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诱的清冷男主他黑化了》 第1章 观怜为亡夫守节的寡妇 偌大的佛堂中待人群散去后,安静得针落可闻。 女人跪在蒲垫上,素色外裳下的淡紫色裙裾如花倾泻般逶迤在脚边,将窈窕的曲线衬托得清瘦,满头的青丝盘成松髻,因时辰紧迫没取下的簪子还在发髻中。 她对面着悲悯众生的神佛,低声诵经。 “娘子。” 从外面走进来的侍女对她俯身。 女人转过头,几缕碎发沾在脸颊边,那双楚楚可怜的狐媚眸如有涟漪,看得人浑身发酥。 哭了许久未讲话,所以嗓音哑得听不出本音:“他们走了吗?” 侍女小雾答:“回娘子,家主已经走了,而夫人还在主殿求问老法师,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便会离去。” “哦,这样啊。”她语气一丝悲戚都无了,两扇乌睫眨得很无辜,乌黑的瞳孔蒙上一层浅雾,勾得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些,看看她眼中是不是藏着一轮弯月。 “那我们走吧。” 她蹒跚着发麻的脚,朝着外面走去。 小雾赶紧跟在身后。 谢观怜走出佛堂,艳妍的眉眼上沾着点丧夫之痛。 候在外面等她的吴婆子上前,“娘子请低头。” “多谢。”谢观怜体态柔媚地垂下头,眼尾上的湿润越发明显,颊边未施粉黛,却有三分艳俗之色。 活脱脱的祸水模样。 吴婆子视线落在她宛如一段雪色的脸颊上,替她仔细地戴上轻纱一尺长的帷帽,低声道:“娘子不必言谢。” 轻纱如雾覆下,周围用纱帐围得看不清脸,谢观怜脸上的神色霎时消失。 这是李府的人专为送来寺庙的年轻寡妇准备的,为的是不让男人看见。 戴上帷帽后,吴婆问道:“娘子可要坐步撵?” 小雾在一旁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话:“自然要,昨夜有佛子晨敲钟,暮诵经,娘子夜里都还没有好生歇下,今儿夫人与家主便来了,刚才娘子又在里面跪了这般久,现在走路都是我扶着的,怎会不需要步撵。” 像是印证了她的话,谢观怜身子无骨似地往小雾身边靠了靠。 吴婆见状也不敢耽误,毕竟家主与夫人还没有走,当即遣派一边的李婆子去抬步撵过来。 很快步撵便抬过来了。 谢观怜抬起珍珠素纹绣花鞋,一副弱柳之姿地倚坐在上面,闭眸浅憩。 小雾说得没错,昨日为能听见第一声敲钟,她早早儿便守在那里等着,黄昏时又去罗汉塔,听佛子代替空余法师给僧人讲解经文。 这一段时日都是这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然方才李府的大夫人就将她拉去盖上棺材,陪她那早逝的儿了。 不过她如此晨昏晓暮,凭栏而望,在别人的眼中是为了连面都未曾见过的亡夫祷告,只有她自己晓得,其实只是为了引起一人的注意。 沈氏被遗弃在迦南寺的嫡长子,沈听肆,现在被誉为迦南寺佛子的悟因。 每日能看见那张谪仙似的脸,也算是她在迦南寺消磨时辰的一剂良药。 只可惜,这佛子般的男人一心向佛,她都趁着人不经意地丢了好几次手帕,他次次都能目不斜视地越过,背影如清风之朗月,干净得连世人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是亵渎。 她甚至都怀疑这半年来,他可能还不认识她。 谢观怜刚才又在里面跪了很久,此刻两位 婆子抬着步撵不算很稳,摇晃得她昏昏欲睡。 她抱着双臂阖上双眸,忽地想到了些往事。 她本是落魄的士族女,祖上原本在君主身边有不少的能人,他们穿梭于各国间,充当说客,谢氏曾经繁荣一时。 后面到父亲入士便不得君主的眼了,受了打击的父亲整日只晓得饮酒作乐,谢氏才渐渐落魄,不然她也不会被嫁到李氏来冲喜。 李氏选她冲喜,最初是看中了她命格硬、凶,娶来给大房唯一的血脉三郎君换命。 许是她的命太硬了,还没有下轿子,三郎君便一命呜呼了。 大夫人觉得是她克死了他,便哭闹着当场要将她吊死,好一起办丧事。 而族长却回绝了她,派人将她送来迦南寺。 这半年她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在禅院中抄写佛经,不若便是去听法师悟禅。 许是族长看她还算乖顺,便将看守的人撤走,留一两个小丫头近身伺候,好彰显仁德。 毕竟要想要一块贞节牌坊,不派人再守她十年二十年只怕是也得不到,也枉费了他们费尽心思将她送来迦南寺,刻意送到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迦南寺乃皇家寺,里面的老法师乃当今君王的兄长,荣王,而荣王身边的大弟子是第一大士族,秦河沈氏遗弃的嫡长子。 若说谢观怜是落魄的士族,能给普通世家冲喜,那秦河沈氏便是众人再过几百年,也难以企及的名门望族,错综复杂的朝廷中,一半的权臣都是沈阁老的弟子,所以如今的沈氏如日中天。 所以她得要在这些富贵的‘众人’眼前,替尚未见过面的亡夫守节,等过十几二十年后得了贞节牌坊,她这一生也算是有所意义,算是值得了。 谁让她是女子,贞洁要牢守在裙裾下,还要用一生换全族的荣耀。 “娘子,前方有开坛讲法,我们要不要绕过去?” 小雾的声音从纱帐外传来。 谢观怜睁开眼,懒懒的用纤玉指尖挑起一角,透过缝隙看向不远处。 迦南寺的僧人大多穿藏青,而只有带发修行,亦或是俗事难了的人才会穿旁的颜色。 因为这种人哪怕剃光了头,也一样心不宁,难向佛陀。 正譬如,莲花盛开的水榭围绕之中,盘腿而坐莲台上,眉眼慈悲的白衣佛子,骨骼修长的手持着念珠,冷感的肤色白晃眼。 白色清冷,却被他优越的身形赋予了沉稳的力量感,似雪山之巅圣洁的莲花,无人沾染过。 那便是老法师身边的唯一亲传弟子,悟因法师,这几年老法师身体愈渐不好,迦南寺中诸多开坛讲法皆是由他代替,悟因俨然迦南寺现如今的大法师。 可这位‘大法师’却是位俗家人,并非真正的僧人、度化世人的佛子,他眼中的悲悯是假的,只有一张禁欲出尘的脸是真的。 不过那又与她何干,她只是对那张皮相生出了爱。欲。 谢观怜看得入迷,忘了回小雾的话。 “娘子?”小雾疑惑地转头。 只见透过被一截白葱玉指挑起的一角,隐约瞧见从里面露出女人半边脸,唇不点而朱,眼光盈盈盛着令人移不开眼的春情。 这副神色与那些见到悟因法师的女子一模一样。 小雾暗道不好,娘子又走不动道了。 她这娘子模样好,别的更好,唯有一点时常令她心惊胆颤不安心,那便是娘子的癖好,只有相处久的人才清楚。 娘子太喜欢那种不染俗欲,一身林下清风之气的佛子了。 而放眼整个迦南寺,很难找出比悟因法师,还符合娘子眼的佛子,故而每每哪怕是远远的看见悟因法师的背影,娘子也很难移动脚步。 家主将娘子送来迦南寺,这半年有人守着,她倒还装得端庄柔善,现在只留几人,简直送狼进羊圈。 小雾心道不好后,果不其然听见了步撵中的娘子摸着鬓上,语气无辜地小声惊呼,“啊——” “夫君去世前送我的那支簪子好似丢了,这可如何是好……”谢观怜急得快哭了,声线柔柔的,像是一只小猫用爪子轻轻挠在掌心。 “娘子……” 谢观怜打断小雾的话,“你们先将我放下来,去帮我去祠里寻寻,小雾陪我。” 这半年她待人温和,且甚少多事,所以身边那些李府的人都对这位,年纪轻轻便守寡的娘子很是怜悯信任。 她们闻言并未多想,放下步撵,一人折身回去寻她方才所描述的簪子,而剩下的一人则与小雾一起陪在她身边,进了一旁的小禅房中。 菱花窗牖半敞,戴上帷帽遮住面容的女子倚在窗边,腰肢被勾勒出纤细的弧度,好似一掌就会被人握住这段。 她对面正对着莲台。 眼看周围的听完法会的人陆续散去,莲台上的青年佛子踱步而下,雪白的僧袍被风卷起如月下折梨花。 美,委实美得圣洁。 谢观怜眨了眨眼,忽而转头对不远处的守着的那人,柔声道:“李嬷嬷怎还未回来,你去与她一起帮我寻吧。” 吴嬷嬷闻言面露迟疑,看着对面无害的娘子。 虽然娘子在寺中,但人多眼杂,万一被不长眼的男子撞见,毁了娘子寡妇的名声,她可担当不起。 谢观怜早知晓她不好打发,慢慢地垂下头,低落的语气隔着层层薄纱传来,含着对亡夫的眷恋与伤情。 “那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若是连最后的念想也无了,还不如像婆婆说的那般,早早去陪夫君……” 话没说完,吴嬷嬷便将她打断,犹恐她生出轻生念头。 “娘子稍等,奴这便去与李婆子一起找找……” 吴婆子说完又好生嘱咐小雾照顾好娘子,然后才离开禅房,出去前还将门从外面拴上。 谢观怜听见栓门的声音并未太在意,而是站起身,卷起素色广袖露出纤细白净的腕子。 身后的小雾一脸丧色,“娘子。” 谢观怜转头,隔着帷帽的纱幔对她莞尔,柔声道:“我去一炷香的时辰便回来,乖乖在里面等我。” 小雾无力地垂头,期期艾艾地望着她:“娘子你要去哪里?” 谢观怜蹬上窗沿,头上戴的帷帽被风卷起,隐约露出藏在里面的绝艳面孔,如美艳的小蛇坐在从窗沿上,腔调含笑。 “当然是……去看看佛子。” 第2章 黑痣香汗 。 悟禅结束,周围的人已散得七七八八,青袍僧人弯腰拾着周围的蒲垫。 莲台上的青年踱步而下,脖颈上挂着的菩提珠如白玉般泛着光泽,雪白的僧袍衬得他肌白胜雪,眉宇的慈悲似有似无。 沈听肆耳畔皆是其余僧人恭敬的问好声。 “师兄慢走。” 他微敛乌睫,一一回应。 走出讲禅的庭院,他缓缓行在幽静的小道之中,一袭白袍如漱冰濯雪,冬阳透过光秃的树干落在袍上如渡上一层圣洁。 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女子微急促的娇音,拖长的尾调如含了朵绽放的花。 “悟因法师,请稍等……” 沈听肆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对面捉裙奔来的女子,头戴的帷帽因跑得急,雾纱两边散,露出因跑的急得泛薄粉的脸。 那是张极其柔媚的脸,眼尾盈着潋滟的水色,雾面上布满薄薄的香汗,身上单薄的绫罗裙在奔跑中宽大的裙摆绽放,胸脯上露出的一点白腻,如珍珠膏涂抹在上面,又白又透着淡粉。 随着她的跑近渐渐放慢脚步,被风卷起的纱幔垂下,遮住那惊鸿一瞥的玉颜。 谢观怜停下步伐,眺望不远处周身祥和的佛子。 他那双漆黑的眼珠如浸在月中,极其温和,很容易让人忽视他身形生得极其高大,深邃的五官昳丽得极具攻击性。 要是这样的男人泄出露骨欲望,得多美。 性。欲的美令她交叠搭在腹部的手指微颤。 想看,现在就想要看见,想到浑身还有种说不出的热。 她眼眶沁出水光,轻咬住朱红的下唇,尝到一丝石榴的甜,心中那种焦躁在甜味下缓缓平复。 “怜娘见过法师。” 沈听肆看着她在相隔五步的距离,捂着胸口想要压抑急遄的呼吸,柔柔的喘息仿佛要引起男人的无限遐想。 这是明德园的人。 明德堂大多数都是失去丈夫,前来修行的寡妇。 而 眼前这位便是这群小妇人中,被议论得最凄惨之人。 落魄的士族女,嫁给要死的男人冲喜,夫君连她进门拜堂都来不及便一命呜呼,夫家以其命里带煞为由将她赶来迦南寺洗清罪孽。 这样的听闻这半年来,他早已经听过不少。 他敛下眼寡淡的眉眼,温和中透出疏离:“檀越不知还有何事?” 谢观怜听见他冷冷清清的声线,与刚才在莲台上如出一辙的高不可攀,心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她压下心中的颤意,矜持地压下脖颈,似有些羞赧,“悟因法师方才讲的我没听见,想问问法师有没有相应的书,我好回去禅悟。” 连声音都小得如微弱的水花飞溅,无辜的语气经不得细品,能将人浑身的燃烧。 谢观怜摆出最温顺的姿势,哪怕帷帽长得将她的身形罩住大半,还是依稀能窥见纱幔下若影若现的身形轮廓,一袭薄薄的绫罗裙在尚未消融寒意的冬日,但凡是正常男子都有怜惜美人之心。 但眼前的佛子自始至终都温柔得冷淡。 “《楞严经》,檀越若是有兴趣,可前去藏书阁翻阅,且这月末还有一场讲法。” “原是这本啊。” 谢观怜语气诧异,目光透过纱幔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这本书我知道,一直想要看,但实在太晦涩了,很难看懂,法师我若是有不懂的可以亲自来找您吗?” 这句话并不带勾引,甚至还极其尊敬,眼神亦是清明无垢。 青年微掀薄眼皮,望着她温声道:“藏书阁有注释书,若檀越不清楚可翻阅来看。” 极其温柔的拒绝,让人感觉不出难堪,却又拒绝得彻底。 谢观怜早知晓像这般德高望重的佛子,甚至还因模样生得出色,自幼便享受众人膜拜的目光, 比如今日在园中的那场法会,底下清一色妆发妍丽的女子,哪怕明知他是佛子的身份,还是会飞蛾扑火而来。 所以她并不气馁,而是小声用听不清的声音,失落的微弱‘啊’了声。 她看了眼面前的清冷佛子,垂下头,翕动唇瓣问道:“那月末还是法师吗?讲的是那一卷?” 青年垂下乌黑的眸,低声道:“四种决定清净明诲。” 谢观怜弯眼浅笑,“多谢法师。” 说罢,她见时辰也不早了,福礼后迈着款款莲步离去,弱柳扶风的身段好似一段水中芙蕖,摇曳生姿,尽是妩媚。 青年佛子目光从她的背影收回,神色淡然地转身离去。 回到小禅房,谢观怜从窗户爬进去。 小雾见她回来得比预想要早,当即松口气,上前去帮她一起整理凌乱的帷帽和有些脏的裙摆。 “娘子,下次你可不能再如此了,若是万一被吴婆子和李婆子撞见,恐怕要将你锁在院中,要让夫人晓得了,只怕你想要出来就难了。” 谢观怜‘嗯’了声,淡然的将素锦珍珠靴上的泥土用帕子仔细擦拭干净,心中想着方才见过的那青年果真生得好。 刚来迦南寺第一天,她便远远地瞧上了。 彼时她被一顶四面围绕的白轿子从后门抬进来,不经意听见他讲禅的声音,清如坠玉落湖,泠泠动人。 顺着声音看过去,霎时惊艳了她的眼。 如何形容那张脸? 月下玉石,冒着仙气儿,泛着柔善的玉泽,温柔得虚假,克己复礼且疏离自然。 尤其是喉结上那颗点睛之笔的黑痣,滚动时含着勾人的欲气。 想到刚才看见的佛子,谢观怜弯起眼眸,无端失笑。 小雾听见她很轻的一声笑,下意识抬头看去,但娘子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谢观怜压住愉悦,伸手轻捏小丫头的脸颊,道:“今日受惊了,晚些时候出去玩罢,我就乖乖的待在禅房内,绝对不出去。” 娘子虽然看似温柔得不着调,但实际却说的话几乎都不会是假的,小雾放心了。 “娘子不出去就好。” 小雾刚说完不久,门口就响起了门栓被取下的声音。 两人连忙坐回原位。 门被打开,两位婆子从外面走进来。 室内如常,并无任何不妥,娘子仍旧戴着帷帽,如离去那般倚在窗沿。 吴婆子打量一眼,拿出簪子递过去:“娘子,这可是您不慎丢了的簪子?” 谢观怜接过她递来的簪子,眼含欣喜,难掩激动:“是的,就是这一支,辛苦你们走一趟了。” 她望向两人,哪怕看不见面容也能感受到透出感激。 吴婆子放下心,摆手道:“娘子言重了,我们快些回去罢。” “嗯。”谢观怜将玉簪插进发髻中。 簪子自然是真的丢了,是在那些人拉她进去时推搡了那一下掉的,原是没打算要的。 谢观怜敛下长睫,随着两人继续往另外一边走去。 回到禅院,她进禅房前临了想起方才在外面,他说的那本经书,其实她并未看过。 “小雾。” 小雾上前:“娘子怎么了?” 谢观怜道:“你帮我去藏书阁寻一本《楞严经》来。” 小雾点头,转身出去。 谢观怜回到房中,坐在窗边等小雾回来。 很快小雾捧着经书回来:“娘子你要这本书作何?” 娘子在这里抄的经书都是与超度、祈福有关的,还是第一次见她要看其他的书,不由得心生好奇。 谢观怜垂眸,纤白手指翻开一页,道:“无事,随便看看。” 小雾‘哦’了声,遂出去继续做别的事。 因是寡妇的身份,不得穿艳色,房中亦不能有除去灰、白、黑等近沉黑色之物,故而房中单调得只有黑白,连喜欢的颜色都只能穿在里面。 惨白的墙面与灰黑床幔,处处透着冷清。 她倚在窗边,仔细看经书,偶尔翻开注释慢慢领悟。 待看完他所说的那一卷《四种决定清净明诲》,她发现开头便是告诫世人禁色慾的。 谢观怜放下经书没再看,不禁蹙眉暗想,他在暗示让她老实些? 可又觉着是自己主动询问,而且他也不会胡诌一篇经文来搪塞自己。 不管如何,短暂的几句话让她确信了一点,这位悟因法师果真不是表面那般看似平易近人,甚至很矜傲,眼中从未真正将人容下过。 窗外的禅院周围环着矮墙,隐约能看见很远之处有高尖佛塔,夕阳坠下,被尖塔刺穿。 书本碰撞木质发出的沉闷声,让她眼中浮起朦胧的浅笑。 很巧,她就喜欢这般不近世俗的佛子。 这样的人若是溺在情。色之中,定然好看。 这种人也好,但凡被甩弃也拉不下脸面纠缠,而且她现在只要奸。夫是他。 因为他恰好生了张好看斯文的脸皮,又是禁欲的佛子模样,甚至连一颗痣都长在她的心尖上,她很难不心动。 所以她只打算与他暗地来往,偶尔尝欢抚慰寂寞便可,并不打算公之于众。 但能不能勾搭上悟因,并且他还愿意当见不得光的情人,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谢观怜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颌,卷着经书无趣地轻敲窗牗。 真难。 第3章 佛子世人称他佛子,都忘记了他并未出…… 迦南寺中夜里阒寂,灯火都甚少有。 明镜堂中,年迈的法师跪坐在蒲垫上,偌大的室内,周围佛像低下悲悯的眉眼,从高往下凝望下方念经之人。 因为安静,故而一点脚步声响起,在黑夜都很明显,与敲击的木鱼声渐行渐进。 阶下花枝冷艳,堂前佛光微茫。 青年撩开灰白僧袍跪坐在空余法师身边,轻敛眉眼,浓长乌睫在颧骨上拉出暗影,殷红薄唇微动:“师傅。” 咚—— 木鱼声停下。 空余法师掀开眼皮,清明的眼珠呈年老褪色的灰,侧首看向身边的青年道:“他们可有来找你?” 沈听肆道:“来了。” 白日讲完法会,那些人便候在他的院中,方才离去不久。 空余法师眉眼柔慈:“也应该来的,毕竟要不了多久,等你爹辞世,他们再想来找你恐怕难了,如今君主时日也无多,底下几位皇子看似各个都乖顺听话,谁知再过几年又会发生何事。” 如今天下局势复杂,各方权贵都在观望君王会立哪位皇子为太子,而其 中沈氏乃中氏族中的流砥柱,沈家主在亡妻产子死后,听君主赐婚娶了妻妹,至今还无所出,倒是通房、小妾生出了庶子庶女。 所以这些人才会在现在就急匆匆地寻来。 沈听肆低垂的脸庞被灯火照出几缕神性,腔调徐徐如雪,温润不足清冷有余,使人听不出语气:“倒是没料到先来之人是陈王。” “陈王?”空余法师蹙眉,“看来这几年流言他痴傻愚钝皆是假的。” 说罢,转音问道:“那你是如何作想的?” 巨大的神像悲悯眼神下,沈听肆洇湿的眼尾荡出柔意,瞳色被覆盖了一层慈悲的薄雾:“我想先看接下来还有谁会来,万一……有更有趣的呢?” 空余法师不置一词,一个扮猪吃老虎的陈王自然算不得有趣,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既要夺得那天下霸主之位,单靠装疯卖傻活、浑浑噩噩过这些年是无用的。 这天下将会如何变换,与他这早已遁入空门之人无甚关系。 但空余法师忽而想到一桩,尚未有结果的往事,思忖道:“如今各路诸侯为各自的利益皆已有了反心,而当年岩王妃产下的孩子自从被偷之后,这么多年了仍旧没有找到人,任命为昌南总指挥使的曾利当年叛变岩王投效君主,前不久又去了一趟雁门,你看也派些人去找一找。” 岩王乃他至交好友,临终之前派人将遗愿托付给他,现在恰逢他在找丢失在外的龙王令,顺便也得替岩王找一找遗孤。 沈听肆温慈地敛目,心中快速掠过岩王平生之事。 岩王自从夺位失败后,这些年被囚困在丹阳,一直在暗地寻找被人偷走的亲生孩子,可人海茫茫却连是男是女都不知。 直到前不久,岩王被君主赐毒酒鸩杀,用以镇压其余蠢蠢欲动的藩王、有反心之臣,如此一代枭雄的一生才彻底落幕。 虽然岩王败了,但当年效忠于他的人仍旧不少,若是寻到岩王遗孤不失为一件趁手的‘号召令’,于他利大于弊。 他对空余法师颔首,“悟因明白。” 空余法师乜了一眼他,猜到他已在心中对比利弊,遂没再说什么,继续敲击木鱼。 巨大神佛下两人的身影被拉成伥暗的线。 。 冬日,清晨的寺庙总是被浓雾笼罩,瓦片在微光中落下几滴雾气凝结的水滴。 在寺中传来第一声晨钟暮鼓,远处开始渐渐响起僧人的诉经声,谢观怜便已经起了。 今日天冷,她没将长发挽起,而是戴上毛绒帽,低压在白净的额头上,透白的小脸衬得越发小,身上也穿了件雾黑毛领大氅,身形遮住七八分。 还和往日一般,谢观怜抱着半熟宣纸抄写的经书,莲步轻缓地前去训诫堂。 在那些人眼中年轻便死了丈夫的女子命格有煞,需得要来此处听训,以此减少身上的罪孽。 还有不少在迦南寺清修的夫人,也会来此处,故而每人都有单独的位置。 之前谢观怜身边是无人的,但今日来后却发现一旁的蒲垫上,坐着头戴纯白绢花,身着素白裙裾的年轻女子。 她面戴薄纱,眉眼染忧愁。 这女子是刚来的,瞧周身气度不俗,应是哪位大家夫人来迦南寺清修。 谢观怜看了一眼跪坐在她身边的蒲垫上,弯腰摊开宣纸中的经书。 