很关注。
力度还得再收一收。
正式开工后,实验室不能来的太勤,既便来了也得忍着点。不能稍微看到点差错,就想立马给掰过来。
在不影响整体进度的前提下,还是要尽量让朱开平发挥出他该有的水平。除非到了他“发现问题,却解决不了”的程度,更或是明显走偏了路,再提醒也不迟。
这样的研究流程,才算是正常的流程……
师生俩一边商量,一边出了实验室。
大致说完,王齐志让林思成去他家吃饭。
“你师母炖了飞龙,虽然是饲养的,但用的是正儿八经的东北野生榛蘑……还酱了大骨……”
林思成一听,嘴里就开始泛口水。
老听王齐志吹,单师母的厨艺如何如何的好。包括叶安宁,一提起来就夸。
叶表姐是个真吃货,她说好吃,那就肯定好吃。
林思成猛点头:“好,我待会就去!”
王齐志一听就知道,他要去买东西,一掌拍到了林思成的后背上。
然后眼睛一瞪:“要去就一起去,少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有坚也在(王齐志家小孩)!”
“在又怎么了?你还不如有空的时候,给他整点习题……”
还真不是王齐志心血来潮,而是打心底里觉得林思成的学习方法好用:不论什么资料到他手里,大致翻一遍,就能记个七七八八。
林思成竖了个大拇指:这是亲爹。
两人说说笑笑,出了实验中心,刚踏下台阶,商妍迎面而来。
她瞄了一眼王齐志,眼睛眯成了缝:“呵!”
王齐志面无表情:“呵?”
“懒得跟你说!”
商妍赶苍蝇一样的挥着手,又看着林思成:“整整一天了,打你电话一直不接。”
“啊?”林思成才想起来,“今天一天都在实验室,所以我早上就关成静音了?”
“没事,明天有空吧,可以的话请半天假,跟我去看件东西。”
林思成怔愣了一下。
商妍笑了笑:“林思成,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她说的是上次和王齐志谈判之后,也是在这里,她亲口问的:林思成,我以后请你帮忙,你来不来?
林思成:来。
但问题是商教授,王教授就在边上站着呢,这么大一个活人,你不能拿他不当根葱啊?
总不能是,她以为是王齐志故意不让自己接她电话?
林思成正想着解释一下,商妍回过头,一声冷笑:“姓王的,就半天,假你给请还是不请?”
“我欠你的?”
刚怼了半句,看商妍瞪着眼睛,一副“来啊,有本事和老娘干一架”的架势,王齐志的舌头拐了个弯,脸上挂起了笑,“请!”
“算你识相!”
商妍冷哼一声,又冲林思成一笑:“明天到了学校,给我打电话!”
说罢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王齐志低低的哼了一声。
声音极低,绝对传不出一米。
林思成一头雾水:“老师,你又怎么惹商教授了?”
“哪来的‘又’?”
王齐志苦着脸,“还是上次,就你补梅瓶,我和她在办公室谈判那次!”
好一顿忽悠,王齐志把智商飙到了190,才算是让这女人彻底死了心。
但看来,她又回过味来了?
好歹也是教授,商妍也是要脸的。话已说出了口,不至于还打林思成的主意。
但是,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是不是得出一下?
王齐志就想:古话说的好,好男不跟女斗……半天假而已。
他想了想,又交待一句:“早去早回!”
林思成点头:“好!”
(本章完)
第100章 密宗佛像
第100章 密宗佛像
薄雾随意的游荡,晨阳散出金晖,车头的三叉戟反射着耀眼的银光。
女人三十五六,深色的风衣裹着单薄的肩线。几丝碎发贴在腮片,眼尾的细纹随蹙眉动作若隐若现。
身侧站着位女孩,约摸二十来岁,个头稍高一些。司机很是健壮,站在另一边抽烟。
突然,他扔了烟头:“姐,来了!”
女人眯了眯眼:一辆冠开出了校门,停在路边。商妍带着一个年轻的男生下了车。
学生?
商妍特地提醒过,纵是有心理准备,女人还是孤疑了一下:太年轻了。
转念间,两人走了过来,女人往前两步,伸出了手:“商教授,辛苦!”
商妍握了握,居中介绍:“林思成,这位是方静闲方总,这两位是方总的弟弟和妹妹……这是我学生!”
果然,学生!
但只是看商妍的顺序,以及语气,就知孰亲孰疏。
方静闲点点头:“年轻有为!”
林思成笑了笑:“你客气!”
两只手握在一起,下意识的,林思成抬起头:五官倒是很漂亮,但皮肤稍干,且暗。虽然画了眼线,但依旧能看出眼眶隐隐泛青。
关键的是,这么凉的天,手心里却这么多的汗,这得有多焦虑?
略微介绍,姐弟仨上了大奔。
系好安全带,壮汉和女孩视了一眼。刚要说什么,女人脸色一沉:“闭嘴!”
确实很年轻。
但商妍在电话里说的很清楚:方静闲,你别管他年不年轻,你要觉得行我就请人,不行你就另请高明,也省得我欠人情。
两人这么多年,商妍能把话说这么绝,可见这个“学生”在她心目中的份量。
叹了口气,方静闲透过车窗,看了看楼顶上的校徽:西大藏龙卧虎,人才辈出,说不定就是位奇人。
转念间,她闭了眼睛:“走吧!”
大奔驶出了林荫道,冠跟在后面。
商妍开车,林思成坐在副驾驶。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问一下的好:“商教授,这位方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咦?”商妍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面白,少气,弦细……估计是大麻烦!”
商妍都惊呆了。
“林思成,没听说过,你还学过中医?”
“顺带!”
随口回了一句,林思成紧追不舍,“商教授,你就说有没有?”
“有!”商妍点头,“刚被骗了好几百万!”
好家伙:07年的几百万?
林思成怔了一下:“古玩?”
“当然!”
果不然?
“商教授,这样的客户很难搞的!”
商妍不吱声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搞古玩的和赌博的没什么区别:赚了还想赚,没有止境,永远都不满足。
永远都觉得自己技高一招,眼高一筹,哪怕是赔了,也只会归结于运气不好。
如果输红了眼,只会更红眼,谁劝都没用。
也不要觉得只是居中鉴定一下,不会有风险。就像顾明的准女友她爸的合伙人,就公安局鉴证中心的那樽仿宣德炉:就只是居中鉴定了一下,差点喜提十年?
正好红绿灯,商妍点了一下刹车:“不会的,我和她认识十多年了!”
林思成暗暗摇头:人急了眼,亲妈都坑,何况朋友?
“这次是买还是卖?”
“当然是买!”
“什么类型?”
“藏传佛像!”
林思成顿然明了:就说学校那么多教授,商妍为什么找自己?
不管是“木雕”,还是“佛教考古”,这两个领域学校都有学科设置,但主要方向为“丝绸之路考古”,也就是从长安往西。
藏传佛教却属于空白。
商妍肯定不知道上周在保力发生的事情,但她肯定知道:自己在小东门了一千淘了一樽密宗佛相,最后卖了三十多万。
不是李贞说的,而是王齐志。
就那天,两人在办公室谈判,王齐志被商妍给逼急了:他是会瓷器没错,他还会字画、铜器、珐琅,甚至密宗文物……陶瓷算个逑?
但会归会,到时候怎么鉴,要看情况。
像是被王齐志传染了一样,一看林思成的表情,商妍就猜了七八分:“放心,有什么责任,老师担!”
林思成摆摆手:“商教授,没那么夸张!”
鉴定可以,反正一个字都别想让他签,能担什么责任?
转念间,车开到了钟楼,林思成隔着车窗瞅了一眼:开元商城?
这地方珠宝倒是卖的挺火,2018年被银泰收购前,一直是西北地区最大的珠宝批发、零售集散地。
不过不奇怪:这地儿同时做名贵物品寄存,声称比银行还保险。
但进去,林思成才知道:还就是在玉器店里看古玩。
店名乌龙轩,没什么印像,但进去后,差点亮瞎眼:一水儿的翡翠。
再看店名,一目了然:世界上最大的翡翠原料出产地,缅甸克钦邦帕敢乌龙河玉石场。
只是好奇了一下,店员把几人领进了后面的办公室。
老板是一男一女,自称是夫妻,听口音像是云南人。很是热情,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果。
方静闲着重介绍商妍:西大文保系教授,文物鉴赏学科带头人。
至于是什么学科,教的是什么鉴赏,却被她轻轻带过。
轮到林思成,只说是学生。怕他误会,方静闲还使了个眼色。
林思成当然懂:着重介绍商妍是敲山震虎,不介绍他是陈仓暗度,合一块是声东击西。
别说,虽然心急,但这位方总至少还没到“输昏了头”的地步,也挺有心计。
几句寒喧,开始看东西,老板抱出一口半米高的箱子。
打开箱盖,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进鼻孔。再揭开盒盖,一樽栩栩如生的佛像映入眼帘。
林思成怔了一下:厉害了……两百年往上的黄梨?
光是这口盒子,少些也值三四十万。
老板娘又抱出佛像:典型的老红木释迦摩尼立像,左手托经,右手下垂,身形瘦长优雅,线条简洁流畅。
经似竹简,又呈扇形,梵文字体典雅而又清晰。
仔细再看:还是极为原始的贝叶经。
年头够老,雕工也极好:脸型秀丽,肉髻高耸,眉眼细长,神情恬淡柔和。
隐约间,透着几丝清净与内敛的韵味。
大致瞅了一圈,林思成皱了皱眉头:看着不太像是密宗的物件?
(本章完)
第101章 能卖给谁?(加更:感谢书友的月票
第101章 能卖给谁?(加更:感谢书友的月票支持!)
商妍取出了放大镜和手电,林思成也取出了放大镜和手电。
但老板并没有在意:凭他多年的眼力,一看就知道这是学生伢子。
包括那位所谓的商教授,他也不是很担心:因为能看出这樽佛像真正底细的,压根就没几个。
反倒是方静远和方静姝很是新奇,盯着林思成看了好几眼。
但被方静闲隐晦的一瞪,两人错开目光,转而看佛像。
两人算是刚入行,眼力有限,也就看个热闹。再说已来了四五次,早就看腻了。
随意的瞅了几眼,两人又本能的看了看林思成。
咦,怎么感觉跟他俩一样?
虽然拿着手电和放大镜,但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很少有一个地方能盯住看到十秒以上。
反观商妍,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光是看佛头,就看了三分钟。
两相一对比,如果抛开大姐所说的“极年轻的鉴定专家”这个身份,就感觉这家伙根本没什么耐心,敷衍了事,吊儿郎当。
兄妹俩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大姐。
方静闲面无表情,依旧是清冷中带着几丝愁绪的模样,其实心里也有点嘀咕:这小孩,也太随性了?
不怪她怀疑,委实是这一次的交易,关乎到公司的生死存亡,她不得不重视。
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商妍和林思成静静的看,其余人静静的等。
许久,商妍直起腰来,语气有些不确定:“技法以‘阴刻’、‘浮雕’为核心,辅以圆塑、平雕的手法,有点像明清时期的南派刀法?”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身材匀称,比例协调,细眉长目,高鼻薄唇,表情端庄,又不失柔和。衣饰轻薄贴身,衣纹简洁,却又流畅,有点像明代早期的宫廷造像。也可能是明晚与清初继承的明廷遗风?”
稍稍一顿,林思成依旧点了一下头。
说准确点:身材倒也算匀称,但与国内佛像相比,身形过于瘦长。只突出了神像近似于骨感的优雅美,却忽略了一点:过于瘦,就显得单薄,失于庄重。
何况还是释迦摩尼像?
当然,这是基于国内佛教而言,既汉传与藏传。如果是国外佛教,比这瘦的都有。
商妍继续往下看:“木质肯定是红木,颜色很深,结构细密,质地坚硬,纹自然而流畅,有点像是铁刀木!”
林思成又点头:这是鸡翅木,与铁刀木算是同属,木质很相似,不专门研究红木的,看不出来很正常。
“表面氧化层很温和,光泽莹润,肯定是自然包浆!”
稍一顿,商妍估摸了一下:“有没有三百年?”
林思成眼睛亮了一下:“有!”
商妍预估的稍短点,还得再加两百年:明早。
但林思成仍旧想竖个大拇指。
商妍不像爷爷,目标那么长远,干劲也足,什么都要学一学。她这半生就为一件事:研究瓷器!其它任何的文物、古玩,都只是因为和瓷器相关,顺带涉猎了一下。
所以,她能鉴定到这个份上,真的很了不起。
商妍也觉得自己挺了不起,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从小看到大,她更了解林思成:你要敢顺着这小子的话往下说,他就敢把你哄得上天,然后再卖个好价钱。
商妍抬了抬眼皮,又抿了抿嘴:“你别光点头,哪不对就直接说!”
“好!”
林思成笑了笑,“确实是明代的物件,不过稍早点,大致永乐至宣德左右,也就是明早时期……包括雕刻风格,更包括自然包浆!”
“确实是红木,而且是正儿八经的铁刀木:白崖豆木!”
商妍翻了个白眼,又眉开眼笑:就知道你小子嘴甜。
明早时期和“距今三百年”,差了两百年还有余?
白崖豆木确实属红木,但和铁刀木有本质的区别。
“白崖豆木,也就是鸡翅木,对吧?”
“对!”林思成点头,“也就是文献中的鸂鶒木,既木质文理像水鸟而得名!”
商妍又指了指佛陀手中的经文:“这是梵文吧?”
“对,巴利语,创建于公元前三世纪,为古梵文分支。起初,只是古印度中部地区的方言,但到公元后,被南部上座部(小乘佛教)尊奉为圣语,即佛陀的语言……”
“这经呢?”
“贝叶经,即写在贝叶上的经文,类似于中国晋及以前的竹简。但在印度,这种叶子极少,所以专门用来书刻佛经……经文内容为《四分律》,为上部座《律藏》部分,”
林思成侃侃而谈,老板夫妇面露喜色,方氏三姐弟更是双眼放光。
方静姝,就最小的妹妹没忍住:“贝叶经,是不是大雁塔里也有?”
林思成点头:“有!”
而且还不少。
唐三藏从印度取经六百五十七部,有五百二十六部都是贝叶经,如今大半都珍藏在大雁塔第三层。
除此外,第四层还珍藏有三藏并经文一并取回的一百五十粒印度高僧佛舍粒,八樽金银佛像,并三藏亲笔手书《大唐西域记》手稿。
而且这还只是第三层和第四层,其它五层并地宫宝物更多。所以,大雁塔真不烂怂……
三姐弟看了看林思成,又对视了一眼。
来了五六趟了,专家请的不少,但第一次有人说的这么全面?
果然,人不可貌相。
商妍也挺高兴,颇有几分自得:看吧,我没说错吧:我说他行,他肯定就行。
再想想林思成的论断:明早,宫廷雕刻风格,鸡翅木,贝叶经……当然,只是木刻仿贝叶经,但刻的却是古梵文。
最关键的是,品相还这么好,等于把“有价值”、“好值钱”的属性全迭满了?
方静闲猛呼了一口气:她不怕东西贵,就怕遇到赝品。
和商妍对了眼神,她又看了看老板,正准备问价,林思成点了点佛像:“等会,我还没说完!”
怔了一下,方静闲和商妍对视了一眼。
商妍给了稍安勿燥的眼神,又看着林思成:“不急,你慢慢说!”
林思成当然不急,慢条斯理:“东西没问题,鸡翅木佛像,也确实具有明早宫廷雕刻风格,时间也对:距今至少五百年。但造型不对,地点也不对……先说材质:鸡翅木……
明《格古要论》:鸂鶒木出西番,内有蟹爪纹……西番作骆驼鼻中绞子……所谓的西番,在明代指的是藏民和其相邻的缅甸牧民。等于在当时,这东西是给牲口带缰绳用的……
说白了,鸡翅木在明代不值钱。要问从什么时候开始贵的?清末民国的老八旗:睡紫檀、坐酸枝、入药黄梨、器皿鸡翅木……”
林思成把佛像转了一圈:“再看工艺和风格:确实具有明早宫雕风格,但只是部分。另外一部分,则揉合了明朝宣慰(羁縻)时期,缅甸瓦汉王国时期南传佛教的艺术风格:即瘦而雅……
当时,从洪武到宣德,短短的四十余年间,缅甸就先后向明朝朝贡了三十余次,平均一年近一次。几代皇帝龙颜大悦,什么都赐:绸、茶、瓷……以及各种工艺及科学技术。
所以,当时也是缅甸科技、工艺大发展时期。所以不只是木雕,包括建筑、绘画、音乐,只要是保留下来的,都具有浓郁的明代风格……
再说回这樽佛像:说多了可能不太好理解,我就说一点:国内的寺庙中,有没有见过这么瘦的释迦摩尼像?”
方静闲怔住:类似风格的木雕倒是见过不少,像仕女、书生,都是大致的风格。
但佛像?好像,确实没见过这么瘦的?
而历朝历代佛雕:汉长于饱满,唐长于肥腴,宋长于朴实,元长于粗犷,明长于柔美,清代厚而僵……但这一樽,却瘦而骨感?
越想越觉得林思成说的有道理,她猛的抬起头:“还有没有?”
“有!”林思成指了指经文,“藏传佛教是七世纪,由松赞干布的印度王后尺尊公主传入,当时带来的是纸质经书,且为笈多梵文,相关文献中都有明确记载。
所以藏传佛像上,不可能雕巴利语的贝叶经……而全世界,只有印度本土和泰、缅的南传佛教,才会用巴利语,才会用贝叶经……再说一点……”
林思成照着佛像,做了一个一手托物,一手下垂的手势:“这种姿势,源于南传佛教的托钵佛,既为释迦摩尼的七化身之一,象征化缘布施……
唯有在缅甸瓦汉王朝时期,才改托钵为托经,意为度法……但存在时间极短,大概七十年,瓦汉王朝迁都勃固改为勃固王朝后,又从托经改为托钵……
但不管改成什么,只有一个名称:星期三佛:……说准确点,泰缅两地的信徒一周中的每天拜的佛不一样:这一樽,只有星期三才会拜……
所以,这是一樽雕于明早时期,隶属大明藩属国,既缅甸瓦汉王朝的南传佛教星期佛佛像……和汉传佛教、藏传佛教没任何关系。”
三姐弟听的一脸懵,怔愣了好久。
突然,方静闲反应了过来:“南传佛教在国内有没有信徒?”
“有!”林思成点头,“只限云南西双版纳和周边一些县市……但有一点:只尊佛陀,也就是释迦摩尼,其它神一概不认,也不管你是星期几!”
方静闲愣住,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国内连信徒都没有,这东西如果买回来,能卖给谁?
(本章完)
第102章 你真的挺难搞
第102章 你真的挺难搞
商妍的脸都快笑烂了。
她前天给方静闲怎么说来者:你别看他年轻,如果连他都看不明白,你在西安再不可能找到能看明白的人。
这话有点吹牛,但商妍很肯定:对于佛教文物,特别是对于藏传佛教文物的了解,整个学校再没有比林思成高的了。
这是她昨晚给王齐志打电话,王齐志亲口说的。
但商妍没想到,林思成能高到这个地步?
材质、造型、雕工、年代、宗教、信仰……以及南传佛教,外国历史?
别说学生,也别说外国,就学校的教授:除了自身研究所涉及的历史范围,哪个敢说对其它朝代的历史有所了解?
遑论国外?
最让商妍无法理解的是:贝叶经,古梵文,四分律!
学校就有外国考古专业,既丝绸之路考古,研究重点为中亚地区佛教文化。
就如唐三藏不惜万里,哪怕拐个弯也要瞻仰朝拜的巴米扬佛窟(在阿富汗,世界上留存距今最早、最大的印度佛教建筑群),学校一年最少组织教授去学习一次。
敦煌的藏经洞,一年观摩了多少趟,去过多少人,校长估计都数不清。
但拿着名单挨个问问,哪个教授能把这上面的经文内容认出来?
商妍如此,三姐弟同样如此。
回想刚才,就觉得他东晃一下,西晃一下,敷衍了事,吊儿郎当。
现在再想:正因为会,且烂熟于胸,所以只需要一眼就能看透。
要说他说的不对,那是扯淡:如果把林思成所说的巴利语、梵文内容,以及南传佛教的部分去掉,剩下的与之前请的五位专家说的没什么两样。
再看一看老板夫妇的表情:
男人手上托着纸杯,手掌慢慢攥紧,茶水一点一点的上升,顺着杯沿溢了出来,滴哒滴哒的滴落在地砖上。
女人扶着沙发扶手,指尖掐进真皮,指甲盖泛出青白。脖子前伸,绷出淡青色的血管,喉咙里仿佛卡着刺,呼哧呼哧的往外抽气。
林思成但凡有一点没说对,两人早都跳起来了。之所以一动不动,脸上又是这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那就说明:林思成说的这些,这一对男女心知肚明。
顿然,一股怒火涌上脑门,方静闲脸色发白,双眼渐红。
但无意间,林思成淡淡的瞄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既然干的是这一行,你就这么点定力?
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下来,怒气渐渐消散,方静闲默念了两句:心宁曰静,气和曰闲……
缓和了一下心情,她又叹了口气:这一行,不一直都是如此?
甚至于,自己身为卖家出货时,不也是如此?
眼睛毒,鉴定水平高,那活该你发财。眼力差,水平半瓶不响,还自以为是,那对不起:你不破财,老天都看不过去。
与之相比,这对夫妇已算是厚道,至少没拍着胸口保证:铁铁的明代佛雕,宫廷造像,皇家御贡……
方静闲徐徐的吐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老板“腾”一下站了起来:“方总对不住,我当时收的时候真没看出这么多……怪我眼拙……”
方静闲眯了眯眼睛,一语双关:“照这么说,赵总打眼了?”
“对,打眼了!”老板很光棍,“还好,的不多,就三十万!”
愣了一下,方静闲惊出了一身冷汗:三十万,你敢买明廷佛像?
所以没猜错:这王八蛋心知肚明。
甚至不用猜,自己但凡敢问价,他就敢在三十万的后面加个0。
但还是那句话,各凭本事,既便真上了当,也只怪自己眼瘸。
她哼了一声,站了起来:“那赵总你忙!”
“方总,别急着走……”老板笑眯眯,“我想到这樽佛相可能不太入你的眼,不然也不会来了六七次,却一直拿不定主意。所以,我给方总还准备了一件……”
方静闲默然:不是不入眼,而是刚刚才栽了一个大跟头。要是不涨点教训,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所以,要感谢商妍,还有他学生:真的,她早就想好,让商妍看过之后如果也没问题,她就准备买了。
万幸……
暗暗后怕,她抬了抬眼皮:“是什么?”
“是一樽高冰种的观音像……”赵总举起手掌,先是一竖,而后一横,“这么高,这么大!”
方静闲顿了一下,眼皮微跳:两掌高,至少四十公分以上。一掌宽,至少有十公分。
关键的是,高冰种,还是观音像?
这样的东西着实稀罕,用来当做寿礼,不比明代的佛像差。
她点点头:“东西在哪?”
“在负二层保险库,方总要看,我现在就去取!”
“看!”
“那你稍等!”
赵总叫上老婆,拿了钥匙出了门。
方静闲想了想,拿出手机拔通了一个号码。
一听就是在请专家,估计离得不远,说是马上就到。
既然是翡翠的新玉器,和古玩没什么关系,林思成就想回去。
商妍有些不想走:“半米高的翡翠观音嗳,少说也有十来斤,你不看一下?”
林思成摇摇头:“是挺少见!”
其实只是现在少见。
前世,他见过五十吨的翡翠观音,而且是两樽。一樽在广东韶关,一樽在辽宁葫芦岛,不过现在还没开始雕。
“挺少见你还摇头?”商妍哭笑不得,“姓王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着急回去?”
林思成笑而不答:“那商教授你慢慢看,我打车回去!”
怎么可能让林思成打车?
“林同学,你稍等一下,我让静远送你!”
给弟弟使了个眼色,方静闲拿起包,掏出一个小本,唰唰就是几笔。
然后轻轻一撕,往前一递:“林同学,今天麻烦你!”
这什么,支票?
再数一数:前面一个3,后面……个、十、百、千、万。
商妍的眼睛“噌”的一瞪:方静闲,你也真舍得?
之前虽然没聊过,但以她的了解,方静闲不会小气,几千块该是有的。
但三万……够她一年的工资加奖金。
林思成也被惊了一下。
千万别觉得少,因为这不是捡漏,更不是交易,而是鉴定。
按行情价,至多成交价的百分之二三:就比如鉴定中心的那樽仿宣德炉,那位还被关在看守所的铜器专家:铜炉卖了四百万,但他就拿了八千块,而且还是交易成功之后。
一般像这种最后没谈成的,也就请客吃顿饭,讲究点的再给点车马费,一两千块顶到天。
但三万?
林思成眯了眯眼:“方总,谢谢!”
嘴上说着谢谢,林思成却手都不伸:“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啥意思?
他今天之所以来,之所以这么尽心,只是因为商教授,而非为了钱。
所以,只是一句,却让商妍心里如吃了蜜一样:这小子除了嘴甜,办事更敞亮。
想像一下:手一伸,三万块就能到手,谁不动心?
只以为他是礼节性的推辞,方静闲笑了笑:“说多其实也算不上多:今天要不是你帮忙,我是不是要赔好几百万?”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账不是这么算的,如果是三五千,林思成肯定就接了。
但三万?
林思成就感觉,现在的方静闲就像掉进水里快要淹死的人,看谁都像救命稻草。也不管是什么,她但凡能抓住,就会死抓着不放。
风险倒不至于,但这样的人很麻烦,从某种角度而言,比马兰还难缠。
林思成仍旧笑笑,又点点头:“方总,谢谢!”
方静闲怔住,原本就白的脸又白了一下:好聪明?
病急乱投医,看谁都像救星……这就是她现在最真实的心态。
关键的是,眼前的这位真的像救星。
但为什么要这么聪明?
脸上浮出几丝赧然,她勉力笑笑,收起了支票:“让你见笑!”
“客气!”
回了一句,林思成站了起来:“商教授,那我先走了!”
“好!”
方静远拿了车钥匙,跟在后面。
看了看林思成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支票,商妍后知后觉:“你干什么了?”
不是我干了什么,而是我想干什么。
结果刚冒了个念头,就被摁了回去?
方静闲目不转睛,看着林思成出了店门:“你有没有他这个眼力?”
“废话!”
当然没有。
商妍急中生智,“我是老师,专业教书的,又不是专业搞鉴定的?”
“那他还是专业读书的!”
一句话,让商妍一口气噎在了嗓子里。
方静闲又悠然一叹:“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睛却这么毒,明史、外国史、南传、汉传、藏传之类的知识张口就来。甚至于,精通梵文……你们学校教不会吧?”
“你虽然没讲,但我能猜的出来,他肯定是家学渊源。然后我就想:如果能请他或他长辈出让一件,我是不是就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这样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撞?
就算他不同意,但眼力摆在这里,如果请他掌眼,我就算是乱撞,成功率是不是也能更高一点?”
“但可能我太心急,表现的太急切,让他觉得,我这个人挺麻烦,所以一点儿都不想粘……”
方静闲絮絮叨叨,商妍的眼睛却越睁越大:林思成说你难搞,我还不信?
原来你真的挺难搞……
(本章完)
第103章 嚼着吃了
第103章 嚼着吃了
商妍有些头疼,捏了捏眉心。
“上大学的时候,系里的老教授最喜欢说一句话: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所谓大道至简,鉴器者,亦能鉴人!”
“我当时一直觉得,老教授有些神神叨叨。但今天才知道:器鉴多了,竟真的能鉴人?”
方静闲听得半懂不懂:“什么意思?”
商妍叹口气:“校门口的时候,林思成就猜到,你遇到了大麻烦,所以不太想来!”
“怎么可能?”方静闲怔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就握了一下手?”
“对啊,就握了一下手!”商妍摊了摊手,“神不神?”
这何止是神?
但想想刚才,自己只是写一张支票,只是金额写多了点,他竟然就能猜到,自己想干什么?
方静闲越想越是神奇:“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商妍言简意赅:“他是林教授的孙子,就林长青,你见过!”
方静闲怔了一下:“还有呢?”
商妍反倒被问住了:还有什么还有,意思是这还不够?
咦……好像,确实不太够?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怔愣无言:肯定不太够!
好久,商妍拍了拍方静闲的手:“另外想办法吧!”
方静闲点点头,眼睛又亮了一下:“你和林教授,也很熟?”
“你趁早打住,林教授比铁公鸡还铁公鸡,只吃不吐!”
这么多年了,见林长青入过手的好东西不少,商妍就没见他出过一件。
干净利落的摇了一下头,商妍又突然想起了王齐志,“我去求一下林思成的老师,反倒还有那么点可能。”
“啊,你不是吗?”
“我只是他的任课老师,而非导师。正好,姓王的欠我个天大的人情……不过你别急,说不定这樽观音入了眼呢?”
也对。
聊了几句,夫妇俩抱着一口匣子进了门。刚要打开,方静闲却摆了摆手:“赵总,先不急!”
明白了,掌眼的还没来。
赵总点了点头。
又过了十来分钟,一位男子推门而入。
五十来岁,但很精神,穿着行政夹克,极有派头。
来头也不小,方静闲居中介绍:说是姓杨,市玉石协会的会长。
商妍不置可否。
有些收藏古玩的也会收藏新玉,比如林长青,但她不。除了瓷器,商妍一概不碰,所以不认识,也不在意。
她就是有些奇怪:开这么大一家店,赵总竟然也不认识?
但也只是好奇了一下,略微寒喧,几人坐定,方静闲让赵总取出了东西。
盒盖将打开,外面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几人下意识的回过头。
咦,林思成?
商妍有些迷糊:“你怎么回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看到了杨志高。
就刚到车场,正准备上车,方静闲的弟弟和他打了声招呼,林思成才知道,方静闲请的专家,是杨志高。
老话没说错: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家伙这辈子就干两件事:送礼当官,诈骗聚财。
市玉石协会十五年没换过会长,西安乃至整个省,没被他骗过的收藏家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手段不复杂:拿青海白玉和俄罗斯白玉雕琢的玉器,冒充和田羊脂玉器诈骗。
复杂的是:这三种玉其实是同一类东西,既透闪石为主的软玉矿石,成份、构成、质地基本相同。
特别是品级比较好的青海玉和俄罗斯玉,不拿到高精尖实验室检测,别想分辩出和田玉和这两种玉的区别。但前者论克,后者论吨。
关键杨志高还是会长,谁能想到他也会造假?所以屡屡得手。
要问仇是从哪来的?
老爷子的保险柜,就林思成存了乾隆玉玺和董其昌真迹那地儿,还锁着一樽白玉茶台,一樽山水摆件。
贼大,两件了爷爷两百四十多万,甚至于他现在还不知道是假的。
直到一一年,杨志高脑袋发昏,骗了某位领导四百万。第二年领导落马,才把他挖出来。
之后,老爷子就郁郁不乐,第二年,就查出了癌症。
所以,如果给仇人排个号:卖倒流壶的那两个假香港人排第一,杨志高绝对排第二。
可算是碰到了?
他瞄了两眼,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
“问你呢?”商妍有些好奇,“不是回学校吗,怎么又回来了?”
“哦,王教授说学校也没什么事,我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涨涨见识!”
商妍感觉林思成没说实话,但无所谓。
方静闲笑的很热情,让妹妹给林思成让了个座。
但没人在意。
杨志高是不认识,赵总倒是狐疑了一下,但并不是太在意。
所谓术业有专攻,一个人不可能门门都懂。
只是扫了一眼,他揭开盒盖,拿出了观音像。
同时举起手电,往观音背后一照。霎时,一抹幽亮的绿光映入眼帘:
顿然,不管懂的还是不懂的,眼睛“噌”的一亮。
一尊半臂高的翡翠观音静立在茶几上,垂目含笑,法相慈悲。
絮痕如游丝,在凝碧色的玉料中若隐若现,如衣袂拂过的褶皱,手电如一抹天光,落在玉料上,透出寒潭般的苍青。
方静闲眯起了眼,心脏阵阵悸动,唇间响起风吹树叶一般的轻响。
太漂亮了。
种水通透、颜色鲜亮……甚至是不用鉴,她一眼就敢确定,这是阳绿高冰种。
关键的是,还这么大?
像是不由自主,她慢慢的站了起来,指尖掠过玉像,感受着高质翡翠特有的沁凉。
“出价”两个字涌到了嘴边,耳中突然传来“嗒嗒”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回过头。
林思成盯着观音,看的很是认真。可能是太过投入,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轻的点。
毫没来由的,心中顿然一静,方静闲吐了一口气:“杨会长,麻烦你了!”
“应该的!”
杨志高当仁不让,捋起了袖子。然后拉开包,一样一样的取着工具。
极有派头,架势也极足。
赵总稍靠后一点,和杨志高对了个眼神,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极快,且微乎其微,却被林思成抓了个正着: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这观音要是真的,林思成敢嚼着吃了。
(本章完)
第105章 脸上贴金
第105章 脸上贴金
顶灯投下惨白的光,两人的倒影钉在灰墙上。
杨志高和赵总目不转睛,看着林思成出了柜台,又拐进过道。
突然,他脚下一停,回头看了一眼。
那两道眼神,就像是两支箭,直直的刺了过来。
像是狼?
又像是鹰?
杨志高感觉,自己就像是猎物,被盯上了?
瞳孔倏的一缩,握着茶杯的手用力一攥。
眼神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等再看时,人已不知去向。
“我操他妈!”
他咬着牙,骂了一句。
那一刹那,没来由,没征兆,甚至是不受控制,心里突然就怂了一下?
但我怂他妈?
摸爬滚打半辈子,什么样的场面没经过,什么样的狠人没见过?
竟然被一个小孩给震住了?
暗暗懊恼,他又咬住牙根:几百万的进项,就这样被这小王八蛋搅黄了?
我不弄你,我不姓杨。
还林长青?林长天都没用……
“老赵,弄他!”
声音低沉,透着几丝阴狠。
但等了许久,却没有回应。
杨志高回过头来,不由的一怔。
老赵眼眶微缩,双眼紧紧的盯着门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狗日的,比自己还不如?
杨志高张嘴就骂:“你慌个逑?”
何止是慌?
赵总抹了一把汗,哆嗦着嘴唇:“杨会长,他知道我是景洪的?”
杨志高愣了一下。
他当时气的要炸,恨不得把那小王八蛋就地弄死,还真没注意听。
“景洪的又怎么了?”
赵总压低声音,有如咆哮:“他知道这是危料!”
杨志高浑身一震:“怎么可能?”
赵总没说话,往桌上指了指。两人不由自主,视线聚焦在办公桌中央的观音像。
而后,慢慢上移,撞在了一起。
冷不丁,两人齐齐的一个激灵:店里,足足有几千万的危料货。
虽然说不太好界定,但怕就怕的是“不好界定”……
“老赵,你别慌……说不定那小子只是凑巧!”
“好,我不慌……”
赵总用力点头,手却打哆嗦……
……
秋阳灼烤着路面,金黄的柳叶在风里打旋。
一墙之隔,公安局的警徽闪烁的耀眼的光。
商妍和方静闲僵立的车边,喉头不住滚动,胸口窝着一口燥气,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本能的,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的转过头,盯着二十步开外的林思成。
手机贴在耳边,一只手插着兜,两只脚来回的换,无意识的踢着绿带的砖沿。
轻松,随意,且悠闲。
“嘟嘟”的响了两声,电话里传来慵懒的声音,像是刚睡醒:“林思成,你这么快?”
林思成怔了怔,看了看时间:没错啊,十一点?
“老师,你还没起床?”
“没!”王齐志打了个哈欠,“本来打算昨晚和你喝两杯的,你没来,我就自己喝了点!”
“然后,你就把自己给喝醉了?”
“不然呢?心情好,不得喝尽兴?”
林思成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听筒里又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像是在喝水:“你帮商妍看完了?”
“看完了!”林思成回过神,开始说正事,“看了两件,一件来自缅甸瓦汗时期的星期佛,还有一樽危料的立像观音,都挺大,足有半臂高。”
“咦,星期佛?”王齐志一听就明白,“是不是当明廷贡佛卖的?”
“差不多!”
“啧,要不是你,少说也得赔两三百万,商妍这人情欠大了!”王齐志喝了一口水,“还有一樽是什么?”
“阳绿飘的翡翠观音,危料!”
“哈哈,又是好几百万,卖家没打你吧?”
王齐志幸灾乐祸的笑,但突然,笑声戛然而止,“等会,你说什么料!”
林思成心中一松:就说王齐志肯定知道。
“危料!”
王齐志愣了一下:这哪是普通的古玩交易?这是被人做局了……
停顿了好几秒,王齐志的语气中透着几丝肃然:“在哪看的?”
“开元!”
“还有没有?”
“有!”林思成叹口气,“整整一座店,八节柜台,四座立柜,少说也有几百件。库房里有多少,我还不知道……”
“库房,你库个头?”
王齐志吸了口气,“咚”的一声,把水杯顿在了桌面上,“林思成,你捅别人喉咙眼了你知不知道?”
林思成“呵呵呵”的笑:“知道!”
“你笑个屁?”王齐志的酒醒了大半,“你先回来,剩下的我来办!”
林思成看了看对面:“老师,我在公安局门口!”
干嘛,想报案?
王齐志冷笑了一声:“异想天开!”
林思成无奈:“老师,我本来就是来找关主任咨询的。但我觉得,你经验要丰富一些,然后就想请你帮我分析一下,如果办:这案子能办到什么程度?”
“办不了多重,顶多两三年。原因你很清楚:地方机构缺乏科学而有效的鉴定手段,几百上千件全都要送到京城检验,这是什么概念?”
说白了,取证太难。
但够了。
危料只是引子,能让杨会长进去就行,哪怕只判半年。
但和田玉,却是实打实的诈骗,且涉案金额更高,范围更广,影响更坏。但凡一爆,杨会长这辈子是别想出来了。
林思成点点头:“谢谢老师!”
“你先去问问关兴民,回来后到家里来,咱们再商量!还有……”
停顿了一下,王齐志的声音严肃了几分,“俗话说的好,狗急了跳墙,林思成,你最好别大意!”
“老师,我知道!”
不然他不会刚出了商场,就跑公安局来。
挂断了电话,林思成呼了一口气。
重生十八年,等于开挂开上了天,该借的力都多到借不完。所以,林思成从没想过借助什么关系和便利,满足自己的什么私欲。
但有必要的时候,为什么不借?
恩怨是一方面,道义也是一方面:像杨志高这种,一骗就是别人一辈子的心血。迄今为止害了多少人,他自己都数不清。
不送进去,念头着实不通达……
暗暗思忖,林思成又拔通了关兴民的电话:“关主任,在不在单位?噢,在省厅帮忙,那你先忙!”
“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想不想立功?”
“哈哈,太想了,而且是做梦都想?那就好,等你不忙了我再打电话……”
再次挂断,林思成呼了一口气。
除了诈骗,威胁、敲诈之类的,杨志高上辈子也没少干,所以最后被判了死缓。
所以,确实得防着点。
但所谓先下手为强,早一天让杨会长进去,也能少祸害点人。
咦,照这么一想,报仇反倒成了其次?
除暴安良,行侠仗义……说的不就是自己?
林思成乐呵呵的转着念头,努力往脸上贴着金……
(本章完)
第106章 你礼貌吗?
第106章 你礼貌吗?
秋风萧瑟,树叶如蝴蝶般飘落。
轮胎轧过路边,发出细碎的轻响。
商妍坐在后排,思绪稍有些乱。
如果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哪怕方静闲把头磕破,她都不会带林思成去:好几百万,已经足够让人失去理解,乃至疯狂。
但一切发生的太快,谁能想到?
沉默了许久,她欲言又止:“林思成,你这两天别乱跑!”
看着后视镜,林思成点了点头:“商教授,我知道!”
他也知道商教授在担心什么:要不,你别再去公安局了,毕竟对方有财有势,去了起不起作用?
反倒逼得狗急跳墙。
但商教授不知道:从踏进那家店,从鉴定那樽缅甸佛像开始,双方就已经成了死仇。
道理很简单:对正常的买家卖家而言,哪怕是交易额几千万上亿,最终东西却被鉴成是假的,卖家只会怀疑鉴定师的眼力和水平,而非怨怼。
说不定,最后还会感激一下。
但如果是设局,那对不住:你哪怕露出一个怀疑的眼神,也是挡老子财路。
要么闭嘴要么滚,要么老子弄死你。
所以,现在要么是杨会长进去,要么是林思成被杨会长弄一下。问题是,这世上哪有伸着脖子,等着敌人来砍的道理?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转着念头,林思成笑了笑:“商教授,我知道分寸!”
“嗯。”
商妍回了一声,又想了想,“还有方静闲,你再别管她了!她那寿礼爱到哪找到哪找,找不到她就去死!”
林思成“哈哈哈”的笑:“好!”
又说了几句,冠稳稳的开进校园,停在家属楼下。
下了车,商妍还是有些不放心,沉声叮嘱:“别乱跑。”
林思成递上车钥匙:“商教授,你放心!”
话音刚落,电话嗡嗡的一震,林思成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王齐志的短信,就仨字:回来没?
林思成回复了一下:到学校了。
“王齐志吧?”商妍撇撇嘴,“他老婆有没有看这么紧?”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笑。
和商妍告辞,他又到了校门口的超市,买了点东西。
不多,就几样水果和零食,又给王齐志带了条烟。
因为今天要去鉴定,林思成觉得还是临阵磨磨枪的好,所以昨晚就没去。
但今天恩师又有召,说什么也不能放鸽子了。
到了楼上,敲了敲门,王齐志趿拉着拖鞋来开门。
刚踏过门槛,一股香气隐隐约约的飘了过来。
林思成瞅了瞅:厨房里亮着灯,油烟机轰隆隆的响。
王齐志得意的笑了笑:“炖的飞龙,香吧?”
林思成愣了一下,“不是就一只吗?”
“中午给你打电话,你师母知道你下午要来,又让我去弄了一只!”
“啊?”
“别啊,就一只鸡而已!”
那是普通的鸡吗,那是飞龙!
暗暗转念,林思成进了门。
王齐志先接过烟,左右瞅了一圈,犯起了愁:“问题是往哪藏?”
林思成没吱声,瞅了瞅背投电视:那玩意下面是空壳,别说一条,藏一箱都没问题。
王齐志眼睛一亮: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他乐呵呵的找来螺丝刀:“你不是不抽烟吗?”
是不抽,但藏钱啊?
别人家是严父严母,爷爷奶奶惯,但林家却反了过来:怕自己学坏,老爷子看的极严,老爹老妈给钱都是偷偷给。
但稍一不留意,就被爷爷没收了。林思成没办法,只能斗智斗勇……
任王齐志捣鼓,林思成放下水果,先到厨房看了看锅。
看没问题,他又拿出茶壶泡茶。
王齐志也没管:反正以后要常来,正好让他熟悉熟悉。
一会儿后,师生二人坐在沙发上喝茶。
“珠宝协会,姓杨?”王齐志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但肯定有些手腕!”
那当然。
林思成点点头:没点手腕,当不了十一年的会长。
王齐志吸溜了一口茶:“但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担心?”
林思成笑了笑:“有老师在,我肯定不担心!”
王齐志:“呵呵!”
要是打算求他这个老师,林思成直接就会讲,而不是问:如果办,这案子能办到什么程度?
说明他早就有了应对的方法。
但王齐志不太放心。
因为翡翠相对小众,现阶段的有关部门不是太重视。如果杨志高能量足够,顶多没收加罚款。
所谓打蛇不死反被咬……
“说说!”
林思成点点头:“翡翠其实没什么,也就破点财。关键的是,杨志高卖假玉:以青海玉和俄罗斯玉,冒充和田玉,大概卖了十五六年!”
王齐志愣住,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卖了十五六年?
关键还打着“珠宝协会会长”的幌子?
他放下杯子:“你怎么知道?”
“家里就有两件,大概都是六七年前买的,而且都是大件!”林思成叹了一口气,“了老爷子两百多万。”
六七年前的两百多万?
估计林长青,这会都还不知道?
王齐志盯着林思成,脸色越来越古怪。
林思成给他添茶:“老师,你想笑就笑吧!”
“我没想笑……”王齐志咬住后槽牙,嘴里像是含了块,“谁还没个打眼的时候?”
今天这事儿,确实挺曲折,性质也挺严重。但不道为什么,王齐志就是想笑。
他也并不怀疑,林思成所说的真实性:连林长青都能被骗,可见他干了多久,上当的人有多多,涉案金额又得有多高?
给杨志高算少点:上亿……这辈子别想出来了。
他又提醒一下:“打蛇不死反被咬,别手软!”
“老师我知道!”
王齐志点点头。
平时的时候,林思成的性格是挺温和,也挺稳重。但认真起来的时候,也是能下得去手的。
比如卖了假倒流壶的那两个香港人,其中一个,到现在还坐着轮椅……
正暗暗思忖,厨房里传来“嘀嘀”的提示声,王齐志站了起来:“你先看会电视!”
“我也去,一个人坐着也无聊!”
“第一次来家里,哪能让你动手?”王齐志斜着眼睛,“再说了,你去了也不会!”
“老师,这个我还真会一点!”林思成笑了笑,“再说了,又不是不能学?”
王齐志“呵”的一声:“林思成,你以为这是鉴定?”
“还真就没比鉴定难到哪去!”
“好,走,让老师见识见识!”
乐呵呵的带着林思成进了厨房,王齐志递了件围裙。
林思成戴好,又看了一圈。
榛鸡已经炖好,又香又鲜。池子里放着一条鳜鱼,已刮好洗好,大虾也抽了线。
还有猪脊,羊排,时蔬若干,都已洗好切好。
看来给自己打完电话,王齐志就开始准备的,而且用足了心思。
而且相当重视。
暗暗一叹,林思成拿起菜刀:“老师,你去喝茶吧,剩下的交给我!”
王齐志表示怀疑:“你行不行?”
“至少能弄熟,肯定能吃!”
笑了一声,林思成拿起一只碗,倒扣过来:“噌~”
刀刃擦过碗底,激的王齐志耳膜发麻。但随即,他就瞪直了眼睛。
林思成一手扶鱼,一手拿刀,轻轻一划拉,鱼背上多了一道线。
直的跟尺子划出来的一样。
然后开始片,贼薄不说,还一样厚。
王齐志顿时不吱声了:只看这手刀工就知道,林思成的厨艺绝对不差。
他沉吟了一下:“林思成,出来吧,我来!”
刚才是因为林思成话太满,从而开开玩笑。没想到,林思成是真的会?
但再是学生,也没有第一天来老师家里,就让下厨的道理。
“老师,你别客气,再说了,鱼都片了?”
王齐志顿了一下:这倒是。
片成这样的,他就会做酸菜鱼,但没调料不说,还糟蹋东西:野生鳜鱼,肯定是原味的好。
得,打下手吧。
王齐志戴上围裙。
“啥时候学的?”
“大一,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外面住。”
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两人边说边干,不多时,林思成片好了鱼,开始炖大骨。
然后又开了另一口灶,用来烧羊肉。
动作太娴熟,手艺太高,王齐志光顾着惊叹,就忘了拦一下。
等菜进了锅,香气扑面而来,他才反应过来。
但这手艺,比起单望舒,好像还要高那么一点点?
……
两人配合,速度很快,只等单望舒和叶安宁下班就能上桌。
差不多到六点,两人又进了厨房。
就剩两道时蔬,王齐志才出来。
也是巧,他刚解了围裙,刚坐在沙发上,刚点了一支烟,门吱呀的一响。
单望舒和叶安宁一前一后,后面跟着背书包的王有坚。
看他大马金刀,坐的四平八稳的吞云吐雾,单望舒眉头一皱。
刚要说什么,她又狐疑的转过头,往厨房看了一眼。
磨砂的玻璃门,看不太清楚,但油烟机在响,也能看到有个人影站在灶前,正在炒菜。
动作极为熟练,颠一下勺,“呼”的冒一股火。再颠一下勺,又“呼”的冒一股火。
看不清是谁,但餐桌上放着水果,王齐志的面前摆着一盒新烟。
单望舒脸色一变:“王齐志,你要不要脸?”
王齐志动都不动:“我刚点上!”
老娘跟你说的这个吗,老娘跟你说的林思成。
你请人家来作客,结果作到了厨房里?
王齐志,你礼貌吗你,你懂事吗你?
王齐志气抖冷:“我出来还没两分钟!”
老娘信了你个鬼?
狠狠的瞪了一眼,单望舒连忙放下包。
解下外套,又换了鞋,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向厨房。
叶安宁甚至忘了放包,换鞋,既惊讶,又好奇的跟在后面。
拉开玻璃门,霎时间,单望舒的脸上全是笑:“林思成,太不好意思了……”
“师娘,我以后得经常来,你别客气。”
左右一扫,单望舒歉疚的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
灶台上全是菜,虽是盖着盖,看不到是什么,但两人有鼻子:就没一道是王齐志做的!
叶安宁闻了闻,嘴里止不住的开始泛口水,又回过头,瞄了一眼王齐志:小舅确实挺不礼貌的。
但真香。
王齐志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我也有出力的好不好?
(本章完)
第107章 刘海粟(月票加更33)
第107章 刘海粟(月票加更33)
香气弥漫整个餐厅,餐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有荤更有素,色香味俱全。
叶安宁紧握筷子,腕骨上绷出青筋,丹凤眼被热气蒸得水光潋滟,浓密的睫毛上凝出细密的水珠。
筷子不停的夹,嘴里不停的嚼,两腮鼓的像是包子,沾着饭粒的嘴角被酱汁染的晶亮。
这吃相……跟刚放出来一样?
林思成举着筷子,顿在半空。
叶安宁好像觉察到了什么,抬起头憨憨的笑了一下:“林思成,真香!”
然后,依然如故。
王齐志咬着牙根:叶安宁,猪都吃的比你好看。
他刚想骂一句,小腿上挨了一下。
也对。
一时忘了,林思成也在。
就当看不见,王齐志低头吃饭。
单望舒给王有坚夹了一块鱼片,眼睛里带着笑:“有坚,好不好吃?”
“嗯嗯~好吃!”
小胖子猛点头:“师哥,这是什么鱼?”
林思成笑了笑:“温炝鳜鱼片。”
“虾呢?”
“就普通的红烧虾,不过要先用猪油炸一下!”
“真好吃~师哥,你下周也来家里作客好不好?”
林思成反倒被问住了:来是不来?
他想了想:“好!”
小胖子眉开眼笑,单望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
王齐志反倒一头雾水:刚不是还骂我没礼貌吗,怎么一转眼,娘俩又惦记上让林思成下周来做饭了?
正狐疑着,单望舒用公筷给林思成夹了一只虾:“齐志说,你才二十,上学挺早?”
“谢谢师娘!”林思成笑了笑,“也不早,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跳了一级。”
“哦,怪不得,几月的生日?”
“十一月二十号!”
“那快了呀?”说一了句,单望舒像是突然想了起来,“齐志,安宁的生日是几号来着?”
王齐志还有些纳闷:你从小带到大,你不知道叶安宁生日几号?
“十一月十三号啊?”
“呀,离这么近,就差着一周?”单望舒好惊奇的模样,“思成,你到时候要过一下的吧?”
“啊?”林思成怔了怔:“以前没过过!”
“哦,这样的吗?”单望舒一点儿都不失望,“安宁基本也不过,但今年肯定要过一下的,到时候请你,你会来的吧?”
林思成也没多想:“来!”
“那说好了,人多了才热闹!”
单望舒抿着嘴笑了笑,又看了看叶安宁。
叶安宁就坐在旁边,筷子下意识的停了一下,眼帘微微一垂。
单望舒暗暗点头:妥了!
一说过生日,王齐志特意的算了一下,又“咦”的一声:“我差点忘了:生日一过就是二十四,丫头明年本命年?”
叶安宁顿了一下,隐晦的瞪了他一眼。单望舒牙根都要咬碎了,恨不得把手里的饭碗扣王齐志的脑门上。
王齐志啊王齐志,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该你聪明的时候,你比猪还蠢!
小腿上又挨了一下,比之前重好多,王齐志才后知后觉。
嘴微微一张,眼底闪过几丝古怪:就说又是让林思成下周来做客,又是请他给叶安宁过生日的,原来老婆是这个意思?
转着念头,他又看了看叶安宁。
看着是挺憨,但问题是,林思成还能不知道你是真憨还是假憨?
算了,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他没半点要搅和的意思,闷头吃饭。
小胖子吃完饭,自己去写作业,单望舒拿来酒瓶和酒杯。
知道林思成不是很喜欢,王齐志就开了一瓶,四个人每人一杯。
就闲聊,聊学校,聊王齐志以前的趣事,聊单望舒现在的单位。
叶安宁突然想了起来:“林思成,你明天有没有时间,帮我看件东西……”
话音还未落,王齐志一口回绝:“没时间!”
叶安宁抿了抿嘴:“我说的是放学以后!”
“放学以后也没时间!”王齐志放下酒杯,“叶安宁,我还没问你呢:你上的这是个什么破班?那么大个公司,再没人了……”
话还没说完,腿上又挨了一脚。王齐志顿了一下,又撇了撇嘴:“明天带回来看,这两天林思成有事,没时间出去,晚上也得住校!”
只当是实验室有事,单望舒和叶安宁也没多想。
又聊了一阵,聊到第一次见面,以及林思成卖给王齐志的那本内参。单望舒指了指博古架:“思成,你眼力那么好,正好你帮我看看,这些东西怎么样?”
霎时,王齐志心里一紧。
顿然,林思成心中明了。
电光火石之间,师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单望舒没留意,但叶安宁看的分明,微微的撇了一下嘴。
“好的师娘!”
回了一句,林思成站了起来,单望舒和叶安宁也站了起来。
唯有王齐志,老神在在,端着杯子慢慢的呷酒。
书里说的好:任他八面来风,老夫巍自不动……
东西挺多,三座博古架,几乎没空的地方。
也挺杂,上到金石印章,下到瓷器古币,应有尽有。关键的是,都挺真。
不过不奇怪:王教授眼力不差,经验更丰富,能让他打眼的东西不多。
正这样想着,单望舒取下来一件瓷盘:“先看这一件!”
“好!”
林思成接到手中:
一方圆盘,白釉底胎,盘底绘着一束松枝,一只白鹤单足而立。
釉面光润,颜色鲜亮,画工也极好:设色淡雅、笔力劲秀。
就是有些新,釉面明显泛着贼光,画的也过于逼真。
大致看了一遍,林思成又翻过来,看了看款:大清光绪年制。
肯定不是光绪时的东西,但这一件,也绝不至于让王齐志走了眼。
他格外笃定:“师娘,这是民国时的新粉彩,融合了西洋画法,用的也是去铅的釉料,只不过借用了一下光绪的款。”
看的挺快?
从上手后到有结论,也就两分钟。
单望舒点点头,直接略过这一架,到了中间,然后又拿出一件刳器,即葫芦。
这种东西很少见,因为不实用,所以民间很少制作,所以又称“宫廷刳器”。
大致方法为葫芦结果时,用各种形状并刻有各式纹的模具将其夹紧,待其自然长成后再行裁割加工,即成为所需的器具。
一般都作摆件,且不加雕刻,故秀巧清朗。
再看这一件:呈曲颈回首的鸭形,中部细长弯转为颈部,又配以鸭嘴,惟妙惟肖,且纹理自然。
还是康熙的款?
唯有一点,太旧了些,有些地方虽仍有光泽,但不饱满,也不自然。
同样的,林思成认为,这样的东西应该不至于让王齐志走眼。
“现代的仿品,最早不过建国前!”
“啊,仿的吗?”单望舒好像很惊讶,“怎么仿的?”
“先洗:氢氧化钠或过氧化氢对表面进行处理,出现腐蚀纹路后,再烤,再薰,然后细砂打磨。然后再打蜡,再擦拭,使木器表面出现老旧,但留有包浆的效果。”
单望舒怔了怔:“挺复杂?”
“是挺复杂!”林思成转身放了回去,“不然仿不到这么逼真!”
单望舒的脸上露出几丝失望。
林思成没看到,但叶安宁看的很清楚,抿着嘴无声的笑。然后回过头,朝着王齐志眨了眨眼睛。
王齐志瞪了她一眼:你舅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叶安宁使了个眼色:我哪知道?但你活该。
让你给林思成打暗号,这下好了吧?
又往前,单望舒取下了一只漆盒,林思成瞅了瞅:剔红茶盖盒?
这段时间一直研究大漆,漆器倒是第一次见。
仔细再看:盖面饰十数朵山茶,椭圆形叶穿插其间,前后掩映,布局饱满,生意盎然。
立墙依次饰菊、蔷薇、山茶、牡丹、石榴,两两成组,俯仰相间。
工艺极具代表性:典型的明永乐多层朱漆雕刻盒,漆层肥厚,雕工圆润。
可惜,仿的:漆器同样会老化,从明初放到现在,颜色不可能还保持如此鲜艳。
应该是清末时期的产物,但民间仿不到这个精美度,至少也是宫仿。
又瞅了一遍,“仿品”两个字到了嘴边,无意间瞄到叶安宁似笑非笑的模样,林思成急中生智,舌头打了个弯:
“师娘,这是清仿!”
“啊?”单望舒眼睛一亮,“大致哪一朝?”
对啊,哪一朝?
顶多光绪后,但肯定不能这么说。
一转念,林思成提前了两百年:“至少清三代,看着像乾隆之前……”
“呀,是吗?”单望舒更开心了,“你老师也说像是康熙仿!”
“对对对,就是康熙仿!”林思成猛点头,“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还是老师有眼光!”
叶安宁咬着牙,低着头,五官皱成了一团。
没办法,她不这样,就会笑出声来。
越忍越痛苦,心里暗暗的骂:林思成,你也是够了,这是你师娘,你就这样哄?
当然,最该怪的是舅舅:太过分了!
正骂着,看单望舒拿下了一幅画框,叶安宁心中一动,凑近了一点。
是一幅油画:文静的少女披着狐皮裘肩,静静的站在树下。
但没题、没跋,没款,也没章,就只有画。
仔细再看:整体呈冷色调,但色彩表达强烈,线条粗放拙朴。且用笔极重,却又隐透锋芒,颇有几分“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韵味。
主色调为黑,又辅以灰、黄二色,层次丰富,对比鲜明,视觉冲击感很强。
奇怪的是底图的构色:像是国画中的泼墨,而后喧染,勾勒。再之后,才用油画技法调整细节。
特别是线条的处理:勾勒、留白、皴染,典型的中锋用笔。
这样一看,就成了典型的“西画中法”:国画的泼墨山水技法,又融合了西方印像派的光影技术。
关键的是色墨交融,东方的写意传神与西方的立体感交织,既有视觉表现,又有神韵流转。
能画到这个程度,定然是名家。
而且很熟悉。
林思成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又猛的睁开。眼神掠过单望舒和叶安宁,瞳光里闪过一抹光。
再看沙发上的王齐志,四平八稳,老神在在。
看林思成盯着他,王齐志慢悠悠端起茶杯:“看画啊,你看我干什么?”
叶安宁撇撇嘴:舅舅,你以为林思成是在给你打暗号吗?
他是惊讶:不应该啊,老师什么时候有了这份眼力和功底?
正暗暗乐呵,林思成吐了一口气:“刘海粟!”
(本章完)
第108章 一个都跑不掉
第108章 一个都跑不掉
单望舒满脸喜色:“刘海粟?”
林思成格外笃定:“刘海粟!”
如果把国内近代的油画家排个名,刘海粟不敢说前三,但排前五还是相当中允的。
但如果说“西体中用”、“借西融中”,那刘海粟独占鳌头,当之无愧。
他将国画中的泼墨改为泼彩,应用在油画创作当中,笔触更是借鉴了大量国画技法。用笔放达劲健,奔腾起伏,且富有节奏感,具有极为浓烈,且独特的个人创作风格。
林思成断定,自己绝不会看错。
单望舒抿了抿嘴:“去年过年,和你老师到沪上玩,我在九曲桥买的……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像,但没敢确定。
之后匆匆忙忙回了西京,就拍了两张照,发给字画馆的老师看了看。他们也觉得像,没想还真是?哈哈,我当时就五千二……你老师当时还说我拿钱不当钱……”
家里不缺钱,她也没什么概念。但谁不喜欢这种了极小的代价,淘到珍宝的惊奇和喜悦?
所以单望舒越说越开心,眼睛眯成了两道缝。
林思成反倒惊了一下:五千二,真就厉害了?
刘海粟的作品可不便宜,哪怕是油画。
像这一幅,篇幅大概四尺斗方,现在差不多两百万左右。
自己一个多月,林林总总卖了七八件,也就这么多。
不过只限近两年,等再过几年,国家出台“限展令”之后,至少还能翻三番。
但价值只在其次,重点在于单师母的眼力:近当代,国内擅长油画创作的画家何其多?
就各大院校培养出来的,没十万也有八九万,一年画个几十幅,流入市场的又该有多多?
而且没章没款,没题没跋,但她一眼就能看出刘海粟的创作风格,可见单师母的鉴赏功底?
林思成感慨一下:“师娘好眼光!”
“还行……哈哈……在字画馆学那么多年呢……”
单望舒捂着嘴,笑个不停,“其实我也走过好多次眼,赔了好几万……你老师动不动就提……其实他赔得比我还多。”
王齐志默不作声,慢慢的把腿放下来,腰也不板了,架子也不端了。
何止是多?
当然,整体肯定是赚的,还赚不少。问题是,这三座架子上百多件,加起来都还没老婆的那一件贵……
看王齐志有些讪讪的模样,叶安宁挤了挤眼睛,好像在说:小舅,你也有今天?
王齐志“呵”的声,朝着林思成支了支下巴:叶安宁,你还有脸笑话我?
这是什么?油画,还出自顶有名的大家之手。但你舅妈当初带回来,你怎么说的:看着也还行……
就这眼光,你五年国美,又在故宫从小泡到大……全学狗身上去了?
笑容僵在了脸上,叶安宁嗫动了几下嘴唇,又咬住了牙:谁还没个走眼的时候?
小心翼翼的收起油画,单望舒满脸的慈母笑:“思成,累坏了吧,坐下喝茶杯!”
“呀,都凉了……王齐志,你不知道重新泡一壶?”
嘴里唠叨着,单望舒拿起茶壶去了厨房。
王齐志一脸懵逼:我好好坐着,连声大气都没出过,都挨骂?
还有,林思成累啥了,他就站那看了十来分钟……
他撇撇嘴,拿起酒瓶:“再来点?”
林思成点点头:“老师,少来点!”
“好,你就一杯!”王齐志拧开瓶盖,又朝厨房喊了一声“望舒,弄两凉菜!”
“小舅我去吧!”叶安宁笑嘻嘻的站了起来,“舅妈今天这么开心,肯定也得喝两杯!”
也对。
王齐志又拿过一只杯子。
边喝边聊,宾主尽欢。
喝完这一瓶,将将九点,林思成告辞,一家人起身相送。
刚到门口,单望舒一拍额头:“呀,差点给忘了……”
说着转身,从餐桌上提起一个袋子,腾腾腾的跑了回来:“思成,你不抽烟,酒也不怎么喝,茶叶肯定喝的。带回去尝尝鲜……”
林思成推辞,单望舒硬塞他手里:“又不多!”
袋子很小,里面放着两只小罐,确实不多。
但王齐志脸上的肉直抽抽。
林思成仔细瞅了瞅:哈哈,凤凰单丛的竹叶香?
这么说吧:就其中的一罐,如果换成今天他带来的那些水果和软中华,林思成至少能来二十回。
关键的是:有钱都买不到,可遇而不可求。拿回去给爷爷,老爷子一高兴,少说也换一件晚清粉彩。
都塞手里了,不可能还回去,林思成笑眯眯的点头:“谢谢师娘!”
“都叫师娘了,谢什么谢?路上慢点……”
“好的师娘,老师再见,安宁姐再见……”
看着林思成嘻嘻哈哈的跟自己摆手,王齐志嘴角又抽了一下:过年的时候,他谋算那么久,才偷回来四罐,这不要脸的一次就带走了一半?
转念间,林思成下了楼梯,直到楼下的单元门响了一声,几个人才进了门。
单望舒轻轻的吐了一口酒气,眼角还带着笑意:“聊会?”
王齐志点点头:“聊会!”
叶安宁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去洗碗!”
王齐志怔了一下:“呵!”
“呵你个头!”
单望舒拍了他一把,两人回到客厅。
叶安宁又砌了新茶,琥珀色的茶汤冲进白盏,茶香随着雾气飘散。
男人一杯,自己一杯,单望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往厨房眨了眨眼睛。
王齐志摇摇头。
“你摇什么摇?”俏丽的眼角微微一挑,单望舒面露不虞:“二十四了喛?”
她又哈了一口茶气,懒洋洋的往后一靠:“多合适?”
林思成长的好看,性格也好:温温和和,轻声笑语,却又不失棱角。
关键的是,能力超强:将将二十岁,漏能捡得,瓷能补得,实验室也能进得。
但凡王齐志和叶安宁不是瞎吹牛,这样的人才,真就是掐了尖尖儿,十年都遇不到一位。
而其余不论,就说鉴赏,就说刚才:不论是瓷盘、葫芦,还是漆盒,到林思成手里,从前到后最多三分钟,他就能给出极为肯定,且极为准确的结论。
特别是那幅油画,自己钻研美术十多年,不可谓学的不精,但当时见到时也只是怀疑。甚至信的少,疑的多,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心态买了回来。
而林思成,就看了十分钟。
再想想上一周,王齐志每天都会和林思成讨论实验室如何构建,项目如何展开。
然后,每天回家后,王齐志都会打电话,向国博和文物局的前辈、老师们请教、复盘。想想那些老师前辈们的惊赞,以及王齐志脸上遮掩不住,而又得意的笑。
报告又不是他设计的,他得意什么?
当然是得意自己眼光超好,捡到了宝。
甚至臭屁、自傲如王齐志,都不得不违心的承认,林思成确实要比自己强那么一点点。
只是强一点点吗?
再想想当年:为了帮自己把王齐志拴牢实,自己爸、自己妈,还有弟弟妹妹,几乎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本事。
特别是爸和妈,对他比亲儿子还亲。还好,得偿所愿……
反正一想起来,单望舒就开心,嘴角止不住的勾了起来。
还以为她在瞎高兴,王齐志撇了撇嘴:“我劝你别高兴太早!”
扫兴鬼!
单望舒靠过去,掐了他一把,王齐志呲牙咧嘴。
“看到没!”单望舒又往厨房支支下巴,“竟然知道害羞?从小到大,你见过没有?”
王齐志愣了一下。
嘿,还真别说?
就头两年,叶安宁还在上大学时,姐夫的那些兄弟、朋友,二姐的那些领导、同事就开始动念头了。
漂亮、温柔、聪明、大方,能力强。
关键在于,母亲家世好,父亲家世更好……简直不要太完美。
但可惜,也就止步于动动念头。
甚至于,都不需要大人开口婉拒,往往只是三五句礼貌而客气的笑谈,叶安宁就能让对方父母的话涌到舌根底下,却吐不出来。
也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才俊,家世多好,同样只是三五句笑谈,就原型毕露,讪讪而退。
直到那时候,这些人才知道,温柔只是表像:温柔之下是一层铁盾,铁盾之后,是一排排暗露寒芒的箭头……
而像今天这样,叶安宁尽可能敛起很少露出的锋芒,一味装乖,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怪不得老婆这么积极?
但想想那天在实验室……
王齐志叹了一口气:“有点难!”
“难什么,怕姐夫不同意?”
说句实话,家世确实不大对等。但以林思成的能力,弥补三个差距都有余……
单望舒眉头一皱,“只要二姐点头,姐夫哪敢说不同意?”
王齐志一听就笑。
无论里外,家里都是二姐做主,姐夫确实说了不太算。
至于姐姐,当然不会对自己和单望舒言听计从,叶安宁的意见更是得往后排。但说实话,像林思成这样的,实在太难不让人喜欢。所谓的家世,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单望舒能想到的,他这个舅舅也能想到,甚至于,想到的要早的早。
王齐志捏了捏眉心:“上次,安宁他们公司开完会,我在实验室提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林思成是什么样的表情?”
稍稍一顿,王齐志比划了一下:“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我又让他评价了一下,你猜他怎么说:冷静、理智、果决……”
叶安宁是挺果决的,但也要看对谁。
单望舒皱着眉头:“所以你就打退堂鼓了?”
“不然呢?”王齐志点点头,“第一印象最重要!”
“第一印象个屁,那算什么第一印象?他们的第一印象是那只狗盆……”
单望舒一下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略带威胁:“王齐志,我警告你,你敢拖后腿,我跟你没完!”
“好好好……保准不拖后腿……”
王齐志哭笑不得,“但林思成才二十!”
“正因为他才二十,要是晚两年,早不知跑哪去了?”
何需两年?
王齐志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商妍的那个学生:一见林思成,眼睛里就像泓了水……
他又叹口气,看了看厨房:“你也别剃头挑子,光顾着自己热,叶安宁怎么想的,还不知道呢?”
“亏你还是舅舅?算了,我也没准备指望你……”
单望舒一挥手,格外霸气:“有我在,一个都跑不掉!”
(本章完)
第109章 做人要知足
第109章 做人要知足
星宿满天,月光透过玻璃,地砖上映出清冷的银辉。
林思成摁开开关,眼前乍亮,换气扇轻微的嗡鸣。窗边摆着几盆绿萝,叶片微微晃动。松木混合着淡淡的机油味,飘浮在工作室中。
电窑已拆了箱,李贞已做过养护。拉胚机也已到位,安静的靠在角落里。
中间的长案上盖着塑料台布,四处整整齐齐,地面一尘不染。
林思成怔了一下。
就电窑到的那天,他来了一次,又给李贞和肖玉珠各给了一把钥匙。之后一直忙,就没顾上来。
下午和商教授回来,他还给李贞打了电话,李贞说基本收拾好了。但林思成不知道,收拾的这么利索?
扫了一圈,他抱着被褥,推开了隔间的门。
桌椅都已到位,也配了电脑,算是办公室。里面还有一间,支了床,算是临时的休息室。
推开门,林思成又怔了一下:同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关键的是,该有的都有。
被褥、枕头、鞋架,衣柜……
就给了李贞一万块钱,但光是外面的那台电脑就得七八千,还要买办公桌、家具。
肯定不够吧?
放下被褥,他又推开卫生间。同样,该有的一样不少。
想了想,林思成又走到外间,掀开了长案上的一次性台布。
奇形怪状的瓦片裁的整整齐齐,排列在长案上。漆液、瓷粉、米粉、瓦灰……需要用到的物料,一样不缺
再拉开电窑旁边的冰箱:鸡蛋、各种颜料、釉料……摆的满满当当。
厉害了李师姐……你这是贴了多少钱?
但这只是其次:关键的是,前后就一个星期的时间,打扫的这么干净不说,还准备的这么齐全?
你这是旷了多少堂课,商教授怎么同意的?
肖玉珠也肯定没少出力……
林思成又看了看时间:太晚了,明后天见了再说。
收起手机,他坐在工椅上,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前世,第一间工作室开张的情形。
那是在京城,已是2012年,爷爷查出病来之后。
慢慢的,成就越来越高,名气越来越大。
这里与之相比,像是微不足道,但感觉却很奇妙:就好像……迈出了人生中极为关键的一步。
顿然间,有些手痒,林思成下意识的看了看长案上的瓦片。
手都伸了上去,他又顿住:喝酒不开工,开工不喝酒……前世他坚持了半辈子。
虽然不多,四个人两瓶,他也就喝了三四两,叶安宁喝的都比他多。
但再少也是酒,磨光机一打滑,半根指头就没了。
犹豫了一下,手又缩了回来:以后要少喝。
遂尔起身,慢慢的看,转了好几圈,才回了里间。
夜里,林思成不停的做梦,全是前世的场景。
挥斥方遒,奋发激扬……
……
晨雾裹着秋凉,泛霜的槐叶上落下第一抹天光。
李贞攥紧保温袋,指节抵在硬质帆布的纹路上,挤出月牙一样的形状。
味道隐隐的飘了出来,带着胡辣汤特有的辛香。
快步走到门口,脚下一顿,眼中闪过几丝狐疑:昨天林思成打电话还说,要搬过来?
正胡乱猜着,身后传来动静,李贞转过身。
林思成一手一口箱子,满头的汗。
看她把保温袋挂到门把手上,林思成笑了笑:“师姐不用,不重!”
“这么多的汗,喝酒了!”
“和王教授喝的!所以早上起来跑了跑,发了发汗!”
“哦!”
打开门,进了工作室,林思成把箱子放在长案上,又进休息室洗手。
李贞把一只收纳袋递给他,就三样:牙刷、牙膏、毛巾。
“哈哈……谢谢师姐!”林思成连忙道谢,“我还真给忘了!”
昨天他满脑子都是杨会长,琢磨着怎么尽快送进去,能想起来带被褥就不错了。
也就几分钟,林思成收拾利索,办公室的茶几上摆好了早餐。
三盒汤,三块牛肉饼,两屉小笼包。
林思成有个习惯:头一天喝酒,第二天贼饿。顿然食指大动,说声了谢谢,抄起筷子就干。
办公室里沉寂下来,就只有林思成“稀里哗噜”干饭的声音。
李贞抿着嘴笑了笑,小口小口的喝着汤。
吃着吃着,林思成回过味来:这气氛,怎么有点不大对?
正转着念头,想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门口传来一声怪叫:“你俩吃饭不叫我?”
转头一看,肖玉珠双手插着外兜,一脸嫌弃的盯着他们。
林思成“呵”的一声,扬了扬下巴:“那是喂狗的!”
“呀,谢谢师姐!”
肖玉珠才看到桌上还摆着一份,忙跑过来,搂了一下李贞的脖子。
然后又得意扬扬,环指着工作室转了一圈:“我俩厉害吧?”
“厉害!”林思成点点头,“加工资!”
肖玉珠眼睛一亮:“真的?”
“骗谁也不能骗小孩!”
肖玉珠捏着拳头,朝着他晃了晃。
等她坐下来,林思成已经开始擦嘴了:“你们今天没课?”
“没有!”
“那正好,帮我把洒金钵和猪油白补起来。”
李贞眼睛一亮:“什么补?”
林思成漫不经心:“大漆!”
肖玉珠刚咬了一口包子,嘴不由的一张,油汤淋淋漓漓的往下滴。
前襟淋了半边,她才反应过来,忙抽出纸巾的擦。但两只眼睛布灵布灵:厉害了,我的哥……
这些天打扫卫生,李贞顺带讲了讲,说林思成用金缮补了一樽晚清梅瓶,商教授赞不绝口。
肖玉珠当然信,还兴奋了好几天。说以后跟着林思成既能挣工资,又能学手艺,她赚大便宜了。
因为大学期间,学校就不教金缮,除非读研究生。
但大漆,九成的研究生的都学不到,学也只是学一点理论。
因为大漆更偏商业,只涉及很少的“展览修复”,教授任务中占比很少,大部分的教授都不怎么研究。
甚至于,大部分的博物馆都不怎么研究,研究也只是以“锔钉”、“金缮”为主。
原因很简单:漆缮技术难度太高,而博物馆的文物就只能展览,又不能卖。说白了:博物馆没动力,研究员更没动力。
但对于身为学生的肖玉珠而言,这不是天上掉馅饼?
不需要学多高,只要会调大漆,能糊弄着把瓷片粘一块,不开,不裂,这辈子就稳了……
霎时间,肖玉珠的眼睛冒起了光,“腾”的站了起来:“林思成,我不要工资了……教我……哦不,我给你交学费,你说多少就多少……”
林思成怔了一下:“你不是决定,考王教授的研究生吗?然后想办法留校……”
肖玉珠不屑一顾:“学会了漆缮,我还留什么校?”
“不是……肖玉珠,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对对对……我没出息……”
肖玉珠弯着眼睛,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林师兄,渴不渴,我给你沏茶……”
林思成“呵”的一声,刚想说什么,又顿了一下。
李贞虽然默不作声,但双眼泛光,透着几丝向往,以及渴望。
“商教授不教?”
李贞点头:“应用场景太少!”
林思成恍然大悟:商教授首先是教授,不可能专门给李贞开小灶。
李贞又连忙强调:“不需要你特意给我们教,补的时候,顺便给我们讲一讲就行!”
林思成点点头:“但这样,也就学个皮毛!”
“够了!”
李贞重重点头,又看了肖玉珠一眼。
肖玉珠秒懂,连忙点头:做人,要知足!
(本章完)
第110章 又来一位(月票加更44)
第110章 又来一位(月票加更44)
缺口已经补好,包括细微的缝隙也已填充。
其实漆缮工艺的部分,基本已经完成。
但肖玉珠依然双眼放光:补的太好了。乍一眼,几乎就看不出这是补过的。
哪怕酱色的钵口有好大一块是黑的,哪怕洁白的碗壁上左一块褐,右一块黄。
但平整光滑,甚至用手摸,都感触不到任何痕迹。
更像是打翻了颜料罐,不小心沾的油漆。
肖玉珠伸出手指,轻轻的拂过漆面:“太漂亮了!”
林思成怔了一下:肖玉珠,你这什么审美观?
白中夹褐,酱中掺黑,左一块补丁右一道缝,就跟狗舔过一样,哪漂亮了?
小孩的世界,搞不懂……
瞄了一眼,他三两下戴好围裙。李贞反应过来,也连忙戴了一件。
肖玉珠一脸茫然:“我干嘛!”
“看着就行!”
“哦!”
她懵懵懂懂的点点头,搬着工椅,坐远了一点。
林思成一脸奇怪:“你干嘛?”
“不捣乱啊?”肖玉珠理所当然,“省得碍手碍脚!”
啧,这自觉性。
问题你坐那么远,你能看清个啥?
“坐过来,不然我讲都没办法给你讲!”
肖玉珠一脸喜色,又搬着椅子屁巅巅的跑过来。
大漆的部分已经补好,她还以为林思成今天没什么讲的了。
三两下调好漆料,林思成戴好手套:
“这两只碗现在状态,是经过清漆粘合、漆膜成形、漆线堆塑、自然阴干,又分层打磨之后的状态……”
“之后,便是底漆、仿釉或彩绘、金缮、贴箔……如果不做仿旧褪色处理,就直接可以罩漆固色……”
肖玉珠越听越兴奋:这不就等于,林思成接下来,还要完成整个的“金缮”流程?
同样,这个她也没学过。
转念间,看到李贞嘴唇嗫动,像是在默背,她才反应过来:“等会,我拿纸和笔……”
林思成一脸无奈:真是服了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感觉一兴奋,智商直接归零?
“笨死了,用手机录啊?”
“对哦……咦,不对?”她眨巴着眼睛,“被人听到怎么办?”
林思成叹气:“全是书里的知识,录了有什么用?”
手艺手艺,不亲眼看着师父干,不让师父手把手的教,光看理论没半点用。
肖玉珠乖乖点头,打开了手机。当然,只录音。
李贞只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递颜料,递画笔,剪金箔。
林思成有条不紊,一边操作,一边讲解。
先刷清漆:以增强附着力。
再补釉:以增加亮度。
绘金,金缮:既突出原器残缺、侘寂的美感,又能与原器完美融合,相得益彰。
最后,罩漆,固色。
既便是已经见过一次,李贞依旧惊叹:只觉得这只洒金钵,比上次的那樽梅瓶的艺术成份还要高。
好像还有一种错觉:比起上次,林思成更加熟练,更加从容。
肖玉珠更是张开嘴,久久合不拢。
好歹也是大学生,成绩还贼好,但想了好半天,就憋了仨字:“好漂亮?”
林思成也瞅了瞅,又点点头:还行。
乍一看,色调不如上次的梅瓶鲜亮,对比效果也不是很突出。但不管是工艺、还是艺术水准,其实都要比梅瓶高的高。
放在一边自然阴干,林思成又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快十二点了。
吃饭,下午继续。
同样的工序,但慢了不少。
盖因猪油白釉碗破的地方太多,而且大多是碗壁。
主要是不太好设计:全是窟窿,且大小不一,可选图样余地太少是一方面。
其次,单色碗,还是白釉底胎,修补后呈现的图案既要美观,色彩还不能太单一。
关键的,既要与原器协调,还要突出色调、光暗,以及残缺的艺术效果。
林思成细细端详,一看就是好久。李贞和肖玉珠静静的站在旁边,盯着白釉碗,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这碗破成这样,竟然都能补好?
特别是李贞,正因为懂得多一点,感受才更为强烈:两毫米厚的瓷胎,修补后的漆胎能有多厚?
当然也是两毫米。
能补到光滑无痕,与原器浑然一体的程度,商教授都做不到。
不由自主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越想越觉得肖玉珠的那句话好有道理:学会了漆缮,还留什么校?
其实并不冲突,但谁不想让自己的生活质量更高一点?
正暗暗转念,林思成“哈”的一声:“有了!”
李贞和肖玉珠一头雾水,顺着林思成的目光,看向工作室对面。
午后的阳光斜过树桠,白杨的枝头挂满碎金。
微风乍起,带起了檐角铜铃,发出三两声碎响。树冠“唰唰”的抖动,卷着几片新落的树叶扑向台沿。
地上已然落了厚厚的一层,经过多日的发酵,许多已然变色:金中泛黄、黄中泛褐,褐中泛黑。
反差很大,视觉的冲击感也很强,霎时间,李贞的心中一种莫明的感触:“生出于,长于此,落于此,葬于此……”
林思成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李贞的脸微微一红:“怎么了?”
林思成摇摇头:“没怎么!”
就觉得她挺文青。
他回过头,开始调配颜料,剪制金箔。
然后补绘,就画杨树叶。
足够美观,色彩对比也强,主要的是,不会破坏原器本身的优点和观感。
说干就干,但画着画着,林思成停下笔,狐疑的打量了一圈:怎么越画,越透着一种“孤寂”的感觉。
像极了李贞喃喃自语的那句:生出于,长于此,落于此,葬于此……
林思成一个激灵:不是……文青这东西还传染的?
问题是,画到这个程度,他想改都没办法改。
算了,都画成这样了?
林思成继续往下。
破的地方太多,工序也多,也就更费时间。
大致将窟窿补绘了大半,又用金箔贴了一个碗边,天色也暗了下来。
瞅了瞅,差不多还剩三分之一的工作量。
林思成大手一挥:“下班!”
“啊?”肖玉珠愣了愣,“不趁热补完?”
本来就是冷补,哪来的热?
“该休息就休息,该吃饭就吃饭,钱一时又赚不完?”林思成故意逗她,“合着你不出力是吧?”
肖玉珠皱了皱鼻子:“哪有?”
她就是过于震憾,太过投入,太过专注,一直在脑海中想像:补一半都这么漂亮,这碗要全部补出来,该有多好看?
“林思成,明天继续吗?”
“明天要去实验室,估计没时间。”
“哦~”
不舍的瞄了一眼,肖玉珠又帮忙收拾。忽地,她又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林思成:“林师兄~”
她故意夹着嗓子,只喊了个名字,就激的林思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肖玉珠,你给我好好说话!”
“不解风情!”肖玉珠哼一声,“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食堂就行!”
“别啊,辛苦了一整天?吃点好的……”
话还没说完:“当当~”
三人齐齐的回过头。
路灯的清辉下,叶安宁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身边还有一位女士,三十多岁,身材很高,戴着眼镜。
隐约间,透着几丝知性、优雅的书卷气。
正要打招呼,女人“呀”的一声:“好漂亮?”
随后,她盯着只补到一半的白釉碗,眼中流露出几丝迷醉:“朴素、安静、残缺、孤寂,而又自然……”
哈哈,这文青范儿……又来一位?
(本章完)
第111章 什么都敢买?
第111章 什么都敢买?
“安宁姐,你们先去办公室,我马上来!”
“肖玉珠,你去泡茶!”
正安排着,女人摆了摆手:“不用,这里就好!”
说着,跨进门来,盯着桌上的两只碗,双眼泛光:“你好,能不能看一看?”
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林思成点头:“当然!”
“谢谢!”
女人点头,从包里掏出眼镜。戴上后,就盯住那两只碗,脸上流露着浓浓的欣赏。
“漂亮……”
“太漂亮了……”
林思成怔了怔:就感觉这位的审美观,和肖玉珠有的一拼?
洒金钵还好,已经完工,绘了彩,还贴了金,视觉效果确实不错。
但另外一只就只绘了一半,还未做修整,好几片叶子的色调都还没调匀。裂缝也没做任何修饰,甚至碗边上还开着两个豁口。
反正林思成就觉得,和“漂亮”半点都不沾边。
瞄了两眼,李贞递上毛巾,林思成接到手中擦了擦:“安宁姐,你们先坐,我去洗一洗!”
叶安宁点了点头,然后,慢慢的打量。
工作室足有两百个平方,暂时只用了一半,另一半还空着。但既便如此,也显的很是空旷。
但很是整洁,为数不多的几台机器擦的锃亮。墙很白,窗边、木架上摆满了绿植,闻不到任何粉刷过的味道。
再想想,机器到了应该才一周多吧,林思成一直在和舅舅规划项目,设计报告,肯定没时间管。
那就是其余两位。
李贞她见过,印像还很深:很漂亮,透着几份温和,以及淡淡的书卷气。也很麻利:感觉在实验台上,和林思成配合的极为默契。
另一位稍显年轻,和林思成差不多大,眼神灵动,很是机灵。但想来,更要贪玩一些。
所以,这里能这么整洁,这位李老师应该辛苦了好几天……
转念间,肖玉珠端来了茶,叶安宁说了声谢谢,接到手中抿了一口。
肖玉珠笑了笑,眼睛亮了一下:好漂亮?
皮肤好嫩好白,笑的也好看,头发亮的像缎子一般。
还高,那两条腿比她命还直,还长。
正目不转睛,林思成出了隔间。
听到动静,女人直起了腰,目光扫了一圈,落在林思成的脸上。
来的时候,叶安宁说今天请的这位有点年轻,又提醒她:这位的鉴赏水平很高,文物修复水平更高。
白婉还开了句玩笑:有多高?
现在知道了……
暗暗赞叹,她伸出了手:“林同学,我叫白婉。这次是来西京旅游,凑巧淘了两件东西。也没认识的人,就想让安宁请人帮我看看……麻烦你了!”
“你客气!”
林思成握了握:“具体是什么?”
“金饰!”
白婉回了一句,低头拉开了包,
林思成却怔了一下,看了看叶安宁。
叶安宁抿嘴笑笑,微微一点头,又轻轻摇了摇。
林思成顿然明了。
他问:行家?
叶安宁:稍懂点,基本还是外行。
所以,林思成不得不佩服。
原因很简单:金饰价高,何况还是古玩,一件少些也是好几万。
当然,一赔也是好几万……
暗忖间,白婉取出两只盒子,不大,约摸巴掌大小。虽然不是古董,但雕刻的很古朴。
轻轻打开,往前一推,一抹金光映在了林思成的脸上。
他眯了眯眼睛:缠臂金钏?
乍一看,像一只弹簧:
内外五圈,连环迭绕,金环一般粗细,口径一般大小。
环外錾刻十二生肖,依次排列,环首与环尾渐渐收窄,无任何饰物。整体而言,既美观又简约。
汉末《乐府》·《定情诗》: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说的就是这东西。
宋代嫁娶三金:金钏、金鋜、金帔坠,指的也是这个。
但这种型制其实是舶来品:起源于欧亚草源青铜时代对于“蛇”的崇拜文化,战国至汉时经西域流入,逐渐汉化,工艺也越来越复杂。
再看这一件:熔铸成坯、捶揲成型、螺旋盘绕、錾刻纹饰、镶嵌鎏金……唐代黄金八艺,竟然占齐了三种?
而且有模有样:金环外凸内平,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痕迹残留……典型源自唐代的无模锤揲工艺。
再看錾刻:纹有深有浅,勾錾、采錾、沙地錾,以及更为精细,难度更高的镂空雕刻技术。
再看鎏金层:还不足0.1毫米,且够匀、够牢……绝对是唐代的金汞齐法。
不是说没流传下来,而是工艺太复杂,毒性太大,会的人不多。
虽然有些地方还有所欠缺,但这只金环绝对是纯手工。看了这么久,林思成没有发现任何借助机器的痕迹。
包括鎏金,也用的是最原始的化学材料。
更关键在于,够老:金环虽亮,但颜色稍深,有点像是自然老化。如果算一算时间,好像将将好:黄金是惰性金属,没个上千年不可能变色到这个程度。
所以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是出自唐代少府监、金银作坊院的物件,说直白点:唐代宫廷御器。
但林思成直觉不大可能:这样的物件,可能出现在故宫、国博。也可能还深埋在哪位唐代皇帝、皇后,皇子公主的墓中,就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也不大可能随意来旅游一下就能淘得到,感觉两块中五百万的概率,还要比这大一些。
大致瞅了一圈,林思成手一伸。
老三样:高倍镜、强光手电、手套,李贞一样一样的递给他。
然后细细的看,越看,林思成的眼睛越亮。
叶安宁眨了眨眼睛:总不能,这东西还是真的?
正暗暗狐疑,林思成冷不丁的问:“多少钱买的?”
白婉怔了一下:“两万五!”
果不然?
要是真的,别说两万五,两千五百万都买不到。
因为这玩意已经够的上国宝这个级别了。
如果是假的,当然血亏。
2007年的金价一百四左右,这环看着挺长,其实也就五六十克。哪怕这环全是真金,也就七八千。
更何况,黄金只占很少的一部分。
看了差不多十分钟,林思成抬起头,摘下了手套:“白老师,你要有心理准备!”
白婉心里“咯噔”的一下,勉力笑笑:“好!”
“先说工艺:无模锤揲、分层錾刻、镂空雕刻、金汞齐金……全部符合唐代真金八艺的工艺要求,且没有借助任何现代机器、化学药剂……”
白婉精神稍振作了一些:“但是呢?”
林思成笑笑:“但是,是现代仿的!”
“啊?”白婉愣了一下,指指金环,“但金色偏暗,咋看咋像自然老化?”
“因为他本就是按照自然老化流程做的旧!”
林思成要了签,边擦边讲,“金质文物之所以老化,是因为古代工匠为增加硬度,以及光泽度,会在金中掺铜和银,熔炼成金铜银合金,也就是古代所谓的‘赤金’……”
“但铜中含铅,长期与空气接触会形成硫化铅,银也一样,会形成硫化银……而硫化物,正是为数不多的能使黄金氧化、变暗的常见化学物质……”
林思成比划了一下:“白老师肯定有黄金首饰吧,比如耳环、项链,是不是带久了会发黑?就是因为黄金与皮肤磨擦,与化妆品中的铅和硫化物生成反应……”
除了太过专注的白老师,剩下的三个女人齐齐的愣了一下:照林思成这么一说,化妆品里全是毒?
林思成笑了笑,继续讲:“如果是真正的黄金文物,铅和银都在黄金内部,所以过程极为缓慢,差不多一千年,也就氧化到你看到的这种稍显暗的颜色……”
“那如果是仿品,如何使金器快速达到这个老化程度?很简单:表面覆盖硫化层,快速反应……”
林思成边说,边把签头塞进试管,交给李贞。然后又笑了笑:“至于是不是,送到实验室,一测就知道……”
白婉心往下沉:走眼了?
正如他所说,至于是不是,一测就知。
愣了好久,她又叹口气:“还好,至少是黄金!”
林思成兜头就是一盆凉水:“还真不是,虽然黄金占一部分,但很少,大约百分之十,剩下的全是铜和银。”
“啊,怎么可能?”白婉猛的愣住,“买的时候还拿喷枪烧过,既不黑,也不软?”
“因为表面是鎏金层,而且加了一点点铼。这种金属有一个特性:熔点极高,3000度以上,硬度更高……所以,不论怎么烤,这环都不会黑,更不会软,除非直接剪开……”
白婉一脸迷茫:“什么是铼?”
“它是稀散元素,也就是稀土类,应用范围很窄:飞机,航天器之类,所以你可能没见过……”
何止是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下意识的,白婉看了叶安宁,叶安宁直接摇头:她也没听过!
林思成笑了笑,把金环推了回去:“如果能退掉,就尽量退。如果退不掉,那就只能收藏……
不过凭心而论:这只手环的手艺极为精湛,除了渡金层中添加了铼之外,其余全部遵循古法,艺术成份挺高!”
艺术成份再高,也只是仿品,而况九成以上都是铜和银?
暗暗懊恼,白婉把金环收起来,又打开另一只盒子:“还要麻烦你!”
林思成点点头,打量了一眼,随即,瞳孔禁不住的一缩:镶金兽首玛瑙杯?
刚说什么来着?
国宝!
结果转身的功夫,就见到了一只?
真服了这位大姐,你是什么都敢买?
(本章完)
第112章 你个大白痴
第112章 你个大白痴
国内出土的玛瑙杯不少,但同时应用俏色、炸珠鎏金工艺,且掏膛技术这么高的,举世就一件:唐镶金兽首玛瑙杯。
1970年发掘于西京南郊,之后珍藏于陕博,从未展出,只做内部研究。到2002年,又被列入“禁止出国展览文物目录”。
过了三年,也就是前年才被国博借走,同样珍藏于馆内,内部研究。直到2014年才公开展览,既“丝绸之路·一带一路”大型文物展览会。
当时,土国提出以一亿美金购买被拒绝。
之所以这么贵,并非仅仅是因为少,而是工艺:玛瑙硬度极高,以公元九、十世纪的科技水平,能将杯体内膛掏空,并实现流水型酒道,无异于手搓核弹的程度。
其次,炸珠鎏金放在唐代时期,绝对属于跨时代的复合科技创新。
说直白点:既要保证足够的高温将鎏金液烧的够软够稀,以确保不足0.1毫米的金层附着足够均匀。还要保证附着于鎏金层之上,直径不超过0.2的金珠不能因为高温变形。
是不是很矛盾?
要是不矛盾,体现不出这东西的价值。所以才是公认的“中国古代玉雕与鎏金艺术的巅峰之作”。
这不是国宝,什么算是国宝?
与其相信这是国博之外的第二樽,甚至是从街上淘的,林思成宁愿相信自己是外星人。
所以,定然是仿品。
但怪的是,仿的极像?
玛瑙还好,虽是真玛瑙,但染了色,杯体掏膛和酒道都用的是现代机器。
关键在于羊嘴上的那个鎏金盖帽:竟然不是装饰品,而是与国博的真品一模一样,揭开金塞就能往里灌酒,更当能酒壶使。
当然,用了点现代的化学原料和科学技术,离唐代的真正的炸珠鎏金技术还是有点差距的。
但怪的是:这件和那件真品相比,比例几乎一比一。不论是大小、造型,乃至各处弧度。
这就奇了怪了:能仿这么像,不抱怀里研究个两三年,绝不可能。问题是:真品就没公开展出过?
霎时间,林思成就有了大概判断:国博或是陕博的研究员,而且后者的可能更大些。
毕竟在陕博藏了足足三十五年,有足够的研究时间。
转念间,林思成又回过头来,看了看环臂金钏:工艺与羊嘴塞如此一辄,且鎏金层都添了铼,肯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厉害了。
这手艺放省级博馆,也得是拔尖那一拨。关键的是铼:历来被金店用作验证真金的最用效的手段就是烧,包括2025年。
知道用这种东西造假黄金,而且怎么烧都不变色的,既便不是研究飞机战斗机的,也得是材料学出身,而且学的够扎实。
林思成暗暗赞叹,抬起头来:“白老师在哪买的?”
“钟楼,民俗一条街!”
不就上次和王教授、叶安宁碰到白马族姑娘那次?
他又问:“了多少?”
“四万二!”
“不贵!”
是真不贵:就凭盖帽上完全仿照古法的炸珠鎏金,这东西也值四万二。
林思成回了一句,白婉怔愣的了一下,反应了好半天:“也是假的?”
“当然!”
真的在国博库房呢。
“羊口塞的鎏金层同样用了铼,肯定是仿品。但艺术成份极高,比那件环臂金钏的价值高的高的高。当然,白老师如果不喜欢,退掉也好!”
白婉幽怨的看着林思成:再高,它也是现代仿的呀?
至于退,还真不好说!
一看她的神色,林思成就猜了个七七八八:“给你介绍的时候,对方肯定说这是工艺品。你问来历的时候,他就会说,从二手市场淘的?”
白婉的眼睛慢慢的睁大,嘴一点点的张开:把脸蒙上,声音再老一点,活脱脱卖她东西的店老板。因为连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
她甚至怀疑,林思成是不是也上过当?
林思成笑笑:当倒没上过,但类似的套路经历的够多。
搁以前的说辞:老板你放心,绝不蒙你……我当时当仿品淘的,我现在也是当仿品卖的,您抬抬手,我糊糊口。
搁现在:老板,这是工艺品,但是纯手工艺打制,艺术价值绝对够高,所以就这个价,低不了。
说白了,玩的就是逆反心理:因为东西仿的太真,我越说仿的你反倒越不信,非要当漏捡。
也是因此,涉及古玩的纠纷才那么难定性,甚至司法机关基本都是以“口头协定”、“买定离手”为处理原则。
而且上当的,大都是稍微有点眼力的,比如眼前这位……
林思成稍一转念:“白老师,能不能问一下,店名叫什么?”
“盛唐轩!”白婉有些奇怪,带着丝自嘲,“你也想上一当吗?”
当然不。
林思成就是好奇,想认识一下:仿古手艺这么高,甚至懂的用“铼”增强仿金度,不可能籍籍无名。
这么说吧,把这两件拿到潘家园,能让一半以上的行家打眼。
但前世在西京待那么久,他竟然没任何印象?
正暗暗感慨,李贞进了门,手里托着一个玻璃盒,里面放着两张试纸。
一张是醋酸铅,颜色乌黑,说明金环表层含硫化铅。
另一张是溴化汞试纸,颜色发黄,说明不但含硫,做旧融液里还有汞成份。
厉害了?
也就没碰到专业倒腾生坑货的,不然明知这是假的,都敢出上百万买:因为唐代贵族墓葬大都会用朱砂防腐,其中既有铅,又有汞。
所以,这两张试纸反倒成了铁证:不是公主,就是王爷的陪葬品……他转手敢要一千万。
也越发的,林思成对造这两件东西的那位更好奇了。
把东西往前推了推,又笑了笑:“仿品,又用化学药剂做旧……如果退不掉,白老师回京城后,可以找更权威的机构做一下检测……”
白婉当然信,只凭案上的那两只碗,她就信了九成:恭王府的瓷器老师,也就补到这个程度了吧。
可惜,六万多打了水漂。
她说了声谢谢,收起两件金饰,又取出钱夹。刚要说鉴定费,眼睛又一亮:对啊,还有那只碗?
自己进门的时候都还在想:运气真好。但听到两件金饰都是假的,一时郁闷,竟然给忘了?
“林同学,那只碗,是德化白釉碗吧!”
“对,德化猪油白!”
果然。
女人眼睛一亮:“卖不卖?”
林思成怔了一下:肯定卖。
“但白老师,还没补好!”
白婉顿然一喜:“正因为没补好……那就说好了,我明天带人过来看!”
林思成怔了一下:你还真买?
这口味,就挺独特。
林思成点了一下头,“好”字就要脱口而出,叶安宁朝他眨了眨眼睛。
“白老师,来回跑也麻烦,你直接带回去。要是合意,明天再谈,鉴定费也到时一起算!”
白婉看看林思成:“可以吗?”
林思成点头:“当然可以!”
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叶安宁还能骗他?
白老师很开心,郁闷一扫而空,就觉得不赔那六万多,哪有这只碗?
装好东西,林思成和叶安宁一道把她送到校门口,又叫了出租。
上了车,她还激动的挥了挥手:“叶助理,林同学,我回去就让老张看……”
两人齐齐的一点头。
等出租车开出去,林思成一脸纳闷:“老张是谁?”
“白老师的爱人,在恭王府业务部工作!”
林思成怔了一下:恭王府,文化部直属?
所谓的业务部,其实就是征集部。
顿然,他想起了那两件金饰,眼皮“噌噌噌”的跳。
叶安宁一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两件是白老师偷着买的,她爱人还不知道!”
林思成吐了一口气:吓一跳。
这样一来,这位白老师正好符合“懂一点,但懂的不多,瘾却贼大”的那一种。
林思成点点头:“关系好的话,就劝一劝!”
“放心,白老师很聪明的!”叶安宁一说起来就笑,“虽然爱买,但基本买了就鉴,只要有问题,马上向家里坦白……”
林思成愣了一下,坚了个大拇指:确实聪明。
卖家一听他爱人在恭王府,不退的概率很低很低。
也是因此:正因为那只碗没补全,她才会买。
因为研究修复和商业修复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力求真实,后者讲究美观。
就比如各大博物馆的修复瓷器,全是胶一粘,石膏一填,既不绘彩,也不上釉,就是这个道理。
转念间,两人进了学校,林思成的肚子“咕碌碌”的一叫。
他才想起来:还没吃饭。
“安宁姐也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吃一点?”
叶安宁顿了顿:“好不好?”
“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林思成随口问着,又拿出手机,让李贞和肖玉珠直接去餐厅。
叶安宁没说话,只是抿嘴笑了笑。
没不好就好!
两人也不急,慢悠悠的去食堂。
走着走着,大致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叶安宁似有所感,下意识的抬起头。
客厅的窗户上挤着两颗脑袋,但“嗖”一下就缩了回去。
呵!
叶安宁暗暗笑了一声。
林思成满脑了都是“唐八金”、“炸珠鎏金”,根本没注意。
到了食堂,上桌吃饭,他都在琢磨。
不怪他太投入:白老师走了之后他才想起来,按原本的轨迹,炸珠鎏金,现在还处在失传的状态。
直到2020年,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的乾陵陪葬墓被发掘(在西京),相关工艺才复原。
现在2007年,那樽玛瑙杯的炸珠鎏金,是怎么渡上去的?
筷子时不时的就停一下,双眼发空,殊无焦距。
都知道他在想问题,也没有打扰。三个女孩该吃就吃,该聊就聊。
虽然不是很熟,但可能聪明、漂亮的女人天然就有共情力,叶安宁和李贞聊的很投机。
肖玉珠静静的刨饭,静静的听。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感觉浑身刺挠。
但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差不多快吃完,叶安宁的电话响了两声,她听了两句,转过头来:“张老师问,十八万可不可以,可以的话,明天让财务过来结账,但要开发票!”
张老师?
听到十八万,林思成才反应过来:叶安宁说的是那只碗。
按现在的市场行情,那只猪油白即便完好无损,也就八十到一百万。
关键是太破,足足补了三分之一,按林思成的预估,既便补的再漂亮,也就八九万的样子。
这位张老师一开价,就翻了一倍,而且只补了一半?
果然,手艺再高,也要卖对地方。
他点点头,叶安宁当即回复,又约好了时间。
对面,李贞和肖玉珠目瞪口呆:林思成亲口说的,买那只碗的瓷片,就了两百多。
绘金只绘了一半,金箔只贴了一片,再加各种原料,折算下来最多一千。
再减去税,等于林思成靠着手艺,只用了两天,就赚了十七万?
顿然,两人眼中开始冒星星。特别是肖玉珠,在她的眼睛里,林思成已经成了金大腿的形状。
挂断电话,继续吃饭,吃完后,李贞和肖玉珠一起回宿舍。
餐厅离家属院比较远,天也比较黑,林思成送叶安宁回去。
四个人在餐厅楼下分开。
看着路灯下的背影,肖玉珠一脸模糊:这两人……感觉挺奇怪的?
但要说两人在谈对象,又不太像:有哪个男生像林思成这样,对象坐旁边,还满脑子文物、研究的?
甚至送对象回去的路上都还在想?
那位叶助理也太好说话了一点。
要说不是……但怎么感觉这两人,挺般配的?
正胡乱猜着,李贞转过身:“阿珠,走了!”
“好的师姐~”
肖玉珠追了上来,犹豫了一下,“师姐,他们是不是在搞对象!”
李贞摇摇头:“错觉!”
错觉吗?
好像有点……但师姐怎么这么肯定?
刚转了个念头,肖玉珠又突地愣住:是不是错觉她不知道,但她终于知道,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为什么刺挠了。
她猛的回过头:林思成双手插兜,耷拉着脑袋,数蚂蚁一样。
不用猜,肯定在还想什么唐金八艺。
叶安宁默默的跟在身侧,他慢,她就慢,他停,她就停……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哈哈……
林思成,你个大白痴!
(本章完)
第113章 绝技重现
第113章 绝技重现
路灯昏黄,将两人身影拉的细长。
晚风裹着秋凉,带着淡淡的潮意,并几丝草木的清香。
一只彩蝶飘飘荡荡,摇摇晃晃,悄无声息的落向林思成的肩膀。
他抬头望月,漫天星斗幻化成了金珠的模样。
叶安宁裹了裹风衣的领口,轻轻的笑了一声:“林思成,到了!”
“啊,这么快?”
林思成如梦初醒,抬头看了看。
不知何时,两人到了家属楼下,灯光透亮,耳中传来电视的声音。
无意间,二楼的窗口晃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
眼中露过几丝迷芒,林思成不是很确定:“我好像……看到师娘了?”
还好像?
她站那,都看了好几分钟了。
叶安宁抿了抿嘴唇,抬起手指轻轻一拂,彩蝶笨拙的扇动着翅膀,歪歪扭扭的飞进了草丛。
“那种工艺很奇特吗?”
林思成点点头:“对,炸珠鎏金,很少见!”
“又不是在外地,等你不忙可以去看一看。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离的也近!”
叶安宁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今天忙了一整天,再别想了,回去睡个好觉……”
“好!”林思成回了一句,又想了起来,“安宁姐,你工作怎么样?”
叶安宁抿着嘴笑:“舅舅没讲?”
“讲过一些!”
林思成就是觉得,两人怎么也是朋友,没想起来就罢了,想起来肯定要问一下。
叶安宁笑了笑:“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
“安宁姐,你上去吧!”
“好!”
叶安宁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单元门,随着“吧嗒”一声,锁舌扣到了一起。
林思成双手插兜,慢慢的往回走。耷拉着脑袋,像是在数蚂蚁。
单望舒站在窗边,看他走远,拉上了窗帘。
随即,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叶安宁进了门,换了鞋,挂好了包和风衣。
单望舒笑眯眯:“聊什么呢,在楼下站那么久?”
叶安宁抿抿嘴:“没聊!”
“啊?”单望舒愣了愣,“那站那么久,干嘛了?”
“想问题!”
王齐志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单望舒转过身,瞪着他:你还有脸笑?
她想了想:“林思成是不是全程发呆,一句话都不说,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不是抬头看天,就是低头望地?
吃饭的时候也一样,眼睛盯着菜,瞳孔里却没有任何焦距。甚至筷子上夹的是什么,喂到嘴里的是什么都没意识,给他盘蛆他都敢吃?”
叶安宁笑出了声,使劲点头。
“没救了!”
单望舒捂着额头,“怪不得是师徒?”
王齐志也笑,放下了茶杯:“你带白婉看了什么古玩,把林思成难成这样?”
“就一件金器,一支玛瑙杯,他看的挺快,说两件都是仿品……但最后,白老师把那只还没补好的德化白碗买走了,出价十八万,说是明天过来付账……”
“就那只猪油白是吧?”王齐志顿了一下,“白婉有这个眼力?”
“她带回去让张老师看的!”
“张近东,怪不得!”王齐志点点头,“买瓷片他了二百多,卖十八万,也还行!”
如果让他卖,少说也二十万以上。
“你管这叫‘也还行’?王齐志,你补一件铜器才赚多少?三五万顶到天。再说了,你一年才补几件?”
虽然早被震麻木了,单望舒仍旧唏嘘:天天都听林思成赚钱,不是十几、几十,就是上百万,用印钞机印都没这么快的。
“你见过的能正常交易的铜器文物,又有几件?”王齐志狡辩了一下,又有些狐疑,“那林思成愁什么?”
“不是愁,应该是好奇。”叶安宁想了想,“好像那两件金饰上的工艺很少见:用了什么‘铼’?
林思成说,只需要用极少的一点镀金,就能把铜造成假黄金……用火烧都烧不出来!”
王齐志不由一怔,心想林思成厉害了,连铼都知道?
他本来也不知道,直到到了宝鸡(国内最大铼矿产地,占国内总储量百分之七十),帮炼石航空(国内铼矿龙头企业)的一位领导鉴定古玩,才知道铼是什么东西。
知道能用这东西造假黄金的就没几个,知道用铼渡金,用火烧都鉴不出来的,更少。
王齐志就觉得,这小子懂得歪门邪道的东西,比正道还多?
正天马行空,胡乱散发思维,叶安宁突地又问:“小舅,炸珠鎏金是什么?”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王齐志睁圆眼睛:“什么金?”
“炸珠鎏金!”
“当”的一声,王齐志把茶杯顿到了茶几上:“他亲口说的,炸珠鎏金?”
“对啊……林思成发呆发了一晚上,一直都在琢磨这个!”
发呆算个屁?换自己更呆……
王齐志站起身,摸着口袋,又四处乱瞅:“我手机呢……老婆,我手机呢?”
“王齐志,你发什么神经?”
“你懂个啥?”
寻摸一圈,王齐志从沙发缝里扣出的手机,“失传几百年的宫廷秘技重现人间,你说我激不激动?”
说着就拨了过去,然后:“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才几点?”
王齐志有些懵,看着叶安宁。
“我不知道,肯定没电了!”
“那你俩到楼下,你咋不带他上来?”
“就是因为他想的太投入,我才没敢提!”
叶安宁“嘁”的一声:“他一来,你俩是不是能聊一通宵?”
“废话,一宿哪能够?”
也就是太晚,不然王齐志能带林思成冲到那家店里去。
刚回了一句,手机“嗡嗡”一震。
王齐志顺手点开,眼睛眯了眯。就一条短信,内容不超过十个字:王教授,事情办好了!
又看了一遍,王齐志的情绪顿然一缓。
差点忘了,林思成刚刚才捅了个马蜂窝。
他想了想,按着键盘回了六个字:丁秘书,麻烦了!
然后抓起手机进了卧室:“睡觉!”
叶安宁和单望舒面面相觑:“舅妈,小舅怎么神神叨叨的?”
“谁知道?”瞄了一眼,单望舒摆摆手,“别管他,睡觉!”
(本章完)
第114章 跨时代的工艺结合
第114章 跨时代的工艺结合
晨雾贴着青砖流淌,檐角的铁马随风摇晃。
“叮当~叮当~”
林思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天才蒙蒙亮。
伸了个懒腰,他顺手拿过手机……咦,关机了?
找出充电线插上,林思成起床穿衣,也就将将穿好鞋,然后屏幕一亮。
接着,就像豆子掉进了铁锅里,叮咚叮咚,叮咚叮咚,眨眼的功夫,进来了十多条短信。
林思成愕然,一一点开。
“林思成,你为什么关机?”
“蠢死你!”
然后是一堆的颜文字表情:得瑟、爆头、不开心、怒吼……
不是……肖玉珠你有病吧?
他使劲往下拨拉。
李贞:我明天没课,会去工作室。
林思成想了想,回了一句:辛苦。
再往下翻,关兴民:
第一条:正有事找你,你关机?
第二条:杨被抓了!
林思成懵了一下,“腾”的坐了起来。
关兴民所说的杨,除了杨志高还能有谁?
看了看时间,才六点过一些,但林思成没半点犹豫,直接拨了过去。
就响了两声,几乎是秒接:“哈哈,起这么早!”
“没关主任早!”
“我早个屁,我就一夜没睡!”关兴民低低的笑了两声,好像在往外走。
又传来一声关门的动静,声音大了许多:“托你的福,哥哥这次是真立大功了!”
林思成愣了一下:“真抓了?”
算算时间,还不到四十八个小时。
“不然呢,也不看看是谁指示的?”关兴民徐徐一叹,“摊了个好老师,你小子这辈子算是稳了!”
林思成愕然不语,思绪万千。
想想那天:林思成,你先回学校,剩下的交给老师。
以及昨天:老实在学校待几天,不需要多,最多三天。
结果,就过了一夜。
“杨志高也是厉害:上下两层,五百多平的假玉车间,端了个正着。一人高的保险柜全是现金……你猜我们还发现了什么?账本……哈哈哈……”
笑了几声,关兴民声音稍低了些,“给谁送了什么礼,送了多少,里面写的清清楚楚……
还有更惊奇的:但凡上了十万的交易,他也记的清清楚楚,省了我们多少事?而且,其中领导不少……更关键的是,这老小子还伤过人,且不止一位……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林思成静静的听着。
前世,杨志高出事没这么早,但结果大同小异:无期。
想来犯过的事不止关兴民说的这些,但迟早都能查清楚。
等林思成消化了一下,关兴民继续:“现在还在追缴和梳理,可能还需要一周左右。但领导昨晚特意交待,到时必须请你来市鉴鉴定……具体是哪天,咱们再约时间。”
林思成当仁不让:“没问题!”
哪怕领导不提,他也会想办法去看一眼。
“大致就是这些,要有情况,我再和你联系!”
“好,谢谢关主任!”
“反了!”关兴民哈哈哈的笑,“完了不给你摆十桌,我都亏良心……”
林思成大致明白:关兴民的汇报,更要早过领导指示,恰好,顺水推舟。
这功劳他不想领都不行……
挂了电话,林思成徐徐的吐了一口气,只觉压力骤轻。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还好,隐患尽去。
转念间,他又看了看时间:现在太早,估计王教授还没起。
嗯,差不多到七点半再去找他。无论如何,也要当面致谢。
放下手机,刷牙洗脸,刚把脸擦干,手机又一响。
王齐志:起来没有!
他丢下毛巾,回了俩字:起了!
也就刚回过去,门外又响起王齐志的声音,“林思成,开门……咚咚!”
林思成愣了一下,忙跑了过去打开门。王齐志靠着门框,胡子拉碴,好大的两个黑眼圈。
这是……一夜没睡?
林思成惊了一下:“和师母……吵架了?”
王齐志翻了个白眼,又打了个哈欠:“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那是因为杨志高的事情?
林思成心中微暖,又有些狐疑:都搞定了,不可能还一夜睡不着吧?
转着念头,他恭恭敬敬:“老师,麻烦你了!”
王齐志怔了一下,“嘁”的一声:“多大点事?”
他确实帮了忙,但关键在于,林思成给的线索太清晰:翡翠有问题,玉更有问题。关兴民只是顺带的查了查,杨志高的屁股就露了出来。
然后,关兴民刚给局里汇报完,上面就来了指示,简直是瞌睡遇枕头,不要太完美。
也活该杨志高有一劫:数亿的涉案金额,这狗日的骗了多少人?
暗暗思忖,王齐志神色一正:“安宁说,你昨天看的什么玛瑙杯,用的是炸珠鎏金?”
林思成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一夜没睡?
不过很正常,要不是昨晚回来喝了一杯,自己也睡不着。
绝技重现江湖,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一直有传承留存,二是乾陵陪墓或是什么唐朝的墓被盗了。
但重点是绝技,给林思成和王齐志,少说也是一项省级课题:唐代黄金工艺研究与复原。
别觉得小,在文物以及古代工艺科技层面的影响力,比他们现在研究的“冶铜独立起源”还要高。
在商业层面的影响力更高。
比如周某生,差不多到2021年,将唐代的錾刻、丝工艺与3d打印结合,推出古法金。
周某生还好一点,基本用的是足金,但到其它店开始跟风的时候,古法金的黄金含量不到一半,售价却是真金的两倍。
比如某凤某……
林思成重重点头:“对,就是炸珠鎏金!”
“那可以,比我强!”王齐志斜着眼睛,“你竟然能睡得着?”
林思成笑了笑:“回来喝了点!”
王齐志怔住:咦,自己怎么没想到喝两杯助眠?
他瞪起眼睛:“你昨晚都到楼下了,不上来找我喝?”
林思成一脸无奈:“老师,咱俩无所谓,还有师母、安宁姐、有坚!”
也对,小孩得上学。
王齐志大手一挥:“先吃饭,然后去看看!”
林思成点头。
两人边走边说,往校外走。刚路过家属楼,叶安宁“腾腾腾”的跑了下来。
师生二人对视了一眼,王齐志使了个眼神,林思成后知生觉:“安宁姐,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叶安宁抿抿嘴,只是笑笑。
昨晚舅妈说的:像你小舅,林思成这样的,只要一想起什么研究、文物,老婆孩子都能忘。
所以,你别指望林思成能给你打电话,他就不可能想得起来。
所以,小舅刚出门,她和舅妈就起床了,然后站在窗户后面看:果不然,两人从楼下过,竟然望都没朝楼上望一眼……
打了声招呼,林思成去开车,吃的是校门口的灌汤包。
师生俩说个不停:什么炸珠、累丝、平脱,金汞齐……从头到尾,叶安宁像个透明人。
想起舅妈说的话,她又笑了起来:这样的男人最让人放心,狐狸精给他抛媚眼,他只当女人眼睛里进了虫……
说的多,吃的慢,一顿早餐吃一个小时。
叶安宁主动拿过车钥匙,给他们开车,差不多半小时,三人到了钟楼。
晨光切过琉璃瓦,青墙上泛出五彩的涟漪。斗拱映着玻璃,在空中割裂出一道道碎红的褶皱。
只是一座钟楼,景色却极美,还不到九点,游客却极多,喧闹而庄重。
林思成和王齐志无心欣赏,直奔地头。
黑底鎏金的牌匾,三个大字泛着光:盛康轩。刚落了下了卷闸门,店员还在打扫卫生。
刚到门前,迎宾上来招呼,王齐志随意的摆摆手:“我们先看看。”
而后,三人踏过门槛,随即,六只眼睛齐齐的眯了起来。
刹那,三人感觉进了宝库:金光耀眼,琳琅满目。
金耳杯,金面具,金盏,金勺,金碗。
鎏金铜樽、萨珊鎏金银盘、金步摇、金剑鞘、金凤银簪、镂金荷包、金丝翼善冠、鹰顶金冠、鎏金进德冠、金累丝点翠凤冠……
从商到秦,从汉到唐再到宋,直至元明清。
从匈奴到鲜卑,再到柔然、突厥、再到契丹女真、蒙古满清。
你先别管他真不真,你就说全不全?
林思成和王齐志面面相觑,眼中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因为一个人学的再精,也不可能将上下五千年,纵横二十四朝,乃至北方出现过的游牧民族的黄金工艺学全,给林思成都不行。
也别说两辈子,八辈子都不可能。
也不可能把具有这些手艺的师傅全部集齐,不然这店开不到西京。
有这技术,故宫敢给他在紫禁城墙上掏个门。国博敢给他在一楼展厅支个摊,就在天安门对面……
心中惊的不要不要的,师生俩低头细看,不大的功夫,两人又齐齐的呼了一口气:大都是机铸品,用来骗外行的。
大致就是到各大博物馆拍照取样,更或是直接买的一比一的文创周刊,拿回来复制。
材质大都是铜鎏金、银鎏金,但你要问,那肯定是纯手工艺品。
所以价格都不低,最低的也在千以上。
但也不凡精品,比如一支龙凤纹镀金银簪,用的就是宋代的浮雕凸工艺。
还有那樽仿万历的银丝镀金翼善皇冠,用的就是明代的丝镶嵌技术。
而这两种技术,都传承于唐代的金八艺。
暗暗感慨,大致扫了几眼,师生俩齐齐的拿出放大镜,对准了一口樽鎏金铜殿。
国宝,铜鎏金浮屠。
出土于宝鸡扶风,唐代皇家寺庙法门寺,真品如今珍藏于法门寺博物馆,为国家首批禁止出国展览文物,比玛瑙杯还早。
刚到宝鸡那会,王齐志还着重研究了一段时间。
这会再看,与法门寺那樽几乎一比一:高足有半米,底宽一尺,模铸成形。
上下三层,塔基、塔身、塔刹。底须弥座,三层护栏渐护栏,门额铺作人字形斗拱。
顶单层,四角攒尖形,每面铸出瓦拢,角垅起翘。塔刹高耸,六个相轮依次渐小,以上各有宝盖、圆光、仰月、宝珠。
塔门是关着的,但能打开,里面还有一樽银棺,棺内还有一枚据说是释迦摩尼的舍利。
当然,说的是真品。林思成和王齐志都能看的出来,这一樽是做旧的现代仿品。
但仿的挺真,比例绝对一比一,包括轻微氧化的青铜质感,都仿了个九成九。
关键的问题是,两人看了好久,竟然没看出这一樽和法门寺珍藏的一樽,工艺上有什么区别?
失腊法砂模铸型、塔基与塔身通过铜质榫卯连接、塔刹(相轮、宝珠)以插接方式固定。
纹饰符号一律为无模錾刻,鎏金工艺为金汞齐法。
最关键的就是这一点:真浮屠是“涂金七次,火炙去汞”,这一樽也是“涂金七次,火炙去汞”?
最难的也是这一点:棱角、纹饰、弧形踏步与檐角,都需局部补金并分次精细烘烤,不然铜胎会变形。
虽然金汞齐的技术并未失传,一直都有继承,但不借其助任何现代工具和化学药剂,能做到这一步可谓是难之又难。
两人看了又看,看了再看,足足十多分钟。
迎宾跟在后面,讲又不让讲,走又不敢走,无聊的直打哈欠。
突然,林思成直起腰,偏着脑袋左右对比了一下:“老师,你有没有觉得,这樽更亮一点,锤揲纹路更淡一点?”
“就算更亮一些,也算正常吧!”王齐志不是很确定,“毕竟是新铸的仿品!”
“不太像是仿铸的原因!”林思成眯着眼睛,“倒更像是……玛瑙压光?”
啥玩意,玛瑙压光……唐代哪有这个技术?
王齐志怔愣的一下,飞一般的低下头,又把放大镜凑了上去。
而后,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他之前只顾着辩别工艺特征,没太注意看:高倍镜下,七层的鎏金层,几乎看不出明显的分层和孔隙。
这明显是林思成所说的,镀好后用器物反复压光,使金层更为厚实,自然而然的,表面会呈现着独有“哑光金”。
同时,錾刻纹才那么浅,因为被压平了。
但唐鎏金压也压不动,除非用的是明代的火镀金技术。
厉害了,这绝对算是跨时代的工艺结合……
(本章完)
第115章 五梁金丝驸马冠(月票加更55)
第115章 五梁金丝驸马冠(月票加更55)
“他这工艺怎么结合的?”
林思成想了想:“估计是稀涂一层(唐金泥),再稠涂一层(明金泥)!稀的这层炭火烘烤(唐法),稠的这层精准控温(明法)……”
原理王齐志当然懂,他就是不大明白:“意义在哪?”
林思成言简意赅:“仿真!”
稍稍一思索,王齐志恍然大悟:从唐到现在一千余年,随着时间的流逝,金分子相互交融,汞分子慢慢流失,鎏金层中间的缝隙会渐渐缩小,金层自然就会越来越紧实。
但真品还未达到缝隙完全消失的程度,用高倍镜观察,依旧能看出分层界线。
所以,为了尽可能仿的逼真,仿品才会用到这种跨时代的鎏金工艺:既要使鎏金层紧实,还要留有痕迹。
暗暗思忖,王齐志看了看标签上的价格,眼神微滞:十五万?而且写的清清楚楚:仿品。
但别怀疑,真有人买,也绝非是脑袋吃肿了。
买回去埋土坑,或是用其它方法沤上两三年,挖出来就能当生坑货卖。
要你三百万都是低的,你哪怕发现上了当,都不敢告……
王齐志端详了一下:“要不,咱俩也仿一尊?”
“仿倒是能仿出来,”林思成有些犹豫,“但老师,仿出来摆哪?”
王齐志怔了怔。
他当然不是为了钱:因为时间太长,仿这么一樽,少些也得以年计。
而一年的时间,他多补几件铜器,林思成多补几件瓷器,十个十五万都赚回来了。
王齐志就是有些手痒。
但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座铜铸的墓室,确实不知道摆哪。
“那算了!”
王齐志又左右瞅了一圈,指着一顶珠冠:“咦,这应该是凤冠吧,但型制,怎么有点怪?”
林思成瞅了一眼:“确实有点怪,有点像是……唐代女官凤冠?”
“不大可能吧?”王齐志少见的质疑了一下,“缀宝珠,插凤翅步摇我能理解,但金丝女冠,没印象啊?”
林思成想了想:“估计是仿的。”
“我知道仿的!”王齐志使劲的回忆,“但仿的哪一尊?”
“仿的……”
林思成下意识的就回应,但刚吐了两个字,他突地一怔:对啊,仿的哪一樽?
看额顶的五珠就知道,这种冠专为高级女官设计,唯唐独有,且只武则天与唐玄宗两朝才有。有资格戴的,必为帝后,并太子近侍女官,比如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儿。
所以,当时造的就少,流传下来的实物更是一件没有。
相关的文献倒是有,图样也有,但就一幅:
刻在武则天之孙,唐中宗李旦之子,懿德太子李重润的椁(棺外之棺)壁上。
1970年发现被盗,抢救性发掘后,除了不可移动的文物外,其余全部送入陕博。
之后,经陕博、国博、故宫联合复原,椁壁上的那两位女官大致长这样:
所以,除了额顶五珠的颜色不一样,无论是大小,造型、缀饰、珠梁,乃至凤翅步摇,这顶冠与图中的那两顶都基本一致。
但问题是,复原的只是图,而非冠。甚至复原图面世,已是2022年。
所以,王齐志才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但问题又来了:那这顶金丝冠,是怎么仿出来的?
顿然间,林思成就有了推断:这顶冠绝对是陕博的研究员仿的,至少是他构图、设计。
正因为他参与了“懿德太子椁宫女图”复原研究,所以才能将这顶冠仿到这种程度。
再看看旁边那樽铜浮屠,以及昨天的那件环壁金钏和玛瑙杯,答案呼之欲出:把“至少”之后的去掉,九成九,这顶冠就是陕博的研究员仿的。
再看工艺:以“丝镶嵌”为主制成冠体。再以铜银合金拉丝,然后渡金,再编成网状结构。
冠体表面以尖錾雕刻出鸾凤、缠枝卉纹样。凤翅则贴金箔,而卉纹样则以更细的金丝勾靳,再添朱砂、石青、炸珠,形成“金碧相辉”的效果。
精细不说,全部依照古法:鎏金为骨、炸珠为饰、捶揲为形、线刻为纹。
也就用的是银铜合金丝,但凡掺点黄金,说是从唐代王公墓里挖出来的都有人信。
看了好久,林思成呼了一口气:“高手!”
何止是高手?
王齐志猛点头:“高手中的高手!”
甚至于,他竟然萌生出一种:买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的冲动。
看的越久,越是强烈。
再看价格:九万六……也不贵吗?
但知师莫若徒,他刚抬起手,准备叫店员,林思成一把摁住他的手:“老师你干嘛?”
王齐志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买啊!”
不是……何至于买?
“咱俩研究一下,也能仿得出来。”
“当然!”王齐志点头,“问题是,金珠焊缀(炸珠鎏金)早失传了,咱俩怎么仿,总不能你也会?”
林思成顿住,嘴闭的跟闷嘴葫芦一样。
他当然会。
2019年唐乾陵陪墓被盗,陕博和陕考所抢救性发掘,而后根据墓中的壁画和文献,通过模拟实验复原炸珠+焊接的技术。
但那已是2020年,所以,林思成既便会,也不会讲。
他就是好奇:十多年后才复原的技术,这位是咋会的?
正转念间,王齐志又叹口气:“而且这样的人,估计不大好见!”
这是肯定的,毕竟干的是私活。
甚至你明知道就是他仿的,他估计也不会承认。
所以王齐志就想着先买一件,当做敲门砖。
“你先别急,咱们再看看,万一有更好,价格更偏宜的呢?”
王齐志想了想:“也对!”
师生二人又开始寻摸,走了没两步,王齐志顿住。又回过头来,直愣愣的盯着林思成。
看了两眼,林思成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国家一级文物,唐四鸾衔绶纹金银平脱镜。
金的是金箔,灰的是银箔,黑的是大漆。
这一方当然是仿的,真的在省博。
两人惊讶的是制作铜镜的工艺:制箔、錾、贴金、髹漆,打磨。
说简单点:贴好金银箔饰以后,最少要涂三到五遍大漆,凝结成五毫米以上厚的漆层,等阴干后再打磨。
直至金银纹饰与漆面齐平,表面光滑如镜,金银纹饰与漆底浑然一体,呈现“平脱”效果。
所以叫“金银平脱”,是古代金属镶嵌与髹漆技术相结合的艺术巅峰。
日本就有两件,唐漆背金银平脱八角镜、金银平脱皮箱,被当做国宝。
但具体工艺早已失传,比“金珠焊缀”更早,宋代之后就失传了。直到2022年,湖博偶然征集到相关文献,才实现复原。
但这儿,却出现了一只?
不用怀疑,用的就是古法,师生俩也不至于眼瘸到看不出来的程度。
金银箔为脱模錾刻,里外均为手工金丝同心环,纹饰内嵌,多次涂漆,再用木炭手工反复细磨。
光是把漆层磨平,都得三个月。
再看价格:十六万。
就挺公道:毕竟用的真金錾的箔,而且用的不少。
王齐志的手心又开始发痒,林思成心里如猫挠。
站在王齐志的立场上,就凭这方镜子上失传的绝技,三个十六万都值。所以林思成真没合适的理由劝。
但不劝吧,他真的会……
“老师,你先别急,再看看!”
“我看了!”王齐志分外笃定,“店里用炸珠工艺的倒是挺多,但并没有金珠焊缀。”
所以,这是目前师徒俩发现的唯一一件,应用典型的失传工艺仿制的仿品。
问题是,十六万?
林思成摇头:“再看看!”
东西还这么多,说不定就能碰到件“既用了失传的工艺”,器形又比较小,价格不是那么太高的。
实在不行,就去找昨天那位白老师,把那件玛瑙杯买回来。
才四万二……
“那你看,看仔细点,我歇一会!”王齐志揉了揉眉心,“感觉眼有些!”
不才怪了,亢奋了一晚上,一眼未合,精神又绷那么紧,铁人都得眼。
“那你眯一会!”
“不用眯,都十一点了!”王齐志看了看表,“再看半个小时。”
“好!”
林思成点点头,把手电交给一直装透明人的叶安宁,必要的时可以帮他打一道辅光。
然后他拿起放大镜,准备换个柜台再看。
都走了过去,已经走出了三四步,他下意识的顿住,又回过头。
一顶金冠,安安静静的座落在玻璃柜中,熠熠生辉。
倒是挺漂亮,但林思成越看,越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乍一看:有点像宋明时期的貂蝉冠。
《宋史·舆服》四:貂蝉冠,一名笼巾,形正方,如平巾帻。饰以银,前有银,上缀玳瑁蝉,左右为三小蝉,衔玉鼻,左插貂尾。三公、亲王侍祠大朝会,则加于进贤冠而服之。
但宋代的貂蝉冠源于唐代的进德冠,这一顶却是远游冠,而且没有笼巾,所以肯定不是。
倒有点像明代附马冠?
明承宋制:一品至九品,以冠上梁数为差。公冠八梁,加笼巾貂蝉。公侯七梁,伯六梁……驸马五梁,左右为三小蝉,衔玉鼻,左插雉尾,无笼巾。
确实没有笼巾,但问题是,冠额上却又饰有宋冠的银珠?
反正就觉挺不伦不类,特别是左右前后全是仿到真的不能再真的仿品的前提下,就觉得这一件格外扎眼。
瞅了两眼,林思成又退了回去,举起放大镜。
但瞅了没几眼,瞳孔微微的缩了一下:赤金丝?
不是九九金的那个赤金,而是明代依照《舆服制》,给附马编冠,用“金五,银三、铜二”合炼,再拉成赤金色的金丝的那个赤金。
就是眼前这个颜色:黄中稍稍透着一点白。
最关键的是:不像是后做旧的。
林思成心里一跳:总不能满是仿品的店里,突然冒出来了个真家伙?
(本章完)
第116章 遇到高手了
第116章 遇到高手了
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林思成至少有七成把握:这顶金丝五梁冠,就是明代的附马冠。
且必为御赐,因为按《舆服制》规定,皇帝、太子,方可戴金冠。且既便是御赐,附马也不能随便戴:唯大婚,祭典。
但只是七成把握,还差三成!
林思成徐徐吐了一口气:“打光!”
叶安宁如梦初醒,忙打开手电。
林思成举着放大镜,站在侧面。
冠额、帽山均贴金箔,錾如意云纹。经过压光处理:既用玛瑙或硬玉反复磨压,所以才给人一种“明明有纹饰,却像画上去”的一样的感觉。
帽山后罩金丝网,以明代特有的“编灯笼空儿”的织编。
名字不好听,但工艺极复杂,就像眼前这一顶:约摸三百多四百根金丝,直径不超过0.2毫米,上下间的错差不超过0.01。
纹不仅要空档均匀,疏密一致,而且中间绝不能有小结。编到蝉纱长什么样,金网就长什么样的程度。
林思成甚至怀疑,编这顶帽子的工匠,是不是和给万历编皇冠的是同一拨?
再看冠梁,左右五道,以金丝累为十六道辫股纹,而后以明代“堆灰法”焊接为绳。
说简单点:以炭或木雕成模型,然后在上面累丝焊接,接好后烧毁模具。这样的编出来金绳为空心。
重点在于:五根金梁外部的纹一模一样,甚至内部空心里的纹样也一模一样,可谓是将古代累金艺术发掘到了极致。
再看冠沿,也就是看起来毛毛刺刺的外沿:内衬赤金梁,外部堆累金珠。
粘接用的是明代走水法:既将赤金梁烤溶,再将金珠接于表面。
炸珠用的是滴水法,又称炸水法:既将黄金烧溶,滴入温水。
这个方法有一个特点:能精准控温,能使数次炸出的金珠全部一般大小。
就如眼前:两道冠沿,两道山沿,前后八道,加起来用的炸珠没上万也有七八千,但一般无二。
到这里,林思成已经确定了九成:金冠主体,就是驸马冠。
唯有一点:中间的镀金银玉饰,他咋看,咋像是宋代的产物。
镀金和银的部分也就罢了,大多沿用的唐法,至多用了一点宋代的“压印法”:依靠模具,以重物在金饰上压制纹,比錾刻要浅许多。
但中间的那几块玉饰,用的却是宋代独有的“压玉法”:既用玛瑙之类的硬玉,在玉饰表面反复磨压,抛光。
这样磨出来的玉,会呈现独特的镜面效果,就像现在:林思成脸凑上去,竟能照个七七八八。因为太亮,所以乍一看,这玉跟假的一样。
而抛开这些都不谈,只看成色:罩网隐隐发黄,这是金丝用金汞齐法镀金后有汞残留,经过多年氧化而形。预估一下,大约四百年左右。
稍侧一下光,就能明显看到额顶的银饰微有些透红。这是内部的银氧化后,硫化银往外渗透,与鎏金层中和,导致色彩渐变。
但没有个七八百年,渗不到这个程度。
所以,他咋看咋觉得,这是两件文物:明代的金丝五梁驸马冠,宋代的三公或亲王貂蝉冠银玉饰。
但怪的是:竟然是拿胶粘上去的,就普通的棒棒胶,随便一涂,又往上一攮。不用手电,不用放大镜就能看得出来。
但管他为什么会这么粘,买了再说。
再看价格:三十五万,跟捡的一样?
林思成收起高倍镜,招了招手。快要等睡着的迎宾走了过来:“先生你好!”
“包了!”
“啊?”
迎宾还以为,今天上午就这么混过去了。
再定睛一看:哇噻,好年轻,好帅……
眼睛里开始冒星星,刚要说点什么,叶安宁轻轻的看了她一眼。
迎宾愣了一下,讪讪一笑:“两位稍等,我去拿钥匙!”
说着转身,扭着细腰跑向吧台。
王齐志正昏昏欲睡,听到声音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什么包了!”
林思成指了指:“仿明代金丝冠!”
“咋?”
唐代的你不买,你买明代?
他嘀嘀咕咕,起身走了过来。又瞄了一眼价格,王齐志眯住了眼睛:三十五万?
再看帽子,确实有点像明代的工艺,但逻辑不对。
旁边那顶女官冠才九万六,用的是早了七八百年的工艺,还那么多,那么全,林思成却硬拦着不让自己买?