因谢观怜容貌生得出色,月娘忍不住打量她,心中可惜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竟也要来此地蹉跎光影。 察觉到月娘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观怜侧首,对她莞尔弯眼。 月娘从未见过这般明艳的女子,当即羞赧地垂下头,轻声道:“我叫月娘。” 谢观怜颔首:“出嫁之前,爹娘与兄长唤我怜娘。” 月娘闻言,眼含好奇:“出嫁后呢?” 谢观怜眨眼,看着眼前一脸纯粹的女子。 出嫁后,出嫁后她就没有名字,要么被人唤作李三郎之妻,要么被人唤做谢氏。 月娘很快也反应过来,再度垂下头,面纱遮不住泛红的耳廓。 谢观怜道:“我还没来得及进府门槛,夫君就死了,所以还没人怎么唤我。” 月娘轻‘啊’了一声,抬起首正欲还说些什么,但门外的钟声被敲响了。 她与所有人一般正襟危坐,垂着眼睫不敢抬首。 授课讲法的多数是尼姑,但偶尔涉及晦涩高深的经书,便需法师前来坐堂讲解。 谢观怜早就打听过了。 今日来讲法的是悟因。 青年的脚步声从另一侧进来,周围早就竖起朦胧的立屏,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亦是如此。 立屏的遮挡,割裂出不同的场地。 谢观怜与那些人一样,哪怕看不见前面也垂着首,仔细辨别前面的人在做什么。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年轻的佛子声线清淡,如外面吹狂风,而屋内热炉点燃得温柔。 她听得入迷,以至于结束了都还不知晓。 一旁的月娘见她盯着手中的书迟迟没有反应,忍不住伸手推了下她:“怜娘?” 谢观怜蓦然回神,抬起被薄雾迷离的眼,唇红如血,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之姿。 月娘被她看得心口一烫,匆忙垂下头,小声提醒:“她们都已经走了。” 她说话轻轻的,好似生怕惊扰了什么人。 谢观怜阖上书,捉裙起身,“多谢。” 月娘抿唇笑:“无碍。” 两人一起出去。 因走出得晚,恰好碰上阁楼的青年,雪白的僧袍如一段雪色,渐渐走进藏书阁中。 谢观怜一眼便看出来是谁了。 月娘和她刚来时一样,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人跟着。 与月娘分开,谢观怜将手中的经书递给小雾。 小雾抱着书札:“娘子,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谢观怜道:“小雾帮我拿回去,若是等下她们问起我在何处,便说我想起今日还有没听懂的,刚好在这里,顺道去书阁看看。” 娘子寻常也时常会去书阁,小雾没做他想,以为是方才听法奖的书阁,点头道:“那娘子早些回来。” “好。” 与小雾分开后,谢观怜转眸望,向不远处高耸的复古典雅的阁楼。 迦南寺因是皇家寺,故而修建极其庞大,单是书阁便有好几座,里面藏的不仅是经书,还有不少古书。 书阁周围进出不少僧人,来往抱着明黄布匹包裹的书,往外走去,遇见师兄单手做礼。 “师兄。” 沈听肆敛目颔首,应了声,直径朝着阁楼而去,雪白的袍摆不染尘埃。 小僧人目送师兄上了阁楼,转身继续出去。 刚走至门口忽见一头戴帷帽的女子身着素色氅袍,从下面缓步上来。 路过时,女子柔声询问:“小师父,请问此处有《波若波若蜜多心经》吗?” 僧人点头:“回檀越,在三楼。” 心经看的人较多,故而每座书阁都有。 谢观怜闻言面露出感激,双手合十做礼:“多谢小师父。” 僧人抱着书继续下阁楼。 谢观怜素手撩开帷帽的一角,抬眸看向阁楼上,钟塔纹路,风铃脆响。 她轻捉裙摆往上而去。 因是冬冷季,寒潮太盛,但凡遇见不是阴雨缠绵,书阁内的窗牗便会支开一半。 书架整齐摆放,架上的书泛着陈旧之气。 青年长身玉立在书架前,黑睫轻抬,露出似墨玉般的眼,长眉高鼻被暗色的光打出阴影。 他目光掠过中间一排,逐个寻着。 《六祖坛经》 看见这本书,他伸手去取,没曾料到书架对面的那本书也被人取下了,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秋水波澜的吃惊美眸中。 一本书的宽距,看不清她的全貌,却能若影若现看见雪白光洁的额头,远山黛眉微微扬起。 女人看他的眼神无害,似没想到既会在这里遇见他。 沈听肆目光淡然地掠过她,握住沉重的书籍,仿佛没有认出来对面玉颜半遮的女子,取下后转身朝另一边而去。 如此淡漠的态度让谢观怜眨了眨眼,不由得想起刚才在楼下遇见的那小僧人。 不认识她的小僧人可会主动向她做礼,而不是向他这般淡然扫过,连眼神都未曾留多久。 况且,谁不知悟因悟性极高,记忆一样好。 自被沈家主寄送此处后,他便认空余大法 师为师,常年待在大法师身边,而他过目不忘的美名,她来迦南寺第一日便记下了。 第4章 兰香压到他了 谢观怜压下心中的轻颤,扬起瘦骨脸儿,慌乱地望着他道歉:“抱歉法师,我不是故意的,是方才腿麻了。” 沈听肆似乎不习惯被人触碰,喉结轻滚时那颗黑痣像是雪上的一点灰墨,夺人心魄,使她难以移开眼。 她越发喜欢他了。 被指甲刮蹭过的地方有些难忍之感,他没有去碰,而是敛下乌浓的睫,“……无碍。” 谢观怜察觉到他此刻表露出的神情,分明不似方才那般温和,却还维持着表面的斯文与淡然。 她点到为止,在他的目光下一脸羞愧地站起身,揖礼请辞。 沈听肆颔了颔首。 转身后,谢观怜还是忍不住扬了唇角。 她发现沈听肆虽长在寺中,受的是佛理,读的是经文,一旦遇上不喜之事,再如何竭力控制,也还是会泄出士族的矜贵傲气。 倒是挺有趣的。 她抱着几本经书步伐轻快地朝着楼下而去,没有发现身后的青年脸上维持的和善,不知何时已经寸寸落下了。 他屈膝跪坐于蒲垫上,双手搭至膝盖,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背影,如同被摄魂的空心傀儡,目光冷森得连一侧敞亮的窗牗都透出虚假的寒。 直至女子窈窕曼妙的身段消失在书阁,周围都还弥漫一股子淡淡的木兰香。 他指尖抚上手腕,取出精致漂亮的短小锋利匕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匕首,骨骼分明的手指浸透出不正常的苍白。 若是他的耐心再差些,刚才脚边躺着的不是那本黄皮经书,而是女子美丽的尸身。 。 谢观怜从佛塔出来后直径回禅院。 路过水渠连环石桥时,她看见不远处的长廊上,有一群乌压压的人抬着一顶灰白的四方小轿子,正朝着明德院走去。 又是一名年轻的寡妇被送进来。 她站在桥上看了几眼侧过头,继续朝着院子走去。 回去后,小雾见到她重重松口气,连忙上前接过她怀中捧着的经书。 “娘子,还好你回来得早,吴婆没有回来,李婆似乎从昨夜被人叫走后,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哦,是在说什么?” 谢观怜走进屋内,身上的寒气还没有散去,兀自走向炉子用火钳加了几块炭。 小雾刚 将书摆放在架上,忿忿不平道:“不知道,这两人仗着是府上的老人,无论什么事都不和娘子说,还总爱管着娘子。” 放完书,小雾转头见她去点火,连忙上前去接过来,“哎娘子,放下,奴婢来弄,等会子灰飘你一身,你又得浑身不适了。” 谢观怜松手让她来,坐在一旁。 她单手撑着下颌,美眸盈盈地望着小雾,似突发奇想般道:“小雾,要不我送你走吧,那些我带过来的嫁妆虽被扣留在李府上,但我还是偷偷留了些,我全给你,出去好生过日子。” 小雾闻言,手中的火钳登时掉在地上。 她脸色雪白地转过头,扑通跪下去,眼眶红得眼泪唰划过脸。 谢观怜见状连忙去扶她,但她却不肯起来。 小雾哭丧长脸:“娘子……你又要赶奴婢走,您说这话,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在墙上。” 当年若不是娘子相救,她早就活不成了,哪还能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她早就打算娘子去哪里,就跟去哪里,若是娘子死,也陪着一起。 让她走,还真不如让她去死。 小雾哭得很伤心。 谢观怜蹲在她的面前,手忙脚乱地执着帕子擦拭她眼中涌出的泪,无奈安慰道:“别哭,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不会赶你走。” 小雾止住泪,可怜地望着她:“真的?” 这幅小模样谢观怜瞧着眼熟,但没多想,怜惜地点头道:“真。” 小雾霎时眉开眼笑,卷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站起身说:“娘子,炉子一会就燃起来了,现在时辰尚且还早,你可以抄会儿经书,奴婢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一会儿回来告诉娘子。” 说完她欢喜地往外走去。 谢观怜蹲在地上,歪头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扶额轻‘啧’一声。 难怪眼熟,学她呢,这些年小雾将她的变脸演得入木三分。 真是摆明了告诉她,教坏了小孩。 她站起身倚坐在窗边,单手撑着脸颊,凝着露出的半边天,素色的宽大袖口滑下,露出雪白的手腕。 其实刚才她是真的想将小雾送出去,在迦南寺不见天日,而小雾还小,不能一直在迦南寺陪她。 天边暮色落下,高塔亮起微弱的光。 部分僧人聚集住在一间大院中,但像香客、贵人,以及德高望重的法师都有单独的禅院。 逐茔院冷清,与寻常禅院不同,牌匾的字迹都透着三分的锐利,内院连一颗活的树都没有,干净整洁得好似没有人居住。 门外站着的小沙弥一脸犹豫。 此处是悟因师兄的院子,因师兄喜清净,且师兄生得实在高不可攀,一般出于尊敬无人会在此地徘徊,打扰师兄。 正当小沙弥犹豫要不要抬手敲门时,身后传来青年温润的嗓音。 “找我吗?” 小沙弥闻声转头,看见身形高大的青年杵立在身后,灰白的僧袍内敛出温柔的暗影。 “师兄。”小沙弥脸上一喜,双手合十做礼,“主持派我前来与师兄说一声,月末的那场法坛不用师兄去,月末有位贵人要来。” 沈听肆脸上并无意外,温声颔首,“多谢师弟告知。” 小沙弥刚入寺庙不到一月,听得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位师兄的名字。 师兄虽没在迦南寺出家的花名册内,但却无人将他当做世俗中人,皆称之为迦南寺佛子,是诸位师兄弟学习之楷模。 能与悟因师兄说上几句话,他觉得今日是值得了。 小沙弥眼中压着雀跃,弯腰行礼,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沈听肆立在门口,掠过小沙弥轻快的步伐,忽然觉得下颌无端似被什么湿软的东西拂过。 抬手去摸,却又什么也没有。 这种黏腻的感觉令他生出恶心感。 他懒恹地推开门,朝着前往浴房走去,提起木桶往外去打热水。 寺庙中凡事皆需要亲力亲为,这些年沈听肆早已经习惯了。 将浴桶中灌满热水,他解开身上被打湿袖口僧袍,露出精壮的身躯,长腿跨进浴桶中,热气蔓延上胸口。 他抬手抚摸被人碰的地方,拿过帕子用力擦拭着,直到那块肌肤变红,再擦下去就要破皮了才放下。 真的很恶心。 单是想起被人碰过,他便想杀人。 他阖上长睫,仰头靠在浴桶上,凸出明显的喉结在薄雾中上下滚动,清隽的脸庞氤氲在浓浓的雾气中。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雪了。 沈听肆换了一身衣袍从里面走出来,挑眼望向天边的雪,伸出修长的手,骨节泛着淡淡的薄粉。 一片雪花落在指尖上。 他微微一笑:“终于下雪了。” 这场雪等了将很多年了。 明德园里有大大小小的禅院,夜里下雪后所有人都将门关得死死的,狂风还是无情地拍打着窗扉,发出的声音很狰狞。 原就睡眠浅,谢观怜更难以入眠了。 现在更是只要一闭眼,耳边便是狂风呼啸的声音,伴随着乌压压的黑暗。 这些动静让她的心很惶恐,也很乱。 屋内的烛火很黯淡,眼看着就要灭了。 她不想在此时将小雾叫醒,便兀自起身去换蜡烛。 还没有走近,蜡烛便被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风吹灭。 灯灭的那瞬间,她的惶恐达到极致,强撑着在黑暗中爬起来,双手哆嗦地点亮蜡烛。 温暖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炉子里的炭心炸出一丝声响,身子终于回暖了。 她无力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明明过去了这般久,还是没办法独自面对黑夜。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天地白茫茫地连成一线,清晨的雾气散开些,晨钟敲响,僧人早读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谢观怜揉了揉隐约发昏的额头,听见到外面有踱步踩雪的‘咯吱’音,起身披了件厚重的长大氅。 拉开门便看见门口徘徊的吴婆子。 她抱着汤婆子,诧异地扬起秀眉,温声询问:“吴嬷嬷这么早,怎穿这些站在这里?” 吴婆子用力搓冻僵的手,腆着脸道:“是奴吵到娘子了吗?” 谢观怜懒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摇头,身上的素色衣袍在雪景之下映得消瘦苍白。 “是发生何事了吗?” 吴婆面露出几分尬色:“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假几日的。” “告假?”谢观怜不解,遂上前将手中的汤婆子放在她怀里,柔声问:“可是家出何事了?” 汤婆子这等物向来只有主子才能用,像她这种下人何曾几时有碰过这般柔软暖和的物件儿,闻见冒着淡淡的清香心都是暖和的了。 吴婆想要推迟,但手一沾上去就跟甩不掉的牛皮膏药般抱得死死的,嘴上道:“不是什么大事,是儿媳要生产了,女人刚生产那几日难起来,所以奴想着回去瞧瞧。” “原是如此啊。”谢观怜了然颔首:“那于情于理都要回去一趟。” 其实她早就晓得吴婆的儿媳将要生产,而在此之前,吴婆在李府来带些仆奴走时特地隐瞒此事,为的便是舍不得活轻松,工钱亦拿得多。 但吴婆现在私底下来寻她说这事,恐怕是见她从入寺开始便安分守己,又几乎不外出,想避着府上人向她告假回去。 哪怕被府上人发现了,吴婆也有说辞,因为大夫人本就在寻机会整治她,一旦被发现,重责只会全盖在她头上。 第5章 上山严重越界 虽对碰到的很满意,但她现在不应该想那些涟漪之情,而是该想想一会儿如何向他解释,以及考虑要不要装作不知情的纯情寡妇。 是娇羞,还是不装了? 谢观怜敛眉沉思几许,耳侧忽然响起有人交谈的声音。 由远至近,应是刚从佛寺过来的僧人。 谢观怜听见动静下意识从他身上起来,提着裙摆往一旁的假山躲去。 好在此处有半人高的假山,将蜷缩四肢还能避着不被人发现。 她只顾自己,忘记了还坐在雪地似失神的青年。 谢观怜刚想要提醒她,有两个交谈的僧人已从拐角处走出来,她只得默默地咽下口中的话。 僧人发现坐在雪地中的青年,诧异地唤了一声师兄,随后忙不迭上前将他扶起。 “悟因师兄你没事吧?” 他们以为沈听肆是不慎滑倒在此,故而左右环视是否有何处受伤,没人留意到他乌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假山石上,薄唇微抿,抬手挡住僧人的查看。 “无碍,只是不慎滑倒了,你们去忙罢。” 两位僧人见他无恙,知晓师兄不喜与人接触,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揖礼。 “是。” 两位僧人正欲离去,忽又闻见师兄清淡嗓音迟疑响起,好似不经意地询问。 “你们是要去何处?” 僧人转过身,如实答道:“回师兄,正去禅院。” 在他们说完后年轻的佛子目如星海,望向他们身后的假山,乌黑瞳仁深沉得看不见一丝光,平静道:“正巧我也要回禅院,一起罢。” 两位僧人闻言抬起头面面相觑,皆受宠若惊的神色。 师兄佛法高深,清风明月,走在哪里都引人瞩目,令人心生敬仰,就是迦南寺的一尊活佛陀。 虽瞧着平易近人,几曾何时主动说要与人一道走? 现在与师兄一起回去,路上说不定还能讲解不懂之处,两僧人忙不迭地压下心中欣喜。 “是。” 沈听肆垂下眼,拾起掉落的经书,神色维持往日的温润道:“走罢。” 两位年轻的白面僧人跟上师兄,沿路上,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询问今日听堂的不懂之处。 沈听肆温和的与他们解释,嗓音低沉又缓柔。 僧人恍然大悟,认真地记在心中。 随着交谈的声渐渐行远,躲在假山石中的谢观怜走出来,素色大氅内的裙摆被打湿,洇出深紫色的花纹。 她懒懒地靠在假山上,素手撩开纱幔,美眸眺望前方隐约快要看不见的身影,脸上露出无言。 他竟借着和僧人讲法离去了。 她也有不解之处,难道不应是分先来后到吗? 不过…… 她想到方才手中的变化,绛红朱唇微微扬起。 难怪上次只是不小心用手碰了一下他的喉结,反应便那般激烈,连维持淡然的脸色都变了。 原来看似圣洁禁欲的佛子,身体竟然这般敏感。 她心情陡然好转,拍了拍身上的雪,转身往回走去。 另一边。 两人僧人走至禅院大门,所疑皆得到点化,心满意足的与师兄弯腰揖礼。 “悟因师兄慢走。” 沈听肆颔首,转身时脸上的温和随之消散。 他的眉眼恹出冷淡,与刚才和人交谈时有所不同,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悲悯之色。 回到院中,他将身上浸过雪的僧袍换下,打了热水沐浴,再度换上崭新的僧袍,踱步在空寂的寝居里。 屋内冷得干巴巴的,他停在炉前,夹着木炭丢进去。 煤炭发出细微的声音打破室内的宁静。 他如常取下书架上的书,折身盘腿坐在蒲垫上翻开经书,自始至终都平静得对之前被人冒犯之事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黄昏落幕,宛如轻纱的黑雾有吞噬白雪之意,炉子里的炭火早就已经燃完了,一点猩红似灭非灭地在铜炉中,透出昳丽的艳色。 原本盘坐在蒲垫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躺在榻上睡了过去了。 灰白的僧袍如褪色的月华,泛着玉泽的柔色,手指搭在只翻了一页的经书上,白似融化的雪水浸出透明。 炉子里最后的火彻底随着天际的霞光消失,室内的暖意散去,空寂的冷雾从笼罩在外院子。 天彻底黑了。 他仍旧在沉睡中,眉头紧锁蹙起,颧骨上泛着不正常的艳色,像是着梦魇了般,呼吸并无如面上那般宁静。 忽然,他整个人剧烈抖动了下,怀中的经书落在地上。 细微的声响如同破暮色的一束光,将他从梦中拉出来。 沈听肆睁开眼,盯着横梁许久才面无表情的从榻上坐起身,灰白的袍摆迤逦地垂在精瘦的脚踝边。 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经书,放在木柜上,随后将榻上的一应物件都抱出去丢进院中,用火折子点燃。 待到那些都燃成一堆黑灰,他才转动漆黑的瞳仁,缓步出去打水又去换洗身上的衣物。 。 上次大意,不慎过界得太严重了,后面她一次都没有再遇见沈听肆,甚至还听说他的法坛都取消了。 连法坛都不去了,自然也不会来授课。 她不知是否那日的缘由,他现在比她们这些年轻的寡妇,都还显得克己复礼,见一面难于登天。 清晨。 谢观怜如往常那般前去训诫堂听经。 这段时日她与月娘相识很熟,知晓月娘本名冀月,是前朝册封的侯君遗孤,因为现君主是最后的赢家,月娘被牵连满门,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月娘虽是前朝的人,却是君主亲自开口留下来的,听闻连宫里的皇后时常还会派嬷嬷前来问候几声是否安康。 许是为了彰显仁德,月娘前不久被赐婚给陈王为正妃。 陈王早些年得了疯病,疯了好些年,在去年娶妻后稍有好转,不过偶尔还是会无端发病。 所以月娘与她不一样,并非是寡妇,而是刚嫁给陈王不久的新妇,是来迦南寺为夫君祈福的,眼下也暂且住在明德园里。 虽月娘乃陈王正妃,身份尊贵,但相熟后她从不让人唤她陈王妃,而是让人就唤‘月娘’。 两人寻常会一起前往前往训诫堂听堂,偶尔也会一起用膳。 今日也一样。 刚走进训诫堂,谢观怜发现人似乎变少了。 原本有十二人,后来又来了两人,按理说应当是有十四人。 谢观怜余光留意到不远处,月娘坐在蒲垫上双手捂住唇小声地唤她。 她知晓自己声音小,还挥了一下手。 “怎么每日都来这么早?”谢观怜好奇问。 月娘盯着她眨了眨眼,脸颊忽然一红,垂下头小声道:“我害怕嘛。” 只有第一个来,才不会被人留意到,所以她每每都来得最早。 月娘虽然比她要大一两岁,实际却很是内敛胆小。 谢观怜笑了笑,垂眸翻开经书,等法师前来讲禅。 身边的月娘忽然附耳过来,悄声道:“怜娘,你有没有发现,昨日少了个人,今日又少了个人?” 谢观怜眨眼,侧首道:“嗯,是少了两位。” 月娘捂着唇又悄声道:“是吧,我也发现了,今儿个问小雪,她和我说是因为犯错被人接回去了。” “犯错?”谢观怜扬眉。 她在迦南寺有半年了,从未听说迦南寺中还有犯错的。 况且被接走的那两人,已经守在 这里快十年了,再过几年就能得到一块贞节牌坊回去‘光耀门楣’,怎会说接走就接走? 月娘点头,将自己听来的告诉她:“小雪说是她出去取信时看见的,一顶黑灰软轿被两个人抬着从后门悄悄走的,里面的人还哭哭啼啼的,抬轿的婆子还说什么‘怨不得她们,都怪娘子犯错了’这种话。” 谢观怜正欲开口询问,而前方已敲响了铜钟。 月娘连忙坐回原位,低声呢喃消散于僧人的念经声中。 “也不知是犯了何错,总之怜娘也要小心点,别犯错了。” 谢观怜翻书的指尖微动。 好不容易熬过诵经的时辰,谢观怜本是想要找月娘再问一问。 可还没来得急与月娘说句话,她身边的小雪便过来将人接走了。 谢观怜留意到那小雪像是对所有人都很警惕,尤其是她,看她的眼神很古怪。 训诫堂外的矮墙、长廊两侧被松软白雪覆盖,今日难得有了几缕带着暖意的阳光,照在白雪上很是晃眼。 谢观怜站在门口,抬手搭在眼上缓和刺目感。 坐在长廊栏杆边的小雾见状,赶紧走来:“娘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谢观怜放下手,摇头道:“无事,只是许久未曾见过这般好的光了。” 小雾点头:“的确,从下第一场雪开始,整天都湿漉漉、冷森森的,今日难得有好太阳。” 谢观怜走下台阶,边走边欣赏沿路的雕刻在墙上的彩画,偶尔回应雀跃的小雾。 待走至分岔路口时,谢观怜停下脚步,忽然发现手腕上的那条绸帕不见了,珍珠素绣鞋尖下意识一转。 “娘子,怎么了?” 小雾疑惑跟在后面。 谢观怜摸着手腕,低声道:“那条帕子不见了。” “帕子?”小雾一脸茫然,随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条无论去何处,连夜里睡觉都要随身束在手腕上的帕子。 那条帕子随着娘子很多年了,对娘子多重要,她比谁都知晓。 小雾连忙道:“娘子别着急,我帮你一起找。” 谢观怜点头。 两人沿路边找边往回走,可还没有走完一整条路,谢观怜忽而止步将小雾拉住。 第6章 雁门藏在哪里了? 周围很安静,连鸟叫声都似乎闻不见。 谢观怜从小桥上走来,诧异地眺望远处。 没想到这里竟会有一间,修典雅的竹林小舍。 她睨了眼刚掉在石板上,还没化的雪堆,捉起裙摆朝着前面的竹舍拾阶而去。 刚才声音是从此处发出的,她还以是沈听肆在此处,结果令她失望的是,门虽是敞开的,但里面并无人。 空荡的房中只有一套挂在木架上的灰白僧袍,以及一串泛着玉泽的佛珠。 僧袍摆有深色的水渍,应该就是刚换下来不久。 她猜测他还在此处,欲去其他地方寻人,转身却冷不丁被身后悄无声息立着的人,吓得往后退了步。 青年佛子双手环抱,长身玉立地倚在竹门上,眺起清冷的眉凝着她,皮相仍旧温慈,却因眼尾沾薄薄的粉痕,无端多了几分妖冶。 也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悄无声息得似鬼魅。 谢观怜看清是他,眼中瞬间盈出明艳的光,似看见他很是欢喜。 “悟因法师!” 沈听肆听着她压不住雀跃的腔调,神色不变,漆黑的瞳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檀越怎会在此处?” 声线隐约透出刚睡醒的淡淡虚哑。 这种声线…… 谢观怜耳根忽然红了,垂头小声道:“其实我是来找悟因法师的。” “找我?”他越过她走进去,取下挂在木架上的佛珠戴上。 谢观怜悄然撩开眼皮,目光跟着他的一举一动难以移开目光。 她最爱看佛子手持佛珠,也爱看攥紧珠子泛白的指尖。 尤其是失控时不经意将珠子扯断,那些四分五裂的碎珠落地声,她最喜欢听。 身后的女人没有回应。 沈听肆侧首,看见她目光落在刚才戴上的佛珠上,半脸腮透赤,甚至连呼吸都不如方才平静。 这种眼神这些年他见得并不少,甚至能一眼辨别出她对自己有渴望,但又与别的女子不同,不仅是渴望,还夹杂着古怪的痴迷。 他下意识蹙眉,遂又松开,腔调微淡地提醒她的目光已越界:“檀越。” 谢观怜目光不舍的从他戴上的佛珠上移开,抬眸望向他,熟练地露出无辜之色。 他神色淡淡的与她对视。 谢观怜眼含歉意,指了指他胸口的佛珠,小声道:“抱歉法师,我是瞧着您胸前的那串佛珠很眼熟,没有冒犯您之意。” 柔软的语气地透着小心翼翼,眼眶天生带着水盈盈的湿润,望向人时如里面藏着一弯明月,很难使人去指责她。 沈听肆长睫覆下,视线掠过佛珠,语气温和如常:“无碍。” 慈悲之人哪怕被人冒犯了,也能维持应有的矜持与温顺。 谢观怜心中对他越发喜爱。 见他脾性很好,她继续往下试探:“不瞒法师,未嫁人之前,我也有一串这样的佛珠,不过后来断了,说来有些缘分,断的那串和法师的颜色很相似。” 这话不算骗人,以前的确有,也的确断了,所以她说起来极其自然。 说完后她眨巴眼睫,等着他往下接话。 然而年轻俊美的佛子眼皮都没颤,神色温润地‘嗯’了声。 看似克己复礼,实则与那日讲法是一样的意思。 你有佛珠与我何干? 谢观怜对他的疏离并未气馁,不觉尴尬,转过其他话题又道:“其实我来找法师,是因为那日听了法师的话,回去仔细钻研佛法,近来有所悟,想与法师探讨一番,我所悟是否对。” 话说至他有兴趣之事,他眼中才有别样情绪。 因他眼中的情绪散得太快,谢观怜并未看清,以为他又要出言拒绝,正欲启唇说下一句,结果眼前的青年墨黑的眸子轻压,泄出一缕清淡的笑。 “好。” 答应了? 容易得谢观怜面露诧异,看着前方说罢就已转身朝着内屋踱步的年轻佛子,暗忖应该是真是答应了。 她白净的小脸忍不住带上欢喜,提起微湿的裙裾跟上他。 竹林小舍修得分外典雅,陈设整齐,透着简约的自然美态,连墙壁上悬挂的画都很应景。 白雪、松竹、残阳,景色相宜。 一扇半人高大、四方工整的窗上悬翠竹风铃,外面携裹一阵微弱的风,风吹铃响,浸透出空灵。 这地方是真好。 谢观怜端方地跪坐在蒲垫上,目光忍不住打量周围,若是没有看错,墙上悬挂的那几副画都是名迹。 先不论别的,就算是假的,单论画功也已是顶尖了。 没想到只是后山寻常无人的一间竹舍,竟会挂这些东西,也不担心有人会窃走。 一杯茶水推放在面前,谢观怜收回视线,捧起来柔声道谢:“多谢法师。” 沈听肆坐在她的对面,淡笑问道:“不知檀越是要议说哪一处?” 谢观怜连忙将那日看的《心经》说与他听,也将不懂之处指出。 虽此处无经书,但谢观怜的记忆很好,其实并不愚笨。 那日刻意那般说,原是试探他究竟会喜欢怎么样的女子,好对症下药。 这段时间她发现太过愚笨的女子,他似乎并不喜欢,所以她打算试试偶尔‘愚笨’。 她前面所言正解,而所疑惑之点亦是经文最晦涩处,他仔细的一一说与她听。 青年嗓音清冷,讲佛法时有习惯会说得仔细些,未了还温声询问她是否明白。 如此体贴,谢观怜自不会像上次那般装傻。 她乖乖地点头,“懂了,因缘和合。” “嗯,檀越很聪颖。”他眼含赞意地颔首,遂又往下继续讲解。 谢观怜乌睫微垂地颤了颤,看似认真地听着,思绪却已渐渐飘远,不在悟道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见这种神态。 青年温言细语地讲得仔细,完全沉迷于佛经之中,身上的灰白僧袍都似渡上了神性的柔光。 好圣洁的佛子。 她轻咬住下唇,心口不受控地开始发烫。 因她没有如上次般刻意表现得很愚笨,他讲出的话也只需一遍,她便能快速顿悟给出正解,整场议 论过得很快。 直到不经意扫至窗外,睨见几分日照金山的绚烂,谢观怜才惊觉时辰已这般晚了。 再晚些时辰下山,恐怕连路都要看不清了。 “多谢法师今日解惑。”她眼含感激,双手合十对他作揖,“天色也已不早了,今日也耽搁法师许久,怜娘便不再打搅法师了。” 沈听肆莞尔:“无碍,下山的路滑,檀越小心脚下的雪。” 谢观怜颔首,手搭在桌案上欲起身,余光不经意扫到他微微侧了下身子。 但当她凝眸看去时,年轻的佛子眸色透彻,似刚才并未动过。 这是防止她再像那次那般‘不慎’腿麻无力碰到他。 谢观怜心中莫名微霁,老实站起身,对他欠身告辞。 走出小舍,外面隐约飘着小雪,雪花落在乌黑的长睫上将视线映出暗影。 谢观怜走上竹木桥,侧首看了眼不远处的竹屋,明眸中洇出浅浅的笑意。 这一趟果然没有来错。 他虽看似待人温和,实则为人很是淡漠,不过也是真的爱好经文,所以每次她用佛经接近他,才次次都会得到回应。 喜欢佛经的佛子。 她压下眼中浮起的笑,步伐轻快地提着裙摆,一刻也不敢多逗留,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赤红的残阳往山头落下半个,天上飘的白絮小雪并未有下大之意,竹屋外的小溪上铺了一层如蛛网般的冰霜。 沈听肆将刚才与人讲法的经书整齐地放进书架中,放完后隐约听见一阵呼啸的虎声。 不知是谁惊扰了深林中沉睡的猛兽。 白雪皑皑的林中,枝丫上的雪被惊得抖簌砸落在地上。 男人半张脸与半只手臂被什么凶狠的野兽啃咬得鲜血淋漓,正步履蹒跚地拼命往前跑,脸上满是惊恐。 “救命……” 身后的雪白的猛虎狂啸,矫健地飞奔而来,随后猛地将男人扑倒。 男人重重地倒在地上,双眼被血色覆住,半只眼中已被绝望充斥。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成为猛虎的盘中餐时,刚才还面露凶相白虎忽然松开他,虎目警惕地看着前方。 被雪铺满的林中一片惨白,撑着素伞的青年缓步踏上石阶,如雪中鬼魅缓缓露出精致的下半张脸。 白虎看见他一步步往后退。 见他似朝着猎物而来,白虎纵然有再多不舍,还是扭头便跑走了。 被留在雪地上的男人浑身抽搐,连伤口上的血都被冻住了,浑身哆嗦着疯狂眨眼。 青年佛子蹲在他的面前,打量眼前的血腥得恐怖的男人。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已经下山的谢观怜,乌泱泱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浅淡的遗憾。 再晚些时辰,她说不定也能陪着一起的。 可惜了。 他漫不经心地低垂温慈悲的眉眼,怜悯的声音很轻:“曾利,再晚些你便要成为虎口食了。” 曾利的单眼被凝结的血冻住,看不见来人是谁,但听出声音是不久前让他上山藏进洞穴,说明日再会救他的沈听肆。 沈听肆根本就没有想救他,而是故意将他骗进白虎的洞穴中,如不是他,自己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要杀了沈听肆! 许是他的表现出的恨意太过于强烈,沈听肆长眉微挑,温声解释道:“其实僧是在山下听见有野兽的声音,担心指挥使,所以才上来的,没想到指挥使竟遇上了白虎。” 他语气之中充满遗憾。 第7章 窥视她趴在雪上 雪下大时,谢观怜走下山,鼻尖和眼皮被冻得泛红,裙摆上都坠着冰垛子,原本的珍珠素绣鞋也潮气湿湿的。 小雾在门口等了她很久,见她冻得脸通红,急忙上前将汤婆子塞在她的怀里,忍不住小声说她。 “娘子,你去什么地方了,怎么才回来,天都要黑了,再晚些奴婢就要出来找你了。” 谢观怜抱紧些温暖的汤婆子,“没去什么地方,就是去后山那片竹林散散心。” “后山的竹林?”小雾讶然,没听说什么后山有竹林。 谢观怜没仔细说,点了点头,侧首柔声问:“有热水吗?” 上山时没有带伞,下山时虽下的雨不大,但也淋了许久的雪,现在她的脚与手指都冻得没有知觉了,需要热水泡一泡回温。 小雾道:“不知娘子何时回来,还没有热水,娘子在快些去屋里,换身衣裙去炉子面前烤烤,奴婢去叫水。” “嗯。”谢观怜走进屋。 小雾往外跑去叫水。 将湿漉漉的衣裙换了,她坐着炉子边烤着双手,一壁回想不久前在竹林遇见的沈听肆。 他今日似乎和前几次见有些不一样,显而易见的心情甚好,不像是犯错受罚来的竹林,同样他也并非是因为上次的不经意,而佛心不稳上山苦修。 那间竹林的路瞧着并不常有人走,竹林干净整洁得人居住的痕迹很少。 所以极有可能是他的地方,寻常人不会去。 谢观怜的手烤暖和了,收回来撑着下巴,轻眨鸦黑睫羽,脸上浮起沉思。 若他真的经常在那里,那便好找人多了,人不多,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时常来找他。 “娘子,水好了。” 小雾在外面唤了声。 谢观怜止住思绪,应了声,抱起寝袍往外走去。 寺中虽然寡淡,但每间院子规格都修得还算好,许是因为住的都是守节的寡妇,所以浴房都配备在院中,两室一院,瞧着不大,刚好够她一人住。 见着天色亦不早了,谢观怜让小雾早些回去休息。 小雾没有坚持,眨着犯困的眼睛离去了。 此时外 面的风雪渐大,浴房内湿热的雾气往上蔓延,笼罩出朦胧的仙雾。 谢观怜坐在小木杌上褪下衣裳,酥云半垂出漂亮的水滴状,揽着衣裳的藕臂肌白如腻,双腿匀称。 起身将小衣挂在木架上走的莲步,小蛮的腰更是柔弱纤细如同杨柳,玉颜至玉足无一处不夺人心魄。 她如常般跨步进入浴桶中,颈子往后靠在边沿,温暖的热水让清若芙蕖的眉宇情不自禁地松懈下来,外面响起了一声极其小的踩雪‘咯吱’声。 极其微弱,藏在呼啸的风雪中几乎不可闻。 小雾刚走,不可能是小雾,而且那一声脚步很轻,也仅仅只有一声便停了。 她下意识站起身,捞过挂在一旁的衣裳裹在身上,刻意对着窗边喊了一声。 “小雾。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怎么这般晚了还在外面?”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像是根本就没有人。 谢观怜提起小木杌,眼神警惕地往门口移去,停在门口等着若是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入,她便砸下去。 但等了许久,举着木杌的双手都发颤了,门口都是安静的。 她不敢掉以轻心,又等了许久,屋内的雾气散去,穿着单薄的身子隐约生寒都没有任何动静。 谢观怜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从窄小的细缝看到的外面没有人,只有大雪被风吹卷起。 谢观怜紧绷的身子陡然泄力,放下木杌,捂着胸口低喘沉气。 许是她听错了。 这里是寺庙,而且还都是寡妇住的地方,怎会有人偷窥。 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再继续沐浴,折身回去匆忙将衣裙迅速穿上,然后提着灯盏拉开门。 院子并不大,扫眼望去一览无余,地上覆着一层白雪,也看不究竟有没有脚步。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提着灯笼转身朝着屋内而去。 许是受了惊吓,夜里点着灯烛,谢观怜都还是失眠了。 翌日,雪停天晴如洗。 谢观怜用完早膳后前去训诫堂,月娘也早就已经到了,眼底有青乌,一眼瞧着便知与她一样没睡好。 “月娘你这是怎么了?”她跪坐在蒲垫上,侧首问道。 月娘撩开眼皮,幽幽地睨向她,道:“怜娘,我觉着迦南寺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第一佛寺,也根本没有灵验的神佛。” 谢观怜闻言瞥了眼上首,被屏风挡住的地方。 今日讲堂的僧人还都没有来,若是来了听见这话,不知可会不会气得掀开屏风。 她垂颈子,柔声问:“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月娘移臀坐在她身边,小声道:“我觉着这里夜里有鬼,昨夜我睡觉,总觉窗外有鬼在偷看我,但我今儿将这件事说给小雪,小雪去给我求符了。” 与月娘相识的人都知她胆小,听起来倒像是因为梦魇产生的假想。 若放在昨夜之前,谢观怜可能也会和小雪一般想法,让她去求平安符放在枕下求安心。 但今日,她不自觉地想起昨夜沐浴时,也觉外面有人过。 她蹙眉,道:“或许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月娘闻言眼眸陡然一亮,用力点着头,语气充满感激:“我也觉着,终于有人信了,我从第一日住进这里,就觉得很古怪。” 刚悄声说完,外面的钟塔被敲响,今日讲法的尼姑走进来。 月娘忙不迭坐回去。 谢观怜一耳听着周围的人开始喃喃念经,微抿红唇。 一堂课下来后,月娘已将刚才议论的事都忘记了,亲昵地抱着她的手臂一道出去。 今儿清晨祈福过后有两日假,虽不能出寺,但却可以随意在寺中闲逛。 月娘刚来没多久,对此地很新鲜,拉着谢观怜去观音殿拜佛。 两人拜完后,转而又避着人去亭子里坐,看不远处的热闹。 “怜娘你看那边那些人在看的人。”月娘指着对面。 金佛露天佛像下围着一群人仰着头,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 谢观怜探身从众人仰望的方向看去。 佛像的旁边有一小塔,隐约能看见塔中有人。 灰白的僧袍如一抹凄冷的月光,哪怕看不清面容,只是一道背影,她还是认出来了。 那人是悟因。 谢观怜道:“那是悟因法师。” 月娘闻言先是一怔,遂眸儿陡亮,身子往亭子外探着要看,还不忘与她说:“悟因法师我晓得,听说是秦河沈氏,现任家主遗弃在迦南寺的嫡子,沈氏曾经祖上还出过异姓王,现任夫人是君主的表妹。” 这些在氏族之中并非是秘密,所以迦南寺虽远,但来的贵勋却不少,这便是其中之一缘由。 谢观怜手肘搭在栏杆上,单手撑着下巴,眨着明眸望着那道似乎在与人讲佛法的背影,没说什么。 月娘对沈听肆很感兴趣,“而且我来时听闻这位佛子生得极其好看,面如观音,待人和善温柔,且佛法高超,不少他国高僧每年都会前来寻悟因法师辩经,只可惜了不是真僧人,若是真僧人,恐怕连王庭第一法师莲圣子都得让位。” 她说得很感叹。 谢观怜不置可否,虽是如此,但他与寻常的僧人没什么不同。 剃度,穿僧袍,住寺庙,诵佛经,连眉宇都是出家人的慈悲,没人会将他当成俗世之人。 柔风拂过,乍然生寒,窗外的人越来越多,已有些打搅里面的人了,所以侍从上前将门窗阖上,杜绝下方那些目光。 支起的窗户关上后,屋内的烛火晕黄出暖意。 案几对立,上摆白净玉瓶,红梅修齐得雅致。 拓跋呈面容俊冷地盘腿坐在蒲垫上,盯着对面佛子低诵佛经。 讲完最后的一页,年轻的佛子抬起清隽柔善的眉眼,“不知小侯君还有何不解之处吗?” 因为被遗弃在寺中二十年,所以他身上沾染的是宁静的神性与淡淡的檀香。 拓跋呈阖上一页未曾翻动的经书,放在膝上,道:“于经书暂无不解之处,但有另外参不透的,所以今日前来向法师请教。” 沈听肆道:“请小侯君说。” 拓跋呈道:“我想知晓半月前我被围困在匈奴,你是如何做到让人放我离去的?” 君主早就对他起了杀心,此次对战匈奴,他被小人陷害,被匈奴的人抓住严加拷打,本以为会命丧匈奴,却被匈奴人放了回来。 至于为何会猜出是沈听肆做的,还是他回来后用了半月的时日才查到些蛛丝马迹。 一介僧人,竟能让敌国将士放他国主将领,这不得不令他多想。 所以今日假借求文佛法之由,从秦河赶来丹阳。 “我很好奇,沈郎君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他深深地看了眼对面,容色不改的青年,没再用法师,而是用了世俗称呼。 沈听肆掠过他眼中的警惕,莞尔道:“并不是想从小侯君身上得到什么,只是想与侯君做个交易。” 找他做交易? 拓跋呈第一反应便是他想要回秦河沈氏,做回矜贵的沈氏嫡子,但转念又一想,他连手都能伸去匈奴,怎会这么多年都回不去秦河? 拓跋呈并未当即答应,盯着他问:“你想与本侯做什么交易?” 沈听肆侧首,温和的目光投向窗上,“下次侯君再听佛法时,再与侯君议论。” 拓跋呈也想起了,这里并非是商议之地,遂没再追问。 既然今日得不到答案,他也不打算再在此逗留。 拓跋呈乜斜对面佛子清隽出色的侧脸,漫不经心地抻袍,站起身请辞:“如此,那本侯便不打搅悟因法师了。” 第8章 尾随青年眉眼慈悲却手提砍刀 沈听肆止步在最后的青石台阶上,黑眸盯着她,然后继续拾步上前。 灰白的僧袍垂落在她的眼前,还不待欣喜开口求助,青年徐徐如雪的声线将她打断。 “檀越,寺院往北,有一处被冻住的湖泊,那里早已经开放给香客了。” 他居高临下地立在她的面前,黑睫覆下,目光温柔地说道,似没有看出她浑身落魄。 谢观怜闻言险些哈出声。 他说什么? 她趴在地上是为了玩雪? 