那方铜镜更不用说,用的还是失传的绝技,价格还不到这帽子一半,林思成同样拦着不让买。
但轮到他自个,就这么一顶破帽儿,他就敢掏三十五万?
还能是钱多的烧手?
再想想自个这学生以往的战绩,王齐志心里一振。
再瞅,再仔细的瞅……没错啊,明代的温水炸珠、明代的走水焊珠?
他一脸狐疑,瞅了瞅林思成。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冲他笑笑。正好迎宾领了主管过来,打开柜门,拿出了金冠。
随手一接,林思成又顺手一递,跟着主管去结账。
王齐志抱着金丝冠,仔仔细细的瞅。只是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银玉饰后面的那块胶。
这么明显,这不明摆着告诉客人,这是假的?
暗暗犯疑,王齐志又掏出放大镜。看着颜色有些不大对,他伸出手指,在纱网上轻轻一摁。
“噌”,像是摁开了开光,眼睛是直放光。
这玩意,用的竟然是赤金丝?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成色:感觉像是自然老化。
大致算算,四百年左右,不正好就是明代?
再用手电一打,没错,明代的温水炸珠,明代的走水焊珠。
但是,前面绝对没“仿”……
心脏禁不住的缩了一下,他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叶安宁。
甥舅连心,还斗智斗勇这么多年,王齐志只是一个眼神,叶安宁恍然大悟。
嘴唇轻轻嗫动,喉结微微滚了一下:林思成……又捡漏了?
王齐志鼓着脸,嘴唇抿成缝,慢慢的吐气:何止是捡漏?
明制:公候冠八梁,加笼巾貂蝉……驸马五梁,左插雉尾,无笼巾。
而不管是公候,还是伯男,冠的材质至多也就是银梁乌纱。
唯有御赐,唯有身为皇亲国戚的驸马,才敢用金梁、金纱。
王齐志的眼睛越睁越大:所以,御赐五梁金丝驸马冠?
也别觉得这玩意外面的饰件丢了个七七八八,但给市一级的搏物馆,比如西京市博物馆,妥妥的镇馆之宝。
但自己也整个转了一圈,怎么没发现?
发现个屁。
百多平的店,上百件物件全是金色。灯打的又足,眼早被晃晕了。
而且满屋子的仿品,谁又能想到,其中竟然藏着件真的?
而关键还在于银玉饰后面的那块胶,太明显,第一眼就能看到。而后,任谁都会嘀咕一句:仿品不说,还仿这么糙?
再看一眼价格,三十五万……谁特么脑袋又没被门挤,三十多万,买这么个玩意?
然后,还哪来的然后?
包括王齐志,明明知道林思成不可能几十万买件仿品,明明知道这东西不大对。但直到上手后捅了一下,才有了点发现。
所以,林思成能看见这东西,运气的成份真就不大,纯纯靠的是眼力。
不得不佩服。
暗暗唏嘘,王齐志收起放大镜,又关了手电。
但灯光将一暗,他突地一怔愣:这银珠,怎么有点发红?
狐疑了一下,他打开手电,瞄了两眼,又顺手关掉。
打开,关掉……打开,关掉……
王齐志就像没长大的熊孩子,摁个不停。那朵珠忽的一黄,又忽的一红……
来回三遍,他猛的直起腰:宋初银地涂金五梁进贤冠,亲王、使相、三师官冠珠?
林思成,老师服了你:这,价值绝不比底下的帽子低。
但为什么这样的东西,会摆在一堆仿品中间,而且还是两件?
瞄了一眼珠下面的棒棒胶,王齐志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市局鉴证中心的那樽铜炉。
洗货?
我让你洗个锤子……
转念间,林思成结完了账。
身后跟着店员,提着口铝合金的箱子。走过来后,把金冠放了进去。
主管站了一边,又递上发票。
林思成接了过来,想了想,指了指那方铜浮屠:“经理,能不能问一下:这座铜殿,是哪位师傅铸的,能不能认识一下?”
顿然,主管的神情古怪起来,眼睛中流露出几丝警惕,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林思成。
师生二人一看就懂:林思成绝不是第一个这么问过的人。
原因很简单:随便找个农村的茅坑,把那樽铜浮屠往里一丢。你想要汉代的就沤一年,想要先秦的就沤两年,商周再长点,三年顶到天。
所以,主管把他们当成了专门倒生坑货的。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包括王齐志和叶安宁,主管皮笑肉不笑:“先生抱歉,这是老板从外地进的货,至于是从哪进的,又是谁仿的,我也不知道?”
“是吗?”林思成笑了笑,“那这个呢,还有这个,也是进的货?”
顺着林思成的手指,主管看了看那方唐代的金银脱平铜镜,又看了看那顶仿唐代女官冠。
瞳孔微微一缩,脸色僵了一下:遇到高手了!
主管勉力笑笑:“对,也是老板进的货!”
“好吧!”
林思成点点头,“这样,我给你留个电话!”
王齐志一看就知林思成想干什么,伸手一拦:“留我的吧!”
主管暗暗冷笑:留谁的不都一样?
这样的棒槌,他见的太多了,至少每个月都要来那么两三拔……
装好盒子,把他们送到门口,主管瞄了一眼,然后手一扬。
写着电话的纸条随着风,飘出了好远。
三个棒槌!
(本章完)
第117章 这人挺厉害
第117章 这人挺厉害
主管进了店,懒洋洋的沙发上一靠,迎宾殷勤的端来一杯茶:“又是来问刘师傅的?”
主管点头:“不然呢?”
如果是游客,或是搞收藏的,哪个会跟脑袋吃肿了似的,几十万买一件假货?
但别说,就是靠着刘师傅的东西,店里的生意才这么好,每个月都会有好几项大单。
转着念头,他又拿出手机,翻出老板的电话拨了出去:
“孙总,开张大吉……刚来了三个倒生坑的棒锤,了三十五万!”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迷糊,像是刚睡醒:“卖了什么?”
“一顶金丝冠!”
稍稍一顿,电话里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冠?”
“仿明代的金丝冠,就额顶上粘珠那个……”
“咣啷~”
一声脆响,好像打翻了什么东西。随即又传来一声怒吼:“我操你妈,那是真货……还不去追?”
主管怔了一下,腾的站了起来,又跑到门外。
但市中心喛,又是刚下班,刚到饭点的时候。茫茫多的人流看不到头,天知道去了哪边?
再找纸条,地面干干净净,早被人踩的不知去向。
电话里又传来一声厉吼:“追上没有!”
怎么可能追得上,他都不知道往哪追……
“涮”一下,主管的脸变的煞白,额头上渗出冷汗,“孙……孙总,没追上……”
“我操你妈……”
……
半个小时后,一个精瘦的男子冲进店里,照着主管的脸就是一巴掌:“人家留了电话,你却给老子丢了?”
主管脸色发白:每个月,这样的“游击队(专倒生坑货)”都会来好几拔,哪次不是这样处理的?
更何况,谁他妈知道那是真货?
“孙总,你没交待……”
话没说完,又挨了一巴掌:“我交待个锤子!”
要倒腾到境外的东西,我他妈敢给谁交待?
但也是见了鬼:保险起见,他还故意把珠粘了那么假。
又怕人买走,但又怕价太高太扎眼,就不前也不后的标了三十五万。
所以,店里一两百件仿品,哪件不比这个逼真?
就旁边那两件,一件鹰顶金冠,一顶珍珠冕旒龙凤狮纹嵌宝石王冠,用的全是九九真金,他怎么没买?
暗暗惊疑,孙总瞪着主管:“你看准了没有,到底是不是游击队?”
如果是,那还好办:说明这伙人只是出于攀交情的目的,买了块敲门砖,东西不一定就弄不回来。
如果不是,那就完逑了……
主管期期艾艾:“看着挺像:问价的太年轻,像是专门收货出货的。掌眼的(王齐志)三十多岁,手上全是锈,像是下坑的……
他们还特意问了唐女冠和金银平脱铜境,又问能不能和刘师傅认识一下,我就以为是游击队……”
这不就是行家?
老板的心直往下沉:“还说了什么?”
主管努力回忆:“好像,再没说什么?”
话音刚落,店员弱弱的举了举手:“留电话的时候,那个年纪大一点的说:他是西大的老师……哦对,姓王!”
老板眼一黑:还锤子的游击队?
西大的教授,而且会掌眼,那不是教鉴定的就是教考古的。
不管是哪一种都完逑了:说明人家认出这是真东西,才买走的。
但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他咬咬牙,又给了主管一巴掌:“我操你妈……”
……
就近找了家餐厅,又要了个包间。
正是饭点,客人很多,菜上的有点慢,面倒上的很快。
眨眼的功夫,一碗扯面就下了林思成的肚。
箱子摆在桌上,又打开了箱盖,映着顶灯,金冠熠熠生辉。
王齐志和叶安宁面前都摆着面碗,但哪顾的上。
两人紧紧的盯着金冠,眼中流露着迷醉的神彩。
唯有一点不好:林思成吃饭的动静太大,就觉得格外的不合谐,甚至还透着那么点诡异。
看他碗底见空,王齐志把自己那一碗递了过去。随即,五官一皱,眼睛、眉毛、鼻子挤作一团:“林思成,你竟然还能吃得下?”
林思成言简意赅:“饿!”
废话,我也饿。
但说实话,别说扯面,哪怕现在给他摆一桌子山珍海味,王齐志都懒的看一眼。
“明驸马金冠,宋王公冠珠……林思成,这两件,可是能进省博的东西?”
“老师,我知道!”林思成一边炫面,一边点头,“但我饿!”
王齐志愣住,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就这心境,他骑马也赶不上。
不信,看看旁边的叶安宁。
王齐志转过头:“安宁,你饿不饿?”
叶宁安老老实实的点头:“饿!”
“那怎么不吃?”
叶安宁盯着金冠:“没胃口!”
看,这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当当~”门外传来敲门声,“你好,服务员!”
王齐志合上箱盖,喊了一声“进”。
菜陆陆续续端上来,王齐志给了一百小费,又挥挥手。
然后,他心不在焉的夹着菜:“是不是洗货?”
林思成点点头:“应该差不多!”
大致和鉴证中心的那樽香炉类似:用“手工艺仿品”的名义过海关。
“不”仿不行,因为这两件都属于“反应古代皇室制度”、“代表古代手工业技术巅峰”的古代艺术品,如果有关部门较真,妥妥的一级文物。
所以,私人收藏没问题,私下转让也基本是睁只眼闭只眼,但想出境:倒卖走私国家管制文物。
不过有一点好处:这两件都不是生坑货,至少挖出来的时间够久,不是那么太扎眼,所以手段也不像仿宣德炉那么激烈。
大致就是放在店里摆几天,制造出“公开售卖”的假像,然后不经意间被“客户”卖走。
这样操作的好处就一个:万一最终被查了出来,溯源的时候罪也能轻一些。东西被没收,再罚点款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确实是当仿品买的,也确实是当仿品卖的。
但可惜,被林思成截了胡。
“是就好!”王齐志精神一振,“就怕他不找上门来!”
林思成想了一下:“老师,估计不太好搞!”
王齐志顿了顿。
确实。
像这两件,哪怕被倒出境,几百上千万撑到头。
但如果手里有失传的绝技,上千万,三五年就能赚回来。哪个多,哪个少?
关键在于像这样的店,十家有九家涉灰:卖出去的是仿品,到游击队手里转一圈,就成了刚挖出来的生坑货。要是有关部门较真,店被封十次都不够。
所以,老板只要稍稍打听到一点与王齐志的身份有关的信息,吓都被吓退了,哪里敢打交道?
再说了,就算店老板愿意告诉你,你就是找到仿这几件东西的人,又能怎么样?
安身立命的绝技,难道还能白白的教给你?
这么一想,王齐志格外的愁。
林思成慢条斯理:“老师你别急,既便店老板不上道,会这两门手艺的师傅不搭理我们,并不代表我们就找不到那两项失传绝技的线索!”
王齐志振作了一点:“你说!”
“查,就查玛瑙杯!”
林思成娓娓道来:“见过玛瑙杯的,肯定是陕博的研究员。能仿那么像,而且会缀珠焊接的,黄金手艺该有多高?去省博,一查就能知道是谁……
当然,估计他已经辞职了,不然没时间仿出那么多的精品。而且既便是找到也没用,毕竟是傍身的绝技,谁也不愿意外泄。
但还是那句话:他能把玛瑙杯仿那么像,肯定在省博研究的足够久,也定然是公开研究。
我就不信,没有相关资料留下来?然后再根据资料研究,咱们不一定就复原不出来……”
王齐志仔仔细细的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如果但凡换个人敢这么说,他保准呸对方一脸:做什么梦呢?
但要是林思成?
想想国博、北大才刚刚开始研究的“铁质文物保护”技术:就靠几篇论文,林思成给他破解的七七八八……
他猛呼一口气:“吃完饭,我就去省博!”
“别!”林思成吓了一跳,“等明天,我陪你一块去。今天你先睡一觉……不行我陪你喝一点。”
昨夜一眼未合倒是其次,关键的是,王齐志一直处于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铁人也抗不住这么造。
不信量他血压。
王齐志特听劝,要了一瓶酒,林思成只倒了一两的一小杯。
两个人边喝边聊,不到半小时,大半瓶就下了王齐志的肚。
正喝的开心,电话嘟嘟的一响,王齐志顺手接通:
“你好王教授,鄙人孙少杰,开了一家小店,盛唐轩!”
咦,真找上门来了?
速度挺快?
不过语气挺客气,也挺谦恭。
王齐志和林思成对视了一眼,打开免提:“孙老板,你说!”
“手下人眼拙,不识泰山……看您能不能抬抬贵手,能否割爱:就您刚买走的那顶金冠,价格您看着开!”
王齐志“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想什么好事呢?
虽说相比乾隆御宝,金丝冠的历史价值要差一点。但从工艺水平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不可能卖,也不管多少钱。
林思成要敢卖,他保准一巴掌糊回去。
笑了几声,王齐志脸一板:“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嗳好,王教授您忙!”
语气中透着恭敬,王齐志甚至怀疑,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在点头哈腰。
挂断电话,师生二人对视一眼。
林思成叹了口气:“这人挺厉害!”
王齐志点点头:“确实挺厉害!”
(本章完)
第118章 全是国宝(月票加更66)
第118章 全是国宝(月票加更66)
“哗啦~咣!”
车库的卷闸门升上了顶,磕碰声惊飞了草从里的灰雀。
“嗖嗖”两声,两个黑点穿过树桠,几片焦色的落叶被扇落下来,飘上了石阶。
王齐志拿出掸子扫车,叶安宁要帮忙,王齐志嫌碍事,把她撵了出来。
“不识好人心!”
叶安宁跑出车库,嘀嘀咕咕。
单望舒穿着深色的风衣,站在路边,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满怀心事。
脑海中浮现着昨天下午回家,喝得半醉的王齐志跟驴推磨一样,在客厅里转圈的那一幕:
“呵,驸马金丝冠?”
“王公官冠珠?”
“有钱都买不到啊?”
之后,单望舒就知道,林思成又捡漏了。
等叶安宁回来,她又知道多了些:一顶金冠,一枚官冠珠。东西不大,但可遇而不可求。
怪的是,三个人一起去的,东西也是三个人一起看的。但漏,却是林思成一个人捡的?
为什么?
因为两人压根不认识。
甚至于,林思成把东西塞王齐志怀里,他第一时间都没认出来。
说多了也腻味,但单望舒总觉得:像林思成,不比二姐夫说的那些所谓的门当户对的俊彦,强好几倍?
就觉得,好替叶安宁着急……
思忖间,她又吐了口气:“林思成呢,还没出门?”
“早出门了!”叶安宁支支下巴,“呶!”
单望舒转过头。
不远处,就创业中心门口的操场边上,林思成抱着膀子低着头,像是在沉思。
女孩拿着文件夹站在他身侧,时不时的翻一翻,又说两句。
五官精致,亭亭玉立。
单望舒皱皱眉头:“李贞?”
叶安宁点点头:“李贞!”
王齐志提到过两次,所以单望舒知道这个名字。但她不知道,长这么漂亮?
王齐志也说过,林思成不像一般的学生:青春而骚动,满脑子都是荷尔蒙。
但问题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当然,丫头(叶安宁)自然是顶聪明的!
单望舒转过头来,意有所指:“林思成有没有说过那幅字,就董其昌那幅?”
叶安宁点点头:“说过,他说是放我这,但我没要!”
“放谁那无所谓,反正别卖,你别卖,也别让他卖!”
叶安宁笑了笑:“那他缺钱怎么办?”
“笨死你,你不会借给他?你要不够,你不会问我借,问你舅舅借?”
叶安宁“哈哈哈”的笑:“怎么好意思?”
“我是你舅妈,还把你带到大,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说的是林思成!”
单望舒怔了一下,瞪着她:“笑?到时候你哭吧你!”
说笑间,林思成应该是看到了这边,走了过来。
“师娘!”
“嗯!”单望舒笑着点头,又往操场边看了看,“女朋友?”
林思成压根就没意识到,顺嘴就回:“不是,是工作室请的辅导老师,算是兼职!”
单望舒顿然来了兴趣:“算合伙人吗?”
“不算,算固定工资,另外有奖金!”
“呀,那肯定收入很高!要不,我和安宁也去兼职?”
“欢迎至极!”
开了两句玩笑,王齐志把车倒了出来。
先送叶安宁,再顺路送单望舒到旅游局,然后拐了个弯,就到了省博。
停车的空子,林思成问了问:“老师,那位孙总再打电话没有?”
“没打,应该是被吓住了。不过我问了问,这人来路相对干净。所以咱们先查资料,万一要查不到,再看要不要联系一下他。”
那这人还算可以:就是只仿古,不卖“真”。
估计能量也挺大,不然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就能问到有关王齐志的信息。
而且极光棍,也极聪明。比如昨天的那个电话,孙老板买东西是假,表明心迹才是真:王教授您眼力高,是您本事,我走宝是我倒霉,绝不找后账。
所以林思成和王齐志才说他很厉害。
王齐志又一副惊奇的模样:“你别说,这人有两把刷子:那两件东西都是他淘来的:金冠是小东门,珠是西仓……”
林思成不由一怔:厉害了。
不看昨天,王教授抱着金冠,看了好一阵才看出点眉目?
更何况这位孙老板还是屎里淘的金?
唏嘘间,两人下了车,正门的台阶上下来了三位。
王齐志和林思成忙迎了上去。
这三位,都是省博文物保护修复实验室的部门负责人。
乍一听,才是个实验室?
但这个实验室的规模是西京大学文化遗产学院实验中心的两倍,两幢六层高的大楼,用三道连廊接通。
其中的研究员,比西大文保系的教授还多。
再给国内的四大博物馆排个号:第一名是故宫还是国博不好说,最后一名是南博(南京)、上博(上海)、河博(河南)也不好说,但第三名肯定是陕博。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秦,因为大汉,因为大唐,因为长安……
两男一女,一位男士年轻些,约摸四十出头,是实验中心的副主任。剩下的两位,男的年长些,大概五十多岁,是金属文物修复科的科长,女士则是金银器修复组的组长。
都不认识,但都挺热情,相互介绍了一下,一行五人进了实验楼。
副主任又交待了几句,姚科长和陈组长带着两人到了资料中心。
昨天下午刚上班,王齐志就联系过,所以准备的很充分:跟大厅一样的一座资料室,书柜看不到头。中间七八条长案,摆满了档案袋和卷宗。
六个资料员严阵以待。
瞄了一眼,林思成暗暗咋舌。
如果校长来了会怎么样,林思成不知道。但院长来了,肯定是没这个待遇的,因为不隶属于同一个系统。
但王教授来了,肯定不一样……
感慨间,王齐志和两位负责人沟通了一上,然后手一伸:“思成,目录呢?”
林思成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文件夹。
其实就一张纸,但为示尊重,就套了个夹。
王齐志顺手接住,又双手一递:“陈组长,麻烦了!”
“王教授客气了!”
女组长接到手里,顺手翻开。就瞅了一眼,顿时一怔。
然后抬起头,略显怪异的看了看王齐志。
起初,王齐志还一头雾水,倒着瞄了一眼,暗吸了一口凉气。
林思成,你还真敢要?
唐·掐丝团纹金杯。
唐·錾金执壶。
唐·鸳鸯莲瓣纹金碗。
全是国宝。
(本章完)
第119章 贵姓?
第119章 贵姓?
昨天,在餐厅喝了差不多一瓶。但回去后依旧亢奋,王齐志自斟自饮,又喝了大半瓶。
所以,林思成列了哪些目录,需要哪些资料,要看哪些实物,他真没顾上问。
但学生能服其劳,把大半的活都干了。就剩这么一点,他这个老师没有办不到的道理。
再难也要办。
算起来还是后辈,王齐志朝着老人勾了勾腰:“姚科长麻烦了!”
两位负责人对视了一眼:态度很客气,甚至有些恭敬,但要求可真不客气。
怎么说,这几件也是国宝。
但馆长昨天特地交待:好好接待,尽量满足……
姚科长笑了笑:“麻烦倒不麻烦,王教授稍等。”
说着,他给陈组长交待了几句,然后出了资料室,应该是给领导打电话请示了。
林思成不慌不忙,往外取工具。
先是老三样:强光手电、高倍镜、手套。
然后纸和笔。
陈组长把文件夹还了回来,王齐志翻开才知道:竟然不止他瞄到的那三件,底下还有两件:
唐·赤金走龙!
唐·李倕公主金冠饰!
王齐志嗫动着嘴唇:怪不得那两位表情那么怪?
林思成,你是准备将省博的黄金类国宝一网打尽吗?
也就兽首玛瑙杯不在,不然林思成定然也是要看一下的。
但话说回来,来都来了。
林思成又开始写写画画,王齐志没打扰,又和陈科长聊了几句。
差不多半个小时,陈科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五位工作人员,各抱着一口银白色的箱子。
同为铝合金,但昨天装金冠的那口也就只是铝合金。但这五口,却是专用来运输珍贵文物的囊匣:恒温、恒湿、隔绝内外。必要条件下,还可以隔氧,达到真空状态。
箱子放在了长案上,五个工作人员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摆明是看完就要带走。
时间有限,林思成不敢多耽搁,忙戴好手套,又抄起手电和放大镜。
然后一沉声:“记!”
王齐志懵了一下。
姚科长、陈组长,守在长案边的工作人员也愣了一下:你让谁记?
直到王齐志后知后觉,拿起笔记本和笔,林思成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上辈子,不管什么时候,身边至少都有两位以上的助理。但凡他一戴手套,摄像机、笔记同步记录。
林思成忙笑了笑:“老师,对不住,一时太投入!”
王齐志无所谓的摆摆手:他又不是没见过?
在实验室里,林思成只要一上实验台,就像换了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专业、严肃,以及专注。给李贞和冯琳发号施令时,从不废话:烤、烘、贴、洗……
但凡他稍稍一皱眉,李贞和冯琳就不知所措,瞬间能把所有的辅助流程全部回想一遍:自己哪做错了?
就连商妍都说:林思成上了台特有范儿,比她这个导师还像导师。
怕他紧张,王齐志还笑了笑:“放轻松,看仔细点!”
林思成点点头。
紧张倒不至于,但开了眼也是真的。
哪怕看再多的资料,看再多的图片与影像,都无法感受到看到实物时,那种“历史的厚重”、“帝国盛世”、“大唐华歌”的震憾感。
更难以想像,一千多年前的古人,能将工艺控制到这种地步:靠纯手搓,将工艺和技术控制到微米级的精度,见过没有?
深呼一口气,林思成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王齐志拿着本子和笔,亦步亦趋。
姚科长和陈组长面面相觑:这两人怎么这么怪,年轻的不像学生,年长的不像老师?
完全反了过来。
而说实话,如果不是馆长交待,如果不是主任叮嘱,他们肯定要问一下的:王教授,你们到底是来研究查资料的,还是来看稀奇的?
不是质疑,而是出于职业素养,以及对专业性的尊重,所以有点无法理解:这些毕竟都是国宝,机会不易,哪有这么浪费的?
两人默然无言,耐着性子:心想算了,东西拿都拿来了?这两个不搞破坏就行……
正转念间,林思成缓缓开口:
“老师,你先记:唐代錾金执壶……铸造工艺:锤揲一体成形……錾工艺:分层錾刻……鎏金工艺:金汞齐法……焊接工艺:承重部位隐形加固……
难点:一、薄胎锤揲的破裂风险……解决办法:分段褪火,冷锻成形……
二、高浮雕錾刻的层次控制……解决及工艺秘决:反向錾刻,錾刀组合……
三、流鋬一体化的力学设计……解决及结构创新:三维角度计算,应力分散……”
稍稍一顿,没等其它人反应过来,林思成直起腰来:“重点,两项失传技术:
一、分层錾刻为鱼子纹、高浮雕、线刻,纹饰深度差达0.8mm,需用高碳钢錾头(含碳量0.6%以上)。但以唐代的热钢处理技术,达不到……
二、锤揲壶体一次成形,需多次回火。如何精确控温,使每次出炉时的金片温度控制在550c左右?”
稍稍一皱眉,林思成又点点桌子:“查!”
“一、显微ct扫描报告:壶把手内部锻接痕,多部件锻接后整体錾刻的工序设计。”
“二、x射线荧光分析:鎏金层微量元素检测,如何提高金汞齐流动性。”
“三、应力模拟实验:执壶注水时,壶嘴焊接处承受的剪切应力……”
林思成说个不停,偌大的资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回音飘荡。
王齐志拿着笔,两只眼睛盯着林思成,扑棱扑棱,扑棱扑棱。
再看笔记本,一片空白,林思成说了这么多,他压根就没写一个字。
你要问他为啥不记?
我记个屁我记……林思成,你牛逼到家了你知不知道?
一群资料员目瞠口呆,怔愣无言,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到底是查,还是不查?
特别是姚科长和陈组长,双眼外突,眼巴微张,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外星人。
你要问为啥?
从1998年开始,陕博着手研究唐代錾执壶的工艺特点,到2002年,才确定了主要研究方向。
就三点:薄胎与强度的矛盾解决、立体装饰的精准控制、跨材质结合的可靠性。
听着是不是很熟悉?
熟悉就对了:恰恰好,就是林思成所说的那三个难点。
问题是:他们研究了四年才确定的研究方向,但这小孩,就靠一把手电,一柄放大镜,就看了半个小时?
然后,他们又用了五年,反复实验,反复检测,才推导出了工艺秘决和创新特点。
但这小孩,同样是在半个小时之内,给他们分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如何推导的解决办法,如何破解的技术难题,以及具体的检测和实验,更包括汇总分析的流程和顺序……
甚至,还半买半送,给他们多添了两项:两项失传技艺!
就凭这个“失传”,就问:如果论科学价值,以及研究意义,是不是比他们确定的三个研究方向要高?
不夸张:他们没把林思成逼到角落里审一审,你什么时候偷的我们的研究资料,就够镇定,够矜持了。
愣了好久,两位负责人对视一眼,姚科长往前一步,伸出了手:“贵姓?”
林思成矜持的笑了笑:“免贵,姓林!”
(本章完)
第120章 嘴都笑歪了
第120章 嘴都笑歪了
林思成又来这一招?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王齐志用力的抿着嘴,但嘴角仍旧勾起,露出几丝无法的仰制的笑意。
所谓敲山震虎,投石问路,王齐志就是第一个中招的。
比如林思成第一次进他实验室,秀的那一套“铁质文物穿透成像”技术。
又比如修复景泰蓝狗盆的六点六烧。
又比如他娓娓道来,对“铁质文物保护技术”的理解与看法。
所以,王齐志如何能放任这样的人才,眼睁睁的从自己的眼前溜走?
这招他中的心甘情原!
现在也一样:你们研究方向是怎么确定的,重点是哪些,难点是如何突破的,以及根据哪些实验方法和检测数据做的技术溯原和理论推导,我全给你讲的清清楚楚。
甚至,再给你加两条:失传技术。看,价值与立意是不是更高?
原因很简单:严格来说,他们俩是来偷师的,不拿出点真本事,凭什么让人家把辛苦了几年、十几年的技术和研究成果教给你?
除非快刀斩乱麻,让他们觉得他们的现在的成果其实并不是很超前,也不算多机秘。同时让他们认为眼前的这对师生,有足够的资格和他们合作,乃至共享。
比如现在:
两鬓斑白的老人紧紧的握着林思成的手,双眼泛光,透着惊诧、愕然,以及浓浓的欣赏,和一丝怀疑。
前后整整九年,十数位研究员的心血,不可能被人随随便便的看两眼,就干净利落的破解。所以,眼前这两位肯定下功夫研究过,研究的时间绝对不短。
但要说研究水平要超过他们,姚汉松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
狐疑着,他握住林思成的手摇了摇:“贵姓!”
“免贵姓林!”
姓林?
姚汉松努力的想了想:唐代金银工艺研究领域,好像没有姓林的?
至少陕西没有,河南也没有。
但在他看来,跑出这两个省,其它地方的全是二流。
他又摇了摇:“你老师呢,贵姓!”
“姓王!”林思成又笑了笑,指了指王齐志,“就是王教授!”
不可能!
三个字涌到了嘴边,又被姚汉松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但既便不好当面说,他也坚定的认为:不可能。
虽然同属金属类,但研究铜的和研究金银的有本质的区别。前者的研究重点为文物保护,比如商周时的青铜器,后者研究重点为工艺复原。
王齐志顶多也就是研究错金银铜器时,附带的研究一下。反正绝不可能把唐代的金银工艺研究的这么透,这么高,甚至要高过陕博。
再想想刚才:学生说“记”,老师就拿起本子记?
再看看现在:老师抱个本子和笔站在旁边,学生反倒一马当先?
正惊的一愣一愣,林思成又笑了笑:
“姚教授,不瞒你,我们这其实是班门弄斧:就刚才说的那些,全是老师和我根据文献资料,和已发布的论文期刊中推导出来的。
重点依据来源就两种:省文物局的《陕西文物年鉴》,和馆里的《陕西历史博物馆论丛》,特别是后者,给我们提供了极为扎实而详实的数据和理论基础……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算是偷师……”
姚汉松又摇头:还是不可能。
确实,自98年着手开始研究,应上级部门指示,馆里每阶段都会公示进程与成果,同步发表论文,透露部分数据
同步向上级部门汇报,上级定期验收成果,同步刊登。
但说实话,如果只靠公开的论文数据就能推导出核心技术,中国早赶英超美了,还要科学家和实验机构干什么?
正狐疑着,林思成拉开包,取出了一样东西:“当然,也离不开反复实验。但因为缺乏实物,老师就只能找一些具有代表性工艺的民间手工艺品……”
姚汉松起初还想:那也不可能。
除非民间手工艺品,能将工艺细节体现到与国宝近乎于相同的程度。
不然所谓的根据实验推导数据,就跟笑话一样……
但随即,他双眼一突,整个人彻底愣住:一樽兽首玛瑙杯摆在他面前,灿灿生光,栩栩如生。
这当然不是馆里的那一樽,那樽早被国博借走了,这只肯定是仿品。
但为什么能仿得一模一样?
同样的巧色工艺,同样的异形掏膛,同样的多层级减地浮雕技法。
乃至于兽嘴的胡子和斑点,也就是羊嘴塞上的金珠,同样用的是“缀珠焊接”的工艺?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馆里都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东西就被借走了,民间既没有样本,更没有技术,这一樽是如何复制出来的?
且复制的这么像?
姚汉松把玛瑙杯捧在手里,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陈芬(组长)站在一旁,两只眼睛像是钉在了上面?
突然,姚汉松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何锦堂?”
陈芬恍然大悟:“就是何锦堂!”
两人对视了一眼,姚汉松猛的回过头:“从哪买的?”
林思成不疾不徐:“京城的一位老师,他爱人在恭王府工作!”
“何锦堂去京城了?”
姚汉松嘀咕了一句,随后,他又狐疑的看了看王齐志和林思成。
既便标本的工艺细节与实物很是相似,他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原因很简单:他能看出来,王齐志只是七窍通了六窍,压根一窍不通。这小孩所谓的“和老师一起研究推导”,自然不存在。
懂的只有他。
但问题是,研究推导需要时间。
那他是从几岁开始研究的:十八,十七,更或是十五六?
但没必要深究,姚汉松反倒觉得挺欣慰:这小孩能靠馆里的学术期刊复原出技术,靠疏浅到粗糙的一些数据,能就反推出他们辛苦八九年才研究出的成果,说明馆里的研究方向正确到不能再正确。
且能一针正血,直指要害,甚至能推陈出新,更上一层,这说明什么?
人才!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且是靠自学?
人才中的人才!
姚汉松放下玛瑙杯,眯着眼睛,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多大了!”
林思成把生日提前了两个月:“二十一!”
“啧,真年轻!”姚汉松感叹了一声,“在读王教授的研究生?”
“是的姚教授!”
两人一问一答,王齐志咂吧着嘴:这语气,这笑容,怎么那么熟悉?
哦对,公安局的那两位领导……
但无所谓:师生俩现在越绑越紧,王齐志一点儿都不担心。
可能意识到,在王齐志面前这样不太合适,姚汉阳只是浅浅的问了几句。
林思成又问了问何锦堂。
“他是我们的老前辈,也是老领导:没退休之前,是实验中心的副主任,具体负责唐代金银工艺的研究工作……”
姚汉松一脸唏嘘:“大概九七年,何锦堂提出:对兽首玛瑙杯、鸳鸯莲纹碗开展重点研究。主要方向为唐代炸珠工艺、金珠焊、金汞焊、无痕焊等焊接技术的研究复原。
但领导认为历代文献佚失殆尽,口传心授的民间传承近乎断代,技术支撑近乎于空白……包括上级部门也指示:步子不要迈太大,要循序渐进,稳打稳扎。
所以到九八年,馆里对执金壶、葡萄纹杯立项,并确定研究方向:既唐代锤揲、錾刻,及流鋬一体化的力学原理……而立项的当月,何锦堂提出辞职,半年后提前退休……”
姚汉松娓娓道来,师生俩静静的听。
渐渐的,王齐志的嘴角又勾了起来:今天能不能从陕博骗到核心技术资料不好说,但林思成未费吹灰之力,就把仿制玛瑙杯的那位的身份查了个清清楚楚。
那像他,又是打电话,又是托关系,两天过去了,还没任何眉目。
还欠了好大人情……
林思成却低着头:口传心授的民间传承近乎断代……那岂不是说,还没完全断代?
他又抬起头来:“姚教授,你的意思是:唐代炸珠和金焊技术,还有传承?”
“有,但不多!”姚汉松点点头,“何锦堂就是,他祖父、父亲都是清代内务府金玉作(专门制作金银器)的工匠……上世纪五十年代,省里成立文物修复小组,他与他父亲成为鑫银器修复师傅……之后,又调入省博……”
林思成双眼发光:就说失传几百年的工艺,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原来真的有传人?
但内务府金玉作……林思并不记得发掘内务府遗址时,有过相关的文献出土?
不过现在没必要深究这个,重点是核心技术和资料,以及已失传的工艺技术。
林思成当然会,但问题是:如何让别人以为,他这些技术是通过学习和钻研学来的,而非突如其来,没有任何来源,突然就会的?
不然他会的再多,懂的再多,也不敢用……
暗暗转念,林思成徐徐吐了一口气:“姚教授,能不能冒昧请教几个问题?”
“这有什么冒昧的?”姚汉松笑的更慈祥了,“尽管问……”
“谢谢姚教授……”
而后,一老一小,一问一答,如旁若无物。
渐渐的,姚汉松的眼睛越来越亮,陈芬的眼睛越睁越大。
王齐成听的半懂不听,其他人更是如同听天书。
最后,觉得差不多了,林思成停下话头。姚汉松和陈芬盯着林思成,眼神复杂莫明。
也就问的够杂,够多,且一针见血,直指要害。不然他们还以为,林思成是何锦堂的徒弟。
不,懂的比何锦堂更多,更广。所谓敝帚自珍,若非如此,上级也不会看到何锦堂的提议就直接否决。
许久,姚汉松叹了一口气:“你涉猎的方面很多,理解的也足够深刻,但我肯定一时讲不完,讲太多你也记不住……
这样,需要什么资料,你列个目录,我让小陈给你找一找……你随时来看,有什么不懂的,你随时问,问我和小陈都行。”
稍一顿,他又强调了一下:“但不要外传!”
林思成重重点头:“姚教授你放心!”
一旁,王齐志嘴都快笑歪了……
(本章完)
第121章 想不想拿奖?(月票加更77)
第121章 想不想拿奖?(月票加更77)
秋日的晚阳像融化的蜜,缓慢地流淌在水泥地上。
姚汉松的眼睛很亮,像是灰烬里突然燃起的火苗,拨开了一道粼光。
枯瘦的手掌慢慢张开,紧紧的握着林思成的手。嘴角慢慢的弯了起来,温和而又妥帖。
“我每天都在馆里,既便是到了周末,也会来转一转。你只要有空,随时都可以来……”
“小陈你认识,资料室的小郑你也见了,等你下次来,我再带你认识实验室的小黄。”
“如果没时间来也不要紧,把手机号码存好,有什么不懂的,随时给我和小陈打电话……”
“当然,如果有空,还是要多来。因为你的理论已足够用,相对而言,博物馆更重实践,更重研究……”
感受着老人的真挚,林思成暗暗感慨。
明明才认识一天,却感觉神交已久?
因为老人看到了希望,以及对人才的渴望。
他重重点头:“姚教授,我肯定常来!”
“好!”
老人笑了笑,又转过头:“王教授,慢走!”
王齐志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轮到林思成,就是千交待,万叮嘱,轮到自个就俩字:慢走。
还有你那最后一句是几个意思?什么叫做“你的理论已足够用,应该侧重实践,以及研究”?
意思就是我教不了他,对吧?
暗暗吐槽,他还是笑了笑:“田主任,姚教授,陈组长,留步!”
一一握手,相互道别。
林思成开车,大切缓缓驶出车位。临近出口,车窗摇了下来,王齐志挥了挥手。
而后,驶入车流。
看着渐渐消失的车尾灯,田主任目露狐疑:早上的时候,虽然姚汉松和陈芬也很热情,但更多的出于公式化的应酬。
然而热情的表面之下,却带着几分生疏和排外,以及抵触:我们辛苦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成果,结果上面领导一张嘴,就要分享给别人?
搁谁都会有点意见。
但仅仅一天,态度急转直下:资料随便查,实验室随便用,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打电话。
就跟上赶着白送的一样?
问题是:你白送也送给王齐志呀,却送给他的学生?
他能不能看得懂还是个问题。
越想越想不通,主任一头雾水:“老姚,小陈,什么情况?”
姚汉松用力呼了一口气:“人才!”
陈芬重重一点头:“天才!”
而后,两人一言一语,将经过讲了个大概。
主任的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大。
仅靠论文、期刊,以及几件民间仿品,就将省博研究了八九年的技术破解了个七七八八,甚至于能更进一步?
更甚至于,对于唐代“炸珠”、“金焊”等工艺,同样已研究到了相当深的地步?
而这两项,省博也才起了个头……
“不大可能吧?”主任很是怀疑,“会不会是何锦堂的徒弟?比如,来偷师的?”
“肯定不是,何锦堂也就金焊研究的深一点,其余的,还没王齐志懂得多!”
姚汉松很坚决的摇着头,“再者,也没必要!”
一听“也没必要”,主任才反应过来:这小孩是王齐志的学生。
真要逼急了王齐志,他彻底不要脸,非要把省博的这点技术弄到手,你猜他能不能弄得到?
都不用通过省博,文物局就有备份……
“但王齐志?”主任有点怀疑,“他不是研究铜的吗?”
“对!”姚汉松重重点头,“所以他也不懂!”
啥玩意?
主任一脸懵:学生比老师还懂?
哦不,应该是老师压根不懂,学生却不要太懂?
他愣愣的抬起头,姚汉松和陈芬齐齐点头。
……
“那老头肯定在笑话我!”
王齐志窝在副驾驶,“呵”的一声,“什么叫:你理论已经够用了?他就差跟你说:你那个研究生,不读也罢……”
听他碎碎念,林思成哭笑不得:“老师,我才大四,本科都没毕业……”
“我知道,我就是唠叨唠叨!”
王齐志就是觉得,林思成跟唐僧肉似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
话说回来,姚汉松这人情得承,而且是相当大的人情。
打个比方:如果王齐志说,我要查你们省博的资料,学你们省博的技术,省博会不会答应。
当然会,就像今天。因为就算不答应,他也能弄到手。
但答应是一回事,配不配合,心里骂不骂,有没有好脸色,又是另外一回事。
哪像现在这样,左一遍右一遍的叮嘱,生怕林思成不来学?
王齐志想了想:“明天你来的时候,我弄两条好烟,你带给姚教授。完了问一问他,十年的茅台他爱不爱喝,喝的话也带两瓶。”
林思成愣了一下。
自己会是一回事,但姚汉松薪火相传,倾囊相授的精神,却不得不让人感动。
他点点头,“好的老师,但要不改天再去?好几天没去实验室,明天要不要去看一下?”
“你去就探一头,指点一下,能用多长时间?”
说完后,王齐志也觉得自己有点像黄世仁:“林思成,实验室有我在,你不用管。但省博的机会难得,你要重视起来!也不要求天天去,一周至少去两次,或是三次!”
“好的老师!”
林思成也觉得良机难寻:其它不论,就说对于唐代宫廷工艺技术的研究,陕博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哪怕是河博,顶多也就来一句:那我也是第二。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的补充学习一下,夯一夯基础。
暗暗转念,他应了一声。
王齐志再没说话,低头沉思。
快开到学校,停下了车,王齐志突然直起腰:“林思成,抛开已失传的技艺,就其余的唐代金银工艺,如果让你复原,你有几分把握?”
“啊?”
林思成被问的措手不及,认真想了一下,“如果条件足够:比如场地,设施,辅助人员这些,基本没问题!”
“失传工艺呢,比如金银平脱,金珠焊、无痕焊?”
林思成稍稍保守了一下:“金银平脱也应该没问题,金珠焊和无痕焊,六七成吧。”
王齐志紧追不舍:“六成还是七成?”
林思成点点头:“七成!”
以王齐志的了解:林思成的七成,和九成有什么区别?
干了!
他猛一拍手:“这样,你回去就做个计划,再成立一间工作室:标题不要起太大,不要提汉唐,也别提技术复原,就写‘金银工艺研究’……剩下的交给我!”
刚说完,王齐志又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急了点,说的没头没尾。
他呼了一口气:“林思成,想不想拿奖?”
林思成一头雾水,仍旧点了一下头。
“想不想去京城,站在大会堂领奖?”
林思成怔愣的一下,很诚实的点了一下头:哪个男人不想?
“听没听过:ich!”
脑子里像是闪过一道光,林思成恍然大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世界遗产保护计划。
其中有一条: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简称ich。
提供研究资金,提供保护培训,国际推广支持。
但这只是其次,关键在于,国家的态度和支持力度:
2004年,中国加入联合国《保遗公约》,2005,年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2006年正式实施《国家级非遗产申报评定暂行办法》。
同时,第一批国家非遗项目评选结束,同步公布。
就说一点,这个奖真的要去京城,真的在大会堂领。
国家重视,地方只会更重视。而第一批传承人,都是各省领导亲自陪着去领的。
其余的好处,还有一大堆,而且不要太多。
举个最浅白,最俗气的例子:同样是一条手工丝织腰带,普通的卖十块,非遗传承人织的,起码得五十……
林思成张着嘴:那自己为什么没想到,甚至是脑海中从来就没有过这个意识?
因为前世好多奖都领过,就是没领过这个奖,甚至就没有好好的了解过。
而什么人又能拒绝站在大会堂,胸戴大红,从领导手里接过荣誉证书的诱惑?
“噌”的一下,林思成双眼泛光。
唐代黄金工艺申遗,基本要求肯定够:
一是历史性,一千多年的传承,绰绰有余。
二是活态性,需至今尚有传承,未完全消失……姚教授提到的那位何主任祖孙三代,就是铁证。
三是文化价值,这个更不用说。
第四,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濒危性,而且是优先考虑。
而像金珠焊,无痕焊差一点断代了,何止是濒危?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林思成呼了一口气:“老师,估计来不及。”
林思成记得很清楚:第二批国家非遗项目,是明年六月公布。现在已经是九月底,要通过区县、市级,省级,以及国家部门审核,评定,时间根本不够。
不是研究出结果的时间,而是申请审核的时间。
“仅凭我和你,可能不够!”
王齐志格外笃定,“但要加上学校,再加上省博呢?”
稍一顿,王齐志又咬咬牙,“要是还不够,我把瓷器修复也给你加上……我就不信了,这么大的荣誉,而且是买一送一,省有关部门和领导就不动心?”
林思成眼睛一亮,又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下:动心是肯定会动心,但还是那句话,时间怕是不够。
怕王齐志劲头一上来,插上天线走截径,林思成没吱声。
肯定很快,但有利就有弊,何况,他才二十出头,沉淀的起……
(本章完)
第122章 你赔!(二合一)
第122章 你赔!(二合一)
瓷陶技艺能不能申请非遗?
当然能。
2006年,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统技艺中的前十五项,就是陶瓷技艺。其中就包括陕西的耀州窑和澄城尧头窑。
文物修复也能申遗,金银工艺更能申遗,而且目录更为丰富:金箔、金银细分、金银镶嵌、金漆髹饰……
但并不是说申就能申。
一是项目本身要体现一定的历史、文化、科学价值。二是申请团队和保护单位必须具有一定的学术研究能力。
这两点王齐志不担心,难的是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足够独特,更要有活态传承证据,以及清晰的传承链条。
说直白点:最好就剩这一支独苗,最好处于传承将断未断的濒危状态,但在社会中又有活动迹像。
所以,靠机构研究,靠探索古代文献资料而研究出的技艺不算,哪怕是复原出来的绝技,也达不到“传承人”的标准。
比如2008年第二批,上博申遗古陶瓷修复,因为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协助团队挑选的项目过于普通,且没有整理出完整的师承关系,所以申请刚递上去,就被文化部给打了回来。
次年,传承申请人蒋道胤教授与某民营公司合作,但直到七年以后的第四批,也就2014年才申请成功。
而上博以保护单位申请,直到2021年的第五批才申请成功。之所以这么难,关键就在于唯一性,和清晰的传承脉络。
那林思成具不具备?
唯一性当然具备,不管是金银技艺,还是陶瓷修复技术。
但传承,当然没有。
不过可以找,可以拜师,更可以学。
比如姚汉松教授:以那位何锦堂主任的祖父为第一代,那被收入陕博的何锦堂父子就为第二代,第三代。
姚教授跟着何锦堂的父亲学艺,同样为第三代,如果林思成拜他为师,就是第四代。
那姚教授收不收?
王齐志怀疑:他如果现在打电话,明天姚教授就敢让林思成从西大退学。
“但不保险!”
王齐志皱着眉头,“最好,还是能找到那位何锦堂教授!”
林思成想了想:“怕是难!”
因为申遗有一项硬性要求:培养人才,传承创新……说官方点:要传下去,更要活起来。
所以还是那句话:人家安身立命的绝技,凭什么白白教给别人?
王齐志强调:“我的意思是挂个名,以备万一!”
“老师,我觉得姚教授就挺好!”林思成摇着头,“省博的影响力够大,研究能力更是绰绰有余!又是公益性机构,普及传承更不会犹豫……”
王齐志怔了一下:怎么感觉,有点驴唇不对马嘴?
我说的是传承的名义,林思成怎么又扯到影响力和研究能力?
他刚要解释一下,嘴已经张开,猛的想到林思成提到的“普及传承”,又闭了回去。
对啊,怎么给忘了,何锦堂和省博有本质上的冲突。
选了前者,就不能再选后者,不能既要又要。
这还只是其次,重点在于:哪怕是挂名,师徒名份也不是乱挂的。打个比方,如果申遗成功,何锦堂要来分好处怎么办?
我是你师父,打着你的旗号开家公司,就像盛唐轩那样的,不过分吧?
然后造一大堆仿品,流入市场……到时候那画面太美,王齐志都有点不敢想。
他抬起手挠了挠脑门:自己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利索倒是利索了,但有些地方,确实没有林思成考虑的周到,细致。
“我刚还想,立马给姚教授打电话,看来,得先缓一缓!这样,你先准备一下,然后改天咱俩再去一趟,给姚教授,给省博再增加点信心……”
林思成点点头:“好!”
确实得增添点信心:一是拜师,二是申遗项目的保护单位必须要有足够的影响力和研究能力,后一点省博毋容置疑。
其次,也可以减少竞争对手。可以这么说,只要陕博公开:我要申请“金银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评选,什么凤翔,什么珠宝公司,全部得打退堂鼓,成功机率会大好几成。
不过还是那句话,欲速则不达,不能太着急。
但王齐志却不是一般的急,满脸愁苦:“但陶瓷呢?一是要有特色,最关键的是传承脉络:只是林教授,怕是不太够?”
何止是不够,而是根本就沾不上边:老爷子是西北大学考古专业的第一批大学生,纯纯的科班出身,扯什么传承、非遗?
但并非没办法。
林思成轻轻的吐了三个字:“老太太!”
王齐愣了愣,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对啊,自己怎么把岐山的那位老太太给忘了?
老太太的公公是正儿八经的晚清内务府工匠,老太太又扒了一辈子的散头,补了一辈子的文物。传承够不够悠久,脉络够不够清晰?
再想想那天,老太太看林思成的那种眼神,但凡林思成敢说声拜师,老太太当堂敢摆香案。
更关键的是:鸡缸杯。
只要能把这两玩意补好,往上级部门的桌上一放:来,瞅瞅,见过没有?
甚至于,王齐志觉得比唐代金银工艺把握还要大些?
“同样的道理:老太太先不急着找,既便找,也得等你把娇黄釉和穿龙纹大罐补好再说。但该做的准备工作一定要先做起来……”
王齐志一下又兴奋起来,但思路格外清晰:“这样,咱们先寻求学校的支持,但和院、校领导通气之前,咱们先把团队定下来……”
“然后,尽快实践,同步整理实践成果,不需要多,也不需要补好鸡缸杯,只要能把那樽穿龙纹大罐补好,老师我就敢拿着东西去找文化厅领导……”
林思成的眼睛亮了亮。
偶尔的时候,王教授确实有些跳脱,性子也有些急。但该耍脑筋的时候,他能甩十个商教授。
就像现在:师徒俩要项目有项目,要传承脉胳有传承脉胳,等于学校派个辅助团协助一下,顶多再支援点设备和物料。
然后,一项国家级的荣誉就落在了脑袋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单位。所以,校领导不要太赞同,太高兴。
但怕就怕闹妖蛾子,比如弄来个像王齐志这样的关系户,一天内斗都斗不完,还申个屁的遗?
“啪”的拍了一手掌,王齐志看着林思成,“我觉得林教授坐镇,商妍协助,就挺合适,你觉得呢?”
肯定合适:老爷子坑谁也不可能坑亲大孙。
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商教授的为人,师生两个一清二楚:绝对对得起为人师表的职业素养和道德情操。
林思成沉吟着:“商教授这边,肯定要老师你出面。爷爷这里,我得找个机会……”
关键的是,不敢让老爷子一次性知道的太多:这才多久,原本比绣枕头还草包的孙子,该会的不该会的全会了不说,甚至不要会的太精?
如果全抖搂出去,会不会把老爷子吓出个好歹来?所以,得一点一点的说。
“放心,商妍虽然人笨点,但嘴肯定够严。”王齐志“呵呵”的笑,“待会我就给她打电话,叫过来聊一聊……走,先吃饭!”
……
就随便在校门口对付了一点,林思成和王齐志回了工作室。
地方是王齐志亲自批的,之前还亲自来看过,但没想到,这才多久,变化竟然这么大?
转着念头,林思成带着王齐志进了操作间。
李贞伏着长案,正在打磨瓦片,听到开门的动静,转过身来:“王教授!”
王齐志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快八点了,还没走?”林思成看了看表,“师姐,你吃饭了没有?”
“在食堂吃过了,正准备走!”回了一句,李贞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了个差不多,她稍稍一顿:“你今晚还住这边?”
林思成想了想:“可能吧!”
待会商教授来,估计会谈很晚,就懒得回去了。
“哦~”轻轻的应了一声,李贞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三四天了,一直见你穿这一身,所以中午和阿珠去商场帮你买了两件衬衣,还有西裤。你晚上试一下,如果不合适,我明天去换……”
李贞的表情很坦然,语气也很平静。再加前世一直都是助理干这些活,而且比这干的更多,林思成也没多想:“麻烦师姐!”
李贞笑了笑:“能报销的!”
林思成点头:那当然。
如果不报销,性质就变了味。
王齐志默不作声,眼皮却跳了跳:什么叫做潜移默化,温润无声?
这就是。
关键的是,连他都没意识到,林思成三天没回过家,一直穿的都是这一身?
商妍这学生挺厉害啊?
正暗暗打量,李贞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走,林思成又叫住她:“师姐,稍等商教授也要来,要和王教授商量点事情,你也听一听!”
李贞柔柔的笑了笑:“好!”
王齐志的眼皮也跟着跳了跳: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甚至于一点儿都不好奇,多余的话更是一句都不问。
当初的单望舒不就是这样的?
有点能力,又相当忙,而且每件事情都需要投入十二分专注的男人,最怕的就是意外之外的麻烦。
基于此,好多事情都会凑和,将就。渐渐的,潜意识中就会养成“哪个麻烦少,我就选哪个”的思维方式:包括生活、工作,以及日常中的一些行为习惯。
就比如,林思成能三天只穿这一身,还比如到了食堂,哪个窗口人少他就吃哪个,哪怕很难吃。
乃至于,择偶!
不信?
王齐志就能现身说法,而且讲三天三夜都不带停的。
而且这女孩够漂亮,性格也够温柔,关键的是,志趣相投。
猜一下,时日久了,林思成会不会萌生出“也不错”的想法?
王齐志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正天马行空,“吱呀”的一声,商妍推门而入。
四人到了隔壁的办公室。
李贞沏了茶,商妍接到手中,吹了吹浮抹。然后朝着林思成笑了笑,又朝王齐志撇撇嘴:“这么晚叫我过来干啥?”
对商妍这样的态度,王齐志早习惯了。也怪他,三番两次的给商妍上强度。
但商妍好歹也是大学教授,只是临变反应能力慢一点,又不是真傻。三番两次的被他忽悠,没泼王齐志一脸茶就不错了。
王齐志笑笑,压低声音,透着几丝诱惑:“商妍,想不想领奖,领大奖?”
瞬间,商妍眼睛一瞪,满脸的警惕:“王齐志,你又想干嘛!”
林思成刚喝了一口茶,好险喷出来。
王齐一脸无奈: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
“林思成你讲!”
林思成点点头:“商教授,今天王教授请你来,是想和你探讨一下:咱们依托工作室,以区政府为申报单位,以学校为保护单位,可不可以对‘古陶瓷修复技艺’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稍一顿,林思成又强调了一下:“国家级!”
商妍猛的握紧了茶杯。
也就是从林思成的口中说出来的,要换成王齐志,她保准呛一句:姓王的,你长的丑,想的倒挺美?
什么是非遗?
体现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具有历史、文学、艺术、科学价值,且具有独特性,乃至唯一性,以及传承濒临断绝的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什么是国家级?国务院建立、主持,文化部门协助。
申遗有多难?
就说一点:2005年,国务院发布通知,各省争相申报,而从汉到清,各朝各代,各省各市,有名的瓷器窑口何止上千?
但最后,就只有七家成功评选:景德镇官窑、宜兴紫砂、铜川耀州窑,澄城尧头窑,福建德化窑、浙江龙泉窑、河北滋州窑。
原因就一个:窑火未熄,传承未断。再说直白点:一直都在烧。
还有上博,陶瓷修复技术业界闻名,在各大机构中少些也排前三,但申请“古陶瓷修复”项目,直接被驳回。
为什么?
没有特色,不够独特,传承脉络也不清晰。
说浅白点:几乎所有省都有古窑口,所有的省都出过名瓷。所有的地方研究机构及教育机构,研究的类别和技术工艺都大同小异,压根就谈不上“独特”,更和“濒危”沾不上半点边。
所以,别说“国家级”,哪怕是省级,王齐志都得使出吃奶的能耐。
商妍刚露出一丝冷笑,王齐志大手一挥:“林思成,让她见识见识!”
林思成笑了笑,从脚下拉出一口箱子,又揭开箱盖。
商妍怔了怔,又眯起了眼睛:明弘治娇黄釉,弘治黄地青穿龙纹?
下意识的,她拿出了两块瓷片:研究了半辈子,肯定不会看错。所以,王齐志和林思成想把这两件补好,然后依据复原技术,申请非遗?
“异想天开!”
看了好久,商妍丢下瓷片,瞪着王齐志:
“我就问你,你准备让林思成怎么补?锔钉、贴金、金缮、还是漆缮?”
“后面两种,咱们学校是不教,其它学校也不教。但问题是,哪个省级以上的博物馆不研究一下?”
“林思成的手艺也确实高,但这两种都有完整的文献资料流传,民间传承更为广泛,沾不上濒危的半点边。哪何来的保护,你又准备怎么申?”
商妍的嘴像机关枪,“叭叭叭”个不停,还斜着眼睛,就差说:王齐志,哪怕申遗审评组全是你家亲戚都不行。
王齐志既不急,也不恼:“就知道你不会信,但别急,明天就让你见识一下!”
商妍“呵”的一声:“怎么见识?”
王齐志慢条斯理的往后一靠:“分层修复听过没有?”
商妍直接摇头:“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林思成修复那件景泰蓝,就那只葵口盘的时候,你又不是不在?”
商妍愣住:对啊,林思成六点六烧,逐层增色,不就是分层修复?
但她依旧觉得不可能。
所谓的分层修复,其实就是无痕修复,但铜胎珐琅和瓷器有本质性的区别,而且难度更高。
着手研究的单位倒是多,但技术相对成熟的,就只有三家:国家文物局文化遗产研究院、故宫、上博。
就算林思成从古文献、论文期刊上拼凑着学了点,但之前肯定没有接触过核心技术。
就算王齐志走后门,给他弄来了技术,就算林思成顶聪明,但就这么短的时间,他顶多学个皮毛。
商妍捏着纵起的眉心,“林思成,铜是铜,瓷是瓷,底胎膨胀系数,釉面高温耐受系数完全是两个概念。但这只是其一……”
“其二,古法材料的不可复制性、替代材料的兼容性、多角度色恒常性、笔触的触感还原,这些,你都考虑过没有?”
特别是最后两点,黄地青是迭压瓷:胎体迭烧,釉料迭压,色彩迭映。
要补底胎、要补刻胎,还要分层补施底釉、黄釉、青釉……光是一个笔触不同,导致色层互动而产生色差的难题,就够林思成研究个三五年。
而申遗的单位的那位多,研究能力那么强,就比如故宫、上博。所以,等林思成学会,黄菜都凉了。
“商教授我明白!”林思成点点头,“但我想试一试!”
“你别听王齐志瞎忽悠,他浑身上下就长了那一张嘴,想一出是一出!”商妍一脸无奈,“其它不说,光是这箱瓷片,都得好几十万!”
“我知道!”林思成笑了笑,“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没救了!”
商妍捂着额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指指箱子,“瓷片是谁的?”
王齐志理所当然:“当然是林思成的?”
“好!”商妍笑了笑,“他要补坏了,你赔!”
王齐志一脸懵:这是什么道理?
(本章完)
第123章 要开始了(月票加更88)
第123章 要开始了(月票加更88)
晨光朦胧,操场里人影稀疏。
跑道边,叶安宁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远处,林思成迈动双腿,徤步如飞。
八圈还是十圈了,叶安宁自己也数不清。反正她停下后,林思成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一圈接着一圈。
快只是其次,就这耐力,想想都恐怖。
怪不得舅舅说,林思成抡大捶,就像转铅笔。
又跑了两圈,林思成停了下来,额头上只是微微见汗。
反观叶安宁,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多汗,气短,肺虚,脾弱,内外不固……安宁姐,让师娘给你熬点山药粥,再煮点黄芪红枣茶,调理调理。”
叶安宁瞄了他一眼:“我爱吃的还吃不过来!”
“就是因为你贪吃,却又不怎么吃主食,使谷气亏虚,又致损脾伤胃。又久坐少动,继而伤了肺……不难治:好好吃饭,多多运动。”
“真的假的?”看他一本正经,叶安宁半信半疑,“你从哪学的?”
“当然是文物!”
叶安宁不大信:这得看多少古籍?
再说了,中医还得把把脉呢,林思成就靠望气?
缓的差不多,叶安宁直起腰,两人往食堂走。
“你天天都这样跑?”
林思成点点头:“差不多吧,一月休息个一两天!”
叶安宁暗暗咋舌:她起不来只是一方面,就觉得早上一出门,寒气直往毛孔里钻。
就像今天早上,她在鞋柜那踌躇了快十分钟,要不是舅妈拿苍蝇拍撵她,她能站到王有坚上学。
转着念头,她又想了起来,从头瞄到了脚,脸上似笑非笑:“你新裤子,新衬衣呢?”
林思成愣了愣,一脸怪异:王教授还有空说这个?
不应该是满脑子的“金银工艺”、“陶瓷修复”吗?
叶安宁一想起来就笑:“就是因为想的太投入,说话才没过大脑:他说你三四天了都穿这一身,还上过操作台,却依旧跟新的一样。但他穿一天就脏……又问舅妈,是不是没给他洗干净?”
林思成怔住,就觉得,好佩服。
“老师这是……嫌过的太舒坦?”
“谁说不是……舅妈说以后让他自己洗……”
叶安宁“吃吃吃”的笑,又看了看他:“今天要回家吧?”
“对,办公室住着也不习惯。”
“小舅说,你要招两位全职助理?”
“商教授可能要来指导一段时间,李师姐暂时会把重点放在工作室这边,所以先招一位……”
“侧重金属研究的?”
“对!”
“那瓷器呢,那位陈硕士不行(陈怀芝)?”
“陈怀芝主要方向还是铜器研究,瓷器要差一点,只能让李师姐先兼着。但肯定要招一位,之后老师会和商教授商量。”
“确实,老麻烦人家也不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林思成尽量放空思维,让大脑休息,压根没想过叶安宁看似没头没尾的问题中间,还连着一条线。
直男。
叶安宁暗暗嘀咕,两人进了学生食堂。
顿然,一波又一波的目光看了过来。
林思成点餐,刷卡,取餐,找位置。叶安宁端着托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
两只眼睛却四处乱瞅:“小舅说,你在学校挺出名的,怎么没人和你打招呼?”
“刺儿头,谁敢!”
叶安宁抿着嘴笑。
林思成吃的多,速度还快,眨眼的功夫,就是两碗面加一笼包子。
叶安宁也挺快,她就喝了一小碗粥。
将将吃完,王齐志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去哪了,怎么不在?”
“在食堂吃饭,和安宁姐!”
“咦?”王齐志怔了一下。
他满脑子都是申遗,压根没发现叶安宁不在家。
不用想,肯定是被她舅妈硬撵出去的……
“吃完早点过来!”
“好!”
听着两人通电话,叶安宁又撇嘴:直男二号。
她知道今天有正事,没敢耽搁:“走吧!”
林思成顺手要了两屉小笼包。
才七点过一点,王齐志和冯琳肯定也没吃。
到了工作室,叶安宁去上班。等王齐志啃完包子,林思成抱瓷片箱,王齐志拿物料,两人到了瓷器研究室。
他俩早,商妍更早,带着李贞,还有一位博士和两位硕士,早早的热好了机器,开了电窑。
甚至,她自己也换好了实验服。
打开箱子,看到只有娇黄釉瓷片和青瓷,商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今天就要补黄地青!”
林思成笑笑:“得先练练手!”
按照他之前的设计,要将所有的瓷器修复方法全部熟悉一遍:锔钉、锔瓷、金缮、漆缮、单色釉、双色釉、釉上彩(娇黄釉)、青、黄地青,斗彩。
后六种,全部采用无痕修复,并由单层向多层过渡。等整个练一遍,再把状态调整到最佳,才会联系老太太,把鸡缸杯送过来。
但王教授的申遗计划打乱了步骤,鸡缸杯只能往后放,练手的顺序却要提前:只能略过单色釉和双色釉,以及娇黄釉,先补青瓷。
因为王齐志为林思成准备的申遗目标,就是青瓷。
毕竟名头够响,影响力够大,涉及朝代够多,技术的应用范围更广。
说白了,不能学成屠龙技。而青瓷就刚刚好:只要会补青,前面的肯定全会,后面的也不难学。等于将所有的瓷器分类,全部囊括其中。这样一来,申遗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对,循序渐进,稳打稳扎。这一批不行还有下批,下批不行还有下下批……反正千万别学你老师,忽一下天上,忽一下泥里!”
商妍鼓励着林思成,也没忘损一下王齐志。然后一指自己的几个学生:“加李贞,一个博士,三个硕士,要不够你随时讲,我随时上!”
肯定不需这么多的助手,其实李贞和冯琳就足够。
“谢谢商教授!”
道了声谢,林思成也没客气,换了衣服上了台,而后开门见山,有条不紊。
一时间,一条条指令简洁而又清晰。
商妍和王齐志站在台下,小声的探讨技术细节。
但说了一半,商妍就没声了,盯着台上,压低声音:“有没有觉得,林思成只要一上实验台,就格外的专业、威严?有时候,会让人不知不觉间忽略他的年纪,身份?”
王齐志“呵”的一声:“‘觉得’算什么,我还被他使唤过?”
商妍一下就来了兴趣:“什么时候?”
“昨天,省博……”
王齐志没夸大,就平铺直叙,捡能说的讲了一点。
商妍的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大。
她一点都不怀疑林思成有没有这个能力:因为上次补那樽梅瓶时她就看出,林思成对于金属工艺,特别是黄金工艺,有着极为独特且深刻的理解,甚至远高过王齐志。
但她没想到,甚至省博的研究员都赞不绝口?
姚汉松、陈芬又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不但不无名,名望还高得离谱:时不时的就会被学校请来,给院里的教授们上课……
越想,她越嫉妒:“王齐志,你踩了几辈子的狗屎运?”
“你好好说话昂!”
王齐志点了点她,“以前是我欠你,但这次一笔还清,你以后给我说话注意点。”
商妍知道他说的是林思成瓷器修复技艺申遗,请她负责指导的事情。
确实得念王齐志的人情,但嘴上绝不能认输:“嘁,等你申成功了再说!”
王齐志懒得和她争。
两人小声讨论,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林思成已经做完了前期的所有准备工作。
病害诊断:多光谱成像检测。
分层清洁:胎体、底釉层、釉下层、釉上层。
剩下的,全是精细活:除了入窑复烧之外,全都要在显微镜底下完成。
包括釉料复配、釉层补绘、层间结合。
王齐志和商妍闭上了嘴,又往前靠了一点:要开始了!
(本章完)
第124章 谁敢说这是补的?
第124章 谁敢说这是补的?
雪白的灯光投下,空气中漂浮着瓷锈特有的涩味。
打磨、涂胶、拼接,林思成有条不紊,青大罐的轮廓渐渐成型。
李贞和博士贴身协助,还有一位准备物料。冯琳和剩下的一位无所事事,林思成便让他们记录。
冯琳笔记,另一位遥控摄像机。
不好直接跑到台上去看,商妍把影像同步打在了大屏上。
王齐志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靠,拧开保温杯,惬意的呷了一口:“商妍,你这屏不错啊?”
商妍一脸奇怪:“你实验室没有?”
他点点头:“有!”
而且比这大多了,不过王齐志一直没机会欣赏。
他又用力靠了靠椅背:“没沙发,差评!”
商妍瞪了他一眼。
王齐志又往上指了指:“咦,怎么不拼了?”
商妍回过头,仔细看了看:林思成从显微镜下取出一块瓷片,仔细端详。
渐渐的,眉头皱了起来。
同时,商妍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怕是……补不了了!”
王齐志怔了一下:“为什么?”
商妍往上一指:“看!”
话音未落,林思成抬起手指,轻轻的刮了一下瓷片的茬口,就像刮刀刃一样。
随即,瓷粉纷纷洒洒,飘落下来,瓷茬上多了一层斜面。
不多,就两三毫米。
但王齐志当即直起了腰:“酥了?”
大致就是因为土壤中的酸碱浸蚀,导致瓷片断口处胎体酥粉化。已经没办法用胶水粘,粘住也过不了几天就会开洞。
如果是普通修复,当然无所谓,大不了贴金箔,更或是用大漆塑胎。就像被白老师买走的那只猪油白碗,缺三分之一,林思成也照样能补。
但这是精细化的无痕修复,它原先长什么样,你就要补成什么样。缺一毫米的胎与,修复难度瞬间就会增加好几倍:要补底胎,要补底釉、要补青、更要补表釉。
也就是昨天商妍提出的那六点:底胎膨胀系数,釉面高温耐受系数、多角度色恒常性、笔触的触感还原……
何况还缺这么多,而且还是好几块?
“酥了!”商妍点点头,如喃喃自语,“都说了,你别异想天开!”
王齐志没说话,脸色一点一点的冷了起来。
等于这半天的工作,全白做了。
罗永盛(王齐志以前在文物局的助手),你是干什么吃的?
东西是王齐志从京城找的,但之前只了为了让林思成练手,所以谁都没有太重视。包括林思成,更包括王齐志。
因为谁也没想到,练着练着,竟然练出来了个申遗?
但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重新找。
暗暗嘀咕,王齐志拿出手机,准备让林思成换一件,比如先补娇黄釉。
然后他再抓紧时间找,最多三到四天,东西就能送过来。
他都站了起来,商妍又摆摆手:“你先等会!”
王齐志下意识的抬起头,往台上看了看:咦,林思成这表情,看着还行?
眉头微微皱起,但神色尚算平静,轻轻的刮着瓷茬,直到再没有瓷粉落下来。
与之前对比,瓷片已窄了三毫米有余,长度足有两公分多,还恰好就是一处青纹转折的节点?
出师不利,第一天,就上这么大的强度?
中度酥化,堪称地狱级。
不是不能补,而是难度很大……
琢磨着瓷片,林思成声音一沉:“检测报告!”
“唰”一下,博士的脸红了起来。
所有检测都是他做的,包括病害诊断。查了冲口、裂缝、伤釉、伤彩,乃至色相变化,就是没查盐析与侵蚀。
还有李贞,全面清洗是她做的,来回三遍,竟然也没发现?
两人低着头,李贞递上了报告,林思成却没接:“念!”
李贞正了正神色:“胎体核心成份:sio,含量……alo,含量……颗粒……晶体结构……气孔率……”
“釉层釉料体系:元素含量……呈色影响……釉层化学组成:配方……折射率……热膨胀系数……”
“微观特征:气泡结构……分相结构……物质性能:硬度……密度……介电常数……”
林思成慢慢的搓着瓷片:典型的成化早期“麻仓土+祁门高岭土”的二元配方,陶土颗粒比永乐时期更为精细。
釉料用的是苏麻离青加平等青,配方更为复杂,发色更为独特。
相应的,修复难度更大。
想补好,就得出绝招……
林思成回忆了一下王齐志从京城找来的物料,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准备的比较充分……
过于专注,下意识的,就用起了前世的习惯,林思成的手指点着桌子,一下一下的敲:
“李贞,胎泥备制:祁门高岭土 70%、景德镇麻仓土 25%、陈化藕粉泥 5%……重点:添加0.3%头发灰(明代秘方,增强韧性)……”
邵启华(商妍学生,硕士)协助:青石臼捶打360次,重点:顺时针90次→逆时针90次,循环4遍……加温陈腐,温度区间:40-60度……重点:杉木桶陈放,每十分钟翻搅一次……”
“苗新(硕士),记:一、胎泥加碎瓷粉,过100目筛,用骨压子压实。二、纯胎泥制备:三揉九捏……三、胎泥浆,滤布过滤……”
“姜元山(博士),钴料制备:回青料加石子青,比例三比七,用青瓷片研磨……调色验证,试片烧制观察特征……”
“冯琳:熟桐油加松烟墨,重量比三比一……”
“工具……”
刚说了两个字,林思成下意识的顿住:五个助手,竟然全部安排完了?
算了,自己来吧。
他脱下手套,走向工具箱。
台下,商妍和王齐志面面相觑。
前者是不太懂,虽然说懂一点,但信息量太多太集中,王齐志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后者是惊呆了……是真的惊呆了。
起初,商妍还感叹了一下,心想林思成直呼其名,把师兄师姐的称呼全给省了,但反倒越有范儿了。
听到胎泥、钴料,乃至桐油时,商妍还叹了口气,心想林思成是没苦硬找苦吃:今天这青罐是非补不可?
随后,看到林思成一样一样的拿着工具:金刚刀、竹根凿、度形规、鱼形模……她才反应过,林思成要干嘛:雕胎修复。
说直白点:用木器才会用到的“榫卯结构”的形式,把因为酥化而缺损的瓷胎补起来。
别说会,商妍见都没见过,就在古籍上看过两眼。
甚至于要不是看到极有辩识度的度形规、鱼形模,她甚至都想不起来。
眼睛下意识的一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林思成,老师今天真就长见识了?
心里惊的不要不要的,但她反应极快,三两步上了台。
王齐志后知后觉,紧紧跟在后面。
而后,商妍压低声音:“姜元山,你去协助林思成,钴料我来……王齐志,你准备工具……”
话还没说完,林思成头都没抬,只是摆了摆手:“不用,你们记录就好!”
看着他赶苍蝇一样,商妍怔了怔,又撇撇嘴。
随后下了台,商妍拿起摄像机遥控器,距离调的更近,像素更为清晰。
王齐志装模做样的拿起冯琳丢下的笔记本,一脸茫然:“你撇什么嘴?”
商妍继续撇:“他嫌咱俩碍事!”
王齐志怔了好几秒,给徒弟找理由:“你一声不吭的就往台上冲,冲上去就插手瞎指挥,搁我我也嫌碍事!”
你懂个屁?
商妍“呵呵”一声,指着大屏幕:“你知不知道你学生准备干啥?雕胎……”
王齐志怔了一下:“这不是清代的浮雕瓷上釉前的工序吗?”
“压根就不是一回事……你咋就这么笨?”
商妍有点着急,连说带比划,“榫和卯知不知道?林思成准备用这种方法,把缺损的部分补起来……姜元山(博士)压根就不会……不,他听都没听过!”
王齐志瞪着眼睛张着嘴,愣了好久。
“家具和房梁用的那个榫和卯?”
“废话!”
厉害了,我的徒弟?
别说商妍的学生了,老师我也没听过……
王齐志猛呼一口气:“具体怎么补?”
商妍翻了个白眼:我咋知道?
我要知道,就不会惊成那样了……
“意思就是……没人会?”
“有!之前是陈万里,孙赢州,冯先铭。现在是他们的几位学生……”
商妍岔开五根手指,“活着的就这么多,全在故宫……王齐志,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王齐志的眼皮止不住的跳:他不知道雕胎修复,但至少知道商妍提到的那三位:现当代鉴定界的泰斗,瓷界泰斗,古陶瓷研究界的顶级专家。
只说一点:如今国内执行的馆藏陶瓷品级,及鉴定级别,就是这三位划分和制定的。
恰恰好,三位全部受故宫邀请,曾任瓷器文保修复研究员。三位教的的徒弟不少,但技术最顶尖的仍在故宫。
但那地儿有些传统,特别是文保修复,一直延续师徒制。说直白点:真传私授,所谓的学生,就只能打打酱油。
所以,商妍才说:会的,还活着的就五位,全在故宫。说问,林思成长这么大,连西京都没出去过,从哪学的?
王齐志斩钉截铁:“书上!”
商妍怔住,哆嗦着嘴唇,一句“放你娘屁”涌到了嘴边。
王齐志半点都不急:“书上没有?”
当然有。
但就几本有限的古籍:《陶说》、《景德镇陶录》……但模糊不清,言语不详,别说学,功底不够读都读不懂。
王齐志紧追不舍:“这三位没出过书?”
当然出过,还不少。
但如果靠论著就能学会,还何来的真传?
也不至于如今就只有那五位会。
商妍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想到铁制文物,索性闭上。
林思成就靠几篇论文,连文物局文研院的核心技术都能推导出来,还有什么是他学不会的?
但学会是一会事,会用又是另外一回事……
王齐志又趁机打补丁:“再者,他也只是试一试,不一定就能补成功!”
商妍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孙赢州先生说过一句话:没有二十年的苦练,雕不了胎。
何况是榫卯结合?
两人再不说话,只是盯着大屏。
王齐志是基本不懂,也就看个热闹。商妍研究了半辈子,在西大也是数一数二,但看着看着,竟也有些看不懂了?
她知道“熟桐油加松烟墨”是渗透剂,需用毛笔仔全细细的涂浸在酥化边缘及周边,目的是加固酥化区。
但她看不懂林思成的手法:先把瓷片泡到水里,等气泡冒完才会捞出,然后涂浸渗透剂,而且每次浸渍都极快,狼毫笔几乎是一触即离。
想了想,商妍手一伸。
王齐志还没反应过来,本子和笔就被抢了过去,手里多了个遥控器。
等抬起头,商妍已经上了台,不过离得挺远,也没出声。
林思成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为确保酥化区结构稳定,渗透剂需达到3mm以上深度。但明代胎土,特别是成化胎土,含铁量在0.8%-1.2%,遇油易发灰,所以过量渗透会导致胎体变色……”
商妍怔了一下,笔下记的飞快。林思成说那么多字,她就用完了半分钟。
然后,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林思成,你补你的,我就是就近观察一下!”
王齐志暗暗撇嘴,只是观察,那你还记这么快?
林思成笑了笑:“不妨碍!”
确实不妨碍:前世的时候他一边操作一边讲课,只是常态。
也不止是学生,好多时候,专家和领导能把实验室坐满,而且极吵。哪像现在,实验室七八个人,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所以,渗透量要适可而止:每次浸渍不超过3秒,每次间隔两小时,前后九次,所以孙赢州先生命名为三浸九提……重点:可使渗透深度控制在3.2±0.15mm……”
手工活,却能精确到毫米级?
商妍又惊又叹,笔下飞快:“之前的泡水呢?”
“这是元代的‘水映法’,既用来界定酥化边缘,具体方法为:将瓷器浸入20c蒸馏水,观察气泡析出路径……重点:酥化区气泡呈串珠状排列……”
商妍怔了一下:“但有显微镜?”
林思成点头:“对,所以后面我又补充观察了一下。但如果是申遗,还是尽量用传统方法比较好。而且要尽量体现在申报资料中……”
王齐志才反应过来:从进了实验室那一刻起,林思成就在准备申遗的资料了,所以才同步笔录和影音记录。
他暗暗感慨,调整着头顶的摄像机,离得更近了一点。
林思成有条不紊,边干边讲。
固胎、精雕、修形……底层、中层、表层。
而后榫卯拼接,大罐胎体成型,并入炉烘烤。
到这一步,商妍哪还有时间震惊:就林思成讲的这些理论,她光是消化,都得以“月”计。等融会贯通,天知道得到猴年马月。
而后描补底釉、青补绘,釉层处理、再次复烧……从前到后,林思成都用的是最为传统,最为复古的方法:双勾填色、水路留白、五水五色,荡釉、吹釉……
所有的工序,绝对都能在古籍里找得到,但要说谁会用,举国超不过两巴掌。
商妍已经无力震惊。
当最后一刻,大罐出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包括这几天一直打酱油,打饭、提水、只提供后勤支援的王齐志:
仅凭肉眼,谁敢说这是补的?
再想想:之前破的那个逼样……
(本章完)
第125章 要保护好(月票加更99)
第125章 要保护好(月票加更99)
商妍后退了两步,瞳孔微缩,双眼迷离。
圆口丰肩,腹部浑圆,纹饰流畅,发色淡雅……
只凭肉眼,找不出任何一丝修复过的迹像。真就是之前长什么样,现在仍旧长什么样。
但往前凑到近处,再用高倍镜,就能清楚的看到修复后的痕迹。
并非林思成手艺不高,而是基于文物修复的“可识别性原则”,必须要补成这样。
既视觉可识别性、检测技术的兼容性、修复材料的可逆性。
说简单点:眼睛可以看不出来,但用放大镜必须能看的出来,用机器更要能检测得出来。
这是国际公约的文物修复核心准则,国内《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等权威文件更有详之又详的明确规定。
但正因为这样,修复难度才高:商妍绝对算是内行中的内行,用眼睛,咋看咋像真的。但拿放大境一瞄,外行中的外行也能看出来,这是补好的残器……
而更让商妍惊叹的是,林思成对于“传统”、“复古”原则的苛求程度。
所有的技术全部用古法:拼接用古法,雕胎用古法、补绘用古法、烤釉更用古法。包括各种原料:胎泥、釉料、钴料、胶水……但凡和现代科学沾边的,能不用就不用。
算来算去,也就检测观察、入炉复烧用的是现代的手段。
所以,为了确保能过审,就这一樽成化大罐,林思成补了近五天。
先不说水平有多高,就这份用心、专注,力求完美的精神,她手底下的学生加起来都比不上。
但商妍已经不嫉妒王齐志了,因为从今天开始,她也能对别人说:这是我学生。
虽然不是导师,只是指导老师……
正儿八经的导师正满面红光,手里攥着厚厚的一沓红包。王齐志一个一个的发,连声道谢:“辛苦……这几天辛苦了……辛苦辛苦……”
商妍也有,包括王齐志自个也有。不算多,但绝不算少:一人两千,抵李贞冯琳一个半月的工资。
轮到林思成,王齐志把红包往他手里一放,又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缓缓脑子,这一周什么都别干,什么都别想,就吃、喝、玩……剩下的交给老师!”
林思成点点头。
连轴转了五天,虽然不至于到废寝忘食的程度,但大脑基本是满负荷,甚至连梦里都梦到的是修大罐。
一直保持超高强度的亢奋状态,精神一直紧绷,偶尔的时候甚至会出现现实和想像分不清的幻觉。
很正常,但确实得休息,不过顶多缓个一两天。
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王齐志叹口气:“十一了,我的傻徒弟!”
林思成怔了怔,恍然大悟:今天三十号?
“先回工作室洗一洗,我派车送你,回家先好好睡一觉……”王齐志推了推他,“去吧!”
林思成点点头,又挨个打招呼,一如往常:礼貌、谦恭、温和,如沐春风。
和台上时相比,好像没什么区别。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林思成身上散发的那种专业、肃然、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气机,却如实质。
几人连忙回应,脸上堆满笑,腰不自主的勾了起来。
唯有李贞,心不在焉,如有所失。
目送林思成出了实验室,她本能的回过头来,盯着装着大罐的囊匣。
再想起这几天以来,就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一个银河系?
商妍看在眼里,暗暗一叹,想起了之前王齐志忽悠她的那句话:林思成到了你那里,就如鹤立鸡群,你那几个学生就别想好……
果不然?
她拍拍手:“好了,都回去吧,这几天挺辛苦,好好休息几天!”
几个学生一一道别,包括冯琳。但她刚到门口,王齐志喊了一声:“冯琳,你回来!”
冯琳脸一红:连着几天都是高强度,脑子有些犯迷糊。忘了她早不是学生,而是王教授的助研。
还以为有什么交待,王齐志却拍给她一把钥匙:“顺路帮我送回家!”
“好的王教授,还有呢?”
“哪有什么还有?好好休息……”
“哦哦~”
撵走冯琳,王齐志拿起录像带,又提起囊匣:“领导我全都通知了,校长、书记、副校长、院长,全在会议室等着……你敢不敢去?”
稍一顿,他又斜了斜眼睛:“商妍,别怪我没提醒你:机会就这一次,过时不候!”
商妍“嗤”的一声:还用得着你用激将法?谁不去谁傻子。
别说敢不敢,现在谁跟她抢,她跟谁急。
她重重点头,紧跟着王齐志出了实验室。刚下楼梯,眉头稍稍皱了一下:“领导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不可能!”王齐志断然摇头,“领导又不是傻子?”
“我说的不是项目,我说的是人……”商妍有点担心,“比如我,比如林教授!”
顶多三个指导老师的名额,全被王齐志指定了,学校会不会有意见?
再者,论能力她确实挺强,但要论资历,她在院里还真排不上号。
最关键的是,林教授都退体了……
“杞人忧天!”王齐志“呵”的一声:“当我是吃素的,还是当林思成是泥捏的?信不信我带着林思成辞职?”
商妍猛的愣住:对啊?
之前林思成修复景泰蓝的时候,自己都还想:就凭林思成这手艺,哪里去不了?
再加上青瓷呢?
北大大门常打开,你会喜欢这里……领导敢出妖蛾子,王齐志真敢走!
商妍心里顿然一松。
就在隔壁栋的教研楼,三分钟就到。
推开会议室的门,人坐的满满当当:校长、书记、副校长、院长,副院长、团委书记……林林总总十多位,校、院两级领导几乎到齐了。
照惯例打了一圈的招呼,王齐志先取出大罐,又打开投影和录像。
商妍上台,同步讲解。
整整两个多小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但领导们脸上的表情却格外精彩:震惊、愕然、不可思议,以及不敢置信。
这是……林长青那个草包孙子?
这是北大、复旦都不敢涉及的“无痕分层修复”?
还是雕胎,甚至是榫卯结构修复……这技术除了故宫和文研院,就没第三家懂。
会用,且会教的,就故宫一家。
也别说学校有没有教过,就问商妍,就问学校的那些瓷器教授,他们有没有学过?
直到商妍讲完,投影关闭,领导们都没回过神来。
双眼盯着大罐,脑海中回荡着商妍最后那一句:
经王教授的不懈努力,以文研院(国家文物局文化遗产研究院)的历代青瓷修复技术为核心,经团队大力协助,林思成完美修复明成化御窑青龙纹天字罐……
王齐志能弄来文研院的核心技术资料,他们当然信。但剩下的,他们一个字都不信。
原因很简单:王齐志到学校才几天?
别说一个月,也别说林思成。就把资料给商妍,给她十年,她能不能研究明白?
但问题是,录像记录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直是林思成主导……哦不,几乎九成以上的技术性工序,全是由他完成。
包括商妍,也只是从第四天开始,才做了一些辅助性的协助。其它的博士、硕士,全程都是基本辅助。
雕胎没怎么接触过,领导们确实不太懂,但剩下的他们至少会看:
补绘时的双勾填色,勾靳纹饰时的“一笔龙”技法,喧染青时的“青五水”,这些全是只存在于古籍中的绝技。
哦不,故宫也会,但只限故宫……
但这些,全是林思成独立完成,全程录像就摆在这里,这个还能做得了假?
王齐志也说的更清楚:全程一百零一个小时,一镜到底,一帧未剪,领导如果想看,他现在就放。
更有甚者,全程补了五天,林思成就做了五天的实践性教学,上台就讲,基本没停过。先不说技术层面,就这条理,这逻辑性,这讲授水平,比学校好多教授还要高。
因为好几位金属系、乃至考古系出身的领导,竟然都能听懂好多,甚至能理解。
这就离了个大谱:这教学水平,得有多高?
不夸张,如果闭上眼睛,他们还以为是从省博,或是更权威的研究机构请到学校来上课的大牛。
正觉得不可思议,校长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王书记,你们实验室上次递上来的那个报告,就那个铜起源,是你和谁设计来的?”
王齐志怔了怔:“校长,是我和林思成!”
“就说嘛,我也记得好像是林思成!”校长放下茶杯,念叨了一句,“但一个铜,一个瓷,他这学科跨的有点大啊?”
领导们又愣住了:什么铜起源,我们怎么不知道?
就副校长,文保系院长默不作声:这个项目要准备和中科院的王昌遂教授团队打擂台的,当然得保密。
正暗暗转念,校长的话峰突地一转:“我同意了!”
啊?
其他人面面相觑。
前一句还是“跨的有点大”,都还以为校长肯定要求证几句,突然就来了个“我同意了?”
同意什么了?
随后,他们就知道。
“东西既然都补好了,那你肯定有了大概计划,一应经费、设备、场地、物料、标本、以及人员配备,肯定心里有数……这样,你现在就讲,正好人都在,研究研究……”
其他人顿时就知道:只要不是太离谱,校长现场就能批。
王齐志早有预料,拿出文件夹往前一递:“谢谢校长!”
哟,准备的还挺齐全?
校长乐呵呵的想着,顺手翻开。但刚瞄一眼,眼皮就“噌噌噌”的跳。
就那个标题:《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申请报告》
以及第一行:本报告旨在申请将“元、明、清青瓷器修复技艺”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目录》……
来回瞅了两遍,校长愕然的抬起头,好像在问:申遗?
王齐志格外严肃,郑重点头:“是的校长!”
这声“是的”校长一下就乐了:王齐志啊王齐志,我就给你竖了根屋顶高的杆子,你却敢顺着往天上爬?
笑了两声,他又扶了扶老镜,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越看,眼睛越亮:
从项目简介,到历史沿革,再到文化价值与意义,并技艺内容与流程。以及存续状况与保护计划、佐证资料,乃至视频、图片。
包括传承脉胳、上代传承人、陶瓷史学者的推荐信、非遗专家的书面评估,乃至申报单位,这上面都罗列的清清楚楚。
王齐志敢写在上面给他看,当然不可能只停留在纸面上,等于开完今天这个会,主要领导一签字,这分计划就能实行。
校长心里一动:这样一来,等于大部分活,全让王齐志和林思成干完了,只要申遗成功,学校就是国家级遗产项目保护单位。
那学校干什么,就等着领功劳?
当然,申遗是个大工程,这点远远不够,但报告上这些,却是其中最主要、最难的。剩下的,无非就是人力、物力、财力,只要愿意投入就行。
但是,信不信这份报告拿出去,有的是单位抢着投?
眉头顿然一皱,校长又往后翻,当看到指导团队、协助团队,全是学校的人,他又松了一口气。
还好,学校还是有点用处的。
包括林长青:既便退体了,他也是从学校退休的,等于还是学校的人……
校长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把报告合上:“我同意了,会完了再开!”
潜意:既便开会,也只是走个过场!
只要合理范围内的,就没我不敢答应的。
但今天到场的人有些多了,只能改天再开。
王齐志正暗暗揣摩,校长又抬起头:“但我有一点要求:核心辅助团队,尽量用学校的人!”
“校长放心!”
“嗯!”校长点了点头,又想了想,“人呢?”
“连轴转了五天五夜,我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对,要休息好,”校长点了点头,又点了文件夹,“也要保护好!”
一语双关,但王齐志秒懂。
计划要保护好,资料要保护好,人更要保护好。
“校长,我明白!”
(本章完)
第126章 你有什么本事?
第126章 你有什么本事?
暮色四合,天边浮出一层锈色。
夕阳穿过窗帘的缝隙,在俊秀的的眉眼间跳跃。睫毛微微颤动,林思成迷迷糊糊的拉过枕头,遮在了脸上。
半梦半醒间,好像又回到了故宫。
卷发的老太太满脸慈祥:“小伙子真俊,才二十五吧?黄委员(黄宝生,社科院委员)说的对:年纪轻轻挖什么坟,还是印度的坟?以后跟着我,老师懂的可多了……”
“看这张照片:中间是冯先铭先生(故宫第一任陶瓷组组长),我老师……右边这位是孙赢州(古陶瓷学家)先生,也是我老师。左边是陈万里(古陶瓷学家)先生,还是我老师……
除瓷器外,冯先生擅点蓝(景泰蓝),孙先生擅竹木牙角(雕)。陈先生更厉害,懂戏曲,医术更高,建国之前,任过zj省立医院院长……”
“你以后好好跟我学,想学什么就能学什么……老太太我动手能力虽然差一些,但辈份高,我带着你去,他们还敢不让你看?”
“看这张,去年拍的,看中间这位,是不是头发胡子全白了?这是你耿师伯(耿保昌,师从孙赢州),今年整九十……下个月,他要到宫里来补三秋杯(成化斗彩,孙赢州捐献),到时候我让他教你……”
“这是你李久芳师伯,师从冯先生,专攻明清珐琅器和玉器……你别看照片上挺年青,其实已经八十二了,还天天点蓝(修补珐琅)……你以后就跟着他练手……”
“还有这位,徐帮达先生,当代字画鉴定泰斗,金石学家,你得叫师公……但今年已经整整一百岁了,肯定教不了你,不过你可以跟他徒弟学……”
仿佛遇到瑰宝,老太太见猎心喜,如数家珍。
林思成不停的笑,不停的笑,牙呲的发光。
一晃,就是八年……
风吹了进来,轻轻的撩动着窗帘。掠过脸颊,拔弄着额着的碎发。
林思成慢慢的睁开眼睛,努力的分辩着现实与梦境。
恍惚间,眼前又浮出老太太慈祥的笑脸。
老太太今年,整七十了吧?
身体肯定还健朗,但还是要尽早去看一看。
他徐徐的吐了一口气,坐起身来。
瞄了一眼手机,好多未接。
大概两点回来的,准备洗个澡,但只是在床上靠了靠,竟然就睡着了?
暗暗转念,他进了卫生间。刚打开水笼头,外间传来说话的声音。
咦,好像是顾明?
……
跟座铁塔似的,顾明靠着车门。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上绕着车钥匙。
眼睛嘟碌碌的乱瞅:好多美女,比医院还多……还年轻。
舞跳的真好看……咦,怎么不跳了?
哦对,林成娃。
盯着看了快十分钟,演出队散了,顾明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收起车钥匙,他腆着脸拦住一位舞蹈队的女学生:“同学,麻烦问一下,这附近有一家瓷器工作室,你知不知道?”
女孩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半旧的普桑,脸上露一丝嫌弃。
然后往后一指。
就她身后,就顾明正对面,好大的一块牌子:林思成古陶瓷修复工作室。
顾明脸一红:光顾着看大长腿了,压根就没留意。
道了声谢,在女生怪异的目光中,顾明推开了玻璃门。
叶安宁静静的坐在沙发里,手中捧着一本《中国绘画三千年》。听到动静,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找谁?”
顾明怔了一下:这什么眼神……怎么跟看贼似的?
略带审视,且隐隐透着几丝锐利。
本能的,顾明想起了小时候干了坏事却不敢承认,老顾盯着他的那种目光。
他一头雾水:“我找林思成!”
叶安宁又看了他几眼,低下了头:“稍等一会!”
顾明没留意叶安宁说了什么,只觉莫明其妙:我就那么像坏人?
下意识的回过头,顾明恍然大悟:透过玻璃门,停在路边的桑塔纳格外惹眼。再想想自己刚才那副猪相……
看到就看到,但这女人是什么人?
正转着念头,里间传来哗哗哗的水声,顾明怔了怔:林成娃,在洗澡?
外面,还坐个贼漂亮的女人……哦不,女孩?
这他妈想不让他想歪都不可能……
神情渐渐古怪,但刚抬起眼皮,两道目光有如利箭,直直的刺了过来。
只是一眼,却刺的顾明浑身刺挠:就好像这女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甚至于还有那么一丝“你是不是想带林思成去鬼混”的意思?
不是……大姐,你算卦的么你?
叶安宁放下书:“你是他同学?”
脸上带着浅笑,语气也很平静,但顾明有一种难受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是他哥!”
叶安宁怔了一下,又想了一下。
然后,又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给你倒水!”
顾明感觉更难受了:感觉那双眼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谢谢,不用倒了。”
叶安宁没说话,还是倒了一杯水,放在对面的沙发扶手上。
“先坐吧,他马上好!”
“哦……好!”
顾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自在只是一方面,关键是好奇的要死。
这女人是谁,林思成的女朋友?
但从来没听他提过?
关键是这气场,太特么强了,院长站他面前训他时,顾明都没这么不自在过……
正胡乱猜着,水声一停,不大的功夫,林思成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顾明……咦,安宁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叶安宁笑了笑,“小舅让我送你回去!”
林思成愣了愣,看了看叶安宁手边的车钥匙,又想起王齐志把红包放他手里的那一幕:“回去先洗一下,我派车送你……”
所以,叶安宁怕不是从两点多等到了现在?
他忙笑了笑:“安宁姐,这是我发小顾明……顾明,这位是叶表姐……正好,一块去吃饭!”
顾明忙摇头:“我还有事,只是你电话一直不接,干爷让我过来看看……”
其实他就是来找林思成的:李信芳订好了地方,还带了个贼漂亮的闺蜜,准备介绍给林思成。
要说鬼混,也不算错:准备四个人吃完饭,然后去蹦迪。
但就眼前这架势,他哪里敢讲?
一看就知道顾明在撒谎,但林思成没点破:“哦,电话关静音了!”
“行,记得给干爷回电话,我朋友还等着呢!”
说着,顾明还使了个眼色。
林思成恍然大悟:顾明来找自个,保准不是什么正事。
就他那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性格,叶表姐只需一眼,就能猜个八九成……
送出门,看顾明上了车,林思成挠了挠额头:“安宁姐,顾明其实人不坏!”
“是吧!”叶安宁抿嘴笑笑,拿起车钥匙。“我送你回去!”
“咱们先去吃饭,麻烦你等那么久!”
“好!”
其实也没多久。
看林思成睡的正香,叶安宁留了张纸条,又从外面锁了门,到快六点的时候才过来的。
但她没拆穿……
就校外的餐厅,等两人吃完,天已经黑了下来。
就三站路,但叶安宁还是开车把他送到了楼下。
门头灯很亮,林思成站在车边,叶安宁落下车窗,两人小声说着话。
三楼阳台,客厅的四面窗户,趴着三颗脑袋。
“小舅明天会去京城跑申遗的事情,这几天会很忙。所以特地交待我,让我看着点你……你别笑,这是你们校长专门交待的。
所以你要去哪,或是用车,就给我打电话……舅妈还说,等三号四号,她和小舅也就应该忙的差不多,到时候一起吃饭……”
看林思成想说什么,叶安宁笑着打断:“我也无聊,也没几个朋友,待家里也是睡觉看书,要不就是和王有坚抢电视……”
林思成想了想:“好!”
叶安宁笑笑:“那你上去吧!”
林思成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大切驶出了林荫道,他进了楼门。
三道身影齐齐的转过身,坐到了沙发上。
“吧嗒”一声,门锁弹开,刚换好鞋,林思成一怔愣。
就顾明那张嘴,也是没谁了,迟早给他封上!
都不用猜,估计刚出校门,把车停到路边,就给家里打电话:干爷、干爸、干妈……我去了的时候,林成娃在洗澡,有个女孩在等他……特漂亮……
江燕婉一脸笑眯眯:“那是你同学吧,挺漂亮啊?”
林明志猛点头:“本地牌照,家是市里的吧?”
老爷子没吱声,但若有所思,似笑非笑。
教了大半辈子的学生,鉴了半辈子的器,他自问还是有几分眼力的:那女娃看林思成的时候,眼底藏着光……
林思成一脸无奈:“爷爷,爸,妈,我才二十一!”
“二十一怎么了?”江燕婉一指林明志,“我二十就和你爸结婚了!”
“这就不是一个概念,再说啥都不知道,你们就敢想像?”
林思成“呵”的一声:“五年前,她妈妈四十二,就比我爸高五级!”
江燕婉和林明志猛的一震。
五级?
正科、副处、正处、副厅、正厅……而且,四十二?
夫妻俩面面相觑。
爷爷慢悠悠的往后一靠:“五级怎么了?没出息!”
林思成被骂的愣住:老爷子,你心气挺高啊?
算了,说正事吧!
林思成坐到沙发里:“爸,你陪爷爷去复查了吧,医院怎么说?”
“都挺好!”
都挺好就好。
林思成拿起茶壶,给老爷子倒满:“爷爷,跟你说件事:我老师帮忙,给我弄了间工作室,你知道吧?”
林长青接过茶杯:“知道。”
林思成回家讲过,之后林长青特地问了问,知道是学校新聘来的铜器专家,听说能力挺强。而且一来就任院领导,背景也很深。
至于研究铜器的为什么收林思成当研究生,却又给他弄了间古瓷修复室,学校的老同事也没搞明白。
林长青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他从京城弄来点资料,让我钻研了两天。然后,准备以‘古瓷修复’的名义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但他怕我太年轻,把握不住方向,所以想请您发挥发挥余热,帮我把把关……”
林长青怔了一下。
05年申遗才启动,他刚好退休,所以了解的不多,但他直觉不对劲。
养了二十年,可以这么说:林长青后半辈子的心血,全注入到林思成的身上。林思成是什么性格,他还不清楚?
避重就轻,模棱两可……这小子又在给他耍心眼。
其它不论,就说王书记研究的是铜器,申请项目却是瓷器,这里面藏着多少弯弯绕?
林长青不动声色,放下了茶杯:“什么瓷?”
林思成顿了顿:“青!”
林长青眼皮一跳:青瓷修复,西大都不教……不,说准确点,就没有哪个大学教。
原因很简单:一是难度太高。光是一个釉面补绘,青发色,就够大院校的系级团队研究个几十年。
其次,标本太少,物料成本太高。哪怕是晚清的一堆破瓷片,小小的一只碗都得好几千,年代早一点的,器型再大一点的,至少几万十几万。
“物料哪来的?”
林思成实话实说:“我老师找的!”
林长青愣了愣:岂不就是……私人掏腰包?
“技术资料呢,我是说从哪找的?”
“文研院!”林思成眼都不眨,张口就来,“故宫瓷器组的核心技术!”
其实哪有什么资料?只是怕太过惊世骇俗,他和王齐志对好的口供罢了。
但林长青信了,两只眼皮一起跳,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腰。
他干了大半辈子,还不能不知是怎么回事?
林思成的老师利用私人关系,从故宫的上级单位,把资料给弄了出来……这关系得有多硬?
他皱了皱眉头:“项目是什么级别?”
林思成怔了怔,叹了口气:就知道瞒不过去。
“国家级……但我估计有点悬,至少这一批是有点悬,因为时间来不及!”
林长青已不是眼皮跳,连眼睛都跳:这是第几批的问题吗?
他没怎么了解过申遗,但至少知道:国务院主持,鼓励地方大力支持的国家级项目是什么概念……但凡出一个,就是好大的政绩。
而且,一跳就是好几级,林思成的老师说申就能申?
还有故宫的核心技术,以及动辄十几几十万的标本和物料……凭什么?
林思成姓林,又不姓王?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道光,老爷子若有所思:“刚那女娃是你老师什么人?”
林思成暗暗一赞:姜还是老的辣!
“是我老师他外甥!”
“亲的?”
“当然……叶表姐的爸妈工作比较忙,又常年全国乱飞,所以她基本上是在老师家长大的!”
岂不就等于,和亲女儿没啥两样?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老爷眼睛一亮,刚刚坐直的腰,又靠了回去。
遂尔,眼中闪过几丝古怪,在林思成的脸上打量。
嗯,确实挺好看,还挺白……
起初,林思成还莫明其妙。他突地,他反应过来:爷爷以为,他在吃软饭?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林思成叹了口气:“爷爷,我靠的是真本事!”
“哦?”
孙子越急,老爷子越怀疑,端起茶杯,懒洋洋的往后一靠:“什么本事!”
林思成嗫动着嘴唇,无言以对。
难不成告诉老爷子:你大孙会补青,而且补的贼好!
而且技术也罢,物料也罢,都是我自个弄来的?
信不信他敢讲,老爷子的血压敢飙到一百八?
算了,就这么着吧,反正他迟早能知道。
“那你去不去?”
老爷子笑咪咪:“去!”
(本章完)
第127章 十个心眼都不够(月票加更1010)
第127章 十个心眼都不够(月票加更1010)
书房紧闭,小胖子窝在电脑椅里,津津有味的看着喜洋洋。
客厅里灯火通明,单望舒靠着沙发,神情略显怪异:王齐志拿着手机,跟驴推磨一样,在客厅里不停的转圈。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二姐,文件什么都不差,凭什么不行?”
“技术够独特吧,够濒危吧,申报资料够全面吧?”
“啥,时间不够,最好不要越级?不是……这是谁规定的?”
王齐志心一横:“二姐,别怪我没提醒你:申请项目的传承人,是你姑娘对象……”
“啥,不可能?不信你问望舒……”
单望舒眼睛一亮,刚要去接手机,话筒里传来一声冷笑:“规定就是规定,别说是丫头对象,就是丫头他爹也不行!”
话刚说完,“嘟”的一声,电话就给挂了。
王齐志双眼发直,直勾勾的瞅着老婆。
单望舒撇了撇嘴:“你看我干啥?你姐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
但凡能帮,肯定就帮了。之所以没帮,那就是实在帮不了……
王齐志当然知道。
但万一呢?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他冷哼一声:“我给林思成拍过胸口的?”
“林思成咋说的?”
“他说不急,他才二十,沉淀的起……再者搞太轻松了,也不一定全是好事!”
“呵呵,王齐志,你平时的聪明劲呢,政治觉悟呢?”
单望舒怔了一下,又“嗤”的一声:“你还不如林思成看的清:驴都知道添把豆子,才肯拉磨……我再问你:你轻轻松松的把他弄到大会堂,领本证书,再和领导握握手,然后呢?”
“国家级荣誉还不够?”
“废话,他现在还是学生,要那么大荣誉,劲往哪里使?”
王齐志自然知道,单望舒呵呵的那一声是什么意思:你得让领导知道你多辛苦,多努力,这份荣誉来的多么不易,荣誉的含金量才高!
自己倒好,一蹴而就,一步到位,林思成的辛苦和努力半点都没体现出来……单望舒是这个意思。
就如文物公司的那樽倒流壶,王齐志为什么压着,连学校都没让知道?因为不管是什么荣誉,一定要到最合适的阶段,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量。
那他这次没意识到?不,意识到了。
只是王齐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冲突:辛苦和努力自然要体现出来,并且一定得让该看的人全部看得到。
但也不能让林思成真的吃苦,不然要他这个老师是干嘛的?
不过他一时考虑的东西太多,没有意识到林思成也能考虑到这么长远?
王齐志叹口气:“这些又没人教他,他怎么会的?”
“他爸好歹也是领导!”
科级?
王齐志没吱声,只是在心里念叨:别说,这位绝对是个奇人……能生出林思成这样的儿子,还能教成这样,绝对算得上是奇人。
找个机会,一定要拜访拜访。
转着念头,他拿起手机进了卧室。
单望舒瞄了一眼:“你又想找谁?”
“当然是找爹,找我丈人爹……我还就不信了?”
王齐志嘟嘟囊囊,关上了卧室的门。
单望舒撇撇嘴:二姐也就是嘴硬,真要能帮,肯定就帮了。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王齐志的想法根本行不通。
劝又不听,慢慢折腾去吧。
单望舒又看了看表,想着叶安宁应该快回来了,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随即,叶安宁进了门,一边换鞋,一边在客厅乱瞅:“舅妈,我小舅呢?”
看她手里攥着手机,还亮着屏,单望舒“吃吃吃”的笑:“你妈打电话了?”
“对,我妈打完我爸打,跟审贼似的……我舅是嫌我过的太舒坦?”
“你舅是被你妈逼急了!”单望舒笑着,又拍拍沙发,“和林思成一起吃的饭?”
叶安宁坐了过来,又点点头:“就校门口,啧,那家麻辣鱼还挺好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单望舒恨铁不成钢,“到楼下,他有没有请你上去坐坐?”
叶安宁一脸怪异:“舅妈,你不觉得很冒昧?”
“谁冒昧?”
“我呀!”
“哈哈……”
单望舒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但心中顿然明了:觉得冒昧就对了。
如果是一般情况,既便关系再普通,出于客气,任谁都会客气一下。
但林思成竟然提都没提?
哈哈……就说那孩子那么聪明,都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就叶安宁,一天傻乎乎的,还说人家是直男……你平时挺聪明啊?
单望舒一直笑,好一阵,她又转转眼珠:“明天下午,你舅去京城,我也去……”
“你不是不去吗?”
“这不是计划有变嘛!”
单望舒笑咪咪的回了一句,又喊了一声:“有坚,有坚?”
小胖子噔噔噔的跑了出来,单望舒摸了摸他的脑袋:“明天,我和你爸去京城,你要觉得无聊,或是你姐欺负你,你就找你师哥!”
小胖子眼睛一亮,使劲点头。
叶安宁怔了一下:你这也故意的太明显了?
单望舒瞪了她一眼,又拿出手机,“唰唰唰”就是一条短信:
思成,明天我和你老师去京城,下午的飞机,可能要两三天。你不用来送,更不用来接。但安宁和有坚在家,一个懒,一个小,你看着点,别饿死了!
几乎是秒回:好的师娘!
叶安宁露出一丝嫌弃:“小舅让我看着他,你又让林思成看着我,你俩这么演,林思成又不傻?”
单望舒笑而不语:林思成怎么可能傻?
顶多是有点顾虑。
但不用担心,时间会证明一切。
……
暖阳像一层薄纱,轻轻的覆盖在窗台上。
风从厨房的窗口涌进来,搅起几丝鱼腥味。
林明志轻轻的刮着鳞,江燕婉慢慢的切着肉,动作都很轻。
另一边的小卧室里,林思成还在呼呼大睡。
突然,“叮零零零零……”
江燕婉提着刀,一脸怒容。
林明志一脸懵:“你看我干嘛,我手机早关静音了?”
“那还能是我的?咦,好像是林思成的……怎么扔餐厅了?”
江燕婉放下刀,推开滑道门瞄了一眼:“叶表姐……林思成哪来姓叶的表姐?”
林明志顿了一下:“是不是那个高五级?”
江燕婉眼睛一亮,又瞪了他一眼:“那么漂亮的姑娘,少给人家起外号?”
正准备去叫林思成,林思成揉着眼睛出了卧室。
江燕婉抿着嘴一笑,进了厨房,还关上门。
林思成扯了扯嘴角,顺手接通,却是王有坚:“师哥,我姐不给我做饭……”
话没说完,电话里传来凌乱的跑步声,好像一个在追,一个在跑:“王有坚,你敢乱说话,我锤死你……”
“来,你来锤……”
然后“咚”的一声,好像关上了门,小胖子气喘嘘嘘:“快十一点了都不起,我说我饿,她说让我吃泡面……但我都吃了三顿泡面了……”
林思成愣了一下:快十一点了,自己也没起……
他挠了挠头发:“昨天打电话,你姐还说吃的是三鲜面?”
“师哥你猜,三鲜和面中间,有没有‘方便’两个字?”
林思成哈哈哈的笑:小胖子还挺幽默。
“咚咚咚~”门被敲了几下,又传来叶安宁咆哮声,“王有坚,你死定了……”
既便隔着手机,既便隔着一道门,林思成依旧能感受到叶安宁的怒气。
看来是真急眼了,但平时那么冷静?
林思成笑了一声:“有坚,小心你姐揍你!”
“放心,她抓不住我……师哥,你来接我,咱俩去逛庙会吧,我请你吃好吃的……不带我姐!”
林思成哈哈哈的笑:“好,我去接你!”
知道他们挂了电话,叶安宁的牙咬的咯咯吱吱:完了,丢死人了……
“王有坚,我弄死你……”
小胖子蹬着门,一点都不怵,“姐,我这是在帮你!”
“你懂个屁……”
“好,你敢说你没有给我吃三顿方便面?”
叶安宁无言以对。
好不容易休长假,不得先睡个昏天暗地?
“好,王有坚,你给我等着……”
然后“腾腾腾”的一阵,人好像去了厨房。
小胖子把门错开一条缝,先把手机滑了出去,又趁机瞄了一眼:咦,叶安宁在毁尸灭迹?
嘁,满房子都是方便面味……
哈,还开了油烟机?
咦,她开冰箱做什么?
瞅了几眼,小胖子愣了一下,然后心里一怂:“姐,你手机!”
瞄了一眼客厅地上的手机,叶安宁“呵”的一声:我让你师哥看看,你吃的是不是方便面?
肉和菜往案板上一丢,叶安宁咬着皮筋,三两下扎好了头发。
然后,“笃笃笃笃笃……”
那刀切的快的,小胖子眼皮直跳。
之前,让她做顿饭,跟要她命似的。但现在,就因为林师哥要来?
所以,这得多大的毅力,多大的精神?
踌躇了好一阵,他又转了转眼珠,期期艾艾到厨房:“姐,我给你帮忙……”
“呵呵……不用!”叶安宁冷笑,“王有坚,等闲了我再和你算账!”
……
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又被老娘堵着一顿审。差不多一个小时,林思成才到。
门打开后,林思成狐疑了一下:叶安宁戴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发稍上也沾了几丝。
关键的是,好香?
叶安宁笑了笑:“正好饭好了,吃完咱们再去!”
林思成点点头,到了餐厅,他又愣了一下:王有坚抱着一盘饺子,吃的正香。
叶安宁递来筷子,他接住,伸到了王有坚的盘子里。
咦,羊肉韭菜馅,关键的是,味道真心不错?
面是买的皮,但这馅,绝对是新剁的。
林思成又夹了一个,叶安宁抿嘴笑了笑,进了厨房。
小胖子顿了顿,抬起头来,神情既真诚,又无辜。声音还贼低:“师哥,我真吃了三顿方便面,你信不信?”
林思成笑而不语:师弟,知道厉害了吧?
和你姐斗,你再长十个心眼都不够……
叶安宁又端来两大盘,林思成也没客气,到厨房取了味碟调了汁,而后坐下就吃。
眨眼的功夫,两盘饺子就见了底。叶安宁就吃了几个,但眉眼间全是笑意。
她又给林思成盛了一碗汤:“待会去哪!”
“去东王庙吧,民俗博物馆在那里搞了个文博会!”
“是不是茶器那个?”
“对!”林思成点点头,“我爷爷是顾问,在那里鉴定!”
叶安宁怔了一下,笑咪咪的点头:“好!”
(本章完)
第128章 错版日报?
第128章 错版日报?
笙歌鼎沸,人山人海。
人流如潮水,熙攘,吵闹,拥挤且嘈乱。
却又透着浓浓的烟火气。
叶安宁跟着林思成,目光新奇而又向往。小胖子手插进林思成的裤兜,紧紧抓着兜底的布,两颗眼珠嘟碌嘟碌,嘟碌嘟碌。
灯笼透出光晕,八仙桌支起剪纸摊,老艺人指间银剪翻飞。
碎纸屑雪般飘落下来,粉嘟嘟的小女孩翘起虎头鞋,红芒洒满了鞋尖。
老人剪刀一顿,剪尖轻轻一点,八寸见方的百鸟朝凤突然活了过来,金粉点缀的喜鹊活灵活现。
小女孩接在手里,眉开眼笑。
旁边是画摊,稀在锅里咕嘟冒泡,焦味混合着香,缠着蒙蒙的雾气钻进人群。
老艺人袖口沾着渍,枯瘦的手指捏着竹签在案板上轻点,火苗舔舐着铜勺,倾出琥珀色的丝。
手腕忽地一抖,丝甩出长长的弧光,竹签一绕,祥纹瞬间成形。多余的浆一滴滴的滴落下来,渐渐摊开。稍稍一凝,竹刀轻轻切过,片蜷成鲤鱼摆尾。
小胖子瞪着眼睛,嘴唇不住的舔,然后回过头,看着叶安宁。
叶安宁抿着嘴笑:“看我干什么,我没带钱包!”
王有坚斜着眼睛:“那你还不让我带?”
“带什么带?这么多人还这么乱,被人偷了你都不知道?”叶安宁笑出了声:“但你怕什么?你师哥肯定带了!”
不带也好,确实人太多,但林思成怀疑叶安宁是故意的。
就出门的时候,包明明在衣服上面,她拿了外套,又把包挂了回去。
也没多想,林思成拿出钱包:“一只鼠,一只牛,摊小一点!”
“好嘞!”
老人应了一声,铜勺一扬,丝扯成了金线。
几分钟后,姐弟俩一人舔着一根画,但没走几步,叶安宁又不动了。
用了至少十多年的压床,通体泛着油光,老师傅用力一摁,随着“咯咯吱吱”的声音,细长的荞面缓缓挤下。
汤锅里热气蒸腾,笈杆织成的笊篱一搭,羊肉臊子往上一浇,鲜香扑鼻。
叶安宁不停的吞口水,王有坚不吃,林思成只要了一小碗。
继续往前,甑糕、镜糕、油糕,面皮、凉粉、火烧……每见一个摊,叶安宁就迈不动腿,也不管好不好吃,反正肯定要尝一点。
小胖子截然相反,不怎么爱吃,但每看到什么稀奇玩意,都想买一件。
波浪鼓、铁环、泥泥狗、肚兜猴……不大一会的功夫,就装了半手提袋。
又往前走,三弦骤响。秦腔老生甩着白髯亮相,沙哑的吼声震得羊肉泡馍的汤碗微颤。
叶安宁怔了怔,边吃边看。
另一边,健壮的汉子用力一抛,朱红的中幡抛向半空。幡伞迎风展开,铜铃叮叮咚咚。
壮汉连翻几个跟头,等起身,幡也落了下来。
但许是风太大,三丈高的大幡被吹偏不少。顿然,汉子一脸惊慌,忽的往前,忽的退后,找着落点。
幡旗擦面而过,将要落地,突地伸出一只脚,在杆尾用力一踢。
中幡往上一窜,稳稳的落在了汉子的脑门上。
好一阵彩。
小胖子一动不动,两眼冒光。
林思成哭笑不得。
你以为他是想耍幡?
他是想当那根幡……
又往前,传来“叮叮咚咚”的脆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拿着錾子,在银镯上刻下四个字:长乐未央。
叶安宁又不走了,只是盯着镯子。
小胖子也不走了,眼睛眨巴眨巴。
他当然不买,他就是好奇:怪不得叶安宁不带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不知道师哥能不能想的到?
当然,林思成又不傻?
但依旧如买油糕,买泡馍,买火烧,林思成付钱的姿势格外的自然。
量过尺寸刻了一只,叶安宁戴上,摇着洁白的手腕,亮银色的连环镯“叮咚叮咚”。
眼睛笑成了两道缝:“林思成,好不好看?”
林思成点头:“好看!”
小胖子也点头,刚要说什么,脑袋上挨了一下。
都不用猜,叶安宁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笑容中藏着几丝威胁:“王有坚,我没问你!”
王有坚怒目而视:叶安宁,活该你光棍。
叶安宁冷笑:你懂个什么?
你只要闭嘴,乖乖的跟着,就是最好的托……
继续往前,过了中殿,耳中骤然一静。
偌大的一座院落,厢门大开。
厢房和廊檐下坐满了人,每人至少抱着一样物件。或大或小,方圆或圆,或是用箱,或是用布。
院子里撑着太阳伞,十多位专家一字排开,老爷子在靠近廊檐的位置。
这儿算是最好,早上能晒到太阳,中午能遮住阴凉。
再细瞅,郝钧和关兴民竟然也在,以及那位丁会长,一并坐在专家席。
小孩不要钱,林思成买了两张加急票。
普通鉴定票五十,就只能坐在厢房里等。中等票一百,也得等,但可以坐在廊檐下看。
加急两百,进去后就能鉴,还能挑专家,鉴完后还能看。
但人依旧很多,几乎座无虚席。
叶安宁一脸好奇:“还得买票?”
林思成点点头:“原本是不买的,但第一天人太多,就前天,游客打了好几架,摊子都给掀了,有两个甚至住了院。所以只能买票,以减少人流量。”
叶安宁才发现,廊檐下站满了保安,还有几位警察。
进去后,三人顺着廊檐外的台阶往里走,刚走到一半,传来“嗨嗨嗨”的几声。
“嗨嗨……你往哪走?林思成,就说你呢……”
郝钧站起来,大声的喊。看到叶安宁,眼神顿了一下,又使劲招手,“来来来,先到我这来!”
林思成笑了笑,走了过去:“师兄,我就一张票!”
“我真服了,你买什么票?你先来……”
说着,他又给身侧的助理说了一句,助理起身离开。
关兴民和郝钧挨一块,都见过,叶安宁带着王有坚,挨个打招呼。
林思成又开了句玩笑:“关主任,局里案子那么忙,你还有时间搞支援?”
“早就定好的,没办法,再忙也要来!”
就简单说了几句,郝钧的助手跑回来,手里拿着两张嘉宾证。
已经买了票,林思成没准备要,郝钧硬塞给他:“没事,到你爷那肯定得多坐一会!”
林思成瞪了他一眼,郝钧“呵呵呵”的笑。
就坐了几分钟,林思成和叶安宁起身。
看着两人的背影,郝钧若有所思:“老关,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说!”关兴民沉吟了一下,“但那姑娘,脸上有正气!”
郝钧“呵”的一声:“你干脆改算卦算了,干什么警察?”
“你懂个屁!”
两人嘀咕着,林思成和叶安宁到了廊檐下。
就数林长青这儿人最多,普通号排到了五十开外,专门有两个保安在维持稚序。
保安把他们带过来,林长青正在看东西,两人没说话,静静的站着。
差不多三分钟,藏友起身,林长青抬起头。刚要说声“坐”,下意识的一怔愣。
脸上露出笑,林长青把台签翻了过来:暂停。
“爷爷,这是叶表姐,我老师外甥,这是有坚,我老师小孩……老师和师娘出差了,我们出来逛逛!”
姐弟俩齐声:“爷爷好!”
“好……好!”林长青笑着,“坐!”
林思成摇头,把票放桌上:“不坐了,爷爷你先忙,我们到后殿看一下!”
“也好,那你们先逛!”
老爷子点点头,站了起来。
叶安宁和王有坚礼貌的告辞。
前后不过三五句,甚至比在郝钧和关兴民那的时间还要短。
又柔柔的笑了笑,叶安宁抿着嘴唇,跟在林思成的身后。
手腕上的银镯子转个不停。
看着两人的背影,林长青眼底泛光。稍一顿,他摆摆手:“不鉴了,下班!”
助手连忙收捡东西。
……
很安静,谁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展品。
两只银环不时的撞在一起,格外的清脆。
王有坚扑棱着眼睛,左边瞅瞅,右边再瞅瞅。
林思成揉了揉他的脑袋:“晚上想吃什么?”
小胖子瞄瞄叶安宁:“师哥,我说了不算!”
叶安宁瞪了他一眼。
林思成又笑:“放心,今天你肯定说了算,先逛逛吧,摊挺多,逛完了就去!”
叶安宁才发现,他们已经转完了后殿的展厅。
好几座展厅,茶器挺多,其它的文物也不少,但具体看了些什么,她没任何印象。
再往前看,果然,好多摊位。
这儿是东岳庙的后半段,挨着城墙根,一墙之隔就是环城公园。
地方极大,如今全被圈了起来,画成方格,还支了方凳和遮阳伞。
游客很多,摊也不少。有的东西多,大致百八十件,有的眼前只摆一两件。但无一例外,像这种的,全都摆着主办方新颁发的鉴定证书。
大致转了转,林思成竟看到了老面孔。
就那个卖旧书的摊,就是他当初买了《炎黄春秋》的那位老板。就是从他摊上买了那本内参,才和王齐志认识的。
一看到这位,林思成就知道,那些东西特多的摊位,全是市文物中心(主办方)为了吸引游客,从小东门请过来的。
就挺有缘。
林思成直接走了过去。
相隔月余,老板早把他给忘了。看男帅女靓,穿的也光鲜,连忙招呼:“两位想看点什么?”
“随便看看!”
林思成坐了下来。
看全是报纸,杂志,而且全是建国后的东西,叶安宁就没坐,站在旁边。
“舅舅挺喜欢这些东西的!”
“是吗?”
林思成笑了笑。
怪不得当时只是一眼,王教授就认出了那本内参?
暗暗转念,他信手的翻。
别说,比上次要好许多,至少东西老多了。
但有收藏价值的不多,稀罕的更少。
大致看了看,林思成准备换个地方。将要起身,他又眯了眯一眼。
地摊正中摆着一个旧信封,比普通的信封要大一点,更像是文件袋。
里面很厚,装的应该是报纸。
再看封面:纸质泛黄,盖着两枚黑色邮戳:封口一枚,右下角一枚。中间写着一行仿毛体的硬笔字:请转□□阝同志。
最中间应该是名字,可能泡了水,只剩一个耳朵旁。
这行字当然没什么奇怪之处,林思成奇怪的是信封上的那两枚戳:
一个大圆套着一个小圆,上面是“bj”,下面是“十七(支)甲”,中间是年月日:1964…10…17。
看着普普通通,像是京城哪家邮政所的戳,还是个排第十七的支所。
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个戳所在的所,在故宫里。
内部称“中南海邮局”,对外只有代号:“某某一部”、“祈某寺一o部”、“某某某某部队”。
对外的落戳一律以“bj·数字”代称,其中最核心的一类就是以“bj·十七”为代号。
然后根据具体单位不同,再以“甲乙丙丁”区别。而且字越靠前,级别越高。
如果是“甲”字呢?
中某办公厅!
林思成精神一振:那收信人,也就是信封上模糊不清,名字只剩一个“阝”的会是谁?
那寄信的人,又会是谁?
就四个字,又是仿体,收信人的名字也只剩一个耳朵旁。说实话,林思成真认不出来。
当然,如果是全名,既便认识“bj·十七支(甲)”的人少之又少,这信封也流落不到地摊上来。
暗暗狐疑,林思成拆开信封。
确实是报纸,但并非全版,而是号外。标题很是醒目: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人民日报》的第二份号外。但因为是赠刊,且面向全国县级以上的政府机关,所以发行量极大,存世的也就多。
如果从文玩的角度看,价值并不高。
除此外,背面顶部用钢笔写着四个字:矢志不渝,人定胜天。
这次成了仿舒体,明显是另外一个人的笔迹,架构工整,意气飞扬。
但可惜,他还是认不出来。
林思成皱了皱眉头:那这样一来,这物件唯一的价值,也就信封上的那两枚戳?
好像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好像犯了灯下黑,什么地方被自己给疏忽了?
但不好一直坐在这,就抱着这张报纸一直看,不然老板再蠢,也会怀疑这东西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而且说实话,光是这两枚戳就够了。遇到喜好的藏家,就像王教授这样的,一枚五万,保准眉头他都不带皱一下的。
暗暗思忖,林思成扬了扬信封:“老板,这信封多少钱?”
“那报纸可是号外,五百!”
林思成顿时就笑:“我是很年轻,但你也不能把我当日本人宰,还一宰就是两回?再是号外,它也值不了五百……”
“咦?”
一听声音,老板突然就想了起来:这小伙,在他摊上买过一本杂志。
当时,他要了三千,最后卖了三十……
他笑了笑:“早不说?五十!”
林思成麻溜的掏钱。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
不说东西值不值钱,但林思成这个还价的方式,真就不怎么见。
付了款,大致扫了一圈,看再没有什么亮眼的东西,林思成站起了身。
但并没有往前逛,而是往回走。
王有坚一头雾水:“师哥,现在就去吃饭吗?”
他中午的饺子都没消化完,又被叶安宁塞了一肚子奇奇怪怪,还不怎么好吃的东西,这会都还感觉撑的慌。
林思成笑了笑:“吃饭还早……找个安静的地方。”
叶安宁眼睛一亮:林思成又捡漏了?
两大一小,三人走到连接博物馆后殿的墙根下,林思成又取出了报纸。
叶安宁瞄了一眼:“要不要取放大镜?我去问爷爷要……”
“安宁姐,暂时不用!”
林思成摇摇头,摊开了报纸。
哪里不对?
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仔仔细细的瞅了两遍。当再次瞅到标题时,林思成顿然一怔,“哈”的一声
日期呢?
就“人民日报”下面,原本应该有具体日期的,现在,却光秃秃的?
哈哈……日报日报,没有日期,叫什么日报?
(本章完)
第129章 既真又假(月票加更1111)
第129章 既真又假(月票加更1111)
果然是灯下黑?
之前光顾着看标题,脑海里又尽是“十七·支”,还真就没注意。
再仔细看:报纸已然泛黄,阵旧的气息很重,但标题下面很是光滑,与别处并无二致。
至少可以肯定,这并非后天形成,而是天然如此。
想到这里,林思成徐徐吐了一口气。
错版日报,还是人民日报……这东西,比错版人民币还少。
但以六十年代的意识形态,以某办公厅严谨作风,林思成总觉得,这应该是不是错版。
至少不是普通人所以为的错版。
林思成努力回忆:看报纸内容就知道,原子弹爆炸是下午十六点十五分。据之后解密信息,试爆部队反复核验,测验数据,急电至京城,已是夜里。
新华电讯已是凌晨,人民日报紧急刊发红头号外,已是后半夜。样报呈送至办公厅,送到领导人处,已是十七日早晨。后经领导研究决定,日期依旧以“十六日电”刊登。
同步,报社紧急刊印,紧急送达各中央机关,各省委机关,同步免费向京城市民发放。
林思成又发散思维:这一张,会不会就是呈送办公厅,给领导人看的那一版样刊?
再看邮戳:1964年10月17日……时间也能对得上。
但为什么要寄到陕西?
林思成暂时不知道原因,但至少知道,收信人的级别肯定不低。
再翻过报纸,背面的顶部用钢笔写着八个字:矢志不渝,人定胜天……
经典的仿舒体,架构工整,意气飞扬。
顿然,林思成嘴角一勾。
叶安宁本就好奇,看到林思成这样,心里更是猫挠一样。
但既便这样,她仍旧忍着没问,一双大眼睛布灵布灵。
林思成笑笑:“安宁姐,我先求证一下!”
说着拿出手机,拨给了王齐志。
但响了好几声,电话才通,传出来的却是单望舒的声音:“思成,你稍等……齐志,王齐志?”
哼哼叽叽的两声,像是还没睡醒,王齐志迷迷瞪瞪:“思成?”
一听就知道,老师昨晚上又喝多了。
但打都打通了?
林思成组织了一下措辞:“老师,我和安宁姐,还有有坚在东岳庙逛了逛,淘到了一张信封,一份报纸……信封上盖的是黑十七支。”
“噢,十七支……嗯,等等,什么支?”
“bj十七支,支后面还有一个甲字!”
王齐志消化了好一会,“咦”的一声:“不对啊,十七支甲,七十年代就不用了?”
林思成解释了一下:“是的老师,六四年十月十七号戳,邮寄的是人民日报号外,标题为:原子弹爆炸……”
他稍一顿:“但报纸没有日期!”
“咯吱”的一声,王齐志好像坐了起来:“确定没日期?”
“对,原版原纸,可以确定,原本就是空白的!”
“有没有收信人姓名?”
“原本有,但现在只剩一个耳朵旁。前后是‘请转’、‘同志’……是仿毛体,很刚劲!”
同志……仿毛体!
王齐志的酒醒了一大半:“还有什么信息,比如其它字迹什么的?”
“有!”
林思成翻过报纸,看了看那八个字:“矢志不渝,人定胜天……是仿舒体,架构工整,但用笔极重,天字的最后一笔稍长……想必当时精神很是振奋,心情激昂所致……”
王齐志愣住,不知说点什么的好。
林思成就逛了个街的功夫?
王齐志捏着眉心,呼了一口气:“知不知道这两位是谁?”
“知道!”
“你以为这就完了?”王齐志笑了一声,“你好好看,邮戳的日期底下,是不是有个‘1’?”
林思成怔了一下,随即,眼睛眯了一起来:邮戳的日期底下,岂不就有个(1)?
之前怎么没留意?
不,留意了,但他一直没顾上琢磨。
但现在再想:“支”代表机构,“甲”代表单位,那这个(1),就可以视作为具体的办公室编号。
乃至于,具体到个人。
虽然只是邮戳,只是代号,意义也只是代指。但代指的,却是伟人。
再加上前面那两位亲笔手书……林思成的心脏禁不住的跳了一下。
好多东西不能深想,更不能多讲,就好像无形中有一股力量……
不是古玩,价值和意义却远超古玩。
“思成,东西你好好留着……反正也不缺钱,真要缺钱了,就跟老师讲!”
“老师我知道!”
“嗯,明天我们就回去了,到时候再聊!”
说了两句,王齐志挂断了电话。
三人凑在一块,电话音量也不低,都听的清清楚楚。
王有坚还小,当然不懂,但叶安宁不要太懂。
既懂这一套东西的价值,更明白从坐下到起身,林思成前后没用到五分钟,就把这东西买到手的概念。
这不是文物,这不是古董,而是新中国的报纸,工业印刷的信封。
新旧、年代、纸张,统统没用。
只能靠笔迹、就只能靠邮戳……特别那枚邮戳,自己耳濡目染那么多年,都压根没一点印象。那林思成需要储备多么丰富的知识,才能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叶安宁突然就明白了舅妈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既便早就被林思成震麻木了,但每有新的一次,依旧被他震的一愣一愣,自惭形秽。
再想想之前林思成陪着他们又逛又玩,就感觉,林思成损失了一个亿……
她咬咬嘴唇:“有坚,你饿不饿!”
怎么可能饿?
逛了小半天,叶安宁尝那么多,吃不完,不好吃的,全进了他的肚子……
小胖子使摇头。
“那就好!”捏了捏小胖子的脸蛋,叶安宁看着林思成:“再看看!”
两人心有灵犀,一看叶安宁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林思成看了看表:“四点多了!”
“平时下班都要六点!”叶安宁催着他,“再看看,万一呢?”
也对。
运气这个东西,有时候确实说不准。
林思成点点头,把信封和报纸装进了内层口袋。
人又多了好多,但大都是来练摊的,而且十有八九,都是刚刚从中殿鉴定完过来。
有好多,手里还夹着刚发的鉴定证书。
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林思成下意识的回过头。
一位老人,鬓间稍有些白,约摸六十岁左右的模样。胳膊底下夹着两只长盒,像是字画。
身后跟着位年轻人,提着两幅那种用来撑字画的撑杆。
两人边走边骂:“什么狗屁专家?老子南宋的画,到他嘴里成了新仿?”
“还会长,他会他老娘……”
“老子还不信邪了?我就不信没识货的……”
声音还挺大,两人找了个空摊位,撑杆一叉,又取出两幅画挂了上去。
精心裱过,外面有透明护膜,很光,也很亮。
林思成下意识的瞄了两眼:两幅都是水墨山水,一为丘陵水乡,一为水上一舟。
烟雨朦朦,意境空寂,笔法细腻,墨色分明。
乍眼一看,真就画的挺不错。
但细一瞅,绢本质地,却亮的发白,新的发光。
墨迹也很深,乃至于空白处的印,依旧鲜红鲜红。
林思成又走近了一点,看了看最大的那方印:《玉池生》!
后面还有一方:《马氏家藏》!
咦,南宋马麟?
南宋四大家之二的马远之子,同为宫廷画家,被称为“南宋第五家”。
但这不是重点,怪的是,林思成看这两幅画,竟然有点“既真又假”的感觉?
说人话:看笔力、笔意、构色、意境,像是真的。
但看墨色、印色、绢质,咋看咋假。
奇了怪了?
(本章完)
第130章 同一类的东西
第130章 同一类的东西
老人骂骂咧咧,鼻子里喷着粗气,不断的问候着某字画收藏协会会长的家人。
林思成一听,就知道他骂的是丁良。
就说林长青穷疯了、把乾隆铁印给林思成的马老师和他是好朋友的那位。
年轻人稍好点,看到摊前来了人,小声提醒:“爸!”
老人抬了抬眼皮。
两大一小,男的帅气,女的漂亮,后面跟着个半大的小胖墩。
穿的挺光鲜,但太年轻,就说明没什么眼光。同时,也就意味着没什么购买能力。
老人只了瞄了一眼,再不理会。
年轻人倒是挺热情,忙迎了上来:“两位要看看吗,南宋马麟真迹,保真!”
林思成笑了笑,看了看老人:“不是市字画协会的丁会长刚鉴过嘛?”
年轻人的脸色僵了一下:他老爹骂了一路,该听到的早听到了。所以,还怎么保真?
他讪讪一笑:“丁会长眼力不行!”
林思成不置可否:“有没有手电和放大镜,借用一下!”
“有,有!”