他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谢观怜无言地抬起头,本就没戴稳的帷帽从单螺髻上滑落在松软的白雪上,露出泫然欲泣的脸庞,眼眶都沁出了微红的水色,透出可怜之意。 “不是玩雪,是我的帕子刚才不慎被风吹走了,本想取帕子,结果起身踩滑了,是从上面滚下来的。” “原是如此。”他眼底露出了之色,旋即又慢条斯理地问:“后山寻常无人,不知檀越是要去作何?” 不将她扶起来,反而问这些。 谢观怜有时候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生得委实不像那等皮相慈悲,心肠漆黑的伪善之人。 她只当他是还没有想起,双手撑在雪上,冰凉的雪让眼眶中的热泪坠在睫羽上,冷得嘴唇发白:“其实我是来寻法师的,但刚才没有找到人,正准备下山的。” “寻我?”他睨她明显的暗示,侧目拾起一旁的枯木棍递过去。 谢观怜看着近在眼前的木棍,心中虽失落他没有用手扶,但好歹比方才冷眼看要好多了。 她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指,攥住木棍勉强起身,对他扬起苍白羸弱地笑:“多谢法师,其实我来寻法师是又有不懂之处,以为你会在这里,所以便来了。” 沈听肆淡笑:“刚才在小塔与人讲佛。” “原是如此。”她适当地露出了然,旋即羞赧地垂下头,小声道:“我还以为法师今日也在山上呢。” 他没说什么,见她站得艰难,将木棍递过去。 谢观怜接过来感激地看他一眼,泛红的眼尾沾着一点雾气的湿润,抿唇的笑意朦胧得不真切,如同藏在一轮弯月,勾着人情不自禁想要看得更多。 “还能走路吗?”沈听肆眼睫微垂,如常般冷静克制,只有腔调含着淡淡的柔意。 谢观怜轻咬下唇,摇头。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走,她只是刻意装得严重。 沈听肆见她可怜地摇头,被打湿的碎发贴在眼睫上,乍然一看可怜,但若是看得仔细,便会发现她眼眶上浮起的雾是逼出来的。 他没拆穿,道:“若檀越不介意,前面不远处便是竹林屋舍,里面有药膏,可先搽药后再下山。” 这话正中她的下怀,心中微霁,但面上还要表现出矜持的犹豫:“这样可以吗?”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寡妇,与男子单独相处会遭人非议。 沈听肆淡淡地看着她,薄唇微启欲讲话。 谢观怜怕他顺着说让她下山的话,忙不迭地打断道:“不过我的确走不了路,还是先借用法师贵地,擦了伤再下去罢。” 青年薄唇合上,安静地听她说完,并未说什么,颔首道:“檀越随我来。” “多谢法师!”谢观怜玉颜舒展,赶紧杵着木棍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竹林走去。 林中布施薄雾,两人如行在林中的鬼魅,缓步下了竹木桥,走进屋内。 屋内无人居住,故而空寂阴冷。 见她裙摆与袖口都是湿的,坐在蒲垫上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沈听肆从里屋搬来铜炉,丢了几块干木引火。 谢观怜身上暖了不少,柔弱不自胜地捧着冻僵的双手,小声道谢。 他将药箱放在她的面前,道:“檀越可先将伤处清理一下,我去伐竹。” 话中之意乃,身上湿的衣裳烤完后,自行离去,不用再等他找他,他很忙。 谢观怜垂下长睫,乖顺点头:“怜娘谢过法师。” 沈听肆见她应下,眉宇舒展,转身拿起一旁的砍刀往外走去,还体贴地顺手将门阖上。 屋内火炉发出啪嗒的声响,坐在蒲垫上的谢观怜垂眸褪下外裳,支着木棍勉强蹒跚过去,将湿漉的大氅挂在木架上。 她又坐回蒲垫上,伸出腿,卷起裙摆与裤腿。 细长的小腿肌肤娇嫩白腻,唯有膝盖上有淤青。 木匣中有不少瓶瓶罐罐,罐身还标注着名字与作用。 她拿出治跌打损伤的药,倒在膝盖上,掌心覆在上面轻轻地揉着,回想刚才所见的画面。 青年眉眼慈悲却手提砍刀,如何看都觉着有几分违和的怪异。 擦完药后,她转眸打量周围,看见墙上的那几副画,撑着木棍走过去,清瘦的手指拂过。 是新的。 她讶然纸张竟是新的,上次没有过多留意,现在细看却发现连墨都是今年的新墨,凑近闻,还能嗅到淡淡的松墨香气。 这副画的真迹她曾经在父亲的书房见过,当时年少对这些很是好奇,想取下来仔细看,结果还没有碰上便被父亲发现,被罚了几板子,所以现在记忆颇深。 这幅画简直与真迹无甚差别,若是再做旧些,恐怕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因为画此画的大师手法精湛巧妙,能模仿之人少之又少,连伪真迹都能卖出高价,这里竟然随意挂了这么多幅。 谢观怜都一一看过了,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不过她心下诧异后便失去了兴趣,转身倚趴在矮案上,等着身上的衣裙烤干。 天降暮色,隐约有了几分冬夜的寒意。 青年单手托着细长的竹子,颀长的身形从雾气蔓延的竹林中拾出,将竹树都整齐地堆放在院中。 他低头凝看冻红的指尖,忽而似想起了什么,眼皮微掀,淡淡地眺看阖上的门。 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人应当已经离开了。 他拾步上台阶,停在门口,屈指敲了几声。 等了半会子,里面没有声音传来,才推门而入。 屋内炉中的火已经灭了,炭火燃至末尾,隐约还有暖意。 沈听肆环视周围,没有看见人。 人的确已经走了。 还以为她会借着机会留在这里,倒是没想到,竟还算听话。 他走进去,眉心下意识轻蹙,因为嗅到四周封闭的室内,隐约还有女子身上清甜的木兰香。 上前将周围的窗户都打开,暖意随着那股清淡的木兰香被冷风吹散。 他进了内屋,换下身上的僧袍,出来时顺道将被用过的蒲垫、药匣子都丢进炉子中,引火点燃。 火光下,青年温柔的眉眼被割裂出隐晦的明暗。 谢观怜其实刚走不久。 原本她是想借着身上的伤留在那里,等悟因回来后让他送自己下山,但临了又改变了主意,所以便撑着木棍自己下山了。 到山下后,寺中已经没有多少香客在走动。 她头戴罩住半身的帷帽,双手撑着木棍步伐狼狈的模样,还是引起了几人的目光。 谢观怜由着她们看,漠不关心地垂头往明德院走去,只专注在脚下,没留意到迎面走来的男子。 她直怔怔地撞了上去,跌坐在地上,倒吸一口凉气。 “姑娘,你无碍罢?” 头顶传来男子淡然的腔调,谢观怜抬头隔着帷帽看见立在面前的男子高大,五官俊美,剑眉星目,气质亦矜贵自然。 拓跋呈居高临下地睥睨坐在地上的女子,并未有伸手去扶之意,反而眉心蹙起。 他身居高位,遇见不少想攀附权贵的女郎,主动撞上来,佯装跌倒博取同情的不在少数。 这种人也是他最为不耻的。 谢观怜看了一眼他便猜出此人非富即贵, 且身上气势寻常人难企及。 她别过眼,拿起木棍起身摇头:“无碍,是我方才没有看见郎君。” 声如黄鹂,音微弱,很容易令人产生怜悯之情。 拓跋呈自幼便喜好养叫声好听的鸟类,对声音很是钟情,乍然听见她的声音,眉心扬起,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天已有了暮色,再加之她戴着帷帽,只露出一双被冻得微红的纤纤玉指,看不清面容。 但有这双手与方才的声音,也能断定出眼前的女子模样并不差。 谢观怜察觉到他的打量,露出的手腕微微收进纱幔中,对他礼貌颔首,撑着木棍离去。 见她冷淡,拓跋呈扫了眼,心中也并未在意,打算拾步几步朝前而去,脚下却踩到硬物。 他移开靴,低眸一看。 是一块女子佩饰在腰间的玉。 他想到刚才离去的那女子,弯腰拾起,指腹蹭过玉,轻‘啧’一声:“还真当是误会,原来又是这种小把戏。” 另一边的谢观怜回去换衣时,才发觉腰上的玉不见了。 她记得分明在竹屋时都还看见的,怎会不见了? 难道是不留意的时候掉了? 她面露沉思,倚在窗边,小雾则在身后替她绞湿发。 “娘子,今日怎又是一身狼狈地回来?而且刚才看见膝上好大一团淤青。” 谢观怜回神,眼眸微转流眄至小雾脸上,柔声安慰道:“无碍,只是今天在外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雾见她这样便知问了也是白问,遂便不再多问,放下微润的青丝,折身去放床帐。 谢观怜单手撑着下颌,眼眸微眯,笑道:“小雾真贤惠,可惜我是女子,若是个郎君,指定娶你。” 小雾那受得住她这般调戏,当即红了脸:“娘子又拿奴婢说笑。” 第9章 勾引年轻佛子连喉结上的黑痣都在勾引…… 谢观怜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很快才反应过来这是她方才跟丢的沈听肆。 沈听肆望着眼前戴着帷帽女子。 戴帷帽的只有明德堂的人。 是谢观怜。 谢观怜如同并未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尾音带了点怯生生的颤意:“你是谁?” 他没回答,只淡淡地问:“为何跟着我?” 虽然在漆黑的雪夜里看不见他的脸,但她觉得他的嗓音过分的冷艳,显得不近人情。 “悟因……”谢观怜眨了眨眼,蓦然捉裙朝着他奔去,声线含着害怕地轻哽:“是悟因吗?” 又一次在惊慌中忘记了加上尊称,直接冒犯地唤他法号,还如同受了欺负,终于寻到主心骨的孩童。 沈听肆被撞得满怀,清甜的木兰香从她的发丝渗出,似生根牵藤的藤蔓用柔和的力道,强势沾上他的身上。 女子柔软的身躯使他僵住,下意识垂眸与一双杳霭流玉的明眸对视,而忘记了将人推开。 她在月下扬起白艳的小脸,眼神半是恐惧半是哀求地望着他,红唇如抹了嫣红的胭脂,一头乌黑青丝连简单的配饰都没有,却给人一种簪星曳月的光彩。 如此楚楚动人之姿,无论是男女见了都会心生怜惜。 但他很快便回过神,蹙眉将她推开,语气虽仍旧温和却隐约能感受到不悦:“檀越自重。” 谢观怜被用力推开,若不是单手撑住了一旁的假山,只怕会站不稳栽回地上。 这男人怎么如此油盐不进! 她眼底闪过一丝羞恼,转过头时看见抬手合十的青年,那股郁闷淡去。 虽然他看似还如最初那般,但脸上神色可和当时不同了。 维持再冷静,下意识合十的手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宁静,无论是怒,还是别的情绪,只要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温柔,哪怕是冷淡都好。 对别人斯文克己,对她生怒,冷淡,怎么不算是撩拨得佛子情绪难以自控呢? 不过相比较这种情绪的失控,她更想要看他一脸明知不可为,可还是无法控制本心,隐忍的神态。 她微红的眸中浮起潮气,泫然欲泣地轻咬下唇,洇出绮丽的深红:“抱歉,我、我不会故意冒犯法师的,而是我太害怕了,吓得只能躲在这里。” “我……真的很害怕,一个人也不敢回去,方才看见悟因忽然出现,下意识靠来。” 她垂着头轻哽,双啼长泪划过白净的脸颊,消瘦肩膀轻轻地颤动。 沈听肆神色不动地立在原地,乌黑的瞳仁盯着她羞愧得哭红了眼。 隔了几息,他递过一张帕子,腔调柔下:“抱歉,别哭了,是僧言重了。” 这是在与她赔礼,甚至还主动递了一张随身携带的锦帕。 谢观怜抬起沾泪的长睫,接过他递来的锦帕,摇头小声道:“无碍,都是我的错,一时害怕得忘记了身份。” 沈听肆没有说话,看着她用那张帕子置于眼睫下,灰白的帕子被洇湿一角,而女人连擦拭眼泪都很矫揉造作,半遮半掩的姿态越发显得她容色动人。 待她缓和哽咽,他语气温和问:“不知檀越半夜在此所为何事。” 提及此事,她明显地瑟缩着抖了抖,咬着下唇,用一副又要哭的神情看着他:“能找个地方说吗?我现在还很害怕。” 如今深更半夜,一男一女站在幽静的小道上的确不适合讲话。 他默了默,遂道:“不远处有佛塔,里面有僧人在禅悟,可去那处讲话。” 谢观怜放下手,对他俯身盈盈一拜:“好。” 沈听肆瞥过她攥在掌心没打算还的帕子,转身朝着罗汉塔走去。 谢观怜自然的将帕子放进怀中,弯腰拾起刚才不慎掉落的帷帽戴上,莲步款款地跟在他的身后。 罗汉塔中有淡淡的诵佛声与木鱼声。 谢观怜以 为这里的人很多,进来后却发现只有一位老者,瞧着还颇有几分面熟,她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沈听肆解释道:“这是我师傅。” 师傅?那不就是空余法师吗? 谢观怜赶紧双手合十,对正在诵经的空余法师作礼,连脚步声都小了不少,面容不自觉带着尊敬。 沈听肆视线扫过她认真的表情,转身往木阶上而去。 她捉起裙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佛塔上有阁楼,且装饰典雅,像是寻常用来会客的,连茶几的木头都是用的上好的紫檀木,一走进来便是一股檀香。 谢观怜好奇地打量周围,见他已坐在蒲垫上,也随之而去。 她在他的对面,坐姿端方矜持。 沈听肆倒了一杯茶水,推过去,目光温和地道:“方才可是发生何事了,檀越现在可与僧细说。” 谢观怜捧起冒着雾气的热茶,敛下乌睫,玉颜染上几分恰好的惧意,后怕的与他解释来龙去脉:“这几日我发觉我的院子中似乎被什么人盯上了,总是感觉有人在暗地窥视我,但又一直没有找到人,直到有一夜我正在更衣,刚脱了……” “檀越。”他打断她,眼含柔意:“之后呢?” 谢观怜瞥他。 青年脸上那笑还是和往常一般,唇角勾着温柔的弧度,室内暖意的烛光却融不进那双漆黑的墨眸,提醒她说重点。 谢观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撇嘴。 不就是说脱什么衣裳,他怎就知晓她要说小衣和亵裤?万一是外裳呢? 不过在他眼前,她咽下口中话,温吞地说着重点:“后来我发现院中有人,我匆忙从水中出来,披了一件外裳提着木杌,躲在门口等了很久,直到外面的人走了,我才出去,还看见被白雪覆盖的男子脚印,当场吓得担惊受怕一夜未眠。” 她说完眼眶彻底红了,仰面瞧着他,美眸中裹上如茶水般朦胧的雾气,红唇洇着一层汵汵水色,勾人而自知。 沈听肆敛目,问道:“那夜就发现了人,为何不与人说?” 谢观怜轻咬下唇,脸上露出难为情:“法师是知晓的,我是寡妇,院中忽地出现了男人,叫人知晓了终归是不好的。” 她像是守节之人,将贞洁看得比命都还重要。 可实际上,这些时日他所见的她,和她做出来的姿态截然相反。 他并未拆穿,凝着眼睫垂泪的女子,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动:“那今夜檀越是发生何事了?” 谢观怜眨着剪水秋眸睨他,脸上端出惹人怜爱的神态,“其实不瞒法师,我本是房中安寝,可睡至一半隐约察觉屋内有人,因为畏黑,房中都会点灯,醒来睁眼便看见屋内有个穿黑衣的男子偷、偷走了……” 偷的东西很难以启齿,让她未施粉黛的玉容晕上脸腮红,桃粉下唇抿出深色。 哪怕他不去细问,也下意识想到偷的是什么。 沈听肆别过眼,覆睫看面前的茶水。 对面的谢观怜悄然撩着眼皮,乜他低垂的眉眼在摇曳灯烛下垂出一丝清淡的禁欲感,心觉诧异。 原来他不喜欢太过直白,反而喜欢这种半遮欲露。 她眸中闪过笑意,转而用委屈覆盖,继续讲刚才发生的事:“因那贼人偷走了这些东西,我担心流落在外,便急忙追出来。” 一介柔弱女子,遇见贼人竟然去追,也不怕本就心怀不轨之人将她谋害了。 看见他眼含不赞同之色,她又急忙解释:“我当时是被吓到了,待到清醒后我便后悔了,但那贼人却发现我是独自一人出来的,当即拔出匕首朝我追来,我慌忙之下想往有人的地方逃,后来趁他不注意躲在了那里,接着便遇见了法师。” 这些话过程几乎都是真的,后半截都是胡编乱造的。 她其实是跟着追去了有人的地方,无意间听见夜修结束的小沙弥说他在罗汉塔,所以才会铤而走险躲去那里。 她说得很真,描述过程中眼中的惊魂未定做不得假,全是真的很害怕。 沈听肆睨过她惨白的脸颊,声线低沉道:“抱歉,檀越院中无端出现人乃迦南寺之责,僧会给檀越一个交代。” “嗯。”谢观怜泫然欲泣地拿出那张用过的帕子,又当着他的面轻沾眼角:“怜娘是信悟因的。” 他默然盯着她手里捻着的锦帕,薄唇微微抿直。 谢观怜抬起莹白小脸,目光深柔地望着他:“不过此事能不能请法师帮我保密,怜娘此生都打算为夫君守节,不想沾上那些流言蜚语,可以吗?悟因。” 口中说着守节,却用眼神勾人,最后的悟因更似含在唇舌尖蠕动许久,才舍得柔绵绵地吐出。 若是寻常男子,早就已经被她柔情百转之姿,勾引得忘记何为清规戒律。 “嗯。”沈听肆颔首,面上看不出情绪,眉眼间寡淡让她仿佛置身于火海中。 仅仅只是视线于空中对上,甚至连触碰和露骨的动作都没有,她因他不可亵渎的清冷,敏感得艳烧至整个耳背,胸口升起奇妙的颤意。 年轻的佛子,面容深邃禁欲,连喉结上的那颗黑痣都像是在勾引她。 怎么能不令她产生喜爱? 第10章 弱冠涟漪梦 察觉到她看自己的古怪眼神,他微抬下颌,柔声问:“檀越还有别的事吗?” 谢观怜的眼眶沁出与之前不一样的雾气,竭力忍着想要触碰他的想法,摇头,呼吸仍旧泄出一丝凌乱:“无事了,只是现在很晚了,我独自一人回去害怕。” 她忽然的反应与语气与刚才很不同,沈听肆睨她一眼,并未在意地转头看向外面的天色,抻僧袍起身,闻声道:“我送檀越一段路罢。” “好,多谢悟因。”她跟着起身莲步至他的身边,长睫簌簌轻抖,低垂白项。 许是夜里的烛光本就独特,落在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拉出羸弱的破碎美。 他多看了一眼那截垂出的颈子,神色莫名晦涩,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下面的空余法师仍旧在诵经。 沈听肆与空余法师行礼后带着她出了罗汉塔。 他看着谢观怜提着一盏灯随僧人回去明德园,立在朦胧黑雾中,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消失,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如黑夜融为一体的人。 “去查她丢了什么。” “是。” 回到房中的谢观怜扑倒在榻上,紧紧地抱住软枕,眼尾浸出的水珠染湿了藏青素色枕,却不是因为害怕与难过。 而是她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他一本正经的清高禁欲,分明眼中从未真的容下过人,却维持着表面的克己复礼,待人温和。 她真的很喜欢,以至于现在浑身都在发抖,脑中什么也想不起,只记得他喉结上的那颗黑痣,滚动时擦过惨白的素袍,透出无声的勾引。 悟因才是真正悄无声息勾引她的人。 谢观怜脸颊深深地埋进软枕中,竭力压制那种翻涌的喜爱。 待到心中宁静后,抬起被折磨得绯红的小脸,颤着湿润的鸦黑睫羽,无力地抱着枕头躺回榻上,裹着绸褥想今夜被偷走的东西。 希望那盗贼发现那张纸无用,然后撕烂,或者直接毁了,不要随手丢弃在有人的地方。 疲惫了半宿,她缓缓闭上眼,带着担忧缓缓一枕黑甜。 昨夜的梦不再是噩梦,而是泛着潮湿的涟漪梦。 年轻的佛子立在巨大的樟树下,五官被柔和得看不清,但依稀还能感受到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连脖颈上的那颗黑痣都是温柔的,没有眼见的那种欲气和攻击性。 她眉眼染喜,捉着裙摆朝他奔去,跳进他的怀中,亲昵的与他撒娇。 郎君—— 梦中随着她娇气的撒娇,肩膀被人轻轻地推了,小雾的声音破梦而入。 “娘子、娘子?” 谢观怜迷惘地睁开眼,入目不是梦中的佛子,而是小雾。 可若没有发生那件事,他或许也会生成和这般模样。 她颤了颤酸涩的眼,腕慵无力地撑身子,脸颊泛着薄粉春情,乌黑长发从肩上滑落迤逦在臀边。 小雾眼中闪过惊艳,还没忘将手中的湿帕递过去:“娘子昨夜去作何了?怎么今日到现在都还在睡?” 谢观怜耷拉下 眼皮,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脸,道:“没,这两日不用去训诫堂念经书,用不着起这般早,所以睡久了些。” 昨夜发生的事不能说与小雾听,不然她夜里会守在这里,现在小雾与其余夫人带来的侍女住在同一间院子,若是那贼人再来被小雾撞见了,她担心会出事。 “哦。”小雾没有多想,服侍她起身洗漱换衣。 “娘子,今日是就在房中,还是出去抄写经书?” 谢观怜坐在铜镜面前,执灰黛,淡扫远山眉,回应道:“不在房中,也不抄写经书,我今日在寺中转一转,都说迦南寺有‘小王庭’之称,这一年我还没有看过。” 小雾端过小木杌坐在她的身边,看她描眉。 娘子曾经便爱美,整个雁门无人不知她的美艳动人,尚未及笄媒婆府上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谁知如今却嫁来丹阳,连丈夫都没有见过一面,便成了寡妇。 如今连妆容也不能太过张扬,眉眼化出楚楚可怜的苦相。 “娘子生得真漂亮。” 谢观怜乍然听见她说,剪水秋眸微弯,放下唇脂,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小雾今日的嘴真甜。” 小雾经不住她这样的戏谑,红着脸躲开,埋怨她:“娘子又捏我的脸。” 谢观怜窃笑,松开她站起身,转身拉开房门。 今日的天晴朗,连着树枝上的寒鸦都懒洋洋的。 两道的雪被清扫过,露出湿润的青石板,踩在上面需得小心翼翼才不会滑倒。 谢观怜沿着昨夜的路,一边赏景,一边留意周围有没有那张纸,没有寻到便就作罢了。 小雾说前面有梅林,她便顺便带着小雾走进梅林。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1 探出的红梅开得红艳,散发的余香瞬间侵入襟中。 在雁门很难看见品相如此好的红梅,还是如此大一片,两人忍不住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红梅,打算拿回去做香膏。 红梅傲立在雪中,古阁雅亭两相呼应,仿若泼墨点画之美景。 小阁楼修得典雅精致,外面的楼梯蜿蜒往上,屋内茶案上的茶宠玉白猫儿冒着淋过热茶的雾,炉中炭火暖意氤氲。 拓跋呈懒散地坐在蒲垫上,看着外面的美景。 而他对面的青年,慈悲面如观音,骨节分明的手持竹镊夹着茶杯清洗,一袭灰白的僧袍如红梅上覆盖的一层雪月,斯文的动作淡雅矜贵。 他听见淋水的汵汵水声,转头看去,佛子低眉温慈地捧起茶杯浅呷:“小侯君带来的茶味道的确和中原的不同。” 拓跋呈挑眉,原以为送其所好,这种只能在官场上有用,倒没想到看似清高的佛子,竟也会收。 “这是从匈奴王庭里才有的,本侯还以为悟因法师早就已经尝过了。” 他盯着对面的沈听肆,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神情。 然而对面的青年墨黑的眸子中闪过淡淡的讶然,净白的玉面俱是无辜,像是不解他会有这种想法。 沈听肆摇头,腔调斯文道:“第一次尝,只是听闻过王庭的茶是种在圣地,是供应王庭权贵的。” 拓跋呈颔首:“的确是,当时我被关押在王庭,有幸见过王庭的权贵,只是他们与我们有些不同,头上戴了遮面的头巾白布,我至今都没有认出来是谁,只是听人说是王庭最年轻的佛子。” 说完,他话音陡然一转,好奇地问:“不知悟因法师听说过没,我记得王庭不少僧人,似乎都来过中原与法师议佛法。” 沈听肆闻言并未否认众所周知之事,眼尾微压,莞尔道:“有幸见过几位法师。” “这般啊。”拓跋呈了然颔首,望着眼前气质典雅的佛子,“那沈郎君让王庭的佛子救我是为了什么,今日能说了吗?” 昨日人多,沈听肆没明说,以至于他因一句话而彻夜未眠,不断去猜想这位看似两袖清风的端方假佛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亦或者……沈听肆是在下什么棋,竟然有胆子笼络他。 若是寻常人他定然不屑一顾,但若是字前冠以沈姓之人,他可得好生思虑几分。 皇权被士族压了近百年,君王在很早之前便动了心思,要分散士族权利,可士族庞大,何其难以撼动,这么多年也就除去了一个背后无人的小小雁门谢氏,而第一士族沈氏渐高。 虽然沈家主看似不再触及朝堂之事,但只要稍微细探究,便会发现朝中近乎一半的人都是出自沈氏。 换而言之,天下明面是君主的天下,实际沈氏要夺天下,轻而易举。 君主野性不小,内忧外患之下,还选择除他拿兵权。 : 拓跋呈自然不能选择愚忠于君主,所以他查出王庭之事,便将眼放在了,‘遗弃’在迦南寺的沈郎君身上。 一个被遗弃的弃子,虽占有嫡的位份,但不得父亲青睐,甚至刚出生看都没看一眼便遗弃了。 按理说绝无可能有什么势力,然而事实却是,这位嫡弃子并非表面这般无害,不谙世事。 拓跋呈今年不过二十五,正意气风发,也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比如夺王权。 他敛下眼中的野心,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品茗,等着眼前的人说话。 “小侯君很聪颖。”沈听肆斯文喟叹,话的尾音慈柔,透出慵懒的欲气。 这种长辈纵容的夸言,让拓跋呈蹙眉,暗忖沈听肆今年多大了,从一开始就叫他‘小侯君’。 仔细想了想,似乎……弱冠? 比他还要小上五岁。 语气却老练得这般娴熟,看来没少与老法师们议论佛法。 拓跋呈乜他,眉心微挑,“沈小郎君这话如何说?” 沈听肆神色不改,淡垂乌睫,玉泽的肌肤略有些病态的苍白,正思虑是否要说。 可他又不喜拓跋呈的那一句称呼。 忽而,外面响起女子‘哎哟’的摔痛声。 声如黄鹂,脆生生的,尾音带着一丝如松雪的软,熟悉得令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向窗外。 红梅白雪中,穿着素藏蓝色毛领大氅的女子滑倒在地上,原本用广袖兜住的梅花花瓣散落在雪地中,从帷帽纱幔中露出的妩媚玉颜,比满园的梅花都勾人夺目。 她没发现对面的阁楼上有人,从树上掉下来后忙不迭地爬起来,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梅花轻叹。 “好不容易找到的干净花瓣,本想着做梅花香膏,好擦在颈子上给他闻的,差点都弄没了,还好这里有雪,没有掉在地上。” 第11章 姚黄悟因,我晚上一个人不敢回去…… 偏生他眼下又需要沈氏相助。 拓跋呈想着前后利害关系,冷面勉强勾起一抹笑,点头道:“既然沈郎君今日有事,那我们便晚些时候再议论,等你有 空了也不晚,本侯大约这段时日都会在迦南寺,有的是空闲。” 沈听肆听出他话中之意,不置可否地扬眉,揖礼后起身离去。 僧袍缓缓消失在门口。 拓跋呈倚在窗边,盯着那道楚楚谡谡的背影融入白雪红梅之中。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这位斯文佛子恰好从残留在地上的红梅上踏过,艳俗的花瓣深陷雪中。 既人都已经离去了,拓跋呈再留在这里也无意义,想起方才在地下的那女子,凤眸微眯,冷嗤一声,遂起身离去。 出了几日的艳阳,竹林的雪隐约有融化之意,小溪的水流潺潺,有几只幼小的可爱东西趴在边上饮水,尖耳听见有人踏雪的‘咯吱’声传来,全都急急忙忙地四处散开,雪地上留下串串凌乱的脚丫。 青年佛子面容温和,顺手从林中拾起不知是被什么猛禽撞倒的竹子,缓缓朝着竹林小舍走去。 还没有越过竹桥,他若有所感地侧首,脚步骤然停下,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的定定凝望,立在院中的那一抹素净的身影。 身着素裳的女子头戴罩住半身的帷帽,站在院中探头往屋内看去,似乎在寻找人有没有在。 沈听肆时收回视线,清瘦修长的手指握住竹子,继续拖着沿路走去。 还没有走近,院中的谢观怜就发现了他,肉眼可见的欢喜,从帷帽中伸出手对他挥手,广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在柔光下竟比白雪都还晃眼几分。 他默不作声地走进去。 “悟因!”谢观怜提着宽大的裙摆,想朝他奔去,可又碍于身份,最后矜持又轻快地莲步而去。 “檀越。”他手中拖着九尺之长的竹子,不好揖礼,便颔首示意。 谢观怜对他欠身,腔调难言雀跃:“悟因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语气自然得两人好似相识许久。 谢观怜顶着青年略显古怪的目光,兀自走到院中的石桌面前,用帕子将石凳上残留的水都擦拭干净,然后再坐上去,乖顺坐着等他。 沈听肆并未因为她在这里,而放下手中的事,拖着竹子踱步至不远处。 放下竹子后,他卷起袖口,露出的手腕与一小截小臂,在透白的肌肤下青筋鼓得很有力量的美感。 这不是一双抄经念佛的手臂,倒像是常年习武练功才能养出来的手。 谢观怜单手撑着侧脸,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只露出合理范围的手,很难移开眼。 尤其是想起刚才,他双手拖竹竿的样子,她竟莫名觉得那长身玉立的身姿,比周围的屹立风雪中的竹树都有韧劲。 只是…… 谢观怜看见他手持砍刀的姿势,目光微妙一变。 这架势……好像不太像是在砍竹子,反而像是将人按在木桩上,一砍刀一颗头。 她被自己古怪的念头吓得背脊发寒,连忙颤着眼睫去看他的脸。 待看见他悲悯渡人的神态,高悬的心才缓缓落下。 这分明就是悲天悯人的佛子面容,怎会是刚才幻想的变态杀人魔。 谢观怜不再看他的手臂,专注盯着他那张皮相出色的脸,一时间忘记了移开。 被她如此毫不掩饰、直勾勾地盯着,沈听肆薄唇微抿,无心思砍伐这些竹子,遂放下砍刀,站起身。 谢观怜见他似乎忙完了,忙不迭地上前将从袖中拿出的帕子递过去,“悟因,擦擦手上的竹汁。” 她的动作很自然,他亦自然地抬起手,正欲去拿她递来的帕子,闻见一股淡淡的梅香,女子在梅林说过的话,突兀地闯进来。 上山看一只野猫。 他放下抬起的手,含笑睨着她,漆黑的瞳色中暖意不达眼底,语气却有几分令人舒服的歉意:“多谢檀越,寺规僧人不接香客之物。” “好吧。”谢观怜也不失落,将帕子收起来。 说什么有寺规,僧人不收香客,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不是真的佛子吗? 况且昨夜给她帕子都没有问她要。 心中虽是如此腹诽,但谢观怜没有说什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在小溪边舀水洗手。 她好奇地看着这条小溪,不像是天然而成,反倒像是后天挖渠从山上引流下来的。 她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悟因,这小溪是谁挖的吗?” 沈听肆颔首:“嗯。” 谢观怜又问:“谁挖的,你吗?” 沈听肆淡淡地‘嗯’了声,站起身。 谢观怜跟着站起来,因蹲得有些发麻,摇晃了几下,稳定身形后又如同一条小尾巴跟在他的身后。 “你好厉害,竟然挖了一条小溪出来。” 不加掩饰的称赞,甚至都没有想过,这条小溪乃一人所挖的可能很小。 女人矫揉造作的声音嗡嗡的在耳畔,像是一只烦人的蚊子。 沈听肆墨眸中划过微不可见的冷恹,拾步上木阶,身后的人也跟着上来。 他的脚步骤然止下。 跟着她的谢观怜没有料到他会忽然停下来,险些撞上他的后背,身子下意识往后仰,双手撑在一旁的栏杆上才稳住身形。 她稳住后又后悔了,刚才应该撞上去。 当谢观怜心中正悔至极,前面的佛子转过身,眉宇平淡地凝着她,殷红的薄唇缓缓吐字:“不知还有何事吗?” 温情的神情,平淡的口吻,就差没将赶人矜持地写在脸上。 谢观怜往后退一步,垂头道:“不是说会帮我吗?我担心那人今夜还会来。” 这件事倒是忘记了。 沈听肆敛目见她分明很失落地垂着头,却还在竭力不露出丝毫的委屈,好似迎寒风的消瘦小白花。 他轻叹,缓和腔调:“是我忘记了,容我去换身衣裳可以吗?不用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话音落下,谢观怜帷帽下的小脸露出慌乱,耳根泛红地往后倒退几步。 她下巴恨不得埋在胸口,委屈的声气儿也小了:“抱、抱歉,法师请去,我在外面等你。” 沈听肆乜斜她手足无措的姿态,转头继续往上走去。 待到上面的那扇门阖上,谢观怜伪装的羞赧荡然无存,想起刚才他无奈妥协的语气,眼眸弯出狡黠的光。 果然男人都再如何,都没办法拒绝女子的示弱。 她折身坐回石凳上,等着他出来。 屋内的沈听肆走进房中,玉面上的温和淡去,深邃的眉宇分割出晦涩的阴暗。 这女子太黏人了,很烦。 而杀了她,也并不难。 他面无表情地褪下身上被弄脏的僧袍,在昏暗的房中露出精瘦漂亮的身躯,腰腹上的红莲纹痕一闪而过,随即被僧袍裹住。 他穿上僧袍后缓缓踱步至书架,伸手打开木匣子。 一匣子的冰冷武器,锋利、尖锐,品相精致美观。 他垂眸挑选里面出一把精美的匕首,斯文地束在腕上,然后才朝着门口走去。 拉开门时原以为会看见她守在门口,像甩不掉的牛皮膏药一样,露出虚伪的表情。 出乎意外的是,她并未在门口,连院中也没有。 她应该不会走,应该是在门外,看小溪,或者其他的。 沈听肆耐心极好,温柔地拾步下台阶。 还没走至门口便听见了女子刻意压低,软柔得矫揉造作的嗓音。 “小东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谢观怜蹲在小溪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托起雪白的小兔子,左右看它是公是母。 小兔子耳朵耷拉,双眼通红,三瓣唇蠕动,原本很安静的任由她打量,忽然不知看见了什么,四肢疯狂地挣扎。 谢观怜见此,担忧伤到了它,急忙将它放了。 安慰道:“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快快回家去吧。” 小兔子落地后在雪地里蹦跶得飞快,眨眼便消失不见。 连一只小兔子都这么冷淡。 谢观怜朱唇微启,轻轻地叹息,撑着双膝正欲站起身,余光忽而扫至小溪。 一道颀长的影子立在她的身后,随着水波波澜的扭曲。 她转过头,帷帽的轻纱被掀开一角,露出带笑的艳丽眉眼。 “悟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有发现你。” 她站起身看着他,眼眸霎时明亮。 青年佛子收回看向小兔子的视线,乌泱泱的目光如温柔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刚刚。” 谢观怜轻眨眼,没再继续问。 两人走进院中,坐在石桌前。 谢观怜 眸光含着担忧,透过帷帽的纱幔看他:“悟因,我现在晚上一个人不敢回去了,你有什么办法将那人抓住,然后不惊动他人吗?” 沈听肆听着她包含万般柔肠的腔调,覆下的黑睫微颤,抬手将匕首轻放在石桌上。 啪嗒一声,冰冷的匕首与石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目光落在巴掌大小的精致匕首上一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抬起杏花水眸懵懂地眨着。 一个慈悲为怀的佛子怎会有匕首?是她误会其意了吗? 正如她心中所想,年轻的慈悲人漆黑瞳仁中荡出温和,如他人一般周身带着祥和的神性。 他说:“此物削铁如泥,交予檀越防身之用。” 第12章 情信全都是女子的贴身之物 谢观怜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是让她若是遇见贼人后,拿着匕首与之搏斗吗? 那他可真看得起她。 见她并未接过,青年面呈疑惑地倾头,片刻露出恍然之色。 他唇角噙着的笑仍旧温润舒心:“檀越放心,或许也用不上这匕首,今夜僧会让人多留意你的住所,只要他再出现便能抓住。” 谢观怜放心了,不再犹豫地接过匕首抱在怀中,隔着轻纱对他珍重颔首:“我信悟因。” 信他? 这句话听乐了他,眼中无端升起一丝笑意,在她依赖的目光下缓缓弯眼。 谢观怜看着他忽而泛红的眼尾,目光流连至他脸上的笑。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笑得有几分古怪的艳。 但当她再想仔细打量时,青年的神色已经恢复往日那般谦虚有礼。 “既如此,天色也不早了。再晚些下山恐怕会遇见从林中饿极了,从洞穴爬出来寻食的猛禽,檀越早些下山罢。” 谢观怜眺望竹屋后面的深山,想起在小溪边遇见的那只小白兔,晓得他说得没错。 有随处可见的小兔子,必定也有来吃它的凶兽,晚下山可能会遇上危险。 她起身对他揖礼,“那怜娘便不打扰法师了。” “嗯。”他望着她颔首。 直至目送她走上竹木桥,身影消失在薄雾笼罩的竹林小道,方折身信步回竹林小舍。 檀香弥漫的竹林小舍内,三尺高宽的窗大敞。 沈听肆撩袍跪坐在蒲垫上,低敛如濯雪般净透的眉眼,手执抻杆将眼前的小香炉里的檀香余灰赶下。 “主子,属下查到了。” 如影般的人轻飘飘地跪地上,双手呈上用布包着的东西,声线极低地说着查到的事。 这是沈听肆养的暗卫,寻常都在各个权贵氏族府上,身边放得并不多,偶尔会动用他们去查一些事。 沈听肆神色淡淡地听着暗卫禀诉之事,用手的抻杆挑开包裹。 不起眼的包裹中缓缓露出里面的颜色艳丽、柔软的布料,布料极少,还绣着各色的昙花与莲花纹,争相夺艳地暴露在烛光中。 沈听肆最初识不出是何物,待看见细细的线被挑开,柔软如水的小衣落在地上,用金粉线绣的梵语‘悟’字,大剌剌闯进他的眼中。 原来全都是女子的贴身之物。 跪在面前的暗卫头埋得更低了。 沈听肆凝着这堆艳丽的颜色,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拿着抻杆的手指微颤了一下。 静默须臾,他神色并未变化,继续将里面的那些小衣拨开。 直到从里面落下一张写满梵语的纸。 他敛目盯着那张纸,没有要伸手去触碰之意,双手搭在膝上,灰白的僧袍似漱冰濯雪,柔和的烛光落在身上形成高洁的净。 “打开。” 跪在地上的暗卫放下包裹,抻开纸张让他看清上面的字。 是一篇用梵语写得隐晦的情诗,整篇全是年少凄凄不得的爱,凌驾欲念之上,敬仰、思念、想要触碰却又触碰不上的爱慕。 沈听肆盯着上面的字,想起之前烧的那张锦帕上一样的字迹,眉头蹙起,薄唇微微抿起。 她竟然将这种东西和那些放在一起。 他沉默地盯着上面的字良久,写此诗之人对梵语钻研并不透彻,甚至还有几处的字和经据典都是错的,但不难看出其中的真心。 是他猜错了吗? 其实她想从他身上得到并非是权力、财物,而是单纯的男女爱欲。 换而言之,她所有蓄谋的接近都是因为爱慕他。 沈听肆哪怕看见了如此赤。裸的爱慕,眼底仍旧没有多少波澜,但也并无预想中的那种厌恶。 情和慾在他的眼中乃哪怕用再多秀丽词句包裹,塑金身、用玉瓷,仍旧掩盖不了散发出来的溃烂恶臭与肮脏。 他不会去碰,可此刻却伸出了手,从暗卫手中接过来那张写满爱慕的梵文。 暗卫没想到主子会去碰这些,明显一怔,随后耳边响起主子难辨情绪的嗓音。 “将余下的东西带出去烧了。” 暗卫回神,听从主子的吩咐很快消失在屋内。 窗格子外还下雪,屋内的暖意很浓,青年垂下眼帘,清瘦白净的指尖捏着那张纸。 他没打算还给谢观怜,也没想过丢进炉子‘毁尸灭迹’,而是将那张纸叠好放进去书架之中的匣子中,仔细叠好。 拜别沈听肆之后,谢观怜一刻也没在路上逗留,趁着天还未黑及时赶回了院子。 回去之后她将他送的匕首放在枕下,折身把能推开的门窗都关紧。 外面的风雪很大,狂风似在嚎哭,她原以为会很难入睡,谁晓得头一沾枕便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醒来是已是日上三竿。 谢观怜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查看门窗。 昨夜她在窗户边沿撒了敷面的珍珠粉,发现并未有推动的痕迹。 许是那贼人胆子很小,知晓被发现了,所以昨夜没有来。 也或许是沈听肆让人守着院子。 总之没有来她心下安稳不少,从枕下翻出那把匕首,用绢帕束在手腕上,随身携带。 谢观怜洗漱换衣后去找月娘。 原是想与她一道前往斋饭堂用膳,敲门后被小雪引进去,月娘却还穿着单薄的寝袍在屋内翻箱倒柜,似乎有什么东西丢了。 而屋内还有一名女子,谢观怜与她不熟,只记得她唤暄娘,本家与夫家并非是官宦,只是寻常的商贾之家,来迦南寺是为已逝的夫君守节,避免儿子遭人非议。 暄娘正在与月娘讲话,闻声止音,侧首暗自打量刚进来的谢观怜。 她对明德园中的这些年纪轻轻便丧夫的女子,多少都有些了解,尤其是谢观怜这种模样生得祸水的更是了解。 刚来时便听见不少人在私底下议论过她,命格不好,在家中克死父亲,出嫁又克死了夫君,众人皆道尽量不要与其接触。 谢观怜看见暄娘打量的神色,明白她心中所想,却并不在意,友善地颔首示意。 暄娘面上露笑,方才的打量眼神散去,转头对月娘道:“隔壁的怜娘子来了。” 看见谢观怜,月娘脸上的急色稍收,吩咐小雪倒茶。 谢观怜坐在窗边的小榻上,见她找得面红耳赤,不由得问道:“是在找什么吗?” 月娘蹲在地上翻着妆匣,回道:“一块我从家中带过来的双子玉佩不见了,分明昨日我都还佩戴在腰上,今儿想还想戴,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小雪提着热茶进来,接话道:“我家娘子的佩饰很多,唯独就喜欢那一块双子玉佩,昨夜我还看见她放在妆匣中的,刚才奴婢陪娘子翻遍了房间都没有找到,实在古怪。” 丢东西了? 