年轻人忙点头,翻他老爹的包,老人撇撇嘴,不过没吱声。
东西递了过来,林思成拿放大镜,叶安宁主动接过手电。
两幅均为绢本水墨,表面都有真空膜,大致就像广告卡过塑的那种技术。不过比那薄很多。
一为丘陵水乡,构图简约,笔调淡雅,画中丘高林密,草木葱茂、风雨迷蒙。
画面极有层次感,由远及近:远丘、密林、劲草、水塘、茅舍,以及斜风,细雨。
景物极多,但布局和谐,既有山水之高阔,亦有草木之生机,风雨之间,却又透里一股宁静、淡泊之意。
意境极高,也极妙。
再看构图:典型的南宋马远首创的“残山剩水”布局,既仅取山陵一角,通过巨幅山林的喧染,与对角占幅极小的静物或人物,形成极具对比感的线条扩张力。
再看笔力:先以刚劲的“大斧劈皴”画出山陵,再以细碎笔触侧峰扫出密林、江水、静物。线条该粗时粗,该细时细,刚中有柔,柔中亦有力。
再以积墨法渲染,墨色由浓至淡,暮霭沉沉的江南天色跃然纸上。
林思成仔细数了数,至少喧染了七层。
退后再看,整画隐隐透光:留白处云雾流动,江心处浪波暗涌,既有云翻,亦有浪卷,匆匆一眼,却如咫尺万里。
后世,名家称马远为“马一角”,马麟为“马小景”,意为“一角小景,即见天涯”之意。
所以,只看画工与笔力,这幅画还真就像是马鳞之作?
琢磨了一下,林思成又举起放大镜,看那几方印:一为《玉池生》,一为《马麟》,一为《马氏家藏》。
刻工精致,深浅如一,唯有一点:太新,三方印都是一模一样的新。
中间还有两方,一方《甲东南》,一方《上湖高人》,应该是鉴藏印。但林思成回忆了一下,没什么印象。
不过只看极有意境的画风,极为独特的画工,林思成还是觉得,这幅画像是马麟真迹。
看林思成的眼睛越来越亮亮,叶安宁声音极低:“感觉,太新!”
“是很新!”林思成想了想,“但只看画工,你跟着师母在字画馆,应该见过类似的画作吧?”
叶安宁顿了一下,点点头。
故宫之中,马远马麟父子的画作均有收藏,如马远的《踏歌图》、《山径春行图》,马麟的《层迭冰绡图》和《静听松风图》等。
回忆那两幅画,与眼前这两幅有很多相似之处,特别是后两幅中的“小景写意”的构图方式、“劈皴细触”笔工,与眼前这幅如出一辄。
但还是那句话,太新……不,可以这么说:就没一处不新的地方。
一是绢,虽然呈浅黄色,但这是画绢用黄蘖、橡碗子等植物料染过后,本身就应该呈现的色度。
如果存放八九百年,真丝必然老化,绢色已经暗黄,彻底失去光泽度,绝不会是眼前这种“新的发亮”的视觉光感。
二是墨:凡水墨喧染,丘陵间,树根下的暗角必为浓墨,近于纯黑。但放八九百年,墨色必然变淡,趋于“灰中泛黑”的颜色。但这一幅,却依旧纯黑。
三是印,新买的印泥是什么样,这幅画上面的印就是什么样,比她包包里的口红还红。
另外还有装裱:绢绫、画轴、背纸……反正没有一处地方不新。
叶安宁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林思成频频点头。
确实挺新,但林思成认为,既便新,也不一定就证明,这画是假的。
暗暗转念,他抬起头:“这画多少钱?”
年轻人的眼睛“噌”的一亮:“五十万!”
林思成点点头,“哦,我再看看!”
坐在方凳上的老人顿了一下,又使了个眼色。年轻人骤然会意:“可以低一点,但不能低太多!”
林思成顿然明了:一看,这两父子就是收藏新手。当然,也可能是着急用钱,急着脱手。
林思成又笑笑:“你别急,我还没看完!”
是真的看,而非转身就走。
他又拿起放大镜,对准了另一幅。
江上一苇,苇中一舟,舟上一位胖胖的老翁,踡伏在船头酣睡。
芦苇轻盈,布衣褶皱,秋风萧瑟,水波粼粼。
仿的是珍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馆,马远的《秋江渔隐图》:苇枝用“铁钱银钩”法勾描,苇叶以焦点刻画,水波以散点平铺,墨色以五阶过渡。
可谓将马远的“一角截景”,并马麟的“小景观大”,体现的淋漓尽致。
除马远原作上的一句题诗外,另外还有一首王维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字迹与前一首题诗一模一样,不像仿笔。所以林思成怀疑,这很可能是马远所题。
除此外,除了上一幅的那几方印,又多了两方:一为《马远》,一为“遥父”。
这两方,都是马麟之父马远的题印。
与上一幅如出一辄:看画工与意境,咋看咋真。
看绢质、墨色、印章、装裱,咋看咋假。
但林思成还是趋向于真迹的可能性大一些,且足有八成以上……
大致看了一遍,林思成又看边角:画绢底部的膜有一角微微卷起,还钻了一个火柴头粗的眼。
顺手摸了摸,他又凑上去闻了闻,甜香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苦味。
眼皮顿然一跳:蜂蜡加朱砂……把握又大了一成,九成!
但一纵即逝,林思成不动声色的直起腰来:“这一幅多少钱?”
“这幅稍贵点,七十万,也能低一点……但你放心,这两幅绝对是马麟真迹……”
年轻人有些急不可耐,又在包里一顿掏,翻出一张过塑的纸:“不信你看!”
林思成瞄了一眼,眼皮又跳:
最上面是单位:文物出口鉴定委员会。其下是内容:两幅作品均为南宋宫廷画家马麟真迹……禁止出境。
之下是签名:徐森玉(首任故宫博物院院长)、张珩(书画鉴定家)、谢稚柳(字画专家)……足足六位。
然后是日期与公章:1950年7月18日,《文物出口鉴定委员会天津鉴定站》。
这是建国后才成立的机构,核心任务为审核文物出口申请,禁止一级文物和重要历史、艺术价值的文物出境。
不鉴真假,但结论比鉴定真假的机构还真。
但可惜,是复印件。
林思成叹口气:“原件呢?”
年轻人顿了一下:“丢了!”
“那你敢要一百二十万?”
年轻人嗫动着嘴唇,无言以对。
如果原件还在,这两幅画流落不到他父亲手上,更流不到这里来。
也不会碰到个专家就说:仿的,新仿的,仿都仿的不伦不类。
也更不可能只卖一百二十万。
他叹口气:“八十万,两幅……我真不骗你,九零年的时候,我爸十八万买的!”
以九零年左右的购买力,十八万约等于现在的二百万,等于打折打到了膝盖,又砍了一刀。
而以这两幅画现在的价值论,少些也值三百万。
如果从“技艺研究”,“古代工艺复原”的角度考虑,价值更高。
林思成却摇头:“太高!”
叶安宁眼珠一转,状似无意,指了指卷起的膜角,以及那个小孔:“这是什么?”
年轻人愣了愣,又咬了咬牙:“没什么,五十万!”
自然不可能没什么:那个小孔,明显是取样检测后留下的。
想来这两个年轻人肯定不懂,但肯定会找人问。所以,他直接降了三十万。
他爹刚要说什么,他回头瞪了一眼:“要不你来?”
他爹又坐了回去,年轻人转过头:“真不能再低了!”
确实不能再低了,再低,这爷俩就得内讧,今天这漏不黄也得黄。
恰到好处,林思成露出一丝犹豫,而后又点头:“去大门东拐角,那儿有个营业点!”
父子俩如释重负。
五十万,当然很亏,但换个角度:卖了十七年,谁见谁说假的,早他妈受够了。
亏一点,总比全亏了强。
几乎是马不停蹄,爷俩收撑杆和卷轴。
十一银行放假,但应文物中心和区里要求,特意在博物馆拐角上留了一家营业点,专为文博会的大额交易客户服务。
但压根没有人进去过,两个柜员都快睡着了,所以办的极快。
当完成转账,父子里心里顿然一松:买了十多年,终于他妈的卖出去了。
爷俩对视一眼,匆匆道了声别,像是害怕林思成反悔似的。
人都到了门口,那年轻人又扭过脖子:“还有一幅明代戴进的《松鹤延年图》,你要不要看一看?”
林思成眼神微亮:“画在哪里?”
“在家,但很贵,最少要两百万……”年轻人比划了一下,“但你要看的话,最迟明天……后天我们要去上海。”
“在哪看?”
“还是这里吧,其它地方银行不开门!”
“好!”林思成拿出手机:“留个电话!”
互相留了手机号,父子俩匆匆出了银行。
林思成夹着两根长盒,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将到台阶下,他不由一怔:郝钧和关兴民站在马路边,估计是刚下班。
但神情很怪,四只眼睛扑棱扑棱,来来回回的瞅。
看看跟贼一样,越跑越快的父子俩,又看看夹着画轴,站在银行门口的林思成。
突地,郝钧一激灵,指了指他胳肢窝底下的长盒:“马麟的《秋陵图》、仿马远的《秋江渔隐》?”
被撞了个正着,林思成也没否认:“对!”
“了多少?”
“五十万!”
郝钧和关兴民对视一眼,齐齐的松了一口气:“赔得不多!”
赔?
林思成笑了笑:“关主任,市鉴明天正常上班吧?”
“当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要不能叫公安机关?”
关兴民咂摸着嘴唇,“你是想做一下检测对吧?但是成啊,我劝你别检……”
郝钧咬着牙根,“库库库”的笑。
要是林思成赔个二三百万,他俩肯定着急,但就五十万,不痛不痒……
林思成补两只瓷碗就挣回来了,做为损友,当然要幸灾乐祸。
也怪林思成没啥字画方面的战绩,就一只鸡毛掸子,和一幅董其昌的字。
但前者为竹雕,后者为梵文,成功把这俩带到了沟里:以为那两件,林思成凭的都非字画功底。
再者,这两幅画的历史太过悠久,比马兰的那幅梵文心经还要久。市里有名有姓的字画专家基本都看过,谁见了都说假。
关键的是,该做的检测全做过,就没一样是对的。
当然,怀疑还是有一些的:万一所有的行家全走了眼,仪器也出了错,独独被林思成捡了漏呢?
比如乾隆的铁印,又比如市鉴的那樽铜香炉。
郝钧敛起笑容:“老关说的对,先别急着检,先去吃饭。顺带让我们涨涨眼……”
“改天吧,明天也行!”林思成笑着摇头,“今天还有事!”
啥事,陪叶安宁?
也对,相比较起来,五十万连个屁都算不上。
五百万都不叫事……
两人露出姨母笑:“好好,改天!”
道了声别,郝钧和关兴民先走为敬。
看四下无人,叶安宁压低声音,但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马麟真迹?”
看,叶安宁就不怀疑!
林思成点头:“对,真迹!”
“但为什么那么新?”
“过程很复杂,得重新检测一下才能下定论!”
叶安宁的眼睛更亮:“那幅戴进的字呢?”
林思成想了想:“不好说,但可能性很大!”
浙派鼻祖戴进的画,明代宫廷画派的代表性人物,作品才卖两百万?
乘个三才差不多。
再想想父子俩临走时,说起戴进画作的神色:惋惜中带着痛苦,希望中带着期盼……和卖这两幅时一模一样:既怕赔的太多,又怕林思成不买。
怕不是,同一类的东西?
明天一定要去看看……
(本章完)
第131章 比捡的还便宜
第131章 比捡的还便宜
戏台上正演着《三滴血》,秦腔吼裂云霄。
另一边,班主抖开牛皮人偶。三尺素幕上,穿曲裾深衣的少女怀抱箜篌,弦上流淌着《霓裳羽衣》。
林思成和叶安宁静静的站在银行门口。
不多时,父子俩连袂而来。感觉精神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至少不是愁眉苦脸,郁郁寡欢。
简单打了声招呼,四人进了银行。
营业员还是昨天那几位,听说还要在这儿看画,都很是新奇,还倒来四杯水。
林思成开门见山:“画呢?”
父子俩对视一眼,揭开长盒,解开画轴,摊在茶几上。
一如昨日那两幅,画外塑膜,既光且亮。
再看图绘:松树苍翠、虬枝摇曳;两只丹顶鹤身形飘逸,羽丝清晰。双鹤后方团锦簇,一派吉祥如意,生意盎然之景。
笔墨技法承自南宋院体,但起笔顿挫、收笔劲利,更显笔墨张力。
再看细处:以水墨渲染枝叶,以朱砂为主点染设色,形成浙派院体“墨骨彩韵”的独特效果。
如果只看笔意与技法,林思成咋看咋真。
但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印,林林总总十多方,每看一方,林思成的眼神就顿一下。
卷轴最顶部,一方铁线篆的朱文方印,《天籁阁》。再之下,天头与卷首间的隔水中又有一方:九篆文的朱文白印,《项元汴印》。
再往下,地头与画心间的拖尾处还有一方:柳叶篆文的朱文圆印:《神品》。
“项氏鉴藏”的三迭印,全聚齐了。且钤印顺序和格式极为正确:「项元汴印」引首,「天籁阁」隔水,「神品」拖尾。
这样钤印方氏,林思成就见过一次:故宫字画馆中珍藏的镇馆之宝,《怀素帖》。
当然,有人见过,就会有人仿,但绝对仿不这么真:「项元汴印」中「汴」字末笔不上挑,这是为避“南宋迁都汴京”而讳。
继续往下:一方长方朱印:宝笈重编。之后又一方:避暑山庄。
前者为《石渠宝笈》续编鉴藏印章,旨为补录乾隆后期至嘉庆初年新入宫的书画1800余件。
后者为清代皇帝避暑之夏宫,承德避暑山庄。
这两方印,只代表一个意思:嘉庆御览,清廷内藏。
再再往下:画纸边缘,还有半方九迭篆的朱文残印:礼记司印。
不是印不全,而是这方印本就是骑边印,只盖半方。如果是全印,应该是:“典礼纪察司印”。
这是明代宫廷内府的核心鉴藏印章。
林思成微吸凉气:为什么同一名家,同一时期,同一篇幅和同质量的作品,有的成交价格却是其它作品的两倍甚至更多?
原因就在于此:递藏有序,名家鉴藏。所以,就凭项氏鉴藏,石渠收录,这幅画至少涨一半。
如果还有“典礼纪察司印”呢?明清两代宫廷内藏,再涨一半。
所以,这画何止是六百万?
但这对父子,只要两百万……
仔细再看:虽有老旧迹像,但画绢微黄,墨彩清晰,朱印鲜红。
包括装裱也一样,虽是典型的明代风格,但老化的迹像很浅。如果只靠眼鉴,绝对不超过一百年。
关键的是,画纸边缘,密密麻麻七八个孔,这是做过多少次检测?
之所以做这么多次,原因就只有一个:鉴一次假一次,就只能换个地方再做。
但不管怎么检,结论就俩字:赝品。所以,他这画要能当戴进真迹卖出去,那是见了鬼……
林思成暗吐一口气,抬起头来,指了指那些小孔。
父子俩的脸色一变,年轻人刚要说什么,老人猛的一摆手,脸上带着几丝不耐烦:“最低一百五十万,你要买就买,不买我们就走!”
一百五十万?
两人为人,林思成的心脏还是跳了一下:这幅画绝对是他重生以来最大的漏,得把蓝砂壶和董其昌的字加一块玉能比得上。单论价格,比乾隆铁印的价值还高。
要问为啥:戴进的画,两代宫廷收藏,再加一项已失传的“古代宫廷字画保存技术”,卖给省级博物馆,要他八九百万,保证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买!”
林思成轻轻一点头,掏出了一张卡。
叶安宁瞄了一眼,撇了撇嘴。
她一直算着呢,买完昨天那两幅画,林思成就彻底没钱了。
所以昨晚吃饭的时候,她还隐晦的提醒了一下。结果林思成说,他爷爷有钱……
转账,签字,签合同。
生怕林思成反悔,爷俩准备的很齐全,标准的“文物古玩类”制式合同。说白了就四个字:买定离手。
当按完最后一枚指印,三个人心里齐齐的一松。
包括两父子,包括林思成。
叶安宁递来纸巾,林思成擦着手指,状似不经意:“老师傅,冒昧的问一句:你这塑膜的创意,来自哪里?”
“一位姓溥的老朋友教的,他说:字画要想保存的久,就两个字:真空……这三幅画也是从它那买来的,但人早没了!”
林思成心中一动:八成就姓爱新觉罗。
“三幅都是?”
老人点头:“对!”
“塑膜之前,用的是什么?”
“樟木盒加朱砂漆泥,所以,一直都保存的很好。”
老人意兴萧索,怅然一叹,“但他娘的,不能我保存的好,反倒成了假的?整整十七年,我他娘的受了多少窝囊气?”
果不然?
但再不能问了。
林思成点点头,又笑了笑。
一如昨日,父子俩生怕他反悔一般,急匆匆的就走。
林思成不慌不忙的卷起画轴,出了银行。
太阳将将三杆高,青石板上的渣碎成了星子。
老人将窜好的山楂伸进盆里,一裹再一卷,焦黄的汁扯出金丝。
五六个小孩,十多个大人,围了三四圈。
“安宁姐,葫芦,想不想吃?”
叶安宁一脸怪异:林思成,你还有心情吃?
如果那幅字不是戴进真迹,等于一百多万打了水漂,不买十几卡车葫芦?
如果是真迹,仅凭那些钤印,这幅画的价值至少在七八百万左右。上千万也不是不可能,能请全西京城的人吃一年的葫芦。
但林思成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压低声音:“真迹?”
“真迹!”
叶安宁双眼泛光:“那你还能吃得下?”
“就是嘴巴里有点淡……”林思成又笑了笑,“算了,走,市鉴中心!”
叶安宁点点头:“要不要叫一下关主任?”
“不用,市鉴的人我基本认识,去了就能做!”
但不用怀疑,咋做咋假。
可想而知,关兴民的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等过上几年,等他每每想起这一幕,估计肠子都能悔青。
怎么也是朋友,还是别让他太难受了……
转着念头,两人上了大切。但刚关好车门,郝钧的电话打了进来:“你是不是在博物馆外面的银行里?”
林思成怔了一下,往外瞅了瞅:“你咋知道?”
“还我咋知道:那爷俩,就昨天卖你画的那俩父子,买了两张加急票,进来后二话不说,就把丁良的桌子给掀翻了。
然后指着丁良鼻子骂:连个半大小子都不如,你当个鸡毛会长……我一听半大小子,就知道是你!”
林思成愣住:这么暴燥的吗?
正怔愣着,叶安宁外往指了指,林思成凝神一瞅:郝钧和关兴民站在山门门口,正伸着脖子四处乱瞅。
“你俩不鉴定了?”
“还哪有心情……师弟,整整一百五十万,你咋就不心疼一下:万一是假的呢?”
林思成笑了一声,头伸出窗户,又摁一下喇叭。
两人急匆匆的冲过来,也没废话,直接坐进了后座。
然后,四只眼睛扑棱扑棱。眼底透着几丝以及懊恼,以及怀疑。
一个五十万,对林思成而言当然无所谓,但四个呢?
两百万,能在京城的皇城根下的宣武门买套八九十平的三居室,放昌平天通苑,至少四百平的一幢别墅。
所以,如果知道今天还有这一出,他们说什么也要劝一下。
但再想想林思成的性格:要是没有八九成的把握,他绝不会这么着急。
怎么想,怎么有点“过了这个村,哪有这个店”的那种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林思成拧着车钥匙,“去市鉴!”
郝钧和关兴民齐齐一点头:“对,去市鉴!”
一路很安静,林思成专心致志的开车,郝钧和关兴民坐在后座,不时的交换个眼神。
提前发了短信,关兴民让同事开了备用检测室,各种机器热了个遍。
帮了那么多次忙,林思成也没客气,和申科长简单寒喧了一下,把三幅画交给他:
“先做绢帛材质断代,一看工艺,二看老化程度……”
“其次,笔墨分析:一看墨纹开片,二看渗入程度,三测石墨晶型,四测辅助成分……”
“第三,颜料鉴定:具体成份与氧化程度……第四,再做一下补笔与修复鉴别,先用红外反射成像,再用显微观测……”
“第五、拉曼光谱……第六、多光谱成像……第七、碳十三修正……”
林思成有条不紊,申科长惊了一下,关兴民也惊了一下。
之前只知道林思成眼鉴厉害,不知道他对仪器检测也这么熟悉:没有极为丰富的操作经验,不安能安排到这么细。
但只是好奇,速度一点都不慢。
大多为即时检测,取样后也就几分钟,第一份报告新鲜出炉。
申科长递给林思成,关兴民和郝钧按捺不住,也凑了上来。
绢帛织造工艺特征:三幅均为双丝交织,前两幅质地较密,符合南宋画绢物征。后一幅质地较松,符合明代特征。
但是,关键的就是但是:前两幅蚕丝微黄,绢丝蛋白结晶完全,织成后不超过三十年。
后一幅浅黄,绢丝蛋白微裂,保存时间不超过一百年。
然后是第二份,显微检测:前两幅墨色未形成墨纹开片,戴进那幅墨色只是轻微渗透,氧化过程不超过一百年。
第三份,颜料分析:三幅字画中均有铅白成份。但这玩意有个特点:画时呈白色,自然氧化后会返黑。时间越久,画色越暗。
但一样一样的:前两幅中的铅白没有任何返黑迹像,后一幅倒是有,但极轻微,绝不超过百年。
关兴民和郝钧觉得,前面的和后面的报告压根再不用看,只凭这一份,就能判死刑:
马麟那两副为新仿,而且仿都仿的不伦不类。戴进那一幅,至多算是民国仿。
但林思成一如既往的淡定,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由自主的,关兴民又怀疑起来:总不能是民间又出了什么洗货的新技术,就像那樽仿宣德炉?
但想想又不可能:既便能骗过机器,至多也就是骗一两台,不可能八九台机器全都能骗的过去?
狐疑间,报告一份接一份的送过来,林思成边看边记,面前的白纸已记满了半张。
他看完最后一份报告,他放下笔,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画绢采用了施胶工艺,既织好后又刷了一次明矾和动物胶的合成物。作用很多,但林思成之所以记在纸上,重点就一个:抗水,防氧。
墨料与颜料中的单宁酸铁成分含量极高,作用依旧很多,但重点依旧只有一个:抗水,防氧。
除此外,墨中同样含有成份极高的矾胶成份,这是以免墨迹过度渗透,同时便于喧染。首创于南宋,也因此才有了“银钩铁线”的绘画技法。
同时,抗水,护氧。
但这些都是其次,关键在于画绢表面的硫化汞和蜂蜡残留物:说明老人没有说谎,塑膜之前,这三幅画一直采用“樟木盒+蜂蜡、朱砂、漆泥混合物密封缝隙”的方式保存。
说人话:真空,看时拿出来,看完就封上。
几相一结合,别说八九百年,再放一千年,这三幅画依旧是这幅模样。
关键的是,以现有的科学仪器,乃至眼鉴,根本鉴测不出来。
那林思成为什么敢这么肯定?
因为这不是孤例:2005年,武义县“南宋官员徐谓礼”墓被盗,出土的十七卷《徐谓礼文书》,盗墓份子足足卖了六年,却死活卖不出去。
价格从两百万降到二十万,又降到两万。甚至于被逼的不得不分开卖:一卷一千,但依旧卖不出去。
原因和这三件一模一样:咋看咋新,咋检咋假。
直到2011年,相关技术突破,才鉴定为一级文物。
然后,盗墓份子落网,文物估值:二十亿……整整一万倍的差距。
而《徐谓礼文书》所用的技术,和这三幅画,特别是前两幅,几乎一模一样:
创自南宋,甚至史料中没有任何记载,按理如今早已失传的“矾胶防氧,真空蜡封、朱砂防腐”技术。
所以,这三件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迹。
再加上一项已失传的“古代字画保存技术”,才两百万?
比捡的还便宜……
(本章完)
第132章 支锅贵姓?
第132章 支锅贵姓?
林思成默然不语,静静的看着长案上的三幅画。
这三件暂时是别想卖出去了,既便卖,卖多少合适?
就像徐谓礼文书。
徐谓礼名不见经传,最高只做到从六品的朝散大夫,但十七卷文书的估值却高达二十亿。
甚至有历史和考古学家拿来与苏轼的亲笔奏疏,《徐州防汛奏稿》相提并论。
原因就在于文书中记载的信息对于南宋官制颠覆性的学术发现,以及跨时代的保存技术。
这么一对比,这三件真心不好卖。卖少了感觉亏,卖多了没人要,拿来做研究,又太浪费……
哦对,《徐谓礼文书》?
想不起来就罢了,既然想了起来,就不能放任那样的珍宝在文物贩子手里倒来倒去。
东西应该还没出武义,至少还没出金华。
得去一趟找一下。
思绪如天马行空,林思成双眼空洞。
只当他是因为赔了钱而情绪不高,郝钧笑着安慰:“这一行就是这样,有赚就有赔,别丧气,也别上头!”
林思成回过神来。
上头,不存在的。上辈子又不是没赔过?
何况,这还没赔呢。
“我知道!”他点点头,“郝师兄,关主任,改天一起吃饭!”
三两下卷起画轴,林思成夹起长盒,叶安宁静静的跟在后边。
关兴民和郝钧面面相觑。
林思成捡了那么多的漏,两百万对他而言不算少,但也绝对称不上多。
但感觉,他像了受了好大的打击一样?
委实是林思成心不在焉,满腹心事的模样。
甚至连叶安宁也有点怀疑,正琢磨着怎么安慰一下,林思成冷不丁的一句:“安宁姐,你有没有想过改行?”
“啊?”
叶安宁有些懵,不知道他思维为什么这么跳脱:“改什么?”
“比如做做学术研究什么的,像老师那样!”
叶安宁摇摇头:“太枯燥,不太喜欢!”
哦,那就算了!
再一个,时间也来不及:叶安宁主攻美术鉴赏,专业与技术积累是个大难题。如果从头开始,快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
到那个时候,黄菜都凉了……
两人上了车,林思成直接把车开到学校。
下了车,钥匙一丢,林思成挥了挥手:“安宁姐,今天麻烦了,改天请你吃饭!”
说着,林思成夹起三支长盒,扬长而去。
叶安宁风中凌乱。
林思成,已经十二点了好不好,为什么要改天?
感觉突然间,他又回到了研究黄金工艺的那几天,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研究。
转着念头,叶安宁回过身,都进了楼门,又突地反应过来:研究?
霎时,她又想起刚出市鉴,林思成冷不丁的那一句:安宁姐,你有没有想过改行,比如做做学术研究什么的?
总不能那三幅画,还有什么科学技术价值?
想了许久,也没理出头绪,叶安宁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让王有坚下楼,带他出去吃饭。
另一边,林思成边往家走,边打电话。
“嘟嘟”两声,话筒里传来顾明“吧及吧及”的声音。
好像在吃饭。
“你嘴漏了?”
“你才漏了!”顾明放下筷子,“今天没去陪你叶表姐?”
“陪你个头?”
反倒是叶安宁陪了他两天。
林思成开门见山:“下午有没有时间?”
顾明瞄了瞄对面的李信芳:“有!”
“明天,后天呢?如果不忙,陪我去趟杭州!”
顾明的眼睛噌的一亮:李信芳念叨了半个多月,天天都让他约林思成,但林成娃一直忙。
机会这不就来了?
“和叶表姐去玩吗?正好,信芳也不忙……”
哪有玩的时间?
“是正事!你要忙,我就自己去!”
李信芳使了个眼色,顾明忙点头:“不忙不忙,几点去?”
“你先吃饭,吃完来家里接我,我先去买票!”
这么急?
正狐疑着,嘟的一声,林思成挂了电话。
李信芳给他盛了一碗饭:“你快吃,吃完就去!”
“好!”
顾明接过了碗,“这几天陪不了你了!”
“我又不是小孩?”李信芳笑了一声,又想了想,“顾明,以后林思成有事,你不要不当回事?”
“那当然!”
两人穿一条裤子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顾明蒙头吃饭,李信芳却心里发急。
她不知道具体内情,但至少知道因为林思成帮忙,香炉的案子突然就有了转机,甚至随时都能取保候审。
他爸准备几百万都没有办到的事情,这得多大的能量,多大的人情?
李国军甚至直接给了她一张卡,说是试着给林思成送一下。又提醒她,顾明人不错,还说只要有林思成在,这傻大个这辈子差不到哪。
其它的不知道,但李信芳至少见过林思成和郝钧、关兴民相处时是什么样的。
但再好的关系,也需要维护。所以,她真心替顾明着急……
想着想着,她踢了顾明一脚:“这次是办正事,你别光想着玩!”
顾明点头:“知道!”
……
两点的飞机,登机后,林思成又仔细交待:“这次去杭州,你就当我保镖,不管去哪,就记住六个字:少说,少问,少看。”
顾明怔愣了一下。
老顾就是警察,他从小就受薰陶,基本的警觉还是有的。
“成娃,你不会是要干啥坏事吧?”
“就你想的多?”林思成“呵”的一声,“我是去找东西,估计要和倒斗的打交道,怕你好奇乱问,所以提前提醒一下。”
顾明翻着白眼:“我就那么傻?”
“也没聪明到哪!”
顾明给了他一拳。
嘻嘻哈哈一阵,林思成闭目沉思。
一个人去也不是不行,但最好还是有个照应,顾明就刚刚好。
就这体形,说他不是保镖都没人信。
两人又是死党,只要自己交待,不该说的顾明绝不会乱说。
唯有一点:东西应该不难找,但这案子,什么时候给爆一下?
太早了不好,估计研究不出个所以然,东西就得被没收。如果太晚,怕是又得被盗好几座墓……
暗暗思忖,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林思成又睁开眼睛:“明娃,有没有想过改行?”
顾明懵懵懂懂:“改行,干什么?”
“干警察啊?”林思成循循善诱,“你看顾叔,多威风!”
顾明撇撇嘴:“老顾威风?他威风个屁,他也就对我威风威风!我妈一唠叨,他就知道笑。”
林思成“哈哈”的笑:“真的,考虑一下,总比你现在干后勤的好!”
“这倒是!”顾明点点头,“但不知道老顾答不答应?”
林思成拍了拍胸口:“放心,包我身上!”
不怪他突发奇想。
顾明就上了个本科,学的又是医学检验,连临床都算不上。这辈子一眼就能望到头,林思成想帮忙都使不上劲。
但顾明要是当了警察,如果再能考进海关,简直不要太完美:林思成随随便便给他点几个案子,足够顾明娃每年都能站台上,每年都能领一回奖。
到时候,肩上的蹭蹭蹭的往上添……
咦,上午好像还劝叶安宁改行来着?
胡转了一阵念头,林思成稍眯了一会,大概四点过一点,飞机落地。
叫了一辆出租车,两人到了市中心。在上城区区公安局旁边找了家宾馆,行李一丢,两人直奔吴山通宝城。
人还离着上百米,就能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
再走近一点,只见马路两边人头攒动,地上的摊密密麻麻。
人多,摊儿也多,物件更多。关键的是,就地上铺张布,东西随随便便往上一摆,挤得过道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稍一不留意,脚就踩摊上去了。
既吵,且杂,还乱。
顾明瞬间进入角色,左挤右撞,硬是趟开了一条路。两人穿过过道,进了商城,又到了二楼。
林思成不偏不倚,找到了一家挺大的店铺。
双开门的门帘,没有门头,但东西很多。
铜器、瓷器、古币、古籍、古玉、木雕、漆器……感觉市面上的古玩种类,就没在这找不到的。
基本全部明码标价,价格都不低。而且专门立了一块牌:言不二价,买定离手。
但别怀疑,真品率至少在三成以上。
而楼下,就商城一楼,所谓的精品区,真品也就百分之十。至于商城外的摊,一百件里你能碰到件真的,祖坟都得冒青烟。
店里一男一女,坐在一座茶台后。都是三十来岁,看着像是姐弟俩。
看进了人也不怎么搭理,只是随意的一点头,主打一个随性。
但别奇怪,因为这样的店,大都面对的是熟客。
大致转了一圈,林思成坐在茶台前。姐弟俩抬起眼皮,好奇的看着他。
林思成没说话,先是笑了笑,而后拿起茶海里的瓷盅。
就四只,摆了个简单的造型。而后一拱手,两根小拇指轻轻一搭:“兄弟姓林,敢问支锅(盗墓团伙中专门提供资金,销赃的负责人,也指大头目)贵姓?”
顿然间,姐弟俩坐直了腰。
四只眼睛有如利箭,看了看桌上的茶杯阵,又看了看林思成抱成拳的手。
随后,姐弟俩站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兄弟很面生啊?”
(本章完)
第133章 鱼钥司辰
第133章 鱼钥司辰
林思成笑了笑:“确实很面生,因为兄弟是从长安来的。”
北方人?
女人眯着眼:“贵干?”
“吃了块软片儿(买了一幅画),有些拿不准,请掌眼(团伙中寻墓、鉴定的高手)给掌掌眼。当然,主要还是想请支锅进进码(买货)……”
说着,林思成手一伸,顾明拉开皮箱,把卷轴递了过去。
林思成顺手解开,摊在茶台上,姐姐俩齐齐的往前一凑。
就几眼,弟弟嘴角一撇:南宋马麟?
地方倒是对,就在杭州这一片。但这画新成这样,你怕不是来逗乐子的?
他刚要说话,却被姐姐给瞪了回去。
女人瞅了瞅,又抬起头:“兄弟怎么找过来的?”
“蒙单干跑街(掮客,专门收售生坑货)的赵掌柜指点,才寻到贵号!”
林思成又拱拱手,大拇指并一块,又往上一翘:“他尊号上修下能,家中有位老祖宗,地上一座白仙(倒斗五灵之一,专指还在世,辈份极高,手艺也极高的女性盗墓者)!”
弟弟彻底愣住,因为他已经听不懂了。
姐姐的眉头皱了一下,又看了看茶杯。
赵修能是谁,她当然不知道,白仙老太太更不知道。
但桌上的茶杯阵,一句接一句的行话,以及手上的风水诀却做不了假。
特别是那些眼缭乱的手势,连她都不会,勉强也就能认出一两种。
但看相貌,太年轻了……
转念间,她摇了摇头:“兄弟找错地方了!”
“是吗?”林思成轻轻一笑,“倒是打扰了!”
而后一摆手,顾明手疾眼快,卷起画轴,装进皮箱。
林思成左右一扫:“能看看吧?”
女人点点头:“当然!”
能看就好。
林思成起身,来到了货架边。大致一扫,手指一伸:“包!”
姐弟俩怔了一下。
定睛再看,他指的是一件青铜器。
造型像鱼,鱼头上有个可以活动的卡扣,鱼尾上还有个孔。
老板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件,只知道是应该是汉代的东西,所以当时价格很高:三十万。
但摆了五六年,一直无人问津,价格就一点一点的往下降,如今就卖七万。
瞅了两眼,姐姐点了一下头,弟弟起身,找了个盒子。
但刚把青铜器从货架上拿下来,林思成手又一指:“包!”
姐弟俩齐齐的转过头。
这次又成了玉,一块巴掌大小,和田羊脂玉的“南山之寿”寿星玉璧。
同样,来历很不凡,老板拿回来的时候,定价很高:六十万。
但是太新,通体润白,别说泌和锈了,连点儿包浆都没有,跟刚雕出来的一样。
放了七年,一年差不多降十万,现在就十万出头,却依旧没人问。
姐弟俩对视一眼,姐姐也起身,拿出一口盒子,又塞了几块海绵。
但玉璧还没来及装进去,林思成又一指:“再包!”
两人再一看,这次又成一方漆盒:
同样的,放好久了都没人问。但不同样的是,这东西既便一降再降,到现在价格依旧不低:八十五万。
要问为什么这么贵:宋皇陵中的物件……
看姐弟俩扑棱着眼睛,林思成笑了笑:“不卖?”
既然摆这儿,怎么可能不卖?
女人点点头:“卖!”
林思成点点头:“卖就好!”
姐弟对视一眼,手脚麻利的打包。林思成抱着膀子,静静的看。看着看着,他突的一顿,眼睛眯了起来。
两本线装书,蓝皮封面,上书四个繁体楷书:群书治要。
厉害了?
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能碰到这样的东西?
这是初唐时,魏征、虞世南、褚亮、萧德言等人奉太宗李世民之命,博采经、史、百家典籍中的经国要领和历史实例,以史为鉴的一部治国文献。
全书共五十卷,约五十余万字,选材于儒家诸经、前五史和诸子百家,时间跨度从五帝时期一直到晋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按照经、史、子分类的政书。
如果做个比较,历史价值远高于明时的《永乐大典》和清朝的《四库全书》。
但可惜,到宋末时已彻底消亡。好在唐时日本遣使,将此书抄回日本,一直保存在皇宫,到幕府时期又用活字印刷,得以继续保存。
因为是汉版,又是帝王屠龙术,所以流传不广,日本印的也不多。直到日本天明天皇(1780年)左右,时任大学头(江户幕府儒官最高职),朱子学派传人林述斋(日本人)主持再刻,分赠诸藩主和各位亲臣。
史称“述斋”刻本。
时经学家、训诂学家、金石学家阮元任两广总督,闻之购得两本,于扬州刻印,史称“阮元扬州”刻本。
时同期,苏州书商林鹤年(字跋文)赴日采购纸张,偶得一套述斋版,带回国后翻刻,史称“林氏跋文”刻本。
但不管是哪一版,都刻的极少。直到1920年左右,上海广益书局等曾伪作“宋版”“明斋”刊印仿古籍,一次性印了数万本。
但可惜,过于生僻,别说普通爱好者,就连了解的收藏家都不多,属于冷门藏品中的冷门藏品,全砸在了书局手里,后散落民间。
直到2017年,安倍晋三二次访华,带了一套林述斋版的和刻本做为国礼,这书才突然热了起来。
而且价格一年比一年高:
2019年,保利拍卖,阮元扬州刻本三册,成交价一百二十多万。
2020年嘉德拍卖,林氏跋文刻本一册,成交价七十二万。但之后买家送到国家图书馆鉴定,结论为民国广益书局的机刻版。
退给嘉德后,次年以民国版上拍,仍旧拍了五万。
再看这一版:
扉页牌记:“宽政八丙辰岁二月昌平学林氏藏版”双行楷书;
卷末刊记:“门人井上鹤洲/赤松沧洲校字”(林述斋弟子)。
而且每一册的卷尾都有一方楷印:昌平坂。这是宽政八年林述斋刻本的原印。
再看纸:纸色泛黄,质地轻薄坚韧,帘纹细密。透过光,明显能看到淡黄色的交叉网状,与国内宣纸迥然不同。
这是日本江户幕府时期的斐纸,既雁皮树皮纸,自然与国内的不同。
再看刻本样式:半叶十行二十字,四周双边,白口单鱼尾,版心镌“群书治要”及卷次。
封面题签为靛蓝染布贴签,墨书“群书治要”。
翻开再看内容,凡“民(李世民)”必讳为“??????”,原汁原味的保留了唐抄本的避讳痕迹。
没跑了,正儿八经的“日本林述斋和刻本”,安倍访华,做为国礼的就是这一版。
国内没拍卖过,能拍多少不知道,但2019年东京中央拍品,只是一册就拍了一千三百万日元,约合人民币六十万元。
再看价格:总共一万,等于一册五千?
看了两遍,确凿无疑,林思成吹了吹书上面的灰,放到了茶台上:“包了!”
姐弟俩又对视一眼:又是一件放了好几年,问都没人问的物件?
捞的是偏门,干的是随时都会吃牢饭的勾当,自然要慎之又慎。不可能你说两句行话,摆一下龙门阵,我就真以为你是同行。
就算是真同行,也就那么回事。
不过这年轻人很懂规距,你说“来错了地方”,那我也不纠缠。买两件东西,留点交情总行吧?
当然行,问题是,整整了一百万出头,挑的全是问都没人问的东西?
林思成又递来了卡,女人如梦初醒,拿出了刷卡机。
弟弟麻溜的取来一方盒子,把两本书放了进去。
看着茶台上的四方木盒,林思成的感觉极为奇妙:东西的来历肯定没问题。哪怕是出土的,也绝对是四九年之前的熟坑货。
但本是来找“徐谓礼文书”的,文书没找到,倒先捡了三件漏?
包括那只青铜鱼:汉代青铜鱼锁。这玩意属冷门藏品中的藏品中的冷门,全球馆藏不超过二十件。
2019年钮约佳士得拍了一件,成交价52万美元。
包括那方玉璧:清代乾隆时期,民间玉作名匠,周颢的扬州工。
就数这件漏最大,拿回去就能脱手,林思成估计,少些也卖上百万。
等于前后了一百零四万,光这一件就能回本,剩下的等于白捡。
漆盒不算,这是南宋时的朱漆戗金莲瓣式奁(读lian)。其实就是古代女人的化妆盒:上下三层,分别装粉饼,胭脂,唇纸。
八十五万的价格不低,但用的是南宋独有的戗金工艺,与唐代的金银平脱技艺异曲同工。林思成准备买回去之后研究之下,可以相互映证。
所以,真正的敲门砖就这一件。
当然,运气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这家店里的好东西是真的多。
因为人家挖出来的真东西本来就多。
普通人想都想不到,主犯是市级考古机构的负责人。但在倒斗行内却是半公开。
要不然林思成敢报名号?
而这个团伙,直到2021年才打掉。据谣传,实在是宋氏皇陵快被挖空逑了,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暗暗感慨,女人递来发票,弟弟把装好东西的铝合金囊匣交给顾明。
而后,姐弟俩把两人送出了门。
都到了门口,林思成像是突然想了起来:“哦对,钥匙……”
见姐弟俩一头雾水,他比划了一下:“就那只鱼锁的钥匙,一根铜棍,棍中间有个直角的勾!”
女人想了好久,终于想了起来,林思成说的是那件青铜鱼。
一起拿来的铜器有好几件,其中确实有一把像是钥匙的东西,但谁也没想过,和这件同鱼是一套?
女人眯了眯眼睛:“那是什么,就那樽鱼!”
“汉代青铜鱼锁!”
女人惊了一下:“汉代?”
“汉代!”
回了一句,林思成又想了想,“同时带回来的,应该还有一樽晷仪(天文仪)吧?”
女人的嘴唇嗫动,一句“你怎么知道”涌到了舌根下。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淮南子》载:鱼钥司辰……本就是一套,所以,有鱼必有司辰,也就是那樽晷仪!”
林思成笑了笑,“东西呢,还在不在?”
浑身一震,女人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本章完)
第134章 这怎么好意思?(二合一)
第134章 这怎么好意思?(二合一)
姐弟俩站在窗边。
楼下,顾明提着箱子开路,林思成跟在后面,两人穿过街边的地摊。
弟弟皱着眉头:“姐,会不会是他凑巧蒙的?”
女人想了想,摇了摇头。
如果是蒙的,不可能蒙对钥匙,还能蒙对晷仪。
而且是来找东西的,既然有求于人,就不可能信口开河,随口胡诌。
所以,如果真如他所说,是汉代的晷仪,那件东西少说也是几千万……
看着林思成上了出租车,女人转身往店里走。进了门又到了里间,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弟弟守在外面,大概四五分钟,姐姐走了出来,仔仔细细的洗着茶壶。
而后打开柜子,取出了一只专用的茶盒。
弟弟子惊了一下:“大老板也要来!”
“上千万的损失,无论如何也要让大老板过来看一看!”女人点点头,“你去调监控!”
弟弟不敢怠慢,忙打开了电脑。
大概一个小时后,两个中年男子进了店。
都是四十岁左右,一个矮胖,满脸带笑,泛着油光。
另一位又高又瘦,面相冷峻,目光锐利。
姐弟齐齐的问了一声:“大老板,二老板。”
两人点了点头,看了看茶台上的铜钥匙,又坐到了电脑前。
瘦高个点了一下鼠标,屏幕上,林思成坐在茶台对面,抱了抱拳,朗声开口:“兄弟姓林,敢问支锅贵姓?”
大老板没什么表情,身后的胖子怔了一下,盯着林思成抵在一块的小指:
“这叫元良印,出自宋代《催官书》(堪舆经典):元良继体,承祧主鬯……之后的堪舆家,一直用来盘陀道……”
瘦高个撇了撇嘴:“老李,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堪舆家?”
胖子怔了一下,露出标志性的假笑:“说的也对!”
继续往下看,林思成自报家门:“兄弟来自长安,蒙赵掌柜指点,寻到贵号……”
说着摊开了画,瘦高个点了暂停,又放大屏幕。
然后,又撇撇嘴:“新的!”
胖子不置可否。
再点鼠标,林思成开始看东西。手一指,先要了那樽青铜鱼。又一指,要了一块玉璧,再一指,要了一只戗金漆盒。
然后才看那两本书。
瘦高个想了一下,又倒了回去:那两本书还好,看了差不多五六分钟。但前面那三件,拢共没用到一分钟。
甚至于,连手都没上,就那么瞄了一眼?
要说这年轻人随手指的,但件件都是真东西。
但要说看准了?
他这姿态也太随性,太咨意了。感觉像是在买菜,而非买古玩。
但出手的真的豪气,百来万的东西,前后没用到十分钟。
来回看了两遍,大老板“嗤”的一声:“装腔作势!”
二老板李胖子叹了口气。
老陈什么都好,唯有一点:手艺不精,还眼高于顶。
就比如屏幕中这个年轻人:行话也就罢了,这个比较好学。但那个龙门阵,以及那几道风水诀,不是地道的堪舆出身,别说用,看都看不懂。
所以,绝对是个高手。
就是太年轻了点?
转着念头,胖子拿出手机,点开标有“跑街”的分组,又好一顿翻。
然后拨了出去,只响了两声,电话被接通。
胖子脸上又带上笑:“赵掌柜,别来无恙,老祖宗可好!”
“好,一切都好!”电话里传来笑声,“李掌柜打电话,是想打问小林老板的底细吧?”
小林,老板?
还真是赵修能介绍的?
看了看电脑屏里那张过份年轻的脸,李金钱应了一声:“对!”
赵修能“哈哈哈”的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走宝了吧?”
李金钱怔了怔,又顿了一下:“倒是买走了四件,但有没有走宝,还不知道!”
“哈哈哈……李掌柜,你要没走宝,我给你磕头!”
赵修能笑的更大声了,“是不是就瞄了一眼,可能手都没上,然后就让包?你也别不信,他到我这来,我摆了七件散头货,他没用到三分钟!”
李金钱的眼皮跳了一下:“眼力这么高,这位是干什么的?”
“说是学生,长的也像学生,人家也确实是学生。至于手艺是从哪学的,我还真不知道。老太太应该知道,但她没讲……但眼力是真的高,手艺更高!我就说一点:他会补青大罐,眼睛看不出来的那种……”
姓赵的,你扯什么淡?
李金钱眼睛一突,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陈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直愣愣着盯着屏幕。
姐弟俩眼对着眼,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样。
要问为啥:补好一件御窑青,少些也卖几百万。器型稍大点,品相稍好点的就能上千万。顶他们提着脑袋挖好几年的墓……
许是猜到他们被惊的一愣一愣,赵修能又笑了一声:“确实是内行人,但人林老板捞的是正行,和李掌柜走的不是一条道。所以,这次真的是来进码(找货)的,捡你几件漏只是顺带!”
李金钱半信半疑,点着鼠标,又拉近焦距:“但他那画,太新?”
“我就看了看照片,确实太新。但林老板的来历肯定没问题,至少不是来给李掌柜下饵的。所以能帮着找一下,李掌柜就帮着找一下。再者,他也肯定不会让李掌柜白找……
你也别看他年纪小,气度是真不凡:老太太送他大明御砚,陆子冈玉件,李东阳手稿,他一件都没要!”
几个人又沉默了:这几件加一块,没上千万,也有七八百万吧?
李金钱还是不信:“老太太想让他做什么?”
“补鸡缸杯啊?”
赵修能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几人面面相觑。
沉默了好久,老陈皱着眉头:“老李,你信不信?”
李金钱沉吟着,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二十出头的年纪补青瓷,补鸡缸杯,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原始人搓出了原子弹一样可笑。
不过话说回来:找几幅画而已,能找则找,找不到就拉倒。犯不着让赵修能这样子吹?
所以,有一点至少敢肯定:这位确实是行内人。
“确实是同道,但要说走了宝……不好说!”李金钱摇了摇头,“明天约一约,再问一问。”
“走就走呗,又不是没走过?”陈威浑不在意,“既然开了门,就是做生意的,只要他够本事,全捡走都行!”
刚起灶那几年,那会儿李金钱还没入伙,几千万的东西卖几万块,陈威又不是没干过?
就这小子买走的这几件,放店里那么多年问都没人问,既便走宝,又能走多少?
一二百万顶到天。
“走了!”
陈威搓了搓手,又站起身,“晚上约了几位领导打牌!”
“老陈你等会!”李金钱拉住了他,指指茶台上的那把铜钥匙,“表圭(晷仪)怎么办?要是按照那小子说的,那玩意要是汉代的,怕不是得上千万?”
但他们当初才卖多少?八十万!
“都卖出去了,你还想要回来?”陈威笑了一声,“老李,咱们捞的虽然是偏门,但正因为是偏门,才要讲诚信!”
李金钱张着嘴,无言以对。
他最佩服老陈的就是这一点:一诺千金,铁板钉钉。
不然就凭他“打洞靠炸药”的手艺,李金钱两只眼全闭上都看不上。
看他怔愣不动,陈威夹起包:“非要叫我来,浪费时间!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把眼力往高里练一练?走了!”
李金钱嗫动了一下嘴唇,一句“干你娘”涌到了嘴边。
姐弟俩看着陈威的背影,不由的佩服:上千万的损失,大老板眼睛不眨一下的?
正暗暗感慨,李金钱敲了一下桌子,也站了起来:“阿慧,那人电话有吧,约一下,就明天!”
“好,我待会就打!”
李金钱走后,女人找出林思成留的那个纸条。
电话响了四声才接通,里面传来温和的声音:“你好,哪位?”
女人笑了笑:“林老板,我姓乔,刚给老板汇报了一下,想约一下你,看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有,还到店里?”
“还到店里!”
“好,谢谢乔总!”
女人娇笑了一声,挂断电话,林思成吐了一口气。
所谓投石问路,了一百万,算是把门敲开了。
剩下的,自然水到渠成……
收起手机,他又看了看盯着玉璧,双眼冒光的顾明。
“顾明,别看了!”
“为什么不看?”
顾明吸溜着口水,眼都不眨:“十万,赚一百多万?成娃,我不当警察了,我就干这个……”
“你干个屁你干?”
林思成一把抓起玉璧,塞进了盒子,“赔不死你个狗日的?”
顾明半信半疑:“我看你,挺轻松啊?”
林思成愣了愣,呵呵冷笑。
他是挺轻松,但这是靠上辈子的钻研和积累,更靠的是超绝的天赋。
这一行就像学数学,百分之零点一的天赋,绝对胜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努力。林思成就属于这一种,何况他还足够努力。
而即便如此,上辈子栽了多少跟头,交了多少学费,只有林思成自己清楚。
而剩下的,百分之六十的人都是赔多赚少,入不敷出。
再剩下的,只有百分之十的人多少能赚一点,如爷爷,如郝钧,如关兴民。这一类除了靠先天的天赋和后天的努力,还足够谨慎。
最后的百分之三十,属于天赋没多少,又管不住手的那种。像这种,下场就只有一个: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就顾明这性格,简直是量身定做……
林思成想了一下:“回去后带你去个地方,看一看!”
顾明抬起头:“看什么?”
林思成叹了口气:“看家破人亡!”
……
晨光初露,杭州城尚裹着一层白蒙蒙的薄雾。
秋意爬上枝头,微风缠绵,铜铃轻响,惊落了几只黑蝉。
老农裹着袄,蹲在竹筐旁,筐里堆满了沾泥的瓷片。
再往前:泛绿的铜钱,黄杨木雕的观音、釉里红的残瓶,以及斑驳的月份牌……一眼望不到头,光是数种类都数不完。
顾明睁着眼睛,布灵布灵,布灵布灵的乱转。
林思成叹了口气:“你这次来杭州,李信芳给了你多少钱?”
顾明惊了一下:“你咋知道?”
废话,兜里要没几个子儿,你敢跃跃欲试?
“听我的,好好的把这碗饭端瓷实,这辈子就算是稳当了!”
顾明琢磨了好半天,给了林思成一拳,又愁眉苦脸:“饭倒是挺软乎,就怕吃不长远!”
哟?
“开窍了?”林思成“呵呵呵”的乐,“放心,有我在,要不我会让你改行?”
富家千金谈不上,但李信芳的家境确实不差,两人刚开始还能图点新鲜劲,但劲头一过,这样那样的问题就出来了。
但暴富是别想了,就顾明这性格,给他座金山他也守不住,就只能在自身上下功夫。
虽然性子粗疏了点,但胜在刚毅果决,还够坚韧。再加顾爸十多年的薰陶,干警察比干检验医生强的多。
自己再帮趁着点,不敢说顾明以后能有多高的成就,但保证稳中求进,家庭和睦还是可以的。
“正好你现在在医院后勤,一天闲的发慌,还不如提前备考,争取明年一月份一把过……”
顾明挠着脑门:“估计会被人笑死!”
毕竟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医生没有警察那么辛苦,收入也要高一些。
“笑个屁,你也不睁大眼睛往后看看:你这辈子,社区医院的主任顶到天……”
林思成“呵”的一声,“你当初就不该听人瞎忽悠,六百一十多分,交大医学院也不是不能读,但你倒好,读检验医学?”
顾明没吱声。
现在看来,确实不太如意。所以,有时候亲戚出主意,不一定全是好意。
他又点点头:“老顾同意就行!”
“放心,肯定同意!”
要是知道顾明被自己忽悠的不当医生要当警察,顾叔保准感动到给自己摆一桌。
“哦对了……”林思成又想了起来,“你们医院那破设备换了没有?”
“早换了,我爸找院长,把我调后勤之后就换了……我还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医院的机器有问题?”
林思成随口就来:“废话,你也不看看你那段时间是什么模样?”
顾明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动不动就吐,他还以为肠胃不好……幸亏发现的早。
顾明叹了口气:“要不是你,差点就英年早逝!”
林思成呵呵不语:欠我的人多了。
就他们同科室那七八位,个个都得欠林思成一条命。
还有那么多的病人……
但还是那句话:有所为有所不为,想不起来也就罢了,既然想了起来,总归得干点什么……
两人一边闲扯,进了商城。
将将八点,外面的鬼市虽然热闹,但店铺大都没开门。
然而二楼那一间,却早早就亮起了灯。
两人还没进门,李金钱就站了起来,然后抱拳做揖,又比划了一下:“林兄弟,请进!”
林思成定眼瞅了瞅,拱手一笑:“江西派(堪舆派别之一,属理气派)的师兄!”
李金钱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不敢称师兄,林兄弟称声掌柜就好!”
古代的堪舆弟子,顶尖的寻龙脉,定天局。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开国皇帝都信这个。草头王更是不要太相信,但凡成了,就是从龙之功。
比如郭璞(晋),比如刘伯温,姚广孝。
次一点的任太史,钦天监:观天、堪都、定陵、营殿。比如李淳风,廖均卿(明,选定十三陵)。
再次一点的观星相,算历法,定农时,比如司马迁。再再次一点,才会沦落民间,给达官贵人择龙地(点阴穴),选阳宅。
像被传的神之又神的杨筠松,赖布衣,都属于这一种。
而习堪舆,风水的仕士更多。至于灵不灵,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如苏轼,每逢大事心卜,每卜必吉,但每次都是倒大霉……
再再再次一点的,也能支个摊子断吉凶,营卜卦、驱邪祟。只有委实混不下去的下三滥,才会寻人阴宅,挖人祖坟,断人气脉。
这一种虽然学的是堪舆学的知识,用的是寻山点水的技艺,但别说家和派,和堪舆二字压根就沾不上边。
而李金钱,甚至连这一种都算上。他们之所以能找到墓,靠的只是陈威在绍兴考古队的便利。
也就是为了便于出货,收货,他才顺带着学了一点,用来忽悠外行……
林思成又拱拱手:“好,李掌柜!”
略微寒喧,几人落座,姐弟俩连忙沏茶。与昨日相比,态度有如天壤之别。
道了声谢,端起茶杯,林思成又往里间瞄了一眼。
里面应该没人,所以,陈威不在。
这是位传奇人物:初中文化,自学成才,因缘际会进了考古队。
但为人豪爽,极具人格魅力,甚至有些枭雄气质。
要是看对眼,百来万的物件眼都不眨,就敢往你怀里塞。也不管你缺什么,只要你缺,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办到。
试问什么样的干部,能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手艺特点更是别具一格:前期找墓,靠陈威在内部查资料,所以发展的比较慢。但差不多到2012年,民用无人机普及,陈威学会了遥感地图定位,团伙发展堪称突飞猛进。
打洞的方式更是糙到了家:用炸药。
所以,但凡他们进过的墓,毁掉的物件是盗出来的好几倍。其中就包括鼎鼎大名的宋六陵(南宋皇陵),湖州下菰城遗址(战国至汉代贵族墓葬群),以及丽水龙泉窑遗址。
因为墓室结构损毁,考古信息丢失,大部分的东西盗出来,连他们都不知道是哪朝的。
就比如林思成昨天买的那几件。
但有一点:团伙作案二十余年,纵横七省市,最后发展到十二个支系团伙,成员近两百人,却从未发生过一起内讧。靠的就是陈威的人格魅力,以及相对公平的分赃方式。
也是巧,2015年,绍兴有关部门抢救性发掘兰亭镇姜婆山南宋官墓,林思成随故宫的几位老师支援性指导,两人因此结识。
但差一点儿,林思成就被陈威给拉下水……
暗暗唏嘘,林思成一摆手,顾明把一口盒子摆在了茶台上。
然后林思成又笑了笑:“李掌柜别见怪,来的匆忙,只能借献佛,聊表心意!”
顺手打开,豁然就是那樽铜鱼。
李金钱怔了怔,又暗暗一叹:这年纪,着实配不上这位四海的性格,以及处事的手段。
这件东西确实出自湖州,至于墓是战国的,还是秦,或是汉,收货的也不知道。
但如这位所言,这只铜鱼如果是汉代的物件,又与晷仪为一套,那必然出自西汉太史令(掌天文历法,汉时世袭)。
找个懂行的买家,我说这是司马迁用过的,你信不信?
少说也是上百万。如果再能把那件晷仪买回来配成一套,至少卖上千万。
赵修能没说错:你别看人年轻,气度是真的不凡!
可惜老陈不在,不然两人绝对能臭昧相投。
暗暗感慨,李金钱收起盒子,又举了举茶杯:“有什么帮得上的,林兄弟尽管讲!”
林思成点点头,拿出了马陵的秋陵图,摊在茶台上:“李掌柜人面广,麻烦你打问打问:类似的物件,像这么新的还有没有?范围大概在丽水、金华一带……价钱好说!”
其实就在金华,甚至就在武义,但林思成不能说的太确定。
“谈不上麻烦!”李金钱回了一句,又仔细瞅了瞅,“但这画,感觉有点不大对?”
“确实不大对,其实就是仿的!”林思成说着编好的说词,“但李掌柜你看这画工,这笔力,算是顶好了!”
李金钱点了一下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画工确实不错,字也写的漂亮,但沦落到仿赝品的地步,想来也不是什么名家。
稍稍一顿,他又突发奇想:这位不会是想把仿品弄成真品吧?
赵修能不是说,他捞的是正行吗?
他试探了一下:“林兄弟,只找画,不找人?”
林思成点头:“对,找画。也不论是文书、经卷、古籍、字帖,但凡是纸或绢的,也不管是上面是画还是字,越多越好,越新越好……但不找人!”
李金钱心里一动:果不然!
骤然,心思又活络起来:赵修能说他只捞正行,但看来也没那么正吗?
就是不知道,眼力是不是真的高?
转着念头,他又指了指画:“不是我自夸,只要省内真有这类东西,不过是几个电话的事情。但林兄弟远道而来,又送这么大礼,委实愧受!”
稍一顿,李金钱看了看货架:“要不,林兄弟再挑两件?”
林思成怔了一下。
李金钱他当然不陌生,感觉心挺细,也够谨慎。但再一见,怎么感觉和陈威一样:见人就想拉入伙?
但送上门的漏,没有不捡的道理。何况从倒斗和文物贩子的手里捡漏,压根不需要有丁点儿的心理负担。
暗暗转念,林思成笑了笑:“这怎么好意思?”
(本章完)
第135章 眼光也就一般?
第135章 眼光也就一般?
没点好处,人家凭什么帮你找东西?
所以林思成把铜鱼还了回去。
再者这东西搁他手里,除了捐之外,再没半点用处。等于林思成分文不费,却让李金钱帮了他价值二十亿的大忙。
但帮了忙不说,李金钱还要再送他两件,还能是图林思成长的好看?
当然是因为团伙急需这样的人才。也不止是现在缺,而是一直都缺。
包括被查之前,陈威和李金钱仍旧干过把几千万的东西买几十上百万的勾当。
但别奇怪,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盗墓团伙都是这一类。陈威和李金钱已经算是相当拔尖的那种……
胡乱转着念头,林思成站起身来。
李金钱也跟着起身,稍一沉吟:“要不,我带林兄弟到库房看看!”
林思成笑了一下,轻轻摇头:“这儿就挺好!”
不用猜,所谓的库房,定然全是生坑货。
这里则不然:这些基本都是陈威和李金钱从正当渠道收来的。一为掩人耳目,二为与同行交流。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洗钱、送礼。
当然,其中估计也有四十九左右出土,擦着政策的边交易的文物。以及一些比较敏感,够得上一级文物的东西,就像那只铜鱼。
像这种的就只能收藏,或是当做研究标本。
剩下的基本都能入手,更能交易。
随意一扫,林思成叹了口气:“李掌柜好眼力!”
李金钱矜持的笑了笑:“眼力谈不上,全赖朋友们给面子!”
这当然。
搁古代,陈威是“七省市倒斗界总瓢把子”,李金钱就是二当家。黑白两道通吃,江湖朋友们当然给面子。
暗暗转念,林思成走到立架前。
这一架大都是拓片,也就是拿墨或颜料,涂染碑或器皿,再用宣纸将上面的文字的图案拓下来。
所谓的金石学家,除了研究有限的实物之外,其实都是以这一类为主要的研究样本。
来源很多,但能摆在这里的,就只有一个途径:古墓。
林思成对这一类的兴趣不大,所以只是一扫而过。但脚都抬了起来,他又顿住,眼睛看向中间那一层。
一方三尺宣纸,上面拓满了字迹,最上首,印着一只古里古怪的动物。
有鳞,有爪,乍一看,像是半蹲的鳄鱼。实则为负屃,既传说中龙生九子的第八子。
又称螭虎,平生好文,故立于碑文上,常做墓志铭外的饰纹。
拓片上有这个纹饰不奇怪,但怪的是碑文:田租既有定额,子孙不得别增数目,所有逋租亦不可起息,以重困里党之人。但务及时勤索,以免亏折……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自宋至清,屹立八百年不散,被朱元璋亲赐“江南第一家”的浦江郑氏郑义门的家规。
相关的文物林思成也见过,故宫中就有明、清时期的郑氏刻本。但牌拓,他却是第一次见。
再看看碑顶的负屃,林思成恍然大悟:这怕不是墓志铭?
但前世没听过浦江郑义门家族墓群被盗过,那这份碑拓是从哪来的?
关键的是,那一盗,就是上千座……
看林思成看的格外认真,李金钱瞅了瞅:“林兄弟喜欢这一类?”
林思成笑了笑:“只要是好东西,我都喜欢。”
两人一笑而过,又往前走了几步,林思成再次停下。
这一架,却又成了丝织物。
锦、绫、缎、罗、绢、绮、纱,甚至还有半匹缂。
朝代一时不好判断,但至少都是清以前。关键的是其中的一件直领对襟衫。
看似黄不黄,褐不褐,还皱皱巴巴。但这是典型的南宋士大夫常服,其中宋罗(提罗织物)占百分之六十以上,代表宋元时期最高丝织水平。
妥妥的国家一级文物,甚至都不用查从哪里出土,生前是谁所穿,送到国家丝绸博物馆,就能当镇馆之宝。
哪怕是在黑市流通,价格至少也在千万左右。如果是国外拍卖,下了亿,林思成敢嚼着吃了。
但在这儿,却堂而皇之摆在货架上。
再看价格:一百二十万。
看他站着不动,李金钱眨了眨眼睛:“赵伯澐!”
林思成怔了一下。
可以,这次至少知道是从哪挖出来的。
赵伯澐是赵匡胤七世孙,最高任过苏州长洲县令副手,卒于南宋嘉定九年,葬于台州黄岩县。
所以,他们只当是南宋县令的官服来卖,当然也就值百来万。
但这玩意和铜鱼是一个性质,买回来除了捐,就是捐,收藏都不可能。林思成也只是一时好奇,过过眼瘾。
又往前,林思成甚至看到了景宁、泰顺一带古畲族的棺材板:就因为上面刻的是凤凰纹。
不得不说,陈威和李金钱的业务范围是真广:这种棺木,必然是吊在悬崖洞穴里的悬棺。
再往前,林思成不由一顿,盯着架上的几口瓷盅。
很小,腰径只有五公分左右,比茶盅稍大点,但造型却像罐子。
典型的北宋磁州窑铁锈,罐身绘满了棕白两色相间的羽毛状纹。乍一看,挺漂亮,但拿在手中就知道,罐身比较粗糙,疙疙瘩瘩。
像是把釉烧废了一样。
再摸内壁,设十二道螺旋凸棱,更像是湿度不均,异致入窑后骤然受热,瓷胎变形。
想来陈威和李金钱更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作用,才会标这么低:四只罐儿总共十二万。
但这玩意是磁州窑特制杏林釉,作用就一个:拔罐。
烧好后,会用朱砂、雄黄、艾灰等二十多味药材浸泡百日,只有加热到六十度以上才会释放药性。
会用的人很少,除非宫廷御医。所以别说现代,就是搁宋代,能认得这玩意的也极少。
但靠这玩意,宋代御医能拔出疟原虫卵。
真正的好东西,更说不好,罐内残存人血细胞,搞不好能测到宋代皇帝的dna数据。
既便抛开这一点,这也是正儿八经的宋代宫廷御用器物。不论是从历史、医学、科学等层面,这四只罐儿也价值不菲。
林思成点点头:“包了!”
李金钱凑上来瞅了瞅:“林兄弟喜欢这一类?”
“还行!”林思成不动声色,“感觉工艺很有特点,带回去研究研究!”
工艺特点?
明明烧废了好不好?
李金钱暗暗狐疑,又看到林思成拿起了一樽犀角杯。
通体泛黑,骨玉间隐透血丝,像是血沁一般。
东西倒是挺老,明中左右,但可惜,为追求“红玉”的玉质感,雕刻前用血染过色,好好的一只犀角杯给染废了。
但林思成一看就是好久,最后手一挥:“包了!”
李金钱瞄了一眼标签:二十六万?
“林兄弟,这角杯染过色!”
林思成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买?
赵修能都快把这位吹到天上了,但看来,眼光也就一般?
只是一眼,林思成就知道李金钱在想什么,只是笑了笑。
是染过色没错,但这是明代的血沁犀角杯。
捡大漏了!
(本章完)
第136章 断人财路,七级浮屠
第136章 断人财路,七级浮屠
微风徐徐,西湖鳞波微漾。
乌篷船荡开菱叶,白鹭冲天而起,掠过了孤山角。白堤的梧桐叶簌簌飘落,盖住了雷峰塔的倒影。
轻轻推开雕窗,桂香混合着浓浓的水汽飘了进来。
“哗”的一声,桌上的宣纸微微一晃。
林思成回过身,徐徐吐了一口气。
记得前世徐谓礼文书被追回的时候,公安机关明确报道,是十七副。
但李金钱,足足给他找回来了三十七副,比前世整整多了两倍还多。
七卷录白告身:记录徐谓礼从嘉定十四年(1221年)至淳祐十二年(1252年)的官职文书。
相当于现代官员的“任命书”,其中详细记载了南宋官员选拔、委任的流程。
五卷录白敕黄:即朝廷颁发的敕命文书,涉及徐谓礼在任期间处理的政务、案件等,详细反映南宋地方行政运作。
另有二十五则录白印纸:即官员考核档案,记录徐谓礼的考绩、奖惩、任期等等。
都很罕见。
不,应该说是极其珍贵:不但为研究南宋官僚制度,如考课、俸禄、差遣等流程提供了连续原始档案,更揭示了宋代纸质文献制作与保存技术的高度成就。
以及南宋独创的“卷轴封装(轴头涂蜡)防氧、外罩矾胶绢囊防水”的纸质资料封存技术。
只说一点:盗墓份子下坑后,这些文书全是从水中捞出来的,谁敢信?
更有甚者:堪比敦煌藏经洞文献的完整性。因为这些玩意,推翻了好多已有结论的历史研究成果。等于好多宋代考古学家、历史学家数十年的辛苦研究,全是白辛苦。
所以,何止是二十亿?
而他就了十万,而这十万:五万是文物贩子从盗墓份子手中买回来的成本价,剩下的五万,是给李金钱小弟的辛苦费。
即便早有预料,林思成依旧觉得神奇:这样的东西,就卖五万?
反倒是另外几卷,在林思成看来像是搭头一样的“龙泉吴氏买地契书”、“吴氏陪葬佛经”,了林思成三十多万。
这是从离徐谓礼墓三十多公里外的永康买回来的,同样的纸质,同样的封装技术。
有这几件,可以进一步映证徐谓礼文书的真实性,算是意外之喜。
而李金钱,就用了两天……
林思成暗暗的一叹,俯身卷起文书。
顾明也来帮忙。
“成娃,这些东西都挺贵吧!”
林思成点点头:这样的东西,已经不能用“贵”来形容了。
顾明的眼睛“噌”的一亮:“能卖多少钱?”
“卖?”林思成怔住,“脑子有坑?”
他能保证到时候这些东西不被没收,都得烧高香,还卖?
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是吧?
瞪了顾明一眼,两人麻利的收拾,也就将将装好箱,电话“嗡嗡”的一响。
李金钱?
林思成顺手接通,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林兄弟,还没走吧?”
“还没!”
“没有就好……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听闻兄弟眼力高绝,修复手艺更是不一般,很是仰慕。所以想和林兄弟结识一二,不知道能不能赏脸。”
林思成愣了愣,很想问一句: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姓陈?
如果是前天,或是昨天,他估计就答应了。
但现在,既然决定要断人财路,还是不要见的好。
换个角度,也是救他们一命。
如前世,陈威死刑,老婆、儿子、女婿无期。
李金钱也一样,biubiu……儿子二十年。
但其余不论,就冲桌子上凭空多出来的两卷文书,以及二十四则录白印纸。
特别是后者:这是“徐谓礼文书”的主体,前世公安机关只追回了十二幅。而李金钱,则给自己找来了整整二十五幅。
而且还在找……就凭这个,都得念念李掌柜的好。
思忖间,他暗暗一叹,又笑了一声:“李掌柜,真是不巧,约了朋友,下午要去趟苏州。你看,下次行不行?”
“当然行!”李金钱爽朗的笑着,“那说好了,你下次来了,一定要打电话!”
“好!”
客气了三两句,挂了电话,林思成又一叹。
应该是不会有下次了。
装好卷轴,他提起囊匣:“走!”
“啊?”顾明愣了一下,“还没买票!”
“明天再回,先去绍兴!”
“哦~”
一切都由林思成安排,顾明问都懒得问,提起皮箱跟在后面。
差不多两个小时后,两人到了绍兴镇宝山。
顾明在山下看箱子,林思成独自登上陵园之南的青阜尖。
登高望远,南宋皇陵六帝六后,尽收于眼前。
乍一看,青山绿水,风景秀美,典型的四象格局:背靠镇宝(玄武),前临若耶(朱雀),左右低丘环抱(青龙、白虎)。
但如果让林思成用风水学的角度解读一下:靠山山势平缓,缺乏雄浑之气。水龙更为零散,陵园前临的朱雀,仅仅只是一条溪。
再进一步:镇宝山仅为会稽山支脉,会稽山有没有龙脉都不一定,何况是支脉?
即便有,也聚不住,因为青龙二象:两则皆为丘陵,但山势低矮,又短又平,既无虎踞之魄,更无盘龙之势,既藏不住风,也聚不住气。
所谓风水不够人气凑,当初南宋司天监选址时,籍《周礼·职方氏》列会稽山为“扬州之镇”,将上阜山改名为镇宝山,赋予其“南国龙兴”的隐喻,以弥补地理劣势。
估计没起作用,因为结局很不好:
南宋灭亡后,江南释教都总统(僧官)杨琏真伽奉忽必烈之命,“断汉人气脉”、“发掘宋陵”。
怎么断的?
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载:“收金银宝器十余车,截理宗顶骨为饮器”,并取宋帝遗骨,“杂以牛马猪狗枯骨,筑塔于杭故宫,名曰镇南塔”。
好的是,之后理宗头盖骨被朱元璋寻回,先以帝王礼暂厝南京天章寺,后重新安葬于修葺后的永穆陵。
现在都还在:
再之后,朱元璋重修六陵,安稳了五百年。再再之后抗日战争爆发,又被日本人镇了一遍:
树砍光,陵推平,石人石马全部敲碎,再犁地三尺。
后世好多洗地的推给了汪伪军,林思成表示呵呵。
按道理,三番两次,地宫早被挖了个底朝天,宝贝该盗的全被盗完了。别说尸骨,连石桌石台都没剩下几座。
但别怀疑,真的还有宝贝。
2022年,有关部门宣布:经卫星遥感,发现宋六陵仍有完整墓葬。并存在“非自然地下反射信号”。
说人话:地宫之下还有地宫!
是不是真的是靠卫星遥感发现的,林思成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一年,陈威和李金钱的坟头已开始长草。
被这俩从第二层地宫里弄走了多少好东西,林思成更不清楚,但据文献记载,被杨链真伽“犁地三尺”之后,六陵中还相继被盗走了好多。
马乌玉笔箱、铜凉拨锈管、真珠戏马鞍、交加白齿梳、香骨案、伏虎枕、穿云琴、金猫睛、玉色藤丝盘、鱼影琼扇柄……等等等等。
件件都是国宝。
就按这个标准,不biubiu你biubiu谁?
再看前天那只戗金漆盒,陈威和李金钱肯定知道那是南宋宫廷御器,不然不会卖八十五万。
也肯定已经怀疑六陵中还有宝贝,不过还在表层打转。但如果任这俩折腾下去,最多不出五六年,就能发现地宫之下还有地宫。
然后,轰……
所以,即便是出于不让国宝流到境外考虑,林思成也不能坐视不理。
再然后,biubiubi……
别怀疑,盗皇陵就一条路:死罪。
但现在,两人估计也就十来年。关键的是,两人的小孩都在上高中,压根还没参与进来。
只从这两点而言,陈威和李金钱就该好好的感谢一下自己。
转着念头,林思成拿出新买的手机,新买的卡。
老太太,南宋六陵地宫之下还有地宫,好多好多的宝贝……你要不要来看看?
没打电话,就一条短信,但足矣。
老太太除了辈份高,学生还贼多,好多都在主要部门,肯定会派人来查一查。
一查,就肯定能发现最近的盗掘痕迹,而陈威和李金钱现在正处于发展初的阶段,不至于遮天盖地,所以当地也会重视起来。
而以现在的技术手段,发现地宫之下的地宫,算不上太难。
但万一没发现呢?
那就只能自己来……
发完短信,林思成拍拍屁股下山。又特意绕了个弯,把拆开的手机和卡丢进了湖里。
顾明还等在山根下,出租车停在更远的路边。
林思成挥了挥手:“走!”
顾明眯了眯眼:跑这么远,就为了爬到山头上看一眼?
但他记的清楚:少说,少问,少看……所以只是狐疑了一下。
但随即,顾明又想了起来:“你最好还是回个电话,你那位王教授,电话都打我手机上来了,问我们是不是还在杭州,什么时候回去?”
林思成惊了一下:“王教授咋知道的?”
“估计是干爷讲的。”
林思成点点头。
两人来杭州,知道的人不多。主要是怕王齐志追过来,林思成就把手机设置了。
原因很简单,老师的身份太敏感:啥,红三代?还找文书,我给你找个嘚儿。
万一再搞不好,把狗逼急了跳墙怎么办?
但瞒谁也不可能瞒家里人。
“回杭州就订票,看晚上有没有航班!”
顾明摇摇头:“我查了,最早的一班是明天!”
“好,那就明天早上!”
……
(本章完)
第137章 把你埋到古坟里
第137章 把你埋到古坟里
天有些阴,林荫道两侧的长椅沾着夜露。
“叮零叮零~”
铃铛声穿透薄雾,车轮碾过青石板,车筐里的豆浆杯摇晃起伏。
“吱”,捏了一把手闸,肖玉珠后跨下马,支好自行车,提着早餐进了办公室。
脚下风风火火,嗓门扯的贼大:“李师姐,吃饭……”
但还没说完,她猛的一个激灵:办公室里三四位,全部直勾勾的盯着他。
王齐志,关兴民,郝钧……
李贞给她使了个眼色,肖玉珠秒懂,匆匆问了声好,提进早餐溜进了操作间。
李贞沏好了茶,又欠了欠腰:“王教授,我们就在隔壁,你有事随时叫!”
“好!”王齐志笑了笑,“麻烦了!”
等李贞出去,关好了门,王齐志看了看表:“关主任,林思成几点的飞机?”
“六点十五起飞,八点半到!”
“现在九点十分,那安宁已经应该接到人了!”
“肯定的,就四十来公里,差不多快到了!”郝钧拨着号,“但怎么还关机?”
关兴民回了一句:“估计是没开!”
话音落下,三人对视了一眼:这小子搞什么飞机?
三号早上买的戴进的画,下午就跑去了杭州,一去就是五天。
去干什么了,不知道,为什么关机,更不知道。
倒是给家里说了,说是去找那三幅画的线索,但如果只是找线索,没必要关机。
所以,总感觉林思成鬼鬼祟祟的。
暗暗狐疑,几人又闲聊了一阵。差不多又过了半小时,“吱”的一声,大切停到了工作室的门口。
林思成和顾明跳下车,叶安宁也来帮忙,三人从后备箱取囊匣:一口,两口,三口,四口……
能用囊匣装的东西,价值肯定不匪,几人当即就坐不住了。
齐齐的出了门,林思成一怔愣:王齐志在他能理解,但这大清早的,关兴民和郝钧是什么情况?
看他一脸茫然,关兴民笑了笑:“杨会长,玉器!”
林思成怔了一下,一拍额头:一个多星期前,两人就约好,等赃物追讨个差不多,市局会请林思成去鉴定一下。
但这几天他满脑子都是《徐谓礼文书》,哪还能想得起来?
还好死不死的,电话关机?关兴民没办法,只能到学校来等他。
至于郝钧,肯定是来凑热闹的。
“关主任,对不住,一时给忙忘了!”
“没事,人已经抓了,又跑不掉?”
关兴民回了一句,既震惊又好奇:“五口囊匣……林思成,你这是跑杭州进货去了?”
别说,还真有点像?
林思成笑了笑:“是淘的有点多!”
三人一听,更好奇了,帮着把箱子提了进去。
“老师,这几天情况有些特殊,所以没开手机……”
王齐志哪还能顾得上,随意一摆手,只是盯着箱子。
林思成既然说“淘”,那就说明东西都不差,又用囊厢装着,那就更不差。
关兴民和郝钧更好奇。
之所以提到学校来,林思成本就是准备和王齐志商量一下怎么处理。正好关兴民和郝钧也在,省得再单独请教了。
他一口一口的打开。
先拿出的是《群书治要》,三人瞄了一眼。
这书非常冷门,至少王齐志和郝钧都没什么印象。
关兴民知道一点,但很模糊。翻开看了看内容,才隐约想起来一点。
正在努力的回忆,叶安宁“咦”的一声:“天明述斋刻本?”
林思成暗暗一赞。
故宫里倒是有收藏,不过只有“阮元扬州刻本”和“苏州林氏跋文刻本”,叶安宁应该见过。
但还是那句话,这书太冷门。
在古籍多如牛毛的故宫中,这书只多算沧海一粟。但叶安宁能凭借牌记和刊记,判断出这是天明述斋刻本,可见记忆力。
“和刻本?”关兴民恍然大悟,“国内好像没有?”
当然没有,日本也没几套全的。
“那岂不是就是善本?”王齐志笑了笑,“好好珍藏!”
“好!”林思成点点头,放在一边。
而后,他又拿出那块玉璧。
乍一看,好新。结构细密,质地油润,通体不见泌斑和锈色。
但几人都是行家,至少能判断出这绝不是新玉:阴刻线底部呈波浪状起伏,线壁有侧坡崩茬。
孔道很直,但仍有台痕(管钻接续痕迹)……这些都是正宗的古砣工痕。
仔细再看:工序以斜砣深挖,再用圆砣迭磨,再通过“分层去地”法逐步显形。
刻痕长短交错、疏密有致,人物衣纹方折硬朗,静物线条簇而不乱。
王齐志仔细瞅了瞅:“有点像是……康乾时期的扬州工?”
“就是扬州工:天廊纵深,光影明暗,但主体仍守中式散点构图……这是受郎世宁绘画风格影响,融入了一部分焦点透视的技法……”
关兴民格外肯定,“雕刻之人,必为画师,且画技绝不差!”
稍一顿,他又眯起眼睛:“阴刻浅浮雕模拟水墨皴法:以三角刀、平口刀交替,再现披麻皴、卷云皴、斧劈皴。
又通过铲地深浅技法,呈现类似水墨山水的“焦、浓、重、淡、清”五色。又以“陷地深刻”绝技逐层铲去地子,形成类似多层镂雕的立体空间……”
“这更像是扬州工‘以画入雕’的刻竹技法,但能用到玉雕上,且功底之深,刀法应用之巧妙,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为什么没留款?”
说着,关兴民又翻过玉牌:“叶助理,依你看,像谁的风格?”
乍一看,就挺古怪,关兴民向叶安宁请教?
但从董其昌的那半幅字之后,关兴民就知道,叶安宁的字画鉴赏功底并不比他低。
何况,他可没在故宫泡十年……
“竹面如宣纸,刀痕似墨韵……有点像故宫中《竹石图笔筒》‘咫尺万里,意在刀先’的意韵……”
叶安宁眼睛一亮:“周颢?”
林思成竖了个大拇指,又点点头。
个个都是人才,还聚到了一块。
如果带到李金钱的店里,估计不到半天,就能被这几位买走小半……
关兴民惊了一下:“周颢?”
这是清代唯一一位被立传的竹人(竹雕家),更是清代著名画家,师从清四家的王翚。
存世的字画作品不多,竹雕更少,已知的就五件:
《竹石图笔筒》,收藏在故宫博物院。《松壑云泉图笔筒》,收藏在上海博物馆。
《溪山渔隐图竹根雕》,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兰亭修禊图香筒》,收藏在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
《溪山行旅图竹插屏》,收藏在大英博物馆。
关兴民想了想:“但周颢的玉雕,这好像是第一件?”
林思成摇摇头:“没那么夸张!”
周颢有后人,且不止一支,存世的作品还是很多的,其中就包括相对好保存的玉雕。
不过很少面世,既便交易,也是私下进行。
当然,价钱不低,林思成估计,这块玉壁怎么也有一百四五十万。
林思成继续放到一边,又拿出了漆盒。
东西刚拿出来,郝钧眼皮一跳:“朱漆戗金莲瓣式奁……你去常州了?”
林思成反倒被问住了:大哥,我就算去了常州,也不可能把人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偷出来?
别说,这一类现在公开馆藏的,就常州那一件。所以东西虽不大,级别却极高:国家一级文物。
但江南一带民间流传的却不少,特别是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前后三个老婆,里外六个小妾,出土的妆粉漆盒足有三十多。
等2016年正式发掘的时候,已被盗的只剩了一只。所以毫无意外:国家一级文物。
再加独特的戗金工艺,这玩意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国宝!
虽然不少,但黑市价格不低,一只大概两百到三百万左右。这一只是因为太新,所以李金钱一直没卖出去,才降到八十五万。
但给林思成,这价格已是极高:又不能卖,说不好还得被没收,就只能做研究。
林思成依旧放到一边。
王齐志盯着漆盒,神情越来越狐疑。刚想问什么,但看到林思成又取出几只小罐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宋代的磁州黑白瓷,比不上五大窑,但价值也不低。
唯有一点,这罐的釉好像烧废了,罐面星星点点,疙疙瘩瘩。
胎体好像也变了形,里面是一道一道的棱。
几人对瓷器也就是略懂,都没看出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
王齐志瞅了瞅:“林思成,这什么?”
“学名杏林釉,其实就是给南宋皇帝拔罐的火罐。”
几人齐齐的一怔愣:啥玩意,皇帝?
正惊的不要不要的,林思成又拿出那只犀角杯。
几个人正想着“皇帝的火罐”,都没顾上,王齐志也只是无意间瞄了一眼。
头都转了过去,正准备再再那几只罐子。他又觉得不大对劲,又转了回来:
感觉这杯,之前在哪里见过?
仔细再看,犀角?
懂点常识的都知道,犀角不可能发红,如果是红的,必然染过色。
所以,特征这么明显,不可能没印象?
正努力回忆着,看到叶安宁呆住了一样: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思成,王齐志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我的天……故宫的赤霞杯,就从万历皇帝的墓中挖出来的那只,不就长这样?
心里一跳,王齐志“腾”的站了起来,眼睛钉在了角杯上。
但越看越像,越看越像……心脏也跳的越来越快。
本能的,王齐志又扫过古籍、玉璧、瓷罐、漆盒,以及还没有打开的三口箱子。
他终于知道,整整五天,为什么林思成的电话一直关机?
就这些,如果不是林思成从文物贩子和倒斗的手里买回来的,王齐志敢啃着吃了。
关键是,还有三大箱……
下意识的,王齐志的眼皮噌噌的跳,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了起来:林思成啊林思成,你狗胆不是一般的大?
一百个盗墓的,九十九个手上沾血,比贩毒的还凶残的。你就不怕被人谋财害命,把你埋到古坟里?
(本章完)
第138章 万一不行,就自己来!
第138章 万一不行,就自己来!
关兴民按着沙发的扶手,上半身用力的向前倾。
郝钧的眼珠不断转动,忽而看一眼瓷罐,忽而再看一眼犀角杯。
皇帝的拔火罐,就已经够让人震惊了,又突然冒出来了一只万历的赤霞杯?
林思成,你是跑皇陵去搞批发了吗?
一道道目光凝如实质,钉到了脸上。林思成恍若未闻,招了招手:“顾明,来!”
一直装透明人的顾明站了起来,林思成让他解开衬衣的第二颗扣子,又将后颈的衣领往下拉了拉。
而后拿起一口小罐,先擦,再洗,再温。
同步讲述:
“《续资治通鉴·宋纪一百五》(赵构):金人陷临安…帝如明州。金人陷越州…帝次定海县,遂如温州,临跸州治……”
“时居四困之地,与魑魅为群,疾病侵迫,瘴疠(疟疾)交攻,久疾不治……”
“乃召群臣而议,起居郎符(苏轼之孙苏符)奏曰:其祖(苏轼)谪(贬)琼州(海南),瘴乡风土,头目昏眩,寒热时作。后自撰一方:
(罐)以药浸之,以火熨之,热覆患处,罐住立觉紧吸,瘴毒自出……乃谕令(太医令)习之,帝(赵构)愈……”
“之后,这剂医方就保存了下来,先录于《苏学士方》(苏轼自撰医方),后与《沈括良方》合编,撰为《苏沈良方》……”
林思成试了试罐子的温度,又抽出一张纸巾点燃,在罐里绕了两下,然后往顾明里的脖子一扣。
“啪”的一声,罐儿紧紧的贴在皮肤上。
其它几人眼皮一跳。
林思成接着讲:“虽然史书中和方书中都有记载,但不管是史学家,还是中医学家,都认为是以讹传讹……也确实有点:用火罐治疟疾,的确有些扯淡。”
“直到1978年,江西樟树南宋墓出土了十二件成套的磁窑拔罐。从内壁残留的人血细胞中,检测出疟原虫卵形痕……”
“之后送到京城,继续研究,证实瓷胎与釉料中均含朱砂、雄黄、艾灰等二十六味药材,当温度达到四十度,就会自动释放药性……六十度时最佳!”
“啵~”林思成把小罐拔了下来,放到桌上:“就像现在!”
几人抽了抽鼻子,脸色齐齐的一变:小罐尚有余温,丝丝缕缕的雾气从罐口里飘了出来。
关键的是,带着药香。
其它不知道,但艾草和雄黄的味道,他们还是能分辩出来的。
“而不管是粗糙的薄釉,釉面的凸点,以及内部的十二道凸棱,都是为了更好的吸附药力,释放药性。同时,暗合十二正经……当然,最后一点属于玄学,不过还有……”
林思成拿起手电,又里一照,几人齐齐的凑了过来。
灯光下,罐壁、罐底上,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小点,但极对称。
郝钧眼睛一亮:“穴位图!”
林思成点点头:“说准确点:铜人腧穴图!”
几人愣住,面面相觑。
是不是南宋的拔火罐,是不是如林思成说的那么神,能治疟疾,暂时还不好说。但这淡淡的药香,和罐底罐壁上的穴位图,总归是真的吧?
但要说这是御器?
郝钧和关兴民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王齐志。
他俩终于知道,为什么林思成的手机一直打不通,王教授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黑?
这四只罐子,绝对是林思成从盗墓贼手中买回来的。而且十有八九,是从南宋六陵中挖出来的。
出自于皇陵,可不就是御器?
但敢盗皇陵,绝对算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你小子是纯纯嫌自己命太长。
正惊的不要不要的,林思成又拿过犀角杯。
几人精神一振。
普通的犀角,大都是乌黑,或是黑中显灰。品质较好的,骨质才会从梢部逐渐变淡。
大致长这样:
但这一只,却长这样:
后面这一只肯定染过色。
但怎么染的,和万历皇帝的那一只“赤霞杯”有什么关系,关兴民和郝钧真不知道。
愕然间,林思成又开始操弄:先是接了一杯温水,又找来了两只温度计。
一只让郝钧捏在手心,一只测水温。
“万历定陵出土的那只长什么样,我确实没见过。但民国时,宣宗朱瞻基的景陵被盗,有一只流入英国,曾上过《british medical journal》(著名医学期刊,世界第三……)”
“经过检测分析:犀角采用活体采角:在亚洲犀濒死时截取角基,利用心跳余温促使血液渗入角蛋白纤维,显微检测显示血红蛋白结晶呈雪状……
之后窖藏药浸:埋入朱砂、人发灰、童便配制的三阳汤中窖藏七年,使血色渗透深度达7-9mm。然后,用砒霜蒸气固化血色。最后,才会下刀雕制……”
“之后又经过检测,杯壁检出活性血小板生长因子(pdgf-bb),这东西就一个作用:加速伤口愈合,但具体是什么机理,英国人也没研究明白。
其次,盛装黄酒三十分钟后,检出酒中黄酮类物质浓度提升十七倍。什么机理,什么原因,同样不知道。”
“之后又检出:持握时,一分钟之内,杯身温度异常升高2c……原理同样不知道。”
林思成收回温度计:水温32,郝钧的手温也是三十二。
他端起杯子:“师兄,握!”
郝钧半信半疑,接在了手中。
然后,插在杯中的温度计,水银刻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涨。
几人面面相觑,跟见了鬼一样。包括王齐志,叶安宁。
手温三十二,水温三十二,凭什么只是握了一下,就凭空涨了两度?
关兴民一脸惊奇,手按在郝钧的胸口:“你是不是心跳的太快?”
“我是好奇,又不是紧张,心跳快个屁?”
郝钧放下杯子,拿出温度计。顿然,刻度开始往下降。
五个人瞪起了十只眼睛:真就他娘的涨见识了?
所以,这还能是假的?
看着看着,郝钧一个激灵,和关兴民对视一眼,然后,两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国内就一只,对吧?就定陵出土,珍藏在故宫的那一只。
按林思成所说,国外也有一只,等于这就是第三只,对吧?
什么活性因子,什么黄酮类物质都不提,只说这凭空就能升两度,就能证明这东西有多神奇。
感觉用“国宝”这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这东西的珍稀程度。
所以,林思成的胆子得有多大?
关兴民嗫动着嘴唇:“他们怎么没把你埋坟里?”
林思成顿了顿:“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当是染色的犀角杯!”
“废话!”郝钧咬着牙,“他们要知道,你早成一块一块的了!”
“那怎么办?”林思成叹口气,“总不能当做没看见?”
几人愣住,无言以对。
不用猜,如果林思成不买,这件东西的结局就一种:流至境外。
或是被不懂行的买走,转一遍手,再转一遍手,迟早被懂行的人发现。
或是一直扔在货架上,有朝一日碰到懂行的,然后被买走。但不管是哪一种,都留不到国内。
林思成也绝不是想把这东西昧下来,或是怎么样才买的。不然不会堂而皇之的拿出来,给他们看,还给他们讲那么清楚。
一时间,王齐志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这个学生,真的是……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
怅然一叹,他又指了指:“那三箱是什么?”
“南宋文书!”
回了一句,林思成揭开囊厢,没多取,就各样取了一幅。
都很新:帛囊新,文书新,轴头也新。乍一看,像是新近才仿的,还没来得及作旧。
本能的,几人想起了马远的那两幅画:几乎一模一样。
王齐志没见过,但听过,也知道就是为了那几副画,林思成才跑去杭州。
总不能,这东西和马远的画有什么关联?
暗忖间,林思成解开一只帛囊,取出文书后,又往里灌水。
起先,众人还莫明其妙,但随既,几人眯起了眼睛。
明明是绵帛制成,但大拇指粗的囊袋都灌满了,竟然不见滴水?
不,甚至是渗都不往外渗?
现代的高科技?
正狐疑着,林思成把水倒干,把囊袋铺到了桌面上:
“鱼膘、猪皮、桐油合成明胶,而后胶三矾一,制成矾胶,均匀涂抹……一为防腐,二为防水!”
林思成又拿起只有食指粗细的卷轴:“两头封盖,再以蜂腊并朱砂合泥,封住缝隙:一为防水,二为防腐,三为防氧:即使卷轴内部形成无氧的真空状态……”
拔开两头的盖帽,林思成把文书摊开:“婺州(今金华)竹纸,防蠹处理以防腐,再刷矾胶:抗水、防氧、防腐、防蛀……
以及特质的松烟墨:一斤松烟一两胶,一两甘松霍香调……同样:抗水、防氧、防腐、防蛀……”
放下文书,林思成又从箱子中拿出一支约摸胳膊粗的木匣:“木材为香樟,置文书于其中,而后漆封……”
顿了一下,他又环指一圈:“当初盗墓份子下坑后,这些南宋文书全部泡在水里……所以,失传的漆封、蜡封、囊封技术,以及代表南宋最高的造纸并制墨工艺。”
而后,林思成将三样文书一一摊开:
“录身告白七份:记录嘉定年间,徐谓礼从承务郎(从九品)、修直郎(正九品),从事郎(从八品)、通直郎(正八品)、州通判(从七品)、大理寺评事(正七品),再到知信州(从六品)……”
“敕黄五副:权知建昌军、蠲免信州旱灾田赋、及治水有功,特赐绯鱼袋……”
“印纸二十五则,这个最重要:包括赋税完成、狱讼公正、农桑劝课、人口增长、边防稳固……
等于从嘉定到淳佑四十余年间,南宋的政、军、民、赋、司法、农业、水利,乃至职官制度、政务运作、民生风貌记录的清清楚楚……”
林思成直起腰,呼了一口气:“但不用鉴,就如马远的那两幅画,咋鉴咋假。也不用怀疑,东西真的不能再真……
最关键在于,大半的内容,都与之前的史学研究大相径庭,乃至背道而驰……”
王齐志瞳孔微缩,手指止不住的晃了一下:考古,研究历史的意义是什么?
填补文献空白、延长文明轴线、纠正历史误读。再之后,才是保护和传承文化遗产。
所以林思成才着重强调,最后的那二十五份录白印纸最重要。
更关键在于,他说的最后那一句:大半的内容,都与之前的史学研究大相径庭,乃至背道而驰……
所以,这些文书如果是真的,史学界的锅都要炸了好不好?
那么多的论文,那么多的结论,那么多的研究成果统统作废。涉及到多少人的是不是应该是“荣誉”、声舆,乃至身份、地位……
王齐志也算见多识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关兴民和郝钧早就麻了,就从林思成摊开三份文书,说了一句“南宋文书”之后,剩下的压根就没听。
常言,一页宋版一两金。这不是比喻,而是写实,甚至于写少了:哪怕是最普通的佛经,只要证实是宋版,交易金额就没下过千万。
如果不是刻本,而是抄本,甚至于官职文书呢?
乃至于,敕黄。
何谓敕?圣令。再看桌上这一份:开头,敕门下……结尾,奉敕如右,牒到奉行……黄纸书写,加盖御宝……这是圣旨!
清代的圣旨留存的才几封?
而他们的脚底下,却摆着三大箱……
关兴民和郝钧已不知道怎么估。
甚至于,感觉南宋皇帝的拔火罐,用科学都讲不明白的大明皇帝的犀角杯,也就那么回事。
一时间,像是按了暂停键,不大的办公室,大大小小六位,却安静的像是按了暂停键。
十只眼睛冒着光,定在了林思成的脸上。
林思成慢条斯理,一本正经的撒谎:“那天买了画,我总觉得不大对:画工怎么看怎么真,其它的却怎么鉴怎么假?
之后,我想着老太太见多识广,活得也够久,说不定就知道一点,然后给赵修能打了个电话……
然后,赵修能建议我去杭州:毕竟马远马麟、戴进都是杭州人。而且他那边就有朋友,说是非常资深,说不定就能问到点什么……”
资深的盗墓贼是吧?
王齐志暗暗腹诽,瞄了他一眼。
林思成当没看见,继续讲:“但去了后,对方很谨慎,我报了赵修能和老太太的字号,对方却说我找错了地方?我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就在他店里转了转。没想,好东西还不少?”
是不少。
要是少了,你能带回来这几大箱?
几人面面相觑,个顶个的古怪。
王齐志又叹了一口气:“了多少?”
“第一天了一百万过点!”林思成指了指,“玉壁、漆盒、古籍都是那天买的。当时,还买了一件西汉太史令的青铜鱼钥……”
啥玩意?
西汉太史令?
下意识的,几人就想到了司马迁。
既便不是,那玩意在黑市也值上千万。
郝钧低头瞅了一圈:“东西呢?”
“还回去了!”林思成手一摊,“他们不认识那东西,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朝的,所以我提醒了一下……然后,第二天就见到了老板!”
什么老板,那是盗墓贼的头子。
等于林思成拿那件东西当了敲门砖……
王齐志又气又笑:“就你这眼力,他们就没邀请一下你入伙什么的?”
林思成点点头:“邀请了,但我没答应!”
几人齐齐的一怔愣,嗫动着嘴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好。
林思成这胆,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
王齐志叹口气:“然后呢?”
“然后,他们为了感谢我,让我再挑两件,说是送给我。之后我确实挑了两件,就火罐和犀牛角,但付了钱,而且一份都没少:三十八万!”
呵呵……
就那两件,三百个三十八万怎么样?
“之后,我拿出马远的画,让对方帮我找一找。然后又过了两天,画虽然没找到,但他们找来了这六十多份文书……”
稍一顿,林思成又强调了一下:“但没让白找,了十万……”
十万?
几人已经无力吐槽。
算一算,从前到后,林思成了一百六十万左右。把那方玉壁卖了,就能抵得绰绰有余。
剩下的,全等于白捡。
但就眼前的这些,如果按金额论,“亿”都打不住。
问题是,怎么处理?
除了那两本和刻本的古籍和玉璧,剩下的全是一级文物。甚至于还得加个备注:国宝。
所以,卖是想都别想:前脚卖,后脚就得吃牢饭,管一辈子的那种。
收藏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分分钟种被没收……
暗暗转念,郝钧皱起眉头:“所以,你是打算:捐?”
林思成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郝师兄,我说了那么多,你是不是就只记住了仨字:忒值钱?
“郝师兄,我是研究生……哦,现在还不是,但马上就是。而且,还有工作室……”
郝钧猛的愣住。
他被惊的头皮都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国宝,值多少钱,一时给忘了,林思成还会搞研究。
漆盒应用的是髹漆与戗金工艺,既承上:与唐代金银平脱工艺异曲同工。又启下:发展至元代,衍生出嵌螺钿与戗金细钩填漆工艺。
只凭这两点,就够申报一下省级项目。
拔火罐与犀角杯,完全可以与省中医药研究院、交大(西安交大)中医学院联合研究。
不管是哪一家,相关负责人绝对能笑的呲出后槽牙:这可是能发表国际顶级期刊的标本物料,压根就不是多少钱能买得到的东西。
至于文书……只要一个电话,省博或市博的人可能都用不到十分钟,就会冲到学校来。
再想想这几件东西,以及项目本身,几个人看着林思成,神情又古怪起来。
这么多的课题,跨了多少专业,你就一颗脑袋两只手,能研究的过来吗?
林思成没有说话:权宜之计罢了。
拔火罐与犀角杯无所谓,林思成不大懂中医,也没准备跨行。所以要不要研究都不一定。关键的是,不要被没收就行。
但文书,最好还是跟浙省的文博机构合作,不然查资料都没办法查。
总不能月月都跑一趟杭州,然后求爷爷告奶奶?
当然,现在肯定不行。至少也得等当地部门重视起来,开始发掘徐谓礼墓之后。
所以,要等老太太这边。
不是岐山的赵老太太,而是故宫的王老太太。
但还是那句话:万一不行,就只能自己来……
(本章完)
第139章 他在发光(加更14:上月末发错章节
第139章 他在发光(加更14:上月末发错章节,说声抱歉!)
郝钧、叶安宁帮忙,林思成把东西一件一件的装了回去。
另一边,王齐志联系银行领导,关兴民通知市局鉴证中心的同事到银行录档。
没别的意思,以防万一。
也别怀疑人性的贪婪程度:放在金库的金砖都能被调换,何况你几件文物?
送到银行存好,几人又回到了学校。中午在餐厅随便对付了一口,然后又回到工作室。
王齐志、关兴民、郝钧你一言我一句,策划先联系哪一家,先研究哪一件。
专业性的东西三人当然不是太懂,但不妨碍他们清楚,这几件东西的价值和性质。
可以这么说:光是把标书往上面一递,研究单位的影响力立地就能提升一个层次。
关键还在于,做为物主,林思成能参与多深,有哪些切实性的利益和影响力。
不然呢?
按他们的理解,这几件是林思成提着脑袋,拼着小命,才从犯罪份子手里抢回来的,总不能真让他发扬风格吧?
谁敢说这样的话,王齐志敢呸他一脸。
三个人心无旁骛,说个不停。
林思成无所谓,反正也不急,因为他暂时还顾不上。
他愁的是:没钱了。
爷爷给了他三百万,等于老爷子一百年的退休工资,够多吧?
但不到一个星期,林思成就的见了底:买戴进的画一百五十万。去杭州又是一百六十多万。
所以都没够用。
好在顾明贼给力,拿着李信芳的卡,“咔咔”就是一顿刷。
这个要尽快还。
再者,还要成立“金银工艺”工作室,到时的更多。
所以,得想办法变点现。
稍稍捋了捋,大致计划了一下,林思成给叶安宁说了一声,出了办公室。
又过了好久,三人说的口干舌燥,叶安宁重新换了热茶。
吸溜了大半杯,王齐志才想起来:“林思成呢?”
叶安宁一脸无奈:他走了都快两小时了,你们才发现?
“他先回家了,看你们讨论的正热烈,他就没好意思打断,让我转告一声。”
三人愣了愣,对视了一眼,又别过脸。
想想也是可笑,讨论正题,却把正主晾到一边。甚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林思成几天没回家,确实得回去看看!”郝钧看了看表,“王教授,趁着高兴,走,我作东!”
“郝师兄,要不改天?”王齐志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林思成不在,总感觉差点意思!”
可不就是?
“对,改天!”关兴民连忙提醒,“折腾了一周多,明天让林思成缓一缓,后天还得到市鉴鉴定玉器!”
他一说,王齐志才想了起来:要不是为了那批玉器,关兴民和郝钧追不到学校来。
之前就说好的,肯定得去一趟,而且去一趟估计都不够。因为鉴完玉器,还得鉴翡翠。
这事忙完,就得和学校商量一下,青瓷重新申遗的具体流程。同步团队配备、研究工作也要尽快展开。
之后还得尽快去趟省博,谈一下金银工艺申遗合作。和省博谈妥后,就要着手成立工作室。
同步,还得考虑徐谓礼文书和磁州窑火罐、血沁犀角杯的合作方,以及研究方向。
想着想着,王齐志猛的顿住:不是……这怎么突然间,光是和研究相关的项目,就这么多了?
不对。
原本就不少,林思成又从杭州带回来几大箱,所以才更多。
王齐志稍一思忖,恍然大悟:怪不得林思成一点都不着急,就看着他们仨在那说个不停?
他解释了一下,关兴民和郝钧才反应过来:林思成就算是头驴,就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他也忙不过来吧?
那就暂缓。
但缓也只是林思成缓,该联系的单位还是得尽早联系,尽可能把声势搞大点。
响鼓就得重捶!
几人又聊了几句,各回各家。
王齐志在前,叶安宁在后。
舅甥二人一言不发,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刚到楼下,单望舒正好带着王有坚下了车。两人谁也没吱声,定眼看着王齐志抱着膀子耷拉着脑袋,从他们面前经过。
又开始了?
就像前面一段时间的林思成。
随后,叶安宁走了过来,娘俩依旧没吱声。静静的跟在后面,直到回了家。
然后,舅舅在客厅发呆,外甥在餐厅发呆。
特别是王齐志,老婆和儿子跟着他脚后跟进了家,他眼都没斜一下。
单望舒盯着看了半天:“安宁,你舅失恋了?”
“是林思成回来了!”叶安宁吃吃吃的笑,“舅舅在想研究的事情!”
“那你又跟着发什么呆?”单望舒“呵”的一声,“害相思了?”
“哪有?”
叶安宁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林思成,他从杭州带回了好多东西,其中,有好几件国宝……
其中有四只南宋皇帝御用火罐,一只明代皇帝御用沁血犀角杯。还有三箱,全是南宋官员文书,其中光是敕黄,就有五份……”
起初,单望舒还不以为意:心想别说去杭州,但凡林思成出了学校,哪次出去不带几件好东西回来?
但突然,她眼睛一瞪:“什么杯?”
“南宋皇帝御用火罐……”
“我问的是后面一件?”
“哦,血沁犀角杯,和定陵中的那只,一模一样!”
“不是……他怎么找到的?”
“从文物贩子手里收的,就了二十六万……”
单望舒一脸愕然:这死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
叶安宁慢慢的讲,单望舒的眼睛越睁越圆,越睁越圆。
在故宫上了十多年班,她当然知道六十多份南宋文书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敕黄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性质。
但与之相比,她觉得,还不及犀角杯给她的震憾的十分之一。
因为,林思成所说的那些检测,故宫也全部做过。不过过于惊世骇俗,就没有对外公布。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找到第二只。
而且,毫不避讳的拿了出来?
所以,她算是知道,叶安宁在发什么呆了。
而为什么说起来的时候,眼底会发光?
叶安宁讲完,又沉默了许久,单望舒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安宁,如果是你,会不会拿出来?”
叶安宁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对啊,单望舒也不知道。
甚至于念头闪过,潜意识中犹豫的那一刹那,就是答案。
因为这样的东西,已经不是值多少钱所能衡量的,也并非御用不御用。更和它是世间奇珍,举世唯三,以现有的科学技术都研究不明白等等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懂一点的人都知道,为什么安宫牛黄丸那么贵:就是因为主药是犀角。
如果再懂点药理学,就知道,这药之所以能吊命,之所以需要用黄酒送服,就是因为其中的黄酮类物质。
而一杯黄酮类浓度提升十七倍的药酒,药效是一颗药丸的几十倍……
越想,心里就越是难以平静,单望舒呼了一口气:“王齐志,如果是你,那只杯子,你会不会拿出来?”
王齐志怔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却叹了一口气。
你当他为什么叹气,因为他也一样。
为什么林思成就能不一样?
当然,你可以说林思成聪明,定力高,知道昧了这东西,会是什么后果。
但她和叶安宁、王齐志难道不清楚这东西的性质,难道定力就不高?
她们三个都是如此,普通人呢?
她想了想:“安宁,林思成准备怎么处理?”
“他说,或是和省中医药研究会联合,或是交大中医学院联合研究……”
单望舒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王齐志,你有没有觉得,林思成有点傻?”
王齐志“呵”的一声:“他傻个屁?”
而王齐志之所以发呆,也根本不是叶安宁所以为的研究。
而是出了办公室之后,越想越觉的不大对:能捡到确实了不起,但更了不起的是仅仅几天,林思成就能把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怎么安排琢磨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妥妥帖帖?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关键的是,他的这些计划和安排,全都停留在纸面上……哦不,口头上?
特别是那四口火罐和那只杯:医药研究机构和文博部门隔着八百杆子,那两件东西什么时候能兑现,估计林思成自己都不知道。
反过来再说:他真要想研究出个所以然,为什么不找京城的机构,岂不是更专业?
所以,林思成要是傻,其他人就得回石器时代当原始人。
王齐志叹了一口气:“他贼的都快发光了他!”
“对!”
单望舒会错了意,重重的一点头,“他在发光!”
(本章完)
第140章 思想再教育
第140章 思想再教育
蒸笼腾起热雾,顺着砖墙爬上了屋檐。
油条透着金黄色,嫩白的豆泛着油珠,窜成了珠链。
商妍慢腾腾的出了校门。
依旧是那辆大奔,方静闲倚着车门,弟弟和妹妹守在两边。
她招了招手:“这边!”
姐弟三人看了看,穿过马路。
商妍指了指一长溜的餐馆:“吃点什么?”
方静闲回了一句:“吃过了!”
商妍点点头,领着三人进了校门。
刚到八点,但各系已正常开课,校院里人影稀疏。
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格外的清脆。
方静闲有些心不在焉,手插着风衣的兜,指甲无意识的掐着兜底的线头。
“怎么了?”商妍瞄了一眼,“跟丢了魂似的?”
“没什么!”
方静闲回过神来,眉头微微的皱了皱:“记不记得十一那天,我和你去开元?”
当然记得。
应该是在那家玉器店看过翡翠观音之后的一周左右,方静闲才慢慢的回过味来,怀疑杨志高和那位赵总在联手坑她。
越想越是不对,十一那天,方静闲叫了商妍,又请了两位朋友,准备去试探一下。
结果,扑了个空?
不止是人不在,而且连店都搬了。十一黄金周,商场一楼最黄金的位置,却空着好大一块。
问了附近的商户,都说不知道,只知道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但第二天一来,店铺就关了门,东西也一搬而空。
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人都跑了,方静闲就只能做罢。
但这又过了一周多,她突然又提了起来?
商妍信口胡猜:“怎么,那位赵老板回来了?”
“没!”
方静闲叹了口气,“被抓了?”
“犯事了?”商妍狐疑了一下,“什么事?”
方静闲摇了摇头:“暂时还不太清楚!”
“那你叹什么气?”
方静闲稍少一怔,不知道怎么说。
好久,她嗫动着嘴唇:“杨志高也被抓了,和那位赵总一起抓的。只隔了一天:第二天的夜里,两人一起抓的,包括东西,一件没留?”
“啊?”商妍惊了一下,“十一的第二天?”
“什么呀?是我们看过那樽翡翠观音像的第二天!”
商妍彻底怔住,停下了脚步。
她再是不懂,至少清楚“市协会会长”的含金量,更何况,那位杨会长已经连任了十多年。
说抓就抓?甚至那么大一座店,那么多玉器翡翠,说收就收?
而前一天,都还好好的?
关键的是,离他们去看观音像,就隔了一天……
下意识的,商妍抬起头。
不远,就百来米,“陶瓷修复工作室”的牌匾映着晨光。不由自主的,脑海中浮现出林思成站在公安局的门口,打电话的那一幕。
林思成肯定没这么大能量,林长青也没有。
但如果是王齐志呢?
顺着商研的目光,方静闲眯了眯眼睛:“是他,对不对?”
商妍摇头:“我不知道!”
“肯定是他!”
方静闲的眼睛渐渐明亮,“三号那天,我给他打电话,说杨志高被抓了,他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是吗?”
如果不是他,听到消息后,至少会惊讶一下,甚至于会松一口气。
但那天的林思成,语气太平静了。
还有之前,她怀疑杨志高给她做局之后,怕杨志高报复,还特意打电话提醒过林思成。
但林思成同样很平静,只说了一句:谢谢方总。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杨志高被抓了。所以,不是他是谁?
但仅仅就隔了一天,这得有多大的能量?
方静闲的眼睛越来越亮,眼底透着几丝激动的光芒。
“然后呢?”商妍转过身,神情中透着几丝肃然,“你想干什么?”
方静闲愣了一下,一脸愕然:“不是……你别这么严肃啊?我就是好奇……”
不,你不止好奇,你还动了歪念头。
做古玩生意的人,一百个有九十九个都游走在灰色地带,所以极度缺乏安全感。也正是因此,这一类人最喜欢和政界的人交往。
关键的是,方静闲前不久才栽了个大跟头。而好死不死,靠山出了点事,面临将进未进的程度。现在的她堪称上告无路,下诉无门。
骤然碰到林思成这样的,就像不会水的人掉进河里,突然碰到了一只游泳圈……
商妍肃声警告:“你最好不要动歪心思!”
为什么?
方静闲心里转着念头,又勉力笑笑:“我就是想和他合作!”
合作?
商妍笑了一声:“他要眼力有眼力,要技术有技术,要门路有门路,要关系有关系,你能和他合作什么?”
“还是说,你能让他图点什么?图你三十七八快绝了经,还是图你下垂的胸,更或是图你眼角的皱纹和脖子里的青筋?”
方静闲脸色发青,眼皮“噌噌噌”的跳:“商妍,你太恶心人了!”
商妍斜着眼睛:“废话,我不说恶心一点,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方静闲气的咬住了牙。
气归气,但她清楚,商妍一点儿都没说错:两人压根就没任何的合作基础,怎么合作?
但突然,方静闲眼睛又一亮:“商妍,林思成是不是还没有女朋友?他今年大多来着,二十,还是二十一?”
商妍乍然愣住,慢慢的扭过头,看了看她妹妹。
然后,脸色渐渐古怪。
方静闲啊方静闲,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你又知不知道,那位杨会长为什么进去的那么快?
你倒好,怎么死的快,你怎么来?
商妍已经无力吐槽。
正想着怎么提醒一下,商妍顿住。
不远处,叶安宁提着掸子,仔细的擦车。
路边落满了黄叶,光秃秃的柳条扫过石板,声音枯桠而又细碎。
风儿一卷,绕起几道香风,又撩乱了几缕青丝。
捋了捋头发,又看到商妍,叶安宁停下掸子:“商教授!”
“叶助理要出去?”
“嗯,待会要和林思成出去一趟!”
“好!”商妍笑笑,“那你忙!”
就随意的打了声招呼,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方静闲后知后觉:“林思成的女朋友?”
商妍没说话。
是不是还不好说,但女人天生就有第六感:叶安宁看林思成的时候,眼底里有光。
不如李贞那么炽烈,但更为坚定。
商妍又叹口气:“听话,趁早洗洗睡吧!”
方静闲没说话,只是往后瞄了瞄。
是挺漂亮,气质也好。
转着念头,几人跨过马路,进了工作室。
办公室的装修很普通,就刷了墙,刷了顶,又摆了点简单的家具。
林思成趴在电脑后面写写画画,沙发里坐着一位皮肤黝黑的年轻人。
顾明站起来的时候,吓了几人一跳:又高,又壮,还黑,跟座铁塔一样。
“商教授,方总!”林思成起身介绍,“这是我发小!”
几人一一落座,林思成正要沏茶,李贞戴着防护围裙,擦着手进了办公室。
打了声招呼,她从林思成手里接过茶壶:“我来吧!”
林思成点点头,转身去取玉璧。
动作很正常,语气很平静,甚至于人,方静闲也认识,更见过。
知道这是商妍的助教,也是她的学生。
但总感觉,商妍的学生接茶壶的时候,眼神不大对。
本能的,方静闲看了看商妍,商妍脸色一黯,又轻轻一叹。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洗洗睡了吧?
但凡有一丝可能,能轮得着你姓方的动歪心思?
两人正对着眼神,林思成取出一口木匣子,解开锁扣。
几人齐齐的眯了眯眼。
凝脂般莹润的玉质泛着柔和的暖光,如膏如脂的细腻质地仿佛能沁出水痕。
玉璧形制圆融饱满,外廓浑圆如满月,璧面以浅浮雕、镂雕技法雕琢出寿星携童子的祥瑞场景,布局疏密有致,刀工流畅如行云流水。
仔细再看:寿星长髯垂胸,额部高隆如寿桃,眉眼含笑,慈祥可亲。身披宽袍大袖,衣纹褶皱自然飘逸,双手捧仙桃,姿态恭敬又不失灵动。
童子面容圆润如莲,头顶双髻,活泼天真。手持蟠龙杖,身侧祥云缭绕,仙鹤翩跹,一派逍遥仙境之气。衣带随风轻扬,足踏瑞草灵芝,似从云端踏雾而来。
再看纹饰:玉璧边缘雕缠枝莲纹,枝蔓蜿蜒连绵,寓意“生生不息”;间缀蝙蝠,谐“福”。寿桃喻“寿”。灵芝,表“如意”。
四纹构成“福寿双全”的吉兆。地子上浅刻海水江崖纹,浪涛隐现,暗合“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之颂。
仔细看了一遍,手指轻轻触摸着温润的玉质,方静闲双眼泛光:“康乾时期的扬州工!”
林思成点点头:方总的眼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南山寿星”的款,方静闲仰着头想了想:“虽非宫廷玉作,但必为名家。”
关键的是:玉璧以“寿星童子”为核,将长寿(寿星)、多子(童子)、富贵(白玉)三重福缘集于一体,既是古代贵族祝寿的礼仪重器,亦寄托了“天人感应、子孙昌隆”的世俗愿景。
且玉璧通体无瑕,雕工与玉质相得益彰,堪称“玉必有工,工必有意,意必吉祥”的典范。
说实话,要早点碰到这东西,她何至于赔四百万买一樽假宣德炉,又差点被杨志高做局,再赔好几百万买一樽假佛像?
暗暗欣喜,她呼了一口气:“四百万!”
林思成眼皮一跳:“多少?”
你都没问问是谁刻的,你就敢出四百万?
“啊,低了吗?”
方静闲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被林思成挥手打断:“方总,这是周颢所刻,又非宫廷御器,你好好说价!”
“呀,周颢刻的?”方静闲一点儿都没怀疑,反倒更喜欢了。她琢磨了一下,“那三百万!”
林思成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真用不到那么高,一百六十万,你拿走!”
方静闲直摇头:“低了吧?”
林思成也摇头:“不低!”
两人一个抬,一个压,其他人一脸的莫明其妙。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讲价的:卖家嫌价高,买家嫌价低?
几个人扑棱着眼睛,左右乱瞅。
林思成想了想,又强调了一下:“方总,咱们就事论事:上次的佛像也罢,观音也罢,你是付过鉴定费的,我尽力是天经地义。所以,今天咱们只说玉璧!”
方静闲默然。
道理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但有的时候,账不是这样算的:乍一看,她既便上了杨志高的当,赔也只是赔几百万。
但问题是,她把假佛像或假观音送出去,如果哪天被收礼的那位发现呢?
损失的,又何止是十个四百万?
再者,哪怕只是当普通的物件交易,这块玉璧只卖一百六十万,也绝对是看了商妍的面子讲了人情。
况且,自己还要的那么急?
下意识的,方静闲想起上次在商场的那一幕:“方总,你想要什么样的物件?”
“寿礼,我要寿礼……多少钱都行!”
就凭这一句,但凡换个人,这块玉少了三百万,想都别想。
真的,这个社会,这样的人比大熊猫还少……
转念间,脚底下轻轻一动,商妍拿脚碰了碰方静闲的鞋尖。
方静闲没动,就像是没感觉到。
商妍冷哼了一声,直接挑明:“一百八十万,不然你就别买了!”
方静闲咬住了牙:姓商的,你懂个屁?
你当我是想和他搭上关系,才出价这么高?
压根就没关系,方静闲只是出于感激。
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方静闲点了点头,方静姝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u盾现场转账。
过程很快,前后就两分钟。
林思成装好玉璧,又聊了一会,把几人送出门。
太阳渐渐升高,风和日丽。
方静闲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又笑了笑:“林同学,过几天可能还要麻烦你,请你再帮我看两件玉器。”
林思成想了想:“我估计不是太有时间!”
不是太有时间?
方静闲琢磨了好一会,才确实林思成应该是真忙,而非推托。
“没关系,那就等你有时间的时候再看!”
林思成没推辞:“好!”
双方道别,几人提着东西往外走,差不多走出了几十米,商妍一脸狐疑:“你什么时候又看了玉器,我怎么不知道?”
方静闲顿了顿:“还没看!”
商妍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何止是还没看,甚至是连东西的影儿都还没有。
方静闲,你也是够了:挖空心思,费尽心机?
她刚要说什么,方静闲却叹了一口气:“哪怕是只做为客户,你不觉得,只要和他做生意,哪怕是少赚点,也会觉得很安心?”
废话,因为他不坑人。而且绝不赚不该赚的钱。
就像今天:但凡换个人,这玉块不要两个一百八十万,方静闲想都别想。
商妍再没说话,几人顺着林荫道往外走。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商妍突然停住。
知道她有话要说,方静闲也停了下来:“想说什么!”
“只是提醒一下你!”商妍轻轻一叹,“仁者爱人,克己复礼,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他几位朋友却不是君子,他老师更不是,所以,你不要害自己!”
方静闲愣了一下,不由失笑:“有没有这么夸张?”
“有,真的,相信我!”
商妍郑重点头,“正常的来往当然没问题,不论是请他鉴定,还是想从他这里买什么,或是想给他卖什么,都没问题。
请他帮完忙,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更没问题。时间久了,做朋友也只是水到渠成。但其它的,你尽量收着点!”
就像杨志高,可能也就稍稍生出了点想报复一下林思成的心思,就被王齐志以雷霆万钧之势摁死,这辈子都翻不过身来。
还有卖黄金工艺品,就是被林思成买走金丝冠的那位孙总,也就见机的快。不然,说不好就是第二个杨志高。
甚至于,像方静闲这样的,都轮不到王齐志出手。
别看郝钧和关兴民一脸和气,见了谁都格外的客气。但吃素的,和王齐志玩不到一起。
“把你心放肚子里,我又不是第一天闯社会?”
商妍点点头:但愿吧!
……
“笃笃笃笃~”
林思成不停的点着手机,随即,顾明的手机“嗡嗡”的两声。
他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眼珠一突:“二十万……你钱多的扎手是不是?”
“要是你的钱,你看我还不还?”
顾明在杭州垫了多少钱,林思成没细算,但十六七万是绝对有的。
而且又担风险,又跟前忙后,怎么也不能让他白辛苦。
但不能给太多,这狗东西属于那种“一有钱就飘”的性格,给多了,天知道他会折腾出什么妖蛾子来。
争了半天没争过,顾明只好含泪收下三万块。
他收起手机,又突然想了起来:“那位方总出四百万,你为什么要往下压?”
林思成点点头:“因为那玉块,顶天就值一百六七十万!”
“但她愿意给啊?”
“废话,还有人背着钱跑你家,让顾叔偷偷放人呢,你爸放了没有?”
顾明愣住,嗫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李信芳他爸,不就是这样?
拐着弯,想尽办法的给林思成送礼,送了快一月,都没送出去……
他又叹口气:“你又不像我爸?两百万,不用担任何风险,你真能忍得住?”
林思成懒的解释:两百万惹来的麻烦,可能用赚三个两百万的精力,都不一定能摆平。
暗暗思忖,他站起身:“走了!”
“去哪?”
“带你去长长教训!”
顾明怔愣了一下,想了起来:在杭州时,他眼热不已。林思成说是回来后,必须得让他按受一下思想再教授,知道什么叫:贪心不足,家破人亡。
“去监狱吗?”
林思成没说话:监狱哪能够?
最好一次性就给他上够强度,省得哪天脑子一抽,踩了大坑。
“走了!”他摆摆手,“车在哪?”
顾明拿起钥匙:“在校门外面!”
“哦对了,忘了问你,十一那次你怎么把车开进来的?”
“我说是给你送研究用的物料,又报了干爷的手机号,还给两门卫一人买了两盒烟!”
“就为了看女学生的大长腿,对吧?顾明娃,你可以啊?”
林思成板着脸,“再有下次,嘴给你打歪!”
顾明没吱声。
林思成当然打不过他,但这狗东西会告状,而且一告一个准。
哪怕是他瞎编的,老顾都深信不疑,然后回家不问清红皂白,先狠狠的抽自己一顿再说。
而从小到大,这样的冤枉打,顾明挨了多少回,他自个都数不清……
林思成又絮絮叨叨:“都谈对象了,就收着点性子。手机里该删的删一删,以后也别联系了。不然被李信芳知道了,你怎么编?”
顾明直撇嘴:搞得好像你很懂似的?
你先把工作室那个和喊表姐的那个搞定了再说。
暗暗嘀咕,两个人出了办公室。
也就刚踏出门槛,大切慢慢的开了过来,停到了门口。
车窗落下,叶安宁笑了笑:“去哪?”
林思成怔了一下:“你没上班?”
“本来是要去的,但舅舅说,让我也去感受一下!”
林思成默然。
昨晚上,他只是给王齐志随口提了一下,说是今天和顾明要出去一趟,又大致讲了讲。
王齐志就说:让叶安宁也去感受一下……
林思成点点头,坐进了前排,顾明坐到了后面。
叶安宁发动汽车,又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顾明,去杭州的时候,你们都去哪玩了?”
咦,你不问林思成,你问我?
起初,顾明还没反应过来,但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和叶安宁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但哪里不自在,他又说不上来。
不是……叶表姐,你是属警犬的吗?
是,我是贪玩,也没个定性,有时也不是很着调,老想着和林思成一起干点坏事。
但要说“顾明带坏林思成”,这话要是回家说,两家五个大人,能笑掉五口大牙。
而工作室的那位看林思成,眼神都快拉丝了,你怎么不管?总不能我的威胁比那个还大?
顾明越想越郁闷,却不敢狡辩,更不敢说谎。
因为在杭州的时候,他确实怂恿过林思成:来了杭州,咋能不见识一下鼎鼎有名的“891工程(江南最大的地下夜场,由防空洞改造,有特殊表演)”?
不过林思成不爱玩这个,又一直忙,就没有去成。
但话说回来:叶表姐是能掐会算,还是闻到什么味了,不然一上车就问?
还不问林思成,问自个?
不说气场有多强大,就说这眼睛得有多毒?
转着念头,他闷闷的回了一句:“林思成太忙,哪都没去!”
林思成叹了口气:顾明娃,真服了你?
她诈你呢。
你倒好,一诈就招?
(本章完)
第141章 狗都不干(月票加更24)
第141章 狗都不干(月票加更24)
街口很窄,民房高低借错落,墙边又是三轮,又是摩托。
半大的小子来回乱窜,女人三五个一群,七八个一伙,拢在墙根下扯闲篇。
车停在马路边,三人步行进了巷子。
拐角堆着泡沫箱,箱盖掀到一边,装着厨余垃圾和吃剩的饭菜。黑中泛绿的汁水流出箱角,酸腐的臭味直冲脑门。
十月的天,戴厨帽的老汉却还光着膀子。勺被颠的老高,已被油糊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窗缝里渗出几缕椒爆锅的焦香。
麻将声混合着笑骂传了出来,纹着满背龙,叨着烟的恶汉走出棋牌室。目光下意识的和顾明撞在一起,壮汉惊愕了一下,又不自觉的错开。
几个穿着暴露,浓装艳抹的婆姨倚着墙。“嘘嘘嘘”的冲林思成吹口哨,还使劲的抛媚眼。
叶安宁狠狠的瞪了回去。
顾明扑棱着眼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林成娃,你小子以后算是有福了……
继续往前,街道渐渐宽敞,安静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
这儿是长安区的曲江乡,正儿八经的城中村。出了村口往南,就是起伏苍翠的丘陵。
那儿是大汉时的上林苑,汉宣帝的杜陵和许平君(皇后)的少陵就在那。
除此外,还有好多好多汉、唐两代的古墓。所以这一块的人,民风都比较彪悍。
又走了一段,碰到几位聊天的老太太,林思成上前问了问:“你好老人家,麻烦问一下,陶启志家怎么走?”
老人愣了一下:“他们家早没人了?”
“没事,我们就是过来看看!”
“哦~”老太太的眼神古怪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又往前一指,“再走两个巷子,往北拐,门口挂灯笼的那一家。”
“唉,好,谢谢!”
林思成道了声谢,继续往前。
到了老太太说的地方,林思成停住,又指了指:“就是这儿!”
三层的小楼贴了瓷砖,铝合金的门窗泛着银光。院子里栽了桂树,几根金枝跃过墙头。
想来挺有钱,但朱门紧闭,锁扣用铁丝拧在一起。更怪的是:门楼上挂着白灯笼,门柱上贴着白联,两侧立着好多圈。
更怪的是,圈早已变色,看着像是已经摆了好几年?
越看越是奇怪,顾明往前,凑着门缝瞅了瞅。
院子里散落着纸钱,堂屋门口摆着香案。再往里看,顾明一脸愕然。
堂门大开,堂屋里座落着一具红的刺眼的漆木棺材,之后摆着供桌、遗像、以及烛台。
灵堂?
但谁家好人把灵堂摆堂屋里?
更关键的是,棺材、照片、供桌上落满了灰,一看就知道摆了好几年。
看顾明一脸古怪,等他起身,叶安宁也看了看,冷不丁的一个激灵。
“棺……棺才里……有死人?”
林思成没说话,蹲下来捏了三撮土,起身后又做了个揖。
“唰”一下,叶安宁的脸就白了。
“叶表姐也会怕?”
废话。
瞪了顾明一眼,叶安宁看着林思成:“棺材里,真的有人?”
当然。
搁这停了两年了,按原本的轨迹,还得停两年。
“那人姓赵,叫赵京,家在赵家湾,翻过上林苑就是。”
林思成往南指了指,“所谓靠山吃山,这一块倒腾物件人挺多,打洞下坑的也有不少。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一两件开门的东西……”
“所以不上学之后,赵京就跟着倒腾物件,但说实话,天赋一般,人又实在,所以一直是赚少赔多。后来判了一年半,出来后消停了一段时间。之后结婚生子,再之后上了工地。”
“没干两年,觉得太辛苦,又干起了老本行。但可惜,他是真没天赋,日子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如此这般,钱没赚到,债却欠的越来越多。”
“然后到了前年,赵京不知道是从哪打听到的,说是陶启志从杜陵中挖到了几样宝贝,然后慕名而来。不知道怎么谈的,最后,以八千块钱的价格,买走了一枚汉宣帝金五铢……”
叶安宁怔了怔:“假的?”
林思成点头:“当然!别说八千,八十万也买不到汉宣金五铢……卖了一圈没卖出去,知道是假的后,赵京来退钱。陶启志自然不可能退,就这样,来来回回,拉扯了三个多月……”
“之后,赵京被逼急了,说那八千块钱是他借的,陶启志要不退,他就拼命。陶启志不信,说你有本事吊死在这,我就给你退……”
林思成叹了口气,指了指门楼:“然后,赵京就吊死在了这……”
顾明怔愣的一下,下意识的抬起头。豁然,门楼的顶梁上,挂着一件挽在一起的裤腿。
他一脸的想不通:“就为了八千块?”
“对,八千块!”
林思成重重点头:“你只以为,我一赚就是几万几十万,却没想过:八千块钱,基本就是一个二十多三十出头的壮劳力一年的纯收入。甚至于好多家庭辛苦一年,还存不到八千块……”
“而这一带,倒腾物件的那么多,八成以上的,一年都赚不到八千。而大部分的都欠一屁股债,最后实在被逼的没办法,就只能铤而走险……”
“你再想想,我们这一路走来,聊天的女人倒是挺多,跑着玩的小孩也不少,但除了那家棋牌室之外,你再见过几个男人?”
顾明激灵的一下:“进去了?”
“进去的只是一部分,大部分都外逃了!”
“人人都想发财,人人都想买真品,但哪来那么多真品?而普通人,有几个能分辩出高仿和真品的区别?
赔的实在没办法,走投无路,就只能打洞下坑。但你爸就是警察,你回去问问,也别帝陵了,就普通的汉墓,挖一锹判几年?
而就你那个粗疏的性子,跟脑门上刻了‘我忒好骗’四个字没什么区别。然后你再对比躺棺材里的那位,你几年能走到这一步!”
稍一顿,林思成又叹了一口气:“而既便是有点眼力,又够谨慎的,一年可能都碰不到一件八千块以上的东西,几百、千八百的物件才是常态。
而折腾一年,可能都挣不到八千。反倒时时都提心吊胆,害怕上当受骗……所以顾明,干这一行,捡漏只是传奇,打眼才是常态!”
顾明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叶安宁扑棱着眼睛,左瞅瞅,右看看。
好久,顾明顺着门缝瞅了瞅棺材,又看了看门梁上的裤腿。
林思成冷笑一声:“怎么,不信?”
“我没有不信!”顾明摇着头,“我就是想:两年了,怎么不下葬?”
“一条人命,说没就没,怎么下?赵家又是大姓,就把灵堂摆在了这,问陶家要一百万。陶家只能报案,之后派出所、区里、市局都来过,但没用。
然后再一查,陶启志倒先进去了:金五铢虽然是假的,但他家里其它的真东西却不少……去年判的,最后判了十八年!”
“陶家一看,我人都进去了,我给你赔个锤子?然后,两方就僵持了下来……有关部门调停了好几次,但赵家咬死一百万不松口。
最后,陶启志的媳妇被折磨的没办法,丢下孩子跑了。而后,爷爷奶奶只能带着孙子连夜搬走。
而赵京的媳妇也丢下孩子改了嫁。而他父母早亡,族人趁机吃绝户,更咬死一百万不松口,最后,就只能曝尸于此……至此,一家妻离子散,一家家破人亡,甚至是死无葬身之地……”
林思成一摊手:“所以,你还干不了?”
又看了一眼里面的棺材,顾明恨恨的一咬牙:“我干个锤子我干?”
狗他妈都不干!
不干最好。
不然,就得和顾叔给你小子上上手段。
林思成暗暗点头,又看看叶安宁。
叶安宁抿了抿嘴:“我一般都不买!”
她是一般不买,但那是以前。
但感觉和自己认识后,叶安宁佩服归佩服。但心底里,好像铆了那么一丝劲。
大致类似于“想证明一下自己”的那种心态。
而这样的,一栽就是大跟头。
林思成想了想:“安宁姐,你最好一直都别买!”
叶安宁笑了笑:“我买的时候叫你,行不行?”
林思成愣了一下:还能说不行?
他点了一下头,叶安宁笑的眯起了眼睛……
(本章完)
第142章 东园温明
第142章 东园温明
日头偏西,三人行走在石板路上。
气氛有些沉寂,心情也有些沉重。
叶安宁低着头,默然不言。
她从未想过,偌大的一个村,竟然看不到几个男人。而之所以看不到,不是因为外出打工,而是因为犯罪坐牢,以及犯了罪害怕坐牢,只能外逃?
她也知道,普通人一个月也就赚一千左右,一年能存到万儿八千,就算是高收入。
但她从来不知道,为了八千块钱,竟然会逼死人命,逼的两个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下意识的,她又想起昨天晚上,舅舅说的那些话:
“胸有激雷,面如平湖,可拜上将军。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林思成这样的性格,既能上到云里,也能下到泥里。
不然,他不可能只带个毛都没长齐,屁都不懂的顾明,波澜不起,轻轻松松的从盗墓贼和文物贩子手里弄回几大箱的国宝。甚至于,这些人现在都还在帮他找?
为什么犯罪份子并没有因他超高的眼力,超绝的能力,乃至因为年龄,身份,将他视做异类。反倒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因为他懂,他了解,关键的是,他能融入。”
“叶安宁,你有没有想过,林思成明知道你舅妈在想什么,更知道你在想什么,却一直装傻充愣?因为向下才叫融入,向上,那叫壁垒!”