谢观怜思绪游离神外,捧起茶杯的指尖被烫得泛红。 昨夜那贼人没来,难道是因为转移了目标,看上了月娘吗? 还是说,本就是她想错了? 谢观怜放下茶杯,还没开口,一旁的暄娘便道:“是不是有人来过?不然为何好生生放在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小雪接话:“才放一晚上,怎会有人?暄娘子与怜娘子都是刚儿才来的。” 暄娘摇头,言语之间似有暗示:“或许就是昨夜有人来了。” 此话一出,胆小的月娘当即被吓得怔在原地,眼眶红红地看着她,一副快要被这句话吓哭的模样:“有……有人来过?” 小雪一听,立 马上前扶起月娘,转头对暄娘颇有些恼怒道:“暄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这里是迦南寺的明德园,都是寡居的夫人住所,怎会有人来!” 话中透着警惕。 暄娘这句话若是不经意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见她如此反应,暄娘讷讷地咽下口中的话,缓和道:“我猜测或许是,因为前夜我也莫名丢了几件东西。” “猜……”小雪还欲驳她。 “小雪,罢了。”月娘打断小雪:“左右不过是个小物件儿,或许我昨夜记错了,不晓得丢去了何处,时日一长说不定自己就出来了,不许对暄娘无礼。” 小雪止话,垂头不言。 月娘眼含歉意地看向暄娘,“抱歉,小雪自幼便是这种急性子,没有冒犯到暄娘吧。” 暄娘刚被小雪如此叱了一番,此时月娘主动致歉,心中纵使不悦也没有表现出来。 毕竟月娘的身份尊贵,并非她这种普通商贾之人能接触得了的,能交好已是这段时日烧高香了。 暄娘不在意地掩唇笑道:“无碍,小雪姑娘瞧着就是直性子,这也怨不得她,都怪我嘴里没个把门的,说错了话。” 月娘心下愧疚,从妆匣中拿出一支仙鹤衔珠步摇,上前放在她的手中:“多谢暄娘宽宏,不计较。” 暄娘看见她递来的东西眼都直了,但还是连忙推拒:“使不得,使不得,如此贵重之物,我怎能用。” 若是没有看错,这簪子上有皇室的小字,定是宫中的赏赐之物。 月娘坚持:“就当做是给小雪的赔罪之物,暄娘不接,我会睡不安的。” 如此说,暄娘才抬起眼皮子,扫过屋内的谢观怜,面上尴尬,眼底却压不住笑意,语气犹豫不决:“既然月娘坚持,我……” 月娘塞进她的怀中:“拿着吧,好姐姐。” 暄娘也没再推迟,收下步摇,脸上的笑意浓烈:“娘子有人,我便不打扰娘子了,今日之事我权当未曾见过。” 月娘望她的美眸含感激。 暄娘揣着东西,眉眼欢喜地出去了。 第13章 香膏用在身上给他闻 两人一同前去斋饭堂。 用晚膳后,在逛园子消食,月娘欲言又止地说起刚才的事。 她忧郁地说道:“其实刚才在屋里,我并不是不信怜娘,而是若是不这样做,小雪会担忧。” 谢观怜本就没在意,若是换个人来,也同样会做出同样的事。 宽慰月娘道:“无碍,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放在心上。” 月娘松口气,抬手拂过耳畔散下的鬓发,语气低落道:“其实小雪是我小妹,因为我才来的迦南寺,所以她性子会有些骄纵。” “小妹?”谢观怜脚步一滞,侧首看向月娘,眼中闪过讶然。 冀侯君一族都在君主上位后,满门只留下月娘一人,哪来的小妹。 且她如此毫无遮掩地明说,就不担心她说出去吗? 月娘往前走累了,便坐在风亭的栏杆边,对她招手:“怜娘来这边。” 谢观怜犹豫片刻,坐于她身边。 月娘接着道:“别怕,是没有血缘的,小雪的母亲是我娘亲身边的大丫鬟,算是一起长大的,后来冀府只剩下我一人……我孤独,恰好她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便认她做了小妹。” 谢观怜面露了然之色。难怪从月娘第一次来,小雪就不许让人接触她。 “你妹妹待你很好。”谢观怜笑了笑。 两人相熟时日不短,月娘知晓她有兄长,但因兄长娶了妻就将她送来丹阳冲喜,亲人待她应是很凉薄。 月娘掠过此间话题,道:“其实刚才暄娘说的话,我觉得是真的,但又不能让小雪知晓了平添担忧。” 其实刚住进明德园她就觉此处古怪,尤其是前不久她夜里其实睡得很不安宁,意识模糊间,隐约察觉有人在房里找什么东西。 月娘轻咬下唇,想到这几夜的古怪,同她道:“不知道是因为我梦魇了,还是怎的,这几夜我感觉有人在我房中翻找什么东西。” 谢观怜定睛看向她。 月娘以为她不信,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丝急迫:“真的,所以那日我才和你说这里可能有鬼。” 谢观怜见她着急,抬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我信你的,其实我也丢了东西。” “啊。”月娘睁圆了眼,怔愣须臾后露出惶恐,抓住她的手害怕道:“那我们怎么办?这事也不能说出去,若是说出去了,我们的名声就都坏了。” 谢观怜见她惧得眼眶含泪,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她说:“别担心,或许只是外面的人偷些钱财。” “嗯。”月娘眼含泪雾地望着她,满是信赖地点头。 许是晓得或许真有人行过偷盗之事,月娘很心不在焉,两人在亭子坐了会子,她便兴致缺缺地回去了。 谢观怜原也是打算回去,但起身时余光忽而扫到一道人影。 绣鞋止住,侧首看去。 对面有一灰衣男子跟着寺中的小沙弥,正说着话,一起走下石道。 那人……有些眼熟。 她蹙起黛眉,垂眸思忖须臾,鞋尖微转朝着石道而去。 石林小道,蜿蜒崎岖,只修建得美观,却一点也不好走,尤其是身穿长裙裾时既要撩着帷帽,又要提裙摆。 好不容易走下去,发现下面是一方小殿,此处肉眼一看便知寻常几乎没有什么人,连香火都很少,而刚才跟着沙弥的那位灰衣男子不知朝着哪边走了。 谢观怜走进殿内,流眸打量周遭。 神龛中只零散摆放了几尊小佛像。 没到到人,她露出失落,跪于蒲垫上,对神佛虔诚地俯拜。 拜佛后站起身欲离去,转头又冷不丁儿被身后的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何时,身后的门框上倚着一位双臂环抱的冷峻青年,周身矜贵的冷意不似寻常的世家郎君。 他剑眉凤目,毫不掩饰地盯着她拜神佛。 谢观怜以为他是要来自己的位置拜佛,便让出位置,对他颔首示意可以去了。 拓跋呈懒抬眼皮,扫了眼蒲垫,并未上前。 谢观怜早就忘记了他,打算回明德园。 还没跨出门槛,头上戴的帷帽忽然被人勾住,帷帽直接从单螺髻上被扯掉,几缕发丝贴在未施粉黛的脸颊上。 她眼含错愕地抬起头看去。 帷帽落下时,拓跋呈闻见一股微弱的梅香,忽而想起了此前遇见她在梅林与身边侍女说过的话。 所以抹了香膏,用在身上给‘他’闻。 拓跋呈心口无端发烫,与她那双如浸在水中的明亮眸儿对视上,神色略微滞,竟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而谢观怜头次在迦南寺遇见如此轻挑的男子,心下生恼,拽回他手中的帷帽,再度戴在头上。 不想与这陌生男子有什么牵扯,她转身往前走。 拓跋呈回神,下意识伸手将她拦住。 谢观怜往后倒退数步避开与他接触,警惕地看向他:“不知这位郎君拦小妇作何?” “小妇……”拓跋呈蹙眉,不虞地盯着她:“你嫁人了?” 既然早就嫁人了,为何还要勾搭他?还与人私底下说他是野猫。 谢观怜不明所以道:“早已嫁人,不知这位郎君是有何事吗?若是想问路,小妇对迦南寺并不太熟悉。” 她讲话留有余地,但拓跋呈没顺她的台阶,而是眼神黑沉地朝她走去。 他生得很是高大,尤其是身上穿着玄绒半袖大氅,走路犹带风显得气势迫人。 谢观怜被逼得连连往后退,眼看着她要大声喊救命,他方停在一步之遥。 拓跋呈盯着才极胸口的女子,隔着帷帽都似能看见她的杏眸微颤出水色,一截白皙尖尖的下巴轮廓朦胧地透出。 女人娇小瘦弱得他随手一提,似乎就能直接扛回去。 像极 了他在军营中,经常能看见的可怜俘虏。 看出她的害怕不似作假,拓跋呈将指尖挂着的玉佩悬在她的眼前,沉声问:“这是你掉的东西吗?” 谢观怜撩起微湿的眼皮,定睛看向近在眼前的玉佩,发现正是她丢的那一块。 “回答,是你掉的吗?”拓跋呈面无表情地问,冷硬得如同审讯犯人。 谢观怜咬唇,虽不知他从何处捡到的这块玉,但的确是她的。 “……不是。” 女人的声线细弱蚊蚋。 拓跋呈下意识厉声:“没吃饭吗?回答的声音这般小,给我大声点!” 叱完他脸色一僵,眼中闪过恼意。 忘记了此处不是军营,而眼前的小女子也不是军营那些爷们,吼一声恐怕是要红眼了。 他未吼过女子,自然也没有哄过,话出口那瞬间脸色都淡了几分。 谢观怜也从未受过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压下被他无端吼出的情绪,认真地提高声量:“是,回军爷,小妇不认识这玉佩。” 眼前这男子腰上配饰是令牌,而非世家郎君喜好的玉珏。 恰好这种令牌,她以前有幸在兄长手中见过一次,虽不是同一块,样式却大差不差。 眼前的人哪怕气息控制得很稳,也掩盖不了他常年被森严规矩束缚,且周身有凶煞的力气。 不是寻常人,或许是位将军。 其实她不是不能承认,但深知常年行军之人军规森严,一句话不对,说不定他就把她当成罪犯来对待,而且玉佩上没写她的名字,只是一块可有可无的不值钱配饰罢了。 谁知他是什么地方拾到这块玉的,若是来路不正,她不好处理。 面对这种人,谢观怜一向谢绝不敏,不想招惹没必要的麻烦。 女人没有如同意料中那般娇柔,拓跋呈诧异挑眉,俊脸的冷淡稍减。 谢观怜见他又不说话,以为他可能在外打仗,耳朵聋了,再度提高嗓音:“这玉佩并非是小妇的,从未见过,不知军爷是要问何话?” 话毕她发现眼前的男子,看她的神色带上审视。 竟说不识得这物件儿,难不成忘记了是自己丢给他的吗? 拓跋呈蹙眉打量眼前玉颜被帷帽罩住的女子,断定她并非是忘记了,而是见他拿玉来问,以为他是来诘问,故而咬紧话头不松不承认。 毕竟她都已嫁人了,若是被夫婿晓得终归不好。 但她既已嫁了人,为何还这般不安分的来勾搭他。 拓跋呈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将玉佩握在手中,负与身后,周身气息不悦至极。 谢观怜窥他又不讲话,心忖不稳他这是何意。 “许是我认错了。”拓跋呈睇一眼她藏在轻纱下不安的神色,心中虽不悦,却没打算过多为难她。 谢观怜悄然吁气,恢复端庄的姿态对他欠身行礼。 女人从雾白的透纱中,不经意露出的纤玉指节犹如白葱。 拓跋呈目光落在上面,脑中想起方看见的那双眼,不知为何心里陡升郁气。 他率先阔步离去,指尖勾着那块精美秀丽的玉佩,从她的眼跟前晃过。 谢观怜望着他的背影,忽而轻‘嘶’,眸中闪过恍然大悟。 想起来了,之前她接近悟因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凄惨,刻意从山上摔下来那夜好似撞见过他。 玉佩也是那时候丢了的。 当时夜幕很浓,所以并未看清得很清楚,只记得不小心撞上了位气度不俗的男子,没想到竟是位军爷。 那他方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还是无意间遇见她在这里的? 无论是那种,谢观怜都明白,最好不要与刚才离去的那男人有任何接触。 而且他看着也不像是好人。 没有找到刚才的人,谢观怜不在此地多逗留,直径回了明德园。 第14章 喜欢这身体是真好,很有力量 丹阳距离雁门千里,他也不可能会来丹阳。 她敛下心思,提笔落在宣纸上,可悬空许久,浓墨都已顺着笔尖滴落在纸张上,都还迟迟没有落笔。 心中有了杂念就很难以静下心思。 谢观怜放下笔将晕墨的纸张揉成一团,起身拿起挂在架上的兔绒披风,抱着汤婆子打算上山去找悟因。 小雾捡了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雏鸟,见她带着毛绒兜帽似乎要出去,想要跟着一起。 谢观怜摸了摸她的头:“乖乖的和小鸟玩,我一会儿便回来。” 小雾噘嘴,勉强答应不跟着。 山下艳阳高照,弯曲的山林小道蜿蜒往上,越往深处覆盖的薄雾越明显。 尤其是竹林中,竹叶被积雪往下压得沉甸甸的,青石板的缝隙中结着透明的冰。 谢观怜每次来这里都觉着有股阴森森的冷寒感,听山下的僧人无意间说起过,这林中时常有凶残的野兽出没,所以没必要他们都不会上来。 不过她来这几次没遇上什么凶残的野兽,倒是遇见了几只雪白的小兔子。 山上没有被冻住的水或许有野兽守着,所以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渴得不行了,便就壮着胆子从山上钻出来,来这条小溪饮水。 察觉到有人来了,小兔子三瓣唇蠕动,警惕地竖起耳朵,转过通红的眼珠子,仿佛会认人般见她熟悉又继续转过头蹲在溪边饮水。 谢观怜看见这几只小白兔竟不认生,心中欢喜地悄步移去,蹲在它们的身边,歪头看它们喝水。 薄雾笼罩竹林,沈听肆从竹林中行出,墨眸扫去不远处,只见溪边蹲着身着素衣,乌发云鬟,面容明艳的女子。 她的侧颜宁静,琼鼻被风吹得泛红,弯起的眸儿如一汪剪秋,有种不真切的朦胧之感。 他乜斜一眼,敛下长睫,朝着前方缓缓而去,灰白的袍摆被风吹得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谢观怜听见声音侧头,看见朝着这边信步似林中仙的青年,眸光微动。 她抱起怀中的小兔子,眉眼皆扬地朝他挥手,嗓音如家养的黄鹂,脆生生的。 “悟因。” 沈听肆沉稳的步伐停在她的面前,敛目揖礼,温声回应:“檀越。” 黑影覆在头顶,怀中的小兔子挣扎落在地上,蹦跶着腿,讨好地蹲在他的脚边,张口咬着他垂在脚踝的僧袍。 许是因为他高,立在面前无端有种压迫感。 她往旁边小心翼翼地移了一步,拉开被身量压迫的距离,眼含感激的对他道:“我是来感谢你的,多谢你昨夜在明德园外与他们讲经,他昨夜真的没有来。” 昨夜她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在念经,还以为是做梦,清晨起来出去时才听见原是真是他,所以现在她是真的来感谢他的。 不愧是慈悲人,真的说到做到。 沈听肆弯腰将蹲在脚边的小兔子抱起来,淡笑道:“没来便好。” 谢观怜目光落在他抱小兔子的手上,肌肤冷感的手揉着兔子的耳朵,然后再轻柔地拂过后背,手法似乎很熟练。 她盯看了几眼,诧异道:“我发觉此处的兔子好生乖觉,竟然不怕生人?” “嗯。”他盖下的长睫轻抖,斯文的语气似对待情人般温柔:“是我养的。” “你养的?”谢观怜讶然地眨眼看他。 没想到这些兔子都是他养的。 沈听肆抬眸越过她惊讶的神色,抱着兔子转身往竹林缓步而去,腔调轻缓地解释:“前年的冬季下了很大一场雪,山中的水泉都被冻住了,林中的野禽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想下山寻吃的,僧上山时恰好看见一窝小兔在院子里,然后就养起来了。” 那年林中的凶兽下山咬死了寺中不少人,所以山上才没有人来。 谢观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听他说, 好奇地问:“养了多少只?” 行在前方的青年玉面温柔,越过台阶,腔调轻缓,“没仔细数过,或许大约有百来只,它们生得太快了。” 难得听见他语气中含着无奈。 谢观怜想到他本是出于怜悯,好心收养几只小兔子,结果一窝小兔又生一窝,多到院子养不下了,他只得将那些小兔子都放养。 而小兔子自幼在这里长大,所以习惯山上的泉水被冻住,熟门熟路地下山来找他。 佛子连兔子都布施慈悲。 她忍不住弯眼笑了下。 沈听肆没看见她脸上的笑,倾身将小兔子放在地上,找来石头砌墙将它们都圈在里面。 谢观怜见状蹲在他的身边,不解地问道:“怎么将它关起来了?” 他没有抬头,“因为山上的泉水都冻住了,现在放它回去,或许会成为林中野兽的口中食物。” 不愧是浸在经文中的慈悲人。 谢观怜凝着他神似柔情的侧脸,在心中一股敬意。 他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做佛子,清冷、寡情又不减对世人的悲悯与疏离。 谢观怜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在藏在僧袍下偶尔滚动的喉结上。 那颗黑痣在透白的肌肤上是真的很艳俗。 若是没有这颗痣,她或许对他这样品行端正的佛子只有敬畏之心,即使体貌相再好,也绝不会主动前来。 可惜,她真的太喜欢了。 搭建完简陋的围栏,两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商议接下来应当如何抓住那偷东西的贼。 谢观怜继说:“我担忧这贼人他会不会见我发现了,不再来找我,又去别人那里呢?” 她没将月娘她们也丢东西的事说出来,斟酌言辞,担忧说得很隐晦。 明德园住的都是寡妇,万一那贼人霪心大起,起意折辱人。 像月娘这种胆小的女子选择保住名声,隐瞒此事的比比皆是,哪怕被欺负了也闭口不言,久而久之只会助长那贼人的胆子。 沈听肆明白她的担忧,眼神安抚她,“此事我已以寺院需翻修铲雪为由禀明给师傅,再等几日,应该就能查出来是谁了。” 谢观怜听后追问:“这如何能查出来?” 翻修也只是将周围的雪铲掉,而且人多眼杂,只会越发的难以找到那人。 她怀疑那人见忽然这般动静,但凡警惕心强些都会发觉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然后选择逃走,或则这段时日安静一下,最后待风波平稳后再度出来。 这样只会打草惊蛇。 沈听肆面对她的追问,缓声解释:“能熟悉寺庙之人,必定常年住在寺中亦或者时常来,僧人几乎都住在一起,但凡少个人,亦或是箱笼中多一样东西,被人发现了那便是犯下大忌,所以应当是借住在寺中的修行之人,或是寺中的帮佣。” 修行之人心中敬畏神明,会在神佛眼皮底下犯事的可能极低,但暂住在寺中的帮佣或许就不一定敬畏神明,甚至还很熟悉迦南寺每个位置。 能在被发现后熟练地逃走,极有可能是熟悉寺院的。 所以先从帮佣查起。 谢观怜轻声道:“可是当夜的天很暗,他又蒙着面,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沈听肆问:“还记得那人的身形轮廓吗?” 谢观怜连忙点头:“记得,瞧着很年轻,莫约二十出头,比你……” 她迟疑地伸手比了下。 他神色温和地站起身,由她打量着比划。 谢观怜以前只留意这张脸,很少去打量他的身量体型,现下他忽然站在面前低着头,她蓦然发现自己要想要看见他的脸,竟需得要仰头。 宽肩窄臀,双腿修长,哪怕穿着简单的僧袍也能隐约猜想到他藏在里面的优越轮廓。 她神色游离地盯着他的腰,想到之前不慎扑倒在他身上时,掌心触碰的硬肌。 他应该是时常上山伐竹木修行。 这身体是真好,一看便很会用力。 第15章 真心寡妇再嫁之事不算少 “檀越?” 青年的嗓音略显平淡。 谢观怜蓦然回神,发现自己盯着他的腰看了很久,这次实打实地脸颊发烫了。 她站起身,抬手在他耳根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强装镇定地道:“我记得他大约有这般高。” 沈听肆侧眸看向虚停在一旁的手,白皙娇嫩,是最适合拈花作画的白葱细指。 “嗯,我明白了。”他坐回石凳上,眉目寡淡地凝着她道:“到时你认出之后先不要打草惊蛇,剩下的交予我便是。” 谢观怜颔首,看他的眸中全是信赖:“好。” 两人刚将此事商议好,外间便传来侍从与人交谈的声音。 谢观怜听见似有客人来访,侧首看向不远处的竹木桥对岸,依稀可窥见有一身高体壮的男子在与侍从交谈。 她觑着对面侧首凝望门口的沈听肆,犹豫问道:“可要我避一避?” 沈听肆收回目光,对她摇首,言简意赅地说:“不必。” 院门大敞,外面的人一眼扫来便能看见,让她去避开反而彰显得欲盖弥彰。 见他如此冷静,谢观怜也不担忧,扶桌起身与他请辞:“既有人前来寻法师,怜娘便不打搅法师了。” 沈听肆对她颔首。 谢观怜行出院内,恰与侍从领来的人迎面撞上。 原以为是哪位香客前来论佛听禅,未曾料想竟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男人面冠如玉,长眉冷眸,内着暗纹金丝锦袍,外披玄色毛领大氅,身形健硕颀长,周身气度凌冽难以接近。 她美眸含诧,与他对视上:“是你?” 拓跋呈也没料到她竟从小舍中走出来,亦是一怔,遂闻她脱口而出的惊讶,眉心微扬,开口道:“你怎会在此?” 他像是忘了上次的不愉快,神态自然地问她。 谢观怜刚刚问出那句话后,心中已然生悔,她与他本就不熟,何须主动来搭话。 他不回应,亦或不认识她倒也罢了,偏生他还顺着她的话熟练地交谈,她不好不回应。 谢观怜乌睫轻敛,柔声道:“与悟因法师议论佛法,现正离去。” 迦南寺中比沈听肆对佛法研究透彻的人甚少,不少人为了能听一场法会不远千里而来,甚至连王庭的高僧也时而会遣派弟子前来与之谈经论佛。 这已是常态,所以拓跋呈并未多想。 倒是没想到竟会在临走之前,还能遇上她。 拓跋呈目光垂落在面前螓首蛾眉的女子,细项微垂,露出一截白皙融入雪的肌肤,春黛双蛾嫩,秋蓬两鬓侵,清冷之中还有成熟之韵。 他不禁看得有些久了。 谢观怜隐约察觉他的目光长久落在身上,浑身不适。 此处是私院,她来了数次从未见过旁人,其实这人竟能让人亲自带过来,可见其身份不简单。 不过谢观怜并未太在意那人身份是什么,与她也无甚关系。 她兀自与他福礼,错身朝着前方继续离去。 拓跋呈的视线随之而动,立在远处望着她莲步款款的背影,哪怕沉厚的冬裳穿在身上,也有股子羸弱不经风的轻盈之态。 他下意识开口:“等等。” 一旁的侍从正欲开口唤侯君,拓跋呈转眸轻飘飘地乜斜一眼。 侍从察觉出他不想暴露侯君的身份,便没开口唤。 谢观怜停下脚步,侧首回望的他的雾蒙眸儿含惑意。 拓跋呈俊脸冷峻,阔步上前扯下腰间悬挂的汉白玉佩,放进她的手中,道:“明儿我便要离开迦南寺,这物件赠送与你,日后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可凭借此玉佩来找沈听肆,寻他帮你。” 谢观怜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块玉,茫然地抬眸看他。 拓跋呈自幼长在军营中,几乎从未见过如此柔情似水的眸儿,眼底似藏着一汪春江翻的浪潮,用如此美眸湿盈盈地望来,让他忍不住别过头。 再如何抑制,耳根处还是蔓出了红痕。 拓跋呈怕她不知沈听肆是谁的俗名,轻咳解释道:“悟因便是沈听肆,有事寻他帮你。” 原是打算在迦南寺再待几日,孰料君主容不得他安居此处,打定主意要削他兵权,八百里加急,连夜派人送来旨意,让他前去封地赴任,所以他今夜就要离开。 临走之前他还没达到其目的,就如此走了,心有不甘,故而前来此处,没料到会遇见她。 既遇上,那便说 明两人有缘。 玉佩那日后他有派人去查过她,知她曾是雁门之人,刚嫁来丹阳半年,连堂都没有拜,短命的丈夫便撒手人寰,她亦成了寡妇,被府中人送来迦南寺。 也难怪她会向自己丢玉佩,想必是想要另攀枝头。 若她正乃有夫之妇,他或许还有所顾虑,但若是寡妇便无所多虑。 寡妇再嫁之事不算少。 既攀到他面前,他对她也不厌恶,届时可娶回封地,尚且能给予她一生荣华富贵与尊荣。 谢观怜不解他这是何意,欲将手中玉佩还与他,却被他屈指用板戒压着。 拓跋呈言简意赅地说:“拿着,你府中之事,我会替你处理干净。” 她府上有何事需要他去处理干净? 谢观怜被他的话吓得手一抖,往后退了退,看他眼神含上警惕。 而拓跋呈说完这话,已转身与侍从吩咐道:“走罢。”说罢,跨步往内院走去。 谢观怜眺目望着男人进去后便关上大门的院子,低眸看着手中的玉佩,眉头紧锁。 此物做工精细,玉质上乘,恐怕不是寻常权贵能用的。 她没丢玉佩,握住继续朝着山下而去。 日落余晖,竹林映雪,赤诚的金黄一片片被柔风吹得簌簌。 侍从将热茶奉上,候在一旁。 “小侯君请。”青年眉目柔慈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拓跋呈端起来尝了尝,想起不久前刚出去的女子,遂又搁下问道:“沈郎君方才是与人论佛法吗?” 沈听肆颔首:“嗯……应当是。” 拓跋呈没留意他话中之意,沉思道:“如此,有一事想请沈郎君帮忙。” 沈听肆盯着他微红的耳畔,脸上笑意淡了些:“小侯君请说。” 拓跋呈斟酌道:“想请沈郎君平素帮本侯照看那女子一二。” 沈听肆是出家人,心中只有佛法,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照看一二……”沈听肆低眸轻喃,遂又不经意地问:“不知小侯君是何意?” 拓跋呈道:“本侯与那女子有些缘分,原是想先帮她处理府中之事,再将她带在身边,但君王派人连夜让人遣本侯去封地,此去暂不能将她带在身边,故而与她说若是遇见麻烦之事,可前来找沈郎君。” “原是如此。”沈听肆神态安然宁静得仿佛受着香火的玉面菩萨,薄唇微扬。 原来她的心乃是左右生长,没有真的。 不过谢观怜与谁交好与他无干系。 他没应下亦没拒绝。 拓跋呈自觉此事并不是大事,当他着是同意了,便与他提及正事:“上次没与沈郎君说清楚,本侯此次前来其实并非是要向你刨根问到底,是想与沈郎君做一笔交易,不知沈郎君可有兴趣。” 那日之后,他回去想了想,他这般又防备又想与其合谋,是为其心不诚,所以今日前来是为了将事情瘫在明面上说。 “本侯要沈氏成为陈王之后盾,待陈王登基成新君主,届时沈氏可有三人封侯君,赐封地,陈王还说若沈郎君同意,不仅这一任皇后出自沈氏,诞下的皇子必封为太子成为太子,乃至下一任皇后亦是如此。” 拓跋呈说完望着眼前冷静的青年,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给出此等殊荣,已算在暗示沈听肆,只要应下,陈王能与沈氏平分天下。 确如他心中所想,陈王给出的这等条件,甚少人会不心动。 沈听肆眉眼舒展,乌黑的眸中柔和,那鸦羽纤长的眼睫垂盖下眼睑时拉出的余晖长影,陷入沉思之中。 陈王倒是比想象中要舍得,但这种浮在表面的承诺从口中出来,犹如是叶落湖泊,鸟啄粟米,了无痕,空如也。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拓跋呈蹙眉询问:“如何?” 他不信当今世上,还有谁比陈王开出的条件更令人心动。 沈听肆噙笑的黑眸清净,温声说:“我倒是更想与侯君做交易,帮助侯君夺天下。” 大逆不道之音从他的口中徐徐如冬雪地说出来,拓跋呈脸色微滞,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些古怪之色。 放着好生的正经皇子不辅佐,反而要助他? 虽然沈听肆心思难懂,他不好驾驭此人,但是世上没有什么比登高位更让人心动的。 “小侯君,如何?”青年一双含着温润无害的浅笑望着他,然而无害之下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蛊惑又令人感到陌生的心悸与森冷。 拓跋呈不知沈听肆心中究竟是如何作想的,也不可否认,这一句话无论真假,都令他很是心动。 他深深地望着眼前的青年,“你想要什么?” 沈听肆莞尔勾唇:“侯君方才说的。” 刚才说的? 拓跋呈暗忖方才说的话,没有犹豫地点头:“好。” 沈听肆脸上扬起浮在表面的欢愉,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茶水的朦胧之气将清隽冷淡的眉眼打湿:“如此,预祝侯君早日得偿所愿。” 拓跋呈乜他饮下,随即一饮而尽杯中茶水。 拓跋呈并未再此多逗留,两人之间达成同盟后便下了山。 再度恢复安静的院中,侍从上前欲收拾那些被人碰过的杯具,丢进炉子里烧了。 第16章 触碰一日不碰会浑身难受 翌日。 天下起了白茫茫的雪,明德园外铁稿声四起。 谢观怜一早便醒了,洗漱完后小雾从外面走进来,替她整理仪容再出门前去训诫堂。 原是想叫上月娘一起,但去时听小雪说她因昨儿夜里下了场大雪,不至清晨便发烧了,今儿便不去了。 谢观怜关切地询问几句,遂带着小雾出了明德园。 许是昨夜沈听肆将铲雪重刷漆之事禀给了住持,所以今日寺内的帮佣都已经开始干活了。 她透过轻纱帷帽,仔细留意周围的帮佣,但一路过来都未曾看见熟悉的身影。 听完法师诵经的早课,谢观怜在四周闲逛。 迦南寺为第一佛寺,香火很是鼎盛,沿路过来能看见不少的僧人,正引着香客去各个供奉的神龛拜佛。 谢观怜来到观音殿,如寻常香客那般莲步上前,捉裙跪坐在蒲垫上,虔诚的双手合十:“请求菩萨保佑信女早脱苦海。” 正在刷彩漆的郎明高下意识侧目。 巨大的观音仿佛占据了整个大殿,色彩明艳,难掩渡人之悲悯,而祂面前跪坐的女子背脊挺拔,身形清瘦,灰白的外裳下淡紫色的裙裾绽如罗兰。 哪怕看不见面容,单是身段也会情不自禁的被吸引。 他盯着那女子,目光随着她俯拜时露出的婉约身段起伏,听着女人似哀似愁的腔调柔肠百转。 他看得隐晦,没人察觉。 小雾见状也跪在谢观怜身边的蒲垫上,学做她的模样,认真地说:“一定要保佑我们娘子心想事成。”然后结实地重重磕头。 谢观怜闻言侧首,忍不住失笑。 两人照常拜完佛后站起身离去,携风而来时更是有一股淡淡的雅梅香。 朗明高眼看着她以弱柳之姿拜完观音,连忙蹲在角落埋头与身边的人一起为莲座刷漆。 因他蹲在地上,且面上沾着彩漆,谢观怜目光只是在掠过他时觉得有几分熟悉,并未多想。 从他身边经过时帷帽不经意被撩起一角,露出藏在里面的美艳面容。 是明德园中的那美貌小寡妇。 在迦南寺做帮佣的人,私底下聚在一起都会议论这群年轻的寡妇,甚至还有不少人幻想夜里乘人不备,摸去明德园找那些小寡妇快活。 而那些寡妇中,刚才那位姓谢的寡妇生得模样最好,被人议得最多。 不过也都是嘴上说说罢了,这群年轻寡妇都是有身份之人,想他们这种只敢在心里和嘴上说,不敢真的 去。 朗明高很难遇上她,忍不住看得久了些,直到身边的人开口唏嘘。 “那好像是明德园的小寡妇吧,模样真俊俏,可惜了,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 就是这种语气,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觊觎月光,妄图用沾满污秽的手,将圣洁的拉进泥里拼命践踏。 朗明高收回视线,随口回答道:“说明她和我们一样,命不好。” 虽是如此说着,但郎明高却暗自留意她离去的地方。 另一个帮佣见他兴趣不高,没再议论此事了。 聊了一些旁的,朗明忽然高侧首对身边的人道:“好像红漆不够了,我去看看还有没有。” 身边一伙的帮佣不疑有他,顺口说道:“顺便再要几匹布过来,这里刷完,将小观音盖一盖。” “好。”朗明高点头。 朗明高借口走出观音殿后略微整理了仪容仪表,又转蹲在院中的铜钱水缸前搅碎霜花,待到将身上沾的彩漆简单地洗干净,才不紧不慢地朝另外一边走去。 谢观怜要上山找悟因,不好带着小雾便让她先回去。 “娘子又要去找悟因法师吗?” 小雾噘嘴,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声嘀咕:“这悟因法师常年待在佛寺中,受佛经熏陶,恐怕娘子再与他偶遇千百回,他可能都动不了凡心。” 谢观怜被看穿,心下也不觉得尴尬,听着她这番话,捏着她圆嘟嘟的脸颊,戏谑道:“小孩子哪懂什么是动凡心,快些回去,等会子我回来可要检查你的字学得如何,不好可要受罚了。” “娘子就爱欺负我。”小雾脸垮下,对她欠身,倒是很听话地回去了。 谢观怜望着小雾回去的背影弯眸笑,随又转过头打算往后山走去。 刚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 “谢娘子。” “谢娘子请留步。” 很陌生的男音。 谢观怜脚步停下,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男人虽穿着粗布棉衣,但那张脸倒是白净得有文人之气。 不过她并不认识这人,他却能明确地唤出她的名字。 朗明高脸上扬起清爽的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但又知礼数并未靠得太近,道:“娘子好,小生乃刚在观音莲座前的上彩漆的之人。” 谢观怜想起来了,刚才观音殿里的确有人。 她在迦南寺半年除了沈听肆,从不与外男接触。 而且她一眼便看出眼前的这个男人,哪怕表现在再风度翩翩,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仍旧带着男人看女人的色慾之气。 她无心与这人交谈,正欲转身离开。 “娘子稍等片刻。”朗明高看出她的清冷疏离,连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得规整的白净帕子递过去。 “终于碰上娘子了,这是我之前在训诫堂外拾到的绢帕,因为之前远远儿地见过娘子几面,认出这是娘子时常别在手腕上的那条。” 谢观怜眺目看去。 果真是她的,是之前丢失后与小雾转去寻找无果的那张帕子。 没想到原是被他拾了过去。 不过她这张帕子已经丢了很久,且一直以来都束在手腕上由袖子挡着,冬日更是甚少露出来。 他能留意到她手腕上的这条帕子,还是远远儿的见过,似乎不可能。 而且他既然已经拾到了,早应该还给她,而不是这么久过去了才拿出来。 男人的心思有时很容易懂。 她对朗明高淡淡摇头:“郎君应是认错了,我没有丢过什么帕子。” 朗明高脸上神色一顿,捏着帕子含歉地说:“或许是我认错了,叨扰娘子了。” 谢观怜对他颔了颔首,没再与他过多说话,转身继续往前而走。 美人莲步款款,每一步都似踏在心尖儿上。 朗明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拿起帕子置放在鼻下,眯着眼露出痴迷。 不愧是美人,这么久了,帕子上还沾着那股子淡淡的香气。 所以他一定要得到这女人。 朗明高脸上闪过志在必得,在原地又站了须臾才朝着明德园的方向走去。 后山的路被走得太少了,谢观怜一路走来登云履都被打湿了。 下过雨的雪山路不好走,当她走至半山腰时,余光扫至下方,看见了正往上徐徐而来的青年。 那一袭素色的僧袍似与白雪相融,透出清冷的净。 谢观怜没想到他也正往山上来。 她转眸打量周遭有什么可利用之物,看见一旁的小斜坡,脑中闪过一道想法。 自古以来英雄救美人乃无数文人墨客最爱写的桥段之一。 她抬手整理被帷帽压过的发髻,狡黠地莞尔勾起朱唇,解开手腕上的纱绢,提起裙摆往一旁移去,计算他何时恰好路过此处。 小岳正与郎君说着话,忽然听见从头顶传来女子的惊呼声,下意识往上抬头。 有人失足从上面滑了下来。 小岳忙去拉郎君往后退:“郎君小心,山上好像有东西掉下来了。” 可还没有碰上,眼前的郎君就已先一步往前,自然地伸手将上坡掉下来的女子稳当地接在怀中。 而去拉人的小岳脚下打滑,直接跌坐在地上,两眼呆滞地看着郎君刚为了英雄救美,竟拉都拉不住。 这还是他那一心向佛的郎君吗? 小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沈听肆的身后,虚点脚尖去看他怀中的女子。 郎君怀中的那女子亭亭似月,嬿婉如春,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难怪郎君会主动救人。 耳边的簌簌的冷风声停了,谢观怜乌睫颤簌,神色茫然的与男人漆黑的眼眸对视上。 沈听肆垂眼盯着怀中的女子,薄唇微抿。 她柔媚的玉颜上还沾点惊魂未定的慌意,眼尾洇出天生的湿润,似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接住,后怕的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栗。 “悟因……”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态。 沈听肆视线从她眼尾被划伤的红痕上掠过,顺着往上看了眼她掉落的地方。 山上一片宁静,只有她从上面落下来时压过的潮痕迹。 刚沈听肆只听见她的声音,并未看见其他人,但照这般看来,她应该是在被人追逐不慎从上面跌落。 他敛目,弯腰将她放在地上。 谢观怜因从上面掉下来受惊了,浑身都还是软的,一时被放下来脚下便一阵酥软无力。 她似差点就要跌在地上,手指连忙攥住他灰白的袍摆。 沈听肆见她赖在面前的羸弱姿态,好脾性地问道:“是站不稳吗?” 徐徐如雪的腔调带着温凉的斯文,问她一句不过是见她起得艰难,按例一问,不见得有多少真的关心。 身后的小岳见郎君这些年待在迦南寺,真养了一身疏离的佛骨,心下微叹。 家主想要郎君娶妻生子的愿望,也不知何时才会落实。 谢观怜脸上浮起几缕尬色,老实下来,小声说了句抱歉,装模作样地想往旁边倚去缓缓。 但她脚腕应是扭伤了,此刻委实提不起力气,勉强试了几次眼眶沁出湿雾,还是又无力地跌坐回去。 第17章 吞噬他纵容她对自己露出情意 下山的那小厮很快便带着小雾上山。 小岳没想到小雾竟是个身高还不及胸口的小姑娘,一听闻主子从摔了,一路哭哭啼啼地爬上来。 小雾一看见坐在石上的谢观怜,眼眶陡然一红,忙不迭地冲上去,“娘子。你没事罢。” 好多擦伤,手指,脖颈上,这些能看见的都有红痕,连裙摆都被勾破了。 小雾目光迅速的在她身上转圜一圈,若不是身边有人,险些就要嚎啕大哭了。 谢观怜连忙卷起袖子擦拭她的脸颊,连道:“天可怜见的,比我还要可怜的小雾别哭了,我没事。” 小雾被哄得憋住眼泪,将她从石上扶下来:“娘子真的太可怜了,自幼就怕疼,现在这么多伤可如何是好,我可怜的娘子。” 谢观怜露出忧郁之色,小心的将力道收着半倚在她的身上,暗地拍了拍小雾的肩膀,示意别演得太过了。 小雾抽搭着收起胡说的话,丧着脸扶着谢观怜走到两人面前。 谢观怜福礼:“多谢法师与这位小哥今日搭救。” 小岳几曾何时与这般漂亮的娘子讲过话,当即红着脸摆手,道:“都是我家郎君搭救的。” 郎君? 原来这是沈府派来的小厮。 她压下心中浮起的涟漪,面色不改羸弱的对沈听肆行礼:“多谢法师。” 沈听肆摇头,目光越过谢观怜脸上的郁色,温润的声线含有礼制的斯文:“不必言谢,山路难走,小心脚下。” 谢观怜轻颔尖颌,在小雾的搀扶下往山下走去。 沈听肆立在原地凝着她们渐远去的背影,僧袍被风吹得淡濛濛,如薄雾轻笼。 小岳盯着这两人挠头暗想,刚才那女子生得实在好看。 还不待他多想,身边的郎君也已收回目光,转身继续朝着山上行去。 他忙跟在身后,继续说刚才被打断的事。 “家主之意乃是想让郎君快些回去,家主预推算过不了多久,不止有拓跋侯君、陈王、乃至各路侯君恐怕都会大乱……” 天下更替不过眨眼之间,纵观史书记载,再大的王朝每过几百年之余,不久便会更换,万物一府,生死同状,这几百年来也唯有士族长久把持权力。 如今各方士族大多受够了平淡,也想要坐一坐至高之位亦是常态。 沈听肆早在记事时,便已经参悟透了世间权力的道理。 “还有陇山西氏,听说也已经开始在暗地里招兵秣马,眼瞅着不知是要投效各路侯君,还是打算要自立为王。” “还有不少驻扎在封地,当年与岩王相交甚好的府主,知晓岩王妃当年遗落了一孩子,都在四处寻找。” 只是这些人并不知其实遗落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将那孩子当做郎君,想借着前朝皇室遗孤造势,好正大光明地打进丹阳,坐那九五之尊之位,号令天下。 小岳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他早已听厌烦的事。 沈听肆眉宇间并无任何不悦之情,踱步上台阶,目光环视周遭,不经意看见被丢在雪地上被踩踏上污秽的帷帽。 是不久前谢观怜掉下来的,她没有带走,而是随意丢在地上。 小岳也看见了,止住口中的话,讶然道:“这是不是刚才那娘子遗落的?” 沈听肆淡敛笼雾的眉眼,并未否认。 小岳想到刚才那貌美娘子,上前拾起雪地的味道,依稀还能闻见上面淡淡的梅花香。 “郎君,这个要不要奴等会子下山时,顺便带给那位娘子?” 他以为自家郎君方破格抱了一女子,应当与她的关系很好,故而才这般出言。 孰料青年淡然摇头,脸色平静随和得看上去并不太在意,哪怕语气仍旧温柔。 “找个风口,丢了吧。” “哦,丢……”小岳以为是准许他下山时带过去,随后又快速地反应过来郎君说的是丢了。 万一人家娘子转头又来寻这帷帽呢? 小岳还想开口劝一句,但与青年温和的目光对上,背脊无端窜出一股寒凉之意。 “是。” 沈听肆踏上石阶,缓步往上,“你去请那小姑娘时,她可有问你什么?” 小岳不知他为何会如此问,如实说:“奴最初是找了个姑子去请她,小姑娘见是奴,她还很警惕,先问了奴的名字,谁家的人,再问我寻她作何。” 说到这里,他心中纳闷,想不通小姑娘这询问的顺序怎是这样的。 沈听肆闻言眼底慢慢泄出柔情的笑,续问:“还有呢?” 小岳敛下纳闷,语气蔫耷耷地道:“然后奴就说是她家娘子受伤了,她一听,然后就哭了一路。” “一路上边哭边问你什么?” 小岳挠头,如实回答。 小姑娘问得可多了,一路上没停过。 沈听肆听完,轻赞道:“她比你要聪明。” 冬日上 山的小路没有多少树,大多是光秃秃的树桩,所以怎会连人一路都快跟上竹林了,都还没有发现呢? 懂得用外表迷惑人,从而降低别人的警惕,怎会真的是只会哭啼装柔弱之人。 谢观怜。 他露出奇异的微笑。 另一边。 谢观怜确定沈听肆他们也已经走了,且不会看见她们,不再装了,站直了身子轻‘嘶’地揉着手腕。 