“他不是在畏惧,而是在衡量,他有没有打破障碍的能力,以及需要多长时间。如果做不到,或是太久,那就不要伤害你……”
当时,舅妈还骂他,说他小题大作。但舅舅只说了一句:“明天跟着去看看,你就懂了!”
叶安宁确实懂了:为了八千块钱,就能逼死一条鲜活的生命?
甚至于两个家庭家破人亡,更甚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历史书上有很多,电视里也演过很多,战争年代比这更惨。但当她亲眼见到时,感受着那从未有过的震憾,叶安宁才明白舅舅所说的意思:阶级。
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所以,在普通人看来,自己身上的那些优势全是优点。但对林思成而言,却全成了缺点?
说难听点,以他的能力,以后又能差到哪里。为什么没苦要给自己找苦吃,没罪找罪受?
说不定,还会被人误解,乃至于受气?
这么一想,他没有见了自己像是见了毒蛇一样躲的远远的,就够可以了……
想着想着,叶安宁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抿着嘴,勾着嘴角。
顾明还莫明其妙,心想叶表姐这心脏可以。刚看她还那么难受,没走几步,竟然就有了笑容?
而后,他又给林思成使了眼色。
林思成无动于衷,心里却暗暗的给王教授点了个赞。
感情这东西,最好还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好。但林思成真心顾不上,更没精力和时间。
而既要志同还要道合,还要能包容理解,而且要一直理解,真就挺难。
如果从这一点考虑,叶安宁真心挺合适的。当然,难度不小,他暂时也顾不上,更没时间……
胡乱转着念头,几人进了主街。差不多五点,接娃的接娃,做饭的做饭,街上的人影少了许多。
继续往前,走着走着,一个老太太缩在巷子口,鬼鬼祟祟的招手:“娃子,娃子,你来,你来……”
仔细一看,就之前问过路的那位老太太。
林思成走了过去,在三步外站定:“老人家,什么事?”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叶安宁的顾明:“娃子,你们是来找宝的吧?”
咦?
林思成顿了一下:“老人家怎么知道?”
老人撇撇嘴:“到这来找陶启志,还能干什么?他家东西是多,但他去年就判了,十八年!”
林思成不动声色:“然后呢?”
“他家没人了,你肯定找不到了。但娃子,我家也有宝,真的……”老人压低声音,“娃跑了,但娃他爹九年!”
果不然?
林思成怔愣着,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这个年代,这地儿的人这么的明目张胆,他并不奇怪。这是特殊的年代,特殊的发展时期,所造就的特殊的社会现象。
就像陆丰博社村,也到2014年才覆灭。
他是感慨老人所表达的意思:判的越久,东西越真!
看林思成不说话,还以为他在怀疑,老人扯了扯他的胳膊:“你要不信,就跟额去看一看,见了东西就知道了……”
林思成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老人眉开眼笑,在前面带路,三个人紧随其后。
就巷子里的第二家,一幢砖砌的小二楼,一个三十多岁,稍有些胖的女人在院子里晒豇豆。
刚进院子,老人扣上了铁门,女人怔了一下,站了起来。
“进屋,先进屋,我去拿东西……翠琴,沏茶!”
女人连忙应着,把三人请进屋里,将烧好水,老人抱着一口陶罐进了屋。
林思成瞄了瞄,眼皮微微一跳:汉陶?
乍一看,又脏又旧,还歪头扯耳,但就凭罐身上那几道简单的漆纹就能断定,这是从汉代官墓中挖出来的。
存世量极多,价值不高,也就百儿八十。但如果较真,挖的人三年起步。
然后,老人斜着罐子,“哗啦”一声,倒出满满一罐铜钱,铺满了一地。
林思成又瞄了瞄,怔愣的一下,又看着老人。
老人还挺热情:“娃子,你看我干啥,挑啊?不贵,一枚一百!”
林思成又扫了一眼:地上没三百枚铜钱也差不多了,但真的还不到五分之一。
极杂,极乱,西汉的币型几乎全有。关键的是,仿的还极真?
而且价格也不低:两汉五铢存世量极多,即便是西汉五铢,普通的也就五六十,品相好的才百八十。
而地上这些,真的极少不说,品相也就一般。
这是老人看他年轻,想当肥羊宰。
但来都来了?
林思成叹了口气,大致一扫,一枚一枚的往外挑。
每挑一枚,婆媳二人的眼皮就一跳。
真的是早些年男人没进去的时候从村里收的。假的是儿子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外面倒腾回来的,基本真二假八。
真的都做了记号,极细微,婆媳俩自然能认得出来,外人却很少能认得出来。所以就是靠这个,这些年硬是养活了婆媳俩和三个孙子。
五六年了,罐子里的真钱基本没见少。
但这会儿倒好,这年轻人一挑一枚真的,一挑一枚真的?
婆媳俩对视了一眼,但没吱声。
真的就真的吧,一枚一百,其实也不亏。
大致挑了七八枚,林思成指了指:“顾明,来,你看一看,这八枚之间有什么区别?”
顾明拧着眉头:说实话,除了颜色不一样,他真看不出什么区别。
但和林思成玩这么久,时而就听干爷讲,他至少知道:颜色不同,是因为埋的地方不同,深浅不同造成的,和铜钱本身的关系不大。
所以,他还真就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看他不说话,林思成又指了指:“你再和其它的比一比!”
顾明撇着嘴:我怎么比?
林思成能单独挑出来,说明这几枚肯定是真的。反而言之,剩下的那些基本全是假的。
但是,即便摆成两堆,他还是分辩不出来,真的和假的有什么区别?
顿然,顾明瞪着眼睛,瞳孔里闪烁着清澈的光。遂而,他又嘟嘟囊囊:“我不都说了,以后绝不碰这一行……”
知道就好!
林思成点点头,拿出钱包:“老人家,八百对不对?”
老人愣了一下:“对,对!”
她刚刚还在想,这小伙子要是还价,她就不卖了嘞。
老人接过钱,又眯着眼睛笑了笑:“娃子眼光不错,家里干啥嘀?”
林思成收起铜钱:“我爷爷就干这一行,在小东门摆摊!”
“噢~”
怪不得?
很年轻,但眼睛真毒:五六年了,她卖出去的铜钱没一千也有八百。但第一次碰到两百多枚就地倒一摊,有人一挑就是一枚真的,再一挑又是一枚真的。
没一枚假的不说,还快……
老人盯着林思成,想了想:“娃,我这还有好宝贝,带字的,你要不要?”
带字的?
林思成怔了怔,看了看手里的铜钱:“鼎?”
老人反倒吓了一跳,拧着眼角撇着嘴:“要是鼎,娃他爹才判九年?无期都打不住……”
“哦哦~”林思成忙笑了笑,“那你拿!”
“好,你坐着!”
老人应了一声,和媳妇出了屋。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叶安宁压低声音:“那八枚里,是不是有一枚武帝五铢?”
林思成点点头:“两枚,一枚赤仄五铢,一枚四决五铢!”
叶安宁的眼睛亮了一下。
大汉代秦后,因为连年征战,秦半两大都被熔炼成兵器,民间无钱可用,物价飞涨。
为了稳定社会秩序,刘邦允许民间私铸,这就是郡国五铢的由来。
后来,景帝时为加强中央集权,收回铸币权为中央所有,然后就有了七国之乱。
之后,到武帝时才彻底收回铸币权:由钟官(主铸)、辩铜(主审)、均输(主运)三官统一于上林苑制造五铢线,史称“上林三官五铢”。
其中又因为时期不同,以及因重大历史事件所赋于的政治意义不同,后世的称呼各不相同。
比如第一批赤仄五铢:内圈为青铜,外圈为纯铜,所以铜钱边缘会呈现特有的赤红色,史称“赤仄”五铢。
主要是为尽快收回铸币权,尽快普及于民间,品质极为精良。
之后为了打匈奴,但因为国家没钱,更缺铜,汉武帝没办法,只能割韭菜。所以大肆铸钱,质量也越铸越差,最后发展到铜钱只有最外面薄薄的一圈是铜,里面全是铁的程度。
甚至别出心裁,弄出了鹿币,皮币。
仗打赢后,武帝很光棍的下了罪己诏,然后收劣币,铸良币。然后就有了“上林三官四决五铢。”
但没多久,又要打匈奴,武帝没办法,只能故伎重演。
如此这般,来来回回,光是西汉武帝时期,铸的五铢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精美的却不多。如第一批上林三官,也就赤仄五铢,以及四决纹,就是精品中的精品。
赤仄五铢差不多一枚五六千,四决纹一枚要两三万。
但给叶安宁,她至多也就能认出是武帝五铢。但具体是武帝时的那一种,她真分辩不出来。
两枚铜钱加起来也就三四万,比起昨天林思成拉回来的那几箱国宝,简直不值一提。
但不得不让人感慨:除非碰不到,只要碰到真东西,捡漏对于林思成而言就如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而百分九十以上的人,都像顾明这样,哪怕把真的和假的各自分开,也分辨不出来……
小声讨论了几句,差不多过了快半个小时,婆媳二人才回来。
各自抱着一件东西,用布包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出儿媳手里的很长,像根棍子。婆婆手里的很厚,像只盒子。
放下后,老人先打开长的那一件。声音很低,神秘兮兮:“娃子,你运气好,碰到真宝贝了!”
林思成不置可否,但随即,眼睛眯了眯。
确实是根棍子,但削的极为齐整,关键的是,上面还写满字。
大致长这样:
这东西叫木觚,章炳麟的《訄书·儒法》:箸之简牍,拭之木觚。即古代纸张没有普及之前,用来记写的简牍。
你要说这是竹简,也不算错:用木头削制而成,三、四、五、六、七棱都有,然后在棱上写字。
各地都有过出土,最有名的是甘肃嘉峪关出土的《汉武遗诏》。
但这一根肯定不是,因为上面写的东西不对。如果展开来看:
皂帻、覆傅、绶印衣……这是遗策?
说直白点:古代下葬时,赔葬品的清单,而且是大官的墓葬遗策。
继续往下看,林思成心脏止不住的跳了一下:玉席、玉枕、玉温明……
何谓玉温明?
《汉书·霍光传》: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
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东园温明,皆如乘舆制度……”
说简单点:在秦汉两代,黄汤题凑玉温明的使用者只有帝王与妻妾,其次为帝王特许的宠臣,诸候都没这个资格,所以才说“赐”。
而温明,就是盖在脑袋那个部位的盒子。
这肯定不是出自皇帝和后妃的墓葬,因为遗策中记录的东西的规制不对,只可能是诸侯或大臣。
而文献中有记载,两汉荣赐过东园温明的,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再看年代特怔,典型的西北地区黄土高原土质,再把范围缩小一点:西京及周边。
所以,这是把谁的墓给盗了?
张汤、卫青、霍去病、霍光、更或是太平公主?
暗暗猜疑,林思成抬起头来:“老人家,这东西哪来的?”
“额也不知道,但老汉进去时特地交待,最少三万,低了不卖。还叮嘱额:人要是看不对,千万不要拿出来……”
林思成默然:那自己是怎么被她看对的?
开着六七十万的车,穿的还光鲜,肯定不差钱。
来了就找陶启志,肯定是来淘东西的。
眼睛还那么毒,又这么年轻,肯定不是雷子。
关键的是,出手大方,干脆利落。
“好,三万!”
顿然,老太婆眉开眼笑。
话是那么说,其实看过这东西的人也不少,要么说东西不对,要么说价格太高。
就数这年轻人最利索。
一根棍儿卖三万,虽然是汉代的,虽然写满了字,但顶多算是本账本。
关键的是,不知道主人是谁。对于倒腾古玩的来说,三万当然太高。
但站在研究历史和考古的角度,这棍儿是妥妥的一级文物。说声国宝,并不夸张。
林思成又顿了一下:这几天说的有点多,感觉“国宝”这两个字都有点不值钱了?
暗暗转念,他取出卡交给顾明,“你去帮我取钱!”
顾明接过卡,都站了起来,老人却拦了一下,指了指旁边那一件:“还有一件,你肯定也要,看完了一块取!”
说着,她又掀开了外面的布。
一层接着一层,露出一个方型的盒子。
外部大致长这样,像座小房子。
竖起来之后,从开口的那面看,内部长这样:
瞅了两眼,林思成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刚还在想玉温明,这老人就给他拿出来了一樽玉温明?
如果按规制和品级,这东西,比金缕玉衣还要高一级:
《汉书》中仅见《霍光传》一处,之后又一处:《北堂书钞·礼仪部十三》引《晋公卿礼秩》云:安平王孚薨,给东园温明秘器。
《后汉书》中一例都没有。
《史记》中倒是有好几处,比如张汤、卫青、霍去病,但未引入汉书,真假存疑。
出土的也有,江苏扬州邗江胡场汉墓,漆罩。
安徽天长三角圩汉墓温明,松木。
玉制的,这是第一件。
由此,林思成也算是知道,这件东西以及之前的遗策,是从哪挖出来的:杜陵之旁,张汤之子,宣帝时大司马,富平县候,张安世。
在西汉,这是与霍光齐名的人物,但后世评价比霍光高的高的高。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多少?”
老太婆眼睛一亮:“十二万!”
林思成眉头都没皱一下:“顾明,你带这位大姐去转账!”
叶安宁欲言又止。
林思成摇摇头:“没事!”
(本章完)
第143章 找墓去了(月票加更34)
第143章 找墓去了(月票加更34)
树木不断的倒退,灯光渐多,五颜六色。
光线明灭之间,林思成的脸上像是洒了一层光晕。
叶安宁坐在后排,脑海中回想着那天晚上,舅妈说的那句话:叶安宁,林思成在发光。
以及,刚才:“林思成,要十二万?”
“我知道,点就点,总比流入黑市的强。”
问题是,这不像徐谓礼文书,更不像犀角杯,还能和什么单位合作研究。如林思成所说,这种东西,应该是代表古代礼制的重器,就只能给博物馆。
但十二万……小舅的工资,一个月也就两千过一点。
一路上,叶安宁都在想这个问题,一直到回了家。
王齐志在客厅写写画画,单望舒坐在一边陪着,王有坚在卧室写作业。
叶安宁进了门,单望舒抬起头:“吃饭没有?”
“吃了,林思成一块吃的!”
“哦,那就去洗一洗,一身的土!”
叶安宁点头,进了卧室,又进了卫生间。
大概半个小时,她擦着头发出来。看王齐志和单望舒聊天,就随口提了提:
“小舅,林思成今天买了一根汉代的木觚,和一樽盒子,了十五万!”
夫妻俩顿了一下。
单望舒还在想:林思成又捡漏了?
感觉,林思成除非不出门,只要一出门,或多或少都要带点宝贝回来。
而且要么是贼值钱,要么是贼有历史价值。就如这次,汉简?
王齐志的眼睛却一亮:“上面写的什么内容?”
“他说是遗策清单,类似如账本。不过那樽盒子里外都镶着玉,林思成说,应该是西汉的玉温明。”
王齐志怔住:啥东西,玉温明?
林思成,你是越来越会捡了。国宝一件接着一件?
他顿然放下笔:“玉的?”
“对,玉的?”
“谁的?”
“林思成说,暂时还不清楚!”
王齐志断然摇头:不可能。
帝后下葬,遗策必为玉简。只有大臣下葬,才会用木觚。
而西汉帝赐给大臣的玉温明,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林思成只要看遗策,只要数数帝赐葬器的数量和种类,就知道是什么规制。
从而也就能推断出,东西的主人生前任的是什么官职,继而也就知道主人是谁。
但为什么要瞒着叶安宁?
总不能,这小子又没想着干好事,就像去杭州那次?
看王齐志皱着眉头,单望舒拿指头捅了捅他:“玉温明,那是什么?”
“汉代皇帝死后,覆盖在头部的玉匣!”王齐志比划了一下,“像个盒子,顶部内嵌铜镜,意为‘以镜镇魄,引魂升天’……
这一樽虽然是玉的,但应该不是皇帝的,因为遗策用的是木觚。我估计,应该是哪位重臣,比如卫青、霍光?”
单望舒恍然大悟:“很少见吧,怪不得我没印像?”
“何止是少见?汉书加史记,有史记载的拢共也就十来幅。如果林思成没有看错,这应该是迄今为止,第一件出土的玉温明。挖樽汉鼎回来,都没这个意义大。”
单望舒怔了一下:“那岂不是,不能收藏?”
王齐志点点头:“具有不可复制的稀缺性:举世就这一件,孤品中的孤品。
具有极典型的代表性:反映西汉礼葬制度。而且具有重大历史见证意义:与改变历史进程的人物直接相关……妥妥的一级文物,怎么收藏?”
“确实不能收藏!”叶安宁叹了口气:“林思成也说,只能给博物馆。但给的值,至少比流入黑市,不知道流到哪里的强。”
顿然,单望舒的眼睛开始放光,叶安宁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王齐志看在眼里,默默不语。
这样的表情,在这两个女人脸上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每当这个时候,王齐志就会萌生出一种念头:这两女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感觉一说到林思成,两人就犯傻?
单望舒当然不傻,叶安宁更不傻。从小到大,和他这个舅舅斗智斗勇,堪称旗鼓相当。
但为什么,她们认为林思成所说的“捐”,是一丝好处都不要,纯奉献的那种?
因为因屋及乌,过于感性:这两个人光想到林思成了十二万,却没想过,这东西是不是还有隐形价值?
就像林思成把那件八万的青铜鱼还给盗墓贼,盗墓贼却给他找回来了价值几十上百亿的徐谓礼文书。
两者是同样的道理:光是一个国家级非遗项目传承人的头衔,十个十二万都换不来。
看,一级文物,国宝中的国宝,这么重的见面礼,博物馆即便是想拒绝,是不是也不好意思当即说出口?
当然,没这顶盒子,省博也不会拒绝,因为林思成的水平是真的高。唐代金银工艺复原技术的意义和价值也足够重。
但双方的合作关系是不是因此而更稳固?
暗暗感慨,他又拿出手机。
单望舒瞄了一眼:“这么晚了,你还给林思成打电话?就不能明天问?”
“你不懂!”王齐志摆了摆手,“我直觉这小子没干好事?”
单望舒嗤之以鼻:“直觉?”
王齐志没理会,继续拨电话。但响了好久:“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咦?”
王齐志一怔愣:就说这小子为什么瞒着叶安宁?
但不应该。
这又不是去杭州那次,林思成不至于干什么,连自己这个老师都要防着吧?
王齐志想了想,又打给顾明。
也能打通,但第一遍没接。
又打第二遍,电话挂断,林思成拨了回来:“老师!”
王齐志开门见山:“林思成,在哪?”
“没在哪,闲得无聊,和顾明出来转转!”
“呵呵~”王齐志冷笑,“林思成,你好好说……”
但话还没说完:“咕咕~咕咕~”
咦,这什么鸟?
猫头鹰?
但城市里,哪有这个东西?
王齐志怔了一下,“腾”的站了起来:“林思成,你在哪?”
电话了沉默了好一会:“长安区,就白天买了东西的那里。”
放屁。
猫头鹰在城里不多见,在乡下也不多见。
再者,说话的环境很空旷,树叶的声音这么响,这么密,十有八九在野外。
王齐志吐了一口气:“林思成,叶安宁说的玉温明,是谁的!”
电话里又沉默了好一会:“张安世!”
果不然?
怪不得他要瞒着叶安宁?这狗东西,找墓去了……
“林思成,你在杜邑(杜陵)对吧?”王齐志咬着牙冷笑:“你会的挺多吗?”
电话里又顿了一下:“老师,不止是我和顾明。我请了白天给我卖东西的那位老人,又请她给我们请了个向导……”
“呵呵,向导?”
长安本地的盗墓贼是吧?
林思成,你是越来越能融入了?
王齐志又冷笑:“林思成,是你回来,还是老师我过去?”
继续沉默,好一会:“老师,我回去!”
“好,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电话挂断,林思成瞪了顾明一眼:“我是没听到,你也没听到?”
“王教授就王教授,你怂个屁?”
现在好了吧,漏馅了?
顾明耷拉着脑袋,没吱声。
委实是叶安宁给他的印像太深,感觉自个心里想什么,叶安宁一眼就能看穿。
林思成又经常提醒,见了王教授恭敬些,少耍心眼。然后就让顾明有了对比:那王教授肯定比叶安宁厉害。
况且是真的没干好事,然后电话一响,他心里就开始慌,哪里敢接?
结果,此地无银三百两,王齐志当然就能猜到,两人在一块。而且肯定没去干好事……
林思成抬起头:晴空万里,满天星宿,难得的好天气。
但可惜。
他叹口气:“走了!”
顾明低眉耷眼,提起了箱子,跟在林思成后面。
下了土丘,上了道边的桑塔纳,林思成拿出钱包,给坐在后座的老人和一个男子一人二百:“今天就到这,改天再来!”
两人连忙答应。
这钱赚的轻松:就坐在车里等了一会,还不到半小时?
(本章完)
第145章 没学会走,就想飞?(月票加更44)
第145章 没学会走,就想飞?(月票加更44)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就糟。
张安世的墓被盗,和张安世的儿子的墓被盗,两者的概念天差地远。
关键还在于,旁边就是杜陵。
前者,顶多公安部门给区一级的文保单位通知一声,让看紧点。
后者,得省级部门往上报。搞不好报上去的第二天,上面的工作组就下来。
就像那一年,耿市长要修云冈石窟,还没动工,就被人给告了.第二天,单局长就带人到了大同……
关兴民哪还能坐的住,当即就给领导汇报。
领导当即指示:集市鉴、省厅的所有技术力量,对遗策、玉温明进行鉴定。同时通知长安区,组织警力排查、巡逻。
市鉴的人全被抽走了,还怎么鉴玉?再说了,杨志高已经抓了,又跑不掉?
送走关兴民,师生俩转头就去省博。
……
林思成开车,王齐志坐在副驾势,一脸唏嘘:“这次欠你人情的,可不止一个公安局,啧,这运气!”
因为不管是申遗、工艺研究,更或是考古,科研项目,但凡与“文物”、“古玩”相关,不管什么活动,都在文化部门管辖之下。
所以,与公安部门相比,要更为直接,也更为便利。
关键的是,之前倒流壶的人情都还没还,这又欠了一桩:张安世墓?
林思成暗暗点头:运气确实不错。
如果不是遗策和玉温明,他还想不起来:就是今年初,国务院批准,在西京设立航天产业为特色的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
大概在七八月,发改委批复,在韦曲镇成立航天产业基地,同步动员征收建设用地,并同步拆迁。
第二年,也就是明年春,征拆完毕,基地开始基础建设动工。地基挖到一半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到明年夏天,才会发现张安世家族墓葬。
之后经国家文物局批准,考古队对墓地进行系统性发掘。然后发现,整整十四座墓葬,已被盗了个大半。
重点在于:除了之前零星的盗掘外,百分之八十的盗掘活动,都集中在一年之内。
说简单点:知道墓葬所在的韦曲镇要被征收后,盗墓份子进行了报复性的盗掘。以拆迁队的名义进驻,表面给农民拆房子坪地,暗地里盗掘。
开挖掘机挖盗洞的见过没有?一条盗洞,直直的从拆迁村挖到了陵脚下,整整挖了一公里多。
被盗走的文物有:两乘鎏金铜车马。可以参考始皇陵铜车马:真车真马有多大,这一辆就有多大。
金缕玉衣两件:张安世夫妇。
银缕玉衣四件:子富平爱候张延寿夫妇,子阳都候张彭祖夫妇。
另有列候金印两件、青铜鼎七件,青铜簋四件,青铜钮钟九件,甬钟四件。
另有雁鱼铜灯、傅山炉、青铜雁尊、玉舞人、《论语》、《葬律》、《引书》(医书)、《医药方简》等等等等。
就林思成买的那樽玉温明,连零头的零头的零头都算不上。
知道顶多一年后就会败露,盗掘的同时,团伙紧急销赃。之后主要头目出逃国外,大部份的文物流入黑市。
之后被追回来了多少不知道,林思成怀疑,可能还不到十分之一。
有多少人被问责,林思成也不少知道,但绝对不少。反正爷爷被请去开会,回来后唏嘘了好久。
现在肯定不会了:拆迁工作八月分才开始,才拆了两个来月,估计盗洞也就挖到一半,顶多刚挖通。
不远,就在杜陵往西七八公里那一片。但光是航空基地第一期,就有二十多平方公里。具体在哪一块,林思成还真不不知道。
具体是哪一家拆迁队干的,他更不知道。所以就只能用笨办法:先找墓。
不难找,甚至比王齐志猜测的还要轻松一点。只要找到墓,顺藤摸瓜就能逮到人。最后能落多少人情不好说,但肯定不比倒流壶那次少。
其次,关兴民又要立功了,而且是大功……
暗暗感慨,大切开进省博。
车刚停稳,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下了台阶。人还离着十来步,就笑着打招呼:“林同学,我姓张,叫张平,是姚教授的学生。老师让我来接你……”
林思成怔了一下,连忙迎了上去,王齐志默默的跟在后面。
这次来,是林思成联系的,只说是过来查一下资料,再请教几个问题。但姚汉松依然派了学生在楼下迎接,可见林思成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暗暗转念,林思成又介绍:“张研究员,这是我老师,西大文保学院的王教授!”
“哦,王教授,你好!”
笑的比之情更热情,但王齐志还能看不出来,哪个是真笑,哪个是公式化?
张平又来接箱子,林思成连忙推辞,三人上了台阶。
应该一直在窗边看着,刚上三楼,姚汉松恰好出了办公室。
先是冲着王齐志笑了笑:“王教授。”
而后又看着林思成,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第二天你就会来,结果等了两个星期?”
林思成连忙陪笑:“姚教授,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出去找了一下研究标本。回来后又研究了一下,所以没顾上!”
“黄金材质的标本与物料确实少,馆里真品虽然不多,但仿品还是有几件。你不用刻意去找,想练手,直接过来就行。”
姚汉松笑了笑:“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再怎么研究,金子又不会少!”
“对,您说的对!”
边说边进了办公室,林思成不住点头,王齐志暗暗叹气。
再是仿品,那也是金的。
几人坐定,张平泡茶,林思成打开了箱子:“今天来,就是想请姚教授看一看,这两件东西能不能用得上!”
姚汉松点着头:“好!”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心想林思成是不是又去了之前的那家店,买了两件何锦堂的仿品回来?
当然,何锦堂的手艺确实没得说,比他,乃至比馆里的金艺老师都高。
但说实话,毕竟是现代的民间工艺仿品,铜多金少,甚至是铜器鎏金。如果要研究真正的唐代宫廷黄金工艺,刚开始学的时候,还是尽量别碰的好。
容易误入歧途,被带偏了。
但等林思成打开箱子,拿出东西,姚汉松先是一怔,而后瞳孔倏地一缩。
明代五梁金丝冠?
宋代朱漆戗金莲瓣式奁?
关键的是,不像是仿品?
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从林思成手里接过金冠:
金箔錾纹,玛瑙压光,金丝网用的是“编灯笼空儿”。
冠梁为辫股,用的是堆灰法。
内衬赤金梁,外部累金珠。
特别是最后这个“累金珠”:承自于唐,更胜于唐。与唐代的炸珠工艺有最直接的关联。
关键的是,竟然是真品:等于照描画虎,依旧文献中的古法炸珠,只要能炸到金冠梁珠这个程度,就说明技艺复原完全合格。
上面还粘着一朵珠……咦,压玉法、压印法?
哈哈,宋代的三师官冠珠?
再看另一件,宋代朱漆戗金莲瓣式奁,这个更真!
而且,与林思成和王齐志准备研究的,已接近失传的“唐代金银平脱工艺”,同样有直接的联系。
不算直接继承,而是反向创新,但宋代的戗金工艺的工艺逻辑,确实源自于唐代的平脱工艺。
一是载体相同:同为漆器。
二是材料关联:均以金银为装饰材料,展现奢华质感。
区别在于:戗金是漆器中刻槽,嵌装金料。平脱是先装金料,而后打磨。
至少用来印证“宋时,平脱工艺仍未断绝”,绰绰有余……
姚汉松看了好一阵,又抬起头来:“从哪找的?”
“金丝冠是从买了玛瑙杯的那家店里买的,漆盒是从杭州找来的!”
“了多少钱?”
“漆盒八十五万,金丝冠三十五万!”
姚汉松怔住,直愣愣的盯着林思成。
等于,总共才了一百二十万?
但只论经济价值,这三件,五个一百二十万都不止。这还没算工艺体现,历史属性……
姚汉松看了看王齐志,又转过头来,眼睛渐渐明亮:“你之前学过鉴赏?”
“姚教授,我爷爷也是西大的教授!”
“哦哦……不好意思,你之前提过,我给忘了!”
姚汉松笑着,又看了看王齐志。
王齐志想骂娘:你忘了就忘了,看我是几个意思?
意思是,肯定不是我教的,对不对?
暗暗腹诽,姚汉松又放下漆盒:“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非常有借鉴意义,你准备怎么研究?”
“姚教授,我想试一试,看能不能逐步实验,推演关键工艺!”
姚汉松怔了一下:“直接试?”
林思成点头:“是的姚教授,直接试,实验用的物料我也带过来了!”
姚汉松眉头微皱:这根本就不是有没有物料的问题。
打个比方:走都没学会,就想飞……
(本章完)
第150章 穿越了一样?
第150章 穿越了一样?
比巴掌稍大点的盒子里,放着一块拳头大的玉玦。
林思成盯着看了好久。
在门外,郝钧说这位陈总癖好有些怪,年代越早的东西他越喜欢。林思成还以为,再早也就是汉唐时期,撑到天先秦左右。
压根没料到,这位陈总能一下子干到连文字都没发明出来的新石器时期?
就眼前这一件,距今少说也有四五千年……
形象刻划的很逼真:猪首龙身,肥头大耳,大眼阔嘴,吻部前突,口中露出獠牙,
面部以阴刻线表现眼圈、皱纹,中央的环孔光滑。通体呈鸡骨白色,局部稍有些黄色的土沁。
看着不是太润,也不是很光,更不亮。但正因为如此,才说明这东西是真品。
拿到手中,打光再看质地:玉石质地细腻,油脂光泽,微微透明,典型的辽省岫岩软玉。
同样,玉质也一般,但这东西,却出自五千年前的红山文化,是距今最早的龙形器物。
史称中华第一龙,属于那种“收藏了不敢让人知道,只能偷偷的看”的物件。
由此看来,这位陈总和郝钧的关系是真好。
重点在于:这玩意绝对刚挖出来。
但凡举报,分分钟没收,罚好大一笔不说,说不好还得进去待两天。
看了差不多十多分钟,林思成直起腰。
看他不说话,郝钧眼皮一跳:“也是假的?”
“真的,新石器时期红山文化的玉猪龙。但出土不超过半年,又放猪肚子里捂了三个月左右,才捂了一层看似传世好多年,又盘了好多年的包浆。”
“这样的方法,肉眼看不出来,但烧一烧就知道。当然,稳妥起见,最好是送到专业机构鉴一鉴,比如市鉴,关主任那就能做,”
林思成直接说结论,“所以,到陈总手里,应该不超过三个月!”
郝钧怔了一下,瞪了林思成一眼:你这主意出的是真好?
要真是刚出土的玉猪龙,只要一鉴,人就进去了。
他又看了陈阳焱一眼:“烧?”
陈阳焱点头:“烧!”
话音落下,一人拿玉龙,一人拿打火机。“呼”的一声,火焰喷了出来。
随着火苗舔舐,龙身上出现一圈雾晕,遂尔,飘出一股淡淡的焦毛味。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是不是油脂烤焦的味道,还是会闻的。
陈阳焱还好,稳坐如钟,声色不动。
一对儿女却眼皮狂跳:这如果被人举报,已经不是没收、罚钱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进去的问题。
郝钧叹了口气,也不叫陈总了:“老陈,我的意见是别退了,直接捐吧!”
当然得捐。因为陈阳焱也不敢确定,给他送这件东西的人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想把他送进去,而做的局?
陈阳焱点点头:“好,捐,稍后我就联系!”
说着话,他收起玉猪龙,又打开另一口盒子,露出一方铜镜。
器型很大,直径约摸二十二三公分,呈现着古青铜器物有的古朴感。
锈色很浅,就只有边缘处有些微的几处,且油润光滑。乍一看,像是盘磨了好多年。
中间为铜钮,内圈为柿蒂纹,共八瓣,又称八出,对应八风。
之后是两圈锯齿纹,齿纹中间,铭刻着二十四个篆体铭文。
林思成拿着放大镜,一一辩读:洁清白而事君,怨阴弇而不宣。焕玄锡以流泽,慎昭忠而承欢。
但刚读完,林思成的眼皮止不住的跳:大汉清白镜?
前半句出自《荀子·不苟》:君子絜其身而同焉者合矣……后半句出自法家《慎刑察》。意指“清絜正直,慎谨坚固”、“缘人情而制”。
说直白点:这是汉时大臣死后,皇帝赐丧的谥评。
所以,郝钧带他来看天子砚,天子砚没见着,大汉天子赐的明镜却见到了一方?
而且器形还这么大?
《抱朴子》:明镜九寸以上悬于尸背,可照幽冥。《真诰·协昌期》又述:悬明镜于背,令魄不扬……
再看工艺:纹饰为浮雕,镜背范分三层,钮区一层,主纹一层,铭文又一层。
再看柿蒂纹叶:线刻与模印结合,西汉的双阴夹阳技法。
铭字极小,一厘米内,笔画至少有四五十画,却刻的极为工整。同样是西汉的水映刻法。
翻过来再看镜面:镜面光滑,纤毫毕现,采用独特的“金汞锡”法。即铭文中那一句:焕玄锡以流泽……
西汉清白镜,一点儿都不用怀疑。
而传了多少代,才能使铜器呈现出“传世千年”以上的古铜质地?
五十,还是六十代?
当然不可能。
拿高倍镜,看残留的两处锈泌,仍旧能看出药剂蚀洗锈层后的痕迹。所以,出土的时间更短:超过两个月,林思成敢把镜子抱起来啃着吃了。
重点还在于那二十四字铭文:洁清白而事君,怨阴弇而不宣。焕玄锡以流泽,慎昭忠而承欢……如果浓缩为一个字:敬!
更关键还在于,锁在工作室的那块张安世的遗策,上面就有这么一方。
就挺巧,汉宣帝赐给张安世的谥号,恰好就是“敬”……
一时间,林思成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这次看的比较久,差不多快半个小时,林思成才关了手电。
也不说话,脸上露着一丝古怪,欲言又止。
郝钧怔了怔:“又是假的?”
“不,真的,西汉清白镜!”林思成点点头,又想了想,“陈总,冒昧问一句:是不是刚收的,比玉猪龙还要晚一些?”
霎时,陈阳焱想起刚才的玉猪龙:陈总,是不是刚收的,应该不超过三个月?
所以,这东西也有问题?
“咚”的一下,心脏止不住的一跳,陈阳焱点点头:“对!”
稍一顿,他又指指铜镜:“但清白镜,郝教授,你有没有印象?”
郝钧当即摇头。
没印象才对,因为迄今为止,就出土了一方:保定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墓。
当时部队施工,不小心被推土机碾了一下,碎成了十多块。再加锈的比较厉害,铭纹佚失大半,勉强能看出“洁清白”三个字。
还有一方,还埋在汉昏候刘贺的墓里。所以,这是举世唯一的完整的一方。
林思成耐心解释:“关键的是,刚出土,洗锈的痕迹很重。更关键的是,工艺极复杂,科技含量极高……”
顿了一下,他拿起铜镜,又拿起强光手电,“麻烦郝师兄,拉一下窗帘。”
郝钧怔了一下,将要站起来,陈阳焱摆摆手:“道清!”
小陈总连忙起身,找出遥控器。
窗帘缓缓落下,客厅里越来越暗,林思成抱起铜镜对着墙,又示意了一下郝钧:“郝师兄,照!”
郝钧忙拿起手电,打了一道光。
顿然,墙上映出一道光晕。
起初,几人还没有在意,心想铜镜铜镜,不反光叫什么铜镜?
但随即,几人的瞳孔“倏”地一缩。
因为角度问题,光晕稍有些变形。但问题是,光晕之中,却有一圈一圈的纹路?
而且极为清楚:中间为钮,之后是一圈连珠纹,再之后是柿蒂纹,而后锯齿纹。
甚至于,那二十四个篆体铭纹,也照的清清楚楚?
豁然回头:没错啊?
林思成双手抱镜,灯光正对镜面,光滑无瑕,明亮非常。别说纹路,镜面上连个斑点都没有。
而有纹的镜背在光的背面,光当然照不到。但问题是,手电打到光滑的镜面上,反射到墙上之后,映出来的却是镜背上的纹?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心中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就好像,林思成给他们变了个魔术?
甚至于,郝钧还偏着脑袋,往镜背后面看了看。
但镜背还是那块镜背,昏昏暗暗,没有任何光透过来。
“这玩意,能透光?”
盯着墙上的光晕看了好久,郝钧恍如失神,“但怎么可能:镜体那么厚,差不多半公分?”
“不是透光,是曲率折射反光!”
林思成耐心解释:“因为有铭文和图案的镜体比较厚,无铭文的地方比较薄。所以因厚薄不均匀,造成铜镜产生了铸造应力,致使境面微凸,并且在磨镜时发生弹性变形,最后导致厚处曲率小,薄处曲率大。”
“继而,曲率的差异与纹饰相对应,当光线照射到镜面时,曲率较大的地方反射光比较分散,投影就比较暗。曲率较小的地方反射光比较集中,投影就比较亮。所以,能从反射图像中看到有较亮的字迹纹显现出来。”
“凸面,曲率反光?”
陈总听得半懂不懂,但郝钧却懂。他又站到侧面,眯着眼睛:“很平啊,看不出来?”
林思成点点头:“就凸了几微米,肉眼当然看不出来。所以才说,工艺极复杂,科技含量极高!”
何止是工艺复杂,科技含量极高?
陈阳焱也算是见多识广,郝钧更是行家中的行家,但这样的东西别说见,听都没听过。
特别是林思成所说的这套原理:铸造应力、曲率折射……他们怀疑用现在的科技可能都不一定能造的出来。再代入两千年前公元前的西汉:纯靠手搓,纯靠人力的年代,能造出这样的物件?
就感觉,这镜子穿越到了汉朝一样……
(本章完)
第151章 倒脱靴
第151章 倒脱靴
窗帘缓缓拉开,阳光透了进来。
郝钧一手手电,一手放大镜,双眼一眨不眨。
越看,神色越怪。
浸淫这一行二十年,鉴赏水平可能要比林思成差点。但是不是药水洗的锈,他还能看不出来?
所以,要是让他看过,他肯定不会让陈阳焱买。
似是猜到他想什么,陈阳焱叹了口气:“这两件,都是大前天才收的!”
郝钧怔了一下,愕然无言:林思成给你估到了两个月前。你倒好,一下子干到了两天前?
郝钧又翻来覆去的看,遂而,他顿了一下:“洁清白而事君,怨阴弇而不宣。焕玄锡以流泽,慎昭忠而承欢……师弟,这是谥评吧?”
“对!”林思成点了一下头,“汉天子赐谥!”
啥玩意?
郝钧的惊了一下,眉毛一挑:天子砚没见着,天子赐镜却见到了一方?
但汉时,两千石以上(郡守以上)的官员死后,皇帝才会赐谥。
他皱着眉头:“如果总结一下呢,什么意思?”
林思成言简意赅:“敬!”
郝钧的眼皮止不住的跳:单谥,必为诸候列候,三公九卿。
而且不绝对,西汉时大部分的列候公卿,依旧是双谥:如萧何谥文终、张良谥文成,霍去病谥景恒。
唯功勋卓著,远超于同朝众臣,才会赐单谥:如曹参谥懿,卫青谥烈!
关键的是,赐谥绝不会重复。
所以这个敬,只代表西汉时某位功勋极高,风评也极好的重臣。
郝钧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来。
“谁?”
林思成顿了一下:“张安世!”
乍然,郝钧已不止是眼皮跳,连心脏都开始跳:武帝时尚书令(类副相),昭帝时光禄勋(九卿),宣帝时大司马(三公),霍光后大将军……大汉富平候,张安世。
前两天,关兴民还特地给他打了电话:经检测,林思成买的玉温明和遗策确实是西汉的东西。所以市局推测,张安世的墓很可能被盗了。
还让郝钧帮忙留意一下,看市面上有没有相关联的物件流出来,一旦发现,立马通知他。
结果才过了几天,陈阳焱这儿就冒出来了一件?
离这儿还这么近,就十来公里,怕不是刚挖出来洗了一下,就卖给了陈阳焱?
郝钧猛的抬起头:“陈总,你买的?”
“送的,西京的本地煤商,姓王,你不认识……”陈阳焱稍顿了一下,“说是加玉猪龙,总共只了百来万!”
百来万买大汉列候明镜,再加一只玉猪龙,跟捡的一样。
但问题是,送的?一送就是两件,而且两件都有问题?
陈阳焱是有关系,但关系大部分都在榆林。他是有钱,但怕就怕的是,有人觉得他太有钱。
吃饺子不蘸酱油,太阳照过的地方,不一定全是光明……
郝钧皱着眉头,“陈总,我说实话:这东西的性质,比玉猪龙还要严重。”
如果只是玉猪龙,相对好办:毕竟是外省的东西(红山文化在辽省与内蒙),影响力没那么大,本地单位重视程度相对要低一点。找家市一级的文博机构一捐,再要张收据就行。
但铜镜却不一样:一级甲等文物,还是从西汉帝陵旁的大汉列候墓里刚挖出来的?
只要一个举报电话,不出十分钟,公安局和文物局就能找上门。
“我知道,捐!”陈阳焱重重的一点头,“不过郝教授,还得请你帮忙!”
肯定得捐,但问题是,东西太敏感,捐都不好捐。
受捐单位的级别必须要高,还得有熟人,不然你就算捐,人家都不要。
啥,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连陈阳焱自己都不知道,家里像玉猪龙、更或是像清白镜这样的东西还有没有,还有多少?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捐,要是能找一位职级不低,最好能和省级文物部门说得上话的,再提前备个案。但陈阳焱的关系大部分都在榆林,省城真心没这方面的关系,只能请郝钧帮忙。
郝钧却没吱声。
说实话,他也就只认识市里的几家博物馆,估计不敢要。而省一级的,真没打过交道。
想了想,郝钧看了看林思成。
他和陈阳焱没有,但林思成有。
那套徐谓礼文书就暂时寄存在省博。而且这段时间,林思成基本天天都去。用王齐志的话说,就差和省博的几位科长和组长斩鸡头,烧黄纸了……
转念间,他又看了看陈阳焱。
陈焱阳先是一怔愣,而后恍然大悟:这位年轻人,不但眼力高,关系更硬……郝教授,是这个意思,对吧?
钱他有的是,只要能平事就好……
他顿然会错了意:“道清(儿子),把东西收起来。道灵(女儿),沏热茶……”
吩咐了两句,陈阳焱又一伸手,从茶几的隔层里取出包。然后拉开拉链,一样一样的往外掏。
笔、印泥、印章、支票本。
郝钧愣了愣:我是让你张嘴求人,没让你掏钱。
你倒好,刚还装的挺斯文,就这一下,暴发户的气质一览无余?
惊愕间,陈焱阳已然摊开了本,取出了章。
郝钧不假思索,“吭”的一声:“我没让你送钱。”
陈阳焱怔了一下,抬起头来。
“算了,填三万吧,鉴一件一万,人情我欠!”郝钧叹了口气,“陈总和我关系不浅,师弟,你帮帮忙!”
林思成顿了一下,却没答应。
因为郝钧一时情急,也可能是没经历这样的事情,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件能捐,两件也能捐,如果是更多呢?
包括玉温明和遗策,他也是先通知关兴明。基本有了鉴定结论后,才联系的省博。
再比如之前的徐谓礼文书,犀角杯,以及南宋漆盒,那几件挖出来都不知多少年了,他同样先通知关兴民备案,然后才联系文博机构。
漏不是不能捡,但要先保证不能把自己给弄进去。也不是不能捐,但有的时候你想捐,要先看人家要不要……
转着念头,林思成轻轻一叹:“师兄,是不是还有一件?就你说的那两块书案……”
郝钧怔愣了一下:那两块书案,也有问题?
就说从十一前就开始请他,林思成一直抽不出时间。今天只是提了一下,他就答应的那么快。
怕不是自己一提那两块书案,林思成就猜到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
“东西还没见,不太好下结论,得看过再说!”
郝钧猛点头,又示意了一下。
陈阳焱脸色微变。
如果是一件有问题,还能说是意外。如果是两件,至多也就是怀疑一下,如果是三件呢?
那两块书案虽然不是那位王总送的,却是他介绍的……
我干他娘!
陈阳焱再也没办法声色不动,甚至已顾不上遮掩,喊了秘书和司机,把两块长案抬了上来。
两块都很长,约有两米五,厚约三公分图案相对称:表面髹清漆,又以朱漆绘北斗七星及二十八宿星图,星宿旁铭以“角、亢、氐”等宿名。
再之下,隐约可见云气纹与四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轮廓。
星点间以刻线连接,刻的很深,代表星斗的眼和点同样很深。林思成怀疑,之前应该以银线连接星图,又以宝石镶嵌星辰。
估计更早之前,被人盗走了。
林思成伸手一指:“麻烦两位,把这一块翻过来!”
秘书和司机将其中一块翻了个个,露出只髹清漆,并无彩绘的背面。也无星图,只余北斗七星。
看材质,豁然便是梓木。再看工艺:采用“夹纻胎”技法(麻布裹木胎后髹漆),漆层达二十道以上,总厚度仅半毫米。
又仔细瞅了瞅,确实无误,林思成点了点头:“郝师兄,报案吧!”
郝钧猛的一怔,陈阳焱和一对儿女彻底愣住。
林思成指着木板:“梓,万木之王……《礼记·檀弓上》:天子之棺四重、诸候之棺三重:杝棺一,梓棺二……”
“《汉书·礼仪志》:星检(星棺),斗之匣。《西京杂记》:(星棺)下置七星板,上覆九星帐……来,两位帮帮忙……”
司机和秘书把那块又翻了过来,林思成指了指相对称的北斗和星图:“这就是下置的七星板,又称星槎板……马王堆帛书《五星占》又载:死者魂归北斗,魄归蒿里,继而以七星二十八宿为棺底……《淮南子》又载:北斗之神有雌雄,雄左行,雌右行,因此又分男女……”
“所以,这不是什么书案,而是两樽西汉时的棺材的底板。依《礼记·檀弓上》,并《汉记》:桐为天,梓为地,墓主即便不为诸候,也为列候……又相对称,照此推断,死者应为夫妇。”
林思成又指了指上面的土锈:“郝师兄,我直说:这两块七星板的土锈,与我交给关主任的玉温明、遗册上的锈迹别无二致。包括之前的那方铜镜残留的土沁成份,也应该和这上面一模一样……所以,我要说,这是张安世夫妇的棺材底板,你信不信?”
稍一顿,林思成叹口气:“郝师兄,你是老江湖,旧社会‘倒脱靴’的套路,你肯定比我懂!”
郝钧的脸色“唰”的一变。
何谓倒脱靴?
金蝉脱壳,瞒天过海:贼人准备作局犯大案,但怕事后官府追的太紧,就分出一部分极具代表性的赃物,半卖半送,栽赃给相对有点势力的过江龙。
目的很简单:拖延时间。等官府和过江龙分出胜负,贼人早跑没影了。
也更说不定,该吃的全吃饱,甚至吃撑,就不追了呢。
当然,说的是旧社会……
郝钧咬住牙:“老陈,报案!”
(本章完)
第154章 朱头五铢
第154章 朱头五铢
像林思成这样,既有能力,性格又乖,很难不让人喜欢。
像郝钧,像关兴民。
像陈朋,像何志刚。
像陈芬,像姚汉松。
仿佛自然而然,不着痕迹,且不由自主的,就会与林思成亲近。
比如刚才的何志刚,以及现在的黄智峰。
特别是省博的那几位,也就接触了一个来月,用王齐志的话讲:就差烧黄纸摆香案了。
王齐志觉得,主要是林思成嘴甜,脸嫩,长的乖,眼又尖。
当然,关键是能力超强:谁不喜欢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帮你分摊困难,乃至解决难题的万能工?
就像黄智峰,现在基本林思成一去,他就当甩手掌柜,比姚汉松这个科长还舒服,还轻松。
见了林思成,当然亲切……
聊了几句,三人男人走向长案,陈芬特意停顿了一下,等了等任秋玉和吴韵。
属于同一系统,同为研究人员,这两位的性格确实有些特别。用黄智峰的话说:姓任的婆姨超会演,特会看人下菜碟,还动不动就人来疯。
但同为女性,陈芬的评价相对宽容,也并没有那么抵触,笑吟吟的打了声招呼:“任研究员,吴博士!”
两人连忙回应,语气温顺,姿态谦恭:“陈组长!”
在历史学界,考古学界,更或是研究学界,省考古院、省文研院,基本就等于一个省的天板。
甚至于放眼全国,陕博的研究能力、学术成绩,依旧处于前列。
如果再打个比方,将学术和研究等级看作一座阶梯,任秋玉和吴琳使出浑身解数,才攀上第一层台阶。而陈芬、黄智峰已经攀登了几十上百级,离巅峰触手可及。
很难让她们不尊敬,不恭顺。
而这样的人,对权力、等级的概念其实很模糊,见了院长是一个态度,见了市长、高官,可能还是这样的态度。
所以,就让她们格外的不理解:如果像之前猜的那样,这小孩和王齐志一样,来历同样不凡,那这黄智峰和陈芬对他们的态度,是不是就应该一样?
但事实截然相反:对林思成就很亲近,对王齐志就很淡然……
仿佛猜到了她们在想什么,陈芬笑了笑:“是不是之前还在想:王教授对他这位学生真不错,去哪都带着?”
两人猛点头。
特别是任秋玉:她以为是王齐志利用便利,带林思成来长见识的,所以才心血来潮,调侃了几句。
其实很正常:第一次王齐志带林思成去省博的时候,姚汉松和陈芬也这么觉得。
“其实王教授教不了他,至少研究生阶段,不管是学术理论,还是应用实践,王教授都教不了他。”
“不是说王教授的水平不高,而是研究方向背道而驰:王教授的研究重点在铜器,而林思成在黄金工艺、瓷器修复、髹漆工艺等方面的造诣已经相当高。着实没必要舍近求远,再去学什么铜器研究……”
陈芬言言简意赅,不带半点儿遮掩,“所以姚科和黄主任一直想,等林思成大学毕业了,能不能把他招进省博。”
他本科还没毕业?
这是两人的第一反应。
陈芬、黄智峰,乃至姚汉松都觉得,王齐志在误人子弟……这是两人的第二反应。
两位女博士嘴唇微张:陈芬口中的造诣很高,那就绝对很高。
但是这个年纪,只是其中的一项,都让人有点无法理解在,是黄金工艺、瓷器修复、髹漆工艺、以及鉴赏……这是跨了多少学科?
脑海中还在反应,陈芬又支了支下巴,示意了一下站在长案边的林思成:
“他鉴赏水平也很高,之前开会时,重点介绍的那五件物证,都是他发现的……可以这样讲:如果不是林思成,这案子到现在都发现不了……”
任秋玉猛的怔住:怪不得那两位领导,对他是那样的态度?
但随即,“唰”的一下,任秋玉脸红了个通透。
“同学,这个认不认识,这叫遗策……”
“这个呢,也不认识?这个叫玉温明……”
“呀,你这学的不行啊?怎么考上的研究生……”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在会议室里,她心血来潮,逗弄林思成的场景。
再想想林思成的当时的表情:淡然中透着古怪,以及几丝莫明其妙……
顿然,任秋玉的十指脚趾扣着鞋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她呆住了一样,陈芬笑了笑,走向长案。
吴琳拉了拉袖子:“走啊?”
任秋玉猛摇头:“我不去了,太丢人了!”
确实有点。
吴琳点点头,又想了想:“但你就不好奇?”
当然好奇。
让她们难望其背的陈芬夸成这样,甚至连王齐志都教不了的学生,她怎么可能不好奇?
再说了,以后只要是能碰到林思成的场合,就肯定能碰到王齐志,还能一直躲着?
做了好一阵的心理建设,任秋玉咬了咬牙:“去!”
随后,两人磨磨蹭蹭的到了长案边。
不锈刚的长案,一米多宽,近两米长,四周围着挡板,像一口倒扣过来的箱子。
里面全是铜钱。
林思成问质检员要了三双手套,给黄智峰和王齐志各递了一双。
王齐志原本不爱戴,但自从认识林思成之后,在潜移默化中,好多不好的习惯都慢慢的改了过来。
三两下戴好,三个男人头对头的凑一块,不停的扒拉。
“不是……这里面,怎么还有假的?”
黄智峰“哈”的一声,往前一递,“看?”
七八枚铜钱,黑中透绿,锈迹倒是挺自然。
再看币型特征,应该是武帝时的三官五铢,时间倒能对得上,但过于规整。
更关键在于,七八枚钱基本一模一样,连因流通而磨损的痕迹都在同一处。
这一看,就是现代仿的。
“估计是端了贩铜钱的窝点,然后一股脑的收了回来!”林思成看了看:“像是机器造模,然后用失蜡法铸的。”
黄智峰和王齐志瞅了一眼,齐齐的点头。
失蜡法春秋时就有,优点是纹饰细腻,缺点是一模一器。如果古代用失蜡法铸铜钱,工匠早累死了。
放到现代当然很简单:找枚真钱用电脑铸模,分分钟就能铸几十上百。然后按照古币的合金比例,再用古法翻铸。所以才会出现这种钱看着极真,却有好多同胞胎的现像。
如果不放在一块,而是单个卖,行家也照样打眼。
“那锈呢?”吴琳站在后面瞅了瞅,“怎么仿?”
林思成不假思索:“先用火烧,形成黑色的氧化铜,再用醋和泥裹住铜钱,反应生成碱式碳酸铜。”
吴琳点点头:这小孩确实挺懂。
继续拔拉,翻了一阵,林思成拿起一枚:“老师,你看!”
王齐志接过来,瞅了好一阵,眼睛“噌”的一亮:朱头五铢?
这是正儿八经的错版币。
西汉昭帝初,因实行平推法(类似计划经济),导致物价飞涨,不得不加大铸钱的力度。
霍光令三官在上林苑再起币窑,另铸砂模。可能是没有保存好,最初的母模稍有些变形,致使子模也全部变形:“五铢”中的“朱”字最上面那一横两头微往上挑。
但铸了没几年,霍光主持召开“盐铁之议”,之后实行变革。国内物价逐渐回落后,就裁撤了后起的币窑,所以基本没铸多少。
属于妥妥的错版币,而且流传的极少,市场价格基本和西汉金五铢持平。
就这一枚,能在西京市中心换三套房……
“稀奇了,就只听过,真东西还是第一次见!”
王齐志翻来覆去的看,确定不是后仿的,又招了招手,把铜钱交给了质检员。
直到这个时候,黄智峰和陈芬才知道这枚铜钱是朱头五铢。
很正常:这种铜钱存在时间太短,古文献中压根没有记载。直到1974年发掘广阳顷王刘建(武帝刘彻之孙,昭帝时谋反,事败自杀)墓,才首次出土。
包括王齐志都没见过实物,要不是林思成提醒,他压根就想不到“朱头五铢”。
任秋玉和吴琳更是懵懵懂懂。
更正常:研究员也不是什么都懂,总有触及不到的知识盲区……
男人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就这一枚铜钱算是彻底引燃了三个男人兴趣,三人各据一边,不停的挑。
初时还挺正常,但不大一会儿,三个女人就发现了不同:黄智峰稍有些慢,拿一枚在手中,要端详好一阵。有时观察一下细微处的细节后,还会回忆一下,再想一想。
王齐志稍快些:看一看,摸一摸,再用放大镜一照,基本就能有断论。
林思成却是出奇的快:捻一枚瞅一眼,往边上一放。再捻一枚瞅一眼,再往边上一放。
不大的功夫,眼前的空案上就累了好几个小堆。
陈芬低头看了看:“有什么区别?”
林思成手下不停:“现仿、宣帝后和东汉五铢、民间流通非官赐、早期出土、非西京出土……”
意思就是,这些,都不是从张安世墓出土的?
陈芬怔了一下:“非西京出土?”
“对!”林思成点点头,“土质不同,锈蚀程度,铜锈成份自然有所不同!”
道理陈芬当然知道,问题是:这么快?
任秋玉和吴琳面面相觑,一脸讶然……
(本章完)
第155章 胡闹
第155章 胡闹
天阴沉沉的,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玻璃,眨眼的功夫,就结了一层白雾。
中巴车开进陵区,停在博物馆的楼前。
松涛摇曳,薄霜覆盖枯草,杜陵的脊线在灰白的天幕下绵延起伏。
黄智峰裹了裹衣的领子,踏出车厢。之后是陈芬,再之后才是王齐志和林思成。
他掏出烟盒,给王齐志递了一支。“啪”的一声,打火机弹出火苗,深深一吸,两股白烟顺着鼻孔喷了出来。
“林思成,我和陈组都以为,你能分到顾问组,是要参与实验研究。结果,你搞什么,找墓?”
黄智峰格外的不理解,“找也就罢了,竟然和考古院反着找:他们往东,你偏要往西?不是,你这样出的,真是别出心裁。”
林思成不说话,只是笑。
“你还笑?”陈芬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么冷的天,风还这么大,待暖烘烘的房子里不好吗?非要满山遍野的跑,这不是没苦头非给自己找苦头吃?”
“南辕北辙,背道而驰,最后肯定得被人笑死,你说你何苦来哉?”黄智峰循循善诱,哄小孩一样,“听话,跟我和陈组走,我去找领导,现在就调你过来!”
林思成摇头:“实验组那么多的教授,研究员,博士,我去了也是打酱油。”
黄智峰一脸的想不通:“问题是,你往西找,不是白找?”
“没事,白找就白找!”林思成笑了笑,“我只是突发奇想,凑巧看了点谶纬学说和风水知识,就想试一试!”
“不务正业!”黄智峰格外无奈,“真是服了你!”
劝不动,就只能任他去,又有工作人员来请,黄智峰和陈芬只好先去实验室。
临走时,还交待了一句:这么冷的天,随便上山玩玩就行了。实在无聊,就去省博陪姚汉松。
老头一个人留实验室,挺孤单的……
王齐志只是代表学校来打酱油,顺便来送林思成,所以并不是很着急。
那两位走了后,他端着下巴做沉思状:“老师肯定支持你。但说心里话吧:你这往西找的理由,有点不太充足。”
按理来说,确实有点。
但问题是,张安世的墓,他真的在西边啊?
林思成点点头:“老师,我试一试吧!”
“好,那就试一试!就算是找不到,至多被人笑两句。我已经交待好了,肯定不会有人难为你!”
王齐志点头,“要有人不长眼,你别急,也别争,先回来,老师给你出头!”
林思成笑:“谢谢老师!”
话音刚落,又开来了两辆大巴,挡风玻璃上贴着纸:省考古研究院田野考古研究所。
下来好多人,陆陆续续进了博物馆的办公区。
王齐志瞪着眼睛瞅了好久,人都快走完了,才看到熟人。忙招了招手:“田所,田所?”
一位四十出头,脸膛黝黑,身材壮硕的男人顿了一下,走了过来:“没在局里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没来?”
“来了,去的是公安局那边!”
寒喧了一句,王齐志又介绍:“这是省考古院田野考古研究所的田所长,前年在青峰峡(秦岭中段,属宝鸡)发掘三国墓,我和他一个帐蓬住了一年,你叫田老师就行。”
林思成惊了一下:没想到王齐志还有这个经历。
田野考古是真的苦,何况还深入到秦岭深处?王齐志能坚持一年,真就挺厉害的。
暗暗转念,林思成连忙问候:“田所好!”
“好好……”
王齐志又回过头:“这我学生,我给你说过,你看着点!”
“知道!”田杰使劲点头,扑棱着一对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
人田杰是第一次见,但王齐志见了他就吹,甚至有时喝一点,还专程给他打电话吹。
吹他这个学生如何时候的牛,如何如何的天才,如何如何的聪明,懂得如何如何的多。不夸张:田杰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了。
现在一看,长的倒是挺俊,人也挺精神,是不是有王齐志说的那么牛,还不知道。
但想法绝对够独特:和考古院反着找,就挺有个性。反正干了这么多年考古,这样的,田杰第一次见。
关键的是,还真有人支持:公安局专门给他配了三位扛设备的壮小伙,还配了个本地向导。
而就刚刚,何局长又专程打电话,问自己能不能给林思成再配一位记录员和一位测绘员,还说:万一呢?
能让市局的副局长说出这样的话来,能让市公安局无条件支持,乍一想,就觉得挺荒谬。
但再结合王齐志吹的那些牛,田杰瞬间就有了判断:这小孩,绝对有真能耐。而且十有八九干过什么了不得,但外人不得而知的事情。
不然一位主管领导跟着胡闹,不能两位领导全跟着胡闹?
暗暗思忖,田杰点点头:“出田野很辛苦,你要是觉得累就吱声,有什么困难随时提!”
稍一顿,他又强调了一下,“我和你老师是睡出来的感情,别不好意思!”
王齐志“呸”的一声:“睡个毛?”
田杰呲着牙笑。
人生三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两人关系是真好。
聊了几句,和王齐志告辞,田杰带着林思成进了办公区。
“小林,你准备怎么找?”
林思成不疾不徐:“得等天晴,先看看天象,对比一下星图!然后再和地势对比。”
田杰点头:“嗯,想法是好的!”
汉武后独尊儒术,谶续学说渐渐兴盛。尊奉“天人合一”、“事死即事生”,所以会“观星而葬”,“魂归天地”。
但那指的是一般的官员贵族。
像张安世这种贵为列候,食邑万户,事君三朝,砥柱中兴的重臣、能臣、宠臣,死了后往哪里安葬,怎么安葬,都是有礼制要求的。
比如《汉书·张汤传》附《张安世传》就写的很清楚:世薨,谥曰敬侯……宣帝以安世宿卫忠谨,赐冢茔杜陵。
其次,后世的好多地理文献都提到过,比如《水经注·渭水》(北魏郦道元著):
杜陵之东有张安世冢,家僮七百人皆治冢,穿土作室,积石为椁……汤子安世及孙延寿墓皆在焉。
以及地方志:唐代《元和郡县图志》:张侯冢,位杜陵以东……
看,全是杜陵以东。
但林思成却突然说:在杜陵西。再问理由:靠的只是谶纬学说的推测?
不夸张,没人骂他脑子抽风,一时兴起就不错了。
但前有挚友叮嘱,后有同事关照,田杰肯定要关照一下的。找不找得到无所谓,别让这小孩受气就行。
胡乱思忖着,两人进了会议室。
现场的任务布置会议都是各组分开安排,考古组这边由省考古研究院考古处负责。
支援单位也很多,像省院的考古所、研究室、实验室都派了组。考古所更是派了两个田野队,并由所长田杰亲自负责。
人很多,不大的会议室坐在满满当当。
进去后,林思成随便找了个位置,田杰则去了领导席。
人也不少,差不多八九位,都是各单位的领队。
会议正式开始,桌上放着提前分发的资料,林思成拿起来翻了翻。
果然,巡查了一个多星期,并没有在杜陵东和东南方向发现任何近期发生的盗掘迹像。
但公安局的那些物证却显示,盗掘活动依然在继续,且源源不断。
资料中也提到:会不会是突如其来的稽查和搜寻,惊动了盗掘份子,当即放弃张安世墓,改由盗掘其它西汉墓葬?
不是没可能,但整个杜陵陵园就这么大,上百人的队伍几乎搜了个遍。所以既便盗,盗的也应该是杜陵之外的墓葬。
而且西京的西汉墓还这么多?
不过张安世墓还是得找,毕竟遗策、玉温明、清白镜、七星板做不得假。
会议有条不紊,领导接照名单,逐组安排。
但念着念着,话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负责会议的是考古处的副处长,姓胡,五十来岁,脸形瘦削。
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拧成川字,眼睛紧紧的盯着文件。
随即,他又抬起头来,神情稍有些严肃:“西北大学林思成,是哪一位?”
林思成怔了一下,举了举手:“领导,是我!”
胡铮目光灼灼,神情古怪,盯着林思成看了十多秒。
遂尔,他指了指文件:“‘张安世墓于杜陵东南’之说应为古文献误载,其家族墓葬疑似在杜陵之外……就这个,是你提的?”
林思成彻底愣住,张了张嘴,不知道说点什么。
没错,是他提的:但他只是在公安局提过……哦不,说准确点,是私下里,给关兴民、郑主任、陈局长提过。
当时他还问,能不能给他派两个帮手,试着找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不到也无所谓。
陈朋局长几乎没犹豫,当场就答应了,说试试就试试。
但他绝对没有任何公开场合说起过,更没交过有什么书面资料。
那这文件上面的记录,是怎么来的?
不但提交到了调查组,又转到考古组,甚至专门在会上安排?
哈哈……黄主任啊黄主任,你那张嘴是不是被开过光?
真就得被人笑死……
林思成愕然不已,田杰比他更愕然:这样的提议,竟然上了文件?更关键的是,他之前竟然没看到过?
就挺不可思议。
不出意外,这绝对是哪位领导临时通知,加上去的。
顿然,他又想起了出发前这久,接到的那个电话:田所,小林挺有想法,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你看,能不能技持一下……
哈哈,何志刚?
正猜忖着,旁边传来一声冷哼:“这不是胡闹?”
(本章完)
第156章 五世袭爵,皆祔葬园
第156章 五世袭爵,皆祔葬园
“胡闹!”
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掷地有声。
林思成顺着声音望去:一位女领导,年龄四十左右,坐在主席靠左。
主席台上就两位女领导,看铭牌,姓萧。再看桌上的资料:杜陵博物馆的副馆长。
林思成正和人对着号,萧馆长神情严肃,目光冷淡:“《汉书》《张汤传·附传》:以安世宿卫忠谨,赐冢茔杜陵。《汉书·宣帝纪》:(张安世薨)谥曰敬侯,赐茔杜陵。”
“以及《汉书地理志》、《后汉书郡国志》、北魏《水经注》、唐代《元和县志》等史书均记载,张安世墓在杜陵陵区,且明确注明,在杜陵东南……有这么多的史料佐证,张安世墓如何能到杜陵外?”
林思成刚要说话,坐他旁边的一位男领导清了清嗓子:
“萧馆长,别急吗:尊疑重据,论从史出。实事求是,辩证看待……我们研究历史,对任何史料都应该保持怀疑的态度,并寻求确证。所以,肯定历史成就的同时,也要正视失误……”
“哈,闻主任,你这口气?”
那位萧馆长“呵”的一声,刚要说什么,又突地愣住。
闻主任脸上笑眯眯:“萧馆长,我这口气怎么了,是不是挺大?”
萧馆长没说话,瞪了他一眼:差点就被绕进去。
因为这话不是闻兵说的,而是北大史学系主任李大钊先生:而且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改。
她哼一声:“辩证看待是没错,一本史书记载可能会记载有误,难道这么多史书,全都记载有误?”
“萧馆长,只是个小小的提议,你先别激动。”
田杰端起茶杯,慢悠悠的抿了一口,“你可能没听清楚,提议中说的是‘疑似’,而非肯定。所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腾”的一下,萧馆长的脸红了半边:我就说了句“胡闹”,我犯天条了?
被一个人怼她还能理解,连着被两个人怼,还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
她刚要说什么么,却被人抢了先。胡处长左边的一位男领导点点桌子。
这位姓孙,是阳陵考古研究所的主任,国家一级博物馆研究单位。
“田所长,小心求证是没错,但是不是需要时间?案件突发的这么急,上级限期就这么短,能用的设备就这么多,人员怎么安排,设备又应该怎么分?”
“如果求证,是不是要专门安排一个考古队堪查,同时要分走相当数量的仪器设备?同时还要安排一个资料组查询档案,再安排一个实验组同步实验,收集数据?”
“甚至于,还要上会分析、论断、研讨……等于原本握紧的拳头,必须得散开?田所长,人力有穷时,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更不能搞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要紧紧围绕中心任务……”
田杰放下茶杯,不疾不徐:“看吧,萧馆长一着急,孙所长也跟着急?辩证是好事,有争议也很正常,但是不是得先等领导把话讲完?”
“如果提议之后还有要求,要求派人,要求分设备,咱们当然可以质疑。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要先搞明白:他有没有提这些要求。”
胡处长拿着文件,往外翻了翻,顿然不吱声了。
上面写的很清楚:不需要堪查组另外派人,另外派设备,由提议人自行安排。如果有发现,再视情况而定,给予必要的技术支持。
等于人家就这么提了一嘴,再什么要求都没有,义务帮忙……
但西大是教学单位,哪来那么多的田野设备?
即便有,也不知是几年前的老古董了……
看胡铮不说话,萧馆长和孙所长有点傻眼,不知道再怎么争:你不要求安排人员和设备,上什么会议文件?
田杰和闻兵对视了一眼,见好就收。
下面的人都惊呆了。
搞清楚,这是现场工作布置会议?
整个考古堪查组就八个主要单位,整个主席台就八位领导,第一天,就有一半先开始内讧?
而且个个都是有理有据,且金句迭出?
干了这么多年考古工作,如此别开生面的场面,谁见过?
四五十号人扑棱着眼皮,眼睛发光。同时,有人回过头,紧紧的盯着林思成。
包括胡处长。
按道理,这样没有任何根据的提议就不该记到会议文件上,如果记了,那就肯定得讨论。
被质疑,被否决也很正常,毕竟是猜测吗。
但因为这个,四位负责人能在会上争起来,就挺诡异的。
胡铮若有所思,看了林思成一眼,合上了文件夹。
该做的都做了分派,会议基本就开到这,各单位各就各位。
散了会,人员陆陆续续的往外走,闻兵拿着文件下了主席台。
临走时,还冲着林思成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田杰提着已然上了包浆的大保温杯走了过来。
“那位是市考古院的闻主任!”
林思成恍然大悟:市考古院归市文物局管,肯定是何局长知会过。
“但是田所,为什么要上会?”
“这就不懂了吧?不上会,怎么留档案?不留档案,万一你真发现了点什么怎么办?到时追究责任是其一,你的功劳也会打个折扣……。”
田杰解释了一下,又稍稍一顿,“但说心里话,你这提议吧,确实有点站不住脚,却能上会,就不是一般的怪。感觉像是有人因为你倒过大霉,被你给搞怕了,不得不留一手?”
林思成没吱声。
如果只是一个倒流壶,那肯定是凑巧。那如果再加上公安局的玉狮子镇纸、仿宣德炉,以及这次。再是信奉唯物主义,也得留个心眼。
所以陈朋才说:万一呢?所以想都没想就给他派了人。
然后,又提醒了何志刚:对,万一呢?
看他不说话,田杰顿时了然:果然没猜错,这小孩真干过大事。
他想了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论断?”
林思成摇头:“田所,真没有,就只有胡处长的说的那几点,至多算是猜测。”
“行吧!”田杰点点头,“那就先找,别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谢谢田所!”
两人说着话,出了办公区。
然后田杰带队往东,林思成上了一辆猎豹,后面还跟着一辆厢式皮卡。
办公室里,胡铮打了几个电话。
上会是市文物局何志刚要求的,设备,人员,则是公安局提供。
但公安局,堪探找墓……这都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
再一问:仅有的依据,只是几点谶纬学说和风水理论,以及对几点史料记载的推测。
照这么一看,萧英确实没说错:像是由着小孩胡闹一样?
算了,胡闹就胡闹吧。左右只是在文件上多加一行字,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胡铮想了想,又给田杰打了个电话。说了很多,核心思想就三个字:尽快找!
而这一找,就是半个月。
……
阳光斜切过麦草垛,碎霜慢慢化开,从枯黄的苇尖上滴落。
林思成盘腿坐在三爻坡顶,冷风撩着碎发,在额前摇来摆去。
西汉初,这儿叫鸿固原,为“长安九原”之一。汉宣帝神爵四年十月,凤凰十一集于此,改名凤栖原。
传说这儿就是由凤嘴所化,又名凤嘴坡。
举目北眺,高楼林立,大雁塔屹立在芙蓉湖畔。更远的北边,鼓楼与钟楼若隐若现。
转身往南,漫天的灰尘,机器有如怪兽,冲来撞去。随着轰隆声,腰粗的古槐被连根拔起。
砖墙轰然倒塌,焦糊味裹着刺鼻的柴油尾气,钻进了喉咙里。
肯定在这一块,问题是,具体在哪?
足足二十多平方公里,到处都在拆,到处都是机器。
林思成捏了捏眉心,取掉石头,拢起手边的资料。将站起身,一辆越野停在坡下。
随即,下来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壮的是田杰,瘦的是他手下考古队的队长,姓高,之前还一起吃过饭。
林思成拿起资料,迎了下去。
“田所,高队,今天不忙?”
“连轴转了半个月,驴也得缓口气!”调侃了一句,田杰又一叹,“怎么样?”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田杰牙疼似的咧了一下嘴。
毕竟只是猜测,甚至是没什么根据的猜测,林思成这边没什么发现,那是在意料之中。
问题是,他这边也没什么发现?
省局两个队,市局三个队,再加杜陵、阳陵两个园区,总共一百来号人,整整半个月,把杜陵原来回堪了两遍。
墓倒是堪到了好多,一天能堪八九一十座,但与张安世有关的别说墓了,连坑都没找到一个。
这就奇了怪了:要说埋的极深,机器探不到,那林思成发现的那些证物是从哪来的?
埋的再深,新挖的盗洞和新土总有吧?但然并卵。
要说可能是堪查队疏忽了,没找到。但陵原就十来平方公里,又是考古队,又是巡逻队,别说文物了,跑出去只老鼠都得看看公母。
但这半月来,断断续续,依旧有极具辩识度的文物流入黑市,这又是从哪来的?
渐渐的,就连田杰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如林思成推测的:张安世的墓不在杜陵原?
着实没什么头绪,田杰给队员放了一天假。
脑子里太乱,歇也歇不住,两人准备去喝一点。给王齐志打电话的时候,田杰才想起来:所有队员放了假,却把编外的这一个给忘了?
田杰想着索性把林思成也叫上,顺路和高振东开着车来接他……
看他手里拿着一沓纸,又是图又是字,田杰指了指:“那是什么,星图?”
林思成点点头:“随便画的!”
田杰接过来看了看。
约摸七八张,除了星图,还有地势图,下面写着字。
稍有点乱,像是随笔。
看到其中的几行,田杰猛的顿住:
史载:天子追念安世旧勋,诏许子孙祔葬……
列侯坟高四丈,关内侯以下至庶人各有差……唯张安世五世袭爵,皆祔葬园,特赐冢茔制度……
由此推测,张安世墓应为家族式墓葬群,慕葬数量约二十座以上,推测陵区面积应该在一百亩左右……
田杰瞪圆了眼睛:不是……林思成,整个杜陵才多大?
不过十二三平方公里,算上外围大大小小近两百座陪陵,也不过二十四五平方公里。
照林思成这么推测,光是张安世一家就占一百亩,其它的两百座往哪埋?
来回看了好几遍,田杰皱了皱眉头:“这两条史载,你从哪找出来的?”
“前一条出自《西京杂记》,后一条出自东汉郑玄撰写的《风俗通义》!”
田杰怔了一下:“杂史?”
林思成点头:“对,杂史!”
不,严格来说,连杂史都算不上,而是带有神话色彩的演义小说。
这个引用,就引的挺不靠谱的……
田杰当然是不大信的,扫了两眼,又递了回去。
随即,他又笑了笑:“忙了十多天,一直没什么进展,索性给队里放了一天假。但脑子里太乱,忘了通知你,给你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
“正好约了你老师,但他说你不喝酒,那就一起吃顿饭。辛苦了这么久,歇一天……”
林思成点点头。
辛苦倒是其次,关键是没什么头绪,就挺焦燥。
三个人往下走,林思成的车就在旁边。原本是两辆,如今只剩一辆,原本四个警员,现在也只剩两个。
不是公安局抽走的,而是已经不需要用太多的仪器,林思成就让关兴民调回去了两个。
也就将下了坡,正要上车,田杰的电话响了一下。估计是哪位领导,他走到旁边去接。
林思成也没在意,拉开车门上了车。
但将将坐稳,电话“嗡嗡”一震。
他拿出来瞅了一眼,号码挺陌生,但有备注:陈局长。
顺手接通,里面传来陈朋略显急燥的声音:
“林思成,你赶快到局里来:今天凌晨,内蒙边防站在一队准备出境运煤的煤车里,搜到一块伪装成车厢底板的石碑。经辩认,是西汉富平共候张临的墓志铭……”
“然后紧急审讯,同步搜寻,从另一辆煤车的油箱里搜出一方金印:富平候印!”
林思成猛的一怔愣:张临—张勃—张延寿—张安世。这是张安世的四世孙……
最关键的是,除了墓志铭,还有列候金印……没有谥号,只有爵号,这是张安世的始候金印……
心里一跳,林思成连忙翻出之前的那张纸。
上面那一行,十多个字,像是针一眼的刺到了眼睛里:唯张安世五世袭爵,皆祔葬园,特赐冢茔制度……
车窗外,田杰捏着手机,眼睛瞪的跟灯泡一样。
刚说什么来着:林思成,野史你也信?
现在呢?
始候金印,四世孙墓志铭,这俩东西能凑一块,说明什么?
五世袭爵,皆祔葬园……
(本章完)
第157章 给个思路(二合一,月票3000加更)
第157章 给个思路(二合一,月票3000加更)
半圆的石板反着青光,劲隽的篆字如同利箭,刺入眼帘。
陈朋双手握拳,泛白的指节掠过石碑:
功臣张氏,亲近贵宠,子孙相继……临(张临,张安世四世孙,承袭富平候)尚敬武公主(汉宣帝之女)……
越看,陈朋的火越大,“咚”的一声爆响,不锈钢的长案簌簌震颤。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
额头上的青筋根根隆起,陈朋双眼赤红,一拳接一拳的砸在长案上,“这样的东西流到边境才被截住,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除了怒吼与擂鼓一般的轰隆声,鉴证室里再无一丝杂音。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人敢抬头。
但不能让领导就这么发疯,还有外人呢?
关兴民求助般的给林思成使了个眼色,林思成想了想:“碣!”
陈朋顿住:“什么?”
“这是碣石,就‘东临碣石’的那个碣石!西汉时,一般立在祠庙和坟坛中,记录天子恩赐、先祖功绩……”
林思成笑了笑,“反正不是墓志铭,西汉的时候还没有墓志铭,甚至还没墓碑。”
我管他是不是墓志铭?
陈朋瞪了林思成一眼。
同时,他也反应过来:要光是下属,发火无所谓,逮住哪个光吃干饭不干事的给两捶都行。
但还有这么多外单位的领导,专家,他这又是骂又是砸,着实有些失态了。
但反过来说,不怪他发火:从林思成送来籍册和玉温明,都一个月了。墓墓没有找到,文物文物没截到。
之前还好,流出去的只是一些小器物,但突然间冒出来一块刻字的石碑,甚至已经运到了边境?
其它不论,就做个对比:边防站为什么就能从煤车底板中找到石碑,市局设立在各个要道卡口的警员,为什么就没发现?
陈朋觉得自己都骂轻了:还吃干饭,吃屎还差不多……
“都给老子滚!”他忍着怒火,“接下来怎么干,还要我教你们吗?”
几个支队长、分局长低眉耷眼的出了鉴证室。
陈朋吐了口气:“何局,我先走一步!”
何志刚黑着脸,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朋夹起帽子往外走,林思成想了一下,静静的跟在后面。
“嗳,小林你等会……你又不是公安,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何志刚眯着眼睛,“回来回来……”
林思成无奈,转过身来。
不跑留着干嘛,等着挨骂吗?
虽然他知道何志刚即便骂,也骂的不是他,但总归工作没进展,心里不得劲。
稍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何局,我说句实话您别生气,张安世的墓,真心不好找!”
何志刚怔了一下,脸色稍稍一缓。
陈朋见状,不知在想什么,又倒了回来。
田杰眼睛微亮,很想竖个大拇指。
你当何志刚为什么不发火,是不敢吗?
不,只是因为省考古院、文保院、以及阳陵博物馆等等部门的负责人都五老六十了,有外人,骂的太狠,这些人脸上挂不住。
而且与之相比,公安局的工作固然有疏忽,但至少有进展:搜捕、追缴回来的文物,市鉴中心的库房都快堆不下来。
也先别管是不是从张安世墓里盗出来的,至少说明人家干活了。
文物局倒好,十多个单位二三百号人,忙活了一个月,别说墓,连根毛都没找到。
所以,等陈朋走了,他绝对骂的比陈朋更凶,更难听。
但被林思成这么一解围,何志刚的怒火至少散一半:因为真的不好找。
一个月,杜陵已被翻了两遍,要能找到,早找到了。
当然,错也犯的更大:开会第一天,就有人提醒,墓不在杜陵,偏偏没人信?
所以,如果碣石和金印真流出境,文物局得背大半的锅……
何志刚依旧黑着脸,但与之前“愤怒到想骂娘”的程度相比,至少恢复了大半的理智。
他也懒得废话,拿过文件夹:“(张安世薨)谥曰敬侯,赐茔杜陵,子延寿嗣……有没有异议?”
没人说话。
“(宣帝)以安世宿卫忠谨,赐冢茔杜陵,遂以将军侯,子孙相继,为天子心腹……富平侯(张安世)以功德受封,赐茔杜陵,子孙嗣侯,世世勿绝……这两条,有没有异议?”
依旧没人说话。
何志刚翻过一页,继续念:“天子追念安世旧勋,诏许子孙祔葬……张安世五世袭爵,皆祔葬园,特赐冢茔制度……这两条,有没有异议?”
这五条,都是林思成从圪拐角找出来的史料,与《汉纪》、《史书》、《楚汉春秋》(西汉史)中的记载大同小异。
唯有一点,每一条都多了一句:子延寿嗣、子孙相继、子孙嗣侯、诏许子孙祔葬,以及五世袭爵,皆祔葬园。
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天子赐张安世子弟在杜陵周边修建家族墓陵,子子孙孙都可以葬与此,与国同休。
也是好早,就上了会议文件之后,何志刚就让林思成提交了上去。不过一直没人在意,甚至嗤之以鼻。
但现在,好死不死:张安世的列候金印与四世孙张临“尚敬武公主”的纪录石刻一起挖了出来。谁还敢说,林思成推测“张安世墓葬可能为家族墓群”的推断是错的?
如果按最后一条,就东汉郑玄《风俗通义》中记载:张安世五世袭爵,皆祔葬园……那张氏陵园中何止是二十座墓?
五世袭爵,那墓葬群中至少有五位列候。而按西汉礼制,列候陵园大小都有规定,加起来占地一百亩,都是小的。
所以,肯定不可能葬在杜陵。
岂不正好和林思成最早的提议,就第一次开会,差点吵起来的那次对上了?
“张安世墓于杜陵东南”之说应为古文献误载,其家族墓葬疑似在杜陵之外……
更大的问题在于:两三百号人围着杜陵,仔细到了“见个老鼠洞都要拿地磁仪探一探”的程度,新鲜盗洞的毛却都没找一根。
而张安世的金印、张临尚公方碣石,却跑到了上千公里外?
还能是金印和碣石自己长腿,从墓里飞出来的?
所以,百分之百:张安世墓为家族墓葬,且在杜陵之外!
看依旧没人吱声,何志刚的脸又黑了下来,举起文件就要往下摔,田杰“吭”的一声:“我没有异议!”
何志刚看了他一眼:你一个找墓的,光出力气不动嘴,你说了不算。
我问的那些坐办公室的……
他刚要发火,胡铮暗暗一叹:都到这个程度了,都还嘴硬什么?
他举了举手:“我也没有异议!”
然后,稀稀拉拉:“没有异议……没有异议……”
何志刚面色稍霁,又翻开文件夹:
“《史记·天官书》载: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三辅黄图》(东汉堪舆经典)又载:
汉陵皆以四神镇四方,青龙盘于左,白虎踞于右,朱雀翔于前,玄武伏于后……所以,西汉帝陵根据历法、星相、堪舆学说选址……”
“而经观察:杜陵封土中心与北辰(北极星,帝星)投影位置重合,陵园四门应该对应二十八宿中的“东方角宿”“西方奎宿”“南方翼宿”“北方斗宿”,构建“天陵合一”的宇宙模型……认不认可?”
这些都是有过系统性研究的,所以回应的很干脆:“认可!”
何志刚点点头,继续念:此为其一……其二,《礼记·王制》载:“建国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庙。《汉书·礼乐志》又载:(帝陵)左苍龙,右白虎……即左文,右武。
《史记·天官书》:昴曰髦头,胡星也,为白衣会。毕曰罕车,主弋猎。参为白虎……即昴、毕、参三宿在西,主征战,杀伐。
时张安世为大司马,武官之首,故葬于陵西,应“掌车骑、卫帝陵”之说……大致范围,应该在杜陵正西三到六公里之间……”
一群人齐齐的一怔愣,眼睛直戳戳的盯着林思成:感觉有点牵强。但细一想,并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还真被小子给圆上了?
可能何志刚也觉得有些勉强,所以没问“认不认可”,而是合上文件夹:“各位,查了一个月,风吹日晒,确实很辛苦。但既然表明,张安世墓不在杜陵,那就没必硬钻牛角尖。”
“既然要调整方向,那有依据总比没依据的好,所以胡处长,我建议:往西找!”
不然呢,肯定要往杜陵之外找。
但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与其重头再来,查资料、查档案、讨证、研究,不知又耗几个月相比,还不如顺着林思成的思路查一查。
就像何局长说的:万一呢?
胡铮刚要点头,林思成冷不丁的一声:“何局,不好找!”
何志刚愣了一下,瞪着他。
林思成忙笑了笑:“何局,真不好找,因为那一片正在拆迁,该推的地方全推平了。所以,地表没有任何参照物,别说依靠地势推断,哪怕用卫星遥感都没用。
还有一点:既便有墓,也应该深埋在地底,不然在拆迁过程中就该发现相关的陵园遗迹……所以,如果找,就必须进行深层钎探,同步利用探地雷达、电阻率法、磁法,以及地震波探测。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必须要求工地全部停工!”
林思成稍一顿:“但航天城,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怎么停?”
何志刚终于知道,为什么陈朋刚骂完,林思成就想偷着跑?因为压根就没办法找……
但总不能不找?
没办法,那就想办法。
正皱眉思索,林思成指了指墓碑:“两位领导,我有点想法,但行不行不一定,你们当我随口一说!”
又不是没用过?
林思成不要太好用。
陈朋猛点头:“你说!”
“按文物线索找……”
刚起了个头,陈朋眼皮一跳:所谓顺藤摸瓜,公安当然知道顺着文物线索往下查。
但查了快一月,东西追缴回来的不少,疑似出土于张安世墓的也有,但问题是,顶多摸到外围。
人抓了不少,但份量最重的,也就收这些文物的黑市文物贩子。跟谁收的,在哪收的,他倒也能说的上来。
但一查,压根就没这个人……最核心的这伙人,就像隐身的一样?
暗暗转念,陈朋刚要说什么,林思成又点了点碣石:“陈局,因为这伙人太专业,所以不太好查。而且胆子奇大:这么高压的态势,却该挖照挖,该卖照卖,该运照运?”
要钱不要命,这狗胆都快上天了?
“特别是这个……”林思成又指刻石,“挖出来将两天,上面的泥也就将将干透,就运到了边境……
这是典型的‘黄金四十八小时出境’,普通的盗墓团伙没这个关系,更没这个门路和能耐,必然有境外机构参与:即就地收购,连夜动输,境外接应……
这种方法有个特点:很少在境内销脏,流入黑市的,十有八九是为误导有关部门的侦察方向,故意放出来的饵……所以才查不到。”
还有个特点:盗销两条龙,即挖的不卖,卖的不挖。基本都是以“金主查到墓葬位置,然后出资雇佣专业机构为中介,中介再雇佣盗墓团伙下坑。
而且是一手钱,一手货:即挖出一件,就当场付给盗墓团伙一件的钱……”
“所以,组织极为严密,分工极为明确,管理极为严格:一旦下坑,要么挖空,要么查得太紧不得不撤,不然不会出坑。
而且很有可能,中介有意封锁消息,下墓的压根就不知道外面已经炸了天,查的这么紧。所以,应该还在不停的挖……”
陈朋越听脸越黑,越听脸越黑。
牛逼成这样,这还怎么查?
何志刚想了想:“小林,什么叫‘专业机构’?”
林思成顿了一下:“拍卖行!”
两人齐齐的一愣:国际拍卖行?
如果是由国际拍卖行负责销赃,林思成的推测,还真有几分可能。就像这块石板,各要道卡口查的那么严,却硬是运了出去?
突然,陈朋又想起来,上次林思成说过的“倒脱靴”:陈局,这伙人太专业,估计不太好查……
当时他还不怎么信,心想我干了多少年公安了我?
结果,还真他妈的不好查。
特别是林思成说的这个“黄金四十八小时出境”,以及“倒脱靴”和“故意放饵,误导侦查方向”,这绝对是积年老贼。
普通的蟊贼别说干这么漂亮,他懂都不懂……
陈朋咬着腮帮子,一脸痛苦相:“你小子怎么懂这么多?”
林思成想了想:“书上学的!”
陈朋“呵”的一声:我信你个邪?
他说的林思成“从书上学的”这句,而非林思成的推测。
以他二十多年的从业经验,越想,就越觉的有可能。
但说是国际拍卖行,骨干人员还是国内的人,而且百分百,表面身份和拍卖行没丁点儿的关系。
所以,你还能跑到国外去,把所有的拍卖行全查一遍?
当然,再难也得查,反过来再说:总比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好?
他吐了口气,帮林思成捋了捋领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来,给你陈叔给个思路……”
林思成哭笑不得。
他又想了想:“先找文物,再顺着文物找人!”
陈朋紧追不舍:“找谁?”
“盗墓贼,更或是拍卖行!”
(本章完)
第158章 翻不翻脸?
第158章 翻不翻脸?
青烟袅袅而起,在顶灯下盘绕。
窗外的霓虹灯穿过百叶窗的缝隙,被切割成一条一条。
局长摁灭烟头,眉毛锁成倒八字,目光如刃,钉在陈朋脸上。
“陈朋啊陈朋,我和政委几天不在,你就捅这么大篓子?”
“印也就罢了,口袋里就能装得下。但那块碑比你个头还大,挖出来就两天时间,就被人运到了边境?你咋不帮忙给送出去?”
“还好意思骂下面的人是吃干饭的,论光吃干饭不干事,你陈朋是第一名!”
陈朋低着头不吱声。
局长是他师父,已经骂了二十来年,他早习惯了。
这还算好的,至少没称爹道妈。有时候局长脾气上来,他又不是没挨过捶?
“装你爹个怂!”看他低头耷脑不吱声,局长敲着桌子,“给老子说话!”
他刚张开嘴,政委摇头示意了一下,把文件夹递了过去:“确实该批评,上百号人查一个来月了,连点线索都没有?陈副局,你这工作积极性不高啊……”
政委半开玩笑的打了个岔,局长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
而后瞪了陈朋一眼,接过了文件夹。随意一扫,他不由的顿住:“咦,就地收购,连夜运输,境外接应?”
“盗墓销赃产业化:金主出资——境外机构充当中介——雇佣国内盗墓团伙盗掘——就地收货——紧急出境——境外销赃?”
“盗销两条龙:挖的不销,销的不挖?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盗掘——黄金四十八小时出境?”
看到一半,局长顿了一下:感觉……好像骂早了?
算算时间:边防站是昨天凌晨查获的赃物,连夜运来,到市局已是中午。
到现在也就七八个小时,这么快能理出头绪,简直神速?
由此看,确实不能怪陈朋一直没有建树:特别是这个“盗销产业化”、“盗销两条龙”,这绝对是最新型的盗墓犯罪模式。
以及这个“黄金四十八小时”出境,局长也是第一次听。
而陈朋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演出完整的犯罪链条,且能形成闭环。思路绝对够清晰,嗅觉绝对够敏感,绝对是人才……
局长眯了眯眼:“查的挺快吗?”
陈朋暗呼一口气:“局长,只是推测!”
局长瞪他一眼:“废话,我还能不知道是推测?”
但能这么快推测出完整的犯罪模式、以及盗掘、运输和销赃脉胳,说明陈朋之前做过大量调查工作,而且绝对没少讨论、推演。
说心理话,哪怕这个猜想是错的,甚至与真相南辕北辙,局长觉得都应该好好的夸一夸……
暗暗转念,局长又翻了一页。
“团伙组织严密,分工明确,具有极强的反侦察经验……”
“一、通过销脏网络,使部分小件器物流入外地文物黑市,使公安机关误以为大部份文物已流出省外,以达到分散警力的目的……”
“二、低价引诱实力雄厚的收藏家购买标志性较高的赃物,必要时候以匿名的方式举报,误导警方侦察方向,为盗墓团伙快速出逃做准备……”
局长眼睛一亮:就说陈朋查了一个来月,却一直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个角度还真就够刁钻……
他止不住的夸:“可以可以,你小子手下出人才了!”
陈朋嗫动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应对。
沉默了十来秒,他挤出一丝笑:“师父,那个,您先别生气…………这个……这个推测和提议,他不是我们的人提的……”
啥意思,不是局里的人?
局长眼睛一瞪:“谁?”
陈朋往后缩了缩:“是林思成……之前给您提过:就倒流壶、玉镇纸、仿宣德炉的那小孩……”
局长愣了一下:贼他妈,白高兴了?
“西大王齐志那个学生?”
“对对对,就是他!”陈朋猛点头,“这次的案也是他报的,前期的几件重要证物,也是他提供的!”
“对你个头……”
局长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文件夹举了又举,差点就拍陈朋脑门上。
他想不通,陈朋哪来的脸点头?
“老子说你是吃干饭的都是夸你?陈朋,你自己数数,这都第几次了?”
局长咬着牙,“你是不是打算后半辈子,就靠着这小孩立功升职?”
陈朋没吱声:立功算什么,关键是能顶雷?
要不是林思成,他早被发派配到市监看大门了……
知徒莫若师,一看他这个鸟样,局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文件夹风一样的丢了过来:“没出息的东西……”
陈朋早有防备,接住了文件夹,讪笑了一声:“师父,那这个计划……”
局长一脸不耐烦,指着门:“滚滚滚滚滚……”
“好嘞师父……那政委你忙!”
陈朋勾了勾腰,出去时还没忘关门。
局长又开始抽烟,政委打开了窗户:“老李,你这方式不对,他都副职了?”
局长瞪着眼睛:“那就是个懒驴,打着都不动,要是不骂,早躺平了!”
“已经不错了!”政委笑了笑,“至少关键的时候能顶上去,更能靠的住。”
局长没说话,吐了口烟。
其实他很清楚:这个团伙如果确实像计划书上的写的那样,盗销分离,那陈朋短时间内查不到线索才属正常。
借用那小孩的话说:组织极严密,分工极明确,管理极严格,且具有极丰富的反侦察经验……
当然,迟早都能查得到。
顿了一下,局长眉头微微一皱:“盗销分离,快速出境、境外分赃……国外团伙遥控指挥?政委,这案子,怎么和杨彬案这么像?”
政委怔了一下:咦,还真别说?
杨彬团伙盗墓案,算是省内近年来侦破的最大、最嚣张、最能耐的盗墓团伙案。
有多能耐?
唐玄宗的贞顺皇后(武惠妃)的石椁(外棺)足足有二十七吨重,但这伙人堂而皇之的就盗了出来。
有多嚣张?
每次下墓,都会提前派专人在就近的公安局门口和路口把守。警察一旦出动,就先一哄而逃。
他们前脚逃,警察后脚来。警察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又来。断断续续一个月,用炸药开坑,用钢锯分解,硬是把石椁盗了出来。
每次装运,都会动用大型吊车起重,同时派人持枪在陵墓所在的村内值岗,以防有人报警。
有多专业?
杨彬从92年开始盗墓,十来年间,硬是把自个盗成了业内闻名的鉴定专家和修复专家。为是打掩护,他不惜重金在西京市中心买了一幢楼,办了一座足有四层楼的文物修复厂。
生意还贼好。
不夸张,就拿林思成的那俩工作室和人家比,就像芝麻和烧饼……
局长和政委之所以觉得像:则是因为杨彬从不在本地销赃,小件销往其他省份,重器一律出国。
而且每次盗墓,杨彬都会先联系境外买家,谈好价格后才会让手下下坑。而杨彬团伙只负责挖,只要东西出了坑就拿钱。至于怎么往外运,又怎么出境,一概都是买家负责。
正好符合陈朋汇报的“境外组织指挥”、“盗销分离”、“销不识盗、盗不识销”的特征。
巧的是,这个案子上个月才判:主犯杨彬死刑。
而局长和政委出差两周多,就是为了追回已运到美国的顺贞皇后石椁,陪省文物局的领导去了一趟京城和广州。
但问题是,案情还处于保密阶段,没有向外界透露过任何信息,甚至连陈朋都只是一知半解。
而且之前没有过任何相似的案例,甚至公安部门都没来及得总结案情,那林思成这个“盗销分离”、“盗销产业化”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还总结的这么精僻,简直给杨彬团伙案量身定做?
转着念头,局长怔愣的一下:“这怕不是……还是杨彬案的那伙国外买家,又重新找了一伙盗墓贼?”
政委猛的愣住:十有八九!
不然哪能这么巧:同样的组织模式,同样的做案手法,同样的销赃脉络?
两人面面相觑,愣了好久:岂不就等于,陈朋刚拿来的那个报告和计划,以及所说的那个推测,把案情蒙到准的不能再准,巧的不能再巧?
不对,这哪能是能蒙得出来的?
政委怔了一下:“这小孩,有点东西啊?”
“何止是有点东西?用陈朋的话说:忒邪门!感觉只要和文物有关的,就没他不懂的?”
局长吐了口烟,“就说这个案子的‘盗销分离’、“境外机构指挥”,给陈朋,他能不能推测这么精准?”
当然不能。
并非陈朋能力不够,而是线索太少。
但林思成就能?
政委眼睛一亮:“我记得陈朋好像说过,想把这小孩弄到市局来?”
局长想了想,摁灭了烟头:“难!”
干公安这么辛苦,那小孩能耐又那么大,何苦没罪找罪受?
再者,关键还在于王齐志。
别看陈朋提起王齐志的时候,好像挺随便。那是因为两人已经熟了,而且王齐志也好相处。
但陈朋如果抢人家学生,你看王齐志和你翻不翻脸?
(本章完)
第159章 唐墓和汉墓埋重了
第159章 唐墓和汉墓埋重了
“哗哗……哗哗……”
空调的出风口不断的嗡鸣,桌上的中性笔咕碌碌的滚下桌沿。
“吧嗒~”
陈朋浑然无觉,抱着膀子站在窗前,低头沉思。
师父打电话问过,政委、常务也打电话问过。那就说明,在几位领导看来,自己递交的那份计划是没什么问题的。
包括陈朋自己也认为,林思成提供的思路和方向基本正确。
但好几天了,还是没什么动静?
文物倒是找到了好几件,但盗墓贼的毛都没找到。也不管是以前的盗墓贼,还是现在的盗墓贼。
没办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让林思成试一试
反正已经欠的够多了,也不差他这一次……
转念间,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陈朋怔住,侧耳听了听,眼皮一跳:不好,局长?
他当然不怕局长,问题是听声音就知道,局长的两条腿都快抡出火星子了,这还能是来慰问他的?
而按照以往的经验,每当这种时候,他少说也得挨顿捶……
陈朋脸色一变,忙奔向门口,手将将提起锁链,“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而后,师徒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李春南瞅了瞅陈朋提着锁扣的手,“呵”的一声,开始捋袖子。
陈朋一个激灵,手一丢,就往办公桌后面跑。
李春南追了过去,政委慢悠悠的进了办公室,默默的关上了门。
再转过身,师徒二人就像驴推磨,围着办公桌转圈。
乍一看,就挺搞笑:一个正局,一个副局,这么大俩领导,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
但这样的情形,每隔三五月半年就会出现一会,而且整整持续了二十年。
可以这么说:陈朋能当这个副局长,有一半功劳是李春南这个师父捶出来的。
就像现在:一个要打,一个要逃……李春南追不上,就四处寻摸东西。陈朋眼疾手快,隔着桌子,一把按住了李春南的手。
脸上堆满谄笑:“不是……师父,死刑犯枪决,都还得读一遍判决书?”
快六十的人了,已不比当年,李春南抽了一下没抽动,又冷笑一声:“好,老子给你读:是不是你忽悠林思成,去找盗墓贼了?”
陈朋愣了愣,脸顿然一黑:“不是……王齐志多大人了,怎么还带告状的?”
“告状算个屁,换老子是王齐志,不冲过来和你打一架,不把你那张脸砸开,老子不姓李。”
李春南恨铁不成钢,“陈朋,市局十一个分局,十三个支队,几千号警力你放着不用,你让一个学生去帮你趟雷?陈朋,你比脸呢,贴屁股上了?”
越说越气,李春南用力抽手:“你这是让那小孩顶雷顶上瘾了是不是?陈朋,你不丢人,老子都嫌丢人……”
陈朋急了,使劲摁住:“师父,你别听王齐志瞎逑扯……我只是让林思成走访一下,哪有那么夸张?”
李春南一个字都不信:“放屁?这么多警力,哪个不能去走访,你让林思成去?”
陈朋一脸无奈:“师父,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就一个月前,林思成交上来遗策和玉温明之后,我就明查暗访,想找到最早的那拔盗墓贼,就是盗出玉温明的那一拔。只要能找到这伙人,就能找到墓址,剩下的自然迎刃而解……
包括林思成说的靠着文物找人,找的也是之前这一伙。既便找不到墓,也有可能会问到一点后来这一伙,也就是现在正在盗墓的这一伙的线索……
但之前查了一个月,我毛都没查到。那天见过你,回来后我又派了七八拔人,别说支锅(盗墓头目),连收风(团伙中负责打探各种消息的外围马仔)的都没找到一个……”
“没办法,我又把那老跑街(文物贩子),就卖给林思成玉温明的老太婆的男人提出来审了两遍,才知道,咱们本地干这行的支锅有三不见:外行(不懂文物)买家不见,本地买家也不见,不懂盗墓的更不见……”
“但师父,市局是有几千号人没错,可是懂文物、还懂盗墓的,有几个?没办法,我只能请林思成帮忙……”
李春南愣了愣:“你找的是之前那一伙?”
“当然!”陈朋用力点头,“据说已经洗手好多年了,而且我还派了人跟着,林思成能有什么危险?”
“本地人不见是什么意思?”
“怕是卧底的警察!”
李春色面色稍霁,又想了想:“林思成也懂盗墓?”
“师父,他不要太懂……”陈朋呼了口气,“王齐志肯定没跟你说:林思成去浙江,只了十万,让盗墓贼帮给他找来了几十卷南宋文书:值好几十亿……”
李春南被吓了一跳:“多少?”
“至少二十亿,这还是黑市价格……东西现在存在省博,还在局里备过案,不信你查!”
局长和政委面面相觑:这小孩怎么什么都懂?
就像陈朋说的:只要文物相关,好像就没他不会的?
沉默了好一会,局长抬起头:“人呢?我说林思成。”
“去曲江乡了,就他上次买了玉温明那里!”陈朋拍着胸口,“师父你放心,我挑的那个都是老手,绝对不会有危险……”
李春南瞪了他一眼。
左右没什么风险,那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万一呢?
……
掉漆的铁门泛着锈色,墙角溅满污痕。
几个画的鬼迷日眼的婆姨倚着墙,地上的瓜子皮漫住了鞋边。
初冬的天,几个青皮敞胸露怀,露出胸口狰狞的纹身。眼中满是挑畔,在三人身上来回瞅了几遍,又看到巷子口挂着浙d牌照的车。
林思成双手插着夹克的兜,依旧如上次一样,身边跟着一男一女。
当然不是顾明,更不是叶安宁,而是两个便衣。
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林思成轻轻的笑了一声:“两位,放轻松点,别紧张!”
男便衣看了一眼林思成的后脑勺,女警抿了抿嘴,都没吱声。
你连头都没有回,怎么知道我们有点紧张?
紧张倒不至于,就是神经有点儿绷着。
因为临出门时,陈局就差让他们拿脑袋保证了:林思成要少一根毛,你俩就别回来了……
但话说回来,这小孩是真轻松,到了这破地方,就跟回了家一样?
暗暗转念,两人跟着林思成一直往前走,到了一处巷子口,又看了看表。
十二点过十分,幼儿园应该放学了。
将放下手机,身后传来一阵“咣啷咣啷”的动静。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蹬着三轮车,车斗里坐着个半大小孩。
看巷子口堵着人,她正要按铃,又愣了一下。
旁边的一男一女没啥印象,但这个年轻人不要太眼熟:一个多月前,才从自个家卖走了八枚铜钱,两件东西,了整整十三万零八百。
而且贼大方,贼豪爽,你说多少就多少,一分钱的价都不还。
女人按下手闸,跳下三轮车,脸上满是笑:“呀,大兄弟!”
“大姐还认得我?”林思成点点头,“大娘在不在!”
“在……在……在家做饭呢。走走……去家里说……”
听到林思成问婆婆,女人眼睛一亮,跳上三轮,在前面领路。
刚骑进院子,就扯着嗓子喊:“娘~娘……”
“嚎什么嚎?”
老人擦着手,从院门一侧的耳房中出来,先是一怔愣,然后脸上堆满笑:“呀,娃子……快,快,进屋……翠琴,拴门!”
不是一般的热情。
当然,任谁来,一就是十多万,你看他热不热情?
进了堂屋坐定,老太婆笑吟吟的看着林思成:“娃儿,上次那两件,赚了吧!”
林思成顿了一下:“赚了一点,但不多!”
怎么可能不多?
要赚的不多,就不会再来一趟了!
老太婆试探着:“那这次来,是想再买两件?”
“对,再买两件!”林思成点点头,“不过只要上次那样的!”
听到前一句,老太顿时笑弯了眼,但听到后一句,笑容像是冻在了脸上。
上次那样的,家里就那两件。这还是感念她老汉进去后没乱咬,上头送来的封嘴钱。
如果只要那样的,她到哪里去找?
正想着今天这财怕是发不了了,林思成笑了笑,“大娘家里如果没有,能不能帮我问问?好处费好说……”
稍一顿,林思成伸出食指:“一成!”
一件就是几万十几万,一成的好处费是多少?
顿然,老太的眼睛又笑成了弯。
“娃儿你坐,我叫喊人!”
林思成应了声好,老太太出了屋。
随即,媳妇端来了茶。差不多喝了半碗,院子里铁门响了一声。随后,老太太带了个高个的男人进了屋。
四十来岁,胡子拉茬。
咦,还是熟人?
就上次,林思成准备在杜陵观一下星相,推测一下张安世的墓的大概方向那次,让老太给他找了个向导,就是这个男人。
记得老太好像说过,是他小叔子……
进了屋,男人也不坐,瞪着眼珠子嘟碌碌的乱瞅。
瞅男便衣,又瞅女便衣,最后瞅林思成。
老太瞪了他一眼:“咋?上次你挣的两百块,还能是假钱?”
一提这一茬,男人放松下来:没哪个雷子会半夜三更的跑山上找墓。
关键的是当时带的那些玩意:观星的、测日的,探土的,定墓的……搞不好,这小子真的会找墓。
胡乱猜着,男人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件用布包着的物件,又往桌了一放。
而后,瓮声瓮气:“三十八万,少一个籽不卖!”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又拆开布。
然后,眼睛“噌”的一亮:唐代金银平脱凤纹方镜?
东西绝对够真,也不用猜:大唐宫廷御器,而且是已失传的金银平脱技艺。
如果对比一下,工艺水平比他上次在钟楼买的那件仿品要高的高的高。
而且器形够大,还是极为少见的方型镜。只说黑市价格,三十八万,不算贵。
所谓投石问路,不管贵贱,东西肯定是要买一件的,大不了回去找陈局长报销。
来回看了两遍,林思成准备杀杀价。镜子都放了下来,他又突的顿住。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出上次的那块籍册,以及玉温明。
恰恰好,那方玉温明,内部也有一方铜境。
怪的是,感觉两方镜子上的锈色、土泌,好像一模一样?
但怎么可能?
一方是汉镜,一方是唐镜,两者差了七八百年。
除非那一方穿越了……
越看越像,但越像,就越觉的荒谬。
林思成眯着眼睛:“我还得验一验,大哥不着急吧?”
男人当然不着急。
几十万的生意,林思成要是随便看一看,就立马掏钱,他反倒会怀疑一下。
男人点了点头,林思成放下镜子,拿出手机。
也没出门,就在屋里打,看着手机屏墓上那个熟悉的号码,两个便衣的心脏微微一跳:这难道不是陈局的号?
随即接通,没等陈朋说话,林思成笑了一声:“朋哥,在酒店呢吧?”
电话里沉默了两三秒:“在!”
“在就好,那你让人把那方镜子给我送过来,我对比一下……就上次买的那方盒子里面,内镶的那一块……到了打电话,我让司机去拿。”
一听上次那方盒子,一听“比对”,陈朋的心脏“咚”的一跳:林思成说的是玉温明?
他平静的回了一句:“好!”
挂了电话,老太好奇了一下:“买家?”
“嗯。”林思成顺水推舟:“赚点辛苦钱!”
买家能跟着来,这娃又看这么认真,今天这生意看来稳了。
老太眉开眼笑,让媳妇重新沏茶,又上了馍。
新煮的茯茶,新烤的锅盔,面里和了猪油,放足了香豆面,又咸又香。
林思成一点都不客气,拿起来就吃。
还边吃边聊……
两个便衣对视了一眼。
其它的他们不好推断,但林思成的这份从容、随意,以及熟捻,一点儿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反倒像是积年的老贼……
人头大的锅盔,差不多嚼了小半块,陈朋的电话打了过来。
随后,男便衣出门,把镜子拿了回来。
林思成往桌了一放,只看了一眼,心脏止不住的跳。
乍一看,一方一圆,一大一小,方的这面新,圆的那面旧。
但林思成敢拿脑袋保证:这两方镜上的土沁、铜锈,一模一样。
所以,这绝对是从同一座墓坑里挖出来的。
但总不能,是哪座墓穿越了?唐墓穿到了汉代,或是汉墓穿越到了唐代?
当然不可能,没这么扯淡的。
而是两座墓埋重了。
说简单点:修建唐墓时,挖破了汉墓的墓顶。自此后,两座墓处于同一地层,同一含氧环境。
包括微生物、导致氧化和蚀腐的元素,全都一模一样。
挖出来的东西,当然一模一样……
(本章完)
第160章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第160章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女人添了新茶,热雾升腾而起。
“吧嗒”一声,手电的光柱消失。
林思成收起放大镜,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降一点!”
这是看好了?
男人顿然一喜,但语气很坚定:“三十八万,一分都少不了!”
话刚说完,老太瞪了他一眼:“不少了,家里那两件,也才卖十三万!”
“嫂子,那两件是实在没人认识,卖不出去才当搭头给大哥的!但这件不一样:这是唐代的镜子……”
男人顿了一下:“再说了,这镜子,大哥也占三成!”
一听自己家也有份,老太不吱声了。
林思成默然不语,看似在犹豫。脑子里却飞快的转:那两件卖不出去……谁卖不出去?
这块镜子,兄弟俩都有份。但他大哥早都进去了,那这种分法是谁定的?
关键的于,大嫂一点儿都不知情,这小叔子却一点儿都不瞒着,更不赖账?
三十多万的三成,少说也是十万左右。在人均收入不足一万的2007年,至少要一个壮劳力辛苦干十年……这大哥的威信就这么高?
隐约之间,林思成有一种预感:好像已经摸到边了……
看林思成不说话,还以为这生意要黄,老太有些着急,踢了小叔子一脚。
男人挠了挠脑袋,很是不情愿:“就低三万,再不能低了!”
三万,不少了。
林思成点点头,取出一张卡,递给了男便衣:“章哥,你们带这位大哥去转账。”
而后,他推推镜子:“镜子拿好,等钱到账,东西给他!”
男人呼了一口气:卖了五六年,终于卖出去了。
老太喜笑开:又是十万进账。
她也要跟着去,男人没有拒绝:这钱迟早得分,早给早清。
叔嫂跟着男便衣却了银行。
几十万的转账,既便是vip卡,也得支去大银行。时间稍久,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回来。
林思成接过镜子装进了包里,又拿出四沓钱,拆开一沓分走一半,把剩下的往前一推。
“麻烦大娘!”
顿然,老太笑的眼睛都找不见了:说给一成,就给一成?
她老汉判了九年,也就给了三十来万……
老太忙不迭的道谢:“娃儿,大娘给你做正宗的西安臊子扯面,贼香!”
林思成摇摇头:“谢谢大娘,不是太吃的惯!”
“呀,你是外地人,没听出来?”
“我伲是绍兴人!”林思成用绍兴话回了一句,又换成关中方言,“在西大读的书,读了四年咧!”
姑嫂俩没去过浙江,哪知道绍兴话怎么讲?
不过能听出来,林思成的关中方言里明显带着一点口音。
而旁边的两个便衣惊的心里跟猫挠一样。
他俩一个江苏,一个浙江,还能听不出来林思成的浙江话正不正宗?
关键是后面这句,林思成纯纯一个西京人,是怎么把关中话说的“听着既有那么点像”、“又有些蹩口”、“还明显夹杂着江浙”的那种感觉的?
两个便衣狐疑着,林思成起身告辞。
一家人把他们送了出去。
做成了几十万的生意,男人石头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
还挺热情,叔嫂俩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巷子口。
看了看村口的酷路泽,又看了看“浙d”的号牌,男人心中一动:“老板,能不能留个电话!”
林思成点点头:“当然!”
做戏做全套,不用怀疑,肯定是绍兴的号。
三两下留好,三人上了车。
看着越野调过头,上了公路,男人目露思索。
左右看了看,看没什么人,老太止不住的抱怨:“就你心眼多,前后两次了五十多万,这还能是警察?哪个警察三更半夜,跑去乱坟岗里找墓?”
“出手这么大方,三万多的介绍费说给就给?还开这么好的车,他背后的老板得多有钱?”
“老二,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发财的机会……”
老太絮絮叨叨,男人却默不作声。
要是一个多月前,他肯定不怀疑。
但这段时间以来,村里突然来了好多生人,还一波接着一波?
一进村就问东问西,不是问墓,就是问文物。但问那么多,东西却没买几件,这不是警察是什么?
“那是因为皇陵被盗了!”老太撇着嘴,往山上指了指,“那满山遍野的人,每天跟猴子一样乱窜,你看不到?”
老太又“呵”的一声:“再说了,那娃要真是警察,早把我和你逮了!”
男人被吵的心烦意燥:“嫂子,我没说他是警察!”
“那你怕啥?”
男人想了想:“他刚找过墓没两天,陵山上的人就围成了黑疙瘩。然后,雷子就进了村……”
老太一怔:那娃儿……是挖墓的?
小叔子怕的是:说不定已经挖了,所以陵山上才那么多人,之后又来那么多警察?
他更怕那娃把警察招来……
“肯定不是,他就找了那么一小会,刚上山就下来了!”老太摇头,“再说了,要真是他挖的,陵园门口停那么多警车队看不到,还哪里敢来?”
这倒是。
不然男人不会留电话。
“嫂子你别急,我回去问问放卡的(团伙中负责警戒和打问消息)再说。”
老太点头:“要是卖了东西,别忘了我的好处费!”
男人叹了口气……
……
大楼的阴影逐渐拉长,徐徐的冷风中裹着辣子油的辛香。
人头大的瓷海碗,扯面累的冒出了尖。肉丁夹着黄菜,琥珀色的油汁漫到了碗沿。
林思成怔了一下:“咱西京的扯面,啥时候能给这么多了?”
章丰没说话,递过来一双筷子,往旁边支了支下巴。
林思成转过头,“省委机关小区”的牌匾沐浴在阳光里,警卫站的笔直。
就说嘛。
他回过头,掰开筷子。
三两下吃完,三人出了餐厅。
隔着一条马路,就是省博。提前和姚汉松约过,实验室早已准备就绪。
刚一进门,姚汉松又开始抱怨:“你这是打铁的卖大饼,纯粹不务正业。放着实验不做,工艺不研究,和公安瞎搅和什么?”
林思成笑:“早点找到墓,也能被少盗一点,也能少点损失……”
姚汉松瞪着眼睛:“西京几千上万号公安,全是吃闲饭的?”
林思成不说话,只是笑。
两个便衣对视一眼,又撇撇嘴:这老头嘴挺毒?
看姚汉松意犹未尽,还想唠叨两句,林思成手疾眼快,把两方铜镜拿了一出来。
果不然,只是瞄了一眼,姚汉松眼睛一睁:唐代金银平脱凤纹镜,这么大不说,还是四方形?
关键的是这个银饰的凤纹,使用者必为从二品县主(亲王之女)。说声御赐,也不为过。
但突然间,林思成却带回来了一方?
姚汉松抱在怀里,翻来覆去的看:“哪来的?”
林思成叹了口气:“刚从文物贩子那收的!”
“了多少?”
“不多,三十五万!”
才三十五万?再翻十倍都值……
姚汉松爱不释手:“那你叹什么气?”
林思成顿了一下:“上一周,边防机关截获了一方‘富平候印’,金的!”
姚汉松猛的愣住:不加谥号,必为列候始候……那是张安世的列候金印?
而且,从未有出土先例,等于那是举世间第一方。但差一点,就被盗墓贼弄到了国外。
而与之相比,这方铜镜算得上什么?甚至有些不值一提……
下意识的,老人想起刚才他唠叨时,林思成半开玩笑的那一句:早点找到墓,也能被少盗一点,也能少点损失……
自己这觉悟,还没这小孩高?
姚汉松叹了口气,拍了拍林思成的胳膊。
只是检测锈迹成份,速度很快。也就半个小时,就出了结果。
瞄了一眼,林思成心中猛的一松。
果然,一点儿都没猜错:两方铜镜的锈层成份,一模一样。
姚汉松也看了一眼:“埋重了?”
林思成点点头。
在西京,像这种两个朝代的墓摞一块,一点儿都不稀奇。有的时候,甚至能挖出三迭墓:汉一层,唐一层,宋元或是明清又一层。
姚汉松盯着两方镜子:“能不能判断出来大致出土范围?”
林思成点点头:“能!”
金银平锐工艺始于大周武皇长寿年间,安史之乱后被肃宗禁绝。
等于就造了六十来年,这期间有资格封县主,且能葬在长安的李氏宗氏女数一遍,不外乎就那十家:崔、卢、郑、王、韦、裴、柳、薛、杨、杜。
再结合“与张安世墓重迭”、必然在凤栖原这一点,基本能缩小到两家:城南韦杜,去天五尺!
所以,就凭这两方铜镜,林思成敢把之前说的“张安世墓疑似在凤栖原”的“疑似”去掉。
只要能找出韦杜两家在武皇到玄宗时期娶过的县主,林思成就敢把墓葬范围锁定在一公里之内。
到时候,连墓都不用找,只需要工一停,警方再一围……
正暗暗转念,“噔噔噔噔”,皮鞋踩着地砖,像是一阵风,又快又急。
将将转过头,身影一闪,陈朋站在实验室的门口。
林思成一点儿都不意外。
估计吃饭时章丰(男便衣)给他汇报,说要来省博检测那会儿,陈朋就来了。
就一直坐楼下的车里等消息,将将有好消息,就冲了来了。
眼睛微微发亮,神情透着几丝振奋。
和姚汉松打了声招呼,他接过报告,略略一扫,呲着牙就笑。
陈朋想到林思成好用,但没想过,依旧这么好用?
虽然挨了师傅两捶,还被王齐志称爹道娘的骂了一顿,但值了。
也更庆幸。
当初陈朋考虑,要不要把那老太抓起来时,林思成劝了一句:尽量先别抓,抓了也没什么价值。
因为他男人不过是最外围销赃的跑街,连东西是谁挖的,从哪挖的都不知道,你抓那老太有什么用?
先留着吧,说不定到最后就能用上……
现在再想:估计那个时候,林思成就已经料到,估计警方抓不到人,文物局也找不到墓。
所以,才留了个活扣……
顿然,把林思成弄到市局的念头愈发强烈……
陈朋呼了口气,报告一折,又在林思成的肩膀捶了一下:“找不找?”
“找!”林思成点点头,“但陈局,如果找不到,你可能会挨批评。”
陈朋“呵”的一声:为了这破墓,我打都挨了,何况一顿批评?
他也知道林思成说的意思:国家级高科开发区,当然不可能因为一座墓,就让二十多平方公里的航天城全部停工。
而如果只是一到两平方公里,由省级部门出面,比如公安厅、省文物局,停要基本不存在问题。
当然,至少得确定,是哪一平方公里。
只要敢确定,陈朋立马打申请报告。只要报告一批,停工的同时调派警力,围成铜墙铁壁。别说“国外机构”,他就是从外星来的,也想给老子飞出去。
而即便出现万一,什么都没找到,顶多也就是挨顿批评……
陈朋一拍林思成的肩膀:“走!”
“好,走!”林思成回了一句,又想了一下,“陈局,你要不,问问何局长?”
咦,这小子可以?
两个单位同时申请,肯定要比一个单位快。而既便最后挨骂,他和何志刚两个人一起挨,是不是要好过他一个人挨?
陈朋眼睛一亮,拿出手机出了实验室。
和姚汉松道了声别,林思成也出了实验室。
下了楼,到了车场,陈朋也刚打完电话。
刚走过来,准备说什么,林思成的手机“嗡嗡”的一震。
瞄了一眼,林思成的眼睛“噌”的一亮:不是之前那一部,而是绍兴这一部。
他竖起手指,“嘘”的一下,然后接通。
果不然?
“老板,咱们晌午时见过……你从我这买了铜镜……”
男人言简意赅,“我这还有一件,你要不要看看?”
林思成不动声色:“是什么东西?”
“一束唐代的银!”
银……唐代哪有这种东西?
林思成狐疑了一下:“你先大致说一下,有什么特征!”
“底下用银圈箍着,上面是,一枝一枝分开的,有八根……和枝之间,用弹簧一样的银丝连着”
银圈,弹簧,八枝银……
林思成的心脏“咚”的跳了一下:这哪是什么银?
这是大唐命妇的树冠,又称钗冠。按品级:太后皇后十二树,一品命妇九树,二品命妇八树。
何为二品命妇?九嫔、公夫人,县主……
关键的是,包里的那方铜镜,也是县主。
怕不是,连资料都不用查了?
“可以,到哪里看?”
“你先来接我,我带你去……”
“好!”
“嘟嘟”两声,电话挂断。又“啪”的一声,林思成把手机拍到了掌心里。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本章完)
第161章 就这么轻松的?(二合一,四千月票
第161章 就这么轻松的?(二合一,四千月票加更)
前面一辆皮卡带路,酷路泽行驶在县道上。
章丰(男便衣)专心致志的开车,徐高兰(女便衣)摸了摸胸口,又摸了摸袖口。
“章丰,他们不会搜身吧?”
章丰犹豫了一下:“应该不会吧!”
“那你枪呢,绑哪了?”
“没绑,就粘裤兜里……随时握着,开保险也方便。”
林思成差点没崩住:不是……大哥,走火了怎么办?
“两位,咱们又不是去贩毒?”
两个便衣没吱声。
要比凶残,盗墓贼并不比贩毒的差。
就像去年,他们协助广州警方抓捕杨彬及同伙,那些人不也是个个都带枪?
“放心,那只是极个别!”
林思成笑了笑,“何况咱们现在是买家,他搜什么身?”
两个便衣还是没吱声: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谁能说的准?
“放轻松点!”林思成叹了口气,“别露馅了!”
肯定不会。
陈朋既然敢让他们来,自然是精挑万选,演什么像什么,一秒钟就能进入状态。
只不过陈局长说话太吓人:林思成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连脱这身皮的机会都没有……
就感觉压力挺大。
一路往前,直抵二郎山下(终南山前山)。最后,三辆车开进了一家农家园。
四周没有围墙,几幢仿古式的瓦房围成一圈,中间是一座庭院,几株桂树用布包的严严实实。
墙后是一方渔塘,旁边盖着一座大棚,像是菜园。
大棚的夯土墙上挂着一个编织袋,装着一捆像是钢管一样的东西。
林思成瞅了一眼,顿然一怔:蜈蚣挂山梯?
这东西卸开的时候长这样:
如果接起来,长这样:
但用的时候,就成了这样:
眼熟吧?
这玩意专用来盗峭壁上的悬棺,以及下极深、且垂直的墓坑。
就网络还没普及的年代,给一般的警察都不认识,只当是电工用的。
但旁边这两位便衣肯定认识……
三人对视一眼:这是把他们带到盗墓贼的老巢来了?
大致一扫,林思成:“好地方!”
范强(老太的小叔子)顿了顿:“哪里好?”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西临滈水,东临潏河,从市里往这来,必须得过那几座桥。
派人往桥边上一守,有什么风吹草动只需要一个电话。
关键的是,往南就是终南山,往山里一钻,派部队都找不到。
但老太太这小叔子,直直的就把自己带了过来?
心里一动,林思成抱了抱拳:“范杵头,失敬!”
男人的脸色变了一下,硬生生的扯了扯嘴角:“老板说的是什么?”
林思成笑了笑,再没说话。
不诈不知道,之前看走眼了:这笑起来都像死人脸的,竟然还是个头目?
按以前的传统,一般的盗墓团伙中,组织和提供资金的大老板叫“支锅”,负责找墓和鉴器的二老板叫“掌眼”。
领人挖墓的叫“腿子”,最底层,挖洞开棺的叫“下苦”。专门打问江湖消息和放哨的叫望风,运货销赃的叫跑街。
再复杂点,就会有专处理尾货的“杵头”,以及经营黑白两道关系,兼掌刑法的“放卡”。
就属最后这个最毒:盗墓的没有活刑的说法,只有活种,又叫成地仙。
说直白点:把犯错的成员活活的埋到墓里……
老太的老汉,就范强的大哥,就是跑街。
范强则是专处理尾货的杵头,属于座次排最末的头目。估计能耐也就一般,大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单干。
不然不会守在家里,等着客人上门。
而能耐再不行,座次再次也是头目,想想当初,自己竟然带他去找墓?
就挺搞笑。
但所谓阴差阳错,歪打正着。正因为那次找他带路,范杵头才以为自己也是同行,今天才会把自个带到这里来。
思忖间,范强把他们带进了向东的那座砖房。刚进屋,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迎了上来。
“老板来了,请坐,上茶!”
随着喊声,一个相貌普通的女人端着茶壶出了里屋。
林思成点头,坐下后瞅了瞅。
矮矮胖胖,满面红光,脖子里有几块淡淡的锈,说明经常下坑。
又往下看,林思成心中一动:胖子手上的锈更多,比每天都摸铜器的王齐志的手上还多。红的黄的,黑的绿的全有。
关键的是,指甲极厚且极秃,指肚上的茧既厚且僵,还往外翻。看起来,像是指甲长进了肉里?
这是早年间生产力不足,开洞只能拿铲硬挖。有时洞太小工具使不开,就只能用手刨。久而久之,指甲磨秃,指肚上的茧就包了过去。
又长年接触冥器,被各种锈质腐蚀,茧越来越僵,指甲又长不动,就只能横着长。
盗墓行称之为“鬼啃手”!
所以,这人早年只是打洞的“下苦”,估计后来不下洞了,专门在坑外面接货,手上才这么多锈。
现在顶多也就是领人下坑的腿子,反正不可能是支锅,更不可能是掌眼。
林思成想了想,拱拱手:“腿老大贵姓?”
胖子原本还在笑,听到“腿老大”,笑容冻在了胖子的脸上。
一双豆豆眼扑棱扑棱,在林思成的脸上瞅了又瞅。
包括领他们进来的范强,那么僵的脸,嘴角却不住的抽:就看了那么一眼,刘腿子就被点破了身份?
愣了好久,胖子默默的站起身。
然后,刚沏了茶的那女人又坐了下来。
相貌一般,穿的也一般,乍一看,像是端茶洗扫的保洁。
约摸四十出头,但手上挺干净,比自己的还干净。
但也不是她。
因为除非像赵老太太和赵修能那样的家族传承,传统的盗墓团伙不可能让女人下坑,也更不可能让女人主事。
猜一下:这女人团伙中的身份,可能连旁边站着的那两个都不如……
她先笑了笑,手又一拱,“元良(倒斗和土夫子的尊称),何方分过山甲(盗友,在哪里发财)?”
两个便衣心中一振:开始对暗号了?
这明显是把林思成当成了同行……
林思成却很不耐烦,连手都懒得拱,“一江水有两岸景(算是同行,离你们很远)。”
女人也不在意:“上山搬柴,还是下山烧火?(做的是什么营生,是贩货,还是下坑?)”
“鹧鸪也抓,鹞子也捕(五湖四海,从古到今,但凡和文物有关的生意都做。)”
女人愣了一下:好大的口气?
她耐着性子:“分过几道水火?(有什么本事)”
“解丘门(会风水,会观星),觅龙楼(懂堪舆,会看龙脉)、登宝殿(皇陵,也指超豪华的大墓!)”
除过林思成五个人,齐齐的一怔愣。
两个便衣是纯粹听不懂,其余三个则一顿:这口气何止是大?
盗皇陵……你才几岁?
猜到他们在想什么,林思成抱起拳,两只小拇指先往外一伸,而后食指一并,往前一拱:
“几位是泾渭派(关中一带专攻周秦汉唐帝陵与大墓的盗墓团伙),对吧?但我只是来对件码(进货),有什么必要盘这么清?真要盘道,请支锅出来,掌眼也行……”
说着,林思成又把面前的几只茶盅一摆,看着女人笑了一下:“主事的不露面,你也敢称元良,敢盘元良道?非要盘,也行……来,过过龙门,论论辈份!”
范杵头,胖腿子,还有一个暂时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女人,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茶盅。
那两个手势,前面的叫元良指,用来表明身份。
后面的叫仙人指路,等于向提到的支锅和掌眼表达了一下敬意。
这两个手势是古代倒斗和土夫子专用来盘道的密码,现在懂的人极少。但这年轻人一眼就能看破范强和胖子的身份,会这个不算奇怪。
包括一语道破他们是泾渭帮,也能理解:陕甘两省会找大墓,会盗大墓,能定准主墓室,不用炸药炸坟,而是根据传承极为巧妙的挖出盗洞的,都可以说是泾渭派的徒子徒孙。
他们惊的是,这几只茶杯。
这个叫过龙门,用武侠小说里的话说:会这个的,至少得是一派掌门。
更关键的是,这小孩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胡子都没几根。但透出来的那种气势,以及架势……一瞬间,他们好像看到了大老板?
两男一女面面相觑,颇有些不知所措。
两个便衣的眼神更精彩:看岁数,三个老不喀嚓,最显年轻的女人都有四十出头。
比之相比,林思成嫩的像个小屁孩。
但就是这小屁孩,把这三个老江湖震的一愣一愣,嘴唇嗫动,连话都好像不会说的样子。
特别是那个女人,四十来岁的人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看三人一直不吱声,林思叹了口气,端起茶盅一口喝干,又站起身:“好吧,就当交个朋友!”
那女人激灵的一下,才回过神来:“这位老板,你先别走……不是支锅和掌眼不出来,而是,他们在国外……”
啥?
林思成愣住:谁家好人跑国外?
摆明就是两个头目已经外逃了。
再算算时间:范强的大哥是四年前判的,那头目外逃,顶多也就是五年前……
又是极为传统,见同行必盘道的泾渭帮,还这么谨慎?
而且盗墓技术极高超:方圆至少上千平,一下就能找准金井(主墓室),更能把盗洞打到七八米以下。
不然,盗不出凤纹镜,更盗不出张安世的玉温明……
霎时间,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支锅姓于?”
女人愣住:“你怎么知道?”
林思成吐了口气:因为太有名了。
这一伙盗墓贼恰恰和杨彬相反:自盗,自销,极传统,也极谨慎。
谨慎到一座墓最少要盗三五年,同时,不盗到老鼠跑地的程度不罢休。
最典型的是唐代宰相韩休墓和武惠妃墓:被这伙人盗到墓徒四壁,只剩石棺和壁画的地步。
就这样都不算完,最后又把墓址信息卖给了杨彬。然后,杨彬才盗走了韩休墓里的壁画,武惠妃墓的石椁。
而且相当贼,嗅觉超灵敏。刚有点风声,两个主犯、大部分的同案要犯就逃到了国外。直到2018年,才被从泰国引渡回国。
三个死刑。
不出意外,这女人应该是支锅于大海的情妇或至亲。不然她一个从不下坑的女人,镇不住杵头和腿子。
算是漏网之鱼,而且是很大的一条鱼。陈局长要是知道,估计高兴的能把后槽牙呲出来……
暗暗转念,林思成又坐下:“好,快人快语,范杵头说的那束银,卖不卖!”
女人点头:“卖!”
“还有什么?”
女人顿了一下:“只有两件,一樽骑马的三彩女俑,一方鼻钮铜印:卫将长史。”
林思成心里一跳:果不然,大唐县主,张安世家族墓?
前者出土的不少,但常见于唐代公主、郡主、县主之墓。
后者,也就是这方卫将长史印,这是张安世之孙,张延寿幼子张和的官印。史载其早逝,官至卫将军长史,佚八百石……
也肯定不止这两件,不过这女人比较谨慎,不敢一次性全拿出来。
但无所谓,自己又不是真来买文物的?
林思成做沉吟状:“蘑菇(冥器)这么少,想必刚定了盘子(墓心),才打了金井(盗洞),就招了雷子。然后,灌大顶(高手)、勾脚爬杆子(好手)全扯了风(外逃)……所以现在给你们,怕是也倒不动了……不如这样!”
往前一靠,林思成盯着女人:“你们进盘子(合伙),算你们一成。或者是,卖坑(卖墓址)……”
话没说完,女人的眼睛“噌”的就亮了。
但嘴将张开,林思成却先点了点桌子:“但话先说好,你要的太高,我就自己找!”
女人怔了一下:“那是个双金匣(迭在一块的两座大墓)。”
“我知道!”林思成左右看看,“一座汉,一座唐……不然只为你一束银,我不会专程来这一趟。”
确实:就这个架口,他能派司机来一趟都不错了……
女人摇摇头:“但只靠你,你找不到!”
“放心,我能找到,无非就是费些时间!”
林思成往后一靠:“不在南里王(村),就在北里王,南北超不过三公里。”
女人脸色微变,眼睛微突,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林思成又笑了笑:“我还知道,那地方正在拆迁,大不了我雇个拆迁队,一寸一寸的找!”
女人愣了一下,一脸古怪。
林思成当然知道她在古怪什么:现在正在盗的那一伙,不就正在这样盗?
他趁热打铁,敲了敲桌子:“卖不卖!”
女人沉默了几秒,咬咬牙:“卖!”
霎时间,两个便衣的眼睛里冒精光:林思成,你就这么轻松的?
(本章完)
第164章 逼着让人使绝招
第164章 逼着让人使绝招
女人捏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另一支手托着额头,指尖无意识的点着脑门。
一下又一下。
赵破烂!
为什么他能请赵破烂出山?
别看这个外号很难听,但在倒斗行,这是与于大海,高振岗,杨彬齐名的人物。
也就私底下喊喊,如果是当面,大老板见了也得拱拱手,喊声赵把头。
如果换成他家那位老太太,大老板得弯下腰,喊声孃孃。
敬的不是年龄,而是传承、手艺,辈份,以及钱。
五十年代,因为成份不好吃不饱,赵修能的爷爷和老爹就开始滤坑:专下别人盗过的二遍墓,不碰整器不翻匣(棺材),不碰粽子不过方(尸体)。
只翻残器,带出来后补好了卖。之后被判,一个八年,一个五年。
出来后不久,老头去世,一家子消停了二十年。八十年代初,赵修能和他爹又重操旧业。但干了没两年,又被抓了。
好在父子俩还是只滤二遍坑,不搞破坏,只捡破烂。老子全扛了下来,被判了两年。
第三年,老子出来,干了没几月,赵修能又进去,判了一年。
就这样,老子进去儿子出来,儿子出来老子又进去。一直到九十年代初,老子去世,他老娘接班。
正好已过了风口,干这行的越来越多,老太太转变思路:只收不盗。
也不收整器,只收破烂,收回来补好后,也只当残器卖。但别人买走后当什么卖,那就不知道了。
赵破烂的外号,就是那时候叫出来的。
但老太太的手艺极高,名气越来越大,专门来找他们修东西、买散头货的也越来越多。
自然而然的,赵破烂就成了赵扒头(专事修复的扒散头),又慢慢的叫成了赵把头。
反正陕甘晋这三省,干倒斗、贩文物的鲜有没求过这娘俩补东西的。比如于大海,比如杨彬。特别是杨彬,断断续续,在老太太那里当了四年学徒。
之后名声传了出去,不少外省的土夫子带着残器慕名而来,渐渐的蔓延到南方沿海。
老太太手腕也极高,遇到三灾两难,比如男人被打了靶,留下孤儿寡母活不下去的,也会适当的救济一二。
一来二去,就问感恩的多不多,辈分高不高,传承悠不悠久?
关键的是,找他们修东西的不止是倒斗贩文物的。有名的收藏家,达官贵人,乃至文博机构,比倒斗的还多。
至少关中地界,这娘俩是文物行、古玩行,乃至倒斗行里正儿八经的坐地虎,走地仙。
所以,问题来了:赵修能洗手都多少年了,没二十年也有十五六年。赵家的身家没有七八亿,也有个三两亿。
但这位一个电话,就能让已经六十出头的赵修能带着两个儿子,来帮他下坑?
不由自主的,且没来由的,女生心中那种不大对劲的直觉越来越强烈。
甚至于,有些心惊肉跳。
拧着眉头想了好久,女人换了卡,输了好长的一组号码。
如果是经常出国的人,就知道这是新加坡的号码。
好久才接通,电话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念琴!”
“姐夫,那个浙人咬钩了!但请的是赵破烂!”
“我知道,老三(放卡)昨晚上打过电话!”
传来咯吱的一声,像是从床上坐起了身,“这么看来,这人的身份来历是没问题的,至少不是雷子!”
“我知道,但是姐夫,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不奇怪,这一行人才辈出,偶尔出个天才不稀奇。咱们也不是赵老太,三门五道的同行都能认识。何况还是外地的……”
稍一顿,电话里的男人笑了一声,“念琴,你是怕弄不住,被他反将一军,对吧?”
女人嗯了一声。
之前她就很担心,觉得林思成本事太大。这突然又冒出来个赵修能,许念琴更担心:既有强龙,又有坐地虎,别打蛇不死反被咬。
“这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赵破烂(赵修能)的关系也不简单。我怕到时候,即便把他们点了,也会被上面的人压住……”
形成不了巨大的影响力和社会效应,所谓的误导警方、调虎离山,就是句空谈……
男人“呵”的一声:“压住,他怎么压住?翻了(挖)龙楼金匣(指大墓),还被稀丘(流沙)翘了辫子(埋死了人),上面能压多久?你如果还不放心,那就弄大点,大到上面不敢压!”
女人心里一跳:“姐夫,怎么弄?”
男人想了想:“硝水(炸药)还有吧?咱们开的洞子(盗洞)又不止那一道,提前弄进去一点……嗯,多弄一点,瞅准时机,等他们开洞开到一半的时候再点。到时翻(炸)他个惊天动地,我看谁敢压?”
“咚咚……咚咚……”女人的心脏跳的跟擂鼓一样:这得炸死多少人?
那人即便炸不死,怕估计也得吃枪子……
看他不说话,电话里传来一声冷笑:“你要不敢弄,就交给老三!”
女人愣了一下,脸色突变。
手底下的人本来就不怎么服她,这次要不敢干,不用姐夫发话,下面的人就能把她弄翻……
转着念头,她咬住牙根:“姐夫,我干!”
“敢干就好!”男人夸了一声,“但别急,这边洞子马上开了,等起货的时候再点……先把人稳住!”
“姐夫,我知道!”
话筒里传来盲音,女人呼了口气,又换了卡。
她先给宋老三安排,交待完后又缓和了一下心情,她才拔给林思成。
电话一通,她故作爽朗的笑了一声:“老板,寻到龙楼了吧?”
“寻倒是寻到了,但跟舔过一样,连板(棺材)都不剩一块。”林思成笑了一声,“于支锅和高掌眼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
女人又笑,“那不是还有一座?你那么专业,懂的又多,不会连宝殿金匣都认不出来吧?才担你一百桶水(卖你一百万),我亏大了!”
“这可不好说,是亏是赚,得等起了坑(下了墓)才知道!”
“肯定大赚!”女人敛了笑声,故意压低声音,“但我刚听到了点风声,最近不大太平,特意给老板提个醒:近期还是收着点的好……”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又传来一声:“多谢!”
“老板客气,我还等着你帮我对码(出货),可千万别挂了千金(出事)……”
“放心!”
又扯了几句,电话挂断,女人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应该被稳住了吧……
……
林思成捏着手机,脸色渐渐阴沉。
一旁,赵修能皱紧了眉头。
都要拿你顶雷了,最后肯定要点你的炮,哪还会好心提醒你:最近不太平?
这分明是缓兵之计。
但为什么要缓,不该是这边挖的越快,炮点的越早,他们越安全吗?
突然间,脑海中划过一道光,赵修能心里一咯噔:这怕不是嫌炮不够响,还要加加码?
不好,估计是自己坏事了……
他嗫动着嘴唇,刚要说什么,林思成摇摇头:“赵总不用担心,他们顶多也就是在墓里做做文章。但我又不是真挖?”
这倒是。
赵修能暗暗一松。
随即,林思成的手机震了两下,他顺手接通。
“小林,监听到宋子孝(宋老三)的手机,许念琴和他通话:他们在准备炸药,准备藏进北里王的墓道里……”
林思成的脸色一变:流沙,水银还不够,还得放个炮,听个响?
这伙人有多想弄死自己?
转念间,陈朋提醒:“小林,不行你先撤回来!”
“陈局,我又不是真的要挖墓!”
一天五六个带枪的警察跟着,再者这伙人只是想让自己把帮他们把雷给顶瓷实些,反倒说明,已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所以没必要稍有风吹草动,就往后缩。
更更在于,这伙人太嚣张,胆够大,出手够狠,心更毒。无冤不仇的,一出手就要要人命?
不可能让警察保护一辈子,这次不弄死了,以后怕是睡个觉都睡不安稳……
“陈局,先等一等吧,至少暂时没什么危险!”林思成顿了一下,“而且说不定,何局长这边马上就会有消息!”
“也对!”
又交待两句,陈朋挂断电话。
赵修能阴着脸:“林老板,咱们得想个办法,把于大海的爪子彻底斩断,不然永无安生之日!”
林思成点点头:“我知道!”
至少,必须得把这个“国际中介机构”挖出来。
与之相比,那几个所谓的放卡、腿子、杵头,至多算是外围的小虾米。
只说一点,断了资金的中转渠道,他拿鸡毛组织?
但还好,林思成已经找出了那块凤纹方镜的来历:唐中宗之女安定公主,与韦后从弟韦濯的女儿,荣安县主韦瑛。
韦后乱政时,大肆封赏韦氏,韦瑛被封为县主。但没几年,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韦后被枭首曝尸。韦氏子弟“无论男女,老少皆死”。
其中就包括韦濯和儿女。
事后,睿宗李旦复位,下旨“削平玄贞及洵(韦后父兄)等坟墓”,并勒令叛逆之臣不可归葬韦氏祖坟,只可“附葬茔外”。
这里说的韦氏子弟,指的就是韦后的直系亲属。所谓的韦氏祖坟,指是则是京兆韦氏中的韦玄贞(韦后之父)这一支。
史称荣先陵,1984年,修建国家七○六七工程(国家航天动力研究院)时被发掘,出土韦氏墓葬三百多座。
但其中并无驸马韦濯和儿女。
再根据史书中的“附葬茔外”,林思成有九成把握,这几座墓就在现在的067研究所到皇子坡之间的一点二公里内。
再远,就谈不上“附葬茔外”,再近,就进了韦氏祖坟。
甚至于,林思成敢把左右间距缩小在五百米之内。
毕竟是驸马与县主,既然未削爵,那定然会留一点该有的体面。既便葬在祖坟之外,也定然在龙脉蔓延的枝脚上……
报告已经打了上去,何局长已经去催了。南北一公里过一些,左右不过五百米,不到一平方公里而已,应该很快就能批下来。
只要一停工,警察再一围,就是瓮中捉鳖。再是“国际中介机构”,他还能长上翅膀到国外?
暗暗思忖,林思成拿起笔,在画板上勾勾画画。
上面画着一只凤凰,其间又是线,又是点,又是圈。
赵修能也懂风水,但要和林思成比,顶多算是皮毛。所以看的半懂不懂,云山雾罩。
正准备问一问,“嘀”的一声,一辆越野扬着土龙,疾驰而来。
眨眼就到了皇子彼下,越野又嘀了一声。
这是何局长的座驾,何志刚肯定在车里。
看来是报告批了?
林思成心里一喜,夹着画板,快步下了坡。
司机提前一步打开车门,他刚坐进副驾驶,心里一咯噔。
何志刚在,陈朋也在,两人坐在后排,脸色一模一样的阴。
林思成愣了好久:“报告,没批?”
两人黑着脸,齐齐的一点头。
林思成有些不理解:再是中字头单位,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
“不是,就方圆半公里?”
“李局长(公安局李局长)和刘局长(文物局)一起去的,但指挥部直接回绝,说虽然只是半公里,但067所往南,皇子坡往北,正好是航天机器人研究中心。误了工期,他们负责不起……”
稍一顿,何志刚叹了一口气:“想停工也行,除非让省里给他们下文件,或者是真的挖出大墓……”
还没说完,陈朋冷笑一声:“要敢让省里下文件,老子还急个屁?要能挖出大墓,还让他们停什么工?”
“呵呵……这是逼着让老子给他们使阴招!”
何志刚眼神一动,没有吱声。
地方公安机关要是想起办法来,办法不要太多。
但毕竟是国家项目,陈朋得做好随时脱这身皮的准备……
林思成拧着眉头,默然不语。好久,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手里的画板。
一只凤凰,仰首翱翔。
“何局,只要挖出大墓,就停工?”
何志刚怔了一下:“对!”
林思成点点头:这是逼着让人使绝招!
(本章完)
第165章 菩萨面相,霹雳金刚
第165章 菩萨面相,霹雳金刚
“什么样的墓,算是大墓?”
“至少得是官吧……也别管哪一朝,官墓就行!”
脑海中回想着陈朋和何志刚的对话,林思成抬起头,眯着眼睛盯着太阳。
为什么他明知道张安世的墓就在这一块,却死活找不出来?
因为不好找。
汉时讲究天人合一,观星而葬。看势也只是大势,只看山峦依托,水流环绕。
说简单点:长安九龙环城(周围的九座山),八水绕郭(城外的八条河),在此之内,皆为吉地,哪里都能埋。
既便能根据星相定位,但整整两千年,星体不断运动,相互间的位置在不断改变。
别说汉代的星图,哪怕是拿宋代的星图与现在做对比,也有显著的错位。
林思成顶多能根据汉代星相学的四象镇守,断定张安世墓在杜陵的白虎位,即凤栖塬北王里村与南王里村一带。
但方圆近十平方公里,这么大的范围,他怎么找?
就只能多找一点相关的文物,再翻史料,一点一点的硬推。
但好不容易推到一平方公里之内,却来了个“挖出大墓才能停工”?
挖到大墓,就能停工,对吧?
那好。
汉代的墓不好找,甚至唐代的也有点难度,宋代的难度倒不太大,不过需要点时间。
但明清时期的墓,难道也找不出来?
不过几百年,既便星相、地势发生过变化,它能变多厉害?
而西京别的不多,就是墓多……
“噌~”
支架往土里一插,画板往上一夹,透写纸再往上一钉。林思成左右开弓,“唰唰唰”的画个不停。
远远一看,就像站在坡顶上写生的美院学生。
赵修能站在旁边,时而递递橡皮,时而削削铅笔。有时候林思成一卡顿,赵修能还能帮忙翻翻书。
陈朋和何志刚面面相觑。
林思成说是要找官墓,却先画起了图?
他们也知道林思成画的是风水图,他们也信一点。至少知道许多盗墓的都是用星相,风水找墓。他们抓掉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这两位只是觉得,来不来得及?
地方就这么大,人肯定跑不掉,文物也不可能运出去。问题是,于大海已经开始让马仔准备炸药了,说明马上就要大批量起货。
起货就代表着要砸墓墙、要开棺、更要把大件的器物分解。
比如铜车马、铜鼎、黄汤题凑(用柏木枋堆垒而成的帝赐墓室)。
到时候,就算把人全抓到,全枪毙,也挽不回这些重器。
两人就觉得,还不如用陈朋说的那个笨办法:又不是只有找到大墓,才能停工?
今天丢点东西,明天打一架,后天再闹点事……隔两小时一报案,他不想停都得停……然后派人一围,一寸一寸的搜。
转念间,两人对视一眼,又上了坡。
依旧是之前的那只凤凰,而之前只是草图,顶多算有个雏形。现在却有羽有冠,祥云环绕。
但很怪,羽毛并非一般大小。十六开的画纸上,大的羽毛足有树叶大小,小的像是火柴头。
且形壮各异,有圆有扁,有长有短。看上去,却又感觉很协调。
陈朋瞅了一眼:“这是哪里?”
林思成头都没抬:“凤栖塬!”
凤栖塬长这样?
陈朋又看了看已经画好,夹在旁边的一张:这次又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卧龙。
但和前一张大同小异:麟片有大有小,形状各异,包括四只爪子都不是一样大。
陈朋指了指:“这是哪里?”
“韦曲镇!”
这个就更不像了……
“上面的鳞片,代表什么?”
林思成言简意赅:“风水局!”
陈朋眼睛一瞪:“啥?”
转头再瞅,这上面的麟片,没三百也有两百。而整个韦曲镇才多大?
林思成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龙鼻梁上的最大的那块鳞,然后又往坡下一指:
“陈局,这一块麟,即现在的067所,当初修建的时候,在这里发掘了三百四十多座唐代韦氏墓葬!”
收回手,又指着后面的两只龙脚:“这是韦曲北的清凉坡,从建国后到现在,发现的北朝至唐代的韦氏墓藏,有一百二十多座。
这还是修渠、坪地、整田时发现的,还没有大规模开发。我估计,整体应该在五百座以上……”
他又指了指左前脚:“这是韩家湾村,就和南里王挨着。已陆陆续续被村民发现了二十多座十六国时期的韦氏墓葬……再往西来一点,这里是上塔坡(村),也是农田,也是韦氏墓葬。不过这个少一点,至现在为止才发现了八座……”
陈朋怔住。
只是韦氏,只是北朝到唐朝这段时间,光是韦曲镇,韦氏墓葬竟然就有上千座?
那其它朝代呢?
何志刚倒是知道,韦曲镇的名字就是因韦氏祖地而来,坟肯定不少。但他从来没细算过,竟然这么多?
他想了想,指着龙头上的那块鳞片往南一点,也就是林思成断定荣安县主和张安世陵所在的那一块:“这儿呢,风水好不好?”
“更好,墓更多。”
林思成重重一点头,“在唐代,这里就是龙额,葬过亲王,不过被黄巢给盗了……在宋代,这种地势叫‘卷珠阁’,在明代,称之为‘香炉案’,清代又叫‘魁星倒悬’……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上佳的风水宝地!说直白点,墓很多很多……”
陈朋往坡下看了看:“有多多?”
林思成想了一下:“墓挨墓,人挤人……上下重迭两座墓只是常态,三重迭的墓,估计也不少。不过要看大小,还要看是不是官墓……”
陈朋的眼睛一亮:“小林,如果要找大墓,你要几天?”
几天?
林思成顿了一下:“一夜!”
陈朋和何志刚对视一眼:这样一来,岂不是比陈朋计划使阴招的时间,还要早一天?
因为他得安排可靠的人,还得和局长私下里通个气……
但林思成只需一夜,既便他明天找不到,也不妨碍陈朋使阴招……
两人点点头,再没打扰,轻手轻脚的下了坡。
差不多到下午两点,林思成收工,回到酒店倒头就睡。
凌晨,又准时出现在坡顶上。
好几盏大型充电灯,将坡顶照的透亮。
林思成坐着折迭椅,时而看一看星相,时而翻翻书,再时而画几笔。
图画的越来越多,所代表的地形轮阔却越来越小:凤栖塬、韦曲镇、南里王、北里王、凤凰嘴、皇子坡……
赵修能和两个儿子站在旁边,时而看看林思成翻的那几本书,时而对视一眼。
瞳孔中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惊疑。
书他们知道,也翻过:
第一本是明代时任过陕西提学使,后官至太子太保,兵部尚书祁光宗所著的《关中陵墓志》。
第二本是清代曾任陕西巡抚,官至太子太保、湖广总督毕沅所著的《关中胜迹图志》。
这两本书一直有流传,包括现在都有印本。书里记载的墓确实不少,也有不少同行拿这两本书找墓,比如于大海和高振岗。但大部分都是帝陵和陪陵,有命找,没命挖……
除此外,民间一直谣传,说除了帝陵,这两本书里还记载过“西京九塬墓葬秘录”,据说从汉到清,凡是西京的官墓大墓,记载的清清楚楚。不但有详细的地理记载,更有明确的地理配图。
问题是,所谓的秘录,谁都没见过。
而林思成翻的这两本,怎么又是图,又是“志”的?
仔细再看内容:宋范氏墓,宋陕西制置解盐使、尚书度支员外郎范实,葬于县城(长安县)东南十八里……其下子孙陪陵四座!
解盐使是正五品,乍一看,不大。但在小县令才是九品的宋代,五品已是高官。而城南十八里,差不多就是这儿。
但问题是,爷仨把《陵墓志》和《胜迹图志》翻烂了,也没见基中有过这样的记载。
再怎么说,赵修能也是关中鼎鼎有名的坐地虎,压根就没听过西京有过什么北宋范氏家族墓。
那林思成的这本书里的内容,是哪来的?
赵修能忍了又忍,最后着实没忍住:“林老板,这是关中陵墓志中的九塬秘录?”
林思成点了一下头:“明清的时候官府删减过,把小墓全删了,只留帝陵和陪陵,所以民间流传下来的版本不全。
这是从省博找来的古刻翻印本,全倒是全,但里面记的也不一定准,而且模棱两可:比如县城东南,却没说东南多少度。所以得靠风水术推演,还得观星、画图!”
赵修能点点头,又指了指:“那这个呢,就这个北宋范氏家族墓?”
林思成顿了一下:“这个记的准一点,画个图就能找到。但别挖,也别乱传!”
我几个亿的身家我闲的,我挖这个?
再说了,就你这个图,别说让我画了,我看都看不懂……
赵修能抿着嘴不说话,眼睛里却冒光:如果林思成去盗墓,靠这本书,靠他那手自己一看脑袋就发晕的风水术,最多一两年,就能盗成亿万富翁。
不信?
一件宋瓷能卖多少,一座五品官墓,四座陪墓,里面又总共该有多少?
只这一座,就上亿了……林思成能硬忍着不走邪道,这得多大的定力?
怪不得老娘说:那娃儿身上有正气,眼里有慧光。
赵修能还问:什么是慧光。
老太太:菩萨面相,霹雳金刚……
……
没画多久,差不多三点,林思成收拾东西。
赵修能瞄了一眼图:“林老板,不看了?”
“不看了!”林思成点点头,“够了!”
赵修能想了一下:“光一座北宋五品墓,不太够吧!”
“那个只是顺带,不在这儿!”林思成笑了笑,“放心,有两座王墓,够了!”
赵修能猛的一怔愣,心里打了个突:王墓……于大海完了?
你个瓜怂,坟里把气冒咧(祖坟冒晦气,意指倒大霉),你惹谁不好?
老娘果然没说错:菩萨面相,霹雳金刚。
你送我两座候墓,那我也送你两座王墓,刚刚好……
(本章完)
第166章 开始
第166章 开始
晨风裹着枯叶,扑落在瓷砖墙上,老式的铁门泛起白霜。
太阳冒头,玻璃上的雾气慢慢化开,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切出菱形的碎斑。
警车停在区分局的楼下,李春南和关政委刚下车,书记带着区长下了台阶。
李春南不由一怔。
这两位和他一样,兼任市领导,级别算是一样高。但只是市局调人到区里办一下案,这两位着实没必要这么早跑过来,还专程等在这里。
转念间,李春南快步迎了上去:“冯书记,陈市长!”
“老局长好!”握了一下手,书记眉头微皱,“老局长,能不能透透底,案子有多大?”
李春南愣了愣,哭笑不得:陈朋啊陈朋,我让你保密,没让你连书记和区长都保密?
天没亮,偷摸往区分局调了上百号警力,人不下车,枪不离身,搁谁心里都得咯噔一下:这是出了多大的案子?
分局肯定得往区里汇报,区领导自然而然的就误会了……
“冯书记,就是个文物案!”
两位领导愣了愣,一脸古怪:办个文物案,这么大阵势?
李春南笑了笑,又解释:“涉案墓葬影响力大只是其次,主要是这伙人太嚣张:高压态势下打击了一个多月,但墓照挖,东西照往外运……”
“二是运输非法禁品:偷运了上百公斤违禁物品,准备近期内与其它团伙会面,这种状况,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三是涉及命案,断断继继十来年,疑似与这伙人有关的命案不下二十起……”
这不就是标准的恶势力团伙,就说这二十多起命案,这性质有多严重?
书记顿了一下:“他们在哪?”
“北里王!”
不还是在自己的辖区内?
上百公斤的管制禁品,先不说会死多少人,就说这危害性质,社会影响力……
书记又握了一下手:“老局长,你辛苦,同志们也辛苦……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但支应支应后勤还是可以的……这是区政府的秘书长肖媛同志,干警同志们有什么需要,你随时吩咐……”
李春南暗暗感慨:地方的同事就是不一样,不像外来的中字头单位,一点儿人情都不近……
道了一声谢,双方道别,李春南和政委进了分局大楼。
楼道里很安静,也不见几个人影,就指挥中心的门口有两个警卫岗。
看到李春南和政委,下意识的就敬礼,两人摆摆手,进了指挥中心。
陈朋正在做详细布署,听到门响,下意识的回过头。
然后,“咣啷”一阵,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齐唰唰的敬礼。
李春南瞅了一圈,眼皮止不住的跳:刑侦、特警、治安、巡逻,以及信息……这几个支队在,他都能理解。
但督查和法纪(纪委)……陈朋,你这是想干嘛?
你这又是窝了多大的一肚子火?
回了个礼,让陈朋继续,他们俩旁听。
会议已近尾声,没几分钟,各支队各就各位。李春南使了个眼色,陈朋起身,跟着局长和政委到了门外。
“不是……陈朋,你这搞得有点大啊?”
陈朋振振有词:“师父,狮子博兔,亦用全力!”
“那督查和法纪呢?”
陈朋顿了一下:“以防万一!”
局长叹了口气。
当然,有些情况肯定存在,不然当初于大海和团伙主要成员不会跑那么快。
但要说现场通风报信,这头得有多铁?
算了,以防万一就以防万一吧,带都带过来了?
李春南给他递了一根烟:“要是林思成猜错了,没找到墓,也没抓到人呢?”
“我检讨,接受处份!”陈朋不假思索,“处份完了,再按照我自个的思路干!”
李春南和政委对视一眼。
关键时候,要的就是这种魄力:对错只是其次,敢不敢下决心才是重点。最忌首鼠两端,犹豫不决。
所以政委才说:陈朋缺点是有点多,但敢打能拼,还能顶得住,这就够了。
李春南点点头:“现场怎么安排的?”
“各个要道都设了卡,四个方向都安排了警力……林思成但凡有点消息,五分钟之内,我们就能将南里王围成铜墙铁壁!许念琴那一伙也已全部盯死,随时都能抓捕……”
“小林人呢?”
“在凤凰嘴的区政府。同时,文物局的刘新局长、何志刚副局长,以及主要负责人全都在那里。准备随时和中建交涉……”
李春南怔了一下:“全都在?”
陈朋点点头:“全都在。”
怪不得区领导那么重视?
这么一看,文物局也窝了一肚子火,估计比陈朋的还大。
再想想昨天,自己只是陪着去打酱油,感受不深。而刘新局长和何志刚被中建领导那一顿怼?
换成自己也窝火……
他点点头:“你安排吧!”
……
油木电杆斜斜的指着天,白菜叶蔫唧唧铺成一滩,零星的散落在荒田之间。
温室推倒了一半,还剩一截孤零零的夯土墙。忽然卷起了一股旋风,破碎的棚膜飞飞扬扬。
三辆车停到了路边,下来了七八位,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
后面跟着一辆小型的挖掘机,扭扭摆摆,摇摇晃晃。
林思成站在皇子坡下,举目眺望:往北,芙蓉湖波光潋滟,大雁塔沐浴在晨光之中。
往南,终南山与万山一左一右,中间的太平峪(大型山谷)蜿蜒往南,形若盘龙。
如果秦玲中真有龙脉,那自太平峪而下,直抵长安城的这一道就是其中的一条。长安城为龙首,三爻坡以南的这一部分就是龙脊。
唐代时,许多亲王、公主、公候都葬在这一代。但因为太有名,大墓太多。大唐长安七次易劫,这条龙脉就被挖了七次。
其中包括安山、黄巢、李克用、李茂贞,以及朱温。所以别说墓了,连块棺材板都没剩下。
而起自南五台山,顺着滈、潏两河而下,直抵大雁塔的的这一道,则是前后被挖了七次的这一条龙脉的支龙。
因为有主龙保护,这条支龙上的墓葬留存的较多。至少林思成知道的,就有:北周昌乐县公、隋朝柱国、魏国公王韶一脉。
以及唐代的窦皦墓(李世民表兄)一脉,并唐文宗时庄恪太子李永(后废)一脉,以及京兆韦氏。
其中光是从十六国至唐代的韦氏墓葬,少说也有一千五六。
之后,陆续又有北宋范氏,南宋黄氏、刘氏,元代武氏,以及明代秦王一脉埋进来。
而唐以后的中低级官吏,以及不知名的地方豪族的墓更多。不夸张,就顺着这条线,就照着大雁塔的方向闭着眼睛挖,每一百米能挖出十来座来。
所以,张安世的墓他确实不好找,但如果让林思成找官墓,他能在这条支脉上找出几十上百座。
哪怕限定在067所到皇子坡这一公里多内,他也能找个五六七八座……
暗暗思忖,林思让赵大赵二接探钎,又往北看了看。
一辆皮卡疾驰而来,后面扬起一道土龙。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
从车里跳下来几个人,戴着安全帽,胸口挂着中建某公司指挥部的吊牌。刚下车,就横着眼睛冷着脸,指着挖掘机:“你们干嘛的?”
省考古所、田杰手下的高队长亮了一下证件:“有人报案,这里发现古墓,我们来堪查一下!”
随后,刑侦支队技术大队的队长也亮了一下证件:“还请你们配合!”
指挥部的那几位都懵住了。
市文物局、市公安局,联合办案?
但这只是其次。
关键的是,他们公司的指挥部就在这一块,底下的拆迁队天天推,天天拆,就没发现过什么古墓,这些人来探什么古墓?
包括这会儿再看:一片荒田,除了几道破渠、一堵温室墙,几截电线杆子,哪有什么古墓?
领头的瞪着眼睛瞅了好久:“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有没有搞错,得探过再说!”技术队长收起证件,“同志,希望你们不要妨碍我们办案!”
一句妨碍办案,震得领头的一愣一愣。
他刚要说什么,眼睛又一突。
一个挺俊,大学生一样的年轻人,从包里取出了一方罗盘。
指尖轻轻一捻,罗盘跟个风车似的转。差不多快一分钟,等罗盘和指针停稳,他往左走了几步,又往右几步。
差不多转了一个圏,林思成停下,看了看大雁塔的塔尖,再回身看看皇子坡,以及终南山下的太平峪。
“图!”
话音将落,赵修能就递了几张图纸,林思成挑出明代的那一张。
乍一看,像是一樽香案,上面又摆了一樽香炉。
“坐空朝满远前高,板仓水朝倒骑龙。顺结前方众水汇,横结穴前水眠弓……”
“地形如凤,巽峰独耸!”林思成一指皇子坡,然后转身,往前一指,“明堂如掌心,富贵斗量金……财聚运贵,官居六品……应该是元墓,往前三十米,就是这里!”
几个安全帽眼睛都瞪圆了:你们到底是公安办案,还是道士送丧?
罗盘都拿出来了?还念经……
怎么感觉,有点像是来找茬的?
确实是来找茬的,当然,肯定有完整的报案记录和出警记录。
至于墓在哪,还不知道,得现找……
也不止几个安全帽,包括高章义(考古队队长)、刑侦队长、乃至随队的几个市文物局的专家,都觉得有些滑稽。
一是先报案,后找墓的这个顺序,感觉多少有那么点不妥当:找不到怎么办?
二是林思成找墓的这个方法:手持风水盘,脚踩七星步,口中还念念有词。
真就跟农村下葬,请风水先生点穴一样……
当然,没人敢吱声。因为不管是陈朋还是何志刚,从昨天到今天早上强调了不止一遍:今天唯林思成马首是瞻。哪怕碰到泡屎,林思成说测一测,他们也先测了再说……
暗忖间,林思成找到穴眼,让赵大赵二下钎。
像根钢管,拇指粗细,底端带钻头,之上半空。
往下一扎,钎尖没入土层。然后扯转绳,“呜呜”的钻。
这里之前就是农田,土质比较松软,钻了十来下,探钎没土至柄。
然后接第二根,但慢了许多,且越来越慢,大致钻了一半,死活转不下去了。
“提!”
林思成吐了一个字,两兄弟提起钻杆。
不用吩咐,三个随队专家围了过来。
但只看了一眼,六只瞳孔“倏”的一缩:这是什么?
这他妈的见了鬼了?
前一截还好:土色泛褐,夹着地膜,玉米根须,摆明是耕土层。
之下是黄土,这是耕土以下的正常地层。
但到第三段,也就是靠近钎尖的部分,土色突然泛白。而到了钎尖的那一部分,却成了灰色的土?
粘在手上再一看,泛白的是石灰浆混合糯米汤,以及细砂、黄土合在一起的三合土,灰的则是青砖粉。
似是不敢置信,三个专家还捻了一点尝了尝,然后,齐齐的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林思成。
这还能是地底下修了一幢房子?
好一阵,三人又回过头:没错,荒田。
低下头再看:也没错,一道残破的水渠,旁边是隆起的田埂,地上还有苞谷的根茬。
别说什么疑似墓葬标本的砖啊、木片,连颗石头都不见。
但林思成就拿着罗盘转了一圈,念了几句经,然顿伸着指头比划了几下,就找到了一座墓?
哦对,陈局还提过,昨天林思成还观过星相,画过风水图……
但是,墓要是都这么好找,还要考古院、考古队做什么?
正觉不可思议,林思成手一挥:“挖!”
随后,“咕碌咕碌咕碌”,挖掘机开了过来。
赵修能拉开提包,取出了香炉、黄纸、红绸、鞭炮,还有一瓶酒。
几个安全帽才反应过来,拦在挖掘机前。
“等会,你们要挖什么?”
“当然是堪挖古墓,提前发掘……”高队长笑咪咪,“也是为了你们好,早点堪完,也省得耽误工期。”
扯寄巴蛋?
你们一堪,是不是得让我们立马停工,是不是耽误的更久?
再说了,石头砖头都不见一块,你说有墓就有墓?
领头的安全帽跳到挖掘机的链轨上:“不行,你们不能挖……”
刑侦队长脸一冷:“同志,你不要妨碍我们办案!”
“到底是谁妨碍谁?你搞清楚,我们是中建……”
安全帽指着刑侦队长冷笑,“想挖也行,让省里给我们下文件!”
我给你下个寄巴……
刑侦队长捏了一来对讲机:“下来!”
话音刚落,“咣啷”一声,两野越野后面的金杯车里,跳下来了八九个小伙。
理着小平头,身形徤硕,眼神锐利。
“叉过去,控制起来!”
一声令下,几个安全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到在地。
一片鬼哭狼嚎:“我要告你们……”
刑侦队长哼了一声,又转过身,笑吟吟的看着林思成:“林老师!”
林思成点点头:“开始!”
(本章完)
第167章 给老子封
第167章 给老子封
乌央乌央,又来了五辆车,十七八号人。
市考古所来了,省考古所也来了。
田杰来了,胡铮来了,何志刚也来了。
林思成心无旁骛,有条不紊:烧香,点纸,挂绸。
拜了三拜,把香插进香炉时,林思成看着挖掘机司机:
“师傅,长宽五米,先挖一米五深,露出三合土再慢慢往下挖……注意,要从中间往外扩,挖机不能下坑,更不能挖破墓室的砖顶!”
“领导你放心,干了三十年了!”老师傅拍着胸口,“你地上平放一根烟,我都能给你用抓斗夹起来!”
“那就好!”
林思成笑了笑,让开位置。
赵修能点燃鞭炮,扔到了挂红竖龙(墓心顶上插的标杆)的位置。
随着霹雳啪啦的炸响,挂红的挖斗往下一扎。再一挖,就是半米左右的坑。
连着挖了三四下,差不多挖了一个一米三四的坑,又往四周扩。
田杰来的时候又带了两辆,换了平齿斗,一下一下的刨着的浮土。
渐渐的,三合土裸露出来,再往下挖一米左右,慢慢露出券形的墓顶。
一群人面面相觑:林思成说这里有墓,然后就挖出了墓?
林思成说长宽五米,挖出来的墓室大小就二十来个平方?
关键的是,他坚的那根龙棍:他说那儿是墓心,等挖开,就那儿的墓顶最高?
怎么算的,就靠罗盘?
干文物都知道,风水学在考古、乃至盗墓活动确实有用。但再有用,也不能有用到这个程度。
惊愕间,林思成让挖掘机停下,拿出罗盘围着墓顶转了两圈。然后往北一指:“坐南朝北,墓道九尺……
师傅,保险点吧,你沿着墓顶北沿往北后退五米,再往下挖。左右宽两米,深一米五,然后浅浅的刨……”
师傅应了一声,倒着挖掘机。
何志刚、田杰、胡铮一起走了过来。
田杰瞅了瞅:“这是什么墓,墓道这么短?”
“元代的斜坡底竖穴墓道土洞墓!”
名字有点长,但几人都理解:大致就是先挖墓坑,坑中砌墓室,最后再修墓道。
墓道很短,坡度很大。
但他们不理解的是,林思成所说的:元墓?
像眼前的这种券形砖墓,宋代就有,一直到民国时都在用。那林思成为什么就这么肯定?
但他找墓的手段过于诡异,谁敢没敢吱声。
又挖了十来铲,墓道还没挖出来,“咣当”的一声。师傅下了一跳,再没敢动铲。
一群人跟着林思成跑了过去。
是一块石碑,约摸半米方圆。
林思成带好手套,轻轻的抹却浮土。
青石材质,近正方形,没有断裂损坏的迹像。关键的是,上面有字。
篆书字体,刻工工整,字迹清晰。众人一字一句的辩读:
皇元敕授成安郎、延安路医学教授故武君志盖……
只读了一句,专家“嗡”的一下,全围了上来:墓志铭?
这不是重点,关键的是:皇元敕授,成安郎……
皇元即元朝,成安郎为元代虚授的医官散官,有名而无职,类似虚衔,不过会多拿一份俸禄。
但再是虚授,这官,他也是正儿八经的正六品。
霎时,一群人猛的回过头,眼神像是刀,直往林思成的脸上戳。
特别是高队长、刑侦队长,以及随队的几个教授:他们亲眼看着林思成手托风水盘,脚迈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
就跟电影里作法的道士一样,在啥都没有荒地转了一圏,然后一指:财聚运贵,官居六品,元墓。
然后,就真的挖出一座官居六品的元墓……
给他们的感觉,已经有些超出正常的认知,跨越到了玄学,神学的程度。
几位领导、专家还好,震惊归震惊,至少思维方式还趋于正常的逻辑。
但赵修能爷仨看林思成,就像是在看神仙……是真的看神仙的那种眼神。
干这一行常说走地仙,何为走地仙?
观星、看地、堪风、定水……窥天觅相,指地寻龙,就如眼前的林思成。
但那只是传说中,赵修能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见到位活的?
众人面面相觑,愕然无言,林思成则是专心致志的读墓志铭。
差不多六百来个字,他来回读了两遍,然后起身,眯着眼睛瞅了一圈。
“山如团龙,水如葡纹(葡萄),福寿绵延,旺及子孙……这儿风水挺不错,估计是个家族墓群,应该有四五十座,大致延续到了清初左右……但官运化为子孙运,再没怎么出过官……”
话没说完,林思成愣住,好一阵,他才回过神:过于投入,说的太多了……
稍一顿,他勉力笑笑:“田所长,这儿交给你了……高队长,马队长,三位教授,咱们继续?”
“好好……继续……”五个人齐齐的点头。
何志刚想了想:“老高留下吧,田所长和我,跟小林去!”
胡铮举手:“何局长,我也留下!”
不夸张,堂堂省考古院副处长,心里好奇的跟猫挠一样:林思成说陪墓至少有四五十座……是不是真的有四五十座?
说什么也要求证一下……
何志刚点了点头:“麻烦胡处长!”
赵家爷仨收拾东西,其余人过来帮忙,挖掘机又轰隆隆的响了起来。
刑警队长让便衣武警解开几个安全帽的束缚带,又拉开包:“省里的文件没有,市文物局和市公安局的通知有一张,要不要?”
通知是早就准备好的,市局盖了章,主要领导都签过字。只要拿出来,立即就能生效。
但马队长真心没想过,竟然真的能用的上……
往领头的安全帽怀里一拍,他又冷哼一声:“立即停工……知不知道什么是破坏古墓、文物罪?从现在开始,动一锹土都算……”
几个安全帽早都懵了。
他们从头看到尾,林思成拿罗盘作法的时候,他们还在冷笑,心想果然是来找茬的。
不过不急,到时候找不出墓来,绝对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但随后,几个人的眼睛就跟瞎了一样:好端端的荒地里,就真的挖出了一座古墓?
关键的是,整整一米多深,医院的透视机拉过来,能不能看得到?
那道士……哦不,那学生,就拿块罗盘,就靠眼睛找?
看着泛青的墓顶,安全帽哪还敢吱声。把通知往口袋里一塞,连忙拿出电话。
马队长懒得再管他,转身去追林思成。
刚跑到一半,“嘀”的一声,负责找墓道的挖机按了一下喇叭。
估计又有发现,胡铮和高队长跑了过去。
随后,一群人像是炸了锅:“是子孙碑,这里盖过祠堂,墓绝对不少……”
“快数一数,有多少位?”
“三十二……不对,这还有半截……四十六!”
“多少?”
“四十六……”
“嗡”的一下,然后像是按了消音键,声音突然消失。
以胡铮为首,一群直勾勾的盯着田道边的越野车。
林思成坐在车里,默不作声。
何志刚和田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问?
林思成说,墓挺多,有四五十座。然后没多久,就挖出来了块祠碑:不多不少,四十六座……
感觉他那罗盘,比算卦还灵?
马队长上了后一辆,越野启动。
田杰如梦初醒:“何局,要不要给陈局打电话!”
“已经打过了,陈局的意思是:只是六品,影响力不大够。陪墓虽多,但过于集中,而且都是民墓……最好能再找一座。”
林思成点点头:“对,再找一座!”
车队继续往北,没开多远,离之前的元墓差不多三百来米。
所有人都下了车,工具将卸到一半,一辆越野车疾驰而来。
蓝白相间,车顶上的警灯格外显眼。
车将将停稳,陈朋一跃而下,箭一般的冲林思成面前,举起拳头就锤。
好快的速度,好大的阵势,拳头却跟挠痒痒一样,轻轻的在林思成的肩膀上点了一下。
人更是激动的红光满面,眼眶颤栗,喉结上下滚动。
好久,陈朋才鳖了一句:“贼他妈!”
当然骂的不是林思成。
至于骂的谁,陈朋自己都数不清……
也只有陈朋自己知道,这段时间他有多恼火,有多憋屈?
又忙又乱一个来月,没有查到任何眉目不说,头绪更是乱成了一窝蜂。到后面,陈朋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查。
偏偏还不敢往上报,动静更不敢弄太大。感觉浑身都是力气,却不知道往哪使。
师父打,领导骂,同事们抱怨,手下们蛐蛐。
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将范围缩小到了一公里。他把人都调派好了,就等着来个瓮中捉鳖,那个狗娘养的公司竟然不同意停工?
简直干他娘……
当时陈朋就觉得,心脏气的都快要爆炸了。
不夸张,但凡今天林思成要是没啥动静,他想了一晚上想的那些阴招,一样的不差的全会使出来。
至于会不会脱这身皮,把人抓到再说。
甚至于昨天半夜林思成打电话说,今天基本没啥问题,他仍旧半信半疑。
后半夜也没睡,憋了半晚上的坏水……结果,突然就用不上了?
哈哈,用不上才好。
老子要不把这帮王八憋坑里,老子不姓陈……
陈朋又是轻轻的一锤,然后呲着牙笑:“完了我和老何请你,摆三天席!”
林思成摇摇头:“还早!”
才找了一座元代墓,离找到张安世的墓,至少还差两三座……
两人说话间,何志刚瞄了陈朋一眼:“你不在分局指挥,怎么跑这来了?”
“有我师父在……”
陈朋回了一句,又往后看了看,“你刚打完电话,说林思成找到了元墓,我师父的电话就响了。估计是你们昨天去中建见到的哪个锤子,反正口气挺冲……师父让我过来盯着点……”
一说昨天,何志刚的脸就黑了下来:被人当学生一样训……不夸张,他当科员的时候,都没受过那个鸟气。
冷哼一声,何志刚又顺着陈朋的目光瞅了瞅:五六辆车,正顺着田间道往这边开来。
“小林,你不用管,干你的就行!”
林思成点点头。
眨眼的功夫,也就工具将卸完,那几辆开到了眼前。
看到车上下来的人,何志刚陈朋迎了上去。
称呼了一声“王总工”,何志刚笑着伸出了手。
那位却理都不理,在何志刚和陈朋的脸上来回瞟:“谁让皇子坡工地停工的,你们哪来的权力?”
“马上让开工……还有,你们找的那什么墓:现在,马上,立刻,全部给我停下!”
“看什么看,听不懂人话?”
顿然,何志刚的脸冷了下来。
陈朋呵的一声:“你挺有礼貌的吗?”
那位愣了愣,琢磨了好一会。
然后“腾”的一下……不夸张,五十出头岁数了,一瞬间,脸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何志刚原本挺气,一听陈朋骂人都不带脏字,差点乐出声。
翻译一下:有人养,没人教……
“你……你……你……”
那位王总工气得打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突然,他指着林思成:“刚才那座墓是不是就你找的……还找什么找?给我停下……”
这瓜怂眼瘸,你以为他年轻,他就是软柿子?
他比那公安还狠……
赵修能转着念头,斜了那人一眼,把罗盘递给林思成。林思成轻轻一捻,罗盘转的飞快。
两人只当没听见,你喊你的,我干我的……
但突然间,那位的身后冲出来四五个人,边往这边跑边骂:“让你停下,耳朵聋了?”
很突然,且快,没有任何征兆。何志刚和陈朋还没反应过来,四五个人就冲到赵修能和林思成身边。
两个来夺赵修能手里的扎杆,三个来冲向林思成:“什么破东西,给我交出来!”
不知是不是特地交待过,一个上来就卡林思成的脖子,另外两个暗搓搓的捏起了拳头。
林思成飞快往后退了一步:“干什么,想动手?”
“嘿哟~动你咋地?”
像是不信邪,三个人继续往上扑。赵修能的两个儿子正要冲过来,林思成猛的一矮身。
然后,“咚~”
一个过肩摔,伸手卡他脖子的那个仰面朝天,展展的摔到了地上。
另外两个是准备下黑手的,拳头都已经捅到了林思成的腰里,突然间,脸上一痛。
林思成左一肘,右一肘,一个鼻子,一个下巴,只听“喀~嚓……”
动作极快,比三个冲过来的速度还快。就听“啊”的两声,两个黑手侧头就倒,然后抱住脸,杀猪一样的惨叫。
林思成气定神闲的端着罗盘,看着两兄弟:“愣着干什么,救你爹啊?”
赵大赵二才反应过来,忙转过身。一看赵修能腿上的脚印子,眼都红了,捏起拳头就锤。
两兄弟练过几手,那两个常年坐办公室的哪是对手?
“咚咚”几拳,就蹲在地上惨叫。
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就几十秒,何志刚都惊呆了。
陈朋更呆:他干了多少年警察,还能看不出来,林思成的那几下?
练过不说,一出手就下死手:那“喀”的一下,然后“察”的一下,摆明是骨头折了。
低头再看:过肩摔的那个还在仰面望天,喉咙里呼哧呼哧,摆明还没缓过气。
各挨了一肘的那两个,一个捂着鼻子,一个托着下巴,喊个不停……
肯定是断了,但活该。
敢下黑手,他不干你干谁?
马队长才反应过来,忙捏了对讲机,一面包小伙呼拉拉的冲了下来。
还站着的就三个,岁数都挺大,即惊、且愣、更怒。
陈朋皮笑肉不笑:“几位领导,你们看到了吧,是你们的人妨碍我们办案,还先动手……”
王总工气的脸发白,嘴唇打哆嗦:“好好……你们等着……我现在就给你们市里打电话……找你们书记、领导……”
陈朋笑了一声。
要是之前,他可能会怵一下,但林思成已经找到了一座,他还怕个屌?
警察办案,天经地义。
别说市里,省里的领导来,他都不带忌惮的。
把挨了打的几个扶到路边,林思成继续。
依旧和之前一样:定方位,看山向,测朝座、对星相……
陈朋算是见识到了,先前跟林思成来的那几位,为什么会被震惊成那个模样:
真就跟道士作法一样,林思成时而拔一下罗盘,时而迈着方步转圈(用步测量距离),时而掐指一算(算天干地支,八卦五行)。
不夸张,感觉林思成离道士,就差一身杏黄袍。
大致十多分钟,林思成接过探钎,往下一扎:“田所,雷达!”
田杰正看的认真,心想已见识了林思成堪风定水的本事。正好再看看他如何用倒斗的方法测天心(墓室正中)、定金井(最佳盗洞位置)。
但突然,林思成让他准备雷达?
有大墓?
肯定是大墓,埋的太深,探钎根本扎不下去,所以林思成才会用探地雷达……
田杰一怔愣,猛的跳下车来:“堪测,搬机器……测绘,画图……记录,摄像……”
不停的安排着,他三两下跑了过来,站在林思成旁边:“有大墓?”
林思成点点头:“大墓!”
“什么朝代?”
“应该是明!”
“几间(墓室)!”
“不好说!”
田杰不依不饶:“你昨天还给何局说,有王墓?”
领导这嘴是真快?
林思成顿了一下,“八九间,可能!”
田杰拍了一下掌:大明郡王。
明制:亲王茔地五十亩(陵园),房十五间(墓室及陪葬坑)。
郡王茔地三十亩,房九间……
要说之前还会怀疑,但刚刚才见识过林思成近乎于玄学一样的手段,田杰已经信了七八成:林思成说有郡王墓,那十有八九就有郡王墓……
他重重一点头:“四台雷达一起探!”
队员应了一声,几台像是推车一样的仪器从车上卸了下来:
这东西操作不难,说简单点:根据电磁波在地下传播时,遇到介电常数差异,经过公式计算后成像。
可直观展示地下结构:是空的还是实的。是土壤还是岩石,是空洞或是墓葬。
等再过几年普及后,城市管道故障就会用这东西,针眼大的孔都能找到……
工作人员快而不乱,分两个方向开始探。
没多久,其中一位举了一下手:“田所,有墓墙!”
田杰精神一振,刚要走过去,对面一声惊呼:“田所,我这边……好像有墓室?”
愣了一下,田杰大声喊:“报数据!”
队员看着屏墓:“应该是前后两间:前室长约三米余、宽四米余,后室长两米余,宽三米余……”
“面积不对,这是侧室……再探!”
“田所,这里也有一间……”
“我这也有……”
一时间,四个队员此起彼伏,汇报声不断。
何志刚慢慢的捏起拳头,陈朋急的原地转圈……
随后,一间,两间……七间、八间……最后测到林思成的脚底下。
田杰看着屏墓,眼睛一眯:工字型,东西八米,南北足长二十四米,绝对是主墓。
问题是,好多窟窿……
被盗了?
墓顶挖的跟筛子似的,肯定是被盗了。
林思成想了想:“何局,揭土层吧,先挖出墓顶……”
何志刚没犹豫:“好,揭土!”
如果按正常情况,当然要一层一层的探方(分成网格慢慢往下挖,用刷子刷),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林思成招招手,还是之前老师傅:“深两米八,下铲……田所,让师兄们筛土……”
田杰点头,连忙安排。
主墓室被开了十好几个井,斜的坚的都有。林思成是怕土层中有被盗出,但未来得及带走的文物……
“轰隆”的一声,挖机开挖,队员各司其职:搓泥的搓泥,铲土的铲土,架筛的架筛。
果不然,刚挖了没几斗,“骨碌碌”的一声,一块瓷片从筛子上滚落,掉进了下面的软土里。
林思成捡了起来,擦掉了上面的湿泥。
赵修能就在一边,随意的一瞄,然后,眼都直了:
像是个小瓷碗的碗底,楷书竖行:大明成化年制。
再看圈足,胎质细腻洁白,瓷片轻薄如翼。断茬处呈肉红色……这是典型的景德麻仓土瓷胎。
再看釉,肥润如凝脂,微微闪青,如婴儿肌肤一般。
再看彩……哪怕已经被腐蚀的褪去了大部分的釉色,赵修能依旧只需一眼:这要不是成化斗彩,他嚼着吃了。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递给过去:“成化斗彩!”
何志刚猛的一怔,忙接到手里。
陈朋当即捏住了对讲机,忍了又忍:不急,不差这几分钟,等挖出墓顶再说。
正转念间,又筛出来了一块。这次稍差点,一块矾红釉(单色瓷)。但很大,足有巴掌大小,一看就是大罐腰里的哪一块。
稍后,又一块青瓷……
就两把锹,铲的太慢,也不安全。几位专家蹲在泥堆旁,索性戴上手套直接用手刨。
站的腿酸,林思成也蹲了下来。
但没刨几把,手指被硌了一下。
感觉,像是摸到了块铁片?
他怔了怔,手伸进泥里,捏着那块东西的角提了出来。
约摸书页大小,上面裹着很多泥,但能从裸露的部分看出来,是块鎏金银片。
也能看到上面有字,字好像还不少。
腐蚀的很厉害,有些字迹漶漫不清,但大部分的内容还能读的出来。
瞄了两眼,林思成心里一跳,顾不上找毛巾,抬起袖子就一抹。
乍然,劲隽的楷体刻字映入眼中:
“维天顺八年庚子拾月戊午朔贰拾伍日壬午,皇帝制曰:朕惟太祖高皇帝之制,册封亲王必及其配者,所以重人伦之道,此古今之通义也……
朕弟兴平王(朱元璋五世孙,朱元璋次子秦愍王朱樉四世孙)年已长成,尔吴氏乃南城兵马副指挥吴文之女,令特授以金册立为兴平王妃……
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林思成的眉头越皱越紧:天顺即正统皇帝朱祁镇第二次登基之后的年号,当时册封的兴平王,不就是明安僖王(谥号)朱公铄?
墓在四府井,离这儿不远,也就七八公里。但清朝时就被盗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开荒时挖出了墓坑,就只剩一块墓志。
但这里,突然又冒出来一座。如果这才是真墓,岂不等于这一块,有三座郡王墓?
转念间,赵修能、赵大、赵二、何志刚、田杰,全围在林思成周围。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表情: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瞳孔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识字的都知道,这上面是什么意思……
陈朋被挡在外面,急的直跳脚:“什么东西……林思成,是什么东西!”
林思成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正统皇帝赐于朱元璋五世孙,大明第四代兴平王朱公铄王妃吴氏的册封银册……”
陈朋愣住,过了好久:“什么册?”
“大明郡王妃册封银册……”
“哈哈~哈哈~”
突然,陈朋神经质一般的笑了两声。
银册都挖出来了,还等个锤子的墓顶?
他猛的捏住对讲机:“给老子封……”
(本章完)
第169章 总得要干点什么
第169章 总得要干点什么
火焰舔舐着黄泥,梨木炭“啪啪”炸响,溅出细碎的火星子。
渐渐的,湿泥变硬,又渐渐变干,炸出一道道的裂口,露出银白色的锡纸。
抽了支架,拆了锡纸,羊肉金褐如甲。油脂滴入炭火,溅出几朵蓝色的火。肉香混合着沙葱与韭菜的嫩香,飘满厅堂。
定边名菜,盐湖烤羊。
“正宗的内蒙etkq(与宁夏盐池、定边盐湖接壤)的盐湖羊,包括沙葱,韭菜,也是从草原上新采的……新鲜,嫩活!”
许念琴转着转盘,将羊头对准林思成:“老板尝尝!”
“好!”
林思成拿起小刀,在羊头上割了一刀,在羊尾上切了一条,然后再切羊背。
女人盯着他手中的银刀:这顺序,怎么这么眼熟?
“老板去过内蒙?”
“干这一行,天南地北,五湖四海,都是要逛一逛的!”
林思成笑笑,熟练的切了几条,分盘装好,“借献佛,来,各位都尝一尝!”
女人怔了一下,刘胖子也怔了一下。
他前一句说的是陕北话(榆林、廷安),明显夹杂着蒙古古语,后一句,却又成了带有蜀语特色的陕南方言(汉中一带)。
恰恰好,刘胖子是榆林人,许念琴是汉中人。
关键的是,竟然一点外地口音都听不出来。
女人眯了眯眼:“老板不是浙江人?”
“天下元良是一家!”林思成夹了一块羊背,在韭菜碗里蘸了蘸,“识做生意就得啦,使乜问人边度嚟嘅啫(能做生意就行,何必管我是哪里人)?”
送到口中,林思成慢慢嚼着,“就如上次,许掌柜港(问)我贵姓,我说姓浙,许掌柜信啵??”
女人的眼皮直跳:前一句是太原方言,中间成了粤语,最后那一句,又成了长沙方言。
问题是,她跟着于大海走南闯北,这些地方去过不止一次,与本地人打过的交道更多。她竟然听不出,林思成讲的这几句,与当地土著有什么区别?
正怔愣着,林思成又笑笑:“起完一坑就换地方(藏身的窝点),谈完生意就换号码,出完货就换个身份……这些难道不是行规?许掌柜没必要奇怪!”
没错,是要换。但总不能每干完一单,连口音都能随意的换?
几个土夫子反而更奇怪了……
“各位,来……”林思成又端起酒碗,“我量浅,赵把头可以多喝一点!”
“嗳,好!”赵修能忙举起酒碗,双手捧着,和林思成碰了一下。
腰勾了半截,碗也自动低了半截,神情恭敬,低眉顺眼。
就感觉,对面端着酒碗的不是那个年轻人,而是赵家老太太。
再问问,于大海和高振岗坐对面,赵修能有没有这个姿态?
不知不觉间,心态又发生了转变,三人忙端起酒碗。
章丰借口要开车,徐高兰借口要照顾老板,还有一个位扮做保镖的刑警队长都没喝,只是默默的吃东西。
席间的氛围也很热烈……嗯,基本就是林思成讲,其它人跟着长见识。包括被称为关中坐地虎的赵修能。
林思成从陕西的杨彬,讲到山西的候金发(纵横山西近三十年),又讲到河南的宋氏兄弟(纵横河南三十年),再讲到湖南的林细生,刘胜利(2009年覆灭,四个死刑,二十三个死缓,无期数不清),以及江浙的陈威、李金钱。
基本上,国内有名的支锅、掌眼,被他数了个遍。三个土夫子听的心惊肉跳,三个警察听的双眼冒光。
不夸张,就于大海和高振岗,比这些人差好几次楼那么高。就说一点:林思成讲的这些,发展到中后期都是半公开的盗掘,拿炸药炸坟都是大白天,却仍旧能迄立八九一十年不倒。
于大海和高振岗那么谨慎,那么小心,却落了个奔逃海外。
“其实,还是没运营好,伞不够大……”
林思成直言不讳,“你看山西的候支锅,专点周、秦、汉的盘子。从前到后快二十年了,起了多少大坑,他自己都数不清……而整个运城谁不知道他干的是这一行,不照样好好的?”
“其实就两条,一,要找对庙门……二,要舍得钱……”
林思成点了点桌子:“这次来,原本是想和赵把头通力合作,好好发几年财。但老太太话说的明:赵家不啃死人骨头,这一次看我长辈的薄面帮趁一把,但后面,只能让我另请高明……”
“所以,能不能请许掌柜给于支锅带个话:“关系我有,钱我更有……踏殿登楼,寻坑觅匣(找大墓),对我而言更是如家常便饭……但唯有一点:缺灌顶、勾脚爬杆子(打洞下坑的好手)……”
“于支锅如果放心,那就点钞手(入伙),要不放心,那就煺猪水(临时雇佣),事后怎么分,又或是事前怎么雇,他开个数!”
稍一顿,林思成又笑笑,“关中这么多的宝殿,他不登,我不登,肯定有别人登,岂不可惜?”
女人的心脏“通通通”的跳。
这位的手艺有多高,她亲眼见识过:给高掌眼(高振岗)至少都得琢磨大半日的龙图,到他手里就十来分钟。
井(盗洞)填的那么平,草长的一般高,一般密,他带着赵破烂就转悠了一个来小时,就找到了金井。
所以,他说的踏殿登楼,寻坑觅匣一点儿都不夸张。
钱有多少,暂时还不清楚,但不管是对码(进货),还是收图,你说多少就多少。几百万的生意,价都不还一下。
关系有多硬,白道的还不知道,就只说同行:许念琴也算是老江湖,赵修能对他是真恭敬,还是演出来的,她难道看不出来?
正因为如此,许念琴才担心:于支锅、高掌眼虽然不在,但生意可没停。
但这人一来关中,哪还有他们的财路?
顿然间,许念琴心中冒出几丝戾气:她恨不得林思成今天晚上就下坑,让宋老三把他炸死在墓里……
“许掌柜怎么不说话?”
林思成淡淡的瞄了她一眼:“怕不是生意还没停?于支锅在外面(国外)踩塔(遥控指挥),兄弟们在里面(国内)开井?”
神情很平静,脸上也带着笑,但霎时间,许今琴感觉那两道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刺了过来。
她忙低下头,敛住心神,拿起酒壶给林思成添满:“老板说笑了,要是生意没停,怎么会卖坑?”
对啊。
如果手下的人还在挖,说明卖给林思成的坑就有问题……
林思成端起酒碗抿了一口,不疾不徐:
“当然,合伙的方式很多,不一定非得寻楼登殿。于支锅坐了这么多年洋庄(往国外倒文物),又出去拼打了好几年,想来的外面的人脉也极广,关系也极硬……正好,这个我也缺……”
他又招招手,扮做保镖的刑队长提起皮箱,放在了桌子上。
“前两年,走运开了几个火洞子(密闭干燥,保存极好的大墓),起了几件硬片(瓷器),拔了几道山根(玉器)……
但本庄(国内)吃不下,我就想寻寻外庄,可惜,一直找不到门路。所以想请许掌柜帮忙带个话,能不能请于支锅抻抻手,水头(抽成)好说……”
说着,林思成打开箱子。
许念琴,刘腿子,以及一个临时请来的掌眼齐齐的凑了过来。
四个瓷罐儿,一只犀角杯?
三个人瞅了瞅,暗暗狐疑:林思成打电话说是请许念琴对对码(出货),所以他们才备了酒席,又特地请了个行家。
但现在一看:东西挺普通吗?
磁州窑的黑白,明清左右的染色犀角?
算不上烂大街,但要说好……也没好到哪里。
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林思成端起茶壶,往四只瓷盅里各倒了一杯。
起初还没人在意,但随着茶雾飘起,几人抽了抽鼻子,脸色微变。
林思成没说话,全倒进垃圾筒,然后又倒了一遍。
等药气散了散,林思成再倒,再沏。
杯子来回洗了三遍,药香仍旧升腾而起。
四个人面面相觑:这洗了好几遍,难道飘出来的药味还能是临时洒进去的?
林思成又拿起犀角杯,同样用热茶洗了三遍,然后倒温好的黄酒。
下意识的,几人往前凑了一点:这杯子,好像在变色?
原本暗红,但慢慢的,颜色竟然一点一点的浅了下来,直至变成了鲜红色。
太怪了。
遇高温会变色的古董他们不是没见过,但全是变深,这一只,却是变浅?
等了好一阵,等犀角杯再不变色,林思成拿过三个酒碗,把杯中的温酒分成四份:“请!”
三人没动,他又笑笑:“放心,没毒!”
当然没毒,即便有毒,也用热茶烫了好几遍了……
许念琴顿了一下,端起酒碗尝了尝,“咦”的一声。
闻着没味道,但喝到嘴里,却有药香?
有样学样,其它两位也尝了尝。
三个人又对视一眼:这两样东西都挺奇怪。应该是古代大夫的医具……
正猜忖着,许念琴猛的一愣,眼睛猛突。
霎时间,小腹地下像是着起了一道火,眨眼的功夫,就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浑身上下顿然一热,随即,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同时,心中生出一股莫明的振奋,感觉精神前所未有的好,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关键的是,这感觉怎么有点熟悉?
随后,又是两个男人,除了身体发热,精神振奋之外。就感觉那一瞬间,连酒都醒了大半……
三个人瞪着六只眼睛,又惊又奇。
同样洗了三遍,这药效肯定是从杯子里渗出来的。问题是,给人的这种感觉:就像了磕了药一样……
林思成先指了指瓷罐:“这四只有个专门的名字:杏林釉……是我从南宋光宗的永崇陵地宫中起出来的……之后拿去京城,请中医科学院的专家看过,说是专用来给南宋皇帝拔火的罐儿……”
“这一只叫赤霞杯,七十年代定陵中出土过一只……据说,如今在大内,一天只泡三杯,那几位分着喝……当然,只是据说,肯定是谣传……”
稍稍一顿,林思成又笑笑,“这东西没面过世,更没报道过,但香港的安宫牛黄丸,几位应该听说过……”
起初,许念琴还在狐疑,但当听到“安宫牛黄丸”,她猛的怔住,两只眼睛亮的吓人。
就说,这酒的感觉怎么那么熟悉?
她去过香港,安宫牛黄丸她买过,更吃过。当时也只是小腹微微一热,精神稍好了些。
即便如此,她都惊的一愣一愣,心想果然是能吊命的神药。
而与之相比,那一颗药丸的感觉像是涓涓溪水。而这小小的一口酒,却如大河大河,奔流不息。
如萤虫皓月,天壤之别……
感受着身体内的变化,以及从未的振奋,许念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什么叫异宝,什么叫奇珍?
世所罕见,玄妙如神……
到这会,她至少敢肯定,这位真的觅过龙楼(龙脉),登过宝殿(皇陵)。
不然,这只杯子是从哪来的?
就这一只,抵得上姐夫提着脑袋,辛辛苦苦十多年的所有的身家:哪怕卖个一二十亿,估计都能抢破头。
霎时间,心脏又跳了起来:弄回来,一定要弄回来……不管是骗,还是抢!
有了这只杯子,还盗什么墓,还倒什么斗?每天泡着卖酒,都能卖成亿万富翁……
许念琴努力的吞了口唾沫,嗫动着嘴唇。
但她发现,不管说什么,都压不住心底的那股冲动……
“老板,你先坐……”许念琴捏着手机站了起来,“我先问问大老板!”
“好!”
许念琴转身而去,林思成控干酒水,又慢慢的擦。
赵修能盯着杯子,双眼放光,念头纷杂:这东西,早已超出了文物、古玩的范畴,而是异宝。
于大海能不能抵得住诱惑?
他抵个屁,他能抵得住,老子叫他爹……
装好杯子,交给刑警队长,林思成又静静的等。
差不多快半个小时,许念琴去而复返。
精神依旧亢奋,但眼中的贪婪收敛了行多,神情中透着几丝笃定。
坐下后,她笑了下:“老板,姐夫让我代他,向你问个好……”
话音未落,手机震了一下,林思成瞄了一眼,会心一笑。
是一条短信,就五个字:浙老板,久仰。
但号码极长……
一瞬间,三个警察的心脏止不住的跳:省厅和市局查了多久,费了多少心机,动了多少脑筋,想了多少办法,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负责的领导的头发更是一把一把的掉,但明的暗的折腾好几年,别说下落了,连于大海影儿的毛都没摸到一根。
但林思成轻轻松松就把落脚地给套了出来,甚至于,于大海竟然把联系方式都发给了他?
肯定在国外,一时不好抓。但说明于大海已经成功被林思成钓上了钩,只要这只杯子不到手,于大海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被林思成钓回国。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于大海要能忍得住,他就不会去盗墓……
正兴奋的不要不要的,林思成端着酒碗,站了起来:“既然于支锅赏脸,那兄弟就先走一步,回去后再联系于支锅,请他指指明路……感谢许掌柜款待,感谢诸位盛情……”
所有人齐齐起身。
林思成喝干了酒,又抱了抱拳。赵修能和三个警察跟在后面,许念琴和两个手下亦步亦趋的恭送。
天色见晚,日落西山,三辆越野渐行渐远。
瘦猴似的宋老三叨着烟,跟个鬼似的冒了出来,眼睛亮得吓人。
“老大,老板怎么说?”
许念琴吐口酒气:“老板说,先让于克杰探一下?”
探?
应该是想试着抢一把吧?
但万一一试就抢到了手呢?
宋老三阴着脸:“老板为什么不让咱们出手?”
许念琴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他(林思成)带的那几个,今天都露了枪,你以为是给谁露的?还是说,你能干的过?”
宋老三咬住了牙。
要说放冷枪,炸窝子(趁对手下墓后炸坑),点炮子(向公安举报),宋老三确实是一把好手。
但要说真刀真枪的放对,他还真就差一点……
宋老三没吱声,心里骂了句他妈的……
正暗暗咬牙,许念琴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瞄了一眼,脸色猛变。
是姐夫在外国的手机号码……
但这么多年,这是姐夫第一次打到专号以外的号码上。
肯定出事了……
许念琴连忙接通,快步往屋里走,但走了一半,她猛的顿住。
于大海就说了三句:
“小六(于克杰)栽了!”
“风口(通风报信的内鬼)堵了!”
“老树(保护伞)哑了……跑!”
就只说了三句,总共十三个字,然后“嘟”的一声,电话挂断。
她猛的转过身,刚要说什么,山口里突然打来了一道光。
一辆,两辆,三辆……暮色之中,车顶上的警灯像是针一样,刺到了眼中。
随后,左边……
再之后,右边……
数不清的警察跳下车,架起了防爆盾。
车顶上,三个狙击手架起了枪……
瞬间,四个人的脸白的像纸一般。
正愣神间,宋老三狠狠的一咬牙,猫腰往皮卡车后面一钻。
里面有枪,更有炸药……
但刚打开车门,“砰”的一声,车门上豁然出现一个大洞。
贯穿了两道车门,以及宋老三……
“噗通”一声,许念琴跪到地上:“投降……我投降……”
……
天越来越黑,三辆越野平稳的行驶在县道上。
“饵也放了(犀角杯),饼也画了(经营关系),枣也给了(合作盗墓),棒也给他立好了(找别人合作,断于大海财路),甚至于爪子也给他斩了个七七八八……于大海要不咬钩,老赵给他磕头……”
赵修能连说带比划,越说越激动。
林思成不置可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于大海要能经得住诱惑,他就不会干倒斗的勾当了。
不用猜,于大海应该已经联系了下坑的那一伙,准备明抢。想必已经知道,那边出事了。
这会儿,于支锅的脑子都要炸了吧?
为了张安世的墓,他几乎调动了所有的打洞下坑的好手,结果倒好,来了个一锅端?
所以,他手下哪还有什么灌顶和勾脚爬杆子?
暗忖间,中间的刑警队长转过身,笑咪咪的看着赵修能:“赵总,领导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发挥发挥余热,到局里任个顾问?”
赵修能怔了一下,又撇撇嘴:早料到了。
应该这样说:在京城,接完林思成的电话的那一刻,赵修能就料到有这一出。
说心里话,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抵触的。关键是被打击了那么多次,穿皮的也就罢了(普通警察),但见了带星的(警督,正处或副处),要说心里不怵,不怕,赵修能自己都不信。
但老娘说:赵家能不能上岸,能不能从良,两个大孙乃至子孙后辈能不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做人,就看这次。
还说,既然老天开眼,掉下来个金大腿(指林思成),索性抱紧一点。更说一定哪一天,就能给祖宗镀一层金粉(子孙当官从政)……
所以,赵修能连夜从京城赶到了西京。到了后连口气都没来得及歇,就帮林思成下坑。
再说了,就因为他见过那只犀角杯,这会儿但凡敢说个“不”字,他今晚就得换个住的地方。
之前那么多烂事,之所以没暴,不是因为警察查不到,而是没好好查……
暗暗转念,赵修能点点头:“好,是不是还要签文件(保密协议)?”
哟,挺懂流程?
队长笑了笑:“明天九点,我在法治大队恭候赵总大驾。”
赵修能撇撇嘴:大队……才是分局级别?
看人家林思成,起步就是一级警督(陈朋)。
不过已经很不错了,自己倒是想要那个待遇,可惜没林思成那个本事……
暗暗转念,林思成的手机响了一下,他顺手接通。
里面传出陈朋的声音:“小林,你们前脚走,后脚山上那一伙就抓了,一个都没跑掉……范强也已经放走了(专门处理尾货的杵头)……”
林思成点点头。
等于留了个活扣:看张安世的玉温明、清白镜就知道,于大海留下的尾货不少。
但于克杰被抓,等于刚建立起不久的销赃链条和运输网络再次被斩断。那些尾货,总不能一直放地窖里生锈吧?
如此一来,于大海不得不联系自己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思忖间,又传来陈朋的声音:“哦对了……何局带人亲自下坑,你猜,被于克杰盗了几座?”
“不用猜!”林思成格外笃定,“顶多两三座,而且还是边边角角!”
陈朋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张和的“卫将军长史”印!
史载:张氏五世袭爵,子孙嗣候(家族墓葬)。而张和正好是张安世的四世孙,那他的墓不在边角在哪?
以及之前的那块碣碑:碣碑只会立于祠堂之中,同样处于核心墓区之外,同样算是边角。
两相说明,于克杰的盗洞将将挖通,甚至还没来得及大规模起货。
至于之前的玉温明、清白镜、籍册、金印……等等等等,全是于大海前些年开小洞,一点一点运出来的。
等于,核心墓区大部分的墓葬还没被破坏。
这就够了……
陈朋又笑了一声:“师父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开个表彰会?当然,还得钓于大海,只能小范围开!”
林思成想都不想就摇头:“陈局,还是算了吧!”
所谓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该记的档案里一笔都不会少,该落的人情,知道的人都知道。
就发个奖状,再和领导握握手……着实没必要。
陈朋叹了口气:“就是委屈你了!”
林思成笑了笑:“你记得就行!”
陈朋猛点头:“何止我记得?”
记住的人,不要太多……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陈朋挂了电话,林思成又徐徐的呼了一口气:两世为人,总得要干点什么。
就像前世,仅仅一年的时间,张安世家族墓大小三十多座墓葬,被于大海盗的七残八破,好的就没留下一座。
但像现在,自己至少保护了九成以上……
就像这样,就刚刚好……
(本章完)
第170章 你也真舍得?(月票5000加更)
第170章 你也真舍得?(月票5000加更)
残阳穿透云层,霞光沿着结冰的窗棂,一寸一寸的攀爬。
纱帘拂动,撩起几缕暗影,来回飘动。
“当当……当当……林思成?”
“当当……林思成……咚!”
林思成猛的惊醒,坐起身来。
最后“咚”的那一下太应景,他正好做梦,梦到于大海跑回国,拿枪指着他的脑袋……
果不然?
不把于支锅弄死,他睡觉都睡不安稳。
门又被砸了两下,江燕婉都急了:“林明志你快来,林思成叫不醒……”
“妈~”林思成喊了一声,起身开门。
看着睡眼惺忪的儿子,江燕婉猛松一口气:“死孩子,你睡觉锁什么门?”
关键的是,这样已经睡了两天了,就中间吃了一顿饭,上了一次厕所,都还没睡醒?
谁不担心?
江燕婉心有余悸,摸了摸儿子的脑门:挺正常啊?
“林思成,你晚上是不是做贼去了?”
做贼哪有和倒斗的斗智斗勇来的刺激?
暗暗思忖,林思成张口就来:“从京城回来后,和老师做了两场实验,熬了几个通宵!”
你这老师也不懂事……哪有外出学习一个多月,回来后家都不让回,就抓住学生做实验的?
就算是做实验,也不能把娃儿熬成这样啊?
心里暗暗的抱怨了王齐志几句,江燕婉又猛的想了起来:“哦对了……你老师打座机,问你睡醒没有,却又不让我们叫你?”
林思成怔了一下,看了看窗外:“几点了!”
“六点了!”
我去~
林思成激灵的一下,转着圈的找手机。
前天约好的,今天晚上吃饭,结果一觉给睡忘了。
翻出电话,他忙拔了回去。
接通后,林思成实话实说:“老师,对不住,我睡过头了!”
“没事,我们也才准备出门。”王齐志笑了一声,“要不要顺路接你?”
“老师不用,我自己开车……”
“好,别着急,开慢点……”
挂了电话,林思成飞快的套毛衣。
另一边,王齐志放下手机,端起茶盅呷了一口。
什么才准备出门,他们到酒店都半个多小时了。
但王齐志一点都不急,更不在意,甚至都没打林思成的手机专门提醒。
就是想让他多睡会。
又是没日没夜的观星堪山找墓,又是和犯罪份子斗智斗勇,费脑还是一方面,关键是精神崩的太紧。
这猛然一松,不觉得累才怪……
看王齐志优哉游哉,单望舒一脸狐疑:“林思成睡了整整两天了吧,他干嘛了?”
“没干嘛!”王齐志不动声色,“可能是学的太累,熬的狠了……”
单望舒一脸鄙夷:王齐志,这话你自个信不信?
这都快两个月了,她和叶安宁就没见过林思成的人影。
一问王齐志,就说是到京城学习去了。但事先,不管是王齐志,还是林思成,却提都没提过?
关键是,学习而已,电话竟然都打不通?
又问王齐志,他先前还说是一周,后面又成了半月,再问又成了一月。
过了一个月,还是不见林思成,王齐志就开始支支吾吾。说是学习跨度太大,难度太高,可能还得一段时间。
要不是一个被窝睡了十几年,单望舒可能就信了。
宝贝弟子进京学习,王齐志竟然没找人关照一下?
没找大伯子小叔子,更没找他之前的同学同事。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正常:林思成虽然才二十出头,但异于常人的稳重,确实没必要担心。
但王齐志就差把“担心”两个字写在脸上。一个多月了,就没见他的眉头展开过,笑脸儿更是没见过半点。
就像是,林思成会有什么危险?
说是师娘,但非亲非故,好像隔了好远。但单望舒是打心里喜欢这孩子,不然不会一门心思的搓合林思成和叶安宁。
王齐志担心,她更担心。又怀疑林思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就追着问。王齐志被问急了,甚至罕见的发了火。
然后,单望舒再没问过。
然后,林思成突然就回来了,王齐志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好,现在能问了吧?
倒好,王齐志还当傻子一样的糊弄她?
单望舒看了看叶安宁。
叶安宁秒懂,站了起来:“若之,素秋,我们去点菜吧,看看有什么新鲜的海鲜……”
以为真的要去点菜,两个女孩也站了起来,三人出了包间。
单望舒“呵”的一声,手又伸了过来,王齐志“嗖”的往后一缩。
“你干嘛?”
“你说我干嘛?”单望舒眯着眼睛,“我记的你说过,林思成去的是故宫学习,对吧?王齐志你信不信,我直接问我爸……”
王齐志张着嘴,哑口无言。
前天,省文物局才上报了案情材料,具体是什么情况,丈人爹一清二楚。
单望舒一问,哪还不露馅?
他放下茶杯:“你也是闲的?”
“你能担心,就不容许我也担心?”单望舒做势要掐他,“你快说!”
王齐志转着眼珠:“这段时间,其实林思成一直在市文物局……也没干别的,就帮了点小忙……”
不可能。
要只是给文物局帮忙,你担心什么?
转着念头,单望舒嘴刚张开,王齐志眼一瞪:“再别问了!”
稍一顿,神色又严肃了几分:“别问林思成,也别问你爸!”
单望舒心里一跳:王齐志,你胆儿肥了?
哦不……翅膀硬了?
好像也不对。
反正自打林思成出现后,王齐志一天比一天有个性。
但只听说学生靠老师壮胆,第一次见,老师靠学生壮胆的?
拍了他一把,单望舒哼了一声:“不问就不问!”
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干系,单望舒甚至能猜到,十之八九涉及到什么大案要案。不然王齐志不会这么严肃。
她反而更担心了。
但男人说不问,那她就不问……
又哼了一声,单望舒拿过包,取出一只盒子:“帮我看看,送给你宝贝学生合不合适?”
王齐志瞅了一眼:嗯,寿山石的印?
看了两眼,王齐志的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你从哪弄的?”
单望舒得意的笑了笑:“当然是从我爸那顺来的……”
王齐志不说话了:不是……单望舒,你也真舍得?
这方印,他掂记了多久了,却一直没敢下手。
单望舒倒好,说送就送?
(本章完)
第171章 又撒谎?
第171章 又撒谎?
灯光绚丽,海草微微起伏,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游来游去。
脸盆大的帝王蟹挥舞着蟹钳,龙虾张牙舞爪,撞着渔缸“咚咚”直响。
水族馆式的海鲜餐厅,装修的挺雅致。
叶安宁兴致极高,就近找个了餐位,要了三杯果汁。
点了菜,她又笑笑,“饿不饿,要不要点零食?”
景素心和秦若之齐齐的摇头:来酒店之前,三人才去逛了一趟回民街,各种小吃塞了一肚子。
她们好奇的是,都快七点了,叶安宁的舅舅的这个学生得有多重要?
以及,叶安宁给人的变化。
虽然极细微,但都是女人,还是能觉察觉出来的。
所以,就挺好奇:铁石心肠的叶公主,是怎么被暖化的?
暗暗转念,两人时不时的就会往电梯口瞅一眼,恨不得林思成马上出现,她们好好的瞻仰瞻仰。
直到“叮”的一声。
两个女孩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随即,电梯间出来五六位,有男有女,中间那位发稍有点白。
有人引路,称呼老人“李局长”。
其余也都是中年人,都挺有派头,看着像是哪个机关单位。
不算奇怪,省市两级政府,以及许多单位的主要接待都放在西安饭庄。
稀奇的是,竟然有熟人?
就中间,左手边那位,秦若之在他爸的单位见过。
但那是在京城,在国资委……
看她一直盯着看,景素心往过凑了凑:“那位是谁?”
“好像是中建的副总。”
“怎么来西京了?”景素心扬了扬下巴,“那位老人呢,就中间那位?”
秦若之摇摇头:“不知道!”
但挺气派。
中建是中管,副总是中管正厅,副部待遇。就感觉,对那位很尊敬。
就只是好奇了一下,三人又坐下喝果汁。
大概喝了半杯,又“叮”的一声。
林思成急匆匆的往里走,叶安宁招了招手:“这边!”
林思成停住,又笑了笑:“安宁姐!”
叶安宁介绍,说是同学,来西京找她玩。
林思成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左右瞅瞅:“老师和师娘呢?”
“在包间里!”
“有坚没来?”
叶安宁撇撇嘴:“不想来,在家捣鼓他那堆破烂(玩具)。”
林思成又笑:“我先进去问声安……”
“我们也进去!”
叶安宁叫了服务员,通知后厨上菜,然后四人一起进了包间。
景素心和秦若之跟在后面:总算是见到人了。
长的挺好看,高高帅帅,白白净净。
但他的这个称呼,以及眼神……就感觉,两人关系好像挺正常。
再看叶安宁,却又感觉很不正常……那这算什么?
狐疑间,四人进了包厢,林思成忙不迭的道歉,王齐志浑不在意的摆摆手。
用“累成狗”这样的词形容这段时间的林思成,估计都要差一点。所以,单望舒让他叫林思成出来吃饭,王齐志推托说林思成没时间,让再缓两天。
但他连着撒了一个多月的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信誉度。单望舒和叶安宁压根不信。
然后才有了这顿饭。
所以,压根没人在意林思成会不会迟到,而是单望舒和叶安宁至少得知道,林思成是不是还全乎。
这下算是见到活人了,总能放心了吧?
王齐志撇着嘴,又招了招手:“来,过来看!”
说着,他拿起那方印,往前一递。
林思成接过来,眯了眯眼。
材质很普通,就普通的寿山石。还没开印,算是新印(没粘过印泥没盖过章)。
篆刻风格很独特:单刀独刻,大起大落。横冲斜插,猛利狂悍。
字更独特:《知人知器》……毛体的印章见过没有?
出处也不普通:四九年,伟人去信,邀请齐白石参加政协会议,为表感谢,齐白石刻了两方寿山石名章。
其中一方是伟人的名字,一方是伟人的字,用一幅《老牛图》的废稿包着。
第二年,也就是五零年,伟人宴请齐白石,拿出装裱好的《老牛图》请齐白石盖章题字。同时邀请齐白石担任政协文史馆的馆员,及国家美术协会荣誉主席。
做为回礼,也是勉励,伟人题了一幅字:知人知器。
回到家,齐白石照着字,刻了一方章。
但这会儿,这章却到了王教授手里?
他抬起头:“买的?”
“换的!”
王齐志慢条斯理,“九十年代,有坚外公在京城文物局任职,迟良先生(齐白石第四子)在市文史馆任副馆长,两人是同事……之后,岳父拿一幅张大千的扇面,换了这方印……”
林思成琢磨了一下:倒是挺对等,但肯定是王教授顺来的。
这东西能到他手里,他还能给丈人爹掏钱是咋地?
当然,肯定是真的。
转念间,林思成往前一递,王齐志却摆摆手:“留着吧,你师娘送你的!”
林思成怔住:啥玩意?
不说“知人知器”这四个字的来历,就说齐白石篆刻,这价值也高的离谱。
这样的东西,无缘无故的,单师娘说送就送?
单望舒知道,他要是不说清楚,林思成肯定不会收。稍想了想,语气轻描淡写:
“十一回家,有坚外公搬书房,说放着也没用,我就随手带了回来。你老师也不爱这个,这印也挺有寓意,我就觉得挺适合你……”
林思成没说话,看了看王齐志:王教授不爱这个?
王齐志刚要说话,单望舒横了他一眼,王齐志忙点头:“对对对!”
单望舒又笑了笑:“思成,你留着吧!”
语气很轻柔,却说不出的坚定。
也绝不是心血来潮,更和叶安宁没关系。
更不是顺手牵羊,而是王有坚的外公特意给的:就十一回家,单望舒提起林思成,说你爱婿收了个了不得的学生。
又说王齐志这段时间和他学生折腾什么申遗,还在计划什么铁器项目。
岳丈大人大致问了问,就把这方印给了单望舒。
王齐志吊儿浪当,更或是不太敏感,好像就没当回事。但岳丈大人不能不当回事,更知道这两件事情,对王齐志的意义……
林思成也基本能想明白,想了想,装进盒子:“谢谢师娘!”
单望舒抿着嘴笑了笑。
说话的空子,菜也端了上来。
几人边吃边聊,叶安宁又问了问林思成,这段时间忙什么了。
然后,林思成讲的那个绘身绘色,那个身临其境。
王齐志不好说他已经招了一半,只好蒙头吃菜。
但单望舒和叶安宁越听越奇怪,越听越奇怪:就感觉,林思成真的去了故宫,学习了近两个月。
怕不是,王齐志(舅舅)又撒了谎?
两人下意识的转过头,王齐志怔了一下,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本章完)
第172章 听不懂?
第172章 听不懂?
没怎么喝酒,像极了普通的家宴。
但谈兴都极浓,兴致很高,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十点多。
包括叶安宁的两个同学,从头到尾都没提林思成的家庭,以及来历,甚至连个好奇的眼神都没有过。
只能说,能当叶安宁的朋友,都不是简单角色……
唯有王齐志,一晚上了没想通:感觉林思成对故宫,比他还要熟悉。就像是这两个月他就住在那了一样?
问题是,林思成有没有去京城,有没有去故宫学习,他难道不清楚?
所以,这小子为什么连撒谎的时候,都比说真话的时候还像说真话?
直到单望舒去结账,叶安宁和两个同学去卫生间,师生俩才算有了点单独的空间。
“老师,那方印……”
“猜到了吧?那是有坚外公送你的,等真去京城,你提兜水果看一看就行。”
“是不是在想:怎么可能这么随便?但真就这么随便,到时候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王齐志一摆手,又斜着眼睛:“林思成,你挺能编啊?”
他说了一遍,林思成怔住,哭笑不得:“不是……老师,师娘一诈你就招?”
王齐志没说话,瞪了他一眼。
他也是后面才反应过来:单望舒不知道原委,好奇之下可能会问,但岳父能告诉她才见了鬼。
不但不会说,而且绝对会臭骂一顿。
也怪他,被陈朋的电话惊的恍了好几天的神,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
但一想起陈朋说的那些,王齐志又拧住眉头:
“如果这些事情是别人干的,老师我肯定竖个大拇指,由衷的赞一声,再喊声佩服……但是,林思成,你是我学生,那些人是穷凶极恶的盗墓贼!”
王齐志循循善诱,“咱师生俩好好的搞搞研究,搞搞申遗,搞搞鉴定,偶尔捡个漏,不比干什么的强?”
林思成顿了顿:“凑巧!”
“我没说这次,我说的是下次……而且,这都两次了?”
王齐志瞪着他,“林思成,你别告诉我,你十一去杭州,明知道那些人掘了南宋六陵,你装做没看到,什么都没干?”
林思成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他倒是想说没干,但王齐志也得信:十一刚结束,王老太太就去了绍兴。然后不到一周,国家文物局就派了工作组。
确实,没人知道是他干的,但王齐志已经认死,就是他干的……
看林思成不说话,王齐志一脸痛苦,跟牙疼一样:果不然,就是他干的?
一时间,王齐志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
夸吧,这驴胆大的敢上天。成名多少年,手上不知有多少条人命的江湖人物,都敢玩弄于鼓掌之间。再夸,他敢把天都给你捅个窟窿你信不信?
骂吧,就他干的那些事情,哪个当老师能骂的出口?
甚至于,王齐志劝都不知道怎么劝……
好久,他怅然一叹:“林思成,命总是自个的吧?”
“老师,哪有那么危险?”
林思成笑了笑,“该抓的已经抓了个干净,公安内部知道是我下饵的人也没几个,况且还下了封口令,签了文件……陈局长是怕你知道了找他算总账,所以才特意给你打了电话……”
“而且陈局也说了,后面尽可能的不让我参与……包括联系方式(和于大海联系的号码)他都要了回去……”
“呵呵……”王齐志一声冷笑,“警察的话你也信?”
林思成顿了顿,没说话。
警察的话当然能信,但陈局长的保证,确实水份太大。其它不说,就那些切口,他都得派两个好手好好研究个一两月。
但于大海能等他一两月再联系?
稍一不慎,好不容易咬了饵的鱼就脱了……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王齐志叹了口气:“打蛇不死反被咬,这人(于大海)奸诈阴毒,肯定得弄死。但下次,陈朋要再忽悠你帮他扛雷,你告诉我,我来给他扛……”
林思成笑着点头:“好的老师!”
陈局长当然不会,也不敢……
两人又嘀咕了几句,单望舒在门外叫了一声。叶安宁和两个同学还没来,王齐志抽空上了个卫生间。
单望舒招了招手:“又和你老师对口供呢?”
林思成笑:“师娘,真没有!”
单望舒抿着嘴:没有才怪。
也是巧,刚好,中建的那一桌也出了包间。
林思成也没在意,只当是餐厅的客人,往旁边让了让。
然后,一群人经过,刚走到他身边,又一起停住。
也不算太齐,就最中间的一位老人,好像出了包间就盯着他看,到了跟前,又往下一停。
他一停,前后左右全跟着停下。
老人笑了笑:“小林?”
起初,林思成还有些狐疑:不认识啊?
但他还是礼貌的回了一句:“你好。”
果然?
就监控里看过几次,所以觉得有点像,还真是林思成。
李春南笑的愈发温和:“陈朋是我徒弟!”
呀,李局长?
陈朋提过,王齐志也提过,甚至刚刚还提过:说陈朋虽然不要比脸,但李局长还是相当不错的。
还说因为自己给陈朋顶雷,陈朋挨了李局长的好几顿锤。
但人真是第一次见,也确实太巧……
林思成忙笑了笑,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没直接称呼:“领导好!”
李春南笑着点头:“这么巧,和谁来的……”
“和我老师!”
“哦,王教授!”
李春南刚要说什么,王齐志擦着手出了包厢。
李春南又笑了笑:“王教授也在!”
王齐志怔住:怎么又是这句?
这要是陈朋,他说不定已经开始骂人了。但在李局长面前,他还真不敢造次。
这位是老山(越战)下来的战斗英雄,身上的枪眼都不止一处……
和林思成一样,他忙笑了笑,又握手:“老局长好!”
只是简单寒喧了几句,双方道别。
估计是认识,但不太熟,那位郑总朝着王齐志笑了一下。临走时,还看了林思成一眼,又看了看走到身边,挨着林思成的叶安宁。
等对方上了电梯,门合上,单望舒才问:“那位是谁?”
王齐志很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啥印象!”
他没印象,但郑总却极有印象。王齐志的父亲在国资委任职时,他还只是个小科长……
等送走了李春南,他脸一沉:“马上通知保卫处,把王启文(总工)、陈涛(分局总经理)送到市局……”
助理愣了一下:“啊?”
这岂不就是……让他们投案?
但刚刚临分别,出包厢的时候,郑总都还和李局长商量,说能不能让地方通融通融。
就这眨眼的功夫?
正惊疑不定,郑总转过头:“听不懂?”
助理心里一跳:“能听懂,郑总,我马上通知……”
郑总点点头,冷着脸上了车。
起初,李春南停下的时候,他就觉得那小孩有些眼熟。等看到王齐志,他猛的想起来:工地上的监控里,差点被王启文(王总工)带人下了黑手的,就是那个小孩……
王教授应该还不知道吧?
但迟早都会知道,再看刚才那架势,这摆明就是家宴。
到时候,王启文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我保他个锤子我保……
(本章完)
第173章 该干的不该干的,全让他干完了
第173章 该干的不该干的,全让他干完了
人老了,觉就少。
旧伤隐隐作痛,李春南翻起了身。
老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又开始疼了?我给你拿药……”
“睡觉前吃过了,你睡吧!”
替老伴掖好被子,李春南出了卧室。
客厅窗帘半敞,橘黄的路灯下,漫天大雪,飘飘洒洒,纷纷扬扬。
坐到沙发上,李春南打开了电烤灯。
随着温度上升,酸涨的痛觉好似缓和了一丝丝。但说实话,杯水车薪。
拿过手机,才将将五点。
还得熬两个小时。
叹了口气,李春南放下电话。无意识间瞄了一眼,他“咦”的一声:陈朋什么时候发的短信?
临睡觉前,好像都还没有?
顺手翻开,他狐疑了一下:还是师父厉害,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又翻下翻:师父,中建保卫处把王启文和陈涛押送到了市局,送人过来的总助还说,该审就审,该查就查……
李春南怔住。
昨晚上的那顿饭,就是因为这个事情。
那位郑副总看似很客气,但绵里藏针:李局长,王总工和陈总就收了点礼,包了点工程。确实不知情,更没参与盗墓。
你看,地方能不能抬抬手,放一马?
是不是真不知情,是不是真没有参与,得审过才知道。
所以,最后不欢而散。
李春南也知道,中建和地方的关系错综复杂,要让那两个到案,估计很难。甚至于,他已经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
但仅仅过了一夜,人突然就被扭送到了市局?
不,没有一夜。
看时间,陈朋的短信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发过来的,那会儿,他到家时间不久,也就刚刚躺到床上。
再算算,离和那位郑总在酒店分开,还不到一个小时?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郑总的态度,乃至中建,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且转变的如此之快?
李春南捏着眉心,细细思索。
注意力过于集中,以致于肩上和腿上的酸痛都轻了许多。
顿然,他想到了临分别时,走出包厢的那一幕。
王齐志,林思成……肯定是因为王齐志。
不,起了主要作用的,还是林思成……
录像回放,是自己陪着那位郑总一起看的,自己能认出林思成,他认不出来?
再想想在酒店碰到时的那一幕:师生俩站一块,形同父子。
再想想王齐志的父亲,以及祖父……
李春南怔了一下,“哈”的一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明又一村?
以前一直骂陈朋,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跟着沾了一次林思成的光?
如此一来,等于除了藏身海外遥控指挥的于大海和高振岗,其余疑犯全部到案。
更关键的于,有这两位顶锅,市局有可能会被上面追责的那部分责任,至少少负一半。
当然,离结案还早,但剩下的,无非就是审讯和追邀。至少,已经可以拿着报告,去给领导汇报。
李春南精神一振,掀起毯子坐起身。
三两下穿好衣服,正要换鞋,老伴听到动静追了出来。
他笑了笑:“睡不着,到局里看看!”
老伴嗫动着嘴唇,叹了一声,帮他拿起外套:“路上小心!”
“好!”
……
寒更漏断,乱玉碎琼。
雪粒子砸着玻璃,车轮碾过马路,发出“咯吱”的脆响。
车速很慢,也就三十码,慢慢的开进了市局的院子。
哈着雾气进了大厅,抖了抖身上的雪沫子,李春南直上四楼,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从陈朋的办公室门口经过,都走了过去,李春南又退了回来。
陈朋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也没敲,摁着门把手推开门,陈朋愕然的抬起头:“师父?”
满屋子的烟,跟着火了一样,陈朋双眼腥红,头发乱的鸡窝一般。
李春南瞪着他:“整夜整夜熬,你也不怕熬过去?”
陈朋呲着牙笑:“太兴奋,回去也睡不着!”
李春南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启文和陈涛到案,确实很振奋人心。
你当中建为什么不放人?甚至于专程从京城飞来一位副总,软硬兼施,费尽心机,要求不能对那位总工和副总立案?
因为那俩王八蛋收了钱。
拆个迁而已,不知道被分局转包了多少手的小拆迁队,就为了那么点活,给公司的总工和副总送礼。用屁股想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不知情?你不知情个脑袋你不知情。
这还是往小了说,往大了说:中建分局副总、副总工参与盗墓,这口锅顶得瓷不瓷实?
老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这个够不够高?
所以,不是郑总和那两位关系有多好,而是一旦查实,中建的责任太大,影响太坏。
但话说回来,公安局的责任就不大?
陈朋起身泡了茶,一脸的想不通:“昨天看影像,感觉那位郑总挺笃定,胸有成竹,波澜不惊。我还想着,这次悬了……师父你怎么搞定的?”
李春南接住茶杯,叹了口气:“不是我,是王齐志和林思成……也是巧,昨晚吃饭的时候,刚好就碰上了……”
陈朋的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大:这何止是巧?
但突然,他又皱住眉头:“但那位王主任(王齐志的父亲),都退休了!再说又是老领导(中建为国资委下属企业),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吧?”
“蠢货!”李春南瞪了个一眼,“王主任是退休了没错,但王主任的父亲(王齐志的祖父)还在世……”
陈朋惊了一下,抿着嘴不说话了。
老一辈的革命家,哪个不是嫉恶如仇?可惜,硕果仅存,已经不剩几位了。
李春南咂了口烟:“应该是家宴,王教授的爱人也在。还有三个女孩,其中一位和王教授很像,应该是他二姐家的孩子……当时,他和林思成站的挺近……”
挺近?
多少年的老公安了,师父说挺近,那就肯定“挺近”。
但王齐志二姐家的孩子,岂不就姓叶?
不是,林思成怎么没讲过?
陈朋猛的怔住,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老师姓王,师娘姓单,和他“挺近”的表姐姓叶……光是王齐志一家子,给林思成迭了多少层甲?
那位王总工家祖坟冒了多少气,才会脑子发昏,带着人给林思成下黑手?
这下好了吧,保都没人敢保……
反过头来再想想:自己哄着林思成顶了多少雷,王齐志只是打电话骂了他两顿,已经够可以了。
但要说就此收手……那不可能。
林思成要不帮忙,于大海绝对弄不回来……
暗暗思忖,陈朋转着眼珠:“师父,小林好用吧?”
李春南端着茶杯,差点一口茶喷他脸上。
哪还不知道徒弟在想什么,李春南气的咬牙:“瓜皮,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
陈朋往后缩了一下,腆着脸笑:“师父,我也想要脸,但要了脸,案子他办不下来啊?”
怕李春面不信,他忙推了推桌子上的纸:“不信你看……其它不说,就光这些盗墓的切口,我琢磨了两天了,却琢磨的脑袋发昏……”
“你看,就光一个‘对码’:进货说‘对码’,出货也说‘对码‘,邀人谈生意还说‘对码’……以及同伙碰头、集合,与对手谈判,都说‘对码’……但你不能光说对码,还得配合其它切口……”
“还有这个:陵是墓,寑是墓,卷也是墓,坑、宫、楼、殿还是墓……但哪个指的是哪个墓,我纯粹搅了一脑袋浆糊。
还有这个‘洞’,盗洞是它,墓道也是它,墓室、地宫还是它,偏偏没有前缀,只靠声调和语气轻重,分辩哪种洞是哪种洞……师父,你说我怎么分辩……”
李春南怔住,盯着那几张纸:“赵修能也不行?”
“差得远了!”陈朋摇摇头,“说他只配提鞋,可能有点夸张。但顶多也就帮林思成转转边角……”
李春南顿了一下:那段时间找墓,赵修能不就只是在帮林思成转边角?
这倒是犯了难了?
说实话,李春南虽然经常骂陈朋,但师徒俩门清:只要能破案,脸算个屁。别说陈朋,必要的时候把他这张老脸扔地上,再踩两脚,也不是不行。
关键的是一直让人小孩义务帮忙,着实有点不地道。
再一个,安全措施再到位,那也是和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犯罪份子打交道。泥人尚有三分火气,王齐志又不是阿猫阿狗?
李春南捏着下巴,想了好一阵:“这样,你也别着急,我待会整理整理材料,去趟省厅!”
“嘁”的一声,陈朋刚要说什么怪话,李春南瞪了他一眼。
陈朋讪讪一笑,又想了想:“师父,省厅大都是技术警种,就没多少警力,顶多指导指导……具体侦办,还不是要落到市里?”
废话,要的就是指导指导……
“我知道!”李春南点点头,“别熬了,快去补觉……”
说着站起身,人都到了门口,他又想了起来:“那两(内鬼)撂(交待)了没有?”
陈朋神色一黯:“撂了,左一把鼻子右一把泪……”
“呵呵……”李春南冷笑一声,“收黑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悔?”
也幸亏陈朋见机的早:就刚开始,市文物局,市局大部分的注意力,以及警力还集中在杜棱及周边的时候,陈朋就做了防范:
将韦曲镇,以及长安区的主要负责人,尽量排除在核心知情范围之外。
不然别说于克杰,这次连根鸡毛都抓不住。
要问陈朋咋这么灵醒:这狗东西不信科学信玄学,还振振有词:林思成来市局一次,市局就走一次大运……他既然说墓在杜陵西,那搞不好就在杜陵西。
他给林思成派了人找墓不说,还早早就开始布置……结果,歪打正着!
李春南想了想:“我前天说的那悬赏令,你搞好没有?”
“搞好了,政委和常务都签了字,我放你桌上了。”
李春南点点头:“还有你上次说的,就文物局那个有偿回购,沟通了没有?”
“沟通了,何志刚局长说,随时都能执行!”
“好。”
有点少,可能都没林思成捡一次漏赚的多,但少不少是一回事,奖不奖又是另外一回事……
转着念头,李春南出了陈朋的办公室。
陈朋追了出来:“师父,估计会挨骂,要不我陪你去?”
“都被骂成二皮脸了,你还去?你去个屁……”李春南吼了一声,“滚回去睡觉!
……
两个小时后,差不多八点半,李春南开车到了省厅。
天色已然大亮,办公室门虚掩着,李春南轻轻的敲了敲。
喊了一声“进”,李春南推开门。
厅长拿着笔,正在批什么文件,抬起头,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老局长?快请快请……”
招呼着秘书倒茶,厅长往他身后瞅了瞅。
“领导,这次来汇报,就我一个人!”李春南笑笑,“我接受批评!”
厅长哭笑不得。
确实。
不带政委,你至少和常务一块来嘛。实在不行,把陈朋带上也行。
有个替你挨骂的,有些话才好往下说,对不对?
但骂李春南,着实有些拉不下脸……两人的岁数其实没差几岁,厅长敬的是功勋。
秘书沏了茶,厅长亲手端给他,等李春南接住,他又半开玩笑:
“老局长,你知不知道,就市文物局,人家的报告四天前就送到省里,然后连夜就送到了京城……我就想着,咱们再慢,也得有个哈数吧?
结果,一等就是四天……真的,你们今天再要不来人,我就给你打电话了……还好,可算是等到了!”
“开始的时候(刚报案),你们没有汇报我能理解,毕竟辖区内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同志们压力都很大,也很焦虑。所谓报喜不报忧,既便汇报,也要查出点眉目再汇报。
中间没汇报,我也能理解:案件侦办难度很大,又没有什么头绪,即便来了,也说不上个所以然……那会厅里虽然有所耳闻,但想着市局的同志们能力都很强,所以就没有过问……”
“但老局长,这人都抓了好几天,这总是喜讯吧,怎么还是拖了好几天?”
稍一顿,厅长又叹口气,“当然,主要头目(于大海)外逃海外,确实不太好抓。虽然盗掘的不严重,但部分文物外流、主要人物(张安世夫妇)的墓葬被破坏(开棺毁尸),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再者,也肯定少不了咱们内部的蛀虫里应外合……所以上面(部)肯定会过问,肯定要倒查,责任肯定要负,相关负责人肯定要检讨……但市局和厅里一体两面,哪有爷爷打孙子,老子干瞪眼不护着的道理?”
厅长又笑了笑:“老局长,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荣,市局挨了批评,厅里还能跑得掉是怎么地?”
“对!厅长,我检讨……”
说着,李春南站了起来,厅长又他按了下去。
“老局长,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就是想着咱们尽早通个气,商量商量怎么一起扛。如果等板了落下来再商量,都不知道怎么圆……所以我才着急……老局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春南笑着点了一下头:“领导说的对!”
厅长笑笑,又接过文件:“听说还是陈朋负责,案子办的怎么样?”
“挺快:除主犯之外,其余犯案人员已基本到案,特别是最核心的开井下坑的技术主干人员,以及护坑的暴力份子几乎称得上一网打尽!”
厅长的眼睛一亮:“抓了多少?”
“下墓盗掘人员二十二人,持抢、携带炸药拒捕的暴力份子击毙九人,抓捕五人。另有销赃、放风的外围人员抓捕十六人……邀获涉案资金两千余万,八一杠、五四式、自制土枪在内的枪支三十余支,子弹千余发,硝铵炸药三百余公斤……”
厅长眼皮跳了一下:批评早了?
团伙成员五十余,三十多把枪,上千发子弹,以及三百多公斤炸药……这哪是盗掘份子,这是武装暴徒。
就这团伙规模,往部里一报,部长的眼皮都得跳一下……
转念着,厅长的心又悬了起来:“咱们的伤亡呢!”
“零伤亡!”
“啥?”
看厅长不信,李春南强调了一下,
“领导,真是零伤亡……原因有多方面:一是行动之前,已确定犯罪团伙的藏身地点,且极为集中……二是围捕地点正好是农田,又是拆迁区,没有人烟,不需要大规模疏散……
三是提前调动,隐密部署:除了刑侦、通信、治安等支队,光是武警支队,几乎出动了一半,并配备了防暴车和狙击步枪……从抓捕到结束,不到四十分钟……”
厅长的眼睛越来越亮:五十多人,三十多把枪,就用了半小时过一点……陈朋可以啊?
但这不对……
“这么大的行动,怎么避开的内鬼?反正了(策反)!”
“没有,不过陈朋提前做了预防,把内鬼排除到了知情和决策层之外,算是歪打正着!”
咦……感觉陈朋,突然就涨能耐了?
说实话,每有大型侦查或抓捕行动,最难的就是内鬼:难的是范围太广不好确定,更难的是确定了之后,怎么应对。
不提前控制吧,他铁定通风报信。
但控制吧,像这种内部人员,牙关比铁铸的还紧。一时半会拿不下来,再长时间不联系,主犯肯定会警觉。
很头疼,也很难办……所以,管他歪打还是斜打,能打准,就是陈朋的本事。
而就凭这份极显眼战绩,就算上面来问责,厅长也有五六成的把握给圆过去。至多给省里下个文件,书面批评一下。搞不好,也就口头说两句……
“不错……老局长,真的不错……你先喝茶,我看看具体经过……”
厅长连着夸了好几声,翻开了文件夹。
第一张是报案回执……遗策,玉温明……好像有点印象?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接到报案后,陈朋就做了布署:在市内古玩市场,文物商店摸查,重点搜寻相同特怔,以及相同时期的文物。
同步通知文物局:疑似张安世墓被盗。
不错,嗅觉很灵敏,安排的也很全面,而且很果断。
第二次,又是一张报案回执:清白镜,七星板?
陈朋再次加大排查力度,甚至将排查范围扩大到邻市、邻省。
直到这次,文物部门才重视起来,组织文物稽查队,同时堪查杜陵周边。
等于市局的侦查时间,比文物局早了半个月都不止。
但这依旧不是重点……
厅长狐疑了一下,又翻了回去:“咦……老局长,两次报案,是同一个人?”
“对,林思成!”李春南点点头,“后面还有!”
还有什么,这个林思成,又报案了?
厅长继续往后翻,然后,眼睛一瞪:
陈朋,竟然给这个林思成配了一个小组,去找墓了?
不是……警察找墓,陈朋你也能想的出来?
但他就是这样安排了……
也是根据这个林思成的推测,陈朋怀疑:盗掘团伙的主动活动区域,应该在韦曲镇一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陈朋有意识的防范内部人员……
但是,仅仅只是一点点猜测,关键的是这个林思成,好像就没听说过。陈朋是怎么做到这个林思成敢说,他就敢信的?
不夸张,这要不是案后报告,而是一份侦察计划,厅长已经开始骂人了……
他愈发好奇,继续往下看,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就是这个林思成,带着陈朋给他配的几个门外汉,硬是把墓的范围缩小到了韦曲镇一带。
同时,他给公安部门,准确的是给陈朋,提供了完整的调查方向和侦察思路。包括盗掘团伙的组织模式、主要构成、资金来源、销赃链条……等等等等
一如之前,陈朋深信不疑,就地调整,连夜修改侦查计划。
更怪的是,李春南竟然批了?
厅长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好,抬起头,瞅了瞅李春南。
李春南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让他往下看。
厅长吐了口气,继续往下翻。
因为内鬼的原因,调查虽然有进展,但极其缓慢,又是林思成建议,微调侦察思路:先不找人,也不找墓,找文物。
然后,最精彩的部分来了:林思成带着两个便衣,三入虎穴。
目的很明确,就他给陈朋提的方向:找文物。
第一次找了一块铜境,把墓葬位置从十几平方公里的韦曲镇,缩小到了数平方公里的两个村之间。
第二次,还是为了找文物……最精彩,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次。
买了一顶银冠,又买了一方长史印……就是凭这两件文物,林思成确定,这就是盗掘张安世的那一伙。
你可以说是运气,也可以说他误打误撞,但他就是撞进了贼巢。
甚至于墓的影子都还没摸到,他却先一步抓住了盗掘团伙的尾巴。
就像是突然间,一道无形的手从天而降,拔开了数千米厚的铅云,从天上降下了一道光。
让愁的头发大把大把掉的陈朋和李春南,突然就看到了希望。
但如果让李春南和陈朋扪心自问:
如果没有第一次的籍册和玉温明,没有第二次的唐代凤纹镜,怎么可能让范强深信不疑:这位开着绍兴牌照的车,自称来自浙省,又姓浙的浙老板,就是来自外地,且极有钱的文物犯子?
之后,才带他去了农家园。
所以,哪有什么运气,不过是必然。
也因此,才有了“假浙老板略施手段,真盗墓贼奉若神明”的经典桥段。
然后自然而然,却又神妙无比的,把于大海都给吊了出来……
报告中只是一笔带过,但厅长能够想像:这个林思成得专业到什么程度,得多像文物贩子和盗墓贼,才能让于大海这种油滑似鬼,奸诈狠毒的老江湖露出头?
甚至于,团伙都被缴了个干净,于大海还发短信给林思成解释:农家园的手下之所以被一锅端,只是一点小意外。他手下还有人,和“浙老板”的合作肯定能继续……
然后再往下翻:还是这个林思成,为了让中建停工,连找四座大墓。一座元代官员家族式墓葬,三座明代郡王墓……
但什么时候,西京的王墓开始一座挨着一座的出现了?
厅长已经无力震惊。
翻到了最后一页,瞄了几眼,厅长的眼睛又往外一突:中建分局总工、总经理涉案,且已到案。
末尾,用铅笔写了一行:昨天晚上与中建郑总到西安饭庄商谈,偶遇林思成与王齐志。随后,王启文,陈涛投案自首……
这个到最后肯定是要擦掉的,也写的不明不白,但厅长能想像出前后经过:中建的郑总半步不退,直到吃完饭,突然遇到林思成和王齐志……
等于这口天大的黑锅,被李春南给甩出去了一半……不,一大半。
打个比方,如果上面如果来问责,厅长完全可以拿着报告:领导你看,中管单位,不是我们不想查,而是阻力太大。
啥,中建不承认?
你的人收了盗墓贼的钱,还收了文物,总归是真的吧?
暗暗思忖,厅长又翻到第一页,重新看了一遍。看完后,沉默了好久。
没见这份报告之前,谁能想到案子是这样破的,甚至于,破到了这个程度?
好久,他点了点桌子:“林思成,是王齐志的学生?”
李春南点着:“对,学生,才大四……明年夏天毕业!”
“学生啊……学生?”
厅长盯着报告,眼神中流露着震惊,以及不敢置信:
“老局长,他才是个学生,但怎么感觉,案子全是他推进的,更是他引导侦办的?该干的不该干的,全让他干完了?与之相比,陈朋反倒像是打酱的?”
李春南默然。
这么说有点夸张,陈朋也更不至于打酱油。但林思成在整个案件侦办过程中的作用,确实无可替待。
主要文物全是他发现的,出自于“张安世墓葬”也是他推测,并证实的。
第一次,第二次的侦察方向都是他拱的,犯罪团伙的组织及作案摸式,也是他分析的。
墓葬范围是他确定的,墓也是他找到的,甚至是逼迫中建停工,让重要案犯投案自首,也是他干的。
要说陈朋,那作用肯定也很大,林思成提供了思路,至少得有人执行不是?
再说了,最后的围捕,陈朋办的是不是也很漂亮,也很精彩?
“对,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数来数去,林思成也就除了没参与最后的围捕……但这个都要是让他干了,还要咱们干嘛?”
厅长眼底泛光,“天才神探,破案精英……老局长,你有没有觉得,跟看电影一样?”
李春南没说话。
确实挺神奇,就这报告报上去,厅里其它领导,以及部里,信了才怪。
但肯定要这样报,少写一笔,李春南都觉得对不起良心……
“对,就这么报:林思成不是警员没关系,约等于领导他的陈朋总归是警员吧,这案子也是市局破的,这总没错吧?这就够了!”
“当然!”李春南点头,又笑了笑,“也离不开省厅的指导!”
厅长笑了笑:“老局长真的是……太会了!”
案子出了多久了,压到今天才来汇报,市局压根就没给省厅指导的机会。
而除了主要案犯没到案之外,剩下的的活,也基本让市局全干完了。甚至于,锅都甩出去了一大半。
等于,省厅躺着领功劳……
他又叹了口气:“老局长,我刚才说的话有点重……”
李春南刚要站起来,又被他摁住:“我要知道案子办到了这个程度,我都不让你来,我自己就去局里了……”
“厅长言重了!”李春南笑了笑,“其实除了汇报,确实还有点困难,想请领导帮忙解决一下!”
还能有什么困难?
厅长狐疑了一下,恍然大悟:“于大海?”
“对!”李春南点点头,“这是条成了精的泥鳅,难抓不说,还极为谨慎。不是对文物、盗墓极为精通的人才,根本吊不住他。
更何况,这次集资金渠道、销赃链条,以及骨干成员几乎被一网打尽,于大海更是成了惊弓之鸟……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拿下的好……”
李春南的意思很明确:不是局里没人才,而是时间不允许。其它都不论,于大海还能等着警察学会了切口和暗语再联系?
而且,切口顶多算是皮毛,寻墓下坑,起货销脏,以及掌眼鉴定,才是重中之重。
先不说有没有,就算有,但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这么专业,还这么全面的人才?
数来数去,还是得靠一下林思成……
厅长琢磨了一下:“他本人呢?”
“正义感十足:为了寻找线索,为了取得犯罪分子的信任,玉温明、唐铜镜、长史印,都是他先行垫付。之后收缴脏款,我特事特办,才打给他……”
“意思是不缺钱?”
“当然不缺……他一捡漏,都是十几、几十万的赚!”
李春南叹了一口气,“名誉,身份也不缺……领导,你记不记得倒流壶!”
厅长惊了一下:“就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但这就难办了呀?
因为不止是缺不缺点什么的问题,而是光林思成同意没用,还得让他老师,得让王齐志同意才行。
“这样……”
厅长搓了搓下巴,“我先从上往下试试,先联系一下学校……同时,你再做做王齐志的思想工作……大院子弟,且老人还健在,从小肯定没少接受红色教育,想来对于老局长这样的战斗英雄,应该还是很敬重的……”
“也不要求小林亲自出面和犯罪份子交涉,只要能帮忙把于大海钓回国就行……当然,安全措施一定要有保证!”
李春南点点头:“领导放心……”
说干就干,厅长拿起座机话筒:“我现在就联系!”
(本章完)
第174章 批改论文
第174章 批改论文
红木地板泛着油光,空调“呜呜”的响。一束绿萝垂下窗沿,微微摇晃。
校长拿着一张纸,端详了好久,又往前一推。
红头文件,顶端的那行字格外显眼:关于借调林思成同志的函。
括弧:公安厅。
王齐志暗暗冷笑:公安厅?
你让部里给我发一个试试?
他想都没想就摇头:“没时间!”
校长怔了一下。
他奇怪的不是王齐志的态度,以及速度,而是这个函。
再看一遍:没错,标题单位是公安厅,以及下面的章,还是公安厅。
“林思成干啥了,竟然让厅级单位发函借调?”校长一脸狐疑,“邱厅长甚至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也没干啥!”王齐志轻描淡写,“就前段时间,他帮文物局、公安局鉴定了一批赃物……估计是用顺手了,想调过去再用一用!”
“案子还没办完?”
“应该没有!”王齐志顿了顿,“但是校长,这可不是案子有没有办完的问题,而是刘备借荆州:搞不好一借过去,就还不回来了。”
校长看了一下文件:“不至于吧,他还是个学生,连组织关系都没有?”
“校长,你看好:这可是公安厅……你看最下面,是不是邱厅长的签名?他们想给林思成建份档案,不跟玩儿似的?”
“校长你再想:林思成要是不好用,何至于让公安厅发函?”
王齐志“呵”的一声,“市局倒是想发函,但陈副局长提了两次,被我顶回去了……”
校长愣住。
林思成的鉴赏水平,已经高到这么离谱的地步了吗?
再想想正当年的林长青,顶多市局鉴证中心给学校打个电话说一声,哪有什么函?
他想了想:“那就不调!”
“当然不能调,顶多不趁手的时候,过去帮帮忙……而且不能多帮,顶多一两天……”
王齐志吐了口气:“校长,咱们的申报资料可都提交了一个多月了,区文化局和旅游局也准备了一个多月,甚至专家组都组织好了。
就因为给公安局帮忙,他这个申请人、传承人死活腾不出时间?如果林思成真被调走了,咱们是不是还得等??”
哦对,申遗!
那就更不能借了……
校长点点头,又似笑非笑:“上次你不还说省一级么,这次怎么又成了区?”
顿然,王齐志的脸上浮出几丝讪讪:脑子一热,牛皮吹大了。
就十一他回京,又是找二姐,又是找岳丈,但都给他顶了回来:王齐志,你当国家级的项目申报是过家家?
不是说是林思成的技术不够,而是你得广而告之,你得普及大众。要通过宣传与展示,起到增强大众文化认同与自信、凝聚民族精神的作用。
不然你以为的申遗的意义在哪,就为了给你评个奖?
老老实实滚回去,一级一级的来……
王齐志当然知道,他就是心急了点,结果被训了好几顿……
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现在反倒不急了:一个个都像是狼似的,看见林思成就像看见了唐僧肉,谁都想咬一口?
慢慢等着吧:从区到省,少说也要一到两年。从省到国家级,又得两年。三四年以后,林思成在不在西京了都还不一定。
这是其一,其二则在于,按照国家非遗目录的范围要求,“青修复技艺”的代表范围太窄。
一是时间跨度:只代表元、明、青三朝,顶多再加半个民国时期。
二是地域范围:只局限于景德镇一个地区,甚至还只是小部分的窑口。顶多涉及极少的一些其它各省的民间窑口,但基本不具备代表性。
第三则是工艺,以及使用范围:只是“皇家御窑”这四个字,就将这两点限定到了相当狭窄的范围区间。
说人话:你想得到大众认可,起到文化认同以及凝聚民族精神的作用,前提得让大众有所了解。
但你要说“青瓷”?
对不起,听到是听过,但谁他妈见过?
再说直白点:王齐志所设想的“青瓷修复技艺”,基本等于屠龙技。申请一下区市两级,应该没啥问题。
他努努力,运作运作,省一级也不是不可能。但国家级……王齐志,你想什么呢?
老丈人的原话。
不但给他掰碎了讲,还出谋划策:想申请国级一级,首先覆盖范围要够广,比如时间跨度,地域范围,以及大众接受程度。
既然林思成连青瓷都能补,而传承人(赵老太太)技艺又出自清代内务府,那肯定是什么瓷器都能补,那为什么不扩增覆盖范围?
比如说,把前面的“青”去掉,直接申请“瓷器修复”。
王齐志只能说,老丈人是真的站的足够高:从汉到民国,从沿海到西北东北,上下两千年,出现过多少种名窑,名瓷?
先不说林思成会不会补,也不说全部了解,就挑选最具有代表性的其中的一部分。光是收集资料,就得以年计。
原料特征、工艺特点,历史脉络,传承谱系……以及现状、价值……等等等等,这些,哪一样不得实地考察?
结果王齐志刚讲完,又被老丈人一顿训:不实地考察,不全面了解、学习,你申什么遗?
回来后一讲,林思成倒是挺淡定,还说单局长说的对。
国家级项目要那么好申请,上博不至于从2004年申到2021,才申请成功。
但当时王齐志正在兴头上,咋劝咋不听……
暗暗转念,王齐志把借调函推了回去。
都站了起来,怕校长耳根子软,他又强调了一下:“校长,那可说好了,谁来借,都不借!”
“放你的心!”校长点点头,“哦对了,区里什么时候来审核?”
“随时都能来。”王齐志拍着胸口,“要不下午?”
校长惊了一下:“能这么快?”
“当然!”
也不看看林思成这段时间都干了啥?
别说区了,要是给市里说一声:我们要评审,不出两小时,专家组就能杀到学校……
只当是王齐志走了关系,校长想了一下:“要陪同,要接待,肯定得准备一下……明天能来吧?”
王齐志点头:“肯定能来……校长你要不信,现就打电话邀请……”
校长半信半疑,拿起了座机。
起初,对话还挺正常,知道是校长后,对方也挺客气。
但当听到“青瓷项目评审”,对方一下热情了起来,说是局领导(区文化局)交待过,评审组随时都可以来。
明天可以,甚至今天都可以。
最后,还问了一下,传承人、申请人,是不是叫林思成?
从前到后,都没提王齐志。
校长总觉得哪里不对。
准备问问王齐志,结果头一抬,早没了人影……
……
积雪扫成了一堆一堆,像极了一个挨一个坟头。
鞋底踩过碎冰,“咯吱咯吱”。
但走了没几步,王齐志又顿住。
不远,就实验中心的楼下,停着一辆猎豹。
普通的蓝牌,没有警灯,也没挂通行证。但陈朋站在车边,呲着牙,朝王齐志笑。
这刚发了函,人就追过来了?
想干嘛,硬的不行来软的?
李局长真没说错,这位陈副局长,是真没把脸当个脸……
哼了一声,王齐志走了过去,刚准备刺两句,后座的门被打开,李春南搓着手下了车。
搓到微微发热,又伸了过来:“王教授,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
王齐志叹了口气。
遇到陈朋这样的二皮脸,他当然不会客气。心情好了讽刺两句,心情不好了骂两句也不是不行。
但换成李局长,就算是心里有意见,也不好露在脸上。
他忙握住:“局长言重……下面冷,先去我办公室!”
“好!”
李春南回了一句,打量着实验楼:“王教授,小林就在里面做实验吧?知道他忙,就没好打扰他……”
王齐志半真半假:“对,不是一般的忙:回来后就歇了两天,然后又开始加班……不加不行,实验室、工作室,以及两个项目,他都是负责人。实验室这边我还能盯着,但工作室那边,他一不在,项目就得停摆……”
李春南笑了笑:“王教授,我知道……厅里之所以发函,只是出于尊重。所以,我和陈朋专程来拜访王教授……”
这还差不多。
王齐志点点头,领着两个进了实验中心。
办公室就在实验室的旁边,路过时,听到林思成的声音,两人下意识的停住,隔着玻璃看了一眼。
实验室很大,林思成站在台上,手里拿着两张纸,朱开平(博士)站在一边。
底下还坐了一排,一手笔,一手笔记本,写个不停:
“朱师兄,从传统的脱盐方法、或是已经经过系统论证的技术角度出发,开辟新的论点,这当然是好的。比如纸浆包裹法、电解脱盐法(铜器保护技术)……”
“但如果做垂直细分,一是可发表期刊的的影响系数太小,二是重迭度太高,三是难度太低……可能我们论证实验才做到一半,突然发现,别人竟然把论文都发表了?等于之前全做了无用功,费时费力还费钱……”
“所以,一定要把护城河加宽,宽到别人想追也没办法追的程度。其次,最好是单独开辟赛道……我说两点,师兄你参考一下:古代铜器防锈,除过髹漆之外,也会用到桐油、蜂蜡、树脂……那为什么能防得住?”
“道理其实和刷漆一样:其中的生物物质吸附成膜,即防水又防氧,为铜器提供保护……但具体是哪些生物物质,却没人研究过。
又具体生成了什么膜,具体是保护的作用多一些,还是缓蚀的作用多一些,更或是形成了生物降解作用,更没有人研究……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
朱开平静静的听,好久,他皱起眉头:“师弟,那已经涉及到生物技术的层面……”
“对!”林思成点头,“但没谁规定研究文物保护的就不能研究生物技术……我们研究的是铜器的防锈技术,管它是化学、生物,还是物理技术,能防锈的技术就是好技术!
再说了,植物提取而已,顶多再研究一下氨基酸和衍生物,对朱师兄而言,又不是特别难?”
朱开平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对他这样的生化博士而言,确实不是特别难,但如果给只修物理、化学类的文物技术专家,这就是天书。
你就说,这护城河够不够宽?
而且可行性极高……要不高,不可能一用就是上千年!
朱开平忙接过论文:“师弟,你提的这个方向相当可以啊,但之前怎么没听过,谁有过研究?”
林思成笑了笑:“成本太高,且不持久!”
朱开平恍然大悟。
换种说法:既便申请专利,暂时也没什么市场。
但最多三四年,陆续爆出欧美国家的金属防锈剂,缓释剂大部分都会致癌之后。
之后,才有国际机构大规模的研究纯天然的植物提取物缓蚀剂,林思成只不过稍稍提前了五六年。
唏,第一家是哪个机构来着,就记得好像是瑞士,还是美国?
但无所谓,闲着也是闲着……
他又讲了一下细节,朱开平索性也坐到下面,拿起笔记了起来。
王齐志听的懵懵懂懂,但经验告诉他,林思成提的这个方向,搞不好能出好多项专利的样子?
而且不止是文物保护,还涉及工业技术,生活应用……
李春南和陈朋当然听不懂。
看了好一阵,陈朋指了指:“王教授,那位是谁,就感觉岁数大一点的?”
“实验室的骨干研究员,朱博士。下面那些是硕士!”
啊,博士?
但感觉站林思成面前,好像有些拘束?
陈朋想了想,不懂装懂的夸了一句:“探讨的氛围挺不错嘛!”
“什么探讨?”王齐志皱着眉头,“他在给朱博士批改论文,下面的那些在蹭课……”
“啥?”
陈朋怔住,“他不是才大四吗?”
王齐志怔了怔,“呵”的一声:“他还不是警察呢,不该干的不一样没少干?”
脸皮厚成陈朋这样都没绷住,禁不住的红了一下……
(本章完)
第175章 这些案子,全都犯过?
第175章 这些案子,全都犯过?
王齐志顺便叫了林思成,几个人到了办公室。
李春南开门见山,拿出了一部手机。
不用怀疑,警务通。但这不是重点,而是信箱中的那几条短信。
最早的一条是范强的大嫂,大概一周前,也就是抓了农家园那一伙的第五天。
说是家里收了件宝鸭(香炉),问他有没时间去看一看。
第二条是范强,三天前,问能不能和林思成见一面。
第三天是今天早上,新加坡的号,没有自报姓名,只问了一句:浙老板,可安好?
不用猜,就是于大海。包括前两条也是他授意发的,而且隔的这么近,十有八九是着急了。
但不奇怪:手下的好手一网打尽,内鬼、保护伞被连根拔起,联络渠道被斩了个七七八八。于大海就是想探听点消息,都不知道找谁。
就凭一个故意放走的范强?
不过专门处理尾货的杵头,见了警察就犯怵,他连个派出所的民警都不认识。
自然而然的,于大海就想到了这位“浙老板”:你不是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吗?
不是要和我合作吗?正好,先试试水……
活不难干,几个电话,几条短信的事。但林思成没吱声,看了看王齐志。
李春南秒懂:“王教授,你放心……局里做了专门的预案,更设计了成套的说辞,只是没有人懂暗语,只能请小林帮帮忙……其实很简单:只要能把于大海吊住就行……”
“当然,偶尔的时候,也会和犯罪分子接触一下:比如按照小林的意思,故意放走的那个范强……不过你放心,安全绝对有保证:我专门派了两个好手,一个扮作司机,一个扮作助理,专门跟着小林……
人你见过,就章丰和徐高兰,连人带车,我一并带过来了,这会就在楼下……除此外,如果有突发情况,随时都可以增加人手……”
王齐志刚端起茶杯,禁不住的晃了一下:厉害了林思成,才二十郎当岁,就配上了警卫?
你师公(王齐志的父亲)到退休,都没混上这个待遇?
抿了一口,王齐志放下茶杯:“李局长,我说句实话:不是我不放人,而是一放,申遗项目就得停摆……包括陈副局长也知道,项目的最终目的,是国家级非遗,任务重,难度高。
最关键的是:并不止我们一家在准备申请这一个项目,而是与好多家省级博物馆竟争……其中就包括上博,河博……所以林思成一走,不仅仅是项目会耽搁多久的问题,而是最终能不能评上的问题!”
“王教授,我了解过,但你放心,并不妨碍!”李春南笑了笑,“说直白点:于大海回国之前,只会和小林用电话和短信沟通,而他只要敢回国,那自然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也根本和小林见不上面。所以需要小林做的很简单:能接打电话,收发短信就行……”
王齐志愣住:“接打电话……这么简单?”
陈朋刚要说:对,就是这么简单,但被李春南给瞪了回去。
“其实并不简单:要会暗语和切口,要懂盗墓、销赃,更要懂文物,懂鉴定……”李春南叹了口气,“王教授,我也不怕你笑话:这么全面的人才,局里真没有……”
王齐志默然不语:林思成,你可以,正经人会的你会,正经人不会的,你还会?
看王齐志不说话,李春南又强调了一下:“而且于大海这个人极谨慎,既便会派马仔和小林接触,也绝不敢太频繁……所以,与小林本职工作并不冲突。”
王齐志依旧没点头:“李局,明天评审组就会来学校审核,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最晚到下周,林思成就得去外地考察,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在外地,且一去就是好久,也不妨碍?”
李春南郑重点头:“王教授,不妨碍……不但不妨碍,还无形中给犯罪份子增加了可信度:文物贩子,不就是全国各地的跑?”
王齐志怔住,不知道再应该怎么问。
只是接打电话……只是偶尔和马仔接触一下……关键的是,专程派了两个警卫?
他再要阻拦,好像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正暗忖间,李春南又拿过包,掏出一个信封,往前一推:
“小林,这段时间辛苦,这是市局针对这次主要嫌犯的悬赏赏金,我换成支票……不多,就二十万,可能还没有你捡一次漏赚得多。但有功必赏,你务必收下……”
王齐志怔了怔。
乍一看,就这么点?
但被称为毒王,制毒数十吨,全球知名,公安部a级通缉犯刘招华,也不过才悬赏二十万。
更何况,这还是李春南特事特办,先抓到人,后补的悬赏令。
能做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够可以了……
思忖间,王齐志又叹口气:“老局长,我没其它的要求,就两个字:安全!”
李春南暗暗松了一口气,又笑了笑:“王教授,你放心!”
稍一顿,他又看看林思成:“小林,辛苦!”
林思成点点头。
谈不上辛苦,在他看来,不过是顺手。
当然,也不是一丁点儿的危险都没有……
他翻来覆去的研究着警务通,随口又问:“陈局,这些天,你们怎么稳住的于大海?”
陈朋顿时得意了起来,刚要大吹特吹,迎上李春南的眼神,把百分之九十九的话咽了下去:
“许念琴撂了!”
咦,意外之喜?
不用猜,看宋老三行事的做派就知道,那女人手上应该是粘过人命的。
与活着相比,姐夫算个屁?哪怕机会很渺茫……
林思成想了想:“赵总(赵修能)这边呢?”
“你放心!”陈朋做了个“ok”的手势,“背了十天,早已倒背如流!”
不是怕赵修能嘴松,而是怕他一不小心中了于大海的话术,说漏了嘴。
林思成点点头,又指指新加坡的那条短信:“怎么回?”
陈朋不假思索:“你自己看!”
不是他没想法,而是经验证明:由着林思成发挥,绝对比设置什么预案、说辞的效果要好的好的好。
就像之前:谁想过,林思成一捅就能拥到贼窝,甚至能钓出于大海?
两人头对头,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越说越深入,越说越深入。
李春南听的双眼泛光:这身本事,不干警察可惜了……
王齐志听的心惊肉跳:寻墓、开井、下坑、起货、销赃、洗钱、跑路,以及团伙火拼,乃至杀人灭口……为什么一讲起来,感觉这些案子,林思成全部都犯过一样?
(本章完)
第176章 连泡热的都赶不上
第176章 连泡热的都赶不上
朝阳迟迟升起,薄雾中透出淡金色的光晕。
王齐志踏进工作室,怔了一下:没见林思成穿过西装,还挺像那么会事?
他随意坐了下来:“别紧张,基本就是走过场!”
到不是有关部门和专家组不负责,而是王齐志完全是奔着国家级非遗目录去的,准备的极全面。
再说了,只是立项初审,一点儿都不用担心。
林思成点点头:对上杀人犯都不怵,着实没什么可紧张的……
转念间,李贞沏了茶,王齐志吸溜了一口,又往外瞅了瞅。
一辆商务,安安静静的停在工作室的对面。玻璃上贴着膜,但不用怀疑,里面肯定有人。
林思成小声解释:“老师,你别觉得李局长说这两位是警卫,就真当他们是警卫?那只是为了让你安心,故意夸大了一下……当然,肯定要负责安全,但只是顺带……”
“他俩主要干的,一是查遗补漏,及时和总部联络:毕竟我不是真的警察,嗅觉不如他们灵敏,遇到一些情况不知道如何判断,如何应对……
比如,我刚巧到了外地,于大海和我联系,要派手下和我见面,我见是不见?见吧,安全没有保障。不见吧,白白错了失良机,甚至可能会引起于大海警惕……
二是应对突发情况:比如,我和范强突然在街上相遇,那范强抓是不抓?不抓吧,我昨天还和于大海联系,说人在上海,过了一夜就到了西京?抓吧,我这身单体薄,还真能和犯罪份子拼命?万一他有枪呢?”
王齐志吓了一跳:“陈朋不是说,那个范强被盯死了吗,还能在街上碰到?”
“当然盯死了,就他那几个号码,二十四小时定位监控,到哪警察都知道……”
林思成吐了口气,“我只是打个比方:因为和于大海联络的越久,他手下和我接触的马仔就越多……没有范强,还有林强、王强、陈强……”
王齐志瞪着他:“那你还干?”
林思成顿了顿:“老师,这活我不干,就真没人干了……”
王齐志怔住,不知道说点什么。
就如昨天李局长说的那句:王教授,我不怕你笑话,像小林这么专业,还这么全面的人才,我一时半会真找不出来……
难道仅仅只是一时半会?王齐志估计,给李春南一两年他也找不到。
所以,林思成不干,还真就没人能干。
但一想起陈朋那天打电话跟他邀功,王齐志就头皮发麻:王教授,小林立大功了……五十多个人,三十多支枪,子弹上千发……
陈朋被他那一顿骂……你邀个鸡毛你邀?
所以,再是有警卫,也只是两个人,两把枪……
林思成当然心知肚明,但他还是干了!
说实话,哪个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三观超级正,正义感超级强,有责任心有担当?何况他和林思成的关系还越来越紧密。
所以王齐志既自豪,又纠结。
正拧巴个脸,一脸踌躇,林思成笑了笑,站起了身:“老师你看,赵总几个亿的身家,不也照样在干?而且是拖家带口的干……说实话,他比我危险多了……”
王齐志抬起头:一辆奔驰越野停在门口,赵修能带着两个儿子下了车。
他哼了一声:“你怎么不问问,赵总的身家怎么来的?他不干,他那几个亿能不能保得住?”
林思成笑了笑,没吱声。
所谓论迹不论心……
转着念头,师生二人迎出门……
和王齐志打了声招呼,赵修能絮絮叨叨:“老娘昨晚听说后,兴奋的不行,非得来一趟……说既然评审,她这个第二代传承人怎么能不来?”
“该找的不该找的证明资料找了一大堆,甚至让老二弄了辆房车……你要不劝,真就连夜跑过来了……”
林思成笑笑:“才是区里评审,杀鸡焉用宰牛刀?等到省一级,再请老太太出山也不迟……”
“对,我也是这么说的!”
两人絮絮叨叨的聊,王齐志冷眼旁观。
乍一看,挺正常,好像朋友叙旧。但细一想:赵修能几岁,林思成几岁?
再算一算,赵修能的岁数,好像和林长青差不多……
更怪的是,隐约间好像给人一种朱开平站林思成面前的那种感觉:赵修能虽然叫的林老师,但语气也罢,神情也罢,好像对面站的是前辈?
还有赵修能那两儿子,三十郎当岁,比自己没差几岁。但正襟危座,一丝不苟,林思成偶尔和他们聊两句,腰下意识的就往下一勾,脸上顿然堆满笑,比对他们的老子还要尊敬。
在江湖中摸打滚爬大半辈子,赵修能什么样的场面没经过?
包括他那俩儿子,也绝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所以乍一想,好夸张?
但肯定有原因。
问题是,林思成干嘛了?
暗暗思忖,又聊了一阵,学校接待组也到了。
不可谓不重视:校长带队,校院两级的主要领导全来了。
王齐志和林思成又介绍赵修能父子,只说是省内极有名气的老手艺人。而林思成所谓的“非遗传承人”的身份,就来自赵修能的母亲赵老太太。
领导们一听,都挺奇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
这位赵总岁数挺大啊,六十过了吧,也挺气派?
既然只是为了证明传承谱系,第三代传承人和第四代传承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那为什么林思成不拜这位赵总,而是专程要拜已经八十余岁的赵老太太?
虽然没人问出口,但赵修能能感觉得出来,只是讪讪一笑。
只配提鞋可能有些夸张,但他的那点手艺,在林思成面前真不够看。林思成给他传承还差不多……
寒喧了一阵,评审组到了学校。
带队的是区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之下文化局、旅游局、文物局、广电……等等等等,来了个全。
专家团规模也不小,相关行业,林林总总来了二十多人。
一一介绍,当看到单望舒和叶安宁时,林思成不由怔住。
这俩是怎么混进去的?
王齐志就在一边:“这俩闲的……昨天本来要请假,说是今天要过来帮忙。其实就是想瞎凑热闹,说不定还会添乱,我就没答应!”
结果,就进了评审组?
不过确实沾点边:单望舒在市旅游局,叶安宁在保力,既有专业能力,也属于相关行业……
暗暗转念,林思成远远的笑了笑。
两人点头回应,嘀嘀咕咕:“安宁你看,林思成穿西装,还挺上相?”
叶安宁点点头:“确实挺耐看!”
“呀,领带歪了?待会他还要上台讲话吧?”
单望舒在叶安宁的背上拍了一把,“你去提醒一声。”
“这么多人,不用了吧!”叶安宁犹豫了一下,“我给小舅发短信……”
将拿出手机,一道身影从林思成的侧面走了出来,帮他正了正领带。
动作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和林思成一样,穿着西装,戴着铭牌,就挺正式。
仔细一看,李贞?
单望舒怔了一下,瞪着叶安宁:“李贞怎么不嫌人多?”
叶安宁抿着嘴笑:“她是助理!”
“助你个头!”单望舒又拍了她一把:“你还笑?”
随即,学校领导带专家组参观,一群人进了工作室。
程序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参观,介绍,看历史文献,看申报计划,看影音资料。
然后询问了解:项目的历史渊源,传承现状,文化价值、濒危状况,以及详细的保护方案,传承计划。
包括对传承谱系,也就是赵修能的询问了解,同样没少一点儿。
乍一看,详之又详,细之又细,严之又严。
其实,只有少数的几位知道:申请团队准备的文件、资料,比这全的全。
既然不会出意外,那自然就要严格按照流程来。其它不论,到时做为宣传资料,以及再往上一级单位申报的辅助资料,也能多一点说服力。
如此这般,足足一天。
过程很慢,但结果并没有出意外:专家组全票通过,“西京市碑林区西北大学瓷器修复申遗项目”,正式启动。
林思成波澜不惊,王齐志却暗暗松了一口气:万事开头难,算是迈出去了第一步。
之后是招待会,校领导主持,师生俩坐陪。
林思成一如即往,滴酒未沾,王齐志却喝的红光满面。
抽了个空,他把林思成拉一角落里,拿出手机:“来,汇报一声!”
林思成一头雾水:“给谁汇报?”
“我老丈人,你单师公……”
“哦哦……”
林思成猛点头:跟着王教授,自己亲戚越来越多了……
转念间,电话接通,但没说几句,一盆凉水浇到了王齐志头上。
“王齐志,你们怎么这么慢?河博(河南)上个月就报到了省里,上博在三个月前就通过了省级审核,已正式列入上海非遗目录名单,最迟09年年底,就能向文化部和旅游总申报……”
老丈人的声音有些严肃,还带着几丝狐疑,“王齐志,你这回去两个月了,忙什么了?”
王齐志一脸懵逼,这也能赖我?
随即,他心里又跳了一下:这么一算,河博至少要比他们早一年,上博更是早了三年?
这他娘的,怕是连泡热的都赶不上?
(本章完)
第177章 见缝插针
第177章 见缝插针
江山素裹,万里雪白。
王齐志扶着栏杆,双眼空洞无神。指缝里的烟头已烧到了海绵,却浑然不觉。
突然,他激灵的一下,使劲的甩手。
林思成看了一眼,递上了湿巾。
王齐志接过来,捂住起了泡的手指,眉头皱了一下:“岳父固然说过,历史要够悠久,社会影响力要大,覆盖面要广。但林思成,没必要覆盖十省市,二三十个窑口之多吧?”
林思成低着头:“老师,多走一走,学一学,准备全面一些,到时候成功的把握也要大一些。”
“我知道!”王齐志点头,“但是林思成,时间够不够?”
之前还不觉得,但岳丈的一个电话,突然就有了火烧眉毛的感觉?
河博已到申请到了省一级,想来最多三五月半年,就能列入省级目录。
上博更是一骑绝尘,等文化部“须列入省级目录满两年”的年限一到,就能向国家级部门申报。
甚至于不止这两家,景德御窑博物馆、南京博物院,以及复旦大学文博系,基本都已经达到市级评审合格,向省级部门申报的阶段。
而西大,自己和林思成,才刚刚立项?
王齐志看了看手里的考察计划书,一脸愁苦:
耀州窑(陕西),平定窑(山西)、长沙窑(湖南)、邢窑(河北)、景德镇(江西)、登封窑(河南)、婺州窑(浙江)……
照这么看,林思成不把全国的知名窑口跑一遍,绝不罢休?
好久,他挠了挠眉心:“林思成,基本功搞扎实点,技术准备的充分一点,确实没错,但你也不能太实心眼……我要说实话:你师公是怕我投机取巧走捷径,才说的那么严重,你信不信?”
林思成默不作声。
因为单局长的说的那些绝非危言耸听:就像上博,04年申遗试行办法刚出台的时候就开始申报。那时还没有区、市、省、国家的等级限制,更没有年限限制。
结果申报一次,被打回来一次,再申报一次,又被打回来一次。
主要原因,和现在的王齐志的心态一模一样:怕被人抢了先,偷机取巧走截径。基本是哪个有名哪个贵,我就申报哪个:先是青瓷,然后明清御瓷,第三次又加了个宋瓷。
其次,也有研究成本,时间跨度,人力、物力、经费等等方面的考虑,所以项目的覆盖面不够广,大众认可程度不够高。
却忽略了申遗的核心:延续文明基因,强化大众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和归属感,乃至打造国际名片,增加国际影响力,提升国际话语权。
说直白点,御瓷和宋瓷,流传下来的有几件,大众见过的又有几件?
所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从第一次申报的2004年,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整整蹉跎十七年,直到2021年才申报成功。
至于河博,连续折戟两次,后面直接放弃了。
所以,林思成就觉得:磨刀不误砍柴工,与其屡败屡战,还不如直捣黄龙。
也没必要和上博、河博争一时长短,初审、复审都是统一时间,又不是谁申报的早,谁的成功率就高?
想了想,林思成耐心解释:“老师,初期确实慢一点,但基本一年左右,考察学习就能告一段落。那时市里肯定已经通过了,同步申请省一级,再按年限要求:满两年后,也才是2010年,时间刚刚好……”
“老师你要还不放心,那我考察我的,你申报你的。前面的一年,再加之后的这两年,三年时间,肯定能考察完……实在不行,那你先走走后门:先入省级目录,然后一点点的补充资料,逐步完善传承谱系……”
“我当然知道怎么操作,林思成,我担心的是十多二十几种窑口,一跨就是好几个朝代,你能学得过来吗?”
王齐志左右瞅瞅,压低声音,“区市两级肯定没问题,也没必要,省一级也不是不能运作,但到了京城……你老师我想帮你做个弊,都没办法?”
林思成哭笑不得:哪需要作弊?
八年故宫,跟着王老太太,该补的不该补的他都快补吐了。
所谓一法通,百法通,既便不会,学起来也绝对没有王认为的那么难……
暗暗转念,林思成又笑笑:“老师,那这样:我最后学会几种,咱们就申报几种……这样行不行?”
王齐志默然:死钻牛角尖,没治了!
天寒地冻,入九寒天,要点资料,在工作室里研究研究就行了,非要往外跑?
叹了口气,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去吧去吧去吧……”
林思成笑了笑,揽了揽王齐志的肩膀,又朝着单望舒和叶安宁挥挥手:“师娘,叶表姐,再见!”
单望舒点点头:“出野外的时候多穿一点……记得勤打电话。铜川也就六七十公里,到周末了就回来……”
“好的师娘!”
林思成应了一声,冲着叶安宁笑了笑,转身上了商务车。
章丰打火,车子驶进高速路口,汇入车流。
等看不见尾灯,单望舒瞪着叶安宁:“你今天怎么回事,哑巴了?”
叶安宁抿着嘴:“就评审那天,小舅喝的半醉,他送小舅到家……临走时跟我说:安宁姐再见……我说,以后别叫安宁姐……然后,他就叫叶表姐……”
单望舒怔了一下,“吃吃吃”的笑:“林……林思成真的是……叫个名字而已?”
一时间,她不知道怎么说?
王齐志一脸古怪:只是改个称呼,叫个名字吗?
他又看了看叶安宁:“你舅妈教你的,对吧?林思成都忙成狗了,你们还给他上心理强度?”
“你不懂就少掺和!”单望舒瞪了他一眼,“有本事,你给林思成换个助理?”
换助理,李贞?
王齐志呵呵一声:杞人忧天。
没看到商妍也在,李贞这个助理,现在助的是商妍好不好?
主要协助林思成的,是刚招来的男硕士。再说了,相处这么久,林思成是什么品性,你们还不清楚?
正不以为然,他又突地顿住:糟了,忘了叮嘱林思成,少听那三个警察瞎忽悠……
转念间,他忙拿出手机。
车里,林思成拿着一张人物关系图,随队的刑侦队长一一解释:
“周小军,外号黑八,高振岗(于大海团伙二把手,掌眼)的徒弟,2000年左右单干,入狱三年……”
“刘魁,外号刘大顶,曾经是于大海手下的下墓好手……”
“这两人,现在都在铜川一带活动……”
林思成静静的听着,心中暗叹:厉害了?
自己刚说要去铜川,陈局长就把铜川一带的关联人物找了出来?
可谓是见缝就插针……
(本章完)
第178章 不辛苦
第178章 不辛苦
肖玉珠曾经问过:林思成,为什么一定要申遗?
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捡漏不香吗,修复文物不赚钱吗?
林思成只是笑了笑。
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角度不同:这个社会,不是有钱就能解决一切的。
捡漏是挺香,但这玩意全凭运气,再牛逼的鉴定师和专家,也不可能天天捡漏。
修复文物是挺赚钱,但正如爷爷和王教授屡次提到的,要有与财富积累相匹配的实力。
就像赵老太太,手艺够高吧,知名度也很高吧?
但在林思成看来,高则高了,却偏了。老太太在文物、收藏、修复、倒斗,盗墓这几个行当确实很有影响力,却至多也就是“匠”。
如果成为国家与权威行业认可的技艺传承人,文化守护者,那你就是“师”!
传承技艺,保护技艺,普及传统文化,推动发展创新,提升社会影响力,乃至打造文化名片……
还比如赵修能,几个亿的身家,家里的藏品堆成了山,够有钱吧?
但说句扎心窝子的话:别说陈朋,连关兴民都不带正眼看他的。但凡淘到点儿稀罕东西,不但不敢让人知道,还得东躲西藏。
而林思成,既便是李春南见了他也客客气气。知道他淘到赤霞杯、徐谓礼文书的人一大堆,甚至于那两件东西的来历也不清不楚。
但谁问过?
固然因为林思成有先见之明,该报备报备,该合作合作。更有王齐志对他的保护,以及身份加持。但更多的,是这些人,以及这些机构对林思成的品格和能力的认同。
所以,身份地位这个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如果你没有,那对不起,哪凉快,你哪待着去……
胡乱转着念头,一声车笛,林思成拉回思绪。
不知不觉,已进了tc市区。
巨大的烟囱如剑林般伫立,浓烟升腾而起,又被呼啸而过的寒风撕成碎絮。
路灯浸在浓雾中,像化开的水彩,模模糊糊,泛旧的广告牌被映的发白。
圆柏树上落满了灰,汽车驶过,积雪被卷成了黑色的泥浆。行人裹着厚厚的大衣,匆匆而行,满面风霜。
整个城市,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乌蒙蒙,灰扑扑。
铜川因煤而立,先矿后市,有这样的景像才正常。
到了酒店,放好行李,然后吃饭。
乍一看,人不少,林林总总八九位:学校专程来接洽的副院长、指导老师商妍、助理李贞,以及林思成和新招的助理。
剩下的几个,竟然不认识?
商妍又看了看名单:“这三位,是区文化局的协助人员……我怎么看着不像?”
林思成笑了笑:“商教授,上级重视是好事,你管他像不像干嘛?”
商妍嗯了一声,再没说话。她就是觉得这三位的身份定位有点怪:一个司机,一个资料员,一个技术助理……全都围着林思成转。
上级对林思成这么重视的吗?
但王齐志,又专程给林思成配了个硕士助理?
反正很怪,但也只是好奇了一下,商妍并没有多想。
吃过饭,稍事休息,一行人直抵铜川陶瓷研究所。
楼不高,五层,装修的也很简单。
但该有的都有:研究室、实验室、资料室、技术研发中心……
该配备的设备一应俱全,好多都是最新一代的进口货,而且很新,锃亮刺眼。
四十出头的男人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同时透着几分自信:“是西大的苏院长?”
两只手握在一起,苏院长点点头:“对,我是!”
“我是研究所耀州青瓷技艺开发部的负责人,我姓刘……老师去了京城,杜所长(副职)到市里开会了,所以由我接待你们……”
苏院长也没在意,还琢磨了一下:这位应该是铜川陶瓷研究所所长、耀州窑陶瓷烧制技艺研究中心负责人,同是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技艺传承人的孟树峰孟所长的学生。
至于这个开发部,大概类似于主持工艺复原和研发设计的项目组,这位应该是负责人。
这次来学技术的,也没必要纠结接待规格高与低,苏院长客气的握了握手,又介绍林思成:
“刘部长,这位就是我们学校已立项的‘瓷器修复技艺’传承人林思成,也是我们学校的高材生……
此次来贵所考察学习的对象就是他,具体的考察和学习安排,也由他自行和贵所接洽……还请多多关照!”
起初,刘部长脸上还带着笑。随着介绍林思成,笑容渐渐的就淡了下来。
学生,传承技艺、申遗……这是怎么凑一块的?
林思成发现不大对,就没握手,因为这位压根就没和他握手的意思。
甚至没寒喧,就问了声好,直接拿出计划报告:
“你好刘部长,你叫我小林就行……我们这次来,一是考察学习:既耀州窑瓷器的原料与工艺技术。二是技术交流,即古青瓷修复技艺复原……接下来肯要麻烦您……”
刘部长接到过计划,扫了几眼。
内容不少,要查资料,要研究样本,要观摩学习,还要实际操作。
再看时间:差不多要学习一个多月……
来回看了两遍,刘部长笑了笑:“小林,我只负责接待,这个要请示一下所领导,才能回复你!”
林思成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好,那麻烦你!”
刘部长说了声好,等人出了门,苏院长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来之前,好歹以西大的名义发了函,再不待见,这位也不至于如此冷落?
林思成想了想:“估计是把我们当成偷技术的了?”
“怎么可能?”
苏院长有点想不通:“函上写的清清楚楚:我们申报的是‘瓷器修复技术’,他们的是‘瓷器烧制技艺’……一个修,一个造,我们偷了有什么用?”
林思成叹口气:“苏院,你看我,像不像修复手艺很高的样子?”
苏院长愣住:哭笑不得,且又气又笑。
确实,林思成有点太年轻。
这不是歌曲,戏剧,死记硬背就够。而是手工技艺,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经验。
反正怎么看怎么不像,自然而然,刘部长就怀疑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不奇怪:其它单位从已申遗单位偷技术的不是没发生过,且不是一两起。
而且级别都不低:有的是市一级单位,更有省级单位……与之相比,他们把西大当成贼,一点儿都不稀奇……
正转念间,刘部长去而复返。看似很客气,却明显带着几丝疏远:“苏院长,我刚请示了杜所长,领导让我们尽量配合……
稍后,就会有培训部的负责人来送资料……另外,我会让修复组的负责人过来一趟,如果参观考察,你们以后和他联络……”
说着又笑了笑,伸出手,“苏院长,实验室还在做实验,不敢离开太久,抱歉!”
说罢,刘部长瞄了林思成一眼,施施然的一转身,出了接待室。
一群人面面相觑:还真把他们当成的偷技术的?
不然不至于这么敷衍……
苏院长皱着眉头:“小林,我怎么感觉,待会送来的资料,十有八九没什么价值?”
林思成点点头:“苏院,你把感觉去掉!”
一阵哄笑,新招的助理一脸新奇:“耀州瓷去年才申遗,申报的也只是青瓷烧制技艺,竟然有专门的陶瓷修复研究部门,挺厉害啊?”
林思成刚要说什么,商妍“嗤”的一声:“小孙,你进门的时候没注意?”
孙助理不明所以:“商教授,你说的什么?”
“楼门口那么大块牌子,你看不到?”
顿然,孙乐臊了个大红脸:瓷器研究所,可不就是要研究陶瓷修复?
但他满脑子都是“国家级申遗研究中心”,把这一茬给忘了……
林思成叹了口气,又看看商妍。
商妍哼了一声:你老师公器私用,把李贞换掉的时候,你怎么没护一下?
我只是刺他两句,没给他穿小鞋就不错了。
林思成一脸无奈……
不是很顺利,不过心态都挺稳定,主要是林思成并不是太着急。
过了十来分钟,又进来几位,介绍说是资料科和修复组的负责人,身后的几位还托着十多份档案袋。
林思成一样一样的拆,苏院长和商妍又问了几句。
前者还好,说是让他们先看,要缺什么资料,他随时再找。
和后一位一聊,两位心里满是失望:现阶段,瓷器研究所的主要修复研究,还是以锔金、大漆为主。
苏院长和商妍期望的无痕修复,压根就没涉及到。
但要说锔金和大漆,林思成不比谁补的好?
放下资料,等人一走,商妍迫不及待:“林思成,怎么样?”
“资料不全!”林思成叹口气,“缺少核心技术!”
“那怎么办?”商研看着苏院长,“联系学校,还是找市文化局,或是文化厅解释一下?”
“估计作用不大!”林思成摇摇头,“反倒会适得其反!”
地方出点政绩不容易,肯定要保护好,更要利用好。
你觉得是在解释,但给对方的感觉,就像是在施压……
“虽少缺少核心技术,但这套资料并非没价值,我先看看……当然,最好能找几件具有代表性工艺的作品对比一下。”
林思成想了想:“要是能进技术研发中心参观一下,就更好了!
“tc市博物馆的副馆长,就是从咱们学校毕业的。”苏院长沉吟着,“请他帮忙斡旋一下,进研发中心看一下,问题应该不大!”
商妍也站了起来:“我去找样本!”
孙硕士眼睛一亮:“商教授,耀州瓷,咱们学校不就有?”
商妍怔了怔,斜着眼睛盯着林思成:你老师,就给你换了个这种水平的助理?
林思成没说话,叹了口气。
水平确实差点,关键的是仓促上阵,压根就没好好学习资料:耀州瓷烧制技艺早失传了,铜川申遗用的是半创新的代替技艺。
你拿纯古瓷,研究人家的创新技艺,怎么研究?
关键在于,助理的专业能力、熟练程度,会影响到他本身的学习进度。其它不论,只是查询、整理资料一项,估计这位孙师兄就够呛……
想了想,林思成点点桌子:“孙师兄,你先抓紧学习一下资料,李师姐,这几天要麻烦你……”
“啊?”李贞怔了一下:“不辛苦!”
商妍撇着嘴:我这个导师都还没发话呢,你就不辛苦?
但她没吱声……
(本章完)
第179章 这还差不多
第179章 这还差不多
夜幕微垂,巨大的烟囱喷吐着赭红色的浓烟,云层仿佛受了伤,血色浸染了半边天。
局长站在窗边,手里夹着半根烟,眼中闪烁着狐疑:“老杜,你怀疑有人要偷我们的技术,不大可能吧?”
“领导,不得不防……你记不记得前年,我们进京申报,那几个单位差点在会场干起来?”
局长怔愣了一下,默然不言。
说实话,那次真让他见了世面:堂堂的中字头单位,代表最高研究水平的科研机构,争斗方式竟然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老大说老二偷了他的技术,老二说老三偷的是他的技术,老三又说老大也偷了,还两家都偷了。
争到最后,三家直接开骂,骂娘。不夸张,就差在会场里开干了。
最后争论不休,但因为渊源过于久远,不好查实,最后一家一项。所以第一批的中医中药技艺百齐放:光是三家国字头,就申请十二项之多。
虽然耀州窑陶瓷烧制技艺已经进了国家级目录,抢也抢不走。但如果以“耀州瓷修复技艺”立项,国家级不敢说,省级目录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但话说回来,与其共享技术,帮助西大申报,铜川为什么自己不再多申报一项?
省级荣誉也是荣誉,谁还能嫌少似的?
“确实不得不防!”局长弹了弹烟灰,“他们现在是什么诉求?”
“说是资料不太详实,能不能再帮他们找一找。或是借阅一下申遗时的申报资料也可以……我推给了孟所长,说孟所全带到京城去了……”
局长一脸古怪:“他们信了?”
“当然不信,所里和局里肯定有电子版的……不过没点破!然后又说,能不能参观一下研发中心,实地看一看耀州瓷的刻胎和施釉过程……所以我才来请示领导!”
“瓷胚刻胎、施釉?”局长回忆了一下,“这都是咱们的核心技艺吧?”
“对!”杜所长点头,“所以我有些犯难:不让看吧,都晾了十来天了,依旧和和气气,没有过任何怨言。再者,咱们市的工业比重较高,咱们局的研发能力又太单一,时不时的就会求到西大,关系弄太僵也不好……
但让看吧,他看了一遍想看第二遍,看了两遍想看三遍,死赖着不走怎么办?”
“笨,他还能二十四小时不走?等他一走,你不会关门?是机器不能坏了,还是电路不能短路了?”
局长斥了一句:“那就让看一看,不要太久不就行了?嗯,不能拍照,不能录像!”
“当然不能拍?”杜所长点点头,“那多久合适,一个星期?”
“他们的考察行程不是一个月吗,已经过了半个月,那就再看半个月吧!”局长想了想,“没有资料,谅他们也学不会!”
“那肯定的!”
从上世纪八零年左右,孟所长就带领研究所钻研,整整研究了十几年,且“研烧结合”,才将技术相对复原完整。
烧废的瓷器,得以“百吨”计。
不可能看两眼,就能把整套的技术学走?
杜所长站起身:“好,那我现在就通知!”
“嗯!”局长点点头,“对了,老孟什么时候回来?”
“年跟前了吧,最早也到月底了(元月)。”
“那正好,毕竟他和西大渊源不浅,要回来的早,交流交流,再送送行!”
“也对!”
杜所长不置可否,告辞离开。
刚下了工业局的大楼,他拔通了苏院长的电话。语气如释重负,甚至还带着表情:“苏院长,不负重托……”
……
苏院长接完电话,又打给了林思成。
扪心自问,研究所的态度其实还可以:除了防贼一样的防着,不给核心资料,不让进研发中心之外,其它的都挺慷慨。
配了一间小型的实验室,设备和仪器用来修复瓷器完全够用,物料也能及时提供。
所以这半个月来林思成也没闲着,除了找资料,就是研究工艺和配方。
但可惜,除了古法复原,还有部分工艺创新,一时半会还真推导不出来。
就如桌上这一樽:耀州青瓷牧丹唐草纹罐。
补虽然补好了,但细微处还是能看出补釉的痕迹。
这是因为釉料配比不同,产生了色差。
其次,补绘前的缺损刻胎,林思成反复的试:刻、划、剔,浅雕、深雕、镂雕……从唐到清,所有的陶瓷雕胎技法试了个遍,依旧有些差强人意。
所以他很肯定,这不是古法,而是孟所长创新的代替技法。但具体是什么,只靠成品真研究不出来。
但只要让看一遍湿胎刻胎的过程,他就能推导个七七八八……
正端详着,苏院长打的电话打了进来:“杜所长打电话,说是答应了,明天就能去研发中心。但因为年底要保养设备,所以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林思成猛呼一口气:半个月绰绰有余。
像这样刻工极为繁复的大罐,最长也就刻一周。然后配釉施釉一天,再烧一天,再晾一天……十天足矣。
暗暗盘算,林思成夹着手机,摘下手套:“苏院,明天几点?”
“八点半吧,怎么也得等人家上班!”
“好!”
三两句挂了电话,林思成左右看看:“李师姐准备一下,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商教授和孙师兄休息吧!”
三人点点头。
瓷研所当他们贼一样的防,去得人太多反而不好。再一个,除了林思成,其它人去了也只是看热闹。
稍顿了顿,林思成看着其他三位,似笑非笑:“葛主任(刑警队长),你们去不去了?”
“去!”葛旭点头。
但心里嘀咕:但我肯定不去……他感觉跟林思成搞研究,比坐牢还难受。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挺新奇,林思成做实验的时候,他们也会跟到实验室。
结果,林思成丁点儿都不客气,真拿他们当助理使唤:洗残器,磨瓷片,研瓷粉,摔泥胚(和匀瓷泥)……反正哪个没技术含量,哪个活最重,哪个就让他们干。
要不就是抄资料,因为杜所长不让复印,就只能硬抄。抄了一周,抄的章丰和葛队长头昏脑涨。
不夸张,他们感觉比在街上追贼还累。
自然而然,这两个就开始偷奸耍滑:要么你上半天,要么我下半天。让干点啥,也磨磨蹭蹭……
葛队长伸手一指徐高兰:“让小徐去就行……”
徐高兰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他连忙打补丁:“去一天算两天值勤!”
徐高兰心满意足:这还差不多。
(本章完)
第180章 白劝了
第180章 白劝了
灰白的雾气漫过窗沿,玻璃上凝出奇形怪状的霜。
顶灯的冷光泼洒而下,展柜中的瓷器泛出润泽的青光。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大周后主柴荣独爱青瓷,而后就有了中柴窑,南龙泉,北耀州。
这三种青瓷,即便是五代北宋,也是一器难求。
这些当然是现代仿品,但仿的维妙维肖,足以以假乱真。
也由此可见,为复原耀州窑烧制技艺,孟所长下过大功夫。
林思成一边看,一边给李贞讲:“孟所长师从李国祯先生,1940年,李先生考入西北大学化学系,1944年毕业。因成绩优异,被分配到重庆中央工业实验所……”
“1953年,李先生受轻工部指派,到景德镇落实周总理关于尽快恢复历史名瓷的指示。之后,李先生任组长,与轻工部研发所、上海硅酸盐研究所(陶瓷)联合,成立国瓷组,复原古名瓷技艺……
之后,又主导浙江龙泉窑、福建建窑、德化窑等名窑的恢复工作……可以说,五大名窑,六大瓷系,这些名瓷能重现于世,李先生功不可没……”
李贞静静的听,杜所长和刘部长也静静的听,还时不时的对个眼神:这小孩了解的挺透彻吗?
大致看了半个小时,研究人员陆续来上班,刘部长打开了研发所的防盗门。
人不多,大概八九位,岁数都不小,大都三十多四十余。
每人都有单独的操作台,机械壁,微显仪一应俱全。
大致介绍了一下,说这三位来自西大文保系,要观摩学习几天。
估计是早有耳闻,知道这一伙是来偷技术的,一众研究员的神情中都透着几丝古怪。特别是看到林思成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会多打量几眼。
西大高材生,古陶瓷修复技艺传承人,准备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但再高,也只是学生。而孟所长从着手研究,到技艺基本复原,再到申遗,用了多久?
整整二十六年。
倒没有看不起的意义,他们就是觉得有点无法理解:西大那么多的教授,为什么就不能换一位经验更丰富,技术更成熟,手艺更老练的传承人?
不止这些研究员,包括杜所长、刘部长,乃至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一众铜川本地的文化局、工业局的领导也是这样想的。
也不赖人家往歪处想:挂羊头卖狗肉,你们不是来偷技术的,是来干嘛的?
所以才严防死守,当贼一样的防。这不,即便觉得只是半个月,林思成光靠眼睛看肯定学不到什么,但杜所长和刘部长还是决定,林思成看几天,他们就跟几天。
略微寒喧,各就各位。
反正也看不懂,徐高兰找了个角落静静的坐着。
林思成又凑近了一点,但也没多近:三米左右,一位三十出头的女研员在专心致志的塑胚。
其余八位也在塑胚,干的都是一样的活。离成型还早,也没见这位多快,但林思成还是看出了珠丝马迹:九位研究员,这一位的手法应该最娴熟。
李贞也跟了过来,手里拿着纸和笔,期期艾艾好久。
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记录。
就像现在的塑胎,该会的都会,没必要记。但到待会的刻胎,她肯定只知所以然,不知其所以然。就算硬记,也是白记。
除非林思成边看边讲。
但她听懂了,其余的人也就听懂了。比如杜所长和刘部长:你小子刚来,就学这么快……信不信当场就把他们撵出去?
纠结了好入,李贞拿笔捅了捅林思成。
林思成瞄了一眼,顿时了然。
“看就行!”
“啊?”
李贞瞪着一对大眼睛,瞳孔中闪烁着疑惑的光,好像在问:那我这个助理助什么?
林思成笑笑:“不是让你用笔记,而是用脑子记,看不懂没关系,不理解也没关系……”
顿了一下,林思成的声音低了一些:“回去之后我再讲,你就懂了!”
李贞心中一震,眼睫毛微微颤动,手中的笔渐渐攥紧。
不知不觉间,腮边泛出几丝绯色,好像鼻息都粗重了几分。
林思成瞄了他一眼:不是……李师姐,你想什么呢?
所谓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时间一久,记忆就会淡化,所以回去后林思成肯定要尽快临摹,以加深印象。
到时候不但要给李贞讲,还要给孙乐(男助理)讲,而且还要邀请商教授,和她同步探讨。
同时录像,形成影音资料。甚至于回去后,还要系统性的教授:包括工作室新招的研究员,以及就差摆香案敬酒磕头,已经算是他的挂名弟子,瓷器修复技艺第四代传承人的赵大赵二。
传承技艺,保护技艺,你不教,你算是什么传承保护?
所以,不单单只教李贞。
之所以带她来,是因为与孙硕士相比,悟性也罢,知识积累也罢,熟练程度也罢,李贞都要比他高好几层楼那么高。
助理专不专业,对林思成的作用和影响还是相当大的,他也着实没时间和精力掰开揉碎了手把手的教。
所以,有熟练的,一秒就能进入状态的李贞不用,为什么非要用个半生不熟,帮不上什么忙,有可能还会帮倒忙的孙乐?
哪怕他是王教授安排的。
但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林思成仰着头想了想:“李师姐,工作室的规模会越来越大,人也会越招越多,对外的接待工作也会逐渐增多……”
“过完年后,可能会成立一个综合科室,负责人事管理和接待工作……你选哪一个!”
李贞想都没想:“我选助理!”
林思成怔了怔:我说助理了吗,你就选助理?
顿了一下,他又笑了笑:“既然精力都有限,那就好好学!”
语气很平静,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只是一瞬间,李贞的脸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梢。
为什么放着领导不干,要干又脏又累又忙的助理?
原因很简单:不说学多高,林思成的那身本事能学到三四成,就足够在文保系横着走。
但人的精力都有限,林思成没功夫,也没时间应付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既然要学,那就好好学。如果目的不是学技术,那还不如去当综合科的负责人,那个至少工资高……林思成是这个意思。
也是第一次,林思成说的这么露骨,话还说的这么重。
正浮想联翩,且不知所措,林思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开始修胎了!”
李贞忙收敛心思。
九张操作台,速度大差不差,九樽泥胎均已经成形,放入电窑中速烘,烘成半湿的素胎。
九个研究员差不多都已开始修胎,再下一步,就是刻。
大致扫了一圈,林思成又走了一点,依旧是之前的那位女研究员。
杜所长和刘部长对视一眼:林思成之前就站那,他们还以为是凑巧。但这么久没挪地方,还越靠越近,摆明是看出了点什么。
整个研发中心,就王虹岁数最小,在孟所长的一众弟子中,也是她岁数最小。
但孟所长,以及研究所公认的:王虹的悟性最高,也学的最认真。
所以她虽然来的晚,技术水平在研发中心,却是最高的。
这小子眼睛挺毒啊,但他就站旁边看了那么一小会儿?
两位领导面面相觑,林思成和李贞目不转睛:
修胎很简单,保证胚体器型对称,表面光滑就行,没什么技术含量。
之后就是划轮阔线,说白了:用竹钎或铁针勾靳纹饰轮阔。
技术含量中等,李贞当然会,林思成更会。所以只是第一眼,他就看出了不对:双勾法?
这是把国画的技法融入到了刻胎中?
不奇怪,以刻著称的古代名瓷,基要都会引用到国画技法。但‘以刀代笔’用的这么熟练,融入的恰到好处,却不多见。
不出意外,这位应该专修过美术,更可能是美术院校出身。
继续往下,开始刻,林思成眯住了眼:这怎么感觉,有点不大对?
用的是双刀,一个刻,一个削。刻的那把由浅至深,削的那把由深至浅……
这种方法转折变化多样,可以使线条有深有浅,更可以有宽有窄,以求以线带面,尽可能的呈现出纹的立体感和层次感。
说直白点:使纹饰呈现出光暗和立体效果,以求达到更为逼真的视觉感官。
烧出来后,大致像这样:
但这刀法不对:虽然用的是双刀,但并非耀州窑的“双入正刀法”,倒有点像五代至北宋,定窑的刻划结合的线刻法。
这种方法有个特点:用刀极浅,却又大刀阔斧,棱角分明。
原因很简单:定窑专烧白瓷,一般都用石灰做化妆土,半湿的胎质非常硬实,所以刻法更接近于干胎雕法。
这种刻法更适合高浮雕瓷器,如果不加修饰烧出来,器形的造型就会显得极为刚硬,有棱有角。
就像这一种:
所以,定窑老师傅入炉前会以剔法精修,又称白地剔。使胎体更薄,合刀痕更浅,也便线条精细流畅,达到釉色与刀痕渐变柔和的浅浮雕效果。
耀州窑青瓷则是深浮雕,即高浅结合,立体感极为突出,明暗对比强烈,却又不失细腻。
所以,如果以雕胎论,两者区别极大,要说相似之处,就只有一点:同为刻胎。
但这位女研究员现在用的却是典型的定窑瓷的线刻法,包括拉胚后的素胎也极厚。想要达到耀州瓷特有的深浮雕效果,就只能精修:浅削法剔除地子,再以针剔法精描。
倒非不能用,而是本末倒置,化简为繁:本来三道工序就能完成,但现在却多了两道,变成了五道?
一时间,林思成有点没看明白:这是复原工艺恢复的不够全面,采用的代替技法,还是没学精?
但看她用力、用针的手法,又明显是个高手?
回过头再看,九位研究员大差不差,都用的是这种方法,所以林思成暂时也不好肯定。
就这样,时间渐渐过去,中午在研究所的食堂吃的饭,然后下午继续。
用时一天,刻胎基本完成一半,
研究员正常下班,林思成和李贞回了实验室。
商妍一脸期望,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怎么样?”
“有点怪!”林思成想了想,“孙师兄,先拉个胚,厚度一公分……我试一试再说!”
孙乐去开拉胚机,商妍又看着李贞。
李贞默不作声,脸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
商妍叹口气:意思是你跟林思成看了一天,什么都没学到?
但她没办法苛责:学校教的,除了保护预防外,只涉及到展览修复,工艺部分只是稍作了解。
何况还是失传后又恢复的古法工艺,李贞看不懂很正常。
感慨间,孙乐拉好了胚,又烘至半干,林思成戴上手套,拿起铁针。
他又指了指:“葛队长,麻烦录像!”
葛军撇撇嘴,举起摄像机。
真的,他已经没法说了:跟着林思成半个月,案子的毛都没见半根,乱七八糟的技能倒学了一大堆……
随后,林思成拿起竹刀,又看了看李贞:“刀法还记得吧!”
李贞稍一踌躇,点了点头。
确实记得一部分,但她真没怎么看懂。
“没事,我现在讲,你认真听,哪里听不懂,或是不理解,及时问。要还是理解不了,也没关系。事后再查资料,再看录像……孙师兄,你也一样!”
孙乐怔了一下,而后狂喜。
林思成手把手的教,这样的机会有几次?
其它不论,事后照着录像,照着林思成的方法照猫画虎,一点一点的磨也学会了。
就跟电打的一样,孙乐拿过纸和笔。
林思成下刀,三两下修好胎体,然后下针。
速度很快,却很稳,且极为流畅,“滋滋”十来针,牡丹的外部轮阔已然成形。
他又拿起刀,边刻边讲:
“定窑与耀州窑同为北方窑系,同样起源于唐,成熟于五代,盛于北宋……但定窑以白瓷为主,耀州窑则烧青瓷,如果只是以造型而言,其实为同一种:刻瓷……”
“但技法却有很大不同:白瓷需以石灰罩面,比较硬实,又因为定窑特有的覆烧法(器物倒扣烧制),致使内部气体无法外逸,会形成特有的‘涨腔’现像,极易导致胎体破裂,所以入刀极浅,只能刻为浅浮雕……”
“耀州瓷却不同,偶有浅浮雕,但大都是立体感更强,更为生动写实的深浮雕……那如果用浅浮雕刻法,刻深浮雕瓷胎,怎么办?很简单,就李师姐你今天看到的那种:胎体加厚,剔、浅削、针雕!”
李贞大致能听懂,孙乐听的半懂不懂,商妍却皱起了眉头。
第181章 试试手
第181章 试试手
天色将亮,塑料门帘被风吹的哗啦作响。
油茶泡馍出了锅,泛着清亮的光,长勺一扬,汤汁在半空扯出琥珀色的丝。
一勺就是一碗,刚刚好。
林思成端着托盘瞅了一圈,坐到一个空位上,同桌的三人齐齐的抬起头。
刘东,王虹,还有一位研发中心雕刻师。
想来和前两位一样,都是孟所长的徒弟。
林思成笑笑:“挤挤,热闹。”
三人怔住,不知道说点什么。
林思成再不理会,抄起筷子,一口包子一口汤。
吃相很文雅,但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拳头大的六个包子加一碗汤就下了肚。
碗往前一推,掏出纸巾擦嘴,又看了刘东一眼。
知道他有话说,刘东放下了筷子。
“没事刘部长,你吃你的!”
林思成往后靠了靠:“我就是问问,孟所长什么时候回来!”
想干嘛,想曲线救国?
刘东心中浮出一丝警惕,打量了几眼:“还早!”
“刘部长,你别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
林思成似笑非笑,“只是过来跟刘部长说一下:既然孟所长回来还早,那我们就先回西京了。看以后有没有机会来拜访一下……”
这就要走?
看来这两天的安排起作用了,觉得即便观摩学习也学不到东西,不如打道回府。
早就该回去了,但为什么是这个小孩来通知自己?
往后面看了看,那位商教授和女助教坐在杜所对面。离的有点远,不知道在说什么,就见桌上好像有张纸,两人一直推来推去。
总不能是临走时,还想要点资料?
肯定要不到:没自己发话,杜良志连资料室都进不去。
暗暗转念,刘东板了十多天的冷脸上终于见到了一丝笑容:“对,是该早点回去,咱们这儿风大土大,煤烟也大,肯定不如西京舒坦。”
林思成不置可否:“今天最后一天,再看看王老师(王虹)怎么配釉,顺便再做个现场总结。
另外,打扰了快二十天,销也不小,该结的费用肯定要结清……所以过来给刘部长说一声,实验室这边的费也算一算……要是不够,我们及时补上……”
说着,他站起身来,又笑了笑:“几位慢慢吃!”
刘虹和另一位面面相觑,刘东则往杜所长的那一桌看了看:原来两人推来推去的,是支票?
还挺讲究?
随即,商妍和李贞也起了身,刘东瞄了瞄:“走,过去问问杜所。”
王虹和另一位对视一眼,跟在后面。
想来已然吃过了,桌面上很干净,杜良志的面前果然放着一张支票。
仔细瞄了一眼,刘东暗暗点头:五万!
住的是工业局下属的普通招待所,吃的是瓷研所的食堂,八个人连吃带住二十天,三万顶到天。
就用了一下实验室,再加一些物料,两万绰绰有余。
看着看着,刘东又发现了不对:支票上面,盖的并非西大的财务章,而是“林思成古陶瓷修复工作室”,以及林思成的私人章。
咦,是那个小孩自掏腰包?
正猜忖着,杜良志怅然一叹,一脸踌躇:“老刘,咱们这次算是把人给得罪死了!”
刘东怔了一下,恍然大悟:怪不得是私人章?
既然没学到东西,那就淡不上学习交流,苏院长所说的工业局与西大的交流培训,自然也就不算数。
而后,那肯定丁是丁,卯是卯。既然和西大没啥关系,自然是了多少,一分不少。
那这钱你收是不收?
即便不收,也不落半分人情,那还不如收。
暗暗转念,刘东又笑了一声,点了点支票:“既便得罪,得罪的也只是这个小孩,杜所担心什么?”
杜良志怔住,不知道怎么说。
是小孩没错,但正因为是小孩,这件事情才透着古怪:要没点能量,他怎么成的技艺传承人?
这个道理,杜良志早就明白,所以才专门给领导汇报。
想法是好的,结果,歪嘴和尚念歪经,越念越歪,最后就成了这样。
但都已经成了这样?
又一叹,杜良志推了推支票:“入所里的账吧,记得写份明细报到局里……哦对了,记得和宾馆核销,还有食堂:人家给了钱的……”
“杜所你放心,我亲自去办!”
回了一句,刘东把支票装进口袋。
稍一顿,杜良志想着人家最后一天了,让刘东稍微客气点。但想到刘东一惯的作派,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说了也是白说,就这么着吧。
暗暗一叹,起身下楼,杜良志回了办公室。
然后,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以他三十多年的机关经验,总觉得不大对:被小看成这样,那小孩竟然没有半点不高兴。第一天来是什么样,今天最后一天还是什么样?
这么能沉得住气,城府这么深,这能是普通的小孩?
不行,得给领导汇报。
一五一十,平铺直叙,当然也包括刘东干的那些:抄完资料要检查,观摩学习不能提问……
局长气的破口骂娘。
但骂娘又能如何?
还是那句放话,都已经这样了……
……
一如即往,八点半,研发中心准时上班。
今天来的人比较多,商妍、李贞、林思成、孙乐,再加章丰。
想着最后一天,而且林思成说的清楚,还要做总结,那来的人肯定不少,刘东就没理会。
还破天荒的和商妍打了声招呼。
商妍拿鼻子冷哼,刘东依旧无所谓:送走了瘟神,也真金白银的拿到了钱,冷哼就冷哼吧。
他坐到一边,泡了一杯浓茶,既惬意,又悠闲。
九张操作台依旧如故,对瓷胎进行最后的修整和收尾工作。
依旧是王虹这边,四个人围了一圈。
连省级领导都见过,王虹不至于紧张,但总觉有些古怪,时不时就会看他们一眼。
“商教授,这位是孟所长的高徒,王虹王老师。专业美工出身,刀工极为娴熟……王老师,这是商教授!”
刘东就在不远处,王虹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商妍是恨屋及乌,觉得孟树峰的徒弟也就那样,同样只是点了一下头。
然后,她又盯着王虹手中已成形的莲纹罐:“看这饰纹,不太像是定窑工?”
林思成点点头:“昨天再次剔胎,胎体厚度薄了近一半。等于又重新刻了一遍……”
商妍怔住,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厌恶:怪不得前天的原始胎,近有一公分厚?
这是误导了一遍不够,又误导了第二遍?
教了半辈子书,研究了半辈子瓷器,这么会恶心人的,她真心没见过几次……
她忍着怒气,仔细看了两眼:“这又是什么雕法?”
“五代时的越窑,秘色瓷……七十年代由轻工部复原,但因为釉色、纹样稍嫌单一,就没有建窑……”
“呀,怪不得没什么印象?”
两人一问一答,王虹的脸却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
刘东纵然说过:那个林思成敢申报非遗,能成为修复技艺传承人,能耐应该是有几分的,不至于看不出所里在糊弄他。
但被人当着面点破,甚至点的明明白白,王虹脸皮再厚也挂不住。
同时,她也有些奇怪:前天的定窑线刻法也就罢了,昨天二次剔胎,用的是越窑的深剔刻。
正如他所说,技艺虽然已复原,但没有建窑,各大院校也不会教授。懂的人少之又少,就如商教授。
但他是从哪里学的?
连话都没说过几次,不好直接问,王虹只是胡乱猜了一下。
大概磨蹭了一个多小时,算是修完了胎,刘东说是要晾胎,下午再开始配釉。
既便早有预料,林思成还是怔了一下,盯着刘东看了好久。
刘东脸上带着笑:“小林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没有!”林思成叹了口气,“刘部长高兴就好!”
起初,商妍还没反应过来,听林思成语气不对,才后知后觉:这姓刘的怕他们偷釉料配方,所以要把他们支走?
不是……青瓷而已,从汉烧到了民国,南方的越窑、龙泉窑、哥窑、弟窑,北方的汝窑、邢窑、耀州窑,乃至定窑都烧过青瓷。
所以,有什么可保密的?
正气的咬牙,林思成已经到了大门口,又回过头喊了一声:“商教授!”
商妍气呼呼了跟了过去:“太过份了!”
“商教授,你先别急着生气,可能觉得反正是最后一天,说不定刘部长真想给我们露点绝招:耀州青瓷确实有一种秘方釉,茶叶末釉!”
商妍一个字都不信:“林思成,你觉得可能吗?”
林思成想了想:“万一呢?”
商妍冷笑一声:“呵呵!”
抄点资料,他都要检查一遍,他能给你看秘色瓷?
林思成,你想什么呢?
正好,趁机收拾了一下行李,又退了实验室。中午仍然在食堂吃的午饭,准时两点,几人到了研发中心。
果不然,釉料早已配好。
依旧当他们透明人,刘东安排几个人刷釉。刷好后就能入炉,烘烧。
商妍的气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挨个转了一圈。
但然并卵,只看釉料,就青幽幽的一泓,是不是林思成所说的茶叶末,商妍真看不出来。
再看林思成,盯着王虹手中的毛笔,“呵”的一声。
哪有什么茶叶末,就只是耀州窑的青瓷釉。但这个,古文献里记载的清清楚楚,清清白白……
这位刘部长真的是……他都不知道怎么评价。
就静静的看着,林思成再没说一个字,直到所有的瓷胎送入电窑。
这就完了?
就为了糊弄自己,连着演了三天戏,顺带着把他们自个也糊弄了一下?
就这一炉二十来件,全是不伦不类的残次品,烧出来有啥用?
林思成深深的叹了口气:“刘部长,最后再麻烦一下:好歹来了近二十天,又实地观摩这么久,不管有没有学到,总归得总结、验证一下。能不能拉几件胚,我试试手……”
哦对,林思成在餐厅说过,要现场总结。
但怎么总结……就凭看了这三天?
关键的是,你看的也不是真技术啊?
刘东一脸怪异,但没说什么,让制胚师根据林思成的要求,拉了三件素胎。
一件速烘,两件保湿,林思成换好了工作服,两手执刀。
“商教授,麻烦你帮忙录像……李贞、孙乐,记!”
几个人愣了一下,随即,商妍和李贞的眼睛齐齐的一睁。
不知道林思成要干什么,但这么表情,这个语气,以及这个范儿,他们不要太熟悉?
(本章完)
第182章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第182章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素胎半干,鼻孔里萦绕着淡淡的泥腥。腕骨微绷,如蓄势的弓弦。
“沙沙……沙沙……”
随着轻响,铜头刀泛起幽光,在泥胎上推出一道道游丝般的孤线。
林思成很是随意,没有什么底图,更没有什么构思,拿起刀就划。如稚子涂鸦,信手而挥。
但勾靳出的线条却无比的工整。
半干的泥屑“簌簌”掉落,瓷胚上的图案渐渐成形:一瓣、两瓣、三瓣……开富贵,锦绣牡丹!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只看这一手刻工,比央美毕业,专业美工出身的王虹怎么样?
关键是分毫不差:跟尺子量过的一样:前后四组图案,每一瓣叶都是一般大小,每一根茎都是一般粗细,一般深浅。
而且,还这么眼熟?
几个雕胚师怔了怔,慢慢回过头,盯着一墙之隔的试烧车间:这不就是他们刻了快三天,刚刚才送进电窑的缠枝牡丹纹梅瓶?
就算是拿电脑复制,拿激光扫瞄,也就这个水准了吧?
而他们当时勾了多久?
半天的半天。
林思成用时多久?
看这个速度,估计连半小时都用不到……
刘东放下茶杯,脸色一点一点的阴了下来。王虹一脸新奇,眼睛扑棱扑棱。
时而看看林思成的脸,时而看看他手中的刻刀,时而看看瓷胎:深藏若虚,扮猪吃虎?
看走眼了……
诧异间,四幅缠枝牡丹已然成形,瓶肩与底部的蕉叶纹更快,用时不到五分钟。
林思成指间夹刀,又转了转底盘:“国画的双勾法,一为勾,二为填,既线间填墨……但应用到雕刻中,却要反其道而行,既剔:剔除地子,独留纹饰轮阔……”
“这种技法源自东汉时就开始雕胎的越窑(浙江),之后越窑技术北流,才有了河北的邢窑,陕西的耀州窑,以及继承自邢窑的定窑……所以,定窑的线刻刀、越窑的深剔刻,以及耀州窑的双刀法,其实一脉相承……”
“咱们先用定窑的线刻刀……这种刀法的成因过程相对复杂,缺限也很大:初胎极厚,用刀极深……先刻成高浮雕,然后削胎,再精修,形成浅浮雕的效果。”
“这是因为定窑馒头窑容量小,为增加烧制效率和数量,从而发明覆烧法而造成的:高温致使内部产生的气体无法泄出,会产生涨腔现像,所以对用刀深度要求极高,不然就会产成裂胎现像……”
“但咱们耀州瓷用的是马蹄窑,内部空间足够大,不用覆烧法,所以不用这么麻烦的刻胎法。如果你非要用,那就是多此一举……”
“哈哈……”
不知谁笑了一声,刘东狠狠的瞪了过去。
他不知道多此一举吗?
他当然知道,他也知道林思成知道。所以,既然干了,还怕别人说?
刘东哼了一声。
“当然,存在即合理:定窑工的整体刻法不适用耀州窑,细节处却可以参考:比如刻划并用,主辅线结合……”
“其次,定窑刻胎的深浅渐变,致使刀痕处的积釉变化形成的明暗对比,以及印刻结合的纹填充,都十分具有借鉴意义……”
林思成有条不紊,边讲边刻。
起初,好多人还抱着戏谑的心态,心想这小孩胆挺正,架口更正:就看了三天,就敢给他们比划?
你要是只讲定窑,那无所谓,虽然有过系统性的了解,但相对有限。但你要讲耀州工,那不就是班门弄斧?
但渐渐的,就笑不出来了:林思成对于耀州工理解有多深,他们不知道。但这会的定窑刀,用的是真好。
一是快,而且不是一般的快,比划时还快:一刀下去,就是一刀泥,从未有空刀的时候。
依旧极准,就信手往下那么一切,深度控制在毫米级,前后不错0.1。
关键的是,依旧那么随意,并没有见他有多认真,有多专注。甚至是一边刻一边讲,仍旧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班不班门了,弄不弄斧了?
来,有本事来班一个……
包括刘东也一样,虽然开始的时候脸色不好看,但基本趋于“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样”的心态。
但随着林思成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准,黑着的脸渐渐愣住:定窑的线刻法。
光见他刻……线呢?
从头到尾,林思成都只用一把刀:刻地子是这把刀,切边也是这把刀,描叶脉、瓣纹,依旧用的是这把刀?
而他们前天用的是什么?
除了刀,还有针,更有钎和篦(竹签和竹丝刷)。
所以,这是刀,不是笔……这样的刻法别说他不会,连孟所长都没用过。
如果做个比喻,给人感觉就像是:林思成抱了棵树墩写瘦金体,想粗就粗,想细就细……
正诧异间,林思成停下刀,又转了转底盘。
乍一看,纹饰有棱有角,粗犷、刚劲、厚重且硬朗。但细处枝交盘,疏密有间,纹繁密有序,满而不乱。
特别是那些用刀尖描出的叶脉、瓣纹,细如发丝,深浅有致,且层次分明。
这就刻好了?
一群雕胎师看着墙上的挂钟,愕然无言:连划带刻,一个小时?
前天,他们整整刻了一天。
如果抛开快,再对比成品风格和艺术效果……这他妈怎么比?
王虹的感受最受,感觉自己的脸被火烧过一样。
前后三天,林思成一直站在她的操作台前。就感觉吊儿浪荡,悠哉游哉,还动不动就走神,魂游天外。
偶尔的时候,还会撇嘴。
当时她还想:就这心态,你怎么学技术?别说这是假的,就算把真的耀州工展现出来,你能学到几分?
但现在再看,他比自己会的会的会。
扪心自问,她即便再用心,林思成刻一件素胎的功夫,她顶多能刻三分之一。而快只是其次:如果把她刚刚送进窑的那件梅瓶拿出来,稍微懂点行的就能看出高下。
仔细再想,他当时撇嘴的那几次,分明是自己一时分心,不知不觉的用到了耀州瓷双刀法的时候。
拿耀州工刻定窑瓷,不就是不伦不类,不三不四?
王虹能看明白,刘东更能看明白。所以,林思成哪是来做总结的,而是在给他上课。
如果林思成不懂,或是懂得不多,当然无所谓。但如果他不是一般的懂呢?
刘东感觉自己这二十天以来的行径,就像是小丑。
但无所谓,只要技术不外泄,小丑就小丑。
他呼了一口气,冷眼看着。
但突然,林思成往下一切。
刀刃入泥,“唰”的一下,像是被从中间撕掉了一道的画,精美的缠枝牡丹被好长的一片。
而后,一刀接着一刀,一刀接着一刀。
一群人面面相觑:刻的这么好,为什么要削掉?
好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林思成还特地解释了一下:“雕的好不好先不论,但足足一公分的胎,烧出来绝不是瓶,而是缸。”
“所以到了第二天,各位老师又开始修胎,等于重新雕了一遍……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一公分被削掉三毫米,也还剩七毫米,至少还能重雕两次……”
顿然,已不止王虹一个人觉得脸烧,而是除刘东之外,没一个不觉得难堪。
话不重,语气也很温和,表情也很平静,甚至于林思成的脸上还带着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往一群雕胎师的胸口扎。
难道他们不知道削了重新雕,比在已雕好的素胎上修整更轻松吗?
当然知道,但谁能像林思成这样,说刀深三毫米,那纹饰就肯定是三毫米深?说一刀切下去只切掉这三毫米,就能准准的削掉三毫米?
所以,这哪是总结,这是朝着他们的脸上秀。
偏偏还没办法生气:技不如人无所谓,只能怪自己悟性不高,学艺不精。
但技不如人,你却拿三脚猫的一招半式在高手面前装大瓣蒜,那就别怪人家骂不带脏字:各位老师,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七毫米,至少还能重雕两次……
但我雕个锤子我雕?有这手艺,我能坐在这里?
他们甚至能想到林思成接下来要干什么:让他们看看,越窑的深剔刻,到底应该怎么刻?
果不然,林思成稳住底盘,再次下刀。
依旧是先勾再刻,边刻边讲:
“在定州工的底胎上再雕越窑的深剔刻,其实难度挺大。所以我由衷的佩服各位老师……但没什么实用性,所以略过不提,咱们只看深剔刻……”
一众的雕胚师的脸更烧了,但就一会儿和功夫,林思成已经划完了轮阔。
依旧是牡丹,依旧是缠枝纹,依旧是蕉叶纹饰边。
但更快,比之前更快。好像空无一物的瓶胎上有无数他们用眼睛看不到的纹线,林思成只是在照着描。
图案渐渐成形,再仔细对比,感觉和之前削掉的那一层,压根就没什么两样?
不管是技术高一层的王虹,还是技术只是普通的其他人,已经不知道怎么吐槽:反正加一块,也没林思成高。
三两下划完,林思成开始刻,依旧沙沙有声,转盘上的胎渣越来越厚:
“越窑深剔刻技术源自于先秦战国时的错金银:即采用垂直深刀剔除纹饰外的胎土,形成斜面……特点是刀法深峻,立体感强。
之后传承于定窑,衍生出线刻技术,特点是刻划并用,深浅渐变。同时期传承于耀州窑,又洐生出双刀法……特征更明显:浅浮雕渐变层次,形成深浮雕,线条刚劲犀利……”
“所以,如果从传承脉络而言,耀州工更近近于越窑:同样为薄胎,同样深剔,同样是直刀深挖,同样是剔地成斜……”
“但区别也很大:越窑是高浮雕,棱是棱,角是角,虽然立体感更强,却失于圆润。耀州工则为深浮雕,即先单刀侧入(45度斜切),再双入正刀(垂直切入)……
说直白点:在定州浅浮雕的基础上,用越窑剔地成斜的高浮雕技法,形成渐变层次:即新耀州瓷深浮雕……
因为刻痕有深有浅:深处积釉多,则色暗,浅处积釉少,则色浅……正是这种色变效果,形成耀州窑青瓷独特的光暗效果……”
林思成不疾不徐,侃侃而淡,一群人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之前的震惊、愕然,以及赧然,全部化成惊疑:原理他们当然懂,且不要太懂,因为他们研究的就是这个。
既便学习时间最短的王虹,也已经有七年之久。
但问题是,林思成为什么也这么懂?
单刀侧入、双入正刀、剔地成斜、浅浮雕浅变层次,既为深浮雕……短短二十来个字,却是耀州窑刻工的精华和核心。
包括根据积釉深厚,呈出明暗效果,这些更不算秘密,古文献上就有。
而知道归知道,那怕你当面告诉他,耀州瓷的核心技术是什么,他顶多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你再要让他刻,他能刻出来个锤子。
但他们感觉,林思成应该会。
因为孟所长新创的新耀州瓷的核心技术,也就是雕胎法,就是在越窑的剔地成斜的基础上,融合了定窑的深浅渐变。
就他刚刚说的那八个字:单刀侧入,双入正刀。
但字少,不代表工艺技术不复杂:你要么跟着孟所长直接学耀州工,要么学会定窑工和越窑工,再融汇贯通。
问题是,哪有那么好学的?
定窑也就罢了,技术已复原,又重新立了窑,有资料可查,有物料可用。再费点代价,也应该有人教。
但越窑就只有技术,想学,你得自己摸索。但这不是死记硬背的文化课,记性好就行。这是手艺,你得一遍一遍的练,一次一次的试错。
而且没有现代仿品,只能找真的越釉秘色瓷当样本和物料,对照着慢慢摸索。
但那玩意,一件就是几十上百万,那怕是碎瓷片,一斤都得好几万。所以,这不仅仅是悟性要极高,耗多长时间的问题,而且要海量的金钱。
那林思成是怎么学会的?
不知道。但他们至少知道,能学会定窑工,甚至还会越窑工,那学耀州工,就如水到渠成。
至少,样本物料有的是,还贼便宜:差的一件百多块,好的一件也才上千块……
一时间,一群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刘东的脸上像是上了彩,一会儿红,一会儿青,又一会儿白。
但话说来,他既然会,又何必又费时间又费钱,专程跑来学一趟。
甚至于,还受了二十天的窝囊气?
所以,肯定还不会……
胡乱猜忖,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小时。
还是那樽素胎,还是牡丹缠枝纹,还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造型。
但视觉感官却截然不同:纹饰有棱有角,更为立体……越窑深剔刻,高浮雕。
再仔细对比,与刚刚送入窑的那批有什么区别?
除了刻的更好,线条更为流畅……
正默然无言,林思成退后一步,稍一端详,又点点头:“还行!”
而后,他又往前,“唰”的一刀……依旧如刚才,像是精美的画纸被撕掉了一道。
但一群雕刻师的眼皮齐齐的一跳:他削了干嘛?
当然是要重刻。
但如果重刻,除了耀州工,他还能刻什么?
惊疑间,林思成眨眼就是几十刀,又略微修整,将瓶胎刮平。
而后稍稍喷了点水,让略干的胎体软化,而后,拿起了双刀。
左刀刀尖刺入泥胎,只听“滋”的一声,瓶胎上切出一条弧线。又“滋”的一声,弧线变成月牙形的弧槽。
另一边又是两刀,中间再两刀,一片栩栩如生的牡丹叶映入眼帘。
刘东的脸色不再变来变去,却煞白煞白。脑子里像是被狗舔过,一片空白。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为什么会,他跟谁学的……他跟谁学的?
那你他妈既然会,还来学什么学?
起初,商妍还看的一头雾水:因为林思成明确说过,因为文献太少,孟所长复原的耀州瓷技术算不上完全复原,至少刻工不完全。
只是复原了一半,又融入了创新技艺。不过效果很好,完美复原了耀州古青瓷通过“积釉深浅形成色差,呈现出明暗对比”的视觉效果。
但具体复原的是哪部法,创新的又是哪部分,以及技术重点有哪些,林思成也不知道。
不然不会专程跑一趟,一待就是二十天。
既然不知道,那当然就不会。但你又削成素胎,是又想刻什么?
但看到林思成手持双刀,且自然而然的刻出第一片叶,然后后退一步,托着下巴端详的时候,商妍又惊又疑,又是佩服。
你当他在欣赏?
才第一刀,他能欣赏出什么?他在对比:下刀的深度合不合适,角度有没有偏移,刀法深浅变化而展现出的层次,能否使积釉产生色差。
说人话:他这是现学现刻。
所以,林思成真的在现场总结:因为实验室已经移交,他不在这总结,就得回西京再总结。
但一来一去就是一天,等回去后还能记住多少?
包括他现在边刻也讲,也是为了加深印象。之所以让录像,又让李贞和孙乐同步记录,同样是怕拖的太久导致记忆模糊。
所以,压根就不是刘东和其他人所以为的“林思成在给他们上课”、“让他们长长见识”、“给点教训”、“秀他们一脸”……等等等等。
当然,确实产生了这样的效果,但这只是顺带,更不是林思成有意的。
再看刘东如丧考妣一样的脸,商妍百分之九十九敢确定,林思成现在用的,就是孟所长半复原半创新,之后又用来申遗的技艺。
不然他脸色不会这么难看,跟吃了屎似的。
但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商妍咧开嘴,无声的笑。笑了好一阵,她又恍然大悟:昨天晚上,林思成复盘时,刻的都还是越窑工。
还边刻边念叨:耀州瓷的雕胚师,学定窑和越窑的雕胎技术做什么,还雕的这么好?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他突然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孟所长的创新技艺,就是将两者融合?
怎么捅破的?
十有八九是这些技师早上再次修胎时,林思成灵光一现,云破天开。
也可能是其它,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趟没白来,这二十天的窝囊气没白受,这就够了……
商妍又呲开了牙。
正开心的无法抑制,林思成加快了速度。
比起前两次要慢一些,而且时不时的就会停一下,或是端详一下,或是回忆一下。
但比起在场的这些雕胚师,依旧快的快的快。
下刀依旧很稳,且很准,依旧是之前的位置,依旧是缠枝牡丹纹。
而慢慢的,“沙沙”声渐渐密集,瓶胎也渐渐成形。
转盘上的胎屑越积越厚。随着水份蒸发,也越来越白。就如在场这几位的脸色。
心情更是如坐过山车,短短的半天,从刚开始的不屑,到之后的愕然,再到极度的震惊,以及极度的怀疑,再到如今的绝望。
研究了这么多年,他们不至于睁眼说瞎话:这是正儿八经的耀州工。
如果非要做个对比:他们当中技术水平最高的王虹,都还差的好远。至少王虹做不到一件一公分的素胎连削三次,连雕三遍。
如果比孟所长,既便差点,好像也没差多少。
所以,刘东处心积虑,近似于恶心人一般,近似于下作的手段,就跟演猴戏一样?
但说不通:你既然会,还来学什么?
更关键还在于:怎么会的?
他连孟所长的面都没见过……
他们想不通,刘东更想不通。大脑好像变成了复读机:他跟谁学的,他怎么学会的……一遍一遍的想,一遍跟着一遍……
甚至于精神都有些恍惚:这是他引以为傲,乃至于当做毕生之骄傲的东西。
视若珍宝,苦苦守护,严防死守……但突然有一天,有人手到摛来,一挥而就,水平甚至几可与他视为偶像的老师相媲美?而且,才二十出头……
更有甚者,在大厅广众之下,将耀州瓷的核心技术道破。他如何理解,如何接受,以后还如何守护?
这二十年的辛苦付出,又算什么?
心态崩了呀……
一时间,研发室安静的可怕。除过刀峰切泥的碎响,再没有任何杂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思成转了一下底盘,又后退一步。
众人齐齐的一震:刻完了?
确实刻完了,耀州瓷双刀法,缠枝纹梅瓶。
只需刷过釉,再入炉,就是一件精品出世……
刘东如梦初醒,突地一个激灵:“你从哪里偷学的?”
林思成怔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商妍一声怒喝:“放你妈屁!”
刘东原本发白的脸骤然一红,嘴唇嗫动,刚要骂回去,商妍的嘴如机关枪:
“我教了半辈子书,研究了半辈子瓷器,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独独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查个普通的资料,竟然只能抄,而且抄完后还得检查?”
“说是观摩学习,就只能看,问题都不让问……刘部长,你敢不敢再恶心一点?就你这样,怎么偷学……来,你给我学一个?”
“还有,你是眼睛长屁股上了,林思成先刻的是什么,定窑工?后面又刻的什么?越窑工……这个是不是也是你们创新的,只要会刻,就等于是从你们这偷学的?”
“林思成甚至给你说的清清楚楚:在定州浅浮雕的基础上,用越窑剔地成斜的高浮雕技法,形成渐变层次:即新耀州瓷深浮雕……”
“所以,你是耳朵塞蛆了,还是故意装听不懂:你们所谓的创新技术,不过是融合技术。难道就你们能融合,别人不能融合?”
如疾风骤语,劈头盖脸,刘东别说骂回去,他连插嘴的时想都找不到。
所有人,包括林思成、李贞,以及缩在角落,一直装透明人的章丰,全都目瞪口呆。
这张嘴……这就是老师的嘴?
脸涨的猪肝一样,刘东好久才回过神,刚要说什么,林思成点了点桌子:“刘部长,北宋《德应侯碑》载:
(耀州瓷)直刀深刻,斜刀削地,巧如范金,精比琢玉……纹饰刻画如削,谓之两刀泥,又谓半刀泥……何谓两刀?一正一斜,何谓半刀,刀峰半入,刀刀见泥……”
“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耀州出青瓷器,谓之越器,似以其类余姚秘色也……”
“刘部长,你再好好回忆回忆……所以,真谈不上偷学!”
刘东心神俱震,猛往后仰。
回忆什么?
当然是林思成刻最后一遍时,所用的刀法:直刀深刻,斜刀削地,刀峰半入,刀刀见泥。
更关键的是,瓷研所都还处于研究复原阶段,只研究到一半……
眼珠骤然一红,刘东声音嘶哑:“你从哪学的?”
不是……这说的还不够清楚?
林思成叹了口气:“《德应候碑》,《老学庵笔记》……”
其实陆游还说了一句:然见之极粗朴不佳,唯食肆以其耐久多用之。
意思就是不好看,底层才会用。但这是因为多年征战,老窑工死的死,逃的逃,造成金朝时期的耀瓷技术失传,人员断代。
之后开窑复烧,就只能从头开始溯源:以越窑技术为基础,以仿代研。
但技术这东西不是说溯就能溯到源头的,所以烧出来的东西才差。
恰恰好,上午哪会,刘部长背过自己调的釉,就是这一种。
林思成就想:会越窑刻工也就罢了,为什么他们连金元时期耀窑仿越瓷,但仿了个四不像的青釉也研究的这么透彻?
然后,灵光一闪……
暗暗感慨,林思成脱下手套,接过李贞递来的毛巾,仔细擦手。
“刘部长,记不记得第一天见面,我递过考察学习计划,其中有一部分是后续的技术交流?”
刘东没说话,脸色变了一下。
“你肯定记得,我在上面写的很清楚:作为交流,等此次学习结束,西大……算了,我说准确点:等此次学习结束,我们工作室可以与瓷研所共同研究耀州瓷秘色釉:茶末釉……”
“但你们保密工作做的太好,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也才开始尝试,甚至没什么进展……所以,你就以为我信口开河,吹牛皮不上税……也是因此,你把我当成是来偷技术的……”
林思成顿住,又自嘲般的笑了笑:“怪我,背调做的不够仔细,是我的错……但是刘部长,再是核心技术,也不至于下作到偷学……”
刘东终究没忍住:“你怎么知道我们才开始尝试?”
“黑药土、高岭土、钾长石、石英、红土、玛瑙粉、草木灰……甚至于,茶叶水……”
林思成一指长案的配釉物料,说到茶叶水,他突地一笑:“尽信书,不如无书……算了,试一试吧!”
说着,他走了过去。
刘东一怔,脸色阴睛不定。
他会配茶末釉?
其余的雕胎师双眼放光,齐齐的围了上去。
商妍脸一变,刚要说什么,又下意识的顿住。不由自主的,想起王齐志的那句话:
商教授,沉住气……林思成是我学生,他什么性格我还不清楚?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林思成的字典里,绝对没有吃了亏,还要忍气吞声的道理。
暗暗想着,商妍呼了一口气:好,我沉住气……
(本章完)
第183章 想想后果
第183章 想想后果
配料够全,从唐到清,自耀州窑建窑后,凡文献中提及过的釉料一应俱全。
而且全部遵循古法:比如黑土、红土、高龄土……原部采的是原土,之后研磨、磁吸、过滤。
大致扫了一遍,林思成戴上手套:
“茶叶末釉本为唐代时黑釉瓷过火(温度过高)的窑变瓷。两宋时大量烧造,但因技术不成熟,釉质粗糙、呈色不匀,所以多为民间用瓷。陆游所指的:极粗朴不佳,唯食肆以其耐久多用之……指的就是这一种。”
“直到明中期时御器厂开始仿烧,质量显者提高。之后到清代,景德镇官窑已能使炉温衡定于1300度以上之后,茶叶末釉的品质才达到顶峰……特别是雍正、乾隆两代,一度成为宫廷御器,称其为‘秘釉’……”
“清代《陶雅》载:茶叶末黄杂绿色,以滋润,鲜明,活泼,三者为贵矣……娇娆而不俗,艳于,美如玉,范为瓶,最养目……”
边说边干,林思成拿起料斗,又揭开了球磨机盖。
刘东猛使眼色,两个雕胚师秒懂,忙跑了过来:“林老师,不敢辛苦你,我来……”
“你们要来?”林思成笑了笑,往后一退:“好,你们来!”
其中一个接过斗,又拿起铲,另一个又搬来了电子秤,然后,静静的看着林思成。
林思成似笑非笑:“两位老师继续!”
两个雕胚师彻底怔住:不是……你让我们继续什么,应该是你继续。
你不讲配方,我们怎么配料?
林思成:呵呵……想要配方,你想什么呢?
远远的看了刘东一眼,两个雕胚师讪讪一笑:“林老师你要自己配?但料都挺重,你要用哪个,我们帮你搬过来?”
林思成笑笑:“不用!”
釉料台很大,釉料准备的也极多,每种都是用缸盛。
林思成就拎了只桶和铲,直直的走了过去。
都不用刘东再使眼色,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瞪圆眼睛。有人甚至拿起了纸和笔:釉料配比,哪怕错一个百分点,烧出来的呈色都会天差地别。
所以肯定要称,肯定要精确到克以内。只要记住具体的重量,就等于标准的配方。
但随即,一群人愣住:铲了几斗黑土,林思成并没有上秤,而是又往里铲了几铲红土。
不是……你都不带称一下的吗?
王虹没忍住,往前一步:“林老师,是不是称一下重,能更精确一些?”
“不用!”林思成头都不回,又铲其它配料,“反正是试一试,试错了也没关系!”
众人愕然无言:就你这么随性,一铲半铲的往里铲,能试对了才见了鬼?
但也不是没人留个心眼,就像桌子上的那樽牡丹瓶素胎,从头到尾,林思成都表现的漫不经心,三心二意。
刚开始的时候谁都没当会事,但最后呢?
所以好几位仍旧一丝不苟的记在了本子上:黑土六铲,红土两铲……咦,最后那一下铲子抖了抖,应该算三分之二铲。
就这样,林思成围着料台:黑土、红土、高龄土、石英、钾长石、方解石、滑石粉、玛瑙末、草木灰……但凡上面有的配料,他或多或少,都会往桶里铲一点。
一群人越看越怪,越看越怪:配料这么多,这么杂,还没啥哈数,到时候配出来的釉浆,会是个啥?
但怀疑归怀疑,该记还得记……万一呢?
而随后,他们竟然连记都不知道怎么记了:估计觉得份量不太够,或是配比不对,林思成返了回来。
但没有铲,而是直接用手抓。有的抓一把,有的抓半把,有的抓进去一点,又会抓出来一点。
甚至于,前面抓过一次,等其它配料抓了一部分之后,林思成又返了回来,又抓了一把半把。
然后又往前抓,挑了抓着几样后,竟然又倒回来,再挑着抓几样。
有的两遍,有的三五遍,最多的是黑土,足足抓了十二回。
回数倒是记的清楚,包括每次抓了多少把,也记的很清楚。但具体每把是整把是半把,每把又是多少,天他妈知道。
这他妈还怎么记?
但该记还得记。
到最后,人腰粗的不锈钢桶装了半桶,少说也有六七十斤。
林思成停下,又想了想:“再来点锑白,辉锑矿也行!”
一群人怔住:那玩意在古代确实用来生产过白瓷,但只有白瓷才会用,而且有毒。
研发中心当然没有,但实验室有。
就隔着一层楼,前后三分钟,东西拿了过来。
这次没用手抓,鸡蛋大的勺,林思成挖了七八下。
依样画葫芦,该记还给他记上。
球磨,二百目,林思成开始调浆。
仍旧很随性:倒一半磨好的釉粉到料缸里,又直接拿桶在水笼头上接水。先接了约小半桶,又接了约摸四三之一,然后又接了约摸三分之一。
前后五六回,口径一米的大缸满了大半。
然后,林思成把案上的半桶陈茶水也倒了进去。
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釉浆,一群人哑口无言:这他妈又该怎么记?
茶是多少,水是多少?
冒一个水泡就一炸,然后就是一股烟,这肯定是起了化学反应。但具体是什么反应,反应公式和产生的化合物是什么,又各有多少?
天知道……
正不知该说点什么,林思成一指:“匀速搅拌!”
说完,他又拿起桶,开始重新配料。
众人后知后觉:这是要配两种釉?
诧异间,林思成或铲半铲,或抓一把,转眼又是小半桶。
球磨,混合,搅拌,然后密封陈放。
一放就是六个小时。
接近凌晨,但谁都没走,包括商妍。
看了看表,林思成起身,揭开缸盖,扯掉保鲜膜,然后搅拌。
众人齐齐的围了上来。
釉浆极稠,给人一种蜂蜜的质感,目测波美度(溶液浓度)至少在百分之五十。
关键的是颜色很杂:红的蓝的灰的绿的,就像七八种颜色的雪糕堆一块,化了后混合在一起的视觉感。
按照经验:这是釉料因为化学反应,产生了新的化合物,继而致使颜料分层。
说人话,废了!
但怪的是,随着林思成不停搅拌,釉料……好像在慢慢融合?
先是有点灰,然后有点泛蓝,再然后变成墨绿,再变青绿,以至深绿……
到最后,颜色不再变化,而是趋于稳定的青绿色。
配方早失传了,没人见过蟹甲青原始釉浆的呈色。他们惊奇的也不是这个,而是这种随着搅拌,颜色逐渐变化的过程……
商妍怔愣无言,其余人更是目瞪口呆:研究了半辈子瓷器,第一次见临时反应,临时融合的釉浆?
林思成又搅另一缸,一如即往:像打翻了颜料罐子,颜色不但变化。
当林思成停止搅动时,所有人的表情一模一样:瞪着眼睛张着嘴,瞳光中映着金光。
这一缸釉料,竟然变成了淡金色?
不是……全是配青釉的配料,包括所谓的茶叶末釉同样是青釉。林思成一顿胡配,为什么能配出一缸其它颜色釉浆?
关键是这浓度,关键是这呈色,这分明就是配制成功了?
再想想之前他那一顿胡寄吧操作,就觉荒谬无比:研究了半辈子的瓷器,全学到狗身上去了?
正愕然间,林思成摘下手套:“半个小时!”
刘东莫明其妙:“什么?”
“半个小时后,釉料会再次反应,化合物陆续沉淀,颜色会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变成釉、浆分离的清水……”
林思成仔细的擦手,“所以,只有半个小时,能浸就尽快浸,能多浸一点是一点。放心,肯定能卖的出去……”
刘东彻底怔住,脸黑成了锅底:意思就是,我想拿釉浆分析成分,都没办法分析?
他忍着怒火:“这呈色不对,这绝不是文献中记载的茶叶末釉……”
“所以我才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林思成笑了笑:“康熙时督陶官唐英所著《陶成纪事》载:厂官釉(专指清代御窑仿烧的茶叶末釉)黄者,偏腻,有茶(大斑块)而无末(更细小的釉点),为鳝鱼皮……绿多而无碎点者,厥为蟹甲青……”
林思成一指绿的那一缸:“绿多有茶无无碎点,蟹甲青!”
再指黄的那一缸:“黄者有班而无末,鳝鱼黄!”
“不可能?”
盯着两口釉缸,刘东的眼皮的止不住的跳,“早失传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耀州瓷不也失传了?但最后,仍旧被国瓷所和李国祯先生复原了出来?”
你放屁……那是我老师复原出来的……
骂娘的话涌到了嘴边,又被刘东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刘部长,别耽搁了:还有二十五分钟,釉浆就废了,浪费了岂不可惜?”
林思成又看看表,“我说了你可能不信,具体是什么原理,如何才能更长时间的保存,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肯定:你推导不出来……”
刘东脸色乌青:他连原理都不知道,别说半个小时后釉浆就会暴废,就算不废,他能不能推出来?
他咬住牙:“配方呢……配方是什么?”
林思成猛的愣住,满脸的不敢置信:他想不通,刘东是哪来的脸皮,什么样的心态,才会问出这一句?
“刘部长,你记不记得三天前,你感觉我已经认出王老师(王虹)刻胎时用的并非耀州的双刀法,而是定州工时,你站在我身边说的那一句:法不轻传,道不贱授!”
“真的,如果是第一天和苏院长见面时,你直接这样说,我都不会太在意:毕竟是核心技术,是孟所长和你们钻了十几二十多年的心血……”
“如果你当时就问:你们是来偷技术的吧,我也不会生气。毕竟我太年轻,你这么怀疑很正常……但是,你整整拖了我们二十天……
就一直拿饵钓着,每次都告诉我:你们先紧着现有的资料学,等孟所长回来,再给你们核心资料……甚至于,我屡次想和研究员老师们交流交流,你都当成我要套他们的话……最后没办法,我就只能拿着样本硬推……”
林思成又指了指那两缸釉:“已所不欲,勿使于人……釉浆就摆在这里,烧出来后就是现成的样品:有本事,你就像我一样,拿样品倒推!
哦对了,孟所长的师兄,景德镇陶瓷学院泥釉料专家,方豪教授于1989年发表的学术论文《茶叶末结晶釉主晶相的研究》,也可以借鉴一下……”
“刘部长,我再提醒你一下:茶叶末釉源自耀州瓷,这没错。但陆游怎么说?耀州出青瓷器,谓之越器,似以其类余姚秘色也……然极粗朴不佳,唯食肆以其耐久多用之……
而你所以为的茶叶末,和蟹甲青、鳝鱼黄就不是一种东西,也不是耀州窑发明的,而是明代、清代御器厂,是景德镇……
这两种是真正的皇家御瓷,宫廷秘釉。甚至有自己的名字:厂官釉!但光绪时就失传了……所以,你用什么理由,你多大的脸,红口白牙的问我要配方?
稍一顿,林思成吐了口气:“我也不怕告诉你,哪怕是两缸半小时就会变色的半成品,也照样能申请专利。如果申遗,国家级不好说,省级轻轻松松……”
刘东又惊又怒:他们研究的耀州瓷,申遗申报的也是耀州瓷,甚至于此次孟所长去京城,向文化部汇报并申报的第二阶段的研究计划,就是茶叶末釉。
但突然,耀州瓷之冠,茶叶末釉的巅峰技艺,却被别人注册了专利,甚至于,还要申遗?
那他们二十多年的苦心钻研算什么,申遗又申了个什么遗?
越想也怕,越怕越气,刘东嘴唇发紫:“你敢……你他妈敢?你申一个试试……”
林思成怔了一下,又冷笑一声:“我想申就申,你算个什么东西?”
商妍怔住,李贞怔住,孙乐章丰也怔住。
包括等在门口,接林思成回去的葛旭,徐高兰,以及研发室内的所有人,全都怔住了。
认识多久了,就没见林思成骂过人,哦不,就没见他生过气。包括认识他最久的商妍和李贞。
这突然骂了句不太脏的脏话,关键是那种看见茅坑一样的表情和眼神,就感觉……比骂娘还脏。
刘东气的打哆嗦,举着手指,颤颤巍巍:“你等着……你等着……”
我等你个锤子?
林思成冷笑一身,站了起来,刘东猛的冲过来,拦在他身前,像是不让他走。
但嘴还没张利索,话还没说出口,咣的一声,葛旭和徐高兰推门而入。
章丰更快,就感觉人影一闪,铁塔似的大汉就拦在了两人中间。也不说话,只是瞪着一双牛眼,冷冷的盯着刘东。
不知道为什么,刘东就觉得心底发寒。
林思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走!”
说着转身,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研发室。眼见就要下楼,王虹如梦初醒,飞一般的追了过来:“林老师,到底怎么浸,怎么烧……求求你了……”
林思成顿下脚步:“就还有十分钟不到,你能浸几件?问题是,刘部长让不让你浸,让不让你烧?”
王虹脸色一变,咬住了牙:“不……他不敢?”
都到这会了,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林思成叹了口气,“先搅匀,每件浸三秒,然后釉浆沉淀一分钟,搅匀再浸……入窑后逐级升温,氧化气氛(充分供气,燃料完全燃烧)八小时,升到980度,转为还原气氛(产生一氧化碳,还原釉料中的氧化亚铁)……
注意控制时间,在还原气氛的两小时内,逐步升到1300度,再恒温半小时,最后关火自然冷却……这是蟹甲青……”
“至于鳝鱼黄,其余步骤一样,温度一样,时间一样,只需一直氧化气氛……”
王虹语无伦次:“谢谢林老师,谢谢林老师……”
林思成笑了笑:“王老师,没什么可谢的,以后不恨我就可以!”
王虹彻底听不懂:为什么要恨?
林思成没说话,转身下了楼。
商妍颇有些不情愿:“都彻底撕破脸了,为什么到最后,还要告诉他怎么烧?”
林思成叹口气,却没有说话。
你当刘东为什么宁愿吵架,宁愿浪费时间,也不提醒手下浸釉、入炉?
因为他有眼睛,能看的出来:那两缸釉,明显配成了。所以,哪里敢让烧,万一真烧出蟹甲青和鳝鱼黄怎么办?
等于只是拿他们现有的技术交换一下,就能帮孟所长,帮瓷研所节省五年八年,乃至十年以上的时间。能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结果,就因为他带有偏见,且固执已见,最后闹了个鸡飞蛋打。甚至于他千防万防的核心技术,也被自己破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真把东西烧出来,刘东得负多大的责任?
如果不烧,没有成品,刘东就能找到无数个借口:林思成没有称料,更没有称水,就胡乱配的。
林思成肯定不会,只是为了报复,故意扰乱我们的研究计划……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所以,你想不烧,就能不烧?
正转念间,身后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刘东,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不浸就不浸,你说不烧就不烧?给我浸……”
好像是王虹?
随即,就传来“咣啷”、“哗啦”的一阵。
应该碰倒了什么东西,好像,还有惨叫……
不是……那些研究员,突然就造反了?
之前还那么听话,那么老实?
商妍满脸的不敢置信,扭过头,听了好久。
差不多又过了两分钟,又传来王虹的吼声:“开炉!”
然后,又是稀里哗啦的脆响,而后几声闷哼,并伴随着喝骂:“刘东,你他妈想干啥?”
这是浸好了釉,但刘东不让烧,把东西砸了?
然后,有人给了他两锤?
突然,商妍想起林思成和王虹的对话:王老师,刘部长让不让你烧?
你放心,他不敢……
看,他敢不敢?
随后,她又想起王齐志前天在电话说过的几句话:商教授,放宽心,不用任何人出面,不用借助任何关系,林思成自己就能搞得定。
啥,不可能?那你等着看,什么叫随人穿鼻,什么叫拿捏人心?
当时,王齐志还在心里默默的念叨了一句:林思成要么不做,要么就会做绝。
在文物公司砸倒流壶时只是初露端倪,在保力买乾隆铁印时只是小试牛刀,等到后面遇到那伙盗墓犯,就彻底放开了本性。
想坑我,想要我的命?好,来……
一点儿都不夸张,他把你卖了,你还得说谢谢,再帮他数数钱:就像现在的于大海……
商妍想了好一阵,直到下了楼上了车,到了宾馆。
研究室的冲突具体是怎么生的,她大致能想明白,就是觉得太突兀:“林思成,那些人之前还那么听话?太突然了……”
“高压逼迫下的表相而已。”
林思成想了想,“刘东这个人怎么说呢?大致就是:我是你领导,那就不能允许你比我强……我也更不允许你比我和老师更亲近,甚至于,你想表现的优异一点都不行……压迫的久了,遇到合适的契机,手下积累的怨气就会爆发……”
所以,你就人为制造了一点契机?
随即,她又想了起来:“但王虹呢?我看刘东对他挺客气?”
林思成想笑笑:“他父亲原来是市工业局的领导,九十年代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创办了市瓷业公司,据说生意挺不错。而孟所长这些年来近半的研究经费,都是他资助,瓷研所的所有专利,都与他共享……”
商妍恍然大悟:怪不得林思成刚走,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王虹?
所以,这个你也算到了?
唏……不对?
林思成的专利一旦申请成功,王虹家的公司和瓷研所,和孟所长的合作怎么办?
合作吧,技术不如人。等林思成的专利一通过,他们的产品想不滞销都难。
所以,分道扬镳只是必然。
关键是刘东,不但要负政治责任,以后,他在铜川还怎么混?
乍然,商妍又想起王齐志说的那句话:随人穿鼻,拿捏人心!
然后,商妍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直到上了楼。甚至躺在床上时都在想……
……
天光大亮,研发室里烟雾燎绕,腥红的烟头一根接着一根。
平时,刘东规定,进来时必须穿鞋套,但现在理都没人理他。
一群人围着那两口缸。
从表面看,就是两缸水,还是放了好多天,有点浑浊的污水。
再一搅,约摸米粒大的颗粒物从底部涌起。灰中带绿,绿中泛黄。
研究了半辈子青瓷,他们当然知道,这是铁与锰的化合物。
怎么形成的?不知道。其它配料去了哪,也不知道。
但林思成说是半个小时,两缸釉浆就保持了半个小时,一分钟都没多。然后越来越清,这种东西也越来越多。
也不管怎么搅,还是加热或保温,两缸釉浆,眼睁睁的众人面前废了。
甚至于连原因,他们都不知道……
杜良志胡子拉茬,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刘东坐在角落里,脸色苍白,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窑炉。眼神中透着不安、怀疑、惶急,以及恐惧。
局长就站在窑炉边,其余人散落各处。
十几号人,研安室里却安静的可怕。
突然,“叮”的一声,一众研发员齐齐的一个激灵,又齐齐的围了上来。
十个半小时,一分不差,一秒不少。
所有的流程、控温、湿度,都是严格按照林思成临走时的交待。
但有没有成功,是红是黑,还不知道。要自然降温,还要靠炉内的高温气体完全氧化或还原釉层。
一夜都过去了,不差这两个小时。
继续等,一直到中午十二点。
王虹看了看表,声音很小:“局长,应该可以开炉了!”
局长猛点头:“开!”
王虹小小心翼翼,旋开门栓。
当打开窑门的一刹那,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随后,一黄一绿,两道幽光映入眼帘。
不管懂行的不懂行的,瞳孔齐齐的一缩:
一件青幽如玉,内间浅色斑点,就如将出水的青蟹壳,却更为晶莹,更为润泽。
另一件黄如古铜,润若鸡油,又如流苏内塑,布满黄褐色的纹路。
蟹甲青,鳝鱼黄……东西就摆在面前,还冒着热烟,这难道还是假的?
而刘东硬是拦着,就只烧了这两件……
所以,这人得有多坏?
骤然间,一股怒火冲上天灵盖,局长猛的回过头。
那眼神,就像两只箭,直直的射了过去。
刘东脸色发灰,嚅动着嘴唇,却不知道怎么狡辩。
他还怎么狡辩?
但是谁他妈能想到?
一想到接下来结局,刘东的身体就止不住的颤……
但没人再管刘东,哪怕把他杀了,也无事于补。
重点是怎么补救:事是刘东干的,但当初汇报时,却是局长和杜所长一起做的决定。
包括远在京城的孟所长也跑不掉:没他一惯的纵容,没他撑腰,刘东哪来这么大胆子,一直不把杜良志放在眼里?
局长用力的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杜良志。
杜所长秒懂,忙拿出手机:“局长,我现在就联系!”
他当即就打,先打给林思成,一直不接。再找商妍,依旧不接。然后又打给苏院,不但没接,还直接给挂断了。
然后第二遍,第三遍……
突然,手机里进来了一条短信,备注是苏院长:杜所长,是不是费用不够?
没事,你报个数目,我让工作室的财务过去结……
二十来个字,像是针一样刺到眼中,杜所长的脑门上渗出了汗珠。
他咬着牙,把手机往前一递:“领导,你看!”
局长瞄了一眼,脸色一变。
别打电话了,这件事情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苏院长就是这个意思!
但再没余地,也得想办法转寰……
“我去给领导汇报……你们现在就开始研究,不管是用什么办法:研究这两缸釉浆也罢,还是把这两件打碎了研究釉层也罢……”
“杜良志,你再问问孟树峰,真要被人抢注专利,还申了遗,咱们的耀州瓷,他这申遗人传承人,算什么?”
众人心头齐齐的一震:算是小丑,还是笑话?
局长呼了一口气,又环视一圈,“都想想后果……”
什么后果?
真到了那一天,什么奖金、补贴、职称,乃至荣誉……想什么好事呢?
如果追责,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跑不掉……
一瞬间,十多道目光扎在刘东的身上,就像是在看死人……
(本章完)
第184章 道歉
第184章 道歉
宽阔的山谷间,一樽巨大的石像矗立在庙门之前。阳光泼洒而下,三个大字烁烁生辉:药王庙。
地上铺着红毯,偌大的舞台立在中间,穿着红袄,戴着头巾的鼓乐手站了好几排。
“咚”,低沉的鼓声震彻山野,“呜儿~”一声,高亢而又宛转的唢呐直冲云宵。
继而,鼓乐齐鸣。
穿着汉装的主持人站在台上,声情并茂:“伏以药山,崔崔岿岿,圣境仙山,荡荡巍巍……伏维真人,唐代药王,科举进士,盖世文章……诗书通达,医术名扬,治虎疗龙,几出奇方……”
台下,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二月初二,药王庙前祭药王。
才是腊月,时间当然还不到。但去年十月(2007),铜川耀州区药王山庙会已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传项目”预审阶段。有关部门要在年前实地初核,所以今年提前了一点。
如果过审,铜川,乃至于耀州区就会有两项“国家级非遗项目”,当地领导非常重视,上级部门也很重视。
虽然天很冷,但评审组要求现场观摩,市里来了好多领导,全部陪在台下,一对一的接待。
但典礼举行到一半,台上的古乐团正在颂唱《大医精诚》,田局长的手机“嗡嗡”的一震。
瞄了一眼,是宋副局长的电话,以为是正常的工作汇报,田局长顺手挂断。
但随即,又“嗡嗡”的震了起来。
田承明皱了皱眉头。
市里上下都知道,今天市里重点接待从京城来的申遗评审组,不但各单位一把手全在,市领导更是全程陪同。但老宋打了一遍不算完,又毅然绝然的打了第二遍?
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汇报,但鼓声震天,别说接电话了,连旁边的人说话都听不到。
想了想,朝着旁边他负责接待的一位评审专家笑了笑,田承明再次挂断,发了一条短信:老宋,太吵,有事发短信。
好像宋副局长已经预料到了一样,他刚点了发送,一条短信发了进来。
田承明顺手点开,而后,眼睛一点点的睁大,脸上浮出几丝惊疑和怒色。
核心技术要被人抢注专利……宋敬贤,你是干什么吃的?
孟树峰研究了二十多年,又是怎么研究的?
正怒火中烧,鼓乐乍然一停,开始第三项流程:三牲献祭。
耳朵清静了不少,田承明忙找了个角落,拨了过去。
越听越怒,越听越怒,宋敬贤也就不在眼前,不然的话,他非把这狗日的按住锤一顿。
你们得是有多会闯祸: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出这样的篓子?
但事情已经出了,就算把宋敬贤,以及瓷研所的杜良志,还有那个什么刘东捅上几刀,又有什么屌毛用?
重点是怎么补救。
挂了电话,看了看表,田承明用力的呼了几口气,而后不动声色的回到了台前。
还和旁边的专家有说有笑……
仪式从三点钟开始,钟乐、致词、乐舞、献祭……林林总总五六项,差不多一个小时。
大概四点半,一众市领导把审核组送上车,说是请各位领导和专家稍事休息,已经在市宾馆备好了薄宴……
车队刚刚启动,田局长忙把书记,市长,副书记,常务副,以及负责工业的副市长请到了景区办公室。
三言两语,言简意赅,五位领导都懵了:不知不觉,毫无声息,下面的人就把天捅了个窟窿?
耀州瓷最核心的技术,被别人注册了专利?甚至于,别人还准备拿这套技术重新申遗?
那耀州瓷之前的申遗申了个啥,笑话?
更有甚者,恰好今年正处于第二批申遗项目终审,第三批项目申报之际。不用怀疑,申报资料但凡往上一交,依旧还是这些人审,依旧还是这些人评。
然后,会怎么样?
要说不会影响到“药王山庙会”的申遗终审,那绝不可能。
因为评审组首先会怀疑市里的组织、领导和督导能力,以及对申遗项目后续保护和研发的重视程度。
更会怀疑,非遗继承人、并保护单位,即孟所长与他领导的市瓷研所的专业能力和保护能力:
研究了二十多年,最核心,最具有代表性的工艺却被别人抢了先,你们是怎么研究的?之后又该怎么保护?
所以,不仅仅是会不会影响到第二项能不能通过终审的问题,更涉及到第一项,也就耀州瓷会不会被撤销的问题。
啥,不可能?
又不是没撤过:就去年,就2007年,因履责不力,未能采取有效措施开展保护传承工作,及研究能力不足,被撤出遗产目录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项目三个。
被撤销、调整传承和保护资格的单位更多,足足十二个。
你以为只是撤销就完了?
对组织机构,乃至个人而言,这就是政治事故:档案里被添一笔,任职履历多了一个污点……
头皮发麻不致于,但几位领导的脸一个比一个黑。
更关键在于,这个事情发生的诱因,以及过程:人家好心好意的拿着自家最需要的技术来交流,你非把人当成小偷?
不愿意交流也就罢了,还把人当猴一样戏弄?
结果呢?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点儿都不夸张:真要被撤销资格,再等这事传出去,能把兄弟单位大牙都笑掉:
抄完资料要检查,观摩学习不让提问……学习了二十天,什么都没学到不说,甚至还得一分不少的把所有的费用结清?
西大好歹也是省里数一数二重点工程高校(排名第四),鼠目寸光,狗肚鸡肠成你们这样的,全国都找不出几例……
简直贼他妈?
市长沉着脸:“老田,那个刘东呢?”
田承明低着头:“我让人控制起来了!”
“你把他控制起来有什么用?闯了这么大的祸,往壳里一缩就完了?老田,你亲自去,现在就去:带着宋敬贤,还有那个刘东去西京……”
市长咬住牙,瞪着他:“田承明,你能不能听明白?”
田承明用力点头:“市长,我明白,我现在就联系西大……”
“联系西大干什么,你她妈联系了又有什么用,你当西大是泥捏的?再看看你下面的瓷研所干的那些鸟事……泥人都还他妈的有三分火气?”
市长是军人转业,提着真枪干过真仗,干的还不少。所以脾气不是一般的暴燥。
听田承明说要联系西大,霎时间,一股努火就冲到了天灵盖。当场就爆粗口,含妈量还极高:“我他妈是让你领着人去道歉!”
被训成这样,田承明却低着头,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好的市长,我明白……”
他冤不冤?冤!
西大考察组来学习,虽然来了一位副院长,但只联系了瓷研所,而且当天就走了。负责具体对接的,只是一位教授。
所以,但凡级别稍高点,瓷研所稍微重视点,都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他该不该负责任?
他是局长,瓷研所是工业局直属单位,他不要太该!
而且想找个狡辩的理由都找不到:抄完资料要检查,观摩学习不让提问……下作中透着恶心,这他妈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田承明恨不得把那个刘东剁成肉酱。
暗暗咬牙,头却点的像小鸡啄米。
副市长如坐针毡,好久,才稳住屁股:“市长,我带队去吧?”
市长瞪了他一眼:你他妈负责工业和科研,你不去谁去?
真的,副市长再要装着不吱声,他就开骂了……
点了点头,他又转过头:“书记,你看再怎么安排?”
要按以前,市长骂完,书记就会缓和一下气氛,再帮着市长定定调子。但这次,他直接把中间的环节省了,甚至于,脸比市长的还要黑:
这个节骨眼上,这些鸟人,都他妈干的是什么鸟事?
“王市长(副市长),你给孟树峰打电话,让他回来,今天就回来,然后你们一起去……同时,你再问问他:市瓷研所还是不是市委,市政府领导下的研究机构?”
“唰”一下,田承明的脑门上就渗出了汗。
副市长的脸猛的一变,脸上硬是挤出一丝笑:“好的书记……”
以为躲到京城就完了?
不可能。
领导们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次跟见了鬼一样,且离了个大谱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工业局对瓷研所,至少对这个研发中心的掌控,几乎等于零……
冷着脸,书记又交待了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王市长,我建议,你到了西京后先拜访那位林老师,就是那位年轻的过份的传承人。但要对症下药:拜访之前,一点要重点了解……”
稍一顿,书记又点了点桌子:“王市长,是了解,不是调查,这是其一。其二,不惜代价:只要能提条件,你就放心的往下谈……能不能明白?”
人是西大的,但技术却是林思成的。只要搞定了这位,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副市长重重点头:“书记,我明白!”
“好!”书记露出一丝笑,“辛苦了!”
市长却冷哼了一声。
不惜代价,那最后得付多大的代价?
如果开始的时候,你们但凡稍稍尊重点,何至于到这一步?
真他妈离了个大谱……
……
而领导们还不知道,他们准备不惜代价也要搞定的林思成,离他们还不到两百米。
太阳落下山巅,锣鼓依旧震天,人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
人头攒动,无边无沿。
庙檐上挂起了红灯笼,牛角号吹出低沉的呜咽,各式各样的香味钻进鼻孔。
社火排着队,绕着庙墙蜿蜒而来。三九的寒天,打头的鼓手赤着半边膀子。随着鼓声,键子肉泛着古铜一般的光,红绸缠腰在寒风里猎响。
秦琼踩着高跷,突地一个踉跄,人群爆发出短促的惊呼。但刹那,脚碗灵巧的一扭,另一支木腿往后一支,两条木腿叉成人字,穿着金甲的身影折成了铁板桥。
稍一静,喝彩声震天……
不是……这要没练过,林思成敢把那两条木腿嚼着吃了。
他把面咬在嘴里,双手使劲的拍。
随后,几辆小货车开了过来:车厢里用竹木扎成支架,中间用宣纸裱出动物造型的彩灯,动物背上站着穿着汉服的小姑娘。
铜川民俗,省级非遗:耀州火亭子。
林思成拍的更起劲了。
商妍歪着脑袋,看了好久:“有那么好看?”
李贞顿了顿,又点点头:“是挺好看!”
不大对吧……你一个南方人,也能共情?
暗暗怀疑,她又看了看林思成叨在嘴里的面:就那么好吃?
就一块塑了几朵面,又染了色的馍馍,还长的跟圈似的。林思成却吃的津津有味,边走边啃,不多时,就只剩一小半。
李贞看了看:“林思成说这是印台面(铜川印台区),挺好吃!”
商妍斜着眼睛:“那你怎么不吃?”
李贞抿着嘴笑:“我不太吃的惯。”
商妍撇了撇嘴:“那还不是不好吃?”
边聊边看,等社火队过去后,人流顿然一少,才露出两边的展台和食摊。
耀州剪纸、耀州泥塑、耀州灯、耀州蒸饺、耀州窝窝面、陈炉食醋(镇,属耀州区)……当然少不了耀州瓷。
从这些已申遗的民俗传承而言,耀州的传统文化底蕴还是相当深厚的。
东西也挺好吃。
吃完一块面,林思成又吃了一碗窝窝面,最后还要了一盒蒸饺。
皮薄馅大,一咬就是一嘴肉。
林思成边吃边走,满嘴流油。
走着走着,他又站住。
摊挺大,里外九张长案,围成正方形。长案上下摆着数不清的药材,一垛挨着一垛。
七八个中医各坐案后,或是把脉,或看舌苔。每位的前面都排起了长队。
中间,十多个人医生或是洗,或是切,或是捣,或是研。各式各样,各种药味直往鼻子里钻。
这是药王山庙会的特色之一:现场诊查,再场开方,现场炮制,现场煮熬。
现场那个味道,可想而知。
商妍打了个喷嚏,李贞捂住了鼻子。
林思成浑然无觉,左右一扫,走到了一张长案前。
但他没有去排队,也没到医生那边,而是隔着长案,伸着脖子往里看。
两口陶锅,一口在炒药,一口在炖鸡。另外还有一口好大的砂锅,在炖药和鸡。
不,应该说是酱:汤已经浓的拉丝,跟药膏似的。
放了哪些药不太好认,但能认出碎红的枸杞和薄薄的姜片。
药味极重,却又透着一股异香。
最后,还加了盐?
葛旭有些看不懂,伸着脖子:“林老师,这是药,还是膏,或是药膳?”
“药!”
回了一句,看到老中医关了火,林思成忙招招手:“大夫大夫,我要一份!”
老医生瞄了他一眼:“旁边有分好的,正在发,先去排队……”
“我不要免费的,我要这一锅!”林思成一指,“连鸡带药全都要!”
老中医怔住:倒是也卖,但卖的是药剂,第一次见连鸡也要的?
再说了,这么大一锅,你吃的完吗你?
林思成掏出钱包:“大夫你放心,我们七八个人呢?”
一群人齐齐的瞪大眼睛:不是……我们什么时候说过,想喝中药了?
林思成边给医生付钱,又看着葛旭:“旭哥,这药真挺好……你喝了肯定管用……”
葛旭愣愣的张着嘴:就这个眼神,就那句“喝了肯定管用”,这贼小子还能是什么意思?
但好人谁他妈肾亏?
他很想一口呸到林思成脸上,忍了一下,用力摇头:“我不用!”
林思成诡异的笑了一下,“旭哥,这药叫药王安神汤,出自孙思邈的《千金方》……知不知道最后为啥要加盐?方曰:淡盐引药入肾……”
“你看,勺子上的药汁滴下来的时候,是不是跟珠子似的?这叫滴药成珠:说明完全按照古法炮制的药材,火候、药效都恰到好处……”
葛旭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信我的准没错!”林思成拍拍胸口,又一指孙乐,“孙师兄也来一点,晚上少看点片……”
孙乐脸一红,眼神飘乎。
林思成又看着商妍:“肝郁脾弱,胸胁胀满、气机不畅(长时间生闷气)……商教授也来一点。”
林思成又一指李贞:“心气不继,意乱神迷,肝郁肺虚,忧而生悲……”
说到一半,他突然不往下说了,低着头顿了一下:“李师姐也来点!”
说她肝郁脾虚的时候,商妍还没觉得如何,但说到李贞,她眼皮一跳:这段时间的李贞,不就是心气不继,意乱神迷?
说人话:没有林黛玉的命,害了林黛玉的病。
但林思成看一眼就说症状,不就是望气鉴人的手段?
那次在校门口,他说方静闲很难缠的那次,不也是这样?
“咦”的一声,老中医眼睛一亮,上上下下的打量,“中医院的学生吧,望气学这么好?你老师是谁?”
哪有什么老师?
“大夫,我不是……”林思成笑笑,“我学文博,就跟着老师瞎研究了一下……”
老中医怔住:啥玩意,文博……不就是搞考古的?
但就刚刚望气下诊的那两手,省中医院近半的坐诊大夫都不会……
他盯着林思成看了好久,看他的脸,看他的手,又突地一笑:“说这么多,嘴馋了吧?”
咦,这老人眼挺毒啊?
其实林思成就是想吃那只鸡……
他笑了笑:“老先生割爱!”
确实得割爱:今天这鸡熬的恰到火候,老中医本来准备带回去下酒的。
“送你了!”
老中医挥挥手,又笑了笑:“记得欠我一只鸡!”
林思成顿了一下:“老先生贵姓?”
“姓侯,侯近全!”
林思成愣住,好久才道:“谢谢候院长!”
老中医又摆了摆手。
几个弟子来帮忙,三两下装好药和鸡,又和老人道了别。
走出好远,葛旭猛的顿住:侯近全……空军医大(中医科省内排名第一)的侯院长?
你才想起来?
林思成点点头。
“国医大师,省中医研究院的名誉院长,铜川人。不过好几年前就已经退休了……”
葛旭看了看林思成,又看了看手里的药。
以及,刚才葛院长看着林思成,说的那一句:望气学这么好?
照这么说,林思成……真的会看病?
林思成“呵”的一声:你到这会了都还不信?
他又撇撇嘴,压低声音:“旭哥,你几个月回一次家?”
葛旭怔住。
一点儿都不夸张: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
林思成直觉不妙,躲远了一点……
章丰见状,凑过来了一点,压低声音:“林老师,我要不要也喝一点?”
“你不用,你纯浪费!”
林思成摇摇头,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眼神越来越怪,越来越怪:“章哥,你家娃几个月?”
你怎么知道是“月”,而不是“岁?”
章丰的眼皮跳了一下:“十个半月!”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很代低:“不是……章哥,你连娃的奶都抢着吃?”
“腾”一下,章丰的脸更红,红到发紫的那种。
“贼他妈,娃在割奶……”
他怒吼一声,捏起拳头,林思成躲的更远了。
葛旭、商妍、李贞、徐高兰,以及孙乐,全都惊呆了:林思成的声音很低,章丰要不吼,他们还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林思成连这个都能看的出来?
正惊的不要不要的,手机“叮咚”的几声,林思成拿出来一看:王齐志。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王齐志的声音,有些慵懒,好像还带着几分惬意:“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住一晚,明天吧?”
听着王齐志略显自得的语气,林思成想了想:“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王齐志喝了一口茶,又咂吧了一下嘴,“铜川的反应很快,你们还没回来,他们倒先追到了学校,说是专程来道歉的……”
道歉?
那批茶叶末釉,应该中午的时候才出炉吧?
反应确实挺快。
正转念间,王齐声又笑了一声:“该来的都来了:瓷研所的副所长,工业局的正副局长……还说最迟明天,孟所长也会从京城赶过来……”
稍一顿,王齐志像是又想了起来:“哦对了,规格也挺高,带队的是副市长……”
规格确实挺高。
但林思成只是静静的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王齐志顿然明了:果然,林思成还是那个林思成?
“听说那边正在举办什么庙会,趁着热闹,多玩几天!”他又笑了一声,“这边交给我!”
林思成吐了口气:“谢谢老师!”
王齐志又笑:“都叫老师了,尽谢什么谢?”
(本章完)
第185章 洗洗睡吧
第185章 洗洗睡吧
半旧的考斯特,只坐了八九位,车厢里略显空旷。
商妍靠着座椅,拿块小镜子,照来照去。
这段时间,她被那个刘东气的不轻,半夜半夜的睡不着,气色当然不好。
但昨晚,林思成为了吃那只鸡,连哄带骗近似糊弄一般,让她喝了半碗黏糊糊,稠唧唧,苦的能让人翻白眼的药膏。
然后,一晚上连梦都没做,一觉就睡到了早上九点。更稀奇的是,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精神旺盛的出奇。
就喝了一剂,还是地摊上买的?
第一次知道,中药的疗效这么好?
转着看了好久,她放下镜子:“林思成,那位侯院长挺厉害啊?”
“那当然!”
本事不济,不可能成为省中医研究院的名誉院长。
“但这药不能多吃,侯院长现在偶尔还会去空军医院坐诊,商教授你要觉得不舒服,到时候再找她看看……”
商妍没吱声:像这种顶级的专家号,级别稍低一点的领导都排不上,何况她?
估计到时候还得找林思成。
说起来也奇怪:他总是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莫明其妙的,就会被一些稀奇古怪的高人注意到。
就像岐山的赵老太太,又像这次的侯院长……
“林思成,你从哪学的?”商妍收起镜子,又比划了一下,“就那个看一眼,就知道状症的本事?”
“古书上!”林思成笑笑:“秦越人医书!”
啥东西?
秦越人,不就是扁鹊?
商妍当然不信。也不止是他,加上司机,坐在车里的就没一个人信。
扁鹊,那都到两千四五百年前的战国了。除了史书中提到过这个人,就没任何相关的医学论著留下来,从何而来的医书?
以为林思成不想说,商妍再没问。只是拖着长音,“唏”的一声:“林思成,你越来越会编了?”
林思成没解释,只是笑了笑。
他真没胡说,真是从《扁鹊医简》上学来的,又称《天回医简》。
那是2012年,他刚到故宫的第二年,成都老官山发现西汉王墓。王老太太一时兴起,说是带他长长见识。
结果,一见识就发掘出了《扁鹊医简》。
足足八十多卷,两万多近三万字:其中包括《脉书·上经》,《脉书·下经》、《逆顺五色脉臧验精神》、《治六十病和齐汤法》、《刺数》《犮理》《经脉》……等等等等。
然后,神奇的部分来了:对比发现,被中医奉为圣典的《黄帝内经》,只是对《扁鹊医简》的部分内容的注解。而且其中好多辩证方法和方剂都有误载,甚至包括好多现代中医依旧沿用的配伍方剂。
当然要加紧研究,然后陆陆续续的,各大中医院、中医学院的方剂开始调整,并逐步增加新方剂。
其它不论,光是从《治六十病和齐汤法》研究出,之后收录于各大医学院的《方剂录》的治疝方(小儿疝气),就有一百多。
这才是其中的一病,还有五十九病呢……够神奇吧?
能延年益寿,更能保命的东西,谁不重视,谁不好奇?
当时故宫中接近百岁的已退休老专家有好几位,八十岁以上的一大堆,对这个都比较感兴趣。所以坚决发挥余热,成立了个小组和几家国字头联合研究了一段时间。
林思成也断断续续的跟着研究,一直到穿越来的时候,他都还在陆陆续续的研究。
他昨天用的这一套望气术,就是中医科学院根据医简,复原出的“望气察神”。
就是史书中,《扁鹊三见蔡桓公》的那一套: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站了一小会儿),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肌肤),不治将恐深……
够神奇吧?
但不夸张,一般人真学不会。
为了能学会,林思成苦研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为此,医术大涨……
所以,哪怕现在想起来,他都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务正业……
胡乱转着念头,中巴开出市区,将上高速,电话“嗡嗡”的响了起来。
瞄了一眼,林思成坐直了腰。
备注是“院长”,号码他存了好久,但接到院长亲自用打来的电话,还真是第一次。
接通后称呼了一声,其他人也坐直了腰,又扎起了耳朵:院长把电话打到林思成的手机上,还能是什么事?
院长开门见山:“小林,早上耀州那边发来了函,说是要对咱们的申遗项目参观学习,时间暂定一周……校长安排我和你老师负责接待……”
“对方虽然没有当面提,但我也听说了一些……我又问你老师的意见,但那嘴上抹了油一样,车轱辘话来回转,就是不给句实话。所以我打电话问问你的意见……”
“院长,我没意见!”林思成不带半秒犹豫的,“我听老师的!”
乍一听,好像又把难题推了回去,但院长却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回来?”
“院长,我们中午就能到,如果可以,下午就能到校!”
“没必要那么急!”院长慢条斯理,“回家休息几天也是可以的!”
“好的,谢谢院长!”
等他挂断,商妍扭过头:“学校什么意思?”
林思成笑笑:“就问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商研秒懂:你要参观,那就参观,你要学习,那也行。
什么,茶叶末釉……对不起,听都没听过……学校就是这个意思。
之前,商妍还担心学校出于政治影响的考量,让林思成顾全一下大局什么的。
结果现在一看:估计校领导也憋了一肚子火,但又怕林思成耳根子软,被人拐弯抹角的做一大堆思想工作之后,先举了白旗投了降。
所以院长专程打电话来提醒一声:听你老师的就对了。
顺便给林思成明确一下态度:专程让你老师接待,意思就是不管是谁来说情,还是谁打招呼,统统没用。
商妍猛松了一口气……
……
下午三点,阳光正浓,草坪上的积雪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
一群人站在实验中心的门口,身后的灯牌上滚动着鲜红的大字:欢迎tc市非物质文化考察学习团队莅临我院……
不得不说,这反应速度够快:昨天中午出的事,下午才汇报给市领导,晚上一行人赶到了西京。
然后第二天一早,就拜访了学校主要领导。
可能察觉到校领导的态度不大对,感觉这条路走不通,他们同时调整策略。上午刚拜访完领导,可能都还没走进餐厅,函就发到了学校。
然后中午刚过,考察团立地到位,就能赶到学校,就能考察学习。
就这反应速度,就这效率,绝对超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同级别机构。
但再想想他们因何而来,就感觉不是一般的荒谬:就这套应变机制,以及组织能力,就能看出市级两套班子领导的水平。
那之前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暗暗转念,王齐志皱了皱眉头:“院长,估计不好应付!”
院长瞄了他一眼,又笑了笑:“王书记,格局放大:地州兄弟单位来考察,那我们肯定要接待好,在我们能力允许范围之内的要求,也肯定要满足……怎么能是应付?”
王齐志撇了撇嘴:这语气,这腔调,跟二姐站他面前似的?
但要说能力允许范围:在此这前,林思成压根就没提过什么茶叶末釉,别说学校,王齐志这个老师都不知道,你让我们怎么满足?
所以,领导果然是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
他点了点头,随即,三辆车驶入学校。
车刚停稳,院长先一步下了台阶,和王副市长握手。
他还兼任常务副校长(副厅),之下副院长,王齐志(低职高配)都是处级,接待规格绝对算不得低。
而且很热情,脸上全都挂着笑。
王市长的心却直往下沉:凭他的经验,如果对方稍带点情绪,这事倒好办。无非就是赔礼道歉,再谈条件。
如果客客气气,热情接待,那就一个意思:公事公办。
都不需要多废口舌,几套官话套话就能把你打发出门。
不过还好,做了好几手准备,东边不亮西边亮,反正一定要尽快把这件麻烦解决掉。
暗暗思忖,王市长依旧谈笑风声,挨个握手。
然后,一群人到了工作室。
牌子很亮眼,左右两块:林思成文物保护与修复研究工作室、西北大学申遗项目筹备中心。
去铜川前发函时,不还是“林思成古陶瓷修复工作室”吗,这会儿的牌子上,怎么又成了“文物?”
只是好奇了一下,一群人鱼贯而入。
地方很大,设备也很齐全,王齐志负责介绍。
众人心不在焉,大概参观了半个小时,又把他们领到培训中心。
新装修的上下两层,桌椅崭崭新,并配备了最先进的多媒体教学系统和led大屏。
这是要干嘛,开会,更或是谈判?
从王市长以下,精神顿然一振。
有的谈就好,就怕是没得谈……
但随即,王齐志提起笔记本上了台。
“因为时间太紧,准备的不太充分,还请各位见谅……”
说着,王齐志打开电脑,插上移动硬盘,“同时,也欢迎各位领导和老师指正……”
说着,他一点键盘,大屏幕上显出图像。
考察团上下都愣住了:我们说是来考察学习,但也只是名义而已。你们明知道我们来干嘛,结果倒好,真让我们学习?
总不会是真像刘东干的那样,一直钓着你,直到把你的所有的耐心全耗完。
正狐疑着,录像开始播放,好像在一间实验室,林思成穿着白大褂,眼前的操作台上摆着一只搪瓷盆。
很旧,也很破,好多地方都掉了瓷,乍一看,就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样。
“九月中旬,林思成古陶瓷工作室成立,因为资金问题,当时设备还未到位。所以比较专业的文物修复,只能借用学校的研究室和实验室……这一件清代雍正珐琅葵口盘,就是在商教授的瓷陶实验室修复的……”
王齐志按开屏幕,画面开始播放。
“底釉:天然矿料……氧化剂……要点:炉温900度熔融,水淬成粒,研磨至200目以上……”
“着色釉,一,深绿,温度800,富氧烧炼,成粒研磨200目……二,浅粉……三,金黄……四、绛红……五、亮银……”
林思成站在台上,不疾不徐的安排,两个研助有条不紊。
台下,,站着这会儿正讲解的王齐志、并在铜川见过的商妍,以及好几位研究生。
随后,准备工作结束,林思成开始补盆底的铜胎:构图、纹样、掐制、粘附、烧焊、修正……
好多人都看的半懂不懂,比如宋副局长,比如田局长,以及王副市长。
被临时邀请,担任此次考察团副团长,tc市博物馆的许馆长小声介绍:“这是铜胎掐丝珐琅,发明于明朝景泰年间,又称景泰蓝……清明两代,都为宫廷御器……”
王副市长怔了一下:“铜胎珐琅,不就是铜器?”
“确实是铜器,对瓷器修复师而言,绝对属于跨行……但这位林……林老师的掐丝技术水平,好像很高……”
刚说到一半,许馆长猛的怔住:王齐志按了一下快进,屏幕中,林思成开始点蓝。
填釉,入炉,烧成,降温,出炉……之前补好的掐丝当中多了一些蓝釉。
乍一看,很平常:用铜丝把缺损的部位补齐,再涂釉,再复烧。
但问题是,这是珐琅。
从汉到清,瓷器每朝都烧,除藏、蒙两省,基本每个省份都有窑口。
会烧的工匠多,会补、会修复的匠人也不少,留下来的文献资料同样不少。
但珐琅,就烧了明清两朝,而且只有御器厂一家在烧。
不但存在时间极短,而且只局限于京城,所以既便在宫廷御器中,这东西也算是冷门中的冷门。
所以之前,许馆长还以为林思成掐好后,会用染色树脂固定。
压根就没想过,林思成竟然会点蓝?
而且是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点了六次?
他睁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讲解。
也不止是许馆长,还有杜副所长,孟所长。
他们是工业局下属的瓷研所没错,但这是因为耀州瓷已工业化量产,现阶段及以后的研究重点是技术创新和新产品研发。
但根底上,他们最早研究的还是古瓷。不说有多懂,至少有基本的文物常识。
修复瓷器的会点蓝,给人的感觉就像杀猪的会开飞机……关键的是,六点六烧:前后六次的色系融合,以及最后的呈色……给专业的画师,能不能一次都不改,最后却能有如此鲜活、明艳,却又和谐的呈色?
所以,林思成高的何止是掐丝水平?这手手艺,进故宫都绰绰有余……
考察团恍然大悟:哪有什么钓味口,人家这是上来就放大招。
意思很简单:被你们近似于用下作的手段戏弄的林思成,到底是不是你们所以为的不学无术,混资历的关系户?
以及被你们视若珍宝,严防死守的所谓的核心技术,到底值不值得我们偷?
扪心自问:铜胎珐琅毕竟是御器,从技术水平、工艺水平,以及难度而言,确实好像比耀州瓷要高那么一点点……
一群人面面相觑,又心思各异。
但王齐志哪会管他们想什么,继续播录像。
依旧是实验室,不过从商研的实验室换到了王齐志的实验室,其间,也曾换到过新填了部份设备的工作室。
林思成再没跨行,开始补瓷器,而且一直都在补瓷器。
但补的这些东西,以及他所展示的技术,却看的一众考察团眼皮直跳:
先是晚清的哑光釉梅瓶,而后明代永乐洒金钵,再然后德化猪油白碗……
从锔钉、到锔金、到金缮、再到大漆……
当看到最后的明青龙纹大罐,从王副市长到杜副所长,已被震憾的无法言说。
他们想到过,林思成虽然年轻,但肯定有本事,也肯定有技术。不然不可能硬熬了二十天,硬是靠着研究样品,把耀州瓷的核心技术推导了出来。
但他们没想过,林思成连青都能补这么好?
哪怕是再不懂行的王市长,也知道补绘青瓷的难度有多大,青瓷复烧的难度又有多大。
可以这么说,只要会补元、明、清三代青,从汉到民国时的瓷器,就没有他学不会,不会补的。
所以,他哪还需要偷什么技术?
所谓的“需要学习耀州瓷烧制技术”、“系统性的研究修补技术”,不过是客气话。因为你不教,林思成真的能推导出来。
到最后,林思成也确实推导了出来。
暗暗愕然,院长和王齐志又把他们领到了实验中心……
已经被震的有些麻木,但他们仍旧奇怪:不管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考察也罢,是学习也罢,还是谈判,更或是为了见到林思成……总归就一个目的,把茶叶末釉技术弄到手。
但把他们领到实验中心是几个意思:回忆一下林思成的成果,再缅怀一下林思成研究的过程?
再看牌子:没错,西大文遗学院金属文物研究中心。
但随即,他们就知道了:确实和申遗没相干,却和林思成有关系——他是这座实验室已立项的两项课题的具体负责人。
王齐志做具体介绍,同时资料也发到了一群人手中。
大部分人都看不懂:比如杜所长,比如孟树锋,更比如王副市长。
但有人能看懂,比如宋副局长,比如田局长,这两位算是学以致用的典范:正儿八经的工科出身。
更比如许馆长。这位是老文博,不敢说全才,但基本文物范筹内的相关知识,都有过了解。
但看标题:半坡遗址出土铜器合金成份研究,即中国冶金本土起源探究。
铜器腐蚀机理与干预措施,既植物提取物,氨基酸衍生物在金属文物脱盐、缓释、保护中的应用。
没错,确实是文物保护研究项目,但课题研究的最终目的,却大到没边:
中国冶金起源、植物提取物防锈……这只是文物保护课题吗?
这是工业化学和生物学研究项目……而且是极为超前的那两类……
翻到最后,没错,校级课题,只是在省教育厅立项。但这标题,别说校级,市级、乃至省级都打不住。
再看内容,几人不知道再说点什么:人家真的是在朝着标题的方向在努力,而且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成果和进展。
关键的是,项目发起人、具体负责人、学术指导,全是林思成。
他老师,也就是实验室的负责人王齐志,只是领衔。
从瓷器修复,到工业金属、再到生物技术研究,这行跨的何止是大?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西大把他们领到这里的目的:你们以为林思成只是个学生,只是会一点瓷器技术,同时计划申遗的传承人?
不,他还会补珐琅彩,他还会补青,他还是两项准国家科研项目的发起人,负责人,指导人。
就说前两项,假以时日,西大文遗学院再添两门相关类的专业并非不可能。
再说后两项,所谓的大学综合排名、学科的档次,就a+、b+,是怎么来的?
靠的就是研究项目,靠的就是科研成果。
所以,这样的人才,你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西大捏着鼻子,拼着人才流失,转投对手的风险,帮着你,让林思成顾全一回大局,委屈求全一次?
你趁早从哪来的,就回哪去……西大就是明着告诉你,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昨晚上和市领导电话沟通,商量了一晚上的说辞,竟然一句都说不出口?
但事情总得解决……
王副市长咬了一下牙根,又挤出一丝笑,感谢的话说了一大堆。
院长含笑应对,王齐志冷眼旁观:怎么,正的不行,就想来歪的?
就林思成的性格……呵呵,亲,赶快洗洗睡吧……
真的,都不用他这个老师出手……
(本章完)
第186章 林老师?
第186章 林老师?
接待设在学校餐厅,但装修别致,饭菜不比西安饭庄的差。
酒也是好酒,十年窖藏西凤,但一众考察团却味同嚼蜡。
就浅浅的喝了几小杯,院长和王齐志也没怎么劝,将将八点,宴席就散了场。
住的是校办下属企业,新希望大酒店,费用全免。
纵然久经官场,但一想起装在包里的那张支票,王泽玉觉得脸依旧有些烧:刘东这个王八蛋,真是太他妈的欺负人了……
客气道别,一众人回了宾馆。没人通知,但放下东西后,不约而同的到了王泽玉的套间。
秘书泡了茶,又拿了烟,七八个老烟枪围座一圈,吞云吐雾。
事态已经很明确:按原先的设想,从西大这边入手,几乎不可能。
也别说门了,连丝窗户缝都没有。
但还是那句话,东边不亮西边亮,事情总归要解决。
讨论了快一个小时,指针指向九点半,王泽玉正想着,要不要跟出去走关系的两位同事打个电话,门外“当当”的响了两下。
秘书起身开门,王泽玉暗呼一口气: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位是负责市里的宣传工作,姓肖,肖振国。另一位负责是政法工作,姓蒋,蒋丞。这两位都是副职,也恰好都是从西京调到铜川的,首府熟人不少,所以王泽玉专门委托两人去跑关系。
这么晚才回来,想必有了点进展。
忙让秘书泡了茶,又招呼两人坐下。但也就将将坐稳,王泽玉心里“咯噔”的一下。
这两位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顿了顿,拿起烟盒,各递了一支,又递了打火机:“情况怎么样?”
肖振国摇摇头:“我先去了文化局,又去了文物局……前者是老单位,关系好的同事不少。后者也有熟人,算不上陌生……刚开始的时候,老朋友也罢,熟人也罢,都挺热情:寒喧,沏茶,递烟,叙旧……
之后我又说了来意:咱们市和西大发生了点小冲突,能不能请他们出面斡旋一下……当时听了后,态度也都还行。
但之后问到具体是什么项目,负责人又是谁的时候,模样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古怪中带着惊诧,审视中带着狐疑,就好像:都不用问,他们就知道是我们的问题……”
王泽玉怔住:“西大提前知会过?”
“领导,不是西大的问题,而是林思成。要是他提前知会过,我估计今天连门都进不去……”
肖振国皱着眉头,“文化局的同事还算客气,拒绝的比较委婉:对不起老肖,你要说是林思成的项目,那这事我们还真的无能为力……”
“之后到了文物局,刚开了个头,刘新局长直接就问我:你们怎么欺负小林了?还有何副局长,就何志刚,我和他,还有领导你,我们仨算是党校的同学,对吧?
但我才说了一半,说林思成到我们市学技术,最后没学到……他就瞪着我,看仇人一样……”
肖振国手一摊:“领导,就这个情况,你说接下来的话,还怎么谈?”
他说都说不出来:因为林思成到铜川,是真的受了委屈。
王泽玉一脸的想不通:“不是,林思成干啥了?”
一个单位这样,这还能发挥一下想像: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和关系。
但两个单位都这样,甚至于刘新、何志刚明目张胆的袒护,这绝不是背景和关系的原因……
肖振国叹口气:“之后,我又把何志刚约出来,在外面吃了顿便饭……酒喝到一半他才告诉我:去年下半年,西京发生了两起文物案,第一起无声无息,第二起惊天动地……”
“这两起大案能侦破,林思成是关键,且无可替代……老何更是直言不讳:因为这两起大案,林思成保住的帽子没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就包括他和刘新局长,还有文化局、公安局……特别是前一起,直接影响到更高一级!”
“我当时就想,更高一级,那不就是省里了?所以,这关系还怎么跑?甚至于我当时就想,领导你们今天去西大,估计也会无功而返……”
王泽玉顿住:可不就是无功而返。
但和人情不人情没关系,光是凭技术层面,西大就让他张不开嘴……
他更想不通,什么样的文物大案,能影响到省里?
怔了好一会,他又转过头,看着蒋丞。
蒋丞苦着脸,手里夹着烟,却一口没吸:“我先去了省厅,老领导的面没见着,电话倒是打通了:他让我直接到市局,找老局长(李春南)……
我当时一听,啧,这事有戏?然后巅儿巅儿的就去了市局……结果,刚进门,就被架进了食堂……”
蒋丞那个苦,那个冤:“老局长(李春南)加政委,加常务,加陈朋,一人怀里揣了两瓶……就数陈朋那个王八蛋最狠,三两的杯子咚咚咚给我往下灌……”
“领导你别不信:在公安口,这就是公报私仇,明着告诉你:整你没商量……大清早啊,十点都不到,硬是摁住灌了我两斤……”
“我一看这架势不对,肯定是哪里惹到人了,所以半点口风都没敢露,就说是来拜访老领导……但临走时,老局长拍着我的肩膀说了一句:这件事情,你最好别掺合……”
王泽玉的脸一黑,心也直往下沉。
他脸黑不是因为蒋丞喝了一天酒,跑关系你不上酒桌,你跑什么关系?
他黑的是蒋丞刚到厅里,厅领导一指头就把他指到了市局,然后被一顿灌。
而刚刚老肖转述何志刚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念及林思成人情的不止市里,还有更高一级。
老肖先去的那里,不就是更高一级?
以及临走时,李春南局长对这个前下属推心置腹的那一句:这事你别掺合。
意思是这件事情你们根本办不成,所以到最后,你出的力越多,负的责任就越大……
照这么一看,今天只是拜访了这三家,却代表着整个市级部门的态度:这事,没门。
关键的是,凭自身的的关系,能请来做说客,能影响到西大的,也就只是这三家。
最多再加一个教育口,问题是,认识的领导连电话都不接。
所以,才是第一天,就卡住了?
他们也想过,事情会很难办,但没想过,会超出想像的难:之前所预想的关系、门路,压根就用不上。不但用不上,还会起反作用。就像文物局,就像公安局……
但事情总归要结决。
想来想去,好像只能让更高一级的领导出面协调?
很丢人,但话说回来,总比丢政绩的强……
王泽玉吐了一气,又拿起手机,准备到卧室给几位市领导汇报。
但刚站起身,电话却先“嗡嗡嗡”的一顿乱震。
是短信,一条接着一条,不足一分钟,足足发了十多条。
起初,他还在认真的看,眼中不时闪过惊讶的神色。但随后,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
是他托的朋友了解到的林思成的一些情况,包括家庭成员,社会关系……等等等等。
其它无所谓,关键是最后一条……就这关系,这林思成这位老师的背景,得请多大的省领导出面,才能把事件斡旋下来?
一时间,王泽玉只觉心灰意冷,好像浑身都攒满了劲,却遇到一座比山还厚,且无边无际的铁墙。
别说撞开,你想绕都绕不过去……
看了好久,他咬住牙,把手机放到桌上:“都看一看吧!”
看他脸色不大对,一群人狐疑了一下,齐齐的凑了过来。
还没毕业,还是大四……但实际负责西大的重点实验室,并独自创立个人文物保护和修复研究工作室。
而且,才二十一?
这些情况已经算是了解过,但再次看到“21岁”这个字眼,一群人还是禁不住的惊疑:他们也算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但二十一岁的时候,在干嘛?
算不上混日子,但年轻人该干的事情绝对一件都没少干:喝酒,打架,溜冰、跳舞,谈对象。
而林思成,却是一点都不干?
关键还在于,这个重点实验室和工作室成立的时间:等于他只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走完了其他人削尖脑袋的钻研,至少辛苦十年以上的路?
再往下看:爷爷是西大教授,同时也是西京文物、古玩行业有名的收藏家,鉴定家……
许馆长眼睛一亮:“咦,林长青……我认识?”
田局长精神一振:“关系怎么样?”
“就在省里举办民俗文艺山奖的时候见过两面,经人介绍打过一次招呼,再没有过多的来往……”
田局长点点头:可以了,有总比没有好!至少能说得上话……
继续往下看:父亲在市民政局下属的殡仪馆上班,任副馆长。母亲在省重点中学,省级特级教师。
可谓是书香门第,诗礼之家。
不过要说背景要多深厚,也就一般。但给人的感觉,王市长好像要放弃了一样?
暗暗犯疑,再往下看:还有个已离婚的后奶,还有几位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前叔叔、姑姑。有的在做生意,有的是普通的公务员,级别比林承志还要低一些。
再往下,又提到了他老师,也就是今天见过的那位王齐志王教授:重点实验室的总负责人,林思成工作室的学术指导。
同时还是西大文遗学院的团委书记。
但感觉,依旧很普通?
随即,他们又看到最下面的那行备注的小字:王齐志,父亲王**,祖父王**……
看到最后那个名字,只觉“轰~”的一下,仿佛一锤敲到了脑门上,一群人怔愣无言,脑子里“嗡嗡嗡”的响。
怪不得领导突然就泄了气?
还找关系,你到京城试一试,看能不能找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王泽玉双眼无神,精神放空。
怪不得,只是团委书记,却是处级?
更怪不得,今天的接待,院长只是陪同,具体负责的却是这位王书记。
这是明着告诉你:任你找多少关系,任你托多少人情,任你求哪个领导打招呼,统统没用。
所以,何止是踢到了铁板?这就是一座绕不过去的大山……
众人默然无言,突然间,孟所长站了起来,满脸愧色:“领导,我做检讨,这件事情,我负主要责任!”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后,满脸的古怪:孟所长,你确实得担责,从早上下飞机后,这句话你也说了不止一遍。问题是,你能不能担得住?
林思成到铜川之前,杜良志和刘东都向你汇报过,你明确交待:耀州瓷正处于重点研发,并计划申报重要专利的阶段,核心技术绝对不能外泄。
这当然没错。哪怕是汇报给宋副局长、田局长,乃至王副市长,都肯定是类似的措词。
但你为什么不交待刘东当时就讲清楚,而是耍猴一样,硬把人钓了二十多天?
没错,你确实不知情,但要没有你一惯的默许和纵容,刘东哪来的胆子架空杜良志,甚至于欺上瞒下,自作主张?
你当书记那句,“瓷研所是不是市委,市政府领导下的研究机构”,是唱给你听的?
所有人都沉默不言,王泽玉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任由他直愣愣的站着。
孟所长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又白一阵……
继续沉默,过了好一阵,王市长深深一叹:“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正如书记说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先想办法,见到林思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个道理他们当然懂:但问题是,好几天了,林思成现在在哪他们都不知道?
孟所长脸色苍白,又咬了咬牙:“市长,我认为:能见到林教授,就应该能见到林思成……到时不管是道歉认错,还是负荆请罪,我绝不推托……”
稍一顿,他又看着许馆长,腰往下一勾:“许馆长,拜托!”
许馆长暗暗一叹:以前的老孟,多骄傲的一个人?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看王泽玉。
王泽玉捏着眉心,思考了好久:“不打没把握的仗:再了解一下,好好做份计划……”
其余人精神一振,齐齐的一点头……
……
日上三杆,旗杆上凝着薄霜,红旗在风里摇晃出猎猎的脆响。
小区门楼上的灯笼时而一撞,露出红底的大字:欢度元旦。
电话一直响,却没人接,透过车窗,叶安宁往二楼望了望,又皱了皱鼻子。
不用猜,肯定睡的死沉死沉,电话又关成了静音。
老习惯了,每次林思成狂熬一段时间,就会狂睡好几天。
但这都睡第三天了?
她想了想,下了车,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双手。
然后圈成喇叭状:“林思成……林思成……林思成?”
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喊了两声没反应。叶安宁用足力气:“林思成~”
声音响彻整个小区。
林思成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往窗外一看,然后眼睛一突:又睡过了?
但时间不对:太阳才升过楼顶,顶多十点。
又摁了一下手机:才十点过五分……
他忙打开窗户:“叶表姐,你先上来,我给你开门!”
叶安宁再次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双手:要能上去,她直接就去敲门了,何至于扯着嗓子喊?
“林思成,你下来!”
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林思成笑笑:“没事,我爸我妈,我爷都不在……”
话还没说完,单元门“吱呀”的一响,一对老夫妇,和一对年轻夫妇出了楼门,然后往上瞅了一眼。
林思成睡眼惺忪,头发乱的鸡窝一样。也不怕感冒,开着窗户,还光着半边膀子。
再看车边的女孩:挺漂亮啊?
咦,林成娃耍对象了……
也没说话,四个人只是满含暧昧的笑了笑。
任叶安宁心理素质极高,脸也禁不住了红了一下:这就更不能上去了?
“林思成,你下来,我等你……”
“哦~”林思成回了一声,还冲着楼下的邻居笑了笑。
关了窗户,约摸十来分钟,他就到了楼下。
手里提着个袋子,放着几包塑封好的药浆。
就他在药王山买的安神汤,还剩一半,全带了回来。
男人补肾,女人补神……真正的好东西。
林思成笑了笑,坐进了副驾驶,也没忘打招呼:“叶表姐,就三站路,我自己过去就行!”
“等你自己睡醒,午饭都吃不上,得等着吃晚饭!”
叶安宁回了一句,又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柔意,语气更是温和了好多,“瘦了,也黑了……是不是又整夜整夜的熬?”
林思成顿住。
他原以为又会像以前一样,叶安宁会撇撇嘴,再瞪他一眼:林思成,你就不会叫名字?
这次,却这么直接?就像突然间,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他摸了摸脸,语气淡然:“倒也没怎么熬!”
看他无动于衷,叶安宁怔住,愣了好久。
林思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说这句话,酝酿了多久,做了多足的心理建设?
你倒好,波澜不惊,甚至于轻飘飘?
她咬咬牙:“林思成?”
“嗯!”
“为什么任何时候,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能这么淡定?”
更直接了?
林思成想了想:“叶表姐,其实我大部分的时候反应都比较迟顿,所以看着比较淡定……”
“不过偶尔的时候,我也会灵机一动:比如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叫你姐。但是安宁姐,我真要叫你名字,你反倒不会了……你信不信?”
稍一顿,林思成敛去笑容,满脸深情:“安宁!”
听到前半句,叶安宁还撇了一下嘴:你反应迟顿?鬼都不信。
你那是装傻……
但后半秒,她猛的一怔,像是不敢置信,直勾勾的盯着林思成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林思成,就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看她吓住了一般,林思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瞬间睁开。瞳孔中好像透着几丝赧然,紧张,以及不安。
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抓着安全带的手猛的攥住,睫毛微微一颤:“安宁……”
一刹那,身上像是过了电,叶安身浑身一颤,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紧张……林思成怎么可能会紧张?
害羞……更不可能。
但这种眼神,这种表情,以及语气之中的那种情绪,却又透着如胶似漆,烈火烹油般的恋意,和浓得化不开的眷念?
林思成,你眷恋个头你眷恋……咱俩开始都没开始呢,哪来的如胶似漆?
她知道林思成是装的,但为什么他装的比真的还真?
叶安宁咬着嘴唇红着脸,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笑了一下,林思成恢复的以往的神态:“安宁姐,肉不肉麻!”
何止是肉麻?就感觉林思成的这两声,差点把人的魂给喊出来……
但叶安宁嘴都不敢张,她怕一开口,说出什么怪话来。
真的,林思成真的是……太会了。
那一刹间,脑海中浮出好多不好的词……
但她很肯定:林思成压根就没淡过对象。
高中是爷爷管的严,大学的时候是他自个叛逆,整天臭个脸……所以别说谈对象,估计连个苗头都没有过。
但为什么给人的感觉这么熟练,像是久经欢场,个中老手?
“你……你从哪学的,又是书上?”叶安宁红着脸,“你好的不学?”
“你别管我从哪学的:我就问你,我一叫你姐,你是不是就瞪我?师娘也说我不傻装傻。但我不装的时候,你又招架不住?”
林思成叹口气,“你要爱听,我以后就这么喊?”
霎时间,叶安宁的脸红了个通透。
天天这么喊……被人听见,能丢死个人……
“别……别喊!”
“好!”林思成笑着点头,“那以后还叫安宁姐!”
叶安宁瞪了他一眼,又咬住牙:林思成就是故意的。
林思成“嘻嘻哈哈”的笑了一声,跳下副驾驶,又来到她这边。
“你干啥?”
“下来,我开吧!”林思成帮她摁开安全带,“你别开沟里了……”
确实有些心神不宁,主要是林思成刚才的那一下,把她吓的不轻。
给人感觉就像是,庙里的泥像突然蹦起了迪。
但开沟里……哪有那么夸张?
脑袋好像短了路,叶安宁顺手给了她一拳。
打完才发觉,两人认识这么久,从来没有过这么随意的动作。
不管是解安全带,还是打闹。
甚至于,相对随意的话都没说过几句。不管什么时候,林思成都礼貌的不得了……
叶安宁低着头下车,坐到了副驾驶,她又反应过来:林思成喊都敢喊,我有什么不敢答应的?
他就是故意堵自己的嘴。
越想越是懊恼,叶安宁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她发现,自己所谓的高智商,高情商,在林思成面面压根就用不出来半点。
就像是,三岁的小孩站在大人面前……
车厢里的气氛渐渐旖旎,但不凑巧,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两声。
一看是“爷爷”,叶安宁拿起来按开免提。
里面传出林长青的声音:“起了没有?”
“起了,准备去老师家!”
“这么早?”林长青顿了一下,“我还想着时间还早,想让你过来看几件东西?”
“啊?”林思成怔了一下,“东西很怪?”
“确实有点,有两件牙器,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牙……还有一块刻字的铜牌,像是令牌,但不知道是契丹文、金文,还是西夏文……”
咦,这倒是稀奇了?
爷爷都不能确定的东西,看来确实是稀奇东西。
林思成又看了看:十点半?
如果只是看一眼,应该能来得及。
“爷爷,远不远?”
“就咱们小区门外面的茶楼上!”
不就是旁边?
那肯定来得及。
林思成顺手一打方向盘:“去看一眼!”
叶安宁轻轻的嗯了一声。
……
三层的茶楼,装修的古色古香。
提前交待过,服务员等在门口,把他们带了上去。
包间很大,旁边摆着一台麻将桌,中间是一座巨大的根雕茶台,除过林长青,两边林林总总还坐着五六位。
瞅了一下,林长青眼睛一亮:他不知道叶安宁和林思成在一块,不然电话都不会给林思成打。
叶安宁极乖巧,恭恭敬敬的问好:“爷爷好!”
“好好……你放心,林思成很快!”
林长青笑咪咪的点头,“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西京博物院征集部的陶主任,这几位是他朋友……”
林思成怔了一下。
西京博物院去年五月才开馆,也就将将半年,就找爷爷来鉴定东西?
倒非人家东西不多,也绝非爷爷水平不够,而是术业有专攻:鉴也是鉴瓷器。
这几位,拿的却是牙器和铜牌?
但只是狐疑了一下,林思成也没多想,点了点头,问了声好。
男男女女六位,好像都挺新奇,眼神齐唰唰的往他脸上瞄。
早都被人盯习惯了,林思成也不在意,坐了下来,叶安宁安安静静坐在旁边。
茶台上放着三件器物,一块翡翠色的牙牌,一串牙白手链,还有一块鸡蛋大小的铜牌。
林思成先拿起绿牙牌:确实是牙器,乍一看,有点像是染色的象牙。但纹理要比象牙更粗一点。
骨质间呈现出脑状的纹,但不规则,左一团,右一块,零零碎碎,错综杂乱。
密度很高,明显要比象牙沉,材质也很细密。盘玩的时间也不短,握在手里,有一种如璞玉的质感。
大致看了两眼,林思成放下牙牌,又看了看林长青。
林长青示意了一下:“你尽管说!”
“好!”林思成点点头,“材质是对的,海象牙。清代称虬角,大致清中晚期,因进口象牙极缺,内务府临时寻找的代替品……
又因纹理过粗,质地过密,纹团而乱,不如真象牙精致。且不如翡翠色正,又不如青玉温润,内务府造的不多,算是冷门文玩中的冷门文玩……
但正因为冷门,所以市面上的假货极多……多为牛马等大骨用强酸染色……”
“这一件材质倒是对,刻法也对,包括浸色,也严格按照清代内务府的七浸、七晒、三蒸的染色方法。用的也是蓝靛、茜草、苏木等纯天然颜料……但年代不对,我说直白点:做过旧,但手法过轻……”
林思成摸了摸,又放鼻子底下闻了闻:“割下来之后,最多不超过十年!”
一群人怔然无言。
陶馆长确实是真馆长,人是王泽玉亲自出面请的,三件东西也是他带过来的。
为免过早就露了馅,来之前还特地给他们讲解了一下:东西是去年的时候,馆长海外拍回来的,说是外流文物,准备当做博物院开馆后的馆藏之一。但拿到京城做了检测,才知道打了眼。
海象牙倒是真象牙,工序也对,但年代不对:停止生物供血不足八年。
可不就是林思成说的,割下来最多不超十年?
他们也想过,林长青声名在外,林思成从小濡目染,鉴定水平应该不差。但没想到,会这么高,还这么快?
想想刚才的林长青,就这一件,看了快一个小时。而林思成,可能就用了三分钟。
但只是惊讶了一下,他们的最终目的,又不是真来找林思成鉴定东西的?
暗暗思忖,王泽玉使了个眼色,田局长又拿起第二二件,也就是那件手串,双手递了过来:“林老师,你再给掌掌眼!”
林长青怔了一下,林思成也怔了一下:林老师?
这么称呼他的人不是没有,但基本都是打过好多次交道,对他已经相当了解。
如赵修能父子,比如市局鉴证中心,比如市文物局、省文考所。
但第一面就叫老师,态度还这么恭敬?
下意识的,林思成眯住了眼睛……
(本章完)
第187章 该慌的时候照样慌
第187章 该慌的时候照样慌
田承明暗暗松了一口气,王泽玉也松了一口气。
为了见到林思成,他们整整准备了三天。
第一天托关系请人,费了不少周折,才请来了陶主任。
第二天找东西。这个没怎么费事,西京博物院就有。同时设计方案,紧急培训。
所谓明阵磨枪,不快也光,至少不能在开诚布公之前露了底。
第三天,邀请林长青……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见到了林思成。
乍一看,温和,谦恭,和风细雨,脸上带笑,好像特别好说话的样子?
但在铜川的时候,林思成也是这么温和,这么好说话,结果呢?
不过老话说的好,万事开头难,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算是见到了人。接下来,无非就是加深关系,水磨功夫……
暗暗转念,王泽玉使了个眼色,田承明又拿过那过手串:“林老师,你再给掌掌眼!”
林思成若有所思,接到了手中。
一件牙质手串:
颜色微黄,质地细腻,表面带有独特的螺旋纹,而且全部朝着一个方向旋。
抻开绳再看中间的孔,隐约间,能看到几丝血泌一样的细线。
入手很沉,至少要比象牙沉,触感油润,但并无象牙那般光滑。
大致看了看,林思成又闻了闻:“独角鲸特化后的左犬齿,内部含有可感知环境的神经末梢,只有雄性有,一辈子就长一根……”
“独角鲸是北极圈海域生物,所以这东西直到九十年代左右才大批量流入国内。刚开始冒充象牙骗外行,之后慢慢被人熟知,算是新式文玩……像这一串,截下来到现在,应该五到六年……”
一群人频频点头。
是不是独角鲸的牙,他们心知肚明。所以其它不论,只是这份眼力,只是这手鉴术,就不得不让人惊叹。
“林老师好眼力!”
田承明专门负责捧哏,先赞了一声,又拿起那块铜牌:“还得请您掌眼!”
林思成顿住,不知该说点什么的好:这么大领导,连“您”都用上了?
暗暗一叹,他接过看了一眼,然后就怔住了。
乍一看,这什么玩意:牌不像牌,钱不像钱,跟臆造品似的?
仔看再看:黄铜质地,上面泛着几丝铁锈。偶见老包浆,但已然跟铜质凝为一体。
再看那几抹锈,红中透紫,紫中泛褐,锈的极为结实。
只看这两处,林思成就敢断定:这玩意没一千年,也有八九百年。
再看纹样:字刻的极多,偏旁部首都认识,但合一块……这写的什么东西?
翻过来再看:坑坑凹凹,凹凸不平,左一道棱右一个坑,且没什么规律。
就感觉,造型不是一般的怪,铸造工艺和刻工也只是一般。
但林思成却看的极为仔细,时而抠一下,时而拿放大镜看看边角,再时而抬起头想一想。
一看就是好久,至少有十多分钟,他才把东西放下来。
而后一叹:难为他们了,这样的东西也能找得到?
珍贵只是一方面,关键是少……黄铜加陨铁的契丹开国皇帝金令见过没有?
全国出土的也就七八件,品相这么完整,还保存这么好。摆明是西京博物院从哪家一级博物馆借过来,用作开馆时的展品之一。
能带到这里来,再让自己鉴定一遍,就挺不可思议。所以,他们给陶主任许了多大的好处?
看他默然不言,还叹了口气,就以为林思成没鉴定出来。也可能是把握不大,一时不好下定论。
由此,一群人精神一振。
他们不怕林思成看不出来,就怕他看的太准,看的太快。
只要看不出来,就等于留好了勾子,就能约下一次的时间。
不需要多久,就隔一两天。依旧看不出来更好,再换一件更难的……三番两次,关系是不是就熟了?
同时做好背调,而后投其所好:是人就有爱好,就有需求……所以,肯定能谈下来,无非就是需要付多大的代价。
暗暗转念,王泽玉看了看陶卓,陶卓微一点头。
他和林长青平辈论交,自然不好跟着叫林老师,先是笑了一下,又指指铜牌:
“这东西太怪,也太难,说实话,我研究了好久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所以才拿来请你爷爷看看……但可惜。”
“不过不要紧,西大能人辈出,小林你拍几张照片,回去后问问老师,再查查资料……说不定就能找到点儿线索!”
林思成又叹了一口气:都找到家门口来了,哪还有下一次?
所谓快刀斩乱麻……
他点点铜牌,指着最中间的那个字:“歹、兴、廾……这是契丹胡文,既最原始的契丹文字,翻译过来,只代表一个字:朕!”
“中间这一圈为契丹大字,既契丹中期逐渐汉化后,洐化出的更为接近汉字的文字……从钮孔之下顺时针翻译:天岁德福、长寿神万、父国之……”
“是不是觉得数字不对,这一圈明明十二个,却只念了十一个?而且语句不顺,极为拗口?”
林思指了指其中唯一有方框的那个字,又点了点旁边的“圡”,“这本来是一个字,既“国”,不过故意拆开后刻了上去……还有这个……”
他又指了指方框字旁边,有点像“丹”字抹掉了一点的那个字:“这是‘父’,但刻反了,”
“正常的字当然不会拆开刻,更不会刻反,更不至于刻的颠倒错乱,前后不分……这块铜牌之所以如此,只因为它是令牌,专为传达军事秘令……所以,要跳格,要反切,要借替,要错位,才能翻译出真正的意思……”
“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这个‘朕’,只代表大辽皇帝……还有这后面疙疙瘩瘩的图……”
林思成把铜牌翻了过来,“这是契丹独有的‘九龙图’,象征“子孙繁茂,洪福齐天”。
同时,也是契丹的秘密军事地图:隆起即是山,低凹即是谷,也可能是路……具体怎么走,全写在正面的那十一个字里面……”
“我说简单点:这是大辽皇帝专门用来向在外征战的高级将领传令的金牌,即‘如朕亲临’……”
林思成每说一句,陶卓的眼皮就跳一下,再说一句,又跳一下。
东西是他亲自借来的,中间那个字是不是“朕”,这又是不是契丹皇帝传令的金牌,他最清楚。
但不应该?
这东西,全国拢共七八件,集中珍藏在三家博物家,件件都当做镇馆之宝,几乎很少公开展览。
陶卓费了好大的周折,才借到西京来。也根本不是林思成以为的“开馆展藏”,而是准备在过年期间搞个大新闻,用来吸引游客。
展都还没来得及展,林思成肯定没见过。
但他不但鉴了出来,还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问题是,这上面是契丹最早时期的胡文,宋以后就彻底成了死文字,相关的文献就没传下来几部,全国会翻译的专家有几个?
更遑论像他这样,不查资料,不做对比,张口就来……陶卓敢发誓:有这个水准的,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所以,怎么想都想不通啊?
陶卓皱着眉头,盯着林思成看了好久:“小林,你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物件?”
“陶主任,我长这么大连西京都没出去过……哦不对,前两天才出去过一趟,去了趟铜川……但就没出过省,能到哪里见?”
林思成点了点铜牌,似笑非笑,“东西确实没见过,但相关的文献我看过:为了保密,大辽凡新皇登记,必换金令,包括正面的吉语,以及背面的九龙图……
所以,每一套的辩识度都极高,只要懂契丹胡文,就能推算出这块令牌属于那位皇帝……
我再排一下这十二个字的正确顺序:朕,国之父,天神万岁,福德寿长……陶主任你想:能自称‘国父’,‘天神’的大辽皇帝,会是谁?”
林思成又竖了个大拇指:“所以,这是大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九龙金令……
如果非要做一下对比:比成吉思汉当然差的远,但至少也能和忽必烈的开国金印比一比……陶主任,真的,你捡大漏了:少说也是好几个亿……”
陶卓没崩住,脸“腾”的一红:我倒是想捡,但我能到哪里捡?
这是从内蒙博物馆借来的……
所以,你当林思成在夸他?不,这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特别是“好几个亿”,就好像迎面糊来了几巴掌,准准的抽到了他脸上。
不是……这贼怂没几岁,嘴怎么这么毒?
他又气又笑,不知道怎么解释,又该不该解释。
其余人更是面面相觑。
是个人,都能听出林思成揶揄的口气。却一时又不敢肯定,他只是在揶揄陶主任,还是意有所指?
正胡乱猜着,林思成抬起头,目光从几人的脸上掠过。
陶主任不算,那女人应该是他秘书或助理,也不算,但剩下的四位呢?
岁数相差不大,大都是四十多岁五十出头。穿着也大差不差,就普通中年人的装束。
但能从言行举止,以及一些细微处,看出身份地位的不同。
稍胖的那位专门负责递东西,收东西,乍一看,好像在四人中排最末,但其实他排第三。
当面和自己对话,一口一个老师的这位,应该排第二。
时而给老二使眼色的这位,当然排第一。
剩下的那位一直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岁数最大,但级别应该最低。
而且感觉精很不好:眼中泛血,脸色蜡黄,隐约间,还透着几丝青气。
用中医的说法:心脾两虚,阴阳亦两虚,心肾不交,心虚胆怯……惶恐,不安,焦虑,甚至有点抑郁的症状。
回忆了一下王齐志的电话里提到的考察团,林思成叹了一口气,伸了了手:“田局长,宋局长,幸会!”
一声田局长,像是炸雷,田承明猛的一怔,直勾勾盯着林思成。
像是被震住了一样,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又该不该伸手。
宋辉正在小心翼翼的往盒子装铜令,听到一声宋局长,手禁不住的一颤。
见了鬼了,他怎么知道我不我?
两人没伸手,甚至声都没吱一声,就定定的盯着他。
林思成笑了笑,又看着孟树锋:“孟所长!”
不等孟树锋答应,他又站了起来:“王市长好!”
茶室里像是按了暂停键。
好歹也是领导,什么场面没见过。但一刹那,四个人被林思成震的不知道怎么应对。
因为他们很肯定,林思成从来都没见过他们,包括孟树峰。
他也没回过学校,不可能看什么录像,或是照片。那林思成是怎么猜到,他们就是他们的?甚至于能对号入座,谁就是谁?
总不能,还能是算卦算出来的?
当然不可能算卦,不过王泽玉喊了一声:老田……林思成就知道了,这位是工业局的田局长。
和老田打配合的那位那么默契,摆明两人同事多年,当然就是宋副局长。
至于孟所长,压根不用推断,看气色就能猜到。
那级别最高,威严最重的王总,不是最大的领导是谁?
震惊的不止这四位,还包括陶卓和助理。两人惊的无以复加,此时的表情,就像下巴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样。
他怎么认出来的?
林长青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还想着不是什么老总吗,怎么突然就成了市长。
叶安宁则双眼放光。
舅舅说,林思成会望气,更会鉴人,她一个字都不信,更是当笑话听。
那这次算什么?
众人心思各异,男女老少七八位,茶室里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好久,王泽玉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眼中光芒闪烁,夹杂着说不出的愕然、极度的惊疑、以及惊叹:妖孽成这样,西大把他当宝一样,一点儿都不夸张。
暗忖间,手也伸了出来:“林老师!”
林思成谦虚的笑了笑:“领导,你千万别这么叫,你叫我小林就行……”
小林?
只是这身本事,也绝对能当得起一声老师。
客气两句,两人坐了下来,王泽玉想说点什么,却又顿住。
不是说不出口,而是太过猝然,林思成纯粹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把所有的步骤全打乱了。
脑子里全是头绪,不知该从哪一点说起……
转念间,他看了看孟所长。
孟所长的身体震了一下,显白的脸上微微一红,腮帮子也跟着鼓了一下。
不是……何至于咬牙根?
没等他站起来,林思成摆摆手:“孟所长,我知道,刘东做的事情,你肯定不知情。再换位思考,站在你的立场上,核心技术肯定要保密,也肯定会那样交待:坚决不能外流。
因为对于你和瓷研所而言,这是两代人辛辛苦苦几十年,耗费无数心血、精力,才来之不易的成果……
对于你的学生而言,这是后半辈子评优选良,升职晋级,乃至养家糊口的凭仗……所以孟老师,您真不用道歉……”
孟所长顿了一下,明知道不应该,却禁不住的松了一口气。
但旁边田承明的脸都绿了:老孟啊老孟,你当他是真不怪你,真的理解你?
他是压根不给你解释的机会……
果不然,田承明刚要说什么,林思成又笑了笑:“领导,我也知道你们的用意……再换位思考,我也能理解你们的难处,更能明白几位领导造福一方的苦心……”
“秘釉瓷,还是宫廷御器,这是多大的噱头,多大的号召力?都不用刻意打广告,只要能复原出来,只要论文一发表,相关机构就会慕名而来,相关媒体就会争相报道……”
“加班加点,半年就能建好厂房,同步生产线到位。最多三个月以后就能生产,然后普及全国,乃至远销海外……到时候,肯定还得再建六七八九一十座。而一座厂能养活多少人?”
“算少点,五六百,但这五六百人身后的家庭呢?以及原料、包装、运输、销售等等等等环节,这能提高多少就业率,能解决多少个家庭的困难?”
微微一顿,林思成又笑了笑:“但话说回来:孟老师有立场,各位领导有立场,同样的,我是不是也得有点儿立场?
首先,我是西大的学生,帮老师看着一间小实验室,又在老师和学校的帮助下,成立了一间小工室……所以,我应该站什么立场?”
“我年轻,不敢说辛苦,至少没有孟老师辛苦……但同为核心技术,既然能让孟老师和弟子们功成名就,加薪升职,为什么不能让我的老师、我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也功成名就,也加薪升职?”
“甚至于,为什么不能让学校也跟着沾点光?至少,西大培养了我爷爷,又培养了我父亲,现在,又在培养我。”
“既然给铜川可以造福一方,可以解决许许多多的就业岗位,可以养活许许多多的家庭。那给西大,给文博学院所在的碑林区,乃至西京,难道就不能制造就业,就不能解决困难?”
“总不能,西大的老师、学生文化水平高,思想觉悟就得无限高?西京的百姓不是太困难,就可以先让一让?哪个领导敢说这样的话,我立马就给,白送……”
稍一顿,林思成又叹了口气:“俗话说的好:做人不能太自私……所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至少,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没有吊胃口,更没有把各位领导吊二十天……”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语速也不快,却迅如疾雷。
每说一句,四个人的脸就沉一分,话说的越来越重,四位领导也越黑越黑。
当林思成说完最后一句,四个人像是约好的一样,脸色发青,额头上青筋暴起。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林思成倒好,哪个不中听,就挑着哪个说?
但偏偏,驳的他们哑口无言:既然有好处,我为什么不给自己人占,要给你们占?
而你们自己都不愿意干的事情,凭什么非要别人干?
也是这一刻,他们才明白:西大、那位王教授,以及林思成,这三个里面,就数林思成态度最坚决,最直白,说话最不客气。
道理都明白,但还是好气,王泽玉甚至被气的笑出了声:被个小孩训成这样?
陶卓和助理扑棱着眼睛,看看林长青,再看看林思成,默不作声:什么叫嘴毒,什么叫照着脸抽?
这不就是?
陶卓才反应过来:看在林长青的面子上,林思成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刚才揶揄他那两句,就像是挠痒痒。
林长青才算是听明白了一半:林思成去铜川学技术,技术没学到不说,还被吊了个二十多天。
但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最后竟然研究出了铜川最急缺的技术。然后这几位才亡羊补牢,追到了西京。
已经去过西大,但被撅了回来。然后这些人另辟蹊径,就想从家庭关系这方面下手……
想到这里,林长青的脸“唰”一下就变了:这不就是欺负人?
林思成在铜川受的那些气都先不提,就说现在:西大不同意,你却让林思成同意,他如果真同意了,力挺他的西大,力挺他的王齐志算什么?
还没毕业,工作室还在学校的林思成,又算什么?
还有今天这一幕,这不就等于追到了家门口?
这次能找到林思成的爷爷,那下次能不能找到林思成的爸,林思成的妈,以及他们的单位?
不用猜,只会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林长青冷着脸站了起来:“林思成,走!”
“好的爷爷,走……”
林思成也起身,目光从几位的脸上掠过:“孟老师应该知道,古代复原技术注册专利,有多困难?但再困难,我也会注册……
会不会申遗不一定,但几位领导大可放心:不管是专利还是申遗,我都不会用到‘耀州’之类的字眼……”
他是不想吗?不,而是根本用不着……
“一时情急,说的有点多。一时嘴快,用词也不太妥当,领导们多担待。但也请领导们理解一下:
因为我太忙,好多事情都没跟家里讲过。而爷爷年事已高,也怕他一时接受不了,知道的更少。所以,几位领导下次还要是来,可以直接来找我……”
顿了一下,林思成又笑了笑:“其实,除过茶末釉,还有好多技术可以和孟老师,可以和两位局长请教请教,探讨探讨:
比如青釉墨彩,比如剔浮雕……更或是,日本南瓜蒂钮、宜兴紫砂提梁……当然,如果你们有兴趣……”
霎时间,像是一柄铁锤锤到了胸口上。林思成每说一样,四个人的心脏就跳一下,再说一样,又跳一下。
心跳,眼皮也跳,甚至嘴角的肉也跟着抽。
因为林思成说的这几种,全是耀州瓷核心技术中的核心技术,关键的是,都还没申请专利。
因为一注册专利,就再没办法进入申遗的扩展技术项目中,所以要先入目录,然后再注册专利。而这段时间孟所长去京城,就是在跑这个事情。
更关键还在于,知道这几项技术存在的除了孟所长,就只有两位局长,以及王泽玉。包括市领导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项目,具体的一概不知。
特别是最后一句:那是瓷研所最新研发的耀州新青瓷提梁壶,工艺核心,就是借鉴日本南瓜蒂钮壶、宜兴紫砂提梁壶。
但杜良志、王虹、刘东都不知道,林思成是怎么知道的?
一刹那,孟所长原来蜡黄的脸色变的煞白: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你们还要缠着不放,也不是不行,可以直接来找我。
但如果还想牵连到我的家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别说秘釉瓷,我连你们现在研发的那几种都进不到你们的工厂……林思成就是这个意思。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领导又怎么了?
领导也是人,该慌的时候,他照样得慌……
(本章完)
第188章 水涨才能船高
第188章 水涨才能船高
六七样菜,加一盆汤。
菜只是普通的家常菜,宴也是正儿八经的家宴。
林思成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客气,饭一碗接着一碗。
单望舒眉开眼笑,不停的给他夹菜。
“谢谢师娘!”
“谢什么谢,喜欢吃就多吃点!”
叶安宁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菜。两只眼睛盯着林思成,扑棱扑棱的瞅。
王齐志喝一杯,咂吧一下嘴,再喝一杯,再咂吧一下。
连片菜叶儿都不夹,就盯着林思成下酒。
林思成被盯的心里发毛:“老师,你也吃!”
“没事,我看看!”
不是……你看也看菜啊?
林思成顿住筷子,刚想说什么,王齐志笑了一下:“不错……骂的……哦不,说的不错!”
很有水平,很有见地,够直接,还够不客气。
关键的是,还够解气。
可能林思成确实在夸他们想造福一方,但在王齐志想来,这和骂他们为了政绩不要脸,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能够想像到,当时那几位的脸色:气到青筋暴起,可能脸都绿了吧?
再想想前几天,他发现这些人想搞歪门邪道,当时他还想:敢玩不正经的?
都不用他这个老师出手,林思成就能把他们收拾了。
到最后,果不然?
越想就越觉得心里舒畅,王齐志倒了一杯酒,往前一递:“来,碰了一个!”
林思成忙接了过来:“谢谢老师!”
一口饮尽,他又顿了顿:“其实,只是因为有老师撑腰!”
王齐志怔了一下,又撇了嘴撇。
这个原因多少占一点,但也占的有限。
没他这个老师,林思成顶多言词不会那么犀利,不会那么不客气。也有可能不会说这样直接把脸皮给揭下来扔地上的一番话。
更有可能温声细语,笑着和对方来回的打太极。
但事情,林思成绝对不会少干一点儿:专利该注册就注册,技术该授权就授权,产品该生产就生产。
甚至于会干的更狠:压根就不会提什么青釉墨彩,剔浮雕。等再下一次,对方如果再次得寸进尺,真当他是软柿子捏的时候,才会后发制人。
都不需要太复杂,只要把提梁壶那样的核心专利提前抢注,那伙人就得坐蜡。甚至于别人已经开始投产,他们都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这叫什么?
下意识的,王齐志的脑海里涌出一堆贬义词。
但别奇怪,但凡是能干得成一点事情的人,都有这种特质。这也是林思成天生就刻在骨子里的性格。
当然,前面肯定还有一句:投木报琼,投桃送李。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是反话。
所以他这个老师的出现,顶多也就是让林思成少了几分算计,多了几分堂皇。
嗯,细想起来,好像自己对林思成的改变,也蛮大的?
王齐志倍感欣慰,又端起酒杯。
林思成的眼皮蹭蹭的跳:就十来二十分钟,自个才吃了三碗饭,王齐志就喝了大半斤?
“老师,要不你先吃饭,待会我陪你一起喝点儿!”
“那好!”王齐志立马盖住了酒瓶,端起了饭碗。
师生俩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孙乐(新助理)。
“我前天见到他,说是你建议他先到培训组待两天。怎么,跟不上?”
林思成点点头,直言不讳:“基础有点薄弱,我建议孙师兄再补充补充……我这边如果忙,让李师姐先顶一顶!”
一听李师姐,单望舒顿了下筷子。原本安安静静吃饭的叶安宁也抬起了头。
两人悄咪咪的对了个眼神,又瞄了瞄王齐志。
王齐志无动于衷:“对,补充补充。”
单望舒和叶安宁齐齐的一撇嘴。
大致提了一下,王齐志再没过问,又说起区级申遗通过,过几天工作室要正式挂牌的事情。
“到时候校领导肯定要来,区里也应该会来一两位局级领导,比如文化局,旅游局……我让冯琳给你拟一分流程,你了解一下就行……”
林思成点点头:“谢谢老师!”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是你老师,还是工作室的学术指导,不负责学术也就罢了,总不能乱七信息糟的琐事也让你分心?哦,对了……”
说到一半,王齐志又想了起来:“院长提名你兼任院团委副书记,负责学术科创,已经上会通过了……”
林思成筷子一顿,睁大眼睛:啥玩意?
自己要任什么副书记,自己怎么不知道?
“大惊小怪?”王齐志撇撇嘴,“学校本来就有这个岗位,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而已。再说了,只是针对优秀学生社会实践性的志愿服务岗位,又没有工资,更没有编制,你慌什么慌?”
“老师,我没慌!”林思成吐了一口气,“但那这个学术科创部呢?”
“哦,这个有……”王齐志轻描淡写,“当然,现在只有工资,级别和职务得等到你毕业后再研究……”
稍一顿,他又斜了斜眼睛:“还是说,你不能胜任?”
林思成顿住,默然无言。
他当然能胜任,包括学校领导也知道他能胜任。
其它不论,就比如古瓷器修复技艺,如果学校抓紧点,再把他催紧点,顶多两三年,文保系就能再添一到两门专业。
还比如王教授的实验室,就他具体负责,具体指导的那两个项目,顶多再悄咪咪的研究一年半载,就能向国家部门申报。
国家级项目,西大一年能报几个?
就凭这两点,给他在学术科创部门安排个兼职绰绰有余。何况还只是校级之下的院系,乃至只是团组织?
说实话,学校已经够谨慎,够矜持了。
只是因为太突然,林思成没什么心理准备。
“其实一点都不突然,区里来学校预审申遗项目之后,院长就主动提过。我当时想着等你从铜川回来,和你商量商量……”
“结果你还没来,铜川的人倒先追到了学校。院长一看,还商量什么?当即就报给了校长……
校长当时的意思是直接安排到到校团委,但我想着你半年后就毕业,就算安排个副书记,半年后就撸了,能形成什么影响力?
还不如留在院里,搞搞学术,搞搞科创,再搞搞培训……半年的时间,你再搞点什么动静出来,坐实不过是顺理成章。”
坐实什么?当然是级别,职务。
但说实话,专家他当过,当了半辈子。但官,还真就没当过……
“芝麻绿豆点玩意,算什么官?”王齐志“嘁”的一声,“对你来说,玩儿似的!”
肯定没王教授说的这么夸张,但要说实话,也应该不是太难。
“谢谢老师!”
“谢什么谢?林思成,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礼貌……”
王齐志絮絮叨叨,又打开了酒瓶:“来,陪我喝两杯!”
师生俩对饮,但没多喝,就王齐志喝剩的那小半瓶。
聊到四点,一家人把他送出门。
来的时候就只带了几包药浆,但走的时候,单望舒硬给他塞了两大包。
阿胶,虫草……就没一样便宜的,搞得林思成贼不好意思:“谢谢师娘!”
单望舒抿着嘴笑:“林思成,你与其谢我,还不如抽点时间,让我和江老师认识认识!”
“我的错,我尽快!”林思成又笑,“其实我妈见我就唠叨!”
当然唠叨,包括林长青也唠叨:林思成从老师家带回去的礼品,家里的柜子都快塞满了。
公媳俩教了半辈子书,第一次见这样当学生的……
说了几句,看着他下楼,又听到楼门“咣”的一声,单望舒关上门。
然后,瞪着王齐志:“你怎么回事?”
王齐志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
“我说的是林思成的助理,你不是换了吗,怎么又换成了李贞?”
“我倒是不想换,但孙乐也要能顶得住?”
王齐志不以为意,“记个笔记,还得先问林思成这是什么瓷,用的什么土,塑的什么胚,施的什么釉?他这是助理,还是没摘奶嘴的奶娃?”
单望舒又瞪他:“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能找个更好的?”
“说心里话,孙乐已经很不错了,关键在于林思成水平太高。再找就只能找博士?但人博士也得愿意给人当助理,何况还是个本科生?
你也别小看李贞,商妍在她身上费了多少精力,顶个博士真就绰绰有余。虽然研究能力比不上林思成,但给他当研助,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王齐志一脸的想不通:“再说了,就林思成这性格,你俩担心什么?他连叶安宁都没时间应付,何况李贞?信不信但凡有点苗头,林思成就能给她摁回去?”
单望舒拍了他一把:“什么叫应付?”
说着,她又回过头,瞪着收拾桌子的叶安宁:“你今天又是怎么回事?该你表现的时候,你装透明人?”
叶安宁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说。随即,脸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
咦,稀奇了?
夫妻两人怔了一下,又对视一眼。
单望舒想了下:“林思成,把你怎么了?”
“舅妈,怎么可能?”
叶安宁的脸更红了,“我接他回来的时候,他叫我名字……舅妈你不知道,他当时的那种腔调,那种表情,还有隐形中传递的那种情绪……
就好像……就好像,我和他谈了好久,正爱的死去活来,刻骨铭心……他还说,只要我喜欢听,他以后一直这么叫?”
单望舒瞪大眼睛:叶安宁,你胡扯什么?
他就叫了一声你的名字,你就羞成了这样?他喊的还能是魔音不成?
还有,林思成忙的鬼一样,十天半月连影子都见不到。你俩都没开始,哪来的死去活来?
突然,她又顿住:“你没答应?”
叶安宁低下头:“我当时被吓住了,就让他以后别这么叫……”
单望舒愣了一下,又咬住牙:“叶安宁,你啥时候这么不中用了:被喊了声名字而已,你有什么不敢答应的?而且人都走了,你还能羞成这样?你的聪明,你的智商呢,被狗吃了?”
叶安宁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辩解。
就感觉当时挺清醒,智商也在线,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招架不住……
好久,她理直气壮:“我又没谈过对象?”
“废话,难道林思成谈过?”
叶安宁哑口无言。
王齐志冷眼旁观,又叹了一口气。
单望舒顺手就是一锤:“你叹什么叹?”
王齐志没吱声:从现在他就能看得出来,以后真到了一块,叶安宁也是乖乖听话的份。
没错,外甥女确实挺聪明,但王齐志越来越发现,她那点聪明在林思成面前,还是要差一点的。
何况,林思成还没用全力。但这样才好:总得有一个做主的,一个听话的……
单望舒却越想越气:“叶安宁,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嘴里骂着,她又给了王齐志一锤。
王齐志呲牙咧嘴,一脸冤枉。
看着单望舒训了一会儿叶安宁,他突然想起什么,脸一沉,拿起手机进了卧室。
感觉王齐志情绪突然就不大对了,单望舒喊了一声:“你去干嘛!”
“没干嘛!”
说着,他关上了卧室的门。
都说了,这事肯定不行。但你非要硬谈?也不是不能谈,但要好好谈,别搞歪门邪道。
结果倒好,该搞照搞。
所以,你当我这个林思成的老师,是混日子混来的?
……
夕阳漫过灰砖,墙根的残雪化成了黑泥。马路牙子上的冰棱刮着鞋底,随着“咯吱”的怪响,碎成了一滩一滩。
林思成一脚挨着一脚,踩的极为认真,脑海中却发散思维,如天马行空。
看似只是随意的安排,小到毫不起眼,但林思成明白王教授的用意:林思成,你以后应该走这样的一条路:用学术讲政治。
无所谓喜好,也不至于畏难,只是角度不同,出发点也不同。
所谓功成名就,名利双收,无非就是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也更不会有什么妨碍。
就比如现在西大化工学院的范副院长,除了学校的职务之外,有自己的重点实验室,也有自己的研发中心,更有自己的公司。
穿回来那一年,范副院长已经是范副校长,同时还是陕省首富。可谓学、政、商三不误。
自己能不能走到那一步,更或是更高,还不知道,但至少有了方向……
暗暗转念,不知不觉,到了工作室。
暮色漫漶,三层的白楼沐浴在霞光里。北风拂过,楼前的槐枝发出呜呜的碎响。
铁马撞着檐角,叮叮当当。
白底黑字的牌匾静静的挂在两边,一楼的展厅亮着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旁边是办公区,赵修能翘着二郎腿,好像在训儿子。
二楼是试验室,透过窗户,肖玉珠正带着几个学生,在擦拭新到的机器。
三楼是培训中心,同样亮着灯,隐约能看到李贞的身影。
不知不觉,就有了好大的变化,与之前就一间办公室,一间操作室相比,现在可谓是天差地别。如果说这是一座中型的科创、研发中心,也绝对有人信。
而这些,林思成基本没操过心。甚至于他去铜川之前,一楼的展厅才刚刚装修好,二楼才开始进料。
仔细的打量着,好像是看到了他,赵修能推开了门。
“林老师!”
赵总早就不叫他老板了,改口叫老师。
林思成笑了笑,走了过去:“这段时间辛苦赵总!”
“我每天只是到办公室里坐坐,能有多辛苦?你才是真辛苦”
赵修能帮他推开了门,一脸的愤愤不平:“还他妈受气!”
其实也没多辛苦,就是有点废脑。
也确实受了点气,这不是刚还回去了吗?
他甚至能想像到,现在那四位领导有多煎熬……
笑了一声,两个走了进去,两兄弟早早的等在里面,腰齐齐的一勾:“老师!”
没“林”,就只叫老师,就像他称呼王齐志那样。
但比他见王齐志时恭敬的多的多。
刚开始,林思成觉得不太习惯,说过两次。但赵修能不但没听,还说正式拜师的时候要两儿子给他磕头,林思成就再没劝过。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点过了,但要说以后他和这两兄弟绑到了一块,那是一丁点儿都不夸张。
因为头不是白磕的,磕了头,你就得给人家教真东西。
当然,他这个师父也不是白当的,就二楼实验室的那些设备,赵修能包了一半。
这还是学校必须得参与进来,不然他能包圆乎了……
赵大要沏茶,林思成摆摆手,和赵修能上了楼。
肖玉珠一如即往,活泼而不生份,但后面的那几位同班同学却格外拘束。
想一想:半年前,还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林思成还是个学渣,考试全靠走关系。
但仅仅半年,突然就到了一个可能他们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拘束再所难免……
打了声招呼,开了两句玩笑,两人又上了三楼。
偌大的培训室,就三个人:李贞不知道在写什么,头都不抬,笔杆子抡的飞快。
商妍面无表情,盯着孙乐。孙乐腆个脸,又是谄媚,又是无措。
两人的面前放着两张纸,仔细再看:古耀州瓷的论文。
林思成怔了一下,暗暗一赞:商教授这心胸,真的可以。
因为她总觉得,王教授安排孙乐给自己当助理是别有用心。再加孙乐的底子确实有点薄,性格也不怎么沉稳,所以商教授一直有点看不上。
没有当面说过,但偶尔的时候,情绪中还是能感受到的。
但她能给孙乐补课,真就得说声佩服。
看到林思成,商妍惊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又抽了抽鼻子:“和你老师喝酒了?”
林思成不抽烟,也基本不喝酒,除非和王齐志在一块……
再一转念:咦,看来铜川的那伙人走了,王齐志撵走的?
心中暗暗一松,她又给王齐志点了个赞:别看平时的王齐志人畜无害,偶尔的时候也会吊儿浪荡,但关键的是时候还是能靠的住的。
不知道是林思成自己解决的,商妍一顿胡猜,又指了指对面,让林思成坐下说。
“昨天,我还和你老师商量,你这次去铜川的收获挺大。要不要整理一下,要不要建档?”
“当然要建,最好趁过年前培训一次!”林思成看着李贞,“还得辛苦李师姐!”
“她是助研,她不辛苦谁辛苦?再说也谈不上辛苦……”
商妍浑不在意,又稍一顿,“但要说培训,你准备培训什么?”
“当然是耀州瓷……不过是古耀州瓷,而非孟所长创新的耀州新古瓷……”
林思成想了一下,“其实我设计的培训重点,还在于茶叶末釉,但难度比较高,接受起来可能比较吃力……”
商妍怔住,眼神古怪起来。
申遗项目中确实有传承、培训的硬性要求,但也没说一点都不让保留……
“商教授,你不用担心:等讲完基础,能把耀州瓷学懂,专利肯定已经注册好了,没什么不能教的!”
林思成一看就懂,又笑了笑:“商教授,学员都是签过协议的!”
商妍没说话,只是撇撇嘴:人事和培训暂时由她负责,他能不知道学员都签过协议?
比如赵氏兄弟,比如李贞、孙乐、肖玉珠,以及新招的几位研究员。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合作年限。
包括她和王齐志,同样签了保密和竟业协议。
但林思成说教就教,一教就教真东西,没半点儿藏私……得多好的运气,才能碰到这样的老板?
林思成没说话:藏私,不存在的。
与其捂在手里,反倒不如拿出来,创造出技术本身应该具有的价值。
包括学员也一样:想得马儿跑,你就得给马儿草,你不教他真东西,他怎么进步,怎么发挥出应有的能力?
水涨才能船高……
和商妍讨论了一会,又和李贞约了一下时间,天也黑了下来。
老爷子估计心火都急出来了,得回去哄一下,林思成就没有留下来吃饭。
打了声招呼准备走,商妍又想了起来:“你如果能抽出点时间,有批东西去看一看!”
批?
是“去看一看”,而非帮谁看一看……
林思成顿然明了:这是有人要出货,东西应该不少。商妍应该是拿不准,也可能是没什么兴趣,就问自己感不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
好久没有进项,之前从方静闲那里赚的两百万早见底了。
但工作室又是装修又是进设备,也不能一直让赵总默默无闻的掏腰包……
林思成点点头:“商教授,谁的东西?”
“好像是市里挺有名的一位老收藏家,方静闲看过几次,有些吃不准。就想请你帮忙……我说你没时间……她又问能不能伙货(合伙):不多,能帮她看个两三件就行!”
伙货,太能了……
“商教授,什么时候去?”
“当然是看你时间!”
林思成不假思索:“那就明天!”
商妍都呆住了,一脸古怪。
林思成没说话,翻了翻空荡荡的口袋。
商妍怔了怔,抿着嘴笑:确实,现在的林思成不是一般的缺钱。
要不是赵总赞助,他连过年前的红包都发不下来……
“好,那就明天……”
(本章完)
第189章 假在哪
第189章 假在哪
大奔停在工作室的门口,三兄妹下了车。
但将将一抬头,三人齐齐的一怔。
十一前,他们才来过。楼虽然还是这幢楼,但就一楼开着两间,普通的钢制门窗,小小的门脸,顶额挂着一块小小的方匾:林思成工作室。
进去后更普通,就随便的粉刷了一下,一间当操作室,一间当办公室。
就三个多月的时间,立地大变:一楼是全景式的展厅,二楼三楼是什么不知道,但外墙的瓷砖、窗户整个换了一遍,新的不能再新。
方匾换成了白底黑字的长匾,且足足三块。仔细再看,那三行字能亮瞎人眼:
碑林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西北大学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
西北大学林思成文物保护与修复研究中心,
方静闲不太理解非遗是什么,就感觉第一块上的那个“碑林区”好亮眼:直接是区级前缀,后面直接是保护中心?
说明这儿,是正儿八经的区政府下属单位。
而后面那一块,却又成了个人工作室?
她去过的单位也不少,但第一次见个人类型的工作室,前面直接是厅级单位的前缀?
这等于什么?等于正厅级的西大在给林思成做背书。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就像来错了地方似的,兄妹三人站在门口左右乱瞅,踌躇不前。
宽大的玻璃门被推开,商妍招了招手:“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方静闲呼了一口气,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迎了上去。
还未站定,她指了指那三块牌子:“啥情况?”
商妍理所当然:“申遗研究中心啊?区政府负责保护与指导,学校负责管理……不过第一块今天才刚挂上去,下周才会剪彩,揭牌,到时候区里才会派人常驻!”
派人常驻?
果然没猜错,正儿八经的政府单位。
方静闲又指指最后一块:“那林思成呢?”
“他是传承人,也是中心负责人,负责具体研究并培训!”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方静闲又指了指,一脸愕然,“林思成前面,为什么是西大?”
“哦,你说这个?”商妍轻描淡写,“很正常!”
“啊?”
方静闲一脸的想不通:怎么就正常了?
按她的理解,能挂这种牌子的,不应该是一座高校中学术最顶尖的那类教授和学者吗?
也肯定在负责某一项重点课题,已经或是过不了不久,就能取得国家级的奖项或荣誉。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商妍笑了笑:“你别奇怪,最多一年,碑林区那块牌子就会换成西京市。最多三年,就会换成‘国家级’。”
如此一来,“林思成”的前面缀个“西大”,不很正常?
当然,校领导也是真的有魄力:按林思成的想法,顶多先缀个二级机构就行,比如“西大文遗学院”。但校长大手一挥:磨皮蹭痒,换来换去都不够麻烦的。
就西大。
盖因为,校领导亲眼看过林思成补的明青大罐,更亲自接待过连夜从铜川赶来的考察组……
看方静闲跟震住了一样,商妍又强调了一下:“还有,以后礼貌点,别小林小林的……以后见了叫林老师!”
方静闲怔住:“不是……他还没毕业?”
“废话,等毕业了,你得叫林主任!”
方静闲不但没听明白,反而感觉绕了一脑袋浆糊。
政府部门挂牌,就必然会提供政策和资金支持。学校挂牌,就必然会提供学术和技术支援。
但这个中心的内核,却又是私人工作室?
方静闲虽然不是太懂,但至少能想明白:这个中心,就是依托林思成,才建起来的。
那三块牌子,完全是冲着林思成才挂的……
就感觉,好夸张?
暗忖间,商妍带他们进了接待室,赵修能老神在在的坐在沙发上,盘着一串翡翠手串。
方静闲又怔了一下,看了好几眼,腰连忙往下一勾:“赵总!”
赵修能想了想,感觉没什么印象,先是笑了笑,又站起来伸出手:“你好!”
方静闲受宠若惊,连忙握住。
秦川地界,只要是倒腾古玩的,鲜有不认识赵把头的。但能让他主动站起来握手的,肯定没方静闲这一号。
但这只是其次,她有点想不通:像赵修能这样游走在灰色边缘的江湖大佬,应该和林思成搅不到一块才对?
看门口的那两块牌子就知道:这地儿,是正儿八经的纯官方背景……
方静闲心里好奇的要死,却又不敢问。
赵修能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一下:“犬子正在随林老师学艺……”
方静闲下意识的点头:“小林……嗯,林老师的鉴赏水平确实很高!”
赵修能皱了一下眉头:老赵家只扒散头,谁学鉴赏?
他摇摇头:“是文物修复!”
方静闲彻底愣住:不是……三秦地界,谁不知道赵老太太的手艺,为什么要跟林思成学?
赵修能再没解释,说实话,他能主动站起来握手,并主动问好,就相当可以了。
指了指沙发,让三兄妹坐下,又让赵二倒茶。
刚刚坐定,外来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人下了楼梯。
一群乌乌央央的进了隔壁的展厅。
透过玻璃门,方静闲细瞅了几眼。
前面应该是校领导,旁边那位她认识,区文化局的领导。
再后面是王齐志和林思成,后面又有好几位,全是文化、旅游、文物等部门副职。
应该是来参观的,已经看完了准备走,临别之际又挨个握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和校领导,以及王齐志握手时,领导们都挺正常,说的也只是一些客气的套话。
但轮到林思成,就觉得领导们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好多,客气话也不说了,反倒不停的鼓励,让他到时候别紧张,放轻松。
就感觉,对自家后辈的那种神情和语气?
就算里面有林思成的亲戚,也不可能全是亲戚?
一众人出了门,又上了车,商妍小声解释:“下周要揭牌,领导们提前过来熟悉一下场地!”
方静闲木木愣愣,怔了好一阵:“你们这个申遗,得有多大?”
大到一群领导挨个安慰林思成:都是熟人,到时候别紧张,放轻松……
商妍顿了一下。
申遗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林思成拼着命换来的。
信不信市局的领导来了后,比这几位还亲切,还亲近?
好多事情不能讲,商妍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是挺大!”
怔愣间,送走了领导。院长、副院长、王齐志,还有林思成又进了隔壁的办公室。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出来。
一如即往,林思成仍旧温和,仍旧礼貌:“方总,久等!”
方静闲忙站了起来:“林老师,您客气!”
之前她对林思成就挺恭敬,但现在更恭敬,竟然不知不觉间就用上了敬语?
其实很正常,就跟赵修能第一次见林思成跟陈朋勾肩搭背,眼珠子差点蹦出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们常年游走于灰色地带,见了官,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敬畏……
挣钱要紧,简单寒喧了几句,林思成跟方静闲出了门。
没多带人,就他和赵修能,还有章丰和徐高兰。
纵然不是第一次,但每次坐这两位的车,赵修能都会忍不住的感慨:和局长称兄道弟,让干警全天候随身,他要能到这一步,死也值了……
感慨间,车驶出校园,差不多半个小时,到了枫叶苑。
看到星罗棋布的别墅,赵修能左右一瞅。
林思成也跟着瞅:“赵总,有没有印象?”
“没有,反正没来过!”赵修能摇头,“也可能是新搬到这儿的!”
林思成不置可否:也不是没可能。
伙货不问卖家的底细,这是行规。因为西京就这么大,有名的收藏家就那么多,如果你背着拉纤(中间人)下出笼(私下交易)怎么办?
所以他没问,方静闲也没讲。
但知己知彼,有备无患:万一路子太野,也能提前做个防备。
可惜,赵修能也不知道。
暗暗转念,车停到一幢别野底下。应该打过电话,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等在门口。
估计是带路的,方静闲也没介绍,一群人跟着进了别墅。
里面又有两男一女,同样很年轻,赵修能瞅了两眼,微微摇头,意思是不认识。
林思成点点头:不认识也无所谓,东西的来路正就行……
商妍提前交待过,方静闲并没有介绍林思成和赵修能,只说是朋友。
几句寒喧,开门见山,方静闲拉着女人的手嘀咕了两句,女人点点头,一个男子端来一方托盘。
用红布盖着,放到茶几上掀开,露出十一枚古钱。
外围的十枚都是正常大小,直径约三公分。中间的一枚稍大点,约摸四公分。
很厚,差不多要三毫米左右,中间并非通宝之类的字样,而是吉语。按顺时针方向,依次为:
一道同风、二南雅化、三星拱照、四海昇平、五谷丰登、六府孔修、七政齐衡、八音克协、九功惟叙、万国来朝。
乍一看,像是祈福、祭祀用的钱,又像庙里的厌胜钱。但林思成的眼皮却微微一跳:这是光绪宝泉局的开炉钱?
所谓开炉钱,指新皇登基,铸钱局需重新雕模,重新铸币。而后在铸造正式铜钱之前,呈予皇帝核准而特制的吉语钱。
每朝必铸,但铸的极少,比母钱还少。
所以不是一般的贵。
如果是单独一枚,少说也在五六十万左右,如果集齐一套,至少再翻两三倍。
哪怕现在才是2008年,这一套的价格至少也在千万级别。
仔细再看,林思成的脸色古怪起来:他想到可能会是假的,但没想过是有真有假?
中间单另的那枚“正大光明”的光绪祈福钱是真的。其余的十枚开炉钱,就左右的三星拱照和七海升平是真的。剩下的八枚,全是仿铸。
但铸的极真:尺寸绝无差别,边缘光滑无刺,通体不见一个砂眼。
颜色极正,黄中泛红。带着几丝传世的黑漆古(氧化铜类铜锈)。
拿起来再敲,声音极脆,不见任何修补、锻压、以及泡过酸的痕迹。
甚至于材质也毫无差别,乍一看,三枚真钱和八枚假钱之间,还真就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不用怀疑,这绝对是以真钱铸模,炼化同时期的古钱,又翻砂铸造而成。
做旧的方法极简单,却贼有用:先烤,再炸,再埋入半干半湿的药沙里捂。
不过极耗时间,至少要捂三到五年,且温度湿度差一度,配药称重错一钱,钱就捂废了。
但只要捂好,骗方静闲这样水平居中的行家,一骗一个准。
看赵修能,看了刮,刮了又敲,敲了还掂……
估计没看出来,不然不会这么认真,但他肯定在怀疑,也绝对不会买。
因为像这样的老江湖,越是稀奇的东西,越是会留八百个心眼子:这种外行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珍宝,是如何留在现在,落到自己手上的?
看着看着,赵修能冷不丁的一声:“这一套什么价?”
和方静闲坐一块的女人笑了笑:“不贵,六百万!”
不就等于,打折打到了胯骨瘘子?
这要是真的才见了鬼……
暗暗思忖,赵修能微微一撇嘴,又看着林思成。
林思成笑了一下:“百多万还是值的!”
赵修能顿然明了:就说嘛,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轮到他和林思成来看?
他把钱往下一放,又往后一靠,方静闲才后知后觉:东西有问题!
但林思成又说:百来万还是值的?
稍一思忖,她恍然大悟:半真半假?
包括还和她拉着手,好的像亲姐妹的女人也听明白了。眉头不由的一皱,紧紧的盯着林思成。
看吧,果然知情。
好歹干了这么多年,城府还是有的,方静闲笑了笑:“高秘书,还有几件,一次性拿出来吧!”
知道方静闲请到了高人,女人点点头:“好!”
说着话,又托出来出了几盘。掀掉红布再看,这次成了瓷器。
一樽素底黑海水纹梅瓶,一樽清粉彩人物瓶。
仔细瞅了两眼,赵修能险些倒吸一口凉气。
前一樽他只是瞄了两眼,基本没顾上,但后一樽……如果他没认错,这应该是清嘉庆粉彩窑工制瓷瓶。
但是就他所知,举世间就只有一樽,如今收藏在山西博物馆。那这一樽是哪来的?
更关键的是,他也算是研究了大半辈子的瓷器。甚至唯一的那件真品也抱在怀里研究了一两月。但这会儿却死活看不出来,这东西如果是假的,假在哪?
下意识的回过头,林思成紧紧的皱着眉头……
(本章完)
第190章 运气
第190章 运气
林思成拿出了放大镜:“能上手吧!”
女人点点头:“当然能!”
林思成站了起来,赵修能精神一振,也跟着站了起来。
器形很大,高足有六十公分,腹径约摸二十四五。
重倒不重,但以防万一,需要倾斜看底,看足时,还是帮着把着点的好。
赵修能掰住罐口,林思成一寸一寸的看。
看瓷先看胎:凡清代官窑,必用高龄土加瓷石的二元配白,先筛,再吸(除铁),后陈(陈腐),这样配出来的瓷胎胎质极白,且润,且滑。
所以到康熙之后,清代官窑瓷的底足很少见鲜艳的火石红,至多也就是白中显灰,至多淡黄。
且修削的圆润光滑,形似泥鳅背部轮廓,故尔俗称泥鳅背。
就如这一件。
之后再看釉:这件以白釉为底基体,乍一眼,莹润如脂,仔细再看,却泛着一抹若隐若现的青色,宛如白青玉。
这是乾隆后加入绿松石釉形成的效果,口沿及底部会显出淡淡的细纹,形如粥皮。
而后再看底色:釉下隐现雍正后特有的轧道工艺而形成的凤尾纹,线条繁复却精准,如锦上添,富丽堂皇。
之后再迭加彩绘,以开光与堆塑的手法,再融合国画中的渲染与点染,色彩鲜明,人物衣纹层次分明,明暗过渡和谐自然。
最后才看画:
整画以御窑厂中轴线展开布局,颈部绘珠山及文昌宫,腹部以房屋工棚为间隔,形成九组画面。
依展现采石、淘泥、旋坯、画坯、吹釉、满窑、烧窑、彩器烧炉的工艺场景。所绘人物达五十人之多,有匠,亦有官,各司其职,各劳其作。
而最为惊叹的就是这一点:这是留存至今,唯一真实再现清中期御窑厂的繁荣图景,完美且清晰的印证了有关文献记载的御窑厂建制、分工、生产等情况的文物。
所以才珍稀,所以才贵。
看到这里,百分之九十九的行家会百分之九十九的认定,这就是真品:正儿八经的嘉庆官窑粉彩,御器厂窑工制瓷瓶。
确实是真品,但既便真品,既便是双胞胎,至少百分之九十九相似,就因为那百分之一的不同,价格却天差地别……
暗暗转念,让赵修能把瓷瓶扣了过来,林思成又打开手电。
刹那,那种熟悉中透着几丝怀念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又皱起了眉头。
赵修能也跟着看,看的更认真,但越认真,就越觉得这东西是真品。眉头皱的比林思成还紧。
甚至于,他看不出这一件,与山西那一件有什么区别?
但见了鬼了?山西博物院从上到下,从院长到保管员,都信誓旦旦,说那是世间唯一一件。
那这件是从哪冒出来的?
方静闲已经看过好几次,他知道比起林思成,甚至比起赵修能,她眼力都要差好多,所以安安静静,默不作声。
就这样,一看就是好久,前后快半个小时,林思成才直起腰。
方静闲眼巴巴的看着他。
算上今天,她来这儿已经是第四次,目的很明确:光绪开炉十钱,嘉庆粉彩御窑制瓷瓶二选一。
不管是哪个,能入手一件她就心满意足。但开炉钱被林思成判了死刑,那这一件呢?
她迫不急待,正要问个究竟,赵修能使了个眼色,小声提醒:“林老师,同样的,我见过一樽!”
咦,赵总的关系可以啊?
林思成眼睛一亮:“故宫还是江西?”
“啊?”赵修能反倒被问住了,“山西!”
山西……
“哈哈……”林思成想了一下,又笑了一声,“那就是五六年前!”
赵修能用力点头,“对,七年前!”
那时老太太身体还硬朗,被请去补了几件粉彩,又帮着看了看那件梅瓶。
但因为之前保养的不太好,瓷瓶有些脱釉的迹像,母子俩耗时月余,稍稍做了些补救。
自那后,那东西开始采用真空保藏,就再没面过世……所以赵修能才惊奇:不是举世唯一一件吗?
林思成却摇摇头:“举世唯一有些夸张,不过确实少见:故宫有一件,山西也有一件,不过五年前被江西借走了……也就是你和见老太太见过的那一樽。可惜刘备借荆州,一借就不还……”
“按江西的说法,御窑厂在景德镇,所以这件东西给他们的意义要更大一些……之后两家来回拉扯,打了三四年嘴炮,直到前年江西还了山西一樽汉鼎,才算是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稍稍一顿,林思成又想了一下:“民间收藏的也应该有,国外更有,而且不止一樽!”
就他所知道的,鸦片战争时期就流出去好几樽。其中两樽被英国富商阿尔弗雷德·莫里森购得,存放于家族庄园放山居,史称放山瓶。
之后一樽流入日本,陈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另一樽流入市场。大概2010年,香港佳士得拍卖,被“亚洲神秘商人”以折合人民币七百多万的价格拍回,又捐给山西博物院。
但林思成怀疑,应该是山西被江西摆了一道后不甘心,委托国家文物局某机构拍回来的。
反正自那以后,江西但凡搞什么“御瓷展”,山西也必然跟着搞。也不管藏品有没有人家丰富,东西有没有人家高级,反正每次打头的,必然是那樽嘉庆粉彩制瓷瓶。
然后,就会有意无意的把江西干过的事迹拿出来再说一遍。自然而然,江西就会被人拉出来鞭一次尸。搞得江西后来别说展,提都不敢提那樽瓶……
林思成只讲了前半段,只当故事讲,赵修能听得眼皮微跳:“林老师,这东西……真是嘉庆官窑粉彩?”
要是只说出处……这当然是官窑粉彩。
林思成点了一下头:“对!”
顿然,方静闲双眼放光:按林成说的,江西拿汉鼎跟山西换……少一点算,岂不是也要千八百万?
但对方开价,只要四百万……比光绪的开炉钱还低!所以一转手,少说也赚一倍……
顿然间,方静闲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但嘴刚一张,话还没说出口,林思成一盆凉冰泼了下来:“但方总,你如果想入手,就算了!”
啥?
赵修能怔愣的一下,方静闲也怔愣的一下。
和方静闲坐一块的那位高秘书表情更夸张:刚刚露出来的笑,像是冻在了脸上。
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思成,嘴唇嗫动,心里暗暗的骂:不是……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方静闲来了好几回,每次都带人看,哪位不是圈里知名的收藏家,鉴定家?
但人说话都比较中肯:看着感觉挺好,年代好像也挺老,胎、釉、、色看着好像都没问题,价值应该挺高……
啊,要四百万?
方总,这个价格我不是太敢肯定,但应该也不亏……
唯有这位,听都没听过,还贼年轻,一张嘴更是能气死人:东西是真的,但入手就算了……啥意思?
还有之前的开炉钱:百来万还是值的……
大行(拍卖行)的评估师都不敢这么大口气,嘴一张就敢把东西的价值定死在了一个区间……
暗暗嘟囊,她又盯着林思成看了几眼:“林老师对吧,你说的东西是真的,但不能入手是什么意思?”
林思成笑笑:“就字面意思!”
“价太高,还是东西不对?”女人撇着嘴,“林老师,没关系,你说话不妨直接点,别这么委婉!”
咦,我这还委婉?
林思成顿然就笑:“高秘书,你要这么说?那好,我直接一点!”
说着,他又帮瓷瓶拿了过来:“高秘书,你应该也懂行,我就讲一点:为什么两件同一年代、同材质、同品质,乃至出自同一位作者之手的东西,但同时期的价格会天差地别?”
“我再举个例子:上个月,一幅项氏旧藏,文徵明作《游吴氏庄园图》绢本立轴在南京拍卖……上面有项德弘(项元汴第五子)、毕沅(清代学者,收藏家,官至湖广总督)的鉴藏印。
还有宫本昂(清收藏家,金石家)、吴芝瑛(民国女书法家,收藏家)、吕学端(民国画家,收藏家,建国后原上海文史馆研究员)……林林总总十多方钤印,传承清晰的不够清晰,但最后却只拍了一百二十万?”
“但往前挪一个月,就十一月,绍兴翰越堂在杭州拍卖,同样是文徵明的字画,同样是绢本立轴,尺寸差别也不大的《郊原秋风图》,上面就七八方收藏印,却拍了两千四百多万?”
“既然大差不多,在我看来后面的那幅画的还不如前一幅,为什么会有整整二十倍、甚至两千多万的差距?因为后一幅,其中有一方钤印是《石渠宝笈》(清代内务府的鉴藏章)……”
几个人都在静静的听,听完大半段,还在奇怪:同样的作品,差两千多万,怎么可能?
但听到《石渠宝笈》,几人恍然大悟:前者民间收藏,后者清宫秘藏,差两千万都算少的。
但这只瓶呢,和林思成说的两幅画又有什么关系?
本能的,赵修能和方静闲齐齐的愣住,又对视了一眼。高秘书的眼皮止不住的跳,心中更是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好像能猜到,林思成接下来准备说什么。
果不然,林思成把瓷瓶放平:“咱们再说这一只瓶:没错,清代官窑,嘉庆粉彩……胎对、釉对、画对,彩也对……
更有可能和故宫、江西那两樽出自同一座窑炉,更甚至于,是同一位胚师塑的胎,同一位画师画的彩,同一位工匠浸的釉……所以赵总问我,是不是嘉庆官窑粉彩?我说对……
但是,就如我刚说的那两幅画,即便同为嘉庆官窑粉彩,哪怕它是孪生瓷,但因为传承不同,收藏者的身份不同,价格同样会天差地别……”
林思成敲了一下底,发出“咚”的一声,“更何况,你这款还不对!”
赵修能听的极认真,初时,他还没觉得,但林思成突然说款不对,他才猛的醒悟:这上面的“大清嘉庆年制”,不是原款?
再细一想:林思成刚敲的那一下,声音好像……有点沉?
眼睛“噌”的一亮,像是电打的一样,赵修能站了起来,有样学样,伸手就敲:咚咚……咚咚……
声音确实有点沉,好像……还有点闷?
赵修能的眼睛瞬间睁大,又敲了两下:“底好像好厚……哈哈……林老师,好像是后加的?……”
方静闲后知后觉:“这是修复过的残器?”
林思成顿了一下:其实底不厚,也不是残器。而是为了改款,将原底磨掉了一半,又用磨下来的老瓷粉重新烧了一片底,粘了上去。
因为中间有胶物层分隔,并非一体,所以声音传导时会形成间隔,敲起来就不如原底那么脆。
但补的是真好,肉眼几乎看不出来。若非这玩意太少见,辩识度又太高,后加底的手法又太熟悉,连林思成都有可能骗过去……
转念间,林思成叹了一口气:“外销瓷!”
赵修能和方静闲恍然大悟。
明清两代,官窑均出口瓷器,像青、五彩、粉彩、珐琅瓷,等等等等。
同样的材质,同样的工艺,以及同样的工序,甚至是同一批工匠,同一座窑炉……烧出来的东西当然一模一样。
唯有一点,不印官款,即“某某皇帝年制”。要么印堂款,要么印吉语,要么是字母,更或是空白。
但就因为底款不同,价值天差地别,比之前说到的文徵明的那两幅字画还夸张。
道理很简单:前者是正儿八经的贡瓷,御器,给皇帝用。后者却远销海外,给一帮外国佬用,甚至是谁用的都不知道?
由此,就给了文物贩子可趁之机:磨掉旧款,改成皇帝年款,再稍稍做旧。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一件往往都是几十上百万,乃至上千万,当然要多仔细有多仔细,能请多高的高手就请多高的高手。所以,骗内行一骗一个准。
就像赵修能,补了半辈子瓷器,现在仍旧懵懵懂懂:只知道是后补的底,却找不出痕迹?
所以只看了第一眼,林思成就皱眉头:这手艺,他越看,越像是故宫某位老师的手法……
这就离了个大谱?
暗暗感慨,林思成默然不言。
可惜了,如果没造假,既便是洋文字母的款,这只瓶百来万还是有的。但画蛇添足,东西成了残器,撑到头也就二三十万。
但卖给方静闲四百万,这心就挺黑……
方静闲盯着高秘书,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怨:你知道我的鉴赏能力只是一般,但也不能这样的宰啊?
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高秘书忙赔笑:“方总,我真不知情!”
天天跟那老头睡,你不知情个鬼你不知情?
但话说回来,这一行不就是如此:能捡漏,那是你能耐,本事高。没眼力,赔钱跳楼是你活该……
她咬咬牙,又哼一声,指指旁边那一件:“这个呢,总不能也有问题!”
高秘书刚要说什么,林思成摇摇头:“方总,这个还真没问题!”
说着,他又拿了起来:“吉州窑的贴瓷:创自于唐,即瓷器施釉后贴剪纸,入炉后纸氧化,独留白色纹路。”
“到两宋时工艺进化,先在胎胚上施一层含铁量较高的黑色底釉,然后将剪纸贴在上面,之后再施一层含铁量较低的釉料,最后将剪纸揭掉,入窑烧制而成。
这样一来,烧制的瓷器表层会呈现出有淡黄色斑的窑变色,贴剪纸的部位也会出现黑褐色的剪纸轮廓,就像眼前这一樽:褐釉、黄斑、黑……所以,严格来说,这是一件人为可控的宋代吉州窑剪纸窑变瓷……”
“优点是彰显民间实用美学,算是民俗文化类文玩,缺点是胎粗,胚糙,釉过于厚……”
林思成摸着具有摩砂质感的瓷瓶,“高秘书,开个价!”
高秘收早被震得一愣一愣,心里虽仍有不满,但面上却不敢再怠慢:“这件原本是当作粉瓷瓶的搭头,林老师想要,二十万!”
林思成点点头:“方总,二十万差不多!”
方静闲却不太想要。
别以为宋代的瓷器都值钱,值钱的只是官、汝、哥、钧。包括定窑都要差好多,何况还是更差一点的吉州窑?
感觉不是很好出手,也就赚个十万八的,还得欠人情……
林思成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把瓶往桌上一放:“麻烦高秘书,给我包了!”
他是真穷怕了,别说十万八万,能赚万儿八千就行。更不用欠人情:给郝钧或关兴民,卖他二十五万,他们不但得说声谢谢,还得请桌席。
这就是有门路和没门路的差别……
女人点头,让旁边的男人拿来盒子,三两下包好。
林思成刷了卡,半开玩笑:“总算是遇到了件真东西!”
赵修能和方静闲齐齐的一怔:可不就是?
要不是林思成,今天谁来谁打眼……
高秘书一脸幽怨,想瞪又不敢瞪。
一是林思成太专业,专业到一看他那张脸,就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那么点儿“惊悚”的感觉。
二是方静闲对他的态度: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恭敬中还透着几丝敬畏。
好歹混这行混了半辈子,身家上千万,要没点儿说法,方静闲敬畏一个毛头小孩做什么?
暗暗转念,高秘书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收藏收藏,故宫都有赝品,何况民间?真东西肯定有,林老师要不要再看几件?”
“言之有理……”林思成又笑,“但高秘书你别激我,看我当然敢看,但我真没什么钱。”
信你才怪?
高秘书没有说话,看了看赵修能,又看了看他手里盘的那只串。
林思成顿了一下,“哈”的一声:这是把赵总当成他跟班了?
赵修能也看出来了,却浑不在意。
找墓那一个多月,他和两儿子,不都在在给林思成当跟班?
甚至于从京城来西京前,老娘就是这么交待的:想学艺,先敬师。所以这跟班他爷仨当的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两人对了个眼神,尽在不言。
沏了茶,稍事休息,高秘书让手下继续往外取物件。
估计是真把林思成当成了有钱人,以为这位才是今天的正主,所以不再是一点一点的挤牙膏,这次拿出来的比较多。
来回好几趟,茶几、茶台、凳了上摆的满满当当。
长盒,方盒,圆盒,方盒,一次性拿出来了二十多件。
林思成端着茶杯,瞅了几眼。
先不管之前那两件值多少钱,但至少说明,高秘书背后的老板来历绝对不一般。
一般人找不来外销的嘉庆粉彩,也不可能请得动故宫的修复大师帮他补底盖儿。
所以,藏品中定然有几件真东西的。而高秘书刚刚才见识过林思成的手段,不可能拿大路货色,更或是一眼假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所以这些十有八九是真品,且是珍品。
但问题又来了:所谓收藏收藏,得多缺钱,才会一骨脑的出这么多的货?
总不能是,犯了事要跑路?
暗忖间,高秘收打开了其中的一件方盒,两件牙器映入眼中。
前为山水人物方盒,盖面分成上、下两开光,上开光内浮雕竹、卉、奇石、彩蝶。
下开光内浮雕村童牧羊,有远近交错之岩石、松树与梅树,及山间小屋。
线条清晰,构图和谐而又自然。竹是竹,树是树,是,屋是屋……典型的清代时期京城牙雕工艺,两个词就能概括:繁复,精密。
后为松荫高士图笔筒:老者携仗,立于桥上,小童抱琴于岸边,循声观望……以山松为界,却又步步为景,工巧娴熟,精益求精,连地面(无纹处)都琢磨得光滑圆整。
同为清代牙雕,但这一件却又成了苏州的山水鸟工。既野逸雅志,清淡明朗。
但材质一般无二:白中透乳,无斑无裂。色泽莹润而均匀,质地光滑而细密。
象牙上品:猛犸牙尖,粉牙(自然死亡)冰料(最高等级)。
来回看了两遍,林思成暗暗感慨:说拿真东西,就拿真东西?
百万可能差一点,但这两件,每件都应该在八九十万左右。
暗暗转念,他又看了看赵修能。赵总怔了一下,讪讪一笑:“林老师,我对牙器没什么研究!”
哦对,忘了这东西明以后才逐渐兴起,秦川地界出的不多。再者术业有专攻,赵修能主攻瓷器,其它的确实没怎么下功夫研究过。
放下茶杯,林思成再次上手,确认无误,才放了下来。
“高秘书,价格呢?”
“两件一百二十万,单件七十五万!”
这价格真不高。
林思成放下笔筒:“清中左右的京城工和苏州工,东西都挺不错!”
方静闲知道,林思成的意思是东西没问题,价钱也合适,可以收。但她却有些犯难。
因为牙角器过于冷门,不好出手。
但霎时,赵修能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东西在三秦地界冷门,在京城可不冷门。
而且林思成既然说挺不错,那就肯定有赚头……
见状,林思成笑了一下:“那就赵总收!”
赵修能二话不说就掏卡,方静闲心里一松,暗暗鼓气:林思成连帮她看了两件,她都不收,第三件再不收,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随即,看着高秘书又打开一方盒子,她又睁大了眼睛:又是象牙,还这么大,还是两樽?
不是……高静,你故意的是不是?
但林思成和赵修能却齐齐的一怔。
赵修能怔的是器形:通高三十五六公分,这分明是整只牙雕。他再不懂也知道:小件好卖,大件难出手。所以整只牙雕可谓少之又少……
林思成怔的是材质,以及作工:白中透乳,色泽红润,这是比之前那两件更高一级的非洲血牙(活取)。
雕工看似极好,人物栩栩如生,裙褶自然流畅,身姿婀娜,线条优美,其实却是机刻品。
关键的是,雕像隐隐透光,说明水分并没有蒸发完,更说明,这两只像牙,取下了不超过两年。
两年,从非洲运到国内,雕好后再运到西京,更不知道在这幢别墅的地下室放了多久……
又看了看摆在一边的七八只长盒,林思成隐约有了些猜测:“整牙?”
“林老师好眼力!”高静笑了一下,“全是整牙!”
林思成叹了口气,终于知道她背后的老板是谁了:陕省专为盗墓份子销脏的大庄之一,苗太岳,江湖人称山叔。
和杨彬、吕富平(蓝田吕氏盗墓案,汉文帝窦皇后盗墓案,2006年判死刑)、于大海,以及专盗秦东陵的张浩峰都有过合作。
他的销脏模式极具特色:专门成立了一家小家电出口公司,把文物藏在家电里运往非州,卖完电器后再把文物销往欧美。
落网更具戏剧化,不是因为文物案落网,而是因为走私象牙:他和,一次性查获象牙近十吨的广州人,人称象牙王的陈建钟合作:
陈建钟帮他往外运文物,苗太岳帮陈建钟往里运象牙……2009年,双方落网。
什么时候开始查的不知道,但这明显是收到了风,准备出货跑路。
他也很肯定,高秘书的背后后就是苗太岳:象牙这玩意,在陕省绝对属于冷门中的冷门文玩,除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苗太岳,不会收这么多象牙制品……
林思成暗暗思忖,又抬起头:“高秘书,有没有票?”
高秘书愣了一下:“有的当然有!”
林思成点点头:有就好……
恰恰好,到今年五月份,国家政策收紧,象牙制品需一物三证:即售出的牙雕必须有合法的进货证明,以及政府特许的经营证明,和有关机关开具有收藏证明。
自此,象牙制品翻着跟着的往上涨。
像赵修能刚收的那两件,至多再过半年,至少也得三百万打底,等于翻一倍还多。
更巧的是,在政策颁发的四个月前,竟然让自己碰上了准备跑路的象牙贩子?
有票的,当然是正常渠道进来的,更是用来当牌面的正经货,当然要买。
没票的,当然不要。甚至于稍点儿疑问的,也坚决不碰。
就像眼前的这两樽观音。
暗暗思忖,林思成猛呼一口气: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本章完)
第191章 收获颇丰
第191章 收获颇丰
大大小小七八支,成品也有,整牙也有,林思成只挑了最大的两支整牙:一支顶级的非洲血牙,一支次一级的粉牙(自然老死)。
看似不多,却有一百四十公斤出头。关键的是,海关、工商、税务三部门的凭证齐齐全全。
林思成心满意足的拍拍手:“高秘书,开个价!”
“五万(一公斤)!”
林思成却摇头:“这价格不对,你这是欧美价,国内最少得打六折!”
这么懂行?
高静想了想,看着拿着卡,在手里转来转去的赵修能,索性一咬牙,降到了底:“五折,两万五……林老师,再不能低了!”
这价格可以,甚至比市场价还低了两成左右。
林思成点点头:“赵总,刷卡!”
赵修能不带半点犹豫的。
方静闲却有些看不懂:那是三百多万,不是三百,也不是三千。赵修能不带一丝犹豫的,当场就付钱?
万一赔了呢?
刷完卡,无意识的对了一眼,看方静闲眼神微直,又透着几丝狐疑。赵修能琢磨了一下,又笑了笑。
他大致能猜到这女人在狐疑什么,但如果问他,这两支象牙怎么赚钱,他肯定不知道。
但他相信,林思成说赚钱,那就肯定赚钱。
再想想,林思成的老师王教授是干嘛的?搞不好就给林思成透过什么口风,所以,赵修能哪里会犹豫?
别说,赵总一顿胡猜带脑补,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的真相……
看着高静让手下装好象牙,林思成又指指剩下的盒子:
“高秘书,都打开看看吧!”
高静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人家又有钱,又有眼力,没必要一点一点的挤。
她点点头,指了指最大的那口箱子。男人拿起撬棍,“咯吱”的一下,箱盖应声而落。
顿然,一抹红光映入眼中。
林思成下意识的站起身,赵修能紧随其后,瞳孔禁不住的一缩。
铜器?
还是十二祭器之一的铜簠?
不夸张,这要是商周时期的玩意,就他和林思成看的这两眼,都得被弄进去审几天。
但当看到铜簠正中的“文庙”,以及两边的锦地凤鸟纹,赵修能又松了一口气。
和商周没关系,估计和汉唐也不沾边,顶多宋、元、明、清时期。
也确实是祭祀的礼器,但并非放在宗庙、社稷坛之中的大器,而是文庙中的文器。
看了一圈,除了“文庙”的饰纹,但没有任何文字,所以具体是哪一朝的,又是哪个地方的,赵修能不好判断。
瞄了两眼,他静静的跟在林思成身后。
林思成先是敲,又扣了扣上面的锈:“洪武至宣德凡铸器(铜),皆以青铜(铜锡合金)为主……合金成分不稳定,硬度也较低,且易锈蚀……”
“宣德后逐渐普及为黄铜(铜锌合金),硬度高,色泽亮,更易防锈……就像这一樽!”
林思成又敲了两下,一锤定音:“应该是成化左右铸出来的!”
而后,他从箱底捡了点锈渣,用指甲捻了捻,“红锈(气化亚铜),石灰锈(氧化铜与碱式碳酸铜混合物),局部剥蚀……
应该出土于碱性荒漠地区……嗯,不是榆林,就是甘肃……出土不超过十年,所以方总,看看就好,收藏就算了……”
一是太多:每有新皇登基,地方就会重铸一批。有些比较富庶,文风比较重的地州,比如江南一带,第三年会试,同样会重铸一批,所以存世的极多。
再者至多州府一级文庙祭器,更说不定是县文庙遗址出土的物件,要论历史和文化价值,其实只是一般。
如果估一下价格,这一件顶天也就十来二十万。
何况还是生坑货,赚不到几个,判的却多。
所以林思成言简意赅:最好别买。
但高静却生不出一点埋怨的念头。
看过这件东西的行家,鉴定师有多少,她数都数不过来。而哪个不是看了又看,敲了又敲,想了又想?临时抱佛脚,现场查资料也不是一个两个。
这位林老师就敲了敲,又看了看锈。却把出土地点,又哪一年挖的都给她点的清清楚楚。
若之前还有些怀疑,但这一樽铜器让她彻底明白:眼前这位连胡子都没几根的小孩,是个高手。
但这只是其次,关键是方静闲的态度:刚看到东西时,眼底冒出了光。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就差问多少钱,然后立马交易。
但林思成说,收藏就算了,方静闲的眼神顿然一暗。
意思就是,真就这么算了?
不是……你傻啊,他不让买你就不买?再说了,等他走了,你不会偷偷的回来买?
但不管高秘书怎么使眼色,方静闲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如果是之前,她说不定就会转一下念头:有钱不赚是傻子,为什么不等林思成走了以后,再偷偷回来买?
但见识了早上那一幕,以及赵修能跟在林思成身后,亦步亦趋,言听计从,方总沉寂已久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连赵修能都能屈尊俯就,她这样小虾米,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肯定是个金大腿,也肯定不好抱,但不试着抱一下,怎么知道抱不住?
所以,不说有多喜欢,至少不能让人生厌。
第一步,听话……
暗暗转念,她也起身,跟在林思成身后。
林思成和赵修能正在讨论一樽残钟,器形不大,材质和锈色与之前看的铜簠差不多,估计是一块挖出来的,可惜只剩一半。
大致瞅了两眼,方静闲又往旁边瞅了瞅,看到一尊铜,就觉得挺合眼,下意识的拿了起来。
但说心里话,她入这一行完全是凑巧,天赋也有限。也就靠着长袖善舞,勉强拼了点身家。要说鉴赏能力,也就一般。
瞅了好一阵,等林思成和赵修能停下话头,方静闲往前一递:“林老师,这一件怎么样?”
回身一瞅,林思成怔了一下:鎏金铜爵?
一侧有鋬(把手),宽流(口沿),圆腹,下设锥形三足。
通体鎏金,杯身浮雕兽面饕餮纹饰,眉毛上卷,长角回形,髭鬣一丝不苟,阴刻方雷纹为地。
乍一眼,器型厚重,古朴优雅,造型端正古穆。仔细再看,制作精湛,纹饰清晰精美,线条犀利,隐透王者风范。
像是明代和刻鎏金爵?
接到手中,林思成又瞅了一遍,再一问价格,只要十五万?
顿然,林思成的眼神渐渐古怪。
搬出来的东西挺多,又是簠,又是钟,甚至还有两樽铜尊。林思成一时兴起,和赵修能边看边讨论,还真没注意这件小小的爵杯。
但不夸张,这只爵,比他和赵修能看过的那几件铜器,加起来都要贵:大明御赐候爵杯。
虽然《大明会典》,《大明实录》中都没有明确记载,明代赐爵时会赐铜爵,但出土的实物却不少:
比如南京的魏国公徐达墓,曹国公李文忠墓,云南的黔国公沐英家族墓,以及吉安候陆仲享墓。
其中有公爵,有候爵,也有伯爵与外戚,无一例外,均有铜爵陪葬。
根据爵位高低,大小、尽寸、工艺、纹饰等等各有不同。像这一只,爵高一尺,外饰刻饕餮,典型的大明刻候爵杯。
锈层很厚,蓝绿夹杂,十有八九出土于南方,再准确点:南京。由此推断,应该是苗太岳无意间收来的。
包浆也极厚,肯定到代,既便没票没证,也不至于当违禁物给没收。
又仔细细看了一遍,林思成又抬起头,看着方静闲:只卖二十五万,说明苗太岳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再看方静闲的神情,估计也只是一时兴起。
找个靠谱点鉴证机构开个证书,然后再找个大点的拍卖行,少说也在百万往上。
如果运气好,能寻到出处,于少还能涨一半,甚至是番一番。
所以,方总今天真没领自己白来……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不知道林思成是什么意思,就觉得他眼神挺古怪。正一头雾水,林思成往前一递:“方总,收!”
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方静闲先是一怔,而后狂喜:这一眨眼,还能是林思成在给她抛媚眼?
她努力的压制着喜意,干脆利索的掏出卡。
赵修能凑过来瞄了一眼,又和林思成对了个眼神。
两人合作了这么久,多少有了点默契,林思成微一点头,他就知道这女人捡漏了。
顿然,手也痒了起来。
不管能不能看明白,只要觉得合眼,拿起来就问。
但他拿一件,林思成就摇一下头,再拿一件,林思成又摇一下头。
不是东西不对,而是来路不对:一件比一件冷门,一件比一件稀奇不说,十件里面有五六件都是生坑货。换个说法,全是尾货。
但很正常:苗太岳好歹是大庄,以他的门路,比较好认的,好处理的,留不到手里面。
两个大汉专门开箱,一箱接着一箱,当撬开两箱瓷器,林思成眼神一顿:全是外销瓷?
虽然全是小件的杯、盏、碗,但五八门:青,五彩,素三彩,以及克拉克(中为中式图案,外饰欧美纹样)、满大人(描绘清代官员生活场景)。
官窑很少,且基本为嘉庆之后。大都为民窑,湖田(景德镇)、石湾(广东)、德化(福建),以南云南的建水窑。
只看这一箱就知道,苗大庄的门路不是一般广:他不但往外贩,还往里收。
林思成大致一瞅:“取出来看看!”
高静点了一下头,两个大汉一件一件的往外拿。
拿一件,林思成就看一件,但基本就是一两眼,就往旁边一放。
然后暗暗一叹:怪不得苗大庄连底都懒得改?
但凡能看过眼的,边饰全是西式纹样:几何纹、徽章纹、天使纹。再不就是郁金香、藤蔓纹、鹰、狮、盾牌。
剩下的要么民窑,要么是道光之后。胎也罢,釉也罢,别说雍、乾,比嘉庆时的都要差好几层楼那么高。
堂号也乱七八糟:知名的有北庆、益友,广彩(十三行),英文字母的有famille rose(法国)、mandarin(英国)。没见过或伪作的有“慎德”、“智行”、“有闲”。
所以,林思成连价格都懒得问。
就这样,边拆边看,看着看着,他微微一顿:稀奇了,嘉道官窑粉彩,司马光砸缸?
不是没有,而是少:清代官窑纹饰基本以鸟、缠枝卉、吉祥图案为主流,只有康熙中期青和五彩瓷器采用过历史和戏剧典故等题材,
像刀马人,渔樵耕读,西厢记等。
但极短,也就那么十来年。民间倒是多,但大都为青,三彩。
粉彩创于康熙晚期,盛于雍乾,人物题材倒是有过,但多为仕女,戏婴,或是八仙过海,或麻姑献寿。偶尔出一两件,也是宗教类的定制精品,比如大喇嘛,乃至西方的圣经题材,很少见历史题材。
但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件,哪怕是外销瓷?
林思成握在手中,仔细端详:
器形是标准的三秋杯,典型的隆后色地勾莲开光的松彩法,即松石绿、黄、红釉为底,内绘山水人物。
彩釉稍显不匀,隐约可见彩色纹路,时称“浪荡釉”,比如雍乾时期有所退化,但仍旧优美。
胎质稍厚,但仍旧细腻,口、底均以青料勾边。
保存的极好好,释面莹润,隐见贼光。
画的也极好,用料也极讲究,全是上等釉料。除了因工艺退化,胎胚稍厚,施釉稍浊,但如果放在嘉道时期,这只碗儿绝对属于官窑中的精品。
东西肯定是真的,乾隆后的嘉道官窑粉彩,哪怕是字母款的外销瓷,也绝对是定制精品。
大致估一下,值三四十万没问题。
暗暗转念,林思成翻过来再看款,两个红字映入眼中:湛静!
唏……堂号款?
但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也并非普通的蓝款,而是红款楷书。
就两个楷书小字,但极为工整,笔画一般粗细,外款的线条笔直如尺。
色泽沉稳正大,匀而不散,凝而无晕,就如刻上去的一样。
稍稍一斜,隐现金光……金红彩?
林思成的瞳孔微微一缩:这哪是什么外销瓷?
清代不是没红款瓷,民间伪造的极多。外销瓷中也不是没有描金款,大都是定制的精品瓷。
但这一只绝对不是,而是正宗的官窑贡瓷。
红款供瓷,必为宫廷御用。凡金红彩,不为帝后,即为皇贵妃。
关键的是这个“湛静”……
稍一思索,脑光仿佛中闪过一道光:圆明园湛静斋?
史载,道光登基后“独宠全妃”,全为全贵妃在外宫建了寝殿,即圆明园湛静斋。
道光十一年,全贵妃生奕詝(咸丰帝),后封全皇后,又成为清代唯一一座外宫皇后寝殿。
一应所用器物,并非常见御器的“道光年制”,而是“湛静”堂号。
但1860年八国联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即便故宫,留存下来的也不多,拢共六件:一只黄釉碗、一只青缠枝莲纹粉盒、四只粉彩蝶诗文杯。
要不是因为描金红彩的底款,林思成还想不起来。
他不动声色,放到了一边,又随手挑了两件。一件素三彩的葫芦瓶,一件青凤纹碗。
都是民窑,东西算不上太好,但都是红色的伪托堂号款。
随手一摆,林思成顺手一指:“高秘书,多少钱?”
高静扫了一眼,好像没太记住,拿出手机翻了一下:“葫芦瓶三万,凤纹碗五万,三秋杯十四万……”
果不然,看漏了:既便看出这只杯子品相最好,也只当是普通的粉彩外销瓷。
但粉彩官窑,圆明园御器,且为皇后御用,bug算是迭满了。
所以,别看还没一只鹅蛋大,但这杯子少了两百万,林思成敢啃着吃了……
手一伸,从赵修能手中接过卡,再往前一递:“刷!”
刷了卡,三两下包好,林思成顺手和之前的那樽吉州贴瓶放到了一块。
自然而然,不显半点痕迹,连赵修能都没发现,甚至没起疑。
他还以为,林思成买回去,是要当研究物料的。
谁也没在意,继续往下看。
之后,赵修能买了一件清代浅绛名家周龙松的葵口盘,方静闲也买了一件晚清时的礼玉。
都有收获,可谓心满意足。
基本看了一遍,时间也接近中午,林思成也觉得差不多了,婉拒了高静的宴请。
三个手下开始收拾东西,高秘重新沏了茶,几人坐下,稍事休息。
一回生,二回熟。不提苗太岳的身份,又犯不犯法,但好东西确实多,说不定哪天还得来。
林思成也就没急着走,准备客气几句。
但刚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旁边“咣啷”的一声。
可能是手下没注意,一只盒子从茶台上滑了下去,长的短的,黑的褐的,十多件珠串散了一地。
还好,都是木串,串的极牢,离的也不高,不至于摔坏。
高静瞪了手下一眼,林思成也只是随意一瞥。
都回过了头,他下意识的一顿,脖子又转了过去:手下正在一件一件的往盒子里捡,已经捡了一半。
林思成盯着男人的脚边,眯了眯眼:那一串,怎么看着有点像是奇楠?
(本章完)
第192章 雄关漫道,从头迈步
第192章 雄关漫道,从头迈步
男人一件件的捡了起来,又装进箱子。
林思成笑了笑:“师傅,你搬过来,我们再看一看!”
赵修能怔了一下:林老师,你刚不是还说,木串没什么看头吗?
确实没看头,林思成就觉得像什么菩提子,橄榄核,地里就能种出来,还极易成材。但钻个眼儿拿绳一穿,就卖几千上万,不就是智商税?
包括比较名贵的黄梨、紫檀、沉香等等等等也一样。既不雕,也不琢,没任何技术含量和艺术成份可言,却要卖到木料本身的五六倍,乃至十多倍的价格,不是智商税又是什么?
所以之前林思成就瞄了几眼,只当是普通的沉香木,就没在意。直到男人不小心洒到了地上,他才发现,这东西的响声好像不大对……
拿到手中一掂,再凑到鼻子底下一闻,林思成的心脏止不住的一跳:沉香极品,海南沉水白奇楠。
稀奇了,在西京竟然能见到这类东西?
古玩行中所说的沉香指的可不是手上这个,而是泛指带香味的瑞香科木材。不敢说烂大街,但也算不上多珍贵。
两广、海南、福建、云南都能栽种,几年就能成材,就能车珠子雕物件。市场上的文玩雕件、手串项链,以及家具等等,全是这一种。
而在中医药行业,只有沉香木树心部位受外伤或真菌感染,刺激后大量分泌树脂帮助愈合的过程中,产生浓郁香气的组织物,才叫沉香。
说简单点,沉香木的树心结的节或痂。
《本草纲目》:木之心节,置水则沉,故名沉水。其品凡四:不沉为黄熟,半沉为栈香,沉者为熟结。
海岛(海南)所出,有如石杵、如肘、如拳、如凤、雀、龟、蛇、云气、人物……为蓬莱香,又名奇楠,上品也。
有多贵?
举个例子:2008年的金价150左右一克,最次一等的黄熟香差不多是黄金的三倍,一克500左右。
半沉的栈香翻一翻,一千二三。能沉到底的熟结香再翻一翻,一克两千五六。
像这种看起来灰不溜秋,不露气(常温下闻起来没什么味),但点燃后闻两口,能把人薰的跟磕了药似的,即为奇楠。
价格再翻一番:一克五六千。
别看就这么小小的一串,珠径却超两公分。再掂一下,差不多一两左右。但就停门口,赵总去年才买的大奔gl450,最少能买两辆。
之所以这么贵,只是因为这东西密度越大,油性就越高,药效就越强。
再举个例子:安宫牛黄丸中的犀角能吊命,苏合香丸中的沉香则能使暂时吊住命,但深陷昏迷的病人醒那么一小会,以便交待遗言……
所以,用这样的东西雕手串……林思成别说见,想都没想像过……
来回看了两遍,他不动声色的放到一边,又随意挑了一串黄梨的念珠:“高秘书,这两串什么价!”
“黄鬼眼,这串念珠的珠子小一点,便宜,两万……”
高静又指了指奇楠,“这个稍高一点,牙庄沉香(越南产),珠径七分,要五万!”
果不然,拿奇楠当普通的越南沉香木卖?
但不奇怪:手上这串闻着压根就没香味,一般医院的中医拉过来都不一定认得出来,指望文物贩子能认出奇楠?
甚至于一百个里有八十个都不知道,不沉水的沉香木和沉水的沉香节的具体区别。
暗暗感慨,林思成笑了一下:“好,包了!”
依旧是赵修能刷卡,看着珠串装入盒中,林思成心中微微一松。
大致喝完了一杯茶,客套了一番,三人起身。
出了别墅上了车,大概半小时,又回到了学校。
车停在门口,赵修能喊了赵大赵二,一件一件的往外搬。
商妍一脸新奇,迎了出来。
把饭卡扔给孙乐,让他去食堂订饭,林思成帮着把东西搬进办公室。
听到动静,王齐志也下了楼,好不惊讶:“怎么买这么多?”
林思成笑了笑:“碰到了个大庄,急着出货!”
一听大庄,王齐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好像林思成天生自带点什么属性,极爱找这种歪门邪道的人物,一出门就能碰到?
不过有两个警察跟着,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危险,看来好东西倒淘了不少?
暗暗转念,帮着把东西搬进去,王齐志和商妍一样一样的瞅。
“宋代吉州窑贴瓷?这个少见……”
“象牙笔筒,象牙锦地文盒,品质不错,刻工也好……
“咦……还有整牙?”
仔细的瞅了瞅,王齐志抬起头来,“这是谁买的,赵总?”
赵修能点点头:“是的王教授。”
“多少钱?”
“一公斤两万五!”
啧,这价格?
还有这品质……唏,好像不大对?
依现在市场价,依这两只象牙的品相,怎么也要三万出头。一公斤两万五,等于打了个八折。
但这并不是几折不几折的问题,而是赵修专攻修复,瓷器比较在行,杂项也懂一些。但牙角对他而言,基本算是外行。
如果说碰运气淘到一件两件成品,还有点可能。但要说整支整支的买整牙?
不是王齐志小看他,赵总连猛犸牙、非洲牙、亚洲牙都分不清。
所以,肯定是林思成撺掇的。
暗暗转念,王齐志托起下巴:但怎么就这么巧?
不出意外,大概五一左右,有关政策就会颁布。所以至多三个月,赵修能这几件象牙就能翻一番。
再掂一掂,两只一百多公斤,光两只整牙,就赚三百万?
看他眯着眼睛,林思成解释了一下:“对方急着出货,算是凑巧!”
以林思成的城府,王齐志自然看不出什么。以为真的是凑巧,不免感慨:赵修能这漏捡的?
甚至于他自个都不知道,林思成帮他捡了好大的漏:就这么两只象牙,等于他投进工作室的那点全赚回去了……
唏嘘间,方静闲拆开了那只铜爵,王齐志眼睛一亮:“这又是谁买的,方总?”
方静闲忙点头:“是的王教授,林老师帮我看的,了二十万。”
王齐志一怔:“多少?”
方静闲反倒被问懵了,好久才道:“王教授,二十万!”
二十万,五个二十万能不能买回来?
暗暗惊愕,又仔细看了两遍,王齐志盯着林思成,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伙货伙货,肯定得让同伴也赚一点。但一出手,就让伙伴赚百多万……林思成,你是散财童子吗?
赵修能赚的更多,少些算,都得三百万往上……两相一迭加,差不多五百万左右。
中张头等奖的彩票才多少?扪心自问,搁王齐志,都得犹豫犹豫。
拿到手中掂了掂,确认无误,王齐志看着方静闲:“大明刻铜爵,必为侯爵之尊……”
方静闲猛的一怔:“御赐?”
“当然是御赐,不然就是逾制!”
王齐志放下铜爵,徐徐一叹:“方总,你捡大漏了:至少值六七个二十万!”
顿然,方静闲的心脏“咚咚咚”的跳:是她捡的吗?
是林思成让她捡的……
在别墅里的时候,方静闲想过这件铜爵可能有点来历,也肯定能赚一点。但没想过,能赚这么多?
入这一行快二十年,她第一次捡这么大的漏。别说一赚就是五六倍的利润,一次利润超过一倍的生意,她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正怔愣着,商妍给他使了个眼色,方静闲如梦初醒:伙货伙货,哪有赚了钱独吞的道理?
她猛呼一口气:“林老师……”
林思成明白她的意思,话还没说完,却挥手打断:“方总不用客气,拉纤都有介绍费,何况伙货?你留着就行……”
更何况,自己赚的更多!
暗忖间,他拆开箱子,取出那三件瓷器。
起初,王齐志和商妍都有些狐疑:一只瓶,一只盘,乍一看,都挺亮眼。
但细一瞅,全是民窑?
清朝的民窑,大部分也就那样,品相好的一件也就三五八万……
正狐疑着,林思成拿出粉彩杯。商妍眯眼一瞅,精神顿然一振。盒子刚落到桌上,她就抄到了手中:
“官窑粉彩,胎体稍厚,像是乾隆后的工艺……钴料描边,嗯,应该是嘉道时期……咦,描金红彩的款识?”
像是自言自语,商妍嘀嘀咕咕,两只眼睛盯着杯底上的“湛静”:
“肯定是嘉道粉彩,但湛静……湛静……这是人名,还是地名?”
研究了半辈子,商妍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清中或清晚期的粉彩,更能圈定在嘉道时期。
看杯底的描金红彩款识,她基本也能断定,这只瓷杯绝对是宫廷御器,而非普通的陈设瓷。
但“湛静”这两个字指的是哪,或是有什么喻义,却死活想不起来。
“赵总,你有没有印象?”
赵修能怔了怔,摇了一下头。
当时林思成挑这只杯子的时候,他就有过猜测:这并非外销粉彩,而是清代宫廷御器,林思成应该是捡漏了。
他也能猜到,“湛静”应该是故宫中哪座宫或殿。但说实话,故宫“大小宫殿七十余”,“辅以房屋九千余间”。再加圆明园和熙和园,一万五六都不止,且间间都有名字,有时还改来改去,谁能记那么清楚?
商妍顿了顿:“王教授,你知不知道?”
你专门研究瓷器的,你问我?
商妍,你是为了把我和你拉到同一起跑线吗?
“我不知道!”王齐志瞄了一眼:“你问林思成啊?”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商妍当然知道问林思成,她就是想看看,是她的记忆能力退步了,还是林思成太强。
“商教授,这是圆明圆的湛静斋!”
林思成直接了当,“道光登基后,赐全贵妃圆明圆寝宫,殿名‘湛静斋’,之后,一直为全贵妃的外殿寝宫。
咸丰就生于此,全贵妃晋为孝全成皇后,就是在这里册封。咸丰大概十岁时,全皇后病逝于此。《清实录》:‘上奉皇太后幸同乐园,进膳毕,幸湛静斋视皇后疾,侍送皇太后还绮春园……’
咸丰继位后改为基福堂,为孝贞显皇后(慈安)寝宫……后毁于八国联军,所以存在时间不长……”
几人齐齐的怔住:这是存在时间长短的问题吗?
孝全成皇后在这里册封、在这里生的咸丰,等于咸丰生于此、也长于此。全皇后也逝于此。
甚至咸丰皇帝的孝贞显皇后也居于此?
全皇后是咸丰生母,那孝贞皇后住在这里的时候,东西肯定不会换,等于这只杯子,前后侍候过两位皇后?
更说不定,嬷嬷拿这只杯儿给咸丰喂过粥,道光皇帝还拿这只杯儿给全皇后喂过药……
当然,后两点纯属脑补。但按林思成的说法,这个湛静斋是清代唯一诞生过皇帝的外宫,咸丰皇帝在这里一直长到了十岁,这个总做不了假?
都说御器御器,真正被皇帝、皇后用过的有几件?
王齐志呼了一口气:“了多少?”
“三件二十二万!”
眼神一顿,王齐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刚还说林思成是散财童子,带着赵修能和方静闲转了一上午,眼都不眨的让这二位赚了差不多五百万。
但一转眼,他就绰绰有余的赚了回来?
如果运作得当,这只杯子,能抵方静闲的两只铜爵还有余。比起赵修能的那两支象牙只多不少……
愕然间,杯子从商妍手里换到王齐志手里,又换到赵修能手里,最后又到王齐志手里。
他想了想,一锤定音:“给安宁,上拍,正好能赶上保力春拍!”
林思成点了一下头:“老师,我准备先找一位故宫的老师看看!”
“放心,她知道怎么操作。”王齐志回了一句,又看了看剩下那两件,“这两件呢?”
林思成言简意赅:“随便买的!”
明白了,掩人耳目,鱼目混珠的东西,没什么看头。
随意一瞅,王齐志又拿起那两件木串。
起初,他也没在意,以为是普通的黄梨和沉香木。但刚一拿起来,手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沉:好重?
仔细再掂,竟然差不多一两?
但搞清楚,这是木头,不是玉石。如果是普通的沉香木,撑死了十来二十克……
暗暗惊疑,又各自掂了掂,王齐志放下黄梨,双眼紧紧的盯着小的那一串。
再放鼻子底下闻,竟然没香味……但没香味你叫什么沉香?
再用指甲用力一抠,王齐志的心脏止不住的一跳:这哪是沉香木,这是沉香节……
不对,这是奇楠?
像是不敢置信,王齐志仔仔细细的看,反反复复的闻,还不停的拿指甲刮。
然并卵,硬的跟石头一样,连丝痕迹都掐不出来?关键的是,油性得多高,才一丝味都闻不到?
但见了鬼了,文物贩子手里,哪来的这样的东西?
好久,他才抬起头,眼睛扑棱扑棱:“了多少!”
“五万!”
王齐志怔住,嘴唇嗫动:五万,挑一颗在点的估计都够了。这一串总共十二颗,又是多少?
林思成也是可以,一出门,就能碰到这种极冷门,极稀奇,却又贵的离谱,甚至于普通人听都没听过的怪东西?
就像浙江的犀角杯,杏林釉……
再算一算,就出去半天的功夫,就赚了六七百万……抢银行都没这么快的。
暗暗惊奇,王齐志珠串递给林思成:“最好拆开卖!”
意思是让别当文玩卖,要当成药卖。
林思成点头:“老师我知道!”
王齐志想了想:“到时候给我留一颗!”
哪需要到时候?
林思成不假思索,当即就拆串。
王齐志本能的要拦,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老爷子年事已高,确实得有备无患。
再说了,师生俩,一辈子,早算不清了……
林思成挑了最大的一颗,他没推辞,扯了张餐巾纸包好,郑重其事的装进了外套口袋。
商妍和方静闲却看的一头雾水:好好的沉香木串,为什么要拆开卖?
再看王齐志,什么东西没见过,却一脸唏嘘?
唯有赵修能,眼珠嘟碌碌的转。
他不认识,但听过。再看王齐志表情……霎时间,瞳孔里就放起了光:这玩意,是奇楠?
顿然,他又想起了正在京城窝冬,已经八十出头的老娘……
赵修能目光灼灼,嗫动着嘴唇,却不敢吱声:这样的东西,已经不是值多少钱的问题,估计有钱都买不到。
不然王齐志不会是那样的表情。
但话说回来,王齐志是林思成的老师,他可不是。除非等到拜师之后,让老太太或老大老二开口……
正暗暗转念,林思成又拆了一颗,往前一递:“别乱用,要先问大夫,最好找个名医……”
赵修能心里一震,忙接到手里,“谢谢”还没说出口,林思成又想了想:“算了,你别找了,等过了清明天暖和一点,就让老太太来西京。
到时候摆完香案,你要信得过,我帮老太太把把脉……可以的话,我再给调杯酒,让老太太活活血……”
赵修能怔了一下,但瞬间,脸上浮出潮红,腰用力往下一折。
林思成说的只是敬酒拜师吗?林思成说的到时候调的那杯酒……那可是用犀角杯调的?
一时间,赵修能不知道说点什么,嗫动着嘴唇:“林老师……”
林思成笑了笑:“以后别叫老师了,叫师弟……”
赵修能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用力点头。
王齐志袖手旁观,但乐见其成。
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就是赵修能这样的草莽。八字都没一撇,就敢砸几百万到林思成的工作室里?
投木报琼,如果摆了香案,两人就成了师兄弟,林思成当然不可能让他吃亏。
投桃报李,赵修能也绝不会白拿这颗珠子,更不会让老太太白喝那杯酒。甚至于等那两支象牙赚了钱,赵修能也肯定不会装聋作哑……
暗忖间,孙乐和李贞提着饭盒进来。林思成早饿的前胸贴后背,草草收拾了一下,抡起筷子开干。
方静闲兴奋的不得了,顾不上吃饭,先走一步。
商妍和王齐志下午还有课,接待室里就林思成和赵修能,还有扮作司机和助理的章丰、徐高兰。
饭吃到一半,他好像突然想了起来:“章哥,你完了给陈局汇报一下:今天那位高秘书,应该是苗太岳的手套……”
章丰和徐高兰猛的一怔:“林老师,你说谁!”
“北大山的苗太岳,倒斗行不是有句口诀吗:南(陕南)大海(于大海),北(陕北)大山,关中找杨三(杨彬)……”
一桌子四个人,愣住了三个。
北大山,苗太岳……山叔?
杨彬被抓的时候,他就出国了呀?
但这不是重点,他们惊奇的是,林思成怎么知道的?
再回忆一下:那位高秘书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她是谁的秘书。
方静闲应该知道一点,但同样,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高秘书的老板是谁?
甚至于到了地方,章丰还打电话查了查那幢别野。但然并卵,毛都没查到?
林思成没说话,低头吃饭。
总不能告诉章丰,整个陕省,走私象牙的就他一家?
章丰哪顾得上吃饭,拿起手机往外走,快一刻种才回来。
但手机好像没挂,进来后往林思成面前一递:“林老师,陈局!”
林思成叹了一口气,接过手机,就说了六个字:“陈叔,我没时间!”
说罢,“嘟”一下就给挂断了。
下周就要揭牌,完了还得去院团委报到,之后还得尽快把茶末釉的资料整理出来,再之后还得加急培训。
说实话,光是一个于大海他都应付的够呛,哪有精力再去吊什么苗大山?
能提醒一声,就相当可以了……
章丰和徐高兰睁着眼睛,嘴唇嗫动。
“别看我,看我也没时间!”林思成又指指赵修能,“你们也别看他,他一扒散头的,进那么多尾货做什么?信不信一去就露馅?”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无言以对。
赵修能呲着牙笑。
道理确实如此,但林思成如果不强调,这两位绝会硬拉他当壮丁。
老娘果然没说错:这师弟认的不亏……
正暗暗乐呵,王齐志推门而入,手里捏着手机,好像刚接完电话。
进来后顺势坐到林思成旁边:“院长刚打电话,时间定了,周一下午!”
林思成点点头,呼了一口气:要揭牌了?
等于踏着前世的脚印,又走上了老路。但心中依旧浮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雄关漫道,从头迈步。
……
(本章完)
第193章 道贺
第193章 道贺
天光青白,如半凝的脂膏,悬在落地窗外。
三屋的白楼静静的座落在湖边,微风掠过绷直的横幅,带起“簌簌”的声响。
全景式的展厅,灯光透亮,各式各样的瓷器泛着幽光。
门口临时架了一座舞台,四周铺了红毯,喜庆的商业气息迎面而来。
展厅里,礼仪小姐正在化妆。大红的旗袍,薄薄的丝袜,身材格外妖娆。
门外,穿西装的保安站的笔直,看到雅阁,快步迎了上来,指挥进停车位。
随即,保安打开车门,洁白的手套遮着车顶,护着公婆俩下了车。
林承志和江燕飞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这阵势,这氛围?
感觉不是个人工作室揭牌,而是什么超大的商业公司开业。
再往四处看:廊亭水榭,冰湖如境,一条槐荫道笔直往前。绷满了条幅的白楼座落其间。
没错,夫妻俩来过一次,就是这里。
但与之前相比,就像是换了个地方?
仔细的辩认了一下,夫妻俩往门口走去,但没走几步,又猛的怔住。
西北大学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
碑林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西北大学林思成文物保护与修复研究中心。
白底黑字,林林总总四十来个,分开都认识。但组合到一块,却让人看不懂。
两人一个在政府部门上班,一个是省重点的特级教师,该懂的都懂。但正因为懂,才无法理解:
西大研究中心,区保护中心,是怎么和“林思成”这三个字并到一块的?
还有,林思成不是说,就一间小小的工作室吗?再看这规模,再看第三块牌匾上的那行字……
夫妻俩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正怔愣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半伴随着细碎的低语:
“呀……舅妈你看,跟开业似的?”
“揭牌不就是开业?”
“但研究中心喛,是不是不太搭?”
“笨蛋,来那么多领导,还要上台讲话,不得搞喜庆点?”
两人嘀嘀咕咕,边走边说,说着说着,叶安宁愣了愣,扯了扯单望舒的袖子。
而后,四目相对。
四个人都没见过,至少没在正式场合见过。就补完青大罐的那天晚上,林承志和江燕飞隔着窗户,见过叶安宁一次。
单望舒和叶安宁更没见过,甚至于还不知道林思成的爸妈长什么样。
但有眼睛,会看:林思成的那张脸,感觉是从这两位的脸上抠下来的一样?
长的好看,还有气质,夫妇俩四十多岁了,但往那一站,就感觉好般配,好养眼。
四人齐齐的一怔,瞬间就对上了号,然后,齐齐的一笑。
“单主任!”
“林馆长,江老师!”
四个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林思成从老师带回家的礼品,一座柜子都快装不下了。
王齐志家也一样,腊羊肉,炒臊子,锅盔……江燕飞隔三岔五就做,只要一做,林思成就带,一家子都快吃上瘾了。
所以,并没有过多的生疏感和矜持,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相互介绍了一下,江燕飞又笑:“都怪林思成,早就应该来拜访王教授和单主任,但催了八十遍,他一直说忙忙忙……”
“对,确实要怪林思成,什么都好,就是太讲礼貌,总觉得应该正式一点……这下好了,都不用他介绍了!”
单望舒也笑,“江老师,林馆长,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邀请你们,去家里作客!”
“荣幸之至!”
江燕飞笑了一下,又看着叶安宁,眼睛里带着柔光,“丫头真漂亮!”
叶安宁落落大方:“叔叔,阿姨!”
单望舒暗暗的点了个赞。
对嘛,见了他爸妈都不慌,你见了林思成慌什么慌?
暗暗转念,单望舒带着夫妇俩往里走:“江老师和林馆长不经常来,今天林思成又忙,王齐志也忙,我和安宁先带你们看看!”
“那麻烦单主任!”
回了一句,江燕飞的脸禁不住的一热,又和林承志对视了一眼:感觉,他们这亲爹亲妈,反倒有点像外人?
不是埋怨,而是有些过意不去:九月份的时候,儿子说他老师帮忙,成立了一间工作室。
夫妻俩还挺新奇,心想儿子还没毕业,就开始创业了?
没过几天,林承志专门拉着江燕飞来看过。当时,就两间门脸,地方倒是挺宽敞,但就简单的刷了一下墙,摆了几张长案。
没有机器,甚至办公桌都没有一张,就感觉挺简陋。两人就以为,只是小打小闹。
之后,老爷子又成了工作室的什么顾问,爷孙俩也只是偶尔提一下,俩公婆想着有老爷子坐镇,就再没怎么过问过。
但谁想,仅仅四五个月的功夫,规模竟然这么大?
其他不说,上下三层楼上千个平方,还装修的这么气派,这得多少钱?
更费钱的设备呢,机器呢?
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两人扑棱着眼睛乱瞅,越瞅越是狐疑,越瞅越是震惊。
明亮堂皇的展厅,精致雅观的装修,设备一应俱全的培训中心,以及一水儿进口设备的实验室。
这一套弄下来,得多少钱?
边看边算,越算越是惊诧,江燕飞着实没忍住:“单主任,这了不少钱吧?”
单望舒点点头:“确实挺多,听王齐志讲,快上千万了?”
乍然,两夫妇眼睛一突:上千万……林思成哪来这么多钱?
老爷子有没有这么多不知道,但他俩很肯定,林思成基本没问他爷爷要过什么钱。
不然老爷爷不会动不动就念叨:翅膀硬了,长本事了,给钱都不要?
那林思成哪来的钱?
霎时间,夫妻俩就想歪了,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叶安宁,老爷子调侃林思成的话:有现成的软饭吃,非要啃没肉的硬骨头,那不是有志气,那是脑子有坑……
夫妻俩又对视一眼,脸色渐渐赧然:肯定是王教授帮的忙。
就感觉,这一家对林思成,比他们这亲爹亲妈还上心。
再想想家里大半柜子的礼品,以及单望舒熟捻中透着亲切的态度,并叶安宁看似镇定,却时而躲闪的眼神,两人想的更歪:
儿子这碗饭,怕是已经端瓷实了……
正好进了培训中心,里面恰好没人,江燕飞挤出一丝笑:“单主任,感谢你和王教授,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起初,单望舒还一头雾水:带你们参观一下林思成的工作室而已,你们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关键的是,这个神情,这个语气……
稍一转念,单望舒恍然大悟,既惊奇,又哭笑不得:王齐志倒是讲过,说林教授亲口说的:因为他管的太严,导致从小到大,林思成的爸妈对林思成基本都是放养的状态。
用四个字就能概括:活着就行。
当时,单望舒还不信,叶安宁也不信。现在再看,上千万的研发中心都已经开业了,林思成的爸妈竟然知都不知道?
真就是“活着就行”?
林教授和林思成也是可以,回家竟然提都不提?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解释一下的好。
“江老师,这个中心能建这么大,和王齐志基本没关系……学校投了一部分,大概占一成。区里支援了一部分,大概占两成。林思成的朋友,就申遗保护中心的合伙人投了一部分,差不多占三成……
林思成投了四成,但区里这两成,一半是要算在林思成这里的,所以光是出资比例,他就占五成……
不过股份结构要更复杂一些:因为是研创性的研究中心,技术占股比较重,差不多要占到一半。所以严格算下来,林思成占股在八成左右……”
夫妻俩再次怔住:四成就是四百万……虽然比一千万少了好多,但林思成肯定没这么多钱。
再者,学校投资,区政府支援……前者还好说,可以想像成老爷子的余荫,或是王齐志的面子。
但区政府支援,这不就是政策性的支持和赞助?这个,是必然要上常务会讨论,且形成决议的……
关键是这个技术占股:等于这座研发中心,现在估值要两千万,林思成光是凭技术,就占了五成?
再加上投进去的钱,他占八成,不就是一千六百万?
一千六百万……夫妇俩眼冒金星。
单望舒很理解他俩此时的心情,但不知道怎么解释。
其实说实话,刚知道的时候,单望舒也没比江燕飞和林承志好多少:
学校参股,政府支持还好理解。但这两家同意林思成技术入股,且占百分之五十,着实让人无法想像:
都还没投产,一件产品都没见着,甚至于林思成一篇论文都没发,学校和区政府是怎么拍的脑袋,做出的这么离谱的决定?
当时她问王齐志,王齐志却嗤之以鼻:因为学校领导长眼睛,区领导也长眼睛。
知不知道林思成如果卖,修复青瓷的那套技术能卖多少钱?
五百万,能被各博物馆抢破头。
你又知不知道被林思成连挖苦带威胁之后,铜川的领导再次打电话和校长沟通,准备多少钱买断林思成的耀州瓷和茶末釉技术?
同样是五百万。
光是这两项就是千万,天知道等林思成考察完计划中的十多个窑口,还能推导出多少技术?
所以,学校和区政府心知肚明:估计剩下的那两成也维持不了多久,只会被渐渐稀释。
但说实话,学校和区政府,包括赵修能占股,难道是指望靠这座中心赚钱?
他们图的是技术……
暗暗感慨,带着夫妇俩转了一圈,四人进了办公室。
主持人正在给林思成交待流程,王齐志和林长青,还有商妍坐在沙发上,正在研究一份文件。
仔细一看:股权书。
再看林长青的表情:震惊中带着不解,疑惑中透着愕然。
果不然,连林教授都无法理解,林思成这占股八成,是怎么来的……
林思成连忙介绍。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承志和王齐志就觉得,对方和自己好投缘?
名字像,性格也像:惫懒中透着玩世不恭,不羁中藏着吊儿浪荡。
但不奇怪:王齐志是真二代,林承志是被林长青养成了这样……
寒喧几句,单望舒又带着夫妇俩看了看荣誉墙。
中心刚创建,还没什么集体性的荣誉,只有几本林思成的个人证书。
校园十佳学生、优秀团干部、自强之星……这三个是校级奖项。
然后,社会实践先进个人、科技调研优秀奖……这是区级荣誉。
再之后,国家级的励志奖学金(高校申报,教育部批准),以及市政府颁发的“创新创业先进个人”。
夫妻俩又被震的一愣一愣:他俩怎么不知道,林思成得过这么多的奖?
再看日期,大都集中十一之后,到元月份之间。
特别是那个“西京市创新创业先进个人”,上上周才颁发,其中的职务竟然是:西大文遗学院团支部副书记,科创部主任,林思成同志……
同志……林思成什么时候入的党?
不对,林思成什么时候当的官?
夫妻俩面面相觑,心里说不出的古怪:就感觉,突然从天下掉来了个新儿子?
正愕然无言,外面传来笑声,男男女女四五位,簇拥着进了展厅。
一个面容佼好,眼神中透着几分机灵的女孩敲了敲门:“王教授,商教授,林老师,方总来了!”
三人齐齐的一怔愣:方静闲?
“商教授,你发请帖了?”
“咱们又不是公司开业,我给他发什么请帖?”
商妍想了想,“那天,就上周末刚伙完货的那天晚上,她打电问我,说林思成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说过年前都没时间,又提了一嘴:下周工作室要揭碑……估计她给记住了!”
咦,不请自来?
但人都来了,还来这么早……
几人忙站了起来,齐齐的迎了出去。
看到林思成,三姐弟齐齐的道贺:“林老师,恭喜恭喜!”
而后,方静闲让弟弟把一樽挽着红绸的雕件放在了茶几上:“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霎时间,一群人齐齐的眯住了眼:一半是被震惊的,一半是东西确实挺刺眼。
金光逞亮的大鹏展翅……亮成这个样子,这还能是铜的?
再看体积:雕身近有三十公分高,展翅约有六七十,应该是空心。但即便如此,也应该有两三公斤。
只是算金价,也有三四十万……
这样的送礼方式着实不多见,一群人被震的不轻。
江燕飞暗暗惊骇,压低声音:“单主任,这位是谁?”
王齐志提过,单望舒有点印象,斟酌了一下:“算是林思成的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还只是“算是”……
普通朋友都送几十万的金雕,那知己朋友呢?
(本章完)
第194章 收礼收的莫明其妙
第194章 收礼收的莫明其妙
三兄妹被请进了三楼的接待室,金雕摆进了展厅。
金光耀眼,熠熠生辉。
本能的,江燕飞摸了摸手上的金镯子。
这是林承志送她的一堆破烂里,唯一没有打眼的一件,才三十多克,仍旧了林承志近三个月工资。
而柜子里的那件金雕近重三公斤,算一下,林承志不吃不喝要攒三十年。
听过收礼的不少,见过的也有:就学校的后勤主任,去年才被查,贪了半辈子也就这么多。
所以一时间,她有点无法理解:才只是“普通朋友”,甚至是不请自来,却一送就是几十万?
看江燕飞直勾勾的盯着金雕,以为在怀疑林思成是不是走上了歪门邪道,单望舒解释了一下:
“那位方总是古玩商人,听王齐志讲,去年林思成帮她看过几件东西,少赔了好几百万……哦对,还有上周,林思成又帮忙,赚了可能有上百万……”
江燕飞张着嘴,一脸愕然:林思成稍给别人帮一下忙,就是百万百万的赚?
家里的那两套房才值多少钱?
惊诧间,接待推开了门:“王教授,林老师,有客人到了!”
林思成站起身,往外看去:奥迪停进车位,关兴民和郝钧各抱着一口盒子下了车。
几人忙迎了出去。
以为林承志和江燕飞不认识,叶安宁小声介绍:“叔叔,阿姨,高的那位是市局鉴证中心的关主任,旁边那位是民艺研究协会的郝秘书长……林思成和他们经常一块玩……”
和林思成,一块玩?
江燕飞和林承志对视一眼:关兴民和老爷子是老朋友,关系很好,林承志还请他帮过几次忙。
郝钧也不陌生,去过家里。这两位,都是和老爷子平辈论交。林承志不至于当成长辈对待,但只要见了就很尊敬。
叶安宁却说,经常和林思成一块玩?
仔细再看,和老爷子握手时,两人都挺正常。但轮到林思成,两人手也不握了,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然后郝钧捶了他一拳,关兴民一个熊抱。
又不知说了什么,一群人哄堂大笑。
真就是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不是……到家里拜访老爷子的时候,感觉这两位都挺稳重啊?
转念间,把两人迎了进来,一群人半点都不客气,当场拆盒。
关兴民送的是一只碗。
乍一看,挺普通:紫铜铜胎,嵌以錾鎏金铜片,碗边,底足镶绿松石和玛瑙珠,就狮子顶钮用黄金铸成。
不论是材质,大小,器形,乃至品相,好像比方静闲的那樽金雕差很多。但一群人却猛的一怔。
包括和关兴民一块来的郝钧:他知道关兴民送的是一只碗,但忘了问,送的是什么碗?
这东西大概是八九年前,关兴民逛潘家园七万淘的。
那时两人就认识,郝钧找人给他看了看。老师傅只是瞄了两眼,就一锤定音:清代宫里的贵妃,或是王爷装锞子的。
就逢年过节,摆在主人手边,装满银锞子。后辈下人来磕头,磕一个就赐个银锞子。
所以,这玩意有个全名,贼长:黄金狮钮金莲瓣嵌松石玛瑙铜鎏金聚宝盆。
就那年看过两次,之后七八年再没见过,郝钧还以为关兴民藏保险柜,准备当传家宝传给儿子。
但突然就拿了出来,还拿来送礼?
都是行家,不用郝钧提醒,也能看出这东西的不凡。更何况,还有个行家中的行家。
王齐志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敲了又敲。
然后又琢磨了好一阵,半开玩笑,半是郑重:“关主任,只是工作室揭个牌,你就送这么重的礼,等林思成结婚生娃,你送什么?”
关兴民浑不在意:“等那时候,我再寻摸好的!”
一看他这屌样,郝钧脸都绿了:
“不是……老关,老子问了你八百遍,你咋说的?就一只碗,也就值个七八万……但你他娘的怎么不说,那是八九年前,你还没捡漏时,摆地摊上的七八万?
都寄吧兄弟,你一出手就是能当传家宝,少说也是百万以上。我他妈就拿一幅破画?”
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关兴民不但没恼,还“哈哈”大笑:“老郝,你和我不一样……”
关兴民回了一句,左右一看,没什么外人,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托林思成的福,已经定了,过完年要动一动,十有八九是分局……”
一群人猛的怔住:啥玩意?
他说的模棱两可,但该懂的都能听懂:什么叫动一动?
升官。
鉴证中心是副处级,但领导高配。他之前是副处级的副主任,这一升,至少半级。
去的也肯定是高配的分局,局长估计不大可能,不过政委基本没啥问题。
但是,只有知道的才明白,处级副转正,这一坎有多难。
更难的是:他一个搞技术出身的,能下放到分局任正职,不说绝无仅有,但对算是凤毛麟角,称得上是难上加难。
但再想想他说的那句:托林思成的福……
王齐志和郝钧瞬间明了:
倒流壶都不提,只说最早的和田白玉狮子镇纸、中间的仿宣德炉、之后的杨志高假玉、假翡翠,以及闹的惊天动地的张安世墓盗掘案。
每次,功劳都扎扎实实的落在关兴民的头上,等于他这个“动一动”,是林思成硬生生的用功劳给他堆出来的。
所以,送只镶金的宝碗算什么,再拿一件来,关兴民都送的心安理得。
顿然,郝钧心里舒服了好多:“早说啊?”
关兴民瞪他一眼:“我早说了,你送啥!”
“我空手!”
郝钧怼了一句,拆开画轴:“来,老关,掌掌眼!”
几人齐齐的往前一凑。
一幅纸本的工笔重彩,《锦上添图》:
一雄一雌,两只锦鸡立于枝间,雄鸡头顶金冠,羽毛锃亮,昂然而立。雌鸡精神抖擞,回首观望。锦鸡周围繁盛开,迎风怒放,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都不用看款和跋,只是笔力、构图,设色,就知道是名家之作。
再往边上细瞅:光绪乙酉春三月将望山阴任颐伯年画写。
之下一方印,《熙印》。再之下又一方:《邓拓欢喜》。
几个人愣一愣:四任之一的任熙,任伯年?
他是吴昌硕的老师,与蒲华,虚谷齐名,时称“海派四杰”。徐悲鸿称:仇十洲(仇英)之后,中国画家第一人。
当然,这应该是文人之间的吹捧,中国第一人有些夸张。但在晚清名家里排个号,前二三十没一丁点的问题。
再看另外一方印,《邓拓欢喜》,这是晋察冀日报社社长、总编辑,人民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邓拓先生的鉴藏印。
邓拓先生创作,编著出版的作品多到数不清,最有名的是《***选集》。
所以,这哪是郝钧所说的“一幅破画”?
瞅了又瞅,瞅了再瞅,关兴民的脸也绿了:姓郝的,俄贼你妈。
老子问你,你送啥,你说,就一幅晚清的锦鸡图。
关兴民当时还想:晚清画过锦鸡的,好像没什么名家,也就没在意。但这狗日的压根没提:画上除了锦鸡,还有?
不然他第一时间就能想到,不是任伯年,就是吴昌硕……
这幅画,纵然比不上那只聚宝宝,也没差多少。
看他眼睛刀子似的,郝钧浑不在意:“你怎么不算算,我赚了多少?”
关兴民顿时怔住。
光是从林思成这淘的物件,郝钧卖给那位藏族老板的就有七八件。少说也赚了两三百万。
还有那枚宋代的官冠珠,郝钧运作了一下,一转手就是一百多万。
给林思成送一幅五六十万的画,实属应该。
林思成却吓了一跳。
现阶段,任伯年的作品价格确实不太高,2004年拍了一幅《秋卉归鸦图》,才六十八万。
去后拍了一幅《牡丹锦鸡》,篇幅和立意,以及笔力和质量,都和这幅不相上下,成交价七十二万。
这上面多了一方邓拓先生的印,价格再高一点,八九十万应该是有的。遇到行家,百万也说不定。
但到2010年左右,海派画家的作品突然大热,任熙的画作水涨船高。动辄就是三四百万,五六百万。
就这一幅,看工笔设色,看画工笔力,正是其晚年成熟之佳作。取个中,少说也在四百万以上。
别说,上辈子漏捡的不少,但收礼收这么重的,还真是第一次。
关键的是用不了两年就会大涨,到时候,郝师兄估计能悔的砸康子……
林思成看着郝钧:“师兄,要不,你换一件?”
换?
郝钧心中一动:我好好的来给你送礼,你让我换一件,是几个意思?
肯定不是赝品,也别说赝品,他今天就是拿张白纸来,林思成都会乐呵呵的收下来。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那就是,走宝了?
但走个屁。
画肯定是真的,但价也就是那个价,它能走到哪里?
郝钧浑不在意:“还第一次听说,送出去的礼,要换的?收着吧你……”
林思成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对。
大不了等他办个什么喜事,挑好的送一件……
没往盒子里收,让李贞摆到展厅。
去接待室也是闲坐着,两人留了下来,说是帮林思成迎迎客。
“就没请几位,差不多就这些。”林思成环顾一周,“顾叔可能在忙,要晚点过来!”
郝钧怔了一下,指了指外面:“那你搞这么隆重?这礼仪,这舞台,请的是专业的庆典公司吧?”
林思成点点头:“区领导和校领导要一起剪彩,还要讲话,当然得搞隆重点!”
郝钧瞅了一圈:“这些人有点少啊?不热闹……”
“加工作室的研究员,帮忙的同学,林林总总三十多位,不少了……”
几个人坐在沙发里闲聊,林承志和江燕飞面面相觑。
刚才还在想:不请自来的普通朋友,一出手就是三四十万的金雕,那知己朋友来了后,又该送什么?
这下好了,算是见着了:一位是八九十万的画,一位是上百万的聚宝盆。
比起金雕,翻了三倍,而且喻义更好:不是工艺品,而是正儿儿经的古玩,文物。
但这只是其次,夫妻俩惊愕的是,几人围在一起,小声说的那几句:关主任要升职,却是托了林思成的福?
肯定和王教授没关系,不然他就该谢王齐志,但林思成,他能帮什么忙?
这不是在学校的学生会安排个学生,而是从副处到正处,从技术岗位,到主管领导。
问问林承志,他从副科到正科,老爷子费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
转眼再看,林思成好像正在给老爷子解释,老爷子皱着眉头,斜着眼睛,好像在说:林思成,老子信了你个邪。
其余几位,像关兴民,郝钧、王齐志,好似在闲聊,实则扎着耳朵。听着听着,就会对视一眼,然后诡异的笑一下。
林承志甚至能猜出这几位眼神中的潜意:林思成这张嘴,真鸡儿能胡球扯……
正暗暗猜忖着,接待又推开门:“林老师,有客人来了!”
几人齐齐的一回头:咦,顾明……他来凑什么热闹?
今天来的不是领导就是长辈,年轻的除了林思成,就剩一位生怕顾明把林思成带坏,见顾明就给他上强度的叶安宁。
没人陪着,顾明待着也不自在,来了不等于受罪?
林思成倒是提过,但没让他来,说是年前抽点时间,让顾明叫上李信芳,一起出去坐坐。
而顾明不但来,还带了三位:女的是李信芳,身边还有两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仔细瞅了两眼,林思成的神晴渐渐古怪,又转过头,看着关兴民。
“这是,那位李总,和他的合伙人?”
关兴民点点头:“对,但你别看我,我和他好长时间没见了!”
那就是顾明娃嘴松。
转念间,林思成迎了出去。其他人也站起来,关兴民摆摆手:“几位坐着,我和老郝跟林思成去就行!”
两人是同学,关兴民居中介绍,寒喧了几句,然后陪着李国军去了接待室。
顾明带着李信芳来认人,嘴特甜,挨个叫:干爷,干爸,干妈……
趁李信芳不注意,林思成攮了他一锤。顾明娃疼的呲牙咧嘴,还不得不硬挤着笑。
问候了一圈,也去了接待室,江燕飞瞪着林思成:“好端端的,你锤他干啥?”
“送礼的是顾明娃他女朋友的爸的合伙人,我人都才是第一次见,他却送了一樽民国时的铜雕摆件。”
林思成叹口气:“要一百多万”
多少?
纵然快被震麻木了,江燕飞还是瞪圆了眼睛:“一百多万……他为什么送这么重的礼?”
当然还是因为那樽仿宣德炉。要不是林思成,这位少说也是七年以上。
但道理不对:林思成帮的是公安局,顶多算是帮了一下关兴民,这位金总只是适逢其会,免了一灾。
问题是,这位金总也罢,李国军也罢,包括李信芳和顾明,都误以为林思成看在顾明的面子上,通过关兴民走了什么关系。任林思成怎么解释,这几位都不信。
所以,李国军提了好几次,甚至专门给顾明给了一张卡。
不过被林思成骂了一顿,让顾明还了回去。但怼到今天这个节骨眼上,总不能连人带礼物赶出去?
三言两语说不清,林思成只说是有些生意来往。
江燕飞下意识的就撇嘴:我和你爸是不咋管你,但我俩有眼睛……
正暗暗思忖,接待又推开了门。
一群人齐齐的往外看:一辆丰田越野停在车位里,下来一对男女。
男的稍年长,约摸三十岁,女的年轻些,二十六七。
后面跟着助理,捧着一方盒子。
林思成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怔愣的一下:曲江公馆的那对兄妹?
就郝钧带他去的那次,林思成帮那位那位陈阳焱陈总,鉴定了西汉的清白镜,张安世夫妇的棺材板……
但是,就见过一次,电话倒是留过,但从来就没打过。
所以,压根就没什么交情,这两位是怎么找上门的?
林思成猛的回过头,看着郝钧。
郝钧比他还惊奇,睁着豆豆眼猛瞅:“老陈这鼻子?我就在电话里提了一嘴……但来都来了?”
是来了没错,上门都是客。
但是,也不能什么人送礼都收。
林思成盯着他:“师兄,那礼我收是不收?”
“废话!”郝钧理所当然,“老关的同学的礼你都能收,老陈的你为什么不收?”
林思成愣住,无言以对。
如果说那位金总只是顺带,但这位陈总,林思成却是正儿八经的帮他消了好大的一场灾。
如果不是林思成,他就是被于大海“倒脱靴”的那只靴,铁铁的顶个大雷。
人会不会进去不知道,但少些也折几千万。甚至于,他在榆林的那些矿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感慨间,人被迎进了会客室。
看到挂着红绸的金雕,写着祝贺字幅的鎏金铜盆,陈道清拆开了盒子。
瞅了一眼,林思成的眼皮“噌噌噌”的跳。
郝钧更不堪,瞪着眼睛张着嘴,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是啥?
大清瓷胎画珐琅玉石玉兰盆景……
盆是瓷胎画珐琅,铁铁的大清御窑。
树干、枝是铜雕,绝对出于内务府造办处三十六作之一的铜作。
树叶、瓣,全是玉石雕刻,又精心琢磨而成,除了内务府金玉作,没第二个地方能造的出来。
还有假山,那可不是石头,而是珐琅作烧出来在铜胎珐琅陈设器。
所以,只是一幅盆景,至少包括四件大清内廷文物。如果非要估个价,可能比之前收的那四件加起来还要多。
但他和陈总,就只是一面之缘……
林思成稍一思忖,婉谢的话到了嘴边,郝钧一锤定音:“收!”
就那么当仁不让,而且没半点遮掩,直接当着两兄妹的面说:“与老陈的那些矿比,这盆儿,连九头牛身上的一根毛都算不上……”
林思成眼睛一瞪,刚要说什么,陈道清松了一口气:“谢谢郝叔,我爸也是这样说的!”
说着又转过身,勾了勾腰:“林老师,我爸正好出国,所以才让我们兄妹代他道贺……您别见怪。”
不是……几百万的东西,还见怪什么见怪?
但是就感觉这礼,收的莫明其妙?
(本章完)
第195章 两只破杯子
第195章 两只破杯子
一如照旧,盆景摆进了展厅,郝钧陪着陈氏兄妹去了接待室。
透过玻璃,玉石的瓣薄如蝉翼,泛起清冷的微光。铜枝虬劲,参差错落,画珐琅的瓷盆布满特有的冰纹絮丝。
偌大的办公室,林林总总十来位,安静的出奇。
研究了半辈子的文物,这样的物件,林长青和商妍还是第一次见。
但他们识货:清宫旧藏,大内御器。
王齐志倒是见过,但实物摆在他眼前,伸手就能摸到,却是第一次。
单望舒和叶安宁见的要多一些,所以,更为震憾:这一盆,与故宫皇极殿陈设的那一盆,有什么区别?
一模一样的底盆,一模一样的铜枝,一模一样的瓣。包括树下的那两枝,几株草,三樽假石。
甚至饰物的造型、大小、颜色、位置,没有任何的区别……真就是故宫一件我一件?
纵然见多识广,单望舒和叶安宁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东西已然不是贵重,更不是值四五百万还是六七百万的问题。
而是世所罕见,可遇而不可求。
两人也终于体会到了江燕飞和林承志的心情:林思成干啥了,送这么重的礼?
本能的,几双眼睛在林思成身上转了一圈,又钉到了王齐志的脸上。
问林思成是别想了,因为压根就问不出实话。甚至于你明知道他在一本正经的撒谎,你都找不出证据。
但案子还没办完,王齐志哪里会讲?
所谓债多了不愁,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清了清嗓子:“那两位的父亲是榆林的矿老板,非常有钱,也爱收藏,林思成帮他看过几次东西!”
单望舒和叶安宁齐齐的一撇嘴:又一本正经的胡扯?
那是矿老板,不是皇上,看了几件东西而已,送这样的珍宝?
她俩发现:王齐志正经的没给林思成教多少,坏习惯倒跟着学了不少?
两人再没问,转头开始研究盆景,又小声给江燕飞和林承志讲了一下。
夫妻俩被震的七荤八素:就这一件,顶之前的四件,可能还有余?
再算算,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林思成收了多少礼了?都快上千万了。
他们着实不知道应该再拿什么对比一下,就感觉,脑袋都是晕的。
一群人愕然间,又有车开了进来。
林思成屁股都还没坐热,茶杯刚端到手里,只好又站了起来。
王齐志也站了起来,隔着窗户瞅着车牌:“帕萨特,西京的牌照,你还请谁了?”
林思成摇头:他基本就没请谁,就请了关兴民和郝钧。
不请不行:关系放在这,这两位你敢不请,他们就敢骂娘。
但莫名其妙的,想都没想到过的客人一波接着一波?
正暗暗思忖,王齐志怔了一下,哈的一声:“这俩,是来捣乱的吧?也真是好意思,就拎个篮?”
林思成瞅了一眼,顿然一怔:陈朋和何志刚下了车,一人就拎着一个篮,轻飘飘,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再细瞅,手里再多余一件都没有。
但这不是有没有带礼物的问题,而是王齐志说的那句:这俩是来捣乱的吗?
真不夸张,因为今天来剪彩的,上台讲话的,才是区局一级的领导。这俩高一级不说,还是市局的主管领导。往台下一杵,上面的领导怎么讲?
肯定得请上台,肯定得多添两把剪子,但一下子,所有的流程全被打乱,到时肯定不是一般的乱。
但无所谓,这俩往那一镇,再乱都不会有人提意见。
林思成呼了一口气:“乱就乱吧!”
说直白一点,这两位能来,就是冲着给他站台来的。
再说俗气一点:以后去区一级,甚至市一级的单位办事,本七分精力才能办下来。但就冲这两位今天来了转的这一圈,估计五分精力都用不到。
省大事了。
话再说回来,这俩能来,确实属于意料之外。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理由甚至比方静闲、顾明的准岳父,以及陈道清兄妹充足的多的多。
就张安世盗墓案,整整两个月,林思成没日没夜,废寝忘食,任劳任怨……如果不是他,现在的何志刚指不定就在哪儿看陵园。
陈朋有过之而无不及,林思成帮他顶了多少雷,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不然他早被发配到监狱看犯人了。
如果做个对比,林思成给这两位帮的忙,比关兴民只大不小……
暗忖间,师生俩迎了出去。
两人没让接待帮忙,亲手把篮摆到了门口,又过来和王齐志握手。
随后,陈朋和林思成抱了一下,又攮了他一捶:“要不是章丰讲,我都不知道你小子摆席……林思成,你吱都不给你陈叔吱一声,你好意思?”
“你不请我就罢了,你连你何叔都不叫?林思成,你这中心还想不想开了,以后的事情还办不办了?”
何志刚也跟着开玩笑,语气中带着几丝埋怨,又透着几分亲切:“这么大的喜事,竟然装的悄咪咪的?我寻思,咱们的关系也没这么不到位啊?所以小林,礼金你就别想了,就俩篮,爱要不要……”
“何局,就简单的剪个彩,就基本没怎么请人!”林思成也跟着笑,“当然,叔归叔,饭肯定不能白蹭,待会得上台!”
那当然,他们就是冲这个来的……
没去三楼的接待室,而是去了办公室隔壁的休息室,估计后面再没什么客人,林思成陪着坐了一会。
而办公室里,又跟冻住了一样。
自上到下,从林长青到林承志,再到江燕飞,最后到商妍,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林长青研究的是文物,又是市局鉴证中心的顾问,虽然不熟,却见过这两位。
林承志在民政局下属的殡仪馆上班,单望舒在旅游局,时不时的就能见到。
怕认错了人,三人还相互验证了一下。然后,其他三位就知道了:这两位是市文物局和公安局的主管领导。
起初,都还以为是王齐志请来的,但师生俩迎出去打招呼,几人才惊觉不对:和王齐志握手时,两人挺客套,也挺公式化。就轻轻一握,再客气两句。
但轮到林思成,这两位又是抱,又是捶,嘻嘻哈哈,絮絮叨叨……和之前郝钧和关兴民来的时候,有什么两样?
关键是林思成的态度:熟捻中透着随意,亲切中透着自然……这不就是对待朋友的态度?
但怎么想都不应该:他一学生,到哪认识这样的朋友,还处得这么好?
单望舒和叶安宁也被震的不轻:林思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认识这样的人物,更不可能一蹴而就,突然就成了忘年交,好的跟兄弟似的?
下意识的,两人想起林思成突然失踪的那两个月,王齐志鬼话连篇,撒谎都撒不像。而后刚一露面,就在酒店碰到市局的李春南局长。
当时,李局长看林思成的眼神,完全就像在看亲近的后辈。
而今天,陈朋又是这样,一见就是叔长叔短?
所以,林思成肯定干什么了。再想想王齐志,能骗就骗,骗不过去就装死猪,肯定不是小事。
问题是,林思成干啥了?
正胡乱猜着,楼道里传来一阵动静。之前送到接待室的客人全部下了楼,王齐志和林思成也出了休息室。
没来便罢了,这两位既然来了,肯定要亮亮相。所以王齐志给郝钧打了电话,把上面的客人全部请了下来。
再者三点的仪式,这会已经两点,最多半小时领导们就会到,正好认识认识。
也是巧,顾开山才来。刚进门,先跑到林长青这告了声罪,又和林承志、江燕飞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到了展厅。
刚进去的时候,他还大大咧咧,使劲的夸林思成。说他这么大的时候,还领着一群半大小子满街打架。但夸着夸着,眼睛一突,突然就没声了。
夭寿了……这是谁?
陈副局长……
关兴民在他不奇怪,知道这位和干爹关系好,和林思成的关系也不差。
但陈朋陈副局长……感觉八百杆子都打不着,压根和老爷子不认识,和林思成也应该不认识,他来这凑什么热闹?
暗暗嘀咕,顾开山一个立正,抬手就要敬礼。陈朋哭笑不得,抢先一步,把手给按了回去。
“老顾,咱俩都穿的便装,你别出洋相!”
顾开山怔了一下,又讪讪一笑:倒是偶尔见,但没说过话,陈朋竟然知道他?
肯定知道:林思成的资料早都就进了市局的档案室。家庭背景,社会关系记的清清楚楚……
一群人聚在展厅,认识的打招呼,不认识的相互介绍。
介绍到陈朋和何志刚的时候,一群人先是一怔,而后神情渐渐古怪。特别是方静闲,李国军,以及他的那位合伙人。
别看才是两位副局长,但像他们这种不白不灰,手上不怎么干净的,平时见个科长都得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也别说像林思成这样,处得跟哥们一样。只要能和这两位中随便哪位搭上话,只要能请出去,就代表钞票流水介似的流向了口袋。
顿然间,几个人看着林思成,心思又活络起来:今天这礼,送的不亏……
暗暗琢磨着,“吱”的一下,门外传来汽车刹车的动静。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众人齐齐的抬起头:一辆厢式货柜停到了展厅门口。
一时间都有些懵:不是……哪来的货车?
林思成和王齐志更懵:怕学生围观,道路两头都安排了保安,那这车是怎么放进来的?
紧赶慢赶,两人奔了出去。刚出了展厅,赵修能推开货车的门,跳了下来。
然后是赵大,赵二……不是……这爷仨是从哪冒出来的?
前天,就王齐志通知林思成的那天下午,听到周一要揭牌,赵修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饭吃到一半,扔下筷子就走,说是要回京城。
以为他是要去接老太太,林思成还劝了一下,说这才是区一级,再者天太冷,没必要折腾老太太。
但赵修能说是其它事情,而且很急,非走不可。林思成想着只是小场面,他这个合伙人要是在肯定好,如果不在,影响也不是太大。
又看他那么急,就没细问。
但这拢共不到四十八小时,他竟然又赶了回来?
仔细再瞅,可不就是京牌?
赵修能“哐”的拉开柜门,又招招手:“王教授,林师弟,过来看……”
两人奔上前,看到货柜里的东西,猛的一怔愣。
这哪是货柜?
而是专门用来运送文物的软包式恒温车。
里面高的矮的,长的方的,囊匣(专门运输文物的厢子)堆了大半柜。
上面还用笔标着:定窑、越窑、邢窑、邛窑(四川)、龙泉窑、磁州窑(山西)、醴陵窑(湖南)、鄂城窑(湖北)……
林林总总,大大小小,囊匣没一百也有六七十。
稍一动,里面就传来“哗啦哗啦”的轻响,一听就知道是碎瓷。
师生俩面面相觑:赵总啊赵总,你放着彩不剪,牌不揭,跟鬼撵的一样跑的没影,就是为了到京城拉瓷片?
一看就知道这俩在想什么,赵修能振振有词:“你俩不觉得,咱中心少点什么吗?”
两人愕然无言。
确实少了点:偌大的修复中心,整器没几件很正常,但残器也没几件?
但这赖不到人,而是太突然:刚装修好,设备刚到位,区文、旅两个局和和学校第一次碰头,就把日期给定了下来。
甚至于林思成这个负责人,也是提前一周才知道。包括墙上的那些荣誉,有一半以上都是临时补的……
但事急从权,空一点就空一点,没有就没有,没必要只用两天两夜,就从京城跑了个来回?
冰天雪地,大冷的天,出点意外怎么办?
林思成也算是知道,为什么赵修能顾左右而言他,只说有急事要回京城,却不说什么事?
要是知道他干这个,打死林思成都不会让他去。
他想了想:“先搬进去,完了再摆!”
“别!”赵修能忙摆手,“我这两天跟狗撵似的,岂不是白赶了?拉都拉回来了,怎么也得亮亮相,才显得咱们中心有底蕴……
再说了,不摆点东西,我总感觉我这个合伙人是摆设……师弟你放心,我找人洗好擦净才装的盒,一拆一摆就好,快的很……”
不是……赵师兄,你就非要显摆一下?
林思成哭笑不得,只能叫人。保安、礼仪公司的接待、帮忙的学生、工作室的研究员。
搬的搬,拆的拆,一部分放进了展厅,一部分搬上了二楼实验室,前后没用到十分钟。
也确实不费事,囊匣里面又有全透明的玻璃小匣,往上一摆就行。等用的时候再拆小匣。
这边摆,那边看,一群客人评头论足,兴致高昂,声音越来越大,跟菜市场似的。
起初,林思成和王齐志还奇怪,心想几箱破瓷片,有什么好讨论的?
看着外面卸完,两人进了展厅,再一细瞅,不知该说点什么的好。
确实是碎瓷片,但赵总把五大民窑,六大窑系全给凑齐了:
宋官窑的粉青釉鱼子纹(开片)茶托,钧窑的玫瑰紫釉窑变盏,哥窑的金丝铁钱双耳罐,定耀的白釉刻龙纹盘。
以及七八片好像是汝窑的天青釉胆式瓶的瓷片。
不大,最大的一块约摸三指宽,一指长,小的只有鸡蛋大小。但随便拿三片出去,至少能在西京换一套房。
而贵还是其次,关键是少见。在场的除了林思成,王齐志,再加赵修能,见过汝瓷长什么样的,一个都没有。
一群人围在一块,真就长了见识开了眼?
正讨论的热烈,赵修能拆开最后一口箱子,一件一件的往外掏。
每掏一件,一群人的眼皮就跳一下,再掏一件,再跳一下。
亲手摆进展柜,赵修能拍拍手,慢条斯理:“按我的意思,本来要给你挑几件稀罕点的,但老娘说:开门见红,马到成功,就让我带了四件红釉……
老娘还说:你天纵其才,老大和老二以后只能跟着你沾光。我能耐也一般,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转转边角,所以让你别见外……”
林思成刚要说什么,他又捧出一方小匣子,往前一递:“老娘还说,能补就补,补不了就当练手了……”
看着盒子里的鸡缸杯,林思成一时动容,不知道怎么应对。
王齐志暗暗一叹:赵总,这么多人,这样的话,你就这样讲了出来?
这样的东西,你就这样拿了出来?
会说你就多说一点……你送这样的礼,你让林思成怎么见外?
先看看展柜里那几件:确实是红釉,但这是清代四大御窑的巅峰之作。
臧窑豇豆红釉印盒,清代第一任督陶官,臧应选所创。《景德镇陶录》记:御窑瓷釉色品种甚多,可谓诸色俱备,以鲜红(豇豆红)为最著。
所以,无论是工艺科技,还是艺术水平,以及影响力,均为康熙前期御供瓷器之最。
第二件,郎红釉盖碗,康熙时第二任督陶官,江西巡抚郎廷极所创,清代又称宝石红,出口英法等国,被称为牛血红。
烧成原理很复杂,采用氧化铜为着色剂,需精准控制1300c以上的还原焰气氛,釉面呈现浓艳的牛血红色调,釉层慢慢垂流至足部,然后形成“郎不流“现象。
烧成率极低,当时有民谚称:若要穷,烧郎红……
第三件,清代第三任督陶官,雍正敦肃皇贵妃,即年妃与年羹尧之兄,年希尧所创的胭脂红压手杯。
《景德镇陶录》载:选料奉造,极其精雅,玲珑诸巧样,仿古创新,实其于此……以胭脂水釉为最著,胎骨甚薄,里釉极白,被外釉所映照,呈粉红色,娇嫩欲滴……
第四件,第四代窑督,唐英所创的霁红釉玉壶春瓶。而举乾隆一朝,凡论御瓷,必绕不开唐窑。
《清史稿·唐英传》:自宋大观,明永乐、宣德、成化、嘉靖、万历诸官窑,及哥窑、定窑、钧窑、龙泉窑、宜兴窑、西洋、东洋诸器,皆有仿制。
其釉色有:粉青、大绿、米色、玫瑰紫、海棠红、茄紫、梅子青、天兰、霁兰……集历代名窑釉色之大成,以霁红为最。
是不是真的为最,市场和收藏家直接会用脚投票:
这四件,不管最大的玉壶春瓶,还是最小的压手杯,以及中间的印盒和盖碗,既便放在同期的御窑红釉瓷中,也绝对属于精品中的精品。
林思成和赵修能如果说现在就出,一件两百万,在场的这些人能把头抢烂。
啥,想四件一起买?不好意思,再加两成,少了整数的边,你想都别想。
感慨间,王齐志又算了算:就这一套,前面送来的那些礼全加起来估计都抵不住。
但这只是其次。
再看看,赵修能最后递给林思成的盒子。
这是啥?鸡缸杯。
哪怕是两只破的。
就这两只破杯子,赵总算是给林思成长足了脸面:来,大家伙看看,举世间就十来只的鸡缸杯,见过没有?
我师弟就能补……
所以,赵修能要不是踩着点来的,王齐志敢跟他姓。
(本章完)
第196章 捣乱的还在后面
第196章 捣乱的还在后面
四件红釉在射灯下流转着幽光,日影穿过落地窗,攀上了杯身,像浸在红油中的宝石。
光影漫过瓷片,冰裂纹在光照下显出千百道金丝。两尾翠蓝雄鸡在丛中昂首,钴蓝勾出的翎毛泛着耀眼的光。
杯底的双蓝圈框着款识,六个字忽明忽暗,忽浓忽淡,钴料深处渗出团云纹般的铁锈斑。
大明成化年制!
众人面面相觑,愕然无声。
记得几个月前,见到林思成补好的娇黄釉穿龙纹大罐,郝钧算是开了眼。说什么也要让林思成把罐儿卖给他,一度出价到五十万。
但林思成没卖。
一是不值那么多,坑谁也不能坑朋友。二是修复时录了像,到时申报,要把样本和影像资料一起交上去。
林思成还劝他:郝师兄,你别急,后面我再慢慢补,青、祭釉、粉彩……卖到你吐。
想开眼也可以,等补鸡缸杯的时候我叫你。
郝钧嗤之以鼻,一个字都不信:鸡缸杯,这世上拢共才几件?
林思成,别说你想补,故宫、国博更想补。但你去问问,别说补了,鸡缸杯的瓷片儿他们能不能寻摸到一片两片?
你也别说补,你能拿点鸡缸杯的瓷星儿让师兄瞄一眼,这辈子都算是让师兄开了天眼了。
但现在呢?
何止是瓷星儿?
整整一小匣,两个款底,两个雄鸡,两只母鸡,以及一群数不清的鸡仔,这难道不是两只杯子?
夭寿了,真就他娘的开了眼?
也不止郝钧,还有林长青……就他正式到任,履新工作室技术顾问那一天。
王齐志和商妍给他放了林思成补成化青龙纹大罐的录像。惊诧之余,他问过王齐志一句:林思成连青龙纹都能补,还有什么瓷器是他补不了的?
王齐志想了一下,吐了三个字:鸡缸杯!
当时,林长青只当是王齐志做了个比喻。因为在他看来,哪怕王齐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给林思成找来这样的物件。
不是舍不得,更不是害怕林思成补废了,而是根本找不到……
结果倒好,真就有人给林思成送来了两只?
能补就补,补不了就练手……
一想到赵修能说这句话时,脸上浑不在意的表情,林长青的眼皮就禁不住的跳:拿这样的东西练手,谁能练得起?
连他都这样,遑论其它人?
只是工作室开个门,一出手就是上千万的大礼?
举世罕见,说声“御瓷之王”也不为过的珍品,拿来让林思成练手,还一拿就是两只?
这样的合伙人还有没有?
而在这之前,不乏有人想,今天携重礼道贺,算是给林思成长足了光。
但现在一对比,就感觉自己送的东西,怎么看,怎么透着那么丝寒酸?
其中就包括陈朋和何志刚。
来之前,何志刚还问过陈朋,说带点什么礼物合物。但陈朋振振有词:老何,最好别带。
咱俩要不带,就是长辈,去了后好吃好喝好招待不说,还得让咱俩坐上席。
咱要带了,就是朋友,虽然仍旧好吃好喝好招待,仍旧坐上席。但别的朋友都是几万十几万的大礼,咱俩撑到天就送几千,你坐席桌上,能不能咽得下去?
果不然,陈朋一语成谶:就柜子里摆的这些,又何止是几万几十万?
再看看站在展厅的这一圈:做生意的有,当官也有,做学问搞研究的同样有,混灰擦黑的更是不缺。
等于各行各道全凑齐活了,但凡林思成要办点什么事:要钱有钱,要门路有门路,要手段有手段。
也不用怀疑,其中的大半都会出死力:比如郝钧,关兴民,又比如陈朋,何志刚,更比如赵修能,以及王齐志。
顿然间,赵修能看着林思成,羡慕的眼珠子发红:以前,好多同行都说他是三秦的坐地虎,走地仙,赵修能深以为然。
但直到今天才知道,他连个皮毛都算不上。
再想想林思成岁数,赵修能就止不住的亢奋:他才二十出头,至少还能提携两个儿子五六十年。到那时候别说他老赵的孙子,估计重孙都二三十了。
果不然,老娘的眼睛是真毒:那娃儿福载德厚,眼生慧光,这根大腿抱紧了,至少福泽三代……
老怀正慰,“嗡嗡”的几声,将赵总拉回现实。
王齐志拿出手机,顺手接通:区里的参观团到了。
回头一看,学院领导已经到了门口。
院长、书记,两位副院长,两位院长,以及团委、助理、各组专务组长……林林总总十来位。
请的是专业的庆典公司,不用提醒,《欢迎进行曲》播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
遂尔,一众客人也迎了出去。
起初,院领导还挺奇怪:昨天,王齐志和林思成还说请的人不多?
但看车场,停满了大半,一辆比一辆阔气。
再往展厅里看,乌央乌央一大群,不算学校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号。
随即,一群领导猛的一怔愣:不是……怎么是这两位?
文遗学院和市局鉴证中心是共建单位,对陈朋当然不陌生。研究的就是文物,对何副局长更不陌生。
人当然认识,但一时没明白:这两位为什么会在这里?
再回忆一下,嘉宾名单上压根就没有。所以,这两位是自己跑来的?
惊疑间,双方迎到了一块,耿院长挨个握手,半开玩笑:“两位驾鹤而来,受宠若惊!”
“院长,你别惊。”
陈朋笑了一声,“听说小林摆席,我和老何就是来蹭顿饭。”
一听“小林”,院长的眼皮跳了一下。
林思成失踪的那两个月去干嘛了,院领导一清二楚。为表感谢,李春南局长和陈朋还专程来学校道过谢。
王齐志也特意提过,说林思成给公安、文物两个局帮了不少忙,和两个局的主管领导也相处的很不错。
院长就以为,王齐志所谓的处的不错,也就是两个局的领导比较赏识林思成。
压根没想过,竟然处到了请帖都没下,自个跑来道贺的地步?
问题是,待会怎么办?
正暗暗转念,陈朋又道:“院长你放心,添两把剪子而已,乱不到哪里……”
耿院长怔了一下,又点点头:也对。
顶多改一下开场稿,彩、礼仪多加两位。即便乱,也乱不到哪里。
耿院长大致问了一下,基本没什么疏漏。而后,参观车队也进了学校。
两辆奥迪,三辆帕萨特,后面又跟着一辆考斯特。
看到奥迪,又瞅了一眼车牌号,耿院长的眼皮又一跳:前一辆他认识,区里负责文宣口的冯副区长,名单上就有。
但后面那一辆,却是陕b?这不就是铜川的车牌号?
正暗暗惊疑,车停在门口,后排的车门齐齐的打开。
前边确实是冯副区长,而后边,竟然是王泽玉和田承明。
两位还带了秘书,从后备箱里搬出一块匾,黑底金字,古色古香。
但凡知道一点底理的,全都是一怔愣:如果王泽玉是先去的区里,区里不可能不通知学校。所以十有八九是等在半路上,混进了车队。
更说不定,一直就等在校门口……
下意识的,几人对了个眼神:陈朋和何志刚算什么捣乱,这才是真捣乱。
但来都来了。
转念间,双方迎到一块。陈朋和何志刚还装模做样的和冯区长握手:“领导辛苦,辛苦辛苦……”
冯区长哭笑不得:幸亏区里够重视,今天来的是他。要只是三个局的局长,保准被惊一下子。
开了两句玩笑,冯区长又介绍王泽玉,挺正式,说是兄弟单位来观摩观摩。
两人挺客气,王齐志和林思成也当他们是来观摩,道了声谢,又让赵大赵二把匾挂了起来。
略微寒喧,进了一楼的会客室,稍事休息,典礼正式开始。
冯区长和王泽玉一起上了台,校长紧随其后,而后是陈朋、何志刚,三位局长。
跟在最后,王齐志使了个眼色,林思成微微一点头。
这两位来,不外乎是觉得机会难得:区领导在,学院领导在,王齐志、林思成也在,正好可以谈一谈。
但林思成觉得,他们估计连区里这一关都过不了:看冯副区长的神情就知道,他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暗暗转念,典礼开始,虽然天气不错,但致词都不长。即便加上王泽玉、陈朋、何志刚这三个临时捣乱的,也才半个小时过一点。
最后剪彩,鼓乐齐鸣,炮声震天。
最后,冯区长和院长一前一后,把三本证书递到林思成手里。
恰好对应门口的那三块竖匾:
碑林区非遗保护项目,古陶瓷修复技艺传承人。
碑林区非遗保护中心、培训中心副主任。
西北大学非遗创研中心,古陶瓷保护与修复研究中心主任。
连着两个主任,哪怕暂时没有任何级别,就只是个职务。但看看林思成那张脸,一群人说不出的古怪……
接下来,例行参观。
院领导陪同,原定王齐志、商妍轮流解说。
但进了展厅,两人才想起来,万一领导要问:这四樽红釉是什么釉,上百件残器,数不清的瓷片是什么瓷,鸡缸杯又是哪来的,他俩怎么应对?
急中生智,王齐志推了林思成和赵修能一把。
一位是中心负责人,一位是中心合伙人,且同为第三代传承人,你俩不上谁上?
但当即,赵修能头上的汗就下来的。
你让老赵对着一帮同行吹牛,那自然是半点都不带怯的。但给领导讲解……王教授,你这不是坑人?
看他面露苦色,踌躇不前,林思成递了个眼神。然后,把一帮领导带进了展厅。
起初,都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因为冯建和耿院都清楚,今天这个仪式过于仓促,所谓的展厅里面的展品全是从院里借来的。
没几件东西,没什么新意,也没什么看头。
但进去后,一群人才惊觉不对:怎么摆这么满?
那些金雕、玉器、铜盆、古画也就罢了,都挂着彩,摆明是亲朋送的贺礼。
但那些残器,五颜六色的碎瓷又是从哪来的?
林林总总,残器加碎瓷足有几百件。
两人对视一眼,却一个比一个狐疑。
“各位领导,这些都是赵总支持的!”
林思成有条不紊,一指赵修能,“工作室成立之初,赵总就碾转各省,走遍各大名窑,古窑……耗时数月,耗费资金无数,才有现在展厅中一百余件陈设器,以及数千份修复样本。
从西汉的彩陶,东汉的原始青瓷,到三国时的外半釉、两晋时的越窑密瓷。再到唐代巩县三彩、邢窑白瓷、长沙的彩绘……
再到宋代的五大名窑,六大窑系,再到元、明、清三代官窑及民间名窑体系……可以说,凡古代名窑、名瓷样本,研创中心现在应有尽有……”
林思成平铺直叙,赵修能却眼皮直跳:辗转全国,走遍名窑,我怎么不知道?
就去了一趟京城而已,被林思成吹成千辛万苦,爬山涉水不说,的资金更是数不清?
一群领导也被震的一愣一愣:凡古代名窑,名瓷,应有尽有?
林思成,你这牛吹的有点大了吧?
包括耿院长都是这样想。
不过东西确实够多,就没说什么,就如走马观,林思成拣着比较有代表性的讲了一下。
刚开始都没在意,看到比较特别的,冯区长还着重了解了一下。耿院也捧了几句哏。
但讲到宋瓷的时候,冯建才发觉不对:这缺个嘴的的彩瓶,是钧窑?
他虽然不是很懂,但至少听过钧窑的“入窑一色,出窑万彩”,“黄金有价钧无价”、“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片”的古代谚语。
所以,哪怕是残器,钧瓷也应该很少见。但这里,却摆了七八件?
正诧异间,林思成又讲一件宋代官窑的米黄釉直颈瓶,以及几片汝窑的瓷片。
乍一看,七残八破,不怎么起眼,但一瞬间,耿院长眼都直了。
冯区长霎时一顿:意思就是,这几件残器,以及这七八块瓷片,全是真品?
再想想林思成之前讲的,五大名窑,六大窑系:汝、官、哥、定、钧……竟然真的一窑都不差?
官、哥、定、钧也就罢了,但汝窑……说实话,耿院长也只是在博物馆看过几片。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在学校里见到这东西?
甚至于,当场就能研究?
他看了又看,确定无疑,又徐徐的吐了一口气:“谢谢赵总!”
赵修能精神一振,脸上露出矜持的笑:“院长客气!”
继续往前,看到赵修能送的四件清代御红釉,一群领导又被震了一下:上千万的东西当作贺礼,这位赵总对林思成的期许得有多高,信任得有多重?
关键的是,也能舍得?
感慨间,林思成又讲到鸡缸杯。
刚开始,都还以为仿品,直到林思成提了三四遍,“大明成化斗彩鸡缸杯”,一群人才后知后觉:这两件玩意,是真的?
一时间,他们已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一点儿都不夸张,脸上的表情和之前围成一堆,震的说不出话来的客人没什么两样。
就觉得,这样的东西,这位赵总竟然也舍得送?
关键的是,林思成竟然敢收?
甚至于,他还敢补?
如果补废了呢?
过于震憾,难免动容,冯建看了好一阵,又转过头,看着赵修能笑了一下:“感谢赵总支持!”
赵总心里一震:“领导过奖!”
所谓人前显圣,人后留名。今天他故意压着点,最后一刻才到,除了给林思成长光,不就等的是这一刻?
日后但凡林思成有所成就,就定然会提起:曾经有位合伙人,送了林主任两只鸡缸杯。
这就够了……
如此这般,光是一座展厅,林思成尽量精简,压缩,半个小时都还没讲完。
正想着要不要把剩下的省掉,王齐志站到他身侧,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
以为是让他讲快点,林思成微微点头,又讲了一件,当场结束。
王齐志顺势接棒,准备领到二楼。不知哪位眼尖,往外看了一眼。
先是一怔,而后仔细的瞅了瞅:“外面那辆,是不是李市长的车?”
一群人齐唰唰的回过头。
(本章完)
第197章 一枚军功章
第197章 一枚军功章
林思成扭过头:
工作室的门口停着一辆猎豹,窗户上贴着膜,看不清里面是谁。
但他记得很清楚,上次李局长和陈朋来学校,开的就是这一辆。
再回过头,陈朋又眨了眨眼睛。
林思成顿然明了,微微点头。
看两人眉来眼去,冯建若有所思:车里坐着的,就是老局长。
但老局长为什么会来?
应该和陈朋一样……不,意义可能更要深远一些。
哪怕他没有下车,也没有露面,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车里坐的就是他。
再想想之前的传闻:说李局长找厅长,想把林思成弄到公安口,结果被西大校长顶了回去。
但再看看外面那辆车……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小孩厉害了……
冯建又看了看陈朋。
陈朋笑了一下:“师父只是路过,说句话就走,就不进来了!”
顺路?
李局长这路顺的好,一顺就顺到学校里?
还有陈朋的这个“说句话”,又能是给谁说?
肯定是林思成。
转念间,王齐志伸手一指:“领导,楼梯在这边!”
冯建点头笑笑,转身上楼。
踏上楼梯,何志刚又往后看了一眼:林思成悄吵吵的往后一缩,应该是等冯建上楼后才出去。
下意识的,他又想起来这儿之前,他和陈朋的对话:
“老陈,咱俩这吱都不吱一声,就搞突然袭击,会不会捣乱?”
陈朋满不在乎:“放心,真正捣乱的还在后面呢……”
果不然?
老局长但凡来早点,今天就成了由市级领导主持的“区申遗保护中心揭牌仪式”。
够不够乱?
……
云遮住了太阳,风大了许多,檐角的冰凌崩裂出清冽的回响。
石阶缝隙中挤出的枯草,随风摇曳成虚影。枯叶裹着碎雪,掠过猎豹的车顶。
李局长为什么会来?
林思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理由。
脑子转的飞快,他出了展厅,一直过了马路,又到了车边,但还是没想明白。
“哐”,车门被推开,李春南笑吟吟的站到了地上。
“局长!”
“啧,挺精神的!”
李春南笑笑,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而后微微扬首,目光透过玻璃:
参观团与宾客如流水介的涌上楼梯,冯建已经到了二楼,大半的人却还挤在展厅里。
“今天挺热闹啊。”
只当是他随口一问,林思成点点头:“是的局长,来的人确实不少!”
李春风笑着,若有所指:“听陈朋讲,好多都是不请自来,送的礼还挺重?”
林思成顿住,回头看了一眼。
不是……这才多大的功夫?
陈局长嘴没这么碎,没事绝不会给李局长讲这个。既然讲了,那肯定有原因。
林思成琢磨了一下,慢慢回过味来,神情渐渐古怪。
赵修能不算,这个已经招安了。但方静闲、李国军,以及陈阳焱,手上应该都不怎么干净。
特别是陈阳焱:如果没有缘由,于大海不会拿他脱靴。包括郝钧话里话外,不止一次的讲:林思成,差那么一点儿,陈总的矿就没了……
所以,陈总之前犯了多少事,事发后才会被处罚这么重?
今天送的礼又这么重,除了感激,未尝没有其他的想法。
不是冲陈朋或何志刚,而是冲王齐志……
但是陈局长,咱俩的信任呢,默契呢?我现在确实才二十一,这没错,但我上辈子活了三十九你知不知道?
感动之余,林思成又有些哭笑不得:“陈局长真的是……这点小事,还惊动您跑一趟?”
“不是惊动,是我本来就准备来一趟……正好,帮你震慑震慑!”
李春南笑了笑,又往口袋里一摸。只当他是在掏烟,林思成还手疾眼快的摸出打火机。
但随后,却递来一个小盒子:“这东西也算是文玩,就当是贺礼了……来,拿着。”
林思成瞅了一下,猛的怔住:亚克力的材质,盒盖上刻着一方金色的军徽,里面摆着一方军功章。
铜质鎏金,外形木,中心为军徽和原子符号。
乍一看,很普通,但林思成瞅了又瞅,看了又看,神情渐渐凝重。
这是1979年,军委批准,对战斗英雄进行表彰,制定一级、二级英雄模范奖章。
二级奖章为天安门与军旗,一级奖章则为军徽与原子符号。李春南手中的这一枚,就是第一批一级英模勋章。
后来零零星星也有颁发,但79年这一次,一级勋章就颁发了一百来枚。
算不算文玩?
算,市面上就有流通。不是很贵,就几千块钱。
但李春南在这样的地方给他,已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里面那么多人看着,还能当李局长是从地摊上淘来的?
“家里还有好几枚,放着也是放着……”
看林思成怔愣不动,李春南拍他手里,“连陈朋都知道拎个篮,我总不能真的空手来?正好,回去后挂墙上,帮你僻僻邪……”
林思成怔了好一会儿,郑重点头:“谢谢局长!”
李春南笑了笑:“谢什么谢?”
局里都说陈朋运气好,天大的雷一道接着一道,但凡哪道没扛住,他小子就算是到头了。
但每次到最后,陈朋竟然都是有惊无险,安然无恙?
运气确实好,而话说回来,陈朋才是排名第四的副局长,就他那一颗脑袋两个肩膀,能扛多少?
最后扛事的,是他这个师父,这个正局长。结果倒好,别说他扛了,陈朋都没轮上扛?
所以,所谓的顺路,以及帮林思成震震牛鬼蛇神全是由头,哪怕没有任何理由,他今天也会专程来一趟……
暗暗感慨,李春南又拍了拍林思成的肩膀:“上面还有领导和客人,进去吧。席我就不吃了,省得被人说故意捣乱……”
说着,李春南上了车,又往二楼看了一眼。
灯光很亮,人也很多,陈朋站在窗边,正在呲着牙笑。
李春南瞪了他一眼,又冲林思成笑笑。
车窗合上,又调过了头,随后拐出了路口。林思成捧着盒子,不疾不徐的往回走。
薄云散尽,暮阳倾泻而下,鎏金的军功章反射着耀眼的金光。
二楼,商妍讲完了实验中心,带着领导们往三楼走。后面靠近窗户的位置,好几位歪着脑袋扭着脖子,盯着林思成手中的小盒……
(本章完)
第198章 你可以啊?
第198章 你可以啊?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月。
小区的大门口换了新灯笼,“欢度元旦”换成了“春节快乐”。
沿街的树上挂起了彩灯,年货摊支棱在超市外墙根下,彩塑灯笼的穗子随风摇摆,扫过客人的后颈。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炸锅子。
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很多,年货也早在小年之前就办了个七七八八。但冷不丁的就会想起来,好像还缺点这个,缺点那个。
今天二十六,正好是周末,夫妻俩早就商量好,今天去把该买的买齐。
反正不急,大概九点,林承志才起床,趿拉着鞋到了餐厅。
昨天才新炸的馍,江燕飞又炸了鸡蛋,调了油茶。
林承志坐到餐桌上,怔了一下:油茶调了三碗?
老爷子不在这住,基本不来吃早餐,那多的这一碗是谁的?
他想了想:“今天林思成没上学?”
江燕飞正在厨房里拌小菜,顺嘴回了一句:“今天周末。”
“哈,稀奇了?”
林承志一脸新奇,“林思成也过周末?”
这半个月,林思成倒是天天都回来,但压根就没什么星期几的概念。
不论周几,该几点起还是几点起,该出门照样出门。
“拉磨的驴都还有歇的时候,何况是人?”
江燕飞嘀嘀咕咕,端着拌好的土豆丝出了厨房,“大过年的,不得给人放天假,办办年货,买件新衣裳?”
林承志才反应过来,江燕飞说的“驴”,不单单指林思成,还包括工作室的研究员,实习生。
他点点头:“正好,待会一起去,搬搬东西!”
“你别瞎捣乱!”江燕飞瞪了林承志一眼,“昨晚上,他好像和叶安宁打电话,说是要去裱什么字?”
林承志顿了一下,然后就不吱声了。
自己累点没关系,儿子的事要紧。
虽然八字还没半撇……
泡了油馍,端起油茶转着碗边吸溜了一口,林承志又想了起来:“明天做蒸碗,今天是不是得多买点,蒸好让林思成送过去一点?”
“还用你提醒?早列好了……”江燕飞掰着指头,“焖鸡,小酥肉,粉蒸肉,条子肉,八宝饭……明天蒸好就让林思成送过去。到三十了再炸点麻叶子,新炸的吃着脆……”
林承志一样一样的算:今天怕不是得跑两趟?
正暗暗叫苦,“腾腾腾”的几声,林思成冲出卧室,风一样的进了卫生间。
慌什么呢慌?
正暗暗狐疑,林思成挤着牙膏,探出头来:“妈,你先泡点茶,有客人要来?”
“谁,叶安宁?”
“不是,是赵师兄两儿子!说是来送点年货!”
赵师兄?
顿然,夫妻俩想起了那四件红釉瓷,以及鸡缸杯。
江燕飞指指厨房:“但基本都置办好了啊?”
林思成捣着一嘴白沫子,腾不出嘴,只是摇了摇头。
兄弟俩倒是想早点来,但中心刚开张,自个和他俩的爹都忙的脚不沾地,两兄弟哪有时间?
不让来更不可能:师父不是白叫的,赵修能没亲自来就不错了。
三两下刷完牙,刚洗完脸,门外“当当”的两声。
林思成奔过去拉开门,兄弟俩大包小袋,每人提了七八包。
喊了声“师父”,进了门,然后腰齐齐的一勾:“师公,师奶!”
一声“师公师奶”,把林承志和江燕飞都叫懵了。直到林思成领着兄弟俩进了厨房,两人才回过神。
忙招呼着沏茶,兄弟俩说车里还有一点,然后又出了门。
听着下楼的脚步声,两人盯着林思成,一脸古怪。
师父?
师公,师奶?
这是从哪里论的?
正怔愣着,两兄弟又进了门,同样还是七八包,厨房的地上摆的严严实实。
林思成又招呼兄弟两个喝茶。
赵大微微勾着腰:“师父,就一些野味,我爹早就订好的,但一直没时间,昨天才让从山里送过来!”
林思成点点头:“你们什么时候回京?”
“后天,我爸说西京还有两家长辈,年后可能没时间,要在年前走动一下!”
“行,那等年后你们回来,我再给你爸拜年!”
兄弟俩忙点头:“嗳,好的师父!”
大概喝了一杯茶,又稍坐了一小会,林思成把两人送出门。
临走时,两兄弟还给林承志和江燕飞躹了个躬。
夫妻俩懵懵的点头。
他们知道这两兄弟在跟着林思成学艺,更知道林思成和赵修能互相称呼“师兄”,“师弟”。
两人一直以为,只是因为申遗和合伙人的关系,才这么叫。
看今天这架势,这两兄弟要多谦恭有多谦恭,明显正儿八经的把林思成当师父。
但二十岁的师父,收两个三十多岁的徒弟……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怪?
正暗暗转念,林思成进了厨房,扫了一圈。
鸡枞菌,松茸,羊肚菌、冬笋、柿子饼。
一扇劈开的麂子、四条野猪腿,八只烫好的血雉,以及腊牛肉、腊羊肉……关键的是,每样都是双份。
赵师兄真的是太周到了……这是把他去王教授家的礼都帮他备好了?
林承志也跟了进来,大致一瞅,眼皮禁不住的一跳。
“爸你放心,这是黄麂,是人工饲养的!”
解释了一句,林思成又分了一下。准备等明天老妈蒸好蒸碗,一起给老师送过去一些。
大致分好,手机嗡嗡的一震。一看是李贞,以为她是要问过完年的工作安排,林思成顺手接通:
“林老师,不知道过年会放假,我和玉珠家里寄了点年货,我俩吃不完,给你送过来一些。”
林思成顿住:半个月前就说好,过年要放假,外地的一律不值班。
还这么巧,是两家一起寄?
忙擦了擦手,林思成跑去开门。随后,李贞和肖玉珠一前一后,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像是约好的一样,一进门,先问好。还好,叫的不是师公师奶,而是林馆长,江老师。
东西不多,但绝对够精致:咸鸭,糕团,酱骨,肴肉,火腿、蜂密、板粟……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绝对是家里自个做的那种。
忙迎进来,放下东西,江燕飞又帮忙泡茶,又拿了油食。
估计没吃早饭,李贞和肖玉珠也不客气,道了声谢,拿起来就吃。
正好林思成也没吃,三人头对头在餐厅吃早饭,边吃边聊。
人是第一次见,就感觉两女孩都好漂亮。对林思成也很恭敬,不比刚走的两兄弟差多少。
林承志和江燕飞却越看越不对劲:乍一看,很正常,语气很正常,聊的内容也很正常。
但问题是,眼神不对。
年轻的那位还好,大大咧咧。但那位岁数稍大点的,就那位姓李的硕士,看林思成的神情,和叶安宁有什么两样?
林成娃,你什么情况?
硬是耐着性子,大概坐了半个小时。等人刚走,夫妇俩刚要抓住林思成审一审。林思成冲到玄门,抓起衣套了鞋:“爸,妈,叶表姐来了,我先走了!”
说着,“咣”的一声,人就下了楼。
不是……林成娃,你心里要不虚,你跑什么?
夫妻俩对视一眼,走到阳台。
果不然,大切停在楼下,叶安宁站在车边,和李贞聊着什么。
乍一看,挺正常,两人好像挺熟络,脸上都带着笑。
但女人的直觉告诉江燕飞,很不对劲。
李贞不对劲,叶安宁也不对劲。
随后,林思成下了楼,四人全坐进了车里。
林思成开车,叶安宁坐进副驾驶,李贞和肖玉珠坐进了后座。
看着尾灯渐去渐远,江燕飞冷笑了一声:林成娃,你可以啊?
(本章完)
解释一下
解释一下
各位老爷们,上周家里出了点事,拖拖拉拉,断断续续。
忙还是其次,关键是太影响心情,压根不在状态。每天硬挤时间,坐电脑跟前,像是在硬挤。
所以这一周更新的少,质量也明显下滑。还好,基本已经处理完,从明天开始应该能恢复正常更新。
作者会努力多写,写好,早更。
在这里给老爷们说声抱歉!
(本章完)
第199章 仿作
第199章 仿作
大切缓缓的开到校门口,后排的两人下了车。
风吹了过来,撂乱了发丝,李贞伸手拔了拔:“又麻烦你,专程送一趟!”
“顺路而已,有什么麻烦的?”林思成摇摇头:“下午几点的飞机,要不要送你?”
“下午六点,老师(商妍)去送我!”
“那就好!”
林思成又看了看肖玉珠,“阿珠呢,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肖玉珠浑身一紧:“我……我爸来接我……”
我是送你,又不是吃你,你紧张什么?
林思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那注意安全,年后见。”
两人点点头。
林思成松了手刹,准备合上窗户,李贞又挥挥手:“叶助理再见!”
叶安宁笑笑:“两位再见!”
车窗缓缓上升,大切驶进了车流。
看着远去的车尾灯,肖玉珠大口大口的呼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明明都很正常,聊的也是正常的话题,但她总感觉,车厢里隐藏着一股肃杀到极点的气机。稍有波澜,就是刀光剑影。
不夸张,这一路上,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管林思成问什么,她都是嗯嗯嗯。
搞的林思成还以为她干了什么坏事……
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肖玉珠想说什么,又不是知道该说什么。
李贞笑了笑,看着她:“怎么了?”
肖玉珠张着嘴,欲言又止:算了,不说了,你们高兴就好。
反正到时候,受累的肯定是林思成。
心累,身体也累……
她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下,别晚点了!”
李贞一脸怪异:下午六点的飞机,现在才几点?
……
但逢年节,路上就不是一般的堵,好像全国的车都开进了西京城。
车与车跟的也极紧,稍有不慎,突然就会从旁边窜出一辆,要么插在前面,要么“咣”的一声。
半刻钟,才过了三个红绿灯,因插队引起的车祸发生了五六起。
林思成全神贯注,叶安宁盯着他的侧脸。
又到了红绿灯,林思成点了刹车。
终于找到了空子,叶安宁抿着嘴:“让李硕士当助理,很舒心吧?”
知道她话里有话,林思成波澜不惊:“还行!”
叶安宁又斜着眼睛:“她挺会说话,也挺会照顾你情绪的。”
林思成很认真的想了想:“是吗?”
还是吗?
林思成,你还回忆上了?
叶安宁捏着拳头,锤了他一下。
“你别闹,开车呢!”
“排那么长,前面的车动都没动!”
叶安宁又锤了一下,但没用什么力气,林思成只当挠痒痒。
正好,红灯变绿,车流缓缓的移动起来。
林思成松开手刹,又挂了档:
“过完年,中心要举行第一次培训,完了之后要定期对内部人员进行系统性、且连续性的培训,需要专人负责。暂时定的是李师姐,所以,她这个助理干不了多长时间……”
“啊?”叶安宁愣了一下,“培训不是商教授负责吗?”
“商教授只是临时照应一下,她还要负责学院的瓷器研究组,两边顾不上!”
“再者,李师姐有助教的经验,内部培训绰绰有余。如果遇到比较专业的实验和修复,她随时都能帮忙……”
叶安宁沉默了好一阵,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
舅舅不止一次说过,林思成极拎的清: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同事就是同事,朋友就是朋友。
涉及到感情的问题,他绝对不会逾越分毫,也不会让别人逾越分毫。
他也不是针对谁,而是怕麻烦,更怕分心。
所以,但凡察觉到苗头,或是必要的时候,林思成就会做出必要的措施。
比如上次,他要调李贞到办公室,不过李贞说是要学技术,所以没去成。
又比如这次:负责培训中心,既能学到技术,还能锻炼教学和管理能力,工资又高,李贞总不能再找理由不去?
怪不得,感觉李贞和林思成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幽怨的小情绪?
不然,自己也不会吃醋。
瞄了一眼林思成,叶安宁安安静静的靠在座椅上。
……
差不多快一个小时,才开到荣宝斋。还好出来的早,至少没迟到。
临近年节,生意不是一般的好,四五个厅,加几个接待室,到处都是客人。
郝钧忙的脚不沾地,但还是亲自把他们迎到装池室,又安排店里最好的老师傅。
林思成取出宣纸,缓缓展开,露出八个劲瘦的大字:汤孙奏假,绥我思成!
出自《诗经·商颂·那》,林思成的名字就由此而来,意为祈福先祖,继承德行,成就功业。
没有什么章法与师法,但字写的极为刚劲,透着几分峥嵘,又透着几分直率与率真。
下面落了款,就一个名字,再加一行日期。
乍一眼,毫不起眼,但只是瞄了一下落款,老师傅顿然一怔。
而后抬起头,左右一扫,目光落在林思成的脸上:“老板是京城人?”
“不是,就西京人!”林思成笑笑,“字是长辈送的!”
不说长辈还好,一说长辈送的,老师傅更慎重了:“没请教名讳?”
“姓林,林思成。”
虽然不姓王,但名字却在里面:汤孙奏假,绥我思成!
老师傅没敢托大,想了想:“估计要一天,明天来取!”
“啊?”林思成愣住,“郝总说,最多一两个小时就好?”
“你要拿副普通的字,或是拿副名人字画,我肯定两小时就裱好……”
师傅又指指字,“问题是,这字普通吗?”
林思成被怼的没话说。
字是王齐志提前一周就求的,准备当做中心开张的贺礼,顺带给林思成镇镇场子。
但据说老人状态不是太好,写了废,废了写,前前后后半个月,才写了一幅比较满意的,又专门派车送了过来。
晚了一周,没赶上揭牌,王齐志深以为憾。
但林思成觉得,就当天那阵势,已经够震憾了。所谓过犹而不及,如果把这字再拿出来,就显得画蛇添足,过于刻意。
现在裱好挂上去,就刚刚好。
林思成点点头:“好,一天就一天!”
老师傅稍一顿:“装池材料呢?”
“别太扎眼,朴素点就行!”
“对,朴素点好!”老师傅又举起手指,“手工费两千!”
林思成点点头。
两千块,顶老林同志一个月工资。但别嫌贵,荣宝斋就这个价……
大致交待了几句,两人起身,叶安宁又抿抿嘴:“我送的那幅呢,你什么时候挂?”
挂?
林思成眼皮一跳:叶表姐,你开什么玩笑?
只是开了个小小的修复中心,又不是开大会堂?
字拿回来已有好多天,但一想起来,林思成依旧震憾,眼皮止不住的跳。
甚至于,他怕吓坏老爸老妈,更怕吓坏老爷子,提都没敢提……
那上面同样是八个字:天下安宁,四宇和平。
出自西汉,《七发》。
来历不复杂,叶安宁过满月时,他爷爷在京城的同事送的。
复杂的是写这幅字的人……
他想了想:“先放着吧!”
叶安宁明白林思成在顾虑什么,想了想:“当传家宝吧!”
“对!”林思成点点头,“但传给谁?”
叶安宁怔住,眼神躲闪了一下。
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林思成又在套路她?
拳头顿然就硬了,林思成又挨了一锤。
林思成只是笑:鸡毛蒜皮,捕风捉影的事情你瞎吃醋,我发直球,你又接不住?
那能怪谁?
看他呲着牙笑,叶安宁又拍了他一把。
两人正嬉闹着,林思成的手机“嗡嗡”的一响,他顺手接通。
里面传来郝钧的声音,好像透着一丝兴奋:“林师弟,你快来,让你看样好东西……在二号接待室!”
随即挂断,林思成怔了一下:就隔着一条过道,郝师兄还专程打电话?
声音有些颤,还这么急……这是碰到了多好的东西?
林思成收起手机,站起身,叶安宁紧随其后。
就隔着一条过道,郝钧早早的等在门口,听到脚步声,提前一步帮他们拉开门。
两人刚进去,“咣”的一下,郝钧手疾眼快的把门合上。
林思成不由的一怔:怎么感觉,跟做贼一样?
转身再看: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女的比较年轻,挺气派,也很有气质。隐约间,还有些熟悉。
男的一老一年青,老的头发稍有些白,穿一身唐装,手上盘着两枚核桃。
年轻的穿着西装,神态比较拘谨。
只是一眼,林思成就有了判断:女人是卖家,老人陪同,应该是个内行,年轻的小伙不是助理,就是司机。
再往中间看,茶几上放着几口盒子,以及一方挺大的木箱。
知道林思成不爱张扬,再者叶安宁也在,郝钧就没有过多介绍,只说是比较要好的朋友,鉴赏水平很高。
对面两位却介绍的很仔细,女人是国内知名主持人,演员,姓王,男的是市收藏协会的专家。
一听演员,林思成想了起来,这位和姜昆合作过,上过春晚。演过英达的情景喜剧,还主持过某卫视的王牌明星秀节目。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火,而且那还是六七年前。这两年,基本已经在电视上看不到了……
林思成问候了一声,又打量了几眼,对面也在打量他。
不是好奇,也不是惊讶,而是带着点“审视”的那种眼神。
林思成早都习惯了,也不在意,示意了一下。
郝钧秒懂,先打开了那口木箱,也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打趣:“来,林师弟,让你开开眼:太湖奇石见过没有?”
林思成猛的怔住:啥玩意?
奇石,还是太湖的?
郝钧又指了指:“你别看我,看石头!”
我还不知道看石头?
林思成瞟了郝钧一眼,又低下头。
确实挺奇:大窟窿小眼好几个,曲折圆润。又打了蜡,油光水滑。
材质很普通,就普通的石灰石。在湖中水波荡涤,经年累月浸蚀而成。
算是文玩,也确实属于文房之宝,宋徽宗时让各地进贡的石纲,里面就有这东西。
林思成奇怪的是:这东西完全属于“个人入个眼”的那一类,看对眼的当至宝,看不对眼的当垃极。
没有所谓的“材质”、“年代”,以及艺术水准的概念,就主打一个奇不奇。真让他鉴,林思成还真不知道怎么鉴。
看他眯着眼睛瞅来瞅去,却不吱声,郝钧诡异的笑了一下:“猜一猜,多少钱?”
稍一顿,郝钧又比划了一下手指:“原价八百万,王小姐现在三百万就出……你要不要?”
谁脑子有坑要这个?
叶安宁猛的一顿,颇有些不敢置信。林思成却无动于衷,慢慢的坐直了腰。
郝钧反倒不淡定了:“不是……你不惊讶一下?”
林思成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八百万算什么,八个亿的我都见过,我惊讶了吗?
甚至全国人民都见过:
是不是觉得太巧,两位都是明星?
但如果非要做个对比,李明星的名气比对面这位王主持人大的多,从2000年火遍全国,一直火到现在。
一是他的影视作品很多,每年都有好几部,二是老婆是天后,所以话题基本就没断过。
更巧的是,还都是太湖奇石?
但别说,在林思成个人看来,王主持人这块,比李明星那块,应该要更奇一些。
至少不像网友说的:李明星的那块,扔咸菜缸里,菜都嫌硌的慌……
暗暗转念,林思成抬头看了看主持人:“王小姐入手时,是准备用来投资的?”
女人顿了顿,点了一下头。
“是不是在饭桌上认识的行家,因为仰慕王小姐,所以半买半送,低价捡的漏?”
女人一怔,眼中流露出几丝讶异,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
林思成暗暗一叹:其实,人骗的不是她。这位王小姐应该只是坐陪,自个上赶着上了一当。
这一招叫滚盘珠。听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参考轰动全球的金缕玉衣案:
设局的人身份是真的,甚至可能是某协会的领导,也可能是文玩收藏协会的成员。更有可能,是某文博机构的负责人。
被设局的,估计是某位行长,甚至行长也清楚这是局,但欣然赴约,并心甘情原的上当……
所以,像王小姐这种明星,纯粹是愿者上钩。坐个陪而已,非要贪心:一看就这么块怪石头,竟然值好几千万,甚至能抵押到银行贷款?
私下再一问,专家竟然才卖她一百万,甚至几十万……至多就是多陪专家玩两天,捡大漏了!
再一打听,咦,这东西,买的人竟然不少,要么是大名鼎鼎的老板,要么就是家喻户晓的名人。确实一块值好几千万。
然后,心甘情原,乐滋滋的掏腰包。专家给什么交易合同,她就签什么合同。让她陪几天,她就陪几天,压根不带半点犹豫的……所以,赔钱不说,还得赔那个,这不是自找着上当是什么?
没错,确实卖过上千万,买的人也确实是大老板和名人,但人家玩的是金融局:
我今年公司赚了五千万,四千万买樽太湖奇石。明年向银行贷款的时候,拿这东西抵押,至少也能贷四千万的六七成,也就是两千多万。
等后年公司破产,这樽石头就是四千万的固定资产。哪怕法拍会上拍四百块都没人要,但清算时,这东西最少也是两千多万的抵押物。
当然,不一定就是奇石,也可能是烂树桩子刻的根雕,或是不知名的古董瓶,更或是自个编的金镂玉衣……
所以,李明星根本不像网友说的,比郭靖还傻,这么明显的当都上。人不要太聪明:欠十几亿几十亿的烂账,他不这么玩,三辈子都还不清。
可惜,离婚太早,负面新闻太多,珠子没滚出盘,砸自个手里了。
对面的王小姐,倒是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像。
但别奇怪,上了同样的当的明星绝不止王小姐一位。但合同签的太死,打官司都打不赢。再者陪酒陪那个的名声太难听,爆出来星途就完了,当然只能自认倒霉……
郝师兄肯定知道这个套路,但这么忙,你也是闲的,专门叫我来看笑话?
林思成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郝钧神色一正,不敢嘻嘻哈哈了。
“师弟你别走,这件就是让你看个稀罕,真有好东西……”
说着,伸手把他按了下来:“王小姐还有三幅字画,所以请你过来,是真让你帮忙看东西的!”
郝钧一指茶几上的三只长盒,稍一背身,又微微一眨眼:“就这三件!”
林思成怔了一下。
这一眨眼的意思是:东西确实是好东西,看着也像是真的,所以才请林思成过来帮忙掌一眼。
但郝师兄竟然都看不准?
狐疑间,郝钧打开第一方长盒。
卷轴慢慢展开,林思成和叶安宁齐齐的眯住了眼睛:
明末清初查士标,《云山图》?
乍一听,籍籍无名,但在康雍乾三朝,这位是与董其昌相比肩的著名画家、书法家,诗人。
查氏世代为官,为安徽休宁望族,家中异常富有,收藏了大量的图书鼎彝和古人书画。
查士标算是查氏中不务正业的典型:中了秀才之后便弃仕习画,时与孙逸、汪之瑞、弘仁等书画家,一起被称为“新安四家”。
除此外,其鉴术更为有名,与明代最大的古玩商、收藏家、鉴定家项元汴并列,时称“东项西查”。
到清朝时,其艺术成就达到顶峰,康熙誉为:前有玄宰(董其昌的字),后有二曕(查示标的字)。
所以清廷内收藏查士标的字画极多,光是朝隆专用来收藏历代名家真迹的“三希堂”中,查示标的字画就有十余副。
被录入《石渠宝笈》(大清内廷藏画著录)的作品更有,近有百余幅。
之后历经战乱,被太监宫女偷的偷,被各路军阀卖的卖,最后故宫就余了十余幅。
其余流散各地,到如今,全国藏有查示标真迹的博物馆有十来家,其中就包括上博、天津、辽宁、安徽、湖北……等等等等。
如果非要对比一下,其作品价格既便比不上董其昌,也差的不是太多。至少要比郝钧调侃的那樽太湖石要高:三百万往上。
所以,两人看的极为认真。
看画先看材质:画轴为老梨,素纹无,表面清晰可见梨木特有的交错牛毛纹。
稍微一偏,轴面上隐约有一种荧光的光质感。
轴头轻微磨损,包浆温润,光泽内敛,局部已由黄褐色渐变为深棕色。
轴没问题,再看纸:质地细腻而柔韧,隐见青檀纹和沙稻星,这是正儿八经的宣德笺。
再看印:左上两方朱文方印,其一为《二曕》,其二为《示标》,前者为字,后者为名。篆刻线条流畅,朱砂色泽饱满,老化自然,沉稳而不刺眼。
再之下还有三方,应该是鉴藏印。其中两方已漶漫不清,只有一方勉强能辩认。
林思成看了好久:碧江居士?
咦,苏珥?
这是乾隆时有名的学者和书法家,说明这幅画如果是真迹,定为民间藏品。
继续往下看,题识为一首自题诗:闲云无四时,散漫此山谷,幸乏霖雨姿,何方媚幽独。
庚子夏四月,士标。
这是仿的董体,用笔简澹柔和,行笔酣畅淋漓,既有米芾的俊逸洒脱与险绝笔势,又不失董其昌的清逸淡远之风。
看到这里,叶安宁抬起头,又稍稍退后了一点。
图中画的是平江列岫,一高士独立板桥仰首远眺。山头高处烟云涌动,泉瀑飞泻。低处疏林淡水,竟境荒寒。
作品布白稀疏,线条粗细对比明显。景物疏密有致、层次分明。
用笔干净利索,人物刻画细微,着墨不多,却意境清远。
正如诗中所题:闲云散漫,何处幽独?
乍一看,哪哪都对,真迹无疑。但叶安宁总感觉,潇散儒雅、闲懒荒寒的气韵中,透着那么一丝僵硬和不协调。
又瞅了一遍,感觉愈发强烈,下意识的回过头,林思成竟然在悠哉游哉的品茶?
她一脸愕然:“你什么时候看完的?”
“就刚刚!”
又胡扯?茶都喝完了半盏……
暗暗嘀咕,叶安宁指了指画:“我怎么感觉,用笔不太协调,好像……稍嫌僵硬?”
林思成顿了一下,竖了个大拇:叶表姐跟着单师娘,故宫字画馆那十年真没白蹭。
他点点头:“临摹仿作,临摹的再像,再逼真,仿的再有意境,偶尔的时候,笔里画间就会露出几分呆板。”
仿作?
叶安宁怔住:“谁仿的?”
林思成放下茶杯:“清代李誉!”
(本章完)
第200章 沈度真迹
第200章 沈度真迹
仿作?
郝钧怔愣了一下,女人的脸往下一垮。
清代李誉?
听都没听过……
握着核桃的老人眉头一皱:“年轻人,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林思成笑了笑:“确实,我年轻,没你老吃的饭多!”
老人愣住,脸霎时一白,张嘴就要骂。
林思成又摆摆手:“老先生,郝师兄请我来鉴定,鉴完了,我当然要如实相告。至于我有没有看对,是不是乱说,是不是要先等我说完,你再下定论?”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老人咬了咬牙:“好,你说!”
说不出个所以然,今天这事没完。
“好,那我说重点!”
林思成点点头,指着画,“明代的宣德纸,明代的老梨木轴,明代的松烟墨,甚至于托褙,也用的是明代的熟宣……但唯有一点……”
稍一顿,林思成指着那几方印:“这是清中时期苏杭一带的姜思序堂泥,始创于乾隆末。三方鉴藏印用这个,还有情可原。
但查示标在康熙三十七年逝世,他死了快一百年,才有的姜思序堂泥。那这画上的这两方题印用的印泥,是从哪来的?”
几人齐齐的怔住,又往前一凑。
研究古玩的大概都懂一点儿印泥知识,清代苏杭的姜思序堂泥也有耳闻。但具体有什么特点,怎么区别,还真说不上来。
但他们会看:不管是查士标的题印,还是下方的三方鉴藏印,无论是颜色、质感,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说明什么?
这五方印,全是同一时期盖的。
但查士标死于康熙中,题印的印泥却产自于乾隆后,光是这一点,就可以说明这幅画是赝品……
愕然间,林思成又指着画的右上方的留白:“仔细看,这里的纸色是不是稍有些暗,感觉像是保存不当,弄脏了一样?”
“其实不是,这里原本有一句题跋,之后被洗掉了……但怕把宣纸洗烂,不敢洗太狠,所以就留下了一层墨迹……”
“还有这个……”林思成又指了指画心之外的细长凌带,“同为清代苏绫,但康熙与乾隆朝的工艺和用料,有明显的区别……”
而后,林思成又直起腰:“破绽不多,肉眼也不好鉴,但现在科学鉴定的方法这么多,随便过一下仪器就能鉴定出来……”
“五方印的印泥是不是同一时期,同一材质?轴头的浆糊、天头地头的绫条被氧化了多少年,是康熙朝还是乾隆朝的蚕丝,一鉴便知……”
老专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他是卖家请来的,买家如果说这是仿品,不管是与不是,他肯定得反驳。
只不过话说的重了点些,就被这小孩这一顿怼?
关键是,怼得他哑口无言。
但这小子眼睛怎么就这么尖?
其它不说,被污染过的留白,像是被洗去的题跋这一点,他都没怎么注意。
还有那五方印,颜色,老化程度好像都别无二致,他也没留意。
不是他不认真,而是太细微:保存了几百年的东西,旧点,脏点,不同时期的印泥颜色大差不差,不很正常?
也不止是他,包括郝钧、叶安宁也没怎么留意……
几个人愕然无言,那位王小姐盯着林思成,上上下下的打量。
她去过京城,重金请中国美术馆的专家看过,结论也是仿作。但专家只说印不太对,好像是同一时期盖的,却没说用的是什么序堂泥。
至于什么留白处污染是洗过题跋造成的,以及什么李誉,提都没提。
关键的是,这小孩用时还没专家的一半……
转念间,她忽的一笑:“贵姓?”
林思成面无表情:“姓林!”
“林老师好眼力……再请教一下:李誉是谁?”
“清中乾嘉两朝时的画家,丹徒(镇江)人,师承京江派(又称丹徒派)名家潘恭寿,主攻山水,专仿查士清……”
女人眼睛一亮:“也是名家?”
林思成摇摇头:“当时只在苏浙一带略有薄名,所以史料中基本没有记载!”
史料中提都不提,那算什么名家?
女人的眼神又黯淡下来:“那这一幅大概值多少钱?”
林思成不假思索:“顶多三五千!”
愣了一下,女人的脸一黑。
从三五百万,到三五千,这是多少倍的差距?
而且还是“顶多”……
她说了声谢谢,把画卷了起来。
郝钧怔了一下,骂了一句他妈的:这狗女人明显知道这画有问题。
但古玩行不就是这样:能骗就骗,能蒙就蒙?
暗忖间,女人主动打开了第二只长盒。
解开丝带,慢慢摊开,女人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思成扫了一眼,眼神微微一动:又是一幅《云山图》?
同样是水墨山水,同样是奇峰疏林,同样是平江列岫。
乃至于意境,神韵,都好像大差不差?
仔细再看题印,左上偌大的“玄宰”题字,与篆刻的《董其昌印》映入眼中。
林思成怔了一下,微往后仰。
这位王小姐好像会算卦:自己刚刚才想到董其昌,一转眼,她就拿出来一幅董其昌的作品?
别说,乍一看,还挺真。
同样的流程,先看材质:轴为紫檀,无论是明清还是现代,都比梨名贵。略雕云纹,形制简洁,稀疏有致。
包浆晕润均匀,木色内敛自然。
纸色稍深一些,但这是氧化所致。原纸的颜色应该比明代的宣德笺更浅,史称“淡笺”,为董其昌独爱。
并专门作赋,赞曰:鱼子松之润、铺玉敲冰之滑……
四边为上好的素绢,两头(天头,地头)为淡青绫,突出一个低调而又奢华。整体仿的是“宣和裱”的制式,讲究简雅为宗。
即“以画为主,不可夺其色”。
托裱用的是明代生宣,正好符合董其昌水墨渲染的疏淡风格。看到这里,至少装裱与画纸都没问题。
再看印,虽然整幅画就只有这一方,但刀法灵活,古朴却不失典雅,庄重中透着率真……这绝对是董其昌的自刻印。
再看题诗,孟浩然的《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诗是好诗,字也是好字:
以中锋为基,线条如“锥画沙”,刚健却不失含蓄。且隐现米芾的“无垂不缩,无往不收”的笔法,强调“劲利取势,虚和取韵”。
字体为行草,字组连缀如牵丝呼应,笔意连绵若流水,字形欹侧取险势,既有书法家所谓的“气脉”流动,又能动中求衡。
最为显著的,则是董其昌独有“淡笺用淡笔”的书法风格:一改明时传统的深墨习惯,以淡墨表现“虚和萧散”、“淡中见润”的意境。
整体章法疏朗空灵,萧散沉静,却又突显质朴无华,平淡自然的神韵,如“未雕之玉”,“本中求真”。
画先不说,只说字:林思成敢九成九断定,这首诗绝对是董其昌亲笔题的。
再看画:笔力内敛含蓄,灵动自然。墨色清润淡雅,层次分明。且隐现宋元名家山水的精髓:
董源的疏林远树,平远幽深。巨然的淡量轻岚,雾清气润。马远的清淡自然,简逸灵动,以及黄公望的悠然空灵,平淡天真。
且以书入画:中锋行笔,以楷书的工整笔法勾勒山石轮廓,再以侧锋点染,点划枝叶与苔点,增添灵动。
同样以淡墨为宗,墨色清润淡雅。再通过积墨、破墨技法呈现“墨分五彩”的微妙变化。
看到这里,感觉……这就是董其昌的真迹?
但林思成总感觉不太对。
想了想,他把画倒了过来,又后退一步,托着下巴端详。
其他人不由错愕,面面相觑:倒着看画,这是从哪学的?
别说那个老专家和郝钧,叶安宁国美出身,专攻字画鉴赏,请教过的名家无数,都没听过这种方法。
她当然没听过:这是故宫徐邦达先生的独门绝技。叶安宁在故宫蹭课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八十五岁高龄,早退休了。
所以要感谢王老太太:林思成断断续续,跟着徐先生学作画,学鉴画和金石,整整学了三年。
反正贼灵。
就如现在,林思成细细一看,还真看出来了点东西。眼中泛起了光,即惊讶,又好奇,且玩味。
这种类型的画作他见过不少,但董其昌的作品,还是第一次。
半真半假,既真且假……
又看了一遍,林思成把画转了过来,又放下放大镜。
郝钧精神一震:“怎么样?”
林思成想了想:“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鉴定鉴定,你不给个定论,叫什么鉴定?
要说林思成不方便说,那不可能。一是两人的关系摆在这,二是林思成就不是那样的性格。
郝钧皱着眉头:“假的?”
“画是真的!”林思成一副肯定的语气,但却摇着头:“但先缓缓!”
郝钧一头雾水:该听懂的都能听懂,林思成的这个缓缓,意思是让他别收。
但又说,画是真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一直憋着气的老专家眼睛一瞪:“小伙子,这幅画,王小姐拿到京城,请国画馆的专家看过,说是董其昌真迹。”
林思成笑了笑:“那王小姐怎么没卖掉?”
老人被噎了一下。
卖倒是能卖掉,但价格太低。原因很简单:递藏无序。
除了董其昌的题和印,再不见一方鉴藏钤印,不见一句鉴藏的题词与跋文。
说专业一点:没有真伪的史学锚点,没有艺术理念的延续与影响。也没有文人精神的连续性载体,更没有鉴藏生态的时代镜像。
更更没有其艺术价值在各个时代的市场背书。
也别说董其昌,哪怕是乾隆真迹也得打个折口。所以女人才拿着画到了荣宝斋。
如果出价合适,荣宝斋收了最好。既便收不了,盖个鉴定章也行。
别奇怪,荣宝斋真有这项业务:鉴定为真迹后,会帮客人盖上表明真迹的印戳。起步十万,最后具体收多少,要看画作的市场价值。基本上是十万的基础上再加一成。
有了荣宝斋的章,就能上拍。价格定高点,多上几次,各大拍卖行的鉴定章也就有了。虽然比不上真正的“鉴藏有序”,但至少有了背书,价格要高很多。
不像现在,最高的都才出价八十多万。而近几年董其昌山水图的拍卖价,最低的都在三百万以上……
老人刚要说什么,女人轻轻一摆手。
勾着的腰慢慢坐直,双眼盯着林思成,神情既狐疑,又凝重。
“画的材料不对?”
“都对!”林思成摇摇头,“轴对,绢对,绫也对。纸、墨、油、印泥也都对。”
女人紧追不舍:“那是印不对,或是题字不对,更或是画不对?”
“印对,董其昌亲自提刀的自刻印。题字也对,董其昌的亲笔手书。画,也算对,至少各大行都认。”
林思成了顿一下,语气稍稍一缓:“但是王小姐,我如果讲的太细,你心里肯定不会舒服。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这里不收,换一家就是,没必要让自己不开心……”
女人的心脏跳了一下。
画,也算对?
没必要让自己不开心?
岂不是说,还是画有问题?
但女人不大信。
因为老人没说谎,她真的到京城请国画院的专家看过,专家说是真迹。
甚至去过保力、嘉德、京城瀚海,这三家也说是真迹。
只是因为预估的起拍价都太低,所以她才没有送拍。
女人想了想,微一咬牙,拿出了支票本,“唰唰”就是一顿填。
前面一个“4”,后面四个零,整整四万。这是等于把上一幅,也就查示标的那一幅的鉴定费也一起付了。
但别嫌贵。
东西如果有问题,荣宝斋只会说不收,却不会告诉你哪里有问题。你如果非要问,不好意思:一件两万……
林思成和郝钧对视了一眼:明明来裱画的,竟然还能赚点零钱?
这四万,荣宝斋抽一成,外请的专定赚九成……
三两下填好,女人往前一推:“林老师,愿闻其详!”
钱都收了,服务当然得搞好,林思成务尽其实:
“王小姐,我说简单点:这是代笔。就是别人画好后,董其昌盖了章,又题了诗……而且不止王小姐这一幅。
我可以这么说: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的董其昌的画作,都是这一种:旁人代笔,董其昌题跋,盖印……”
“而光是启功先生考据的,董府门下门生、门客及仆童,专门给董其昌代笔的有十数人之多,其中不乏名家:如山水大家赵左、华亭派名家沈士充、吴振、赵行之、叶君山,以及画僧珂雪、杨彦冲……等等等等……”
“也不止一本古文献中记载,董其昌的这种以流水式作业,以假仿真的敛财方式。”
“姜绍书(明末收藏家,学者,官至南京工部侍郎),《韵石斋笔谈》卷下,《书家余派》:元宰(董其昌)门下士则有吴楚侯。楚侯名翘,后改名易……
适思翁(董其昌)应宫詹之召,倦于酬应,则倩楚侯代之(代笔),仍面授求者,各满其志以去。楚侯之寓,堆积绫素,更多于宗伯(董其昌)架上焉……”
“依旧是姜绍书,《无声诗史》卷四:赵左,字文度,云间人。画法董北苑、黄子久、倪云林,超然元远(米芾与马远)……流传(市面上流传)董迹(董其昌真迹),多为出文度手者……”
“还有朱彝尊(清代文学家,收藏家,金石家)的《论画绝句》:董文敏(董其昌)疲于应酬,每倩赵文度及雪公(僧珂雪)代笔,亲为书款……”
“还有清代鉴藏家顾复所著《平生壮观》(书画鉴藏著录):先君与思翁交游二十年,未尝见其作画。案头绢纸竹笔堆积,则呼赵行、之泂、叶君山、有年代笔,……
翁(董其昌)则题诗写款用图章,以与求者而已……闻翁中岁(中年),四方求者颇多,则令赵文度佐代作,文度没(亡)而君山、行之继之,真赝混行矣……而这样史料文献,还足有二三十处……”
林思成一指茶几上的画:“咱们再说到这一幅:笔力内敛,墨色清淡,构图自然,线条灵动,既显悠然空灵,又透着平淡天真。
且以书入画,以淡墨为宗,既有积墨,也有破墨,乍一看,董其昌的‘熟后生’技法无疑。”
“但是,匠气太重,过于注重技法,画面层次过于繁复,虽然立体感强,却少了董其昌特有的‘淡化写实,以笔墨自娱’的意味。”
“其次,笔法:董其昌多用中锋与侧锋,其次用枯笔淡墨,所以虚实相生,疏朗空灵。但这一幅却以干笔焦墨为主,然后多层渲染,以达到‘谈笔’的效果……”
“再看构图,典型的三段式布局:近景草堂、中景水泊、远景山峦,层次分明。但董其昌的构图特点,却是简括平远……
说简单点:董其昌的画风没这么密,留白的地方极多,至少比落笔的地方要多……所以我判断,这应该是明代名家,华亭派代表画家赵左代笔。”
“比起董其昌,无论是画工、笔力、意境,赵左都要差一点,但只是相对而言。他本身就是明代名家,传世作品也不少:
故宫博物院的《富春大岭图》卷,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寒江草阁图》轴,上海博物馆藏《仿大痴秋山无尽图》卷、《山水卷》、《秋山幽居图》扇面藏等。
《溪山无尽图》卷收录于《中国绘画史图录》下册,《长江迭翠图》卷则藏于中国美术馆……”
稍一顿,林思成又笑了笑:“话再说回来:这一幅确实是代笔,但题也罢,印也罢,都是真的。且赵左本身就是名家,又专业为董其昌代笔二十余年,流传下下来的画作极多,所以各大行都默认为董其昌真迹……”
“但是,默认归默认,怕砸招牌,上拍前的起拍价都不会太高,基本不会超过一百万……而董其昌亲笔的真迹,像这么大的篇幅是多少?”
林思成伸出三根手指:“起拍价,至少在三百万往上!”
平铺直叙,不疾不缓,林思成侃侃而谈。
但女人的心直往下沉。
下意识的,他想起国画院的那位专家看了足足一个小时后,说的那句:基本没什么问题,王小姐可以上拍试试。
只是要个结果,又没问他要鉴定证书,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为什么在前面加上“基本”?
还有去过的那几家大型拍卖行,去了都说是真迹,但一定起伯价,就跟约好的一样:七十万、八十万、九十万……
再问原因,理由出奇的一致:递藏无序。
但她现在才明白,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而是林思成所说的:赵左的代笔,就值这么多……
顿然,女人的嘴唇一哆嗦:陪了两年,结果就值三幅赝品,算下来,还不到一百万?
但人都进去了,她总不能跑到监狱里找后账?
可是,如果只卖几十万,她真的不甘心……
女人咬了咬牙,看着郝钧:“郝总,我多出钱,或着是直接给你……求你在这画上盖一枚章……”
郝钧惊了一下:你开什么玩笑!”
这是多掏钱的问题吗?
谁盖谁是傻逼:但凡事发,荣宝斋一告一个准,他少说也是三年以上……
暗暗转念,郝钧脸一板:“王小姐,抱歉!”
女人神色一黯,愣了好久,才点了一下头。
那就上拍。
不可能谁都像这个小孩,眼睛这么毒,懂的还这么多。说不定就能拍个高价。
但万一呢?
万一被人道破,认出这是赵左代笔,上拍这条路,就算是被堵死了。
所以,到底拍是不拍?
一时间,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女人默默的卷起画,装进了盒子里。
可能是打击有些大,神情有些恍惚。盖好后往下放的时候,不小心把另外一幅碰了下去。
“吧嗒”的一声,长盒掉到地上,盒底盒盖一分为二,画轴骨碌碌的滚了出来。
压根就没绑,当即就滚开了半张,露出工整的字体。
咦,这字写的好,就像是印出来的一样?
林思成怔了一下,顺手捡了起来。
自乐……这是沈度的印?
哈哈……台阁体?
但怎么看着,有点像是沈度真迹?
(本章完)
第201章 何止是三百万
第201章 何止是三百万
林思成顺手一摊,字轴铺到了茶几上。
“王小姐,这一幅要不要看?”
女人苦笑:“林老师,还需要看吗?”
“都已经打开了,顺便看看!”
林思成确实挺随意,也没拿放大镜,漫不经心的瞅了瞅。
就大致扫了两遍,他就直起了腰。
郝钧也凑了过来。
王明星拿来的四件他全部看过,除过太湖石,这是他唯一敢确定有问题的一件,所以格外笃定:“这是伪作!”
林思成不置可否,既未点头,也没有吱声。
一看他这样,叶安宁顿时来了兴趣,拿起了放大镜仔细看了一圈。
然后,指着左右两边的印和跋:“林思成,这两条边,是不是后加的?”
林思成点点头:“好像是!”
只以为他是随口回应,叶安宁也没在意。
因为痕迹很明显:左右两边,就右边的那方“自乐轩”,以及左边两方题印在内那两块,明显是后面补上去的,然后又拿颜料补过缝。
但经年累月,颜料褪了色,稍微留点意就能看出后补的痕迹。也能看出三处的纸色有略微的不同:两边的稍浅,中间的稍深。
所以两边有题印的纸,明显是后加的。
包括卷尾的题字,也就是“永乐壬寅秋七月既望”、“华亭沈度谨识”那两句,和正文内容中的字体,也有明显的区别。
所以,这就是一件转山头,“移跋换印”的仿作。
不过仿的不错,至少材料到代,裱工精细。
仿元代明仁殿纸的明代宫廷洒金纸,金箔片较大,如雪片点缀,又称片金纸。
印泥则是承自宋元时期的“油朱”,相较大明中晚期及清代,朱砂颗料稍粗,纯度较低。因为易氧化,所以印色呈暗红,且有点渗油现象。
墨也是明代早期的胶松墨,黑中带灰,胶质极重。轴与装裱也一样,典型的大明早期风格。
字也写的很好:婉丽端庄,结构严谨,工整的不能再工整,规范的不能再规范。
史称台(中央六部)阁体,馆阁体,也称状元字。
在明代,不论是尚书省等中央机构,还是省、州、县等地方,以及宫廷文书、科举考试、外交国书等等等等,全部用的是这种字体。
若论其最,沈度第一。
洪武间,他落第未中。明成祖既位,下诏简拔书法好手,沈度入选,任翰林院典籍。
因为楷书写的极好,极为成祖所欣赏,侍从便殿。凡当时策封玉册,中外国书,祭书祀诏,以及重要的圣旨全由他书写。
朱棣赞他为“我朝羲之”,所以至明宣宗即位时,已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数遍上下几千年,绝对算是“因字入仕”的典范。
留下的墨迹不少,最有名的就是世界闻名的永乐大钟,以及永乐、宣德年间的瓷铜彝器的楷书款识,即“大明永光年制”,“大明宣德年制”。只要是官贡御器,凡是有款,必然是他的台阁体。
恰恰好,这幅字上的三方印,都是沈度。
右首第一方《自乐轩》:自乐是他的号,刻的是标准的玉箸篆,印也是标准的斋号章。
左首有两方跋印,一方《云间沈度》,一方《侍讲学士之间》,说明这是沈度晚年时期的作品。
当然,如果是真迹的话。可惜不是……
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叶安宁又开始辨读内容:
“靖节高风,百世景仰,其诗辞家宝户传,脍炙人口……兹伯时以澄心堂纸图其像,绘其辞作长卷……与吴道子,王摩诘抗衡矣……咦,这是书画题跋?”
叶安宁顿住,又仔细回忆。但不论是沈度所题的这幅画,以及辞中所说的这位“伯时”,都没什么印象。
想了好久,都没什么头绪,她又指了指:“林思成,‘伯时’是谁?”
“北宋李公麟,著名画家,收藏家,鉴定家……官至御史台检法,朝奉郎……史称与王安石、苏轼、米芾、黄庭坚皆为至交……
李公麟善画人物,尤工画马,苏轼称赞他:“龙眠胸中有千驷,不惟画肉兼画骨”。且精攻山水,王安石称其深得吴道子旨趣,王维真传……”
叶安宁有些懵:不是……林思成,你还真知道?
她又看了看字轴上的那一句:东坡、山谷、尤极赞美,且为之属和焉……
苏轼不就自号东坡居士,黄庭坚不也自号山谷道人?
叶安宁当然知道,但就凭这一点推断,她真心做不到……
“那这跋题的又是什么画?”
“李公麟画归去来辞图!”
归去来辞……晋代陶渊明的赋?
叶安宁直直的盯着轴上的字:超出笔墨溪径之外,溢人目捷之亲见……这不就是照赋作画?
感觉,自己离林思成差好远,五年的大学白读了,十年的故宫白蹭了一样?
正感慨间,林思成手指微曲,掠过字轴:“王小姐,能不能冒昧问一句,这辐字的来历?”
王明星稍顿了一下:“朋友送的!”
“三件都是?”
“三件都是!”
果不然?
这三件,应该都是有人求办事,送给王小姐的朋友的礼物。
收礼的人职位肯定不低,送礼的也用足了心思,所以专挑这种鉴藏不明,基本查不到流传轨迹的作品。
所以,自己之前应该是猜错了:这位王小姐没上当,加太湖石,这四件都应该是他朋友送的。
甚至于林思成能够猜到,她这位朋友应该是进去了。她应该也跟着犯了点事,所以才心神不宁,慌恐不安。
怕惹上麻烦,也可能是怕送礼的来索要,她才急于出手。
但人之常情,不予置评。
林思成暗暗一叹,抬起头来:“这一件,王小姐出不出?”
霎时间,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怔住。
包括郝钧和叶安宁:不是……林思成,这幅字是转山头的拼接款,你买什么买?
低头再看:没错,钤印与题跋全是拼接的。
字虽然很像沈度的风格,但举大明一朝,甚至于明清两朝,台阁体写的好的数不胜数,比沈度写的还像沈度风格的一抓一大把。
所以这字,十有八九是仿作。
除非,是名家仿的?
郝钧目露狐疑,盯着字轴目不转睛。但然并卵,他字画水平只是一般。如果让他说几位明代的书法家,他肯定能说得上来。
但如果说谁的台阁体写的好,他真心不知道……
那位王明星精神一振。
国画院的那位专家也说这幅字是拼接款:即题与印均为沈度真迹,但内容却是之后拼的。
几大拍卖行的评估师也是类似的说法,压根就不收。
所以,她一直以为是赝品,不值什么钱,连鉴都没让林思成鉴。
但他突然就问,这字卖不卖,是什么意思?
关键是眼睛那么毒,懂的又多。甚至于给人的感觉,好像比那位专家都还要专业一些?
总不能,这其实是一幅名家之作?
顿然,女人眼睛一亮,心脏止不住的跳了一下:“三百万!”
林思成懵住:大姐,你和三百万过不去了是吧?
太湖石三百万,查示标的仿作卖三百万,董其昌的代笔也卖三百万,这幅字又卖三百万?
林思成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东西当然值三百万,但前提是要知道来历、出处、其中的蹊跷,以及发生过的变故。
不是林思成故意坑她,也不是他吹牛:除了自己,或是故宫,这东西她不管拿到哪,别说三百万,三万都悬。
所以,靠眼力和知识赚钱,不寒碜。
看林思成默不作声,那位老专家猛使眼色,然后,伸手比了个四。
王明星灵机一动,脱口而出:“四百万!”
老专家愣住,差点一头磕到茶几上:你也是真敢要?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谁仿的,但至少知道:轴心,就中间的那一部分,不论是纸还是字,年代不会超过宣德与正统。
而数遍这二朝,擅写台阁体的除了沈度,剩下的名人一巴掌就能数得过来:三杨、沈度之弟沈粲,沈度之子沈藻。
但不可能是三杨:堂堂宰辅,不至于去仿侍讲学士的字。再者,风格也不像。
那就只剩其弟与其子。
沈粲与沈度并称为二沈,官至大理寺左少卿。沈度之子沈藻,官至礼部员外郎。
这两位都算是明代的书法家,官也做的不低,但在史料中的记载,还不及其兄的十分之一。
所以,哪怕真是这两位的真迹,市场价值还不及沈度一成,二三十万顶到天。
王明星当然不差这么点,所以老专家的意思是:所谓有钱难买心头好,这小孩这么直接,明显是对这幅字独有所好。王小姐你试一试,四件一起卖,看他要不要。
但王小姐会错了意,张口就是四百万……人家又不是傻子?
他叹口气,环指了一圈:“如果要,四件一起!”
林思成却直摇头:“那你们留着吧!”
老专家愣了一下,王明星也愣了一下。
“那你能出多少钱?”
林思成不假思索:“五十万!”
几个人又齐齐愣住:这么高?
总不能,真的是沈粲和沈藻的仿作?
不管是这两位中的哪位,这么大的篇幅,二十三万应该是值的。剩下的,自然是真题与真印的价格。
反言之,如果是这两位仿的,从沈度遗留的其他作品上裁两道印和跋,自然轻而易举。
转念间,几人又看了看那两道颜色渐褪,非常明显的拼接缝,愈发确定。
但卖,还是不卖?
犹豫了好久,见老人眼神微动,女人咬了咬牙:“卖!”
林思成点点头:卖就好。
但不卖也无所谓:除了自己,没人会给这么高的价。所以她即便今天不卖,过一段时间也会亲自送过来……
随后,郝钧叫了财务,又拿来一份荣宝斋的制式合同。佣金加税,林思成又多付了十万。
别嫌贵,但凡林思成能说出来历,确认无误后,郝钧就得给他盖一枚担保交易的章。
性质和鉴定章一模一样……
三两下签完,刷了卡开了票,女人恋恋不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卖亏了……
叹了口气,她又看了看字轴:“林老师,这是谁的真迹!”
林思成笑了笑,不答反问:“王小姐,卖都卖了?”
而且合同都签了。
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给这位王小姐找不痛快。
知道问不出来,王明星索性做罢。助理和老专家过来帮忙,一个抱起了太湖石,另一个收起了剩下的两方长盒。
双方握手,相互道别。
都走到了门口,王明星又突然想了起来:拿了四件东西过来,包括最后一件也有了定论:十有八九是名家之作。
但唯有那樽太湖石,依旧不清不楚?
关键的是,那位郝总一脸的幸灾乐祸。甚至于林思成看完后,一个字都没讲。
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转着念头,女人转过了身,指着箱子:“林老师,这一件,能不能也请你掌一眼?”
“王小姐,不用掌!”
这次捡的漏不小,这位王小姐也比较干脆,告诉他也无妨。
林思成言简意赅,“我说直白一点:从文玩而言,这一类东西的价值不高。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可以送到拍卖行试试,但我估计,没人会收!”
稍一顿,林思成又斟酌了一下措词:“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位朋友的事情应该就和这类东西有关。如果定了的话,你不妨和他见一面,他应该会告诉你……”
老人和助理听的一头雾头,不明所以,王明星的脸色却突地一白,双目狂突。
她朋友能有什么事情?当然是指进去了……
定了的意思,自然指的是已经判刑,可以会见家属……
但问题是,林思成怎么知道?他甚至知道,是因为太湖石进去的?
一时间,她又惊又疑,欲言又止。
但过了好久,她最终还是没敢问:朋友嘴严,没把她交待出来。但她自己不能嘴松……
女人勉力笑笑:“林老师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林思成点点头:点到为止,听不懂就听不懂吧。
看他再不说话,女人说了声谢谢,三人匆匆而去。
门“咣”的一声,在屋中回响。郝钧和叶安宁盯着林思成,眼神复杂莫明。
又来了?
林思成鉴完器,有时还会鉴鉴人的手段,他俩都见识过。但每见一次,犹觉震憾无比。
就感觉,林思成比算卦算的还准……
郝钧猛吐一口气:“你怎么知道他朋友出事了?”
“望气:眼赤目肿,惊悸不安、多疑善恐、怔忡气滞……这是郁症。说明她惹上了麻烦,导致五心烦热、失眠多梦。
心脾两虚、痰热扰心、心胆气虚……这是情志不畅,七情内伤。说明这麻烦,应该是与她关系密切的人惹出来的,然后牵连到了她……再根据那樽太湖石,以及她急于出手几幅字画的心理,我盲猜了一下……”
林思成,你这猜的好,一猜就猜的那女人脸色发白,跟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郝钧嗫动着嘴唇,好久,又叹了一口气:“要不要去京城,在天桥底下给你支个摊?”
林思成哭笑不得:“郝师兄,现在京城哪还有天桥?”
也对,早拆了七八十年了……
但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心理压力真的挺大……
郝钧叹口气,点了点字轴,岔开了话题:“谁写的?”
林思成直接了当:“沈度!”
“谁?”
“沈度!”
郝钧猛的愣住,直戳戳的抬起头。
他耳朵当然没问题,也听的清清楚楚,他只是有点不敢置信。
包括林思成出五十万的时候,他都还在想,这不会是宣德朝或正统的哪位六阁尚书写的吧?
但压根就没想过,仿沈度真迹的仿作作者,仍旧是沈度?
低头再看:没错啊,拼接的题和印?
“真的是沈度!”
林思成耐心解释,“《画院录》(明代内府编纂字画著录)记载:永乐壬寅(1422年),沈度、沈粲,及多位翰林院典籍奉旨,对内廷画院诸多名家藏画题跋……其中就有这一幅!”
“到正统三年(英宗),内务府下属书房因年久失修,被雨泡塌,许多字画与题跋都泡了水,其中仍旧有这一幅。”
“之后英宗下旨补题,但王振看到许多只是泡了两边的印和最后的留款,就令沈藻从府中呈来沈度遗作,然后移款……其中,仍旧有这一幅。”
稍一顿,林思成指指字轴:“再然后,《画院录》、《李公麟画陶渊明归去来辞图》,及沈度题辞一并传到了清朝,移款之事又被记录于《石渠宝笈》之中……
再之后,到了民国,《画院录》遗失,《李公麟画陶渊明归去来辞图》被运到了台湾,这篇题辞却不知所踪……”
林思成一脸唏嘘:“没想到,突然就冒了出来。更没想到,运气这么好?感谢郝师兄,完了请你吃好的。”
郝钧听的一愣一愣,叶安宁更是睁大了眼睛。
岂不就等于,这不但是沈度真迹,更是明、清两代宫廷内藏,且收藏于《画院录》与《石渠宝笈》中的珍本?
所以,何止是三百万?
(本章完)
第202章 我让你玩
第202章 我让你玩
街边炸满了红纸屑,残阳挂上了琉璃瓦的檐角,卤食的酱味夹着炒货的焦香扑进了衣领。
春联摊弥漫着浓墨味,卖食的姑娘摆着柿饼,白霜簌簌的掉进了石板缝里。秃头的老汉扛着葫芦塔,浆黏着芝麻粒,顺着竹签往下滴。
大红的灯笼随风轻晃,满街的彩灯灿灿闪光。
穿红袄子的丫头咬着麻,辫梢的银铃铛撞出细碎的轻响。戴着猪嘴帽的半大小子捧着冒气的红薯,哈嘶哈嘶,哈嘶哈嘶……
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且充满了烟火气。
林思成捧着一盒叶子,“咯嘣咯嘣”的嚼,价值数百万的字轴随意的夹在咯吱窝。
吃完了麻叶子,又看到了冻冻肉,让老板切了手掌大的一块,用纸一包,林思成捧在手里就啃。
起初,叶安宁还有些矜持,但看到林思成吃的满嘴流油,彻底放开了本性。
两人逛了一路,买了一路,也吃了一路。
渐渐的,暮色降了下来,晚霞挂上了树梢。
集市里开始撤摊,两人提着大包小袋,慢条斯理的往外走。
叶安宁轻声细语:“后天早上的飞机,我们大概初八才能回来!”
林思成剥了一颗栗子,丢到了嘴里:“要这么久?”
“是挺久的,对吧?”叶安宁漫不经心,“就像舅舅说的:你待西京也没意思,又没人和你玩。要不,过了初二,你也来京城?”
她稍一顿,眯着眼睛,语气中透着几丝诱惑:“正好,不是要看画和杯子吗?我带你去故宫!”
去京城?
林思成直摇头:“然后,被你那些同学,朋友们当大猩猩围观?”
叶安宁撇着嘴,拍了他一把:“哪有那么夸张?”
没这么夸张才怪了。
去是肯定要去的,至少要去一趟故宫。把上辈子没来得及学,没学踏实的再好好学一遍。
但时机不对,时间也不够。
至少,要等中心运转的再稳定一些,手艺再练的娴熟一些。
乃至,名气更大一些……
知道说不动他,叶安宁再没提,两人出了集市。
林思成把叶安宁送到了学校,又把车停进车库。
东西不多,叶安宁自个提了上去。门刚一开,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不出意外,舅妈肯定在做蒸盆子。
这是她问林思成的妈妈要的配方,这几天正在苦练,准备回京后在家人面前好好露一手。
听到动静,单望舒出了厨房,瞅了瞅她手里的袋子:“带的什么?”
叶安宁举了举:“叶、果子、丸子、冻肉、油糕……”
小胖子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瞄了一眼,悄咪咪的就要往卧室里溜。
不出意外,表姐已经塞满了一肚子。但她嘴太馋,待会肯定还要各样都尝一点。
但吃不完怎么办?
当然最后归他扫盘,不然他又不爱吃,怎么会这么胖?
正好听到动静,王齐志也出了书房。
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一脸嫌弃:“叶安宁,你看有坚,哪个男的会喜欢这些玩意?林思成也是可以,为了迁就你,是不是硬着头皮,梗着脖子硬往下咽?”
叶安宁撞天叫屈:“哪有,他吃的比我还多!”
“没有才怪……”
王齐志话没说完,就被单望舒瞪了一眼。
没有情趣的老男人,你懂个屁?
谈对象那会儿,王齐志带她看一场电影,她都能高兴半个月。
但掰着指头再算算,哪怕只是看电影的次数,竟然一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哼了一声,单望舒接过东西,王齐志看到了叶安宁手里的长盒。
“咦,这么快就裱好了?”
“不是太爷的字,那幅明天才能取。”叶安宁递了过去,“这是林思成顺手淘的,让我带回京城,到故宫帮他看那只嘉庆粉彩杯的时候,顺便请位字画老师看看!”
王齐志怔住:啥?
分开都能听清,但凑一块,怎么突然就听不懂了?
他瞅了瞅:“林思成从哪淘的?”
“荣宝斋!”
“为什么要带到故宫,请老师看?”
“他说这是沈度真迹,明代《画院录》,清代《石渠宝笈》中都有收录。但有些古怪,所以要查查资料,还得和故宫中的沈度真迹对比一下……”
叶安宁大致讲了讲,王齐志和单望舒一脸愕然。
在荣宝斋捡漏,捡的还是荣宝斋专营的字画?
林思成,你能不能再搞一点?
乍一听,还以为他和郝钧联手下出笼(里外勾结,中饱私囊)?
但再看东西,就感觉,他这漏捡的,真就是理所当然。
只是一眼,王齐志就能看得出那异常明显的两道缝。更能看的出,左右两边的颜色稍深,中间的画心颜色稍浅。
这中间的字,显然就是后补的。
但谁能想到,后补的题和跋是沈度盛年时所作,画心则是晚年所题,中间相差近二十年,前者当然更旧一些。
更没想过,这是官补,甚至是“奉旨补款?”
两人怔愣了好久,单望舒努力回忆:“我怎么记得,好像有哪位名家的画,好像也这么补过?”
叶安宁点点头:“林思成说挺多,光是《石渠宝笈》记载的就有十好几件……最有名的是文徵明的《山庄客至图》,现在收藏在辽宁博物馆。
因为当时文徵明题印和留款位置过高,装裱的时候裁了下来,移了一下位置,又补了上去……
清代时也有过,因保存不当,或是受潮,或是蚁啮,或是移款,或是裁补……像四王、郎世宁,焦秉贞的作品都补过!”
叶安宁一提醒,单望舒约摸有了些印象,虽然没想起来是谁的作品,但她确实是从《石渠宝笈》中看到的。
随即,她猛的一顿,微往后仰。
《石渠宝笈》只是按画作特点、艺术风格分类,而非按某个人,或某一时期归类。
更没有专门记录哪些补过,哪些拼过的分卷,只是具体到哪一幅画,才会提一下。
那林思成为什么能记这么清楚,一说就是八九一十件?总不能,他把整本的《石渠宝笈》背了下来?
但前后三编一百零八卷,收录作品万余件,含作者来历、作品出处,题跋、印章、款识等等的注解,每件不到上千字,也有七百八字。
一万件是多少字?
看单望舒瞪圆眼睛,叶安宁叹了口气:“他说是凑巧,刚好看到过!”
单望舒:“呵呵……”
王齐志早就见怪不怪,托着下巴端详:“如果是真迹,能卖多少?”
单望舒比划了一下:“市场价的基础上翻一番!”
王齐志算了一下,微微一惊:“这么高?”
单望舒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呢?”
文似看山不喜平,放在古玩行同样适用。所谓文玩,文在先,玩在后,与之相关的故事越多,越是离奇,越是曲折,所赋予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就越高。
说简单一点:这幅画的性质,就如错版币。
关键还在于,这东西被明清两代内廷收藏,更收录于两朝宫廷字画著录之中,又为作品增色不少。
所以,别看画心才是四尺八开(35*34),小品中的小品,但至少五六百万。
而半个多月之前,林思成才淘到一只嘉庆粉彩杯和一串奇楠,差不多四五百万。等于不到一月,赚了上千万……
即便不是第一次,但单望舒依旧觉得:就这个赚钱的速度,迟早有一天,林思成开个银行都有可能。
暗暗转念,她呼了一口气:“林思成了多少?”
“五十万!”
叶安宁大致讲了讲经过,下意识的,王齐志和单望舒又对视了一眼。
感觉林思成,行事越来越堂正,越来越大气了。
真正的捡漏应该怎么捡?
换成郝钧:不露声色,行若无事。事后再请个朋友……顶多个七八万,甚至于三五万就能弄到手。
但玩脱可能性也很大,不如林思成这样,当机立断,快刀斩麻。
“哦对了……”王齐志又想了起来,“你说了没有,请他去京城玩?”
“说了!”叶安宁抿着嘴,“他说他不想当大猩猩!”
单望舒怔了一下,掩着嘴笑:“这死孩子!”
但别说,真就挺形像。
就王齐志那性格,林思成要是去了京城,他要能忍住不带着林思成到处显摆,才怪了。
今天见这个前辈,明天见那个领导。个个都是长辈,林思成除了点头哈腰,就是谦恭陪笑。
林思成脑子有坑才会去京城?
王齐志倍感遗憾:这小子不上当啊?
唏嘘了一下,他又拿出手机,拔了出去。
“大哥,年货别买太多……让你们尝尝老家最正宗的蒸碗,秦岭最纯正的野味……哦对了,还有一瓶赤霞杯(犀角杯)泡的酒,回去后让王大夫(保键医生)看看,老太爷要不能喝,正好便宜老爹……”
电话里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赤霞杯……老三,你从哪弄的?”
“当然是弟子孝敬的!”
“我说的不是酒,我说的是杯子!”
王齐志一脸得意,“哦……你说杯子?他从地摊上淘的……
单望舒和叶安宁对视了一眼,齐齐的撇了一下嘴:就知道,他撺掇着林思成去京城,就没安什么好心。
看吧,这还没到家,就显摆上了?
……
不知不觉,年节渐近。
二十八,林思成开车,把王齐志一家送到了机场。
临登机,王齐志都还在唠叨:总感觉少点什么,感觉今年这个年,好像过得不是很得劲。
林思成笑着安慰:明年过年,一定陪老师去京城。
要的就是他这句,得了准话,王齐志才心满意足的上了飞机……
回到家,林思成又帮忙搬东西,往东曲江池村的老宅搬。
二十九准备了一下,大年三十,一家人两辆车,回了老宅。
两进的院落,就农村那种普通的宅子,以前前院住人,后院养牲口,前门后门种菜。
但地理位置极好,坐南向北,门口正好对着曲江池。
两千年左右,邻居举家搬到了上海。老爷子给老爹分了户,把隔壁也买了下来。
之后打通,又改造了一下。所以面积不小,零零碎碎差不多四亩出头。
收拾的也挺好,一到夏天,跟座园似的。
其实住的很少,也就逢年过节来一下。但只要一来,就热闹朝天。
从建国到八十年代,村里就出了两个大学生,第一个是林长青,第二个就是林承志。
一家子又是教授,又是公务员,又是重点中学的特级教师。父子俩性格忠厚,能帮就帮,江燕飞也待人宽和,所以口碑极好。
不管几时回来,不管远的近的,都要过来打声招呼。
车刚停到门口,铁门一响,左邻右舍闻声而来。
屋里坐不下,太阳也大,就坐了在院子里。老爹发烟,老娘发,老爷子负责寒喧,林思成带着矜持的笑,跟在后面扮乖。
等邻居走完,亲戚陆陆续续的进了院子。
都是老爷子的叔伯家的兄弟姐妹,一个爷爷的孙子,正儿八经的亲戚。每年大年三十,先到林长青这里。然后一家一天,一直轮到初四,已经坚持了十来年。
林林总总五大家,老人基本都健在,伯伯叔叔,大妈婶婶,以及姑姑姑父基本都来了。
年轻的也不少,除了兄弟姐妹,还有三位姐夫。
因为等着征地,姑娘基本不外嫁,结了婚生了孩子,也基本住在娘家。
带的孩子也不少,好一阵热闹。
老人和年长的进了屋,一群年轻人围着门口的越野车转起了圈。
“大切?这车纯进口,新的要四十多万?”
不止。
进口高配,裸车五十二万,王齐志要的急,还加了价,办下来六十万出头。
“思成,从哪弄的?”
林思成笑了笑:“是我老师的车,他回老家了,我借过来开两天。”
“你这老师可以!”
有钱不说,这么好的车说借就借?
都挺眼热,但都有分寸,没人提“借我开出去溜一圈”之类的话。
大致聊了聊,江燕飞喊着喝茶,一群年轻人也进了屋。
地方极大,两大间连通的客厅,两组沙发,两座茶台,依旧坐的满满当当。
提天一周就烧了暖气,屋子暖烘烘的,也没什么潮气。
林思成挨个打招呼,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笑眯眯的打量着他:“成娃越长越俊了,耍对象没有?”
这位应该叫二妈,林思成刚要回答,坐她旁边的女儿搭上了腔:“我记的成娃才二十一吧,都还没毕业,肯定没对象。”
“唏,现在的小娃初中就开始谈对象了,高中没上完,就啥都懂了。像成娃这样的,还缺个对象?”
“懂了算什么?有的娃都抱上了!”
旁边又有人插话,引来一阵哄笑,话题歪到了天边。
不好追着问,母女俩对视一眼。
林思成跟着笑了笑,帮老娘端茶。
沏完茶,江燕飞又开始给小孩发红包,一人一百。
不算少,建筑队的壮劳力一天也就挣五六十,一百等于两天的收入。
刚才说林思成没对象的年轻媳妇伸着手,开着玩笑:“三妈(婶),我也要!”
江燕飞白了他一眼:“有本事,你明年再生两个?”
“两个哪能够?春梅姐要生,也得生一窝……”
“你才生一窝!”
笑闹了一阵,几个女人张罗着去厨房,准备晚上的席。
一群人刚出客厅的门,春梅的手机响了起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个人看着这边。
又嘀咕几句,江燕飞看着林思成:“你春梅姐的两个小姑子去市里买东西,打不上车,你去接一下!”
林思成要了电话号码,刚拿起外套,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思成你不认识人,我和你一起去!”
这位是春梅姐的对象,刚说的两个小姑子,应该就是他妹妹。
林思成点点头,两人一道出了门。
姐夫姓陈,咸阳人,在陕西师范读的书。毕业后分配到了镇中学。和春梅姐结婚后,索性把户口也落在了二伯家里。
感觉文纽纽的,不怎么爱说话,但很有礼貌,说话先笑。
聊了半路,陈文昌像是才想了起来:“思成,你在西大读书?”
林思成点头:“是的姐夫!”
“今年大四,夏天就毕业了对吧?”
“对!”
“哦~”
哦了一声,陈姐夫再不吱声了。
只当他是随口一问,林思成也没在意,专心致志的开车。
其实不远,两个小姑子去的是芙蓉园的银泰百货,开车不到四公里。
但不是一般的堵,走走停停,开了快一个小时。
在车场找到人,把东西搬上车,两个姑娘坐到了后座。
都挺年轻,二十出头,长的也挺漂亮。
陈文昌正要介绍,其中个子稍高的那位趴着后座,眼睛扑楞朴楞。
“林思成?”
林思成顿了一下,看了眼后视镜:没什么印象?
他笑了笑:“你好!”
“呀,真的是你?我远远的就看着像,但没敢认!”
女孩很是高兴,“我在生命科学中药系,今年也大四!”
咦,不但是同学,还都在太白校区?
怪不得半路上的时候,陈姐夫突然问他是不是在西大?
林思成点点头:“好巧!”
“是挺巧!”陈佳玉很是活泼,指着陈文昌,“这是我亲哥!”
然后,她又指了指坐旁边的女孩,“这是我亲妹,也在师大,今年大二!”
兄妹三个,考的都是重点?
林思成由衷的夸了一声:“挺厉害的!”
“没你厉害!元旦前,我还在你中心打过小时工,帮着打扫过卫生!”
陈佳玉一脸兴奋,“林思成,明年你那还招不招人了?保洁也行……”
好歹读的是省级和国家级特色专业,你毕业不进医院,干什么保洁?
知道她在开玩笑,林思成笑着点头:“招!”
“咱们可说好了,我毕业了真去应聘……”
两人越聊越熟,陈文昌越听越懵:陈佳玉说的这个什么中心,好像是林思成自己开的?
他不是才大四吗?
看他一脸愕然,林思成解释了一下:“就一间修复瓷器的小工作室!”
陈佳玉盯着后视镜,撇了撇嘴角:小工作室?
她们系的实验中心,也就林思成的中心那么大。
但她没点破,而是冲着后视镜眨了眨眼睛。
两人隔着镜子,会心一笑。
陈文昌心不在焉,魂游天外:丈母娘和媳妇一直撺掇,说要给佳玉和佳怡介绍对象。
说心里话,自己并不是很看好:村里征地,断断续续的征了好几年,钱弄了不少,但也养出了一帮二世祖,务正业的就没几个。
但耐不住丈母娘和媳妇在耳边天天念叨,陈文昌拗不过,就让两个妹妹留下过年,想着应付一下算了。
直到和林思成出来,走到半路上他才反应过来:十有八九,丈母娘和媳妇瞅准了林思成。
不然不会刚一见,就问林思成有没有对象?
如果要问心里话,他当然举双手双脚赞同……
正想着有的没的,“啪”的一声炸响,林思成一脚刹车。
随着“吱”的一声刺响,陈文昌猛往前扑,安全带猛的一勒,胸口生疼。
同时,“咚咚”两声,后座上响起两声尖叫,随后,耳中传来“喀喀嚓嚓”的声音。
陈文昌都愣住了:车窗外还冒着烟,引掣盖上铺着一层红纸屑,挡风玻璃上留着一块火药炸射后的痕迹。
随后,玻璃就炸成了蜘蛛网。
谁他妈扔的雷王?
正惊疑间,“咣”的一声,林思成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兄妹三人怔愣了一下,也跟着下了车。
站在车头瞅了一圈,林思成走到了车边。
离他们不远,约摸五六米,路边有一家商店,门口站着七八个小伙。
有的二十出头,有的十七八九,头发染的五颜六色,衣服穿的乌七糟八,好几个还描了眼影画了妆。
叨烟的叨烟,拿炮的拿炮,斜着眼睛抖着腿,一脸挑衅的看着林思成。
闻名于后世网络的非主流杀马特见过没有?
这几个就是。
乍一看,打扮好夸张,外星人一样。但别奇怪,07、08年正流行,街上十个混混,七八个都是这样的打扮。
就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撞上……
林思成黑着脸:“谁扔的炮仗?”
“你爹!”
其中一个呛了一句,顿然一阵轰笑:“哈哈……”
林思成眯着眼,左右一扫。
这里应该是东三爻村,之前找张安世墓的时候,他在这儿转悠过好几天。
正儿八经的城乡结合部,俗称城中村,这样的年轻人不要太多。
一天无所事事,不是打牌泡妞,就是打架斗殴。
但问题是,你也不看看是什么车,你就敢炸?
他冷着脸:“谁炸的,出来!”
之前喊“你爹”的那个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一脸讥笑,“我出个寄吧,你要不要?”
顿然,笑声更大了:“哈哈哈……”
都是愣头青脑,最喜欢装老大的年纪。再加社会风气也是这样,只要有人起哄,这样的二杆子的胆子就会越来越大。
一群人跃跃欲试,满含挑畔,颇有“你再比犟,老子就干死你”的架势。
不乏想激着林思成先动手的。
于是乎,看到站在车边,茫然无措的两姐妹,有人“咦”的一声:“还有两婆姨?啧,真水灵……”
“走,叫上玩玩……”
“这车也挺好,这瓜怂应该挺有钱,再借点钱……”
说着,七八个小伙竟然真的走了过来。
林思成都愣住了:他知道这两年正是西京比较乱的时候,但没想,乱成了这样?
这是想明抢是吧?
好,我让你玩……
他当即拿出手机,直接拨给了陈朋:“陈叔,我们这会儿在三爻村,被人拦了下来……王教授的车已经被炸了……”
不夸张,一瞬间,陈朋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车炸了,怎么炸的?
关键的是,人呢?
(本章完)
第203章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第203章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王教授呢,受伤了没有?”
“王教授早回京城了,他都不在,受什么伤?”
陈朋:……
“车被什么炸的?”
“炮仗!”
陈朋一愣,咬住了牙:“林思成,大过年的,你能不能别大喘气?”
林思成瞄了一眼,看着越逼越近的几个小伙:
“陈叔,我真没哄你,真挺危险的:七八个十八九二十出头的黄毛,拿雷王一顿炸,把车拦了下来……然后说是要问我借点钱,还要把我姐夫的两个妹妹带回去玩玩……”
陈朋半信半疑:光天化日,拦路抢劫,还要强抢民女……不大可能吧?
但搞不好就得出点事:二十左右,正是傻不愣登的年纪,脑子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后果不后果的概念。又起了哄,一言不合就能干起来。
那地方又那么乱,更说不好哪个狗崽子身上就带着刀。到时伤人只是顺带,闹出人命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陈朋心里一紧:“你个傻缺,跑啊……”
“有两个女孩我怎么跑?”
陈朋愣了一下,当即拿起座机,边拨号码边骂:“放着城里不待,你跑那烂怂地方干啥!”
“陈叔,我老家在东曲江池!”
陈朋彻底没脾气:你说你这倒霉催的?
“林思成,你听我说:瓷器不跟瓦片碰,该怂的时候就认个怂,不行就跑,挨几下也没事,账留到后面慢慢算。你也别着急,我现在就安排人,最多三分钟到,就算你跑了,你那两个亲戚也不会有事……”
哄小孩一样的交待着,他又抄起座机的话筒,开口就骂:“胡晨光,你怎么巡的逻……东三爻村有人拦路抢劫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回答的,陈朋又一顿怒吼,含妈量极高。
这边还打着电话,那边七八个小伙已经到了车跟前。
陈文昌强装镇定,把两个女孩护在身后,拿着手机:“你们想干什么?我报警了啊……”
“你报你妈啊你报?”
嘴里骂着,一个小年轻一巴掌就扇了上来,“啪”的一声,手机摔出了七八米。
“你……你怎么打人?”
陈文昌下意识的回过头,准备去捡手机。但身还没转过去,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眼镜顿然飞了出去,脸上楞起几个手指印。
只觉火辣辣的疼,陈方昌都被打懵了,嗫动着嘴唇:“我们……我们是东曲江池的……”
小年轻愣了一下,斜着眼睛:“老子打的就是东曲江池的……”
两个女孩挺泼辣,虽然脸色发白,但一看亲哥挨打,上来就要撕巴。
林思成叹口气:“陈叔,已经打起来了……”
不等陈朋说什么,他忙挂了电话,奔了过来:“佳玉,佳怡,你们俩先上车!”
“上你妈……也是东曲江池的是吧?”
小年轻骂着,又朝着林思成的脸扇了过来。
不说东曲江池还好,一听东曲江池,其他几个也来了劲:以前两个村子争水,动不动就械斗。
乍然,旁边又冲上来两个,抓住了陈佳玉和陈佳怡的胳膊。
林思成后退了一步,躲过巴掌。顺手两把,把抓人的两个小伙推开。
力气很大,抓的也紧,“嗤啦”一声,陈佳玉的羽绒服被扯开了半边袖子。小伙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顿然,又一阵哄笑声。
这小子也是莽,也可能是觉得在兄弟们面前丢了人,脸上挂不住。小伙爬起来,骂了一声“操你妈”,又从兜里一掏。
“咔”的一下,刀刃跳了出来。
林思成都愣住了。
也不知是真想捅,还是吓唬他,小伙真就握着刀冲了过来。
陈朋刚刚才交待过,不行就跑,问题是这怎么跑?
身后就是两女孩……
林思成眼神一冷,猛的一拉车门,又狠狠的一撞。
刀子掉在了地上,小伙弯腰去捡。但将将够到,伸来一只脚,把刀踢到了车底下。
然后,头发一紧,好像有把钳子在头上乱搅。随后脖子一重,头禁不住的往下一低,一只膝盖准准正正的顶了上来。
“喀嚓~”
就顶了一下,林思成顺手撒开。
小年轻当即抱住脸,蹲了下去。
起初还有些懵,就觉得眼前突然一黑,脑袋发晕,耳朵里像是钻进去了一千只蜜蜂,“嗡嗡嗡嗡嗡嗡……”
随即,一阵剧痛传来……
“啊~啊~……我的脸,我的鼻子……我……我看不见了……”
叫的跟杀猪一样。
太快,快的猝不及防:前一秒,一群小伙还嘻嘻哈哈,看着同伴耀武扬威。但一眨眼,人就蹲在了地上。
仔细一看,双手捂着脸,血顺着指缝不停的往下滴,惨叫声尖的能刺破耳膜。
顿然,就像捅了马蜂窝:
“你妈x……”
“干死他……”
“我操你妈……”
嘴里污言秽语,捏着拳头就往上冲,有一个还捡起了一块砖。
林思成抬腿就是一脚,一点儿都不夸张:二十出头的壮小伙,被踹的双脚离了地,带着把跟在后面的一个也撞翻在地。
右边的一个举砖就砸,林思成伸手往上一抬,拿着砖头的手扬到了半空。瞅着空子,林思成扭腰摆胯,照着肋下就是一拳。
又是一声:“喀嚓~”
随着惨叫,左边的一个也冲了上来,林思成微一转身,一个摆肘。
“咚~”
仿佛铁锤砸了下来,腮帮子上陷出一个坑,小伙“啊”的一声,仰头就倒。
比之前更快,前后都没一分钟,八个小伙,倒下了四个。
正脸挨了一膝的将晕即晕,肚子上挨了一脚的坐在地上哼哼叽叽。
肋下挨了一拳的捂着腰,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滴。
还有一个,捂着腮帮子蹲在地上,“噗”的吐了一下,血水里混着两颗牙。
剩下的四个哪里还敢往上冲。
时间虽短,动静却不小,商店旁边的棋牌室里,左右两边的房子里,又冲出来了好多人。
“咋咧?”
“村里的娃被东曲江的人打了!”
“俄贼他妈……抄家伙……”
“让他赔钱……不赔个几十万,就弄死他……”
又一阵乱吼,比之前更乱。顿然间,就围上来了十几个人。
几乎人人都拎着家伙:铁锹、扁担、锄头、扫把杆……有人手里还提着一把杀猪刀。
林思成猛的拉开车门,先从车门一侧的储物阁底下掏出一把螺丝刀。又从方向盘底下一摸,拎出皮包。
改锥正手握着,“兹”的一声,拉开了皮包的拉链。
顿然,露出红彤彤钞票。
他拆开一沓,顺手一洒,钞票像是雪片,漫天飞舞。
哪有钱飞到眼前,不接的道理?
有人伸手就去抓,还有人跳起来抓。也有人弯腰,更有人追着钞票跑。
乍然间,刚还义愤填胸,同仇敌恺的一群人乱成一窝蜂。
林思成又把包往前一扔,九沓钞票散落在地上。
他指了指地上的钱,然后又指指身后的陈佳玉和陈佳怡:“抢钱,可以!但想抢人?”
稍稍一顿,林思成笑了一声,顺手一改锥:“来,抢一个试试!”
“嗤”的一声,大切的侧窗上多了一个洞,随后,就像烂布一样,整块玻璃软嗒嗒的耷拉下来。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小混混,书没读过几天,只知道无事生非,逞勇斗狠。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见钱眼开,要钱不要命。更知道挨了打的这几个瓜怂是什么德性。
更不是所有人都和东曲江池村的人有仇。甚至有几个,刚开始的时候就站在门口,从头看到了尾。
正想着要不要劝一劝,突然就打了起来。然后三下五除二,躺了一地。钱就被撒了出来。
再然后,车窗户上就多了一个洞,以及对面这小孩说的,抢钱,抢人……
有人当即就变了脸色,大声怒吼:“别捡,把钱放下……”
但哪能劝得住?
抢的最凶的,就是那八个小伙中还站着的四个。就数他们离的最近,眨眼的功夫,九沓钱加皮包就不见了踪影。
一直站在商店门口围观,从头看到尾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五六十万的车?
陕a·66666?
随手就能拿出十万块钱,而且说扔就扔,说撒就撒?
以及砍瓜切菜,一眨眼八个人就躺倒了一半……
这能是普通人?
几个人眼皮直跳,又对视一眼,然后,一个穿军装的走了出来。
还是个两杠一星。
他瞅了瞅林思成手里的螺丝刀,眼皮又跳了一下。
如果是刚来,他可能会怀疑一下。但他从头看到尾:这怂娃不但练过,出手还贼狠。
真要有人敢往上冲,他手里这把改锥真敢要人命。
转着念头,他勉力笑笑:“几个瓜怂开个玩笑,你咋还当了真?”
“开玩笑?”
林思成笑了笑,指了指前挡风,“拿炮拦车,玻璃都炸开了,这算不是算开玩笑?”
“八个人围着我,要问我借点钱,这算不算开玩笑?”
“要把我的两个亲戚抓走,带回去玩一玩,这算不算开玩笑?”
林思成抬起陈佳玉的手,指了指乌青的手腕,又指了指撕烂的羽绒服袖子,“这算不算开玩笑?”
“要不是我躲的快,已经被捅了七八个窟窿了!”林思成又指了指车底下的弹簧刀,“这算不算开玩笑?”
“之后,又被十几个人围着,拿刀提棒,让我赔几十万。不赔就要弄死我,这也是开玩笑?”
稍一顿,林思成叹了口气:“当街拦车,持刀抢劫,杀人未遂,蓄谋强奸……你帮他们算一算,能判几年?”
每说一句,军官的脸就黑一分,额头上的青筋止不住的跳:这怂娃手狠,心更狠?
他撒钱不仅仅是为了解围,还想把那几个瓜皮送进去?
剩下的四个黄毛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想着要不要揣着钱,偷偷的溜。
有一个稍聪明一些,想着要不要把车底下的刀子捡回来。
正转着念头,“吱”的一阵。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三辆车停到了路边。
两辆警车,一辆防暴车。
随后,“咚咚咚”的一阵,七八个大盖帽和十几个武警跳下车。拿枪的拿枪,提棍的提棍,举盾的举盾。
有人认识,喊了一声“胡所长”,刚要迎上去,武警就冲了过来。
“蹲下……全部蹲下……”
嘴里喊着,棍也提了起来。
林思成见机的快,拉着陈佳玉和陈佳怡往下一蹲。陈文昌稍慢了一点,挨了两棍。
有个黄毛想跑,武警抬手就是一枪。橡皮子弹打了在腰眼上,“啊”的一声惨叫,兜头就倒。
一时间,就如马蜂炸了窝。刚刚跑出来,看戏都还没看明白的一群人扭头就往家里跑。
只听“咣咣咣”的一阵关门声,商店方圆三十米内,已看不到一个闲人。
唯有中间那一伙,不分好坏,齐齐的蹲了一圈,少说也有二十多号。
直到这个时候,胡所长和几个民警才走了过来。
看到林思成,他愣了一下:怪不得陈局张嘴就骂娘?
当时林思成在曲江一带找张安世墓的时候,他又不是没见过。陈局那个殷勤,那个关心?
参与抓捕的时候,他还是主力之一,很清楚那伙人是怎么被逼出来的,林思成又在中间出了多少力。
之后,内部通报,科长级及以上全部参会。整个案情当中,林思成起了多少作用,胡晨光一清二楚。
包括老局长送了一枚军功章,他也略有耳闻……
但胡晨光没吱声,任由林思成蹲着,安排武警戴手铐押人。
随后,他又瞅了一圈,又怔了怔。
前挡风炸的像蜘蛛网,上面还有大型鞭炮炸过的痕迹。
侧车窗上开着个洞,上面还扎着一把螺丝刀。
武警从几个黄毛的怀里搜出几沓钱,以及一个皮包。包括马路两边,还有没被抢完的钞票。
一个女孩的羽绒服袖子烂了半边,两个女孩的手腕上都有乌青。
关键的是或躺或蹲那四个:两个骨折,一个打掉了两颗牙,还有一个可能伤到了脾……
当同事从车底下捡出一把弹簧刀时,胡所长再也没法镇定,眼皮“蹭蹭蹭”的跳。
陈局说,三爻村有人拦车抢劫,他还不怎么信。但现在一看:这何止是拦车,这他妈是持刀?
大过年的,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隐晦的给林思成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放心。胡晨光拿出手机,跑到一边给陈朋汇报。
陈朋一听,人当即就麻了:“胡晨光,你说拦车的几个?”
“突击审讯了一下,至少是八个,躺下了四个,伤的都不轻……这边就林老师动了手,不过是对方先动的刀,问题不大……”
陈朋咬住了呀:这是谁先动手不动手的问题吗?
公然拦车,持刀抢劫,只要对方不停止,就可以无限反击。
他惊的是自己一语成谶,那几个瓜怂竟然真的带了刀?
一时间,陈朋又惊又怒,恨不得冲过去给林思成一脚:老子电话里怎么交待的,不行你就跑。挨几下也没事,事后再算账。
你他娘的倒好,莽着头就干……万一捅你一刀咋办?
先不说王齐志会把他怎么样,师父保准先把他的皮给他扒一层……
他越想越气,吼着胡晨光:“别弄所里,弄到分局,我马上过去……”
一撂话筒,陈朋抓起大盖帽,骂骂咧咧的出了办公室……
车太少,人太多,来回跑了两趟。
单独上了一辆车,关上车门,胡晨光才客客气气的打了声招呼,又把手机还给他。
林思成先给老爹打了个电话。
大过年的,也是够悲催的。问题是,谁能想的到?
一路往北,过了芙蓉园,又过了大雁塔,开了进陕博对面的雁塔分局。
陈朋背着手,站在台阶上。
盯着林思成下了车,他冷笑一声:“林思成,你长那么长两条腿干嘛的?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能打,要不要我给你叫皮兴昌(武警支队支队长),让他陪你过两招?”
林思成被骂的一愣一愣,好久才叹了口气:“陈局,事情发生的太快,真的是猝不及防……当时,我不是不想跑,而是一跑,那刀就捅两女孩身上了……”
陈朋愣了一下,哼了一声。
他再是私心重,再是恨铁不成钢,但让林思成扔下女人挡刀这样的话,着实说不出口。
他又瞪了林思成一眼:“你当时就不该停车,更不该下车!”
林思成格外无语:“陈局,我要知道会出事,我今天连门都不会出你信不信?”
陈朋无言以对:有钱难买早知道,谁知道会出事?
看左右没人,他压低声音:“这事你想怎么办?”
林思成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个屁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敢拿十万块钱漫天撒?”
林思成装听不懂,低着头不吱声。
骂归骂,其实心底里,陈朋还是很想给林思成喝声彩的。
两个村完全称得上是世仇:以前为了抢水,动不动就械斗,又不是没打死过人?
被围住那一刹那,林思成但凡钱撒的慢一点,但凡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会儿躺重症监护室里的就是他。
怪不得那么对师父味口:就这性格,就这份临机决断,你不当兵干警察,你搞什么研究?
正暗暗可惜,几辆车开进院子,将将停稳,几个人跳了下来。
林长青、林承志、江燕飞……以及好多亲戚。
林思成又叹了口气:大过年的,真是倒霉催的?
都没顾上打招呼,林思成就被带了进去。
众目睽睽,陈朋也不可能让他们打招呼。
随后,陈朋正想着上楼以后,派人把林长青叫到办公室给他交个底,三爻村的人就追到了分局。
他们不认识林长青和林承志,却认得大伯二伯,认得春梅一家。双方在大厅好一顿吵,出动了十几个警察才分开
对方当然只捡有利的讲,所以林家这边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拦车、抢钱、调戏、持刀。
就只知道,林思成把三爻村的四个后生打进了医院:一个被打掉了两颗牙,剩下的三个全部骨折。
要说不慌是假的:林思成打坏了人,而且打坏了四个。其他不说,光是那两颗牙,就得被判半年。
即便能赔钱,可以不坐牢,是不是也得留案底,乃至拘留?
以后这学还怎么上,这工作室还怎么开?
但江燕飞一万个不信:“林思成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打人?”
林长青和林承志也不信。
这半年来,林思成的变化爷俩有目共睹。说心理话,就林思成现在的性格,比林承志都要沉稳。
怎么可能会行凶伤人,更不可能动刀。
下意识的,林长青就想起了铜川的那几位追到西京,又把林思成哄到茶楼的那一幕:镇定自若,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以及,中心揭牌的那一天,来的那些朋友,以及领导。其中就有刚到门口时,站在台阶上悄悄的给他使了个眼色的那位陈局长。
他见了林思成就自称叔,两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有这样的头脑,有这样反应能力,还有这样的朋友,这样的关系,林思成怎么会浑到和一群渣滓放命?
所以,对方肯定没说实话。
一时间又惊又疑,林长青正想着要不要给王齐志打个电话,两个女孩先被放了出来。
刚看到春梅,陈佳玉嘴一撇,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嫂子,嬢嬢(陈文昌的岳母),他们拦住车,拿着刀要抢我们钱,还要把我和佳怡拉走强奸……
林思成拦着他们,但差一点就被捅几刀,然后才和他们打的架……你看,我和佳怡的手腕都被抓青了……”
捅几刀?
林思成差点被捅了几刀?
看着两个女孩乌青的手腕,江燕飞脑子里“嗡”的一下:这帮天杀的,他儿子差点没了……
她刚要冲上去吵,甚至是打一架,被林承志给拦了下来。
爷俩也一阵后怕,暗暗的骂了林思成几句,又对了个眼神:照这么一说,林思成是正当防卫?
正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问问,陈文昌也被放了出来。
拉到角落里好一顿问,几个人彻底怔住。
对方拦车是真的,过来抓两个女孩也是真的,动了刀更是真的。
但林思成一打八,一人一招,就把四个打进了医院……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有点玄幻。
但这不是重点,而是之后被围住,林思成当街撒钱,以及后面,拿了把螺丝刀拼命?
哪怕只是听陈文昌讲,哪怕只是想像一下,都感觉头皮发麻:林思成的反应但凡稍慢一点,即便被打不死,也得被打残。
还好,有惊无险……
……
全部按程序,该治的治,该审的审,包括送到医院的也不例外。
不到两个小时,警方就搞清楚了全部的来龙去脉。
几个地痞喝了点酒,聚在商店门口炸炮吓人。玩了一阵,觉得炸人不过瘾,就开始炸车。
碰到林思成之前,已经炸了好几辆,有一辆被炸停后,车窗刚降下来,直接就把一枚雷王扔进了车厢里。
司机骂了一句,就被围住扇了顿耳光。开过去之后,司机报了警,等警车来,几个黄毛已跑得没了影。
警察一走,又聚到了一起。不但没收敛,反而更嚣张,胆子也更大。
然后,就炸到了林思成……
如果论性质,不可谓不严重:关键是动了刀,那之前的叫嚣的“借点钱”,“把这两婆姨带回去玩玩”,就不可能是开玩笑。
陈朋的建议是严办,李春南的指示,也是严办。
既然要严办,关键人物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放走……
晚上,在分局办公室吃的饭,四菜一汤,羊肉韭菜馅的饺子,贼香。
林思成端着盘子,边吃边看春晚。安徽的鼓灯,跳的真不错。
陈朋还开了一瓶酒,半是调侃,半是试探:“你看,你要是警察,再遇到这样的事,是不是就成了‘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还打什么打,证件一亮,他动一下试试?”
林思成一脸迷茫……这次是真迷茫:陈朋明知道,他不可能来当什么警察。
那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朋诡异的一笑:“要不这样,陈叔我给你走个后门,给你弄个顾问证,带警徽的那种……想不想要?”
愣了一下,又“唏”的一声,林思成一脸嫌弃:陈局长,你蒙谁呢?
自己如果想当什么顾问,关兴民……哦不,人家现在高升了。应该是市鉴,从上到下绝对举双手双脚欢迎,何需找你陈局长走后门?
你也是真可以,逮着机会就想给我下套……
他放下筷子,刚要说什么,门被敲了两下。
随后被推开,李春南走了进来,穿着警式衣,兜外面露着瓶盖,一看就是老西凤。
陈朋和林思成都站了起来,问候了一声。
李春风把酒放到桌上,又笑了笑:“沉着冷静,当机立断,不错!”
陈朋扯了扯嘴角,暗暗嘟囊:师父,你不骂他就算了,你还夸他?
虽然,这小子确实挺果断……
然后,陈朋又让厨房炒了两菜,三人边吃边聊,喝完了两瓶,又看完了春晚。
也算是稀罕:两辈子,第一次在公安局过年。
林思成暗暗感慨。
他还不知道,那几个受了伤的家属带着人,冲到了老宅里……
……
老太爷上了岁数,不敢熬太晚。差不多三点,一家子就上了桌。
大大小小二十余口,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王齐志开始吹牛。三句不离林思成,一说就是鉴了什么宝,捡了什么漏。
吹到兴起,正准备把奇楠珠和药酒拿出来,电话“嗡嗡”的一震。
顺手接通,刚听了没两句,王齐志脸色一沉。
然后,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很少见王齐志这样,一家人不由错愕。
好久,挂了电话,王齐志黑着脸,眼睛里冒着凶光: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