这会儿她脸上没有刚才在上面,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可怜相。 小雾见她手腕上的伤,噘嘴说:“娘子你下次可不要再这般铤而走险了,刚才奴婢都被吓坏了,真以为你摔了,还好我先问了一下那人是谁的人才松口气。” 谢观怜侧头眯眸看小雾,喟叹道:“小雾越发聪明了。” 小雾对她的夸赞没露出欣喜,嘟嚷道:“回去奴婢给你上药,千万别留下疤痕了。” 她没问谢观怜在做什么,只关心她身上的伤。 谢观怜心中微暖,捏了捏她的小脸,“没受伤,刚刚是骗他的。” 小雾丧着脸,专注地盯着她手指上的伤,“娘子的手上都有擦伤呢。” 谢观怜不在意地看了眼,佯装被人追逐而滚滑下来自然得要有些证明。 她没再说什么,笑了笑,与小雾一起走下山。 下山后天色恰已经临近暮色。 回去后的谢观怜换衣后又上了药,小雾才打着哈欠回去。 夜里室内烛光摇曳朦胧,谢观怜只要想到白日便难以入眠。 她起身坐在矮案前,提笔按照记忆回想丢失的那张纸上的梵字,想要写下来,但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有些忘记了。 她盯着空白纸张许久,最后温顺地敛下眉眼,提笔写了几个‘悟因’。 写完后她又将纸张揉碎,随手丢进炉中躺回榻上安寝。 翌日清晨。 想着今日是悟因撞晨钟,谢观怜没去训诫堂,早早儿地守在钟塔。 她亲眼着青年佛子眉宇染着清晨的湿雾,面容洁白,姣好得似水中的莲花,站在高台上充满神性和干净的气质。 冬日的早晨很少有人能起这般早,除了敲钟接班的僧人,便只有谢观怜了。 沈听肆从钟塔上下来,恰好看见她翘首以盼地踮着脚尖,手中拽着一张灰色的帕子守在下面,露出的手指上还留有昨日的擦伤。 谢观怜看见他灰袍翩翩的从上面踱步而下,眼眸陡亮,又因人多眼杂,就矜持地垂下头。 待他下来后,她先是睇给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脚步微陂地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其间似还担忧他没有看出眼神之意,三步一回头,乌黑的发髻低垂出含羞带怯的柔情。 沈听肆头微倾地凝着她昨日从上面摔下来,现在虽然还蹒跚,但掩饰得极好的莲步。 他敛下长睫如沾着清晨雾气的温情,玉面白如玉瓷,迟疑须臾,还是抬步踏上她走过青石板。 两人一前一后,仿若并不相熟。 她是普通香客,而他则落步在后,被路过的那些沙弥尊敬地躬身揖礼。 他就像是用金子堆砌出来的圣子,受着尊敬,气质淡然,腔调轻缓斯文的一一耐心回应这些沙弥。 谢观怜听见他的嗓音响在身后,心中泛起涟漪,无端脸颊发烫,忍不住疾步往前走了几步。 身后的沈听肆察觉她的步伐陡然加快,面庞露出些许讶然,好在转瞬即逝得快,没有叫揖礼问安的小沙弥发觉。 他不知她是要去何处,想到昨日之事,还是拾步跟在身后适当的距离。 谢观怜去的地方乃罗汉塔。 此时的塔中并无人,门也刚被打开。 她先一步进去,如同上次那般往阁楼上走。 进了阁楼,跪坐在蒲垫上等他。 门外响起青年沉稳的步伐,她甚至单靠耳,都能隐约判断出他的下一步动作。 搭在紫檀木门上,似玉雕琢而成的手指轻轻用力使指腹压出红痕。 沈听肆跨步进室内时,闻见一股极淡的梅香,像是藏在雪中被不经意渗出的香。 他微微敛目,拾向屋里。 “悟因。”谢观怜对他弯眼。 沈听肆抬手揖礼,遂坐在她对面的蒲垫上,坐姿端方典雅。 素净的灰白僧袍仿若原来是藏青,被洗得泛雾蒙蒙的灰白,适配他这张脸,竟比摆放在案几上的小观音都还漂亮几分。 他柔缓的斯文语气中透着愧疚:“昨夜那人暂且没有找到。” 昨日他让小岳去查过,只查出她从观音殿出来与一男子有过交谈,除此之外再无再无其他人。 至于究竟真的有没有跟踪她的人,这种于他毫无利益之事,并不值得掏空心思的去找人。 第18章 亵佛别走,我好像被人下药了 。 玉瘦香浓,檀香淡淡。 这场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只有远山还雾霭霭的,天净空如洗,往下坠着的寒意都带着梅花的清甜。 迦南寺西苑的梅花开得很好,寺中的僧人说每到这个时候,不少香客都前来观赏美景,所以里面修建了许多的阁楼与亭子。 之前谢观怜去过一次西苑,记得里面的雪的确开得很好。 月娘身上的病稍好了些,不想总是待在房中,听闻西苑的梅花开得好,便邀请谢观怜也一去赏景。 谢观怜这段时日也没出门,在禅院中也待得生了闷,欣然应允。 月娘提前向寺内的僧人租借了赏景的小阁楼,谢观怜上去时她正在调香。 月娘见她上来,招手道:“怜娘你快来坐。” 候在一边的小雪将蒲垫放置簟上,谢观怜捉裙跪坐,睇她手拿的捣杵沾着斑驳粉痕。 谢观怜也喜欢香,闻见香味儿有些独特,心生好奇地询问:“这是什么香?” 月娘对她笑道:“闲来无事,用几味药与梅花一起做的胭脂。” 谢观怜眨眼,讶然:“原来是胭脂,我还以为是香膏呢,没想到月娘还会做胭脂。” 月娘笑了笑。 此刻小雪在一旁用梅花煮的牛乳茶,也已经翻滚出清香。 红梅牛乳茶倒在白瓷杯中颜色如浮在白雪中的胭脂,颜色好,气味儿香。 谢观怜端起茶杯闻了闻,水汽氤氲出的浓浓雾气朦胧,淡淡的香气似染上眉梢,沁人心脾。 她撩起眼皮看对面的月娘,含笑道:“这种花茶我以前在雁门时常喝,尤其是冬季,一边赏雪景,一边与友人一起品,滋味很是娴静。” 月娘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她的话。 小雪开口说:“那娘子可要好生尝尝了,这就是我们娘子照着雁门那边的做法学的,也可以为我们娘子品尝下与雁门的是否相似。” 听这般说,谢观怜敛目尝了口。 确与雁门的花乳茶很像。 月娘见她饮下,问道:“如何?” 谢观怜眼中浮着笑,对月娘道:“如出一辙。” 月娘笑了笑,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道:“那我教怜娘做胭脂罢。” 谢观怜没做过胭脂,见她眼前这些准备得很是齐全,遂坐在她的身边,打算也跟着学。 一侧的小雪见她杯中的乳茶喝净了,提着瓷壶前来欲再给她斟一杯,孰料指尖不慎被烫了下急忙换手。 梅花乳茶洒在谢观怜的素色裙裾上。 谢观怜被烫了一下,掌心遽撑在案角,倒吸一口气。 “对不起怜娘子,奴婢不是有意的。”小雪慌乱地放下手中的瓷壶,卷着袖子跪在她的面前擦拭。 月娘在扶着谢观怜,眸含关切地问:“没事吧。” 谢观怜勉强缓和过了,摆手,“无事,只是湿了裙子。” 小雪跪坐起身,神色尚有惶恐之色。 月娘见她素裙被梅花乳茶浸出一团污渍,峨眉轻蹙道:“这梅花乳茶颜色艳丽,等会合着白乳干在裙上终究有些不雅观,不如你与我换换……” 谢观怜按住她欲脱衣的手,安慰道:“无碍,我带了披风,小心遮掩着回去换了也一样。” 月娘闻此也不再勉强,眼含歉意的让小雪送她出阁楼。 与小雪分开后,谢观怜披着素色披风,戴上毛绒兜帽避开着人走。 梅林中修着沉长的游廊,此刻人都在梅花院子里游玩,游廊上并没有人。 当谢观怜踅步入半圆拱门,刚一踏进去,忽然有人用一张沾有迷药的帕子,用力蒙住她的口鼻。 谢观怜大惊下想要挣扎,奈何吸入了迷药力道近于荒渺,很快便耷拉下眼皮晕了过去。 身后的男人见她已晕眩,低头打量她。 昏迷的女人生得仙姿玉色,身姿曼妙,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这种漂亮的女人守活寡实在可惜了。 男人眼里闪过狎昵的慾望,转头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遂警惕地扛着她往角落而去。 他只顾着周围,没有发觉扛在肩上的谢观怜已经睁开了眼。 刚才她察觉帕子上沾有迷药,便立即闭上了口鼻,晕倒也只是放松他的警惕之心。 好在随时带着沈听肆送的匕首。 她悄然趁他不备,拔出手腕的匕首,避开致命处,猛地扎向他的臀。 男人没料到会被忽然扎一刀,当即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将肩上扛着的人甩下来,伸手去捂后臀。 谢观怜跌落地后抬头看了一眼他,心中大惊,这人……是上次来她院子偷东西之人! “贱人。”男人见被她骗了,呲牙咧嘴着凶狠面貌来抓她。 谢观怜顾不得别的,握着染血匕首,提起宽大的裙摆便疯狂往长廊外跑去。 男人自然不能让她跑出去,便捂着臀忍着剧痛,步履蹒跚地追来。 谢观怜专挑的臀部扎,那处不会致人死亡,而且再想要追她,一动便会牵扯伤口导致行动不便。 那男人受了伤跑不动,见她又是朝着有人的地方跑去,眼中闪过不甘,跟了几步后臀上的血流不止,最后只得放弃没有再追上去。 两边梅花扑鼻。 沈听肆怀中抱着经书,刚从小佛堂出来,步伐稳健地走在石子路上。 当他行至拐角处,有人一头扎进胸膛,怀中的经书凌乱散落于地上。 他平静地垂下眸,先看见女子松软的云鬓,随后闻见淡淡的血腥。 谢观怜神色仓皇失措地抬头,蓦然撞进一双漆黑平静的眼中。 很深,像是幽潭里伸出一双腐肉烂骨的手,拽着她往里万劫不复的深渊坠。 “悟因……”她攥住他的衣襟,眼眶洇出水汽,身子后怕地颤栗。 沈听肆垂眸看着她手上的匕首,不知是谁的血,现在已经弄脏了灰白的衣襟。 他平淡地抽出手,欲将女人从怀中拉开。 谢观怜察觉他的意图,发颤的柔软娇躯贴得更紧了,“悟因救救我,有人追我……” 她越缠越紧,扬起的瘦骨脸上全是惧意。 沈听肆弃与陷入的慌乱中的女人纠缠,循声掀眸,随意睨了眼空无一人的前方,淡声安慰:“他没有追来,可放开了。” 听他说人没有追来,谢观怜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 那扇半圆石门内果真无人追来。 或许是因为看见有人,所以那个男人不敢再追来。 谢观怜转过头,眼眶的泪猝不及防划过脸颊,恰好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温凉的泪珠子晕开湿润的痕渍,在那块肌肤留下难言的痒意。 他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瞬,继而自然地垂下,掩在袖中:“无人追来,檀越可以放开了。” 谢观怜白着脸从他怀里退出,正欲对他道谢,谁知没了支撑后双膝蓦然一软,眼看便要跌落在地上,幸而被人一臂揽住了肩膀。 沈听肆揽住她发烫的身子,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他没想要抱她。 谢观怜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身上,脸颊发烫,呼吸凌乱,没有留意他破格抱住自己的行为。 “抱歉,我、我没有力气了。”她小喘着道。 那男人应是有备而来的,蒙她的那张帕子上不仅有迷药,似乎还有别的。 好在她闭息及时,所以吸入得不多,药效现在才开始在体内发散。 尤其现在她闻见了沈听肆身上那好闻的檀香,眼底沁出微烫的水色,喉咙泛渴。 檀香…… 那种渴望来得突然。 谢观怜压下眼底的渴望,无力地倚着他,红唇微启地牵着他的衣袖,软柔娇喘地乞求:“悟因,能不能扶我去没人的禅房,我缓一下。” 此刻她眸中仿佛落了一湖涟漪 ,望向他的眼神褪去纯情的外皮,向他露出触手可得的色。情。 若是寻常人早就已经禁不住引诱,对着那张涂着水莹的檀口一亲芳泽。 可青年并未回应,只撩起微湿的眼皮,看着她的目光犹如撕破她的皮囊,在仔细打量内里的血肉。 与他漆黑得毫无波澜的眼珠对上,谢观怜无端有种被毒蛇窥视的错觉。 她脸上的虚弱僵住,背脊冒出寒意。 其实药效不浓,感受不强烈,身体也仅有些许虚软无力,但她表现出来中药很深,需要帮助。 沈听肆静静地瞧着他,如同往日那般淡然,却似一眼瞧进她的心里,令人心中发慌。 谢观怜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看穿了她的伪装与想法? 虽然他性子再温顺良善,但也并非是没有脾性的木头傀儡。 谢观怜被他那双看穿一切的眼盯着,心中不免升起了退缩之意,启唇欲讲话。 沈听肆先她自然地敛下乌睫,扶稳她的肩膀,温和地说:“前面就有,我带你过去。” 听着他与平日无二的嗓音,谢观怜刚升起的退缩霎时退去,继续柔弱地点头,小声道谢:“多谢悟因法师。” 不远处便是专供人赏梅景之处,故而此处多的是小憩的禅房。 沈听肆将似现昏迷的谢观怜放在蒲垫上,她便软无骨地瘫在上面,抱着双臂蜷缩膝盖,以弱雏之姿轻轻地颤栗。 她不正常的反应令他多留意了几眼。 躺在蒲垫上的女子粉颊两边似布施嫣红的胭脂,鬓尖还沾着点雾珠儿,眉心微蹙,朱口被细牙咬得印出一条深色的线。 仿佛已经竭力在压抑了,可还是耐不住疯狂袭来,蚕食她骨肉的慾望。 檀香太浓了,浓得她意乱情迷,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何处,唯一记得眼前的人是谁。 第19章 诱他失控 八风不动的青年终于动了,按住她即将越界的手,抑制她越发过分的动作:“檀越,请自重。” 他的手好烫啊。 谢观怜被他烫得发抖,脑中紧绷的一根线倏然崩裂,唇边差点呻出婉转的音。 他连手的温度都如此滚烫,还装做清冷淡雅。 真是令她越发想要扯开他这身冷淡僧袍,看一看别处是否也如手指一样滚烫。 她颤着沾泪雾的鸦羽黑睫,往上撩露出眸中的迷离,含情似嗔地望着他启唇曲解他的意思:“我不重。” 沈听肆凝眸盯着那双指甲修剪秀气圆润的手,被钳制住后还在妄图挣扎控制,没回答她缠绵着腔调的挑逗,面容淡然:“松开。” “不要,难受。” 谢观怜压不住的慾望从喉咙泄出小喘,摇着头,不自禁依偎进他的怀里。 女人的身子很软,像是温玉,贴在怀中隐约还能嗅见那勾人的清香,一碰便会沾上微醺的香。 他浑身无端绷紧,眼底似泛着微妙的涟漪,手也无意识停了下来。 谢观怜望着他紧绷的下颌,心绪却是乱的。 檀香,好浓。 浓得她想要将脸埋进他的怀中疯狂呼吸。 但她还有几分理智存在,懂得点到为止。 谢观怜的脸在他胸口蹭了一下,原是想要退出去,但他的反应比想象中要大。 在被推开之前,她伸手勾住他襟前的那串菩提珠子,往后倒去。 沈听肆为护那菩提珠,也下意识顺着她的力道,往前一步克制不住力道弯腰压去。 微弱的短促惊呼,随着呼吸拂过他的唇瓣,下巴被什么湿软的柔软轻轻地蹭过。 哪怕他侧身及时,还是避免不了碰上她,两人姿。势一上一下地倒在地上,身上的淡淡的清香互相纠缠在一道。 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的柔软,如同压住了团云,大力些便会压得粉碎。 而她不知是被压疼了,还是因何原因眼眶瞬间盈出水色,轻喘的腔调很是脆弱:“法师,你身体好硬…压疼了…” 古怪的呻。吟令他自始至终都维持的冷矜被打破,下意识抬手按住她乱动的身子。 可一碰上,她又再度微弱地倒吸一口气,娇嗔得更软了:“轻些。” 谢观怜倒真不是装的,被压在冷硬的地上整个后背是很痛。 而且他的身体也是真的很硬,与清隽温雅的斯文外表不同,僧袍之下隐约鼓起的弧度反倒像是习武之人,硬肌分明,充满野性的力量感。 如此失误下的姿。势完全将她罩住了,身体每一处都硌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副身躯实在是…… 谢观怜仔细感受着他传来的体温,心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有心想要撩逗他,但也明白今日太越界了,不能再继续下去。 不然以他淡然的性子,若是被逼急了,恐怕日后连见都很难见上一面。 纵使心中有许多不舍,谢观怜还是打算点到为止。 刚想要佯装药效淡了些,双手撑在他的肩上欲起身。 恰逢此刻,门外忽然传来香客相携而来的声音。 沈听肆先于她听见,指尖蓦然用力。 “唔……”谢观怜下意识发出呻。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被他捂着唇从蒲垫上起,迅速扣上门栓。 微弱的磕碰声轻得仿佛没有出现过,两人就已经靠在门罩上的帘子后了。 谢观怜疼痛还没散的后背被又撞了一下,长秀的眉忍不住颦起,疼得闷哼。 他听见女人情不自禁的声音,覆下浓黑的睫羽,昏暗的角落让深邃的五官隐约暗出惊心动魄的妖冶。 “别出声。” “嗯……”她乖乖地回他。 很轻的一声,呼吸出的气如生出的一根羽毛,先挠过掌心,然后轻飘飘地停在水面上推开一层层涟漪,却又转瞬消散。 快得他无端颤了一下,如同错觉般,想要仔细感受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下一刻,他恢复平淡,只将抵在唇上的掌心压得更紧了。 门口站着的香客说笑着交谈。 道是在梅林赏景时,不慎被沾的雪打湿了裙摆,听小沙弥说这边有换衣休憩的禅房,所以便想着来此处更换被打湿的裙摆。 孰料这间禅房竟推不开。 香客以为是力道用小了,所以又用了些力道。 还是没推开。 外面的香客面面相觑,两人一同用力推了推门,无一例外都没有推开。 不免疑惑门为何推不开? 是上了锁,还是力道用小了? 实则不然,只要外面的人将门推开,便会发现迦南寺被世人称赞、尊敬的悟因法师抱着一位姿色柔媚,神色迷离的寡妇单独处在一间禅房中。 两人姿。势暧昧,衣裳在刚才的拉扯中变得凌乱,仿佛背着世人偷偷地在此处破戒。 沈听肆盯着门扉,神色丝毫没有要被人发觉的慌,漠然得犹如平日盘坐莲台讲经求佛时那般平静。 靠在门框上的谢观 怜抬着似浸水的墨石眼珠儿,一眼不颤地望着眼前姿容俊美的青年,心中也没多少慌乱,反而饶有闲情地打量他。 他唇薄而艳,像是天生的无情之人,可又因仰月般微翘的唇角,而多了几分柔情。 很好看。 可更好看的是喉结上的那颗黑痣,镶嵌在顶在冷白的薄皮下的喉结上,如同苍茫雪山上唯一的一点墨,就这样直白地抵在她的眼前,勾引着她。 她的目光彻底被那颗黑痣吸,甚至忘记了眨眼,若是看细些便会发现她那双清澈的眸中,不知何时已覆盖了一层绯糜的艳色。 好想亲一亲那颗痣。 念头陡然升起后,谢观怜浑身都浮着抓心挠肝的难耐,指尖轻颤地攥着僧袍,开始双膝无力着要往下软。 因为她忽然的动作,压在门上的手下意识将她的腰揽住。 沈听肆垂下眼看她,掌心仍旧抵在她的唇上。 谢观怜借此机会靠在他的肩上,张开被捂住的唇柔柔地吐纳呼吸,湿软的舌很不经意舔了下他的掌心。 他眼神微妙一变,手明显失控地颤了下,随后又似生怒般在惩罚她,按在唇上的手往下压,让她连呼吸都很困难。 好粗鲁的动作。 谢观怜被他捂得很难受,不敢再乱来。 可外面的人迟迟不走,还站在门口,她只要用鼻子呼吸便全是浓郁的檀香。 她好似溺在水中般喘不过气,渐渐的想不起来之前究竟是真的只吸了一点迷药,还是沾了别的药,意乱情迷得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快些走。 她无声地眨颤着泌出水汽的眼,双腮陀红发烫,乞求外面的人快点走。 在门口的香客不解地望着这扇门,打算再试试。 一旁的友人按住她的手道:“别了,推不开应当是有人在里面休息,我们换一间禅房吧,勿要打搅旁人。” 香客想来也是,推不开只能是被人从里面锁住了,且这般长久的推门发出的动静,都让屋内的人没有反应,应当是累极了。 香客放弃此地,与友人一道转去寻其余的禅房。 门外的人终于走了。 直到连脚步声彻底消失,沈听肆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女人的眼珠滚烫又湿软,黛雾的黑软鬓发松松地披散于袅袅一搦的臀后,温柔出绮丽的妩媚。 他顿了顿,问:“放开你,会乖乖听话,不发声,不靠来吗?” 腔调如往常般冷静自持,仿佛丝毫没有被刚才所影响。 谢观怜盈目望着他点头,而这副模样极其不具备令人信服的能力。 沈听肆盯着她的脸停了片刻,随后再冷静松开捂住她唇的手。 被松开的谢观怜猛地攥住他襟口,踮起脚尖,近乎是一息间咬上了勾引她许久的喉结。 喉结似是他的敏感之处,被她咬上的瞬间,他眉头蹙起,情不自禁泄出一丝喘息,随着颈那块皮肤绷紧,青筋鼓得明显。 像是动情时受不住翻涌而来的情。潮,舒爽得把秀隽的脖颈往后昂,让凸出的喉结顶着皮肉滚动在她的舌尖上。 只是舔了下他的喉结,就能听见他又欲又漂亮呻。吟。 谢观怜不敢去想,若是真有一日他在床榻上发狠时,会不会呻出更色。情的声音。 她的心在胸腔发潮般地跳动,被他叫得刺激了浑身上下,仿佛也有种感同身受的快。感。 还不待她多感受,便被青年蓦然推开。 长久的萦绕在如同春。药般的檀香中,谢观怜早已软得提不起丝毫力气,被推开后便绵绵地跌在地上,裙裾绽如一段淡紫色玉英。 她茫然无措地仰头望着他:“悟因……抱歉,我并非是有意的,只是、只是刚才我也很难控制,这里很难受,不停地乱跳,脑中也乱糟糟的。” 青年向来把控平稳的情绪,在与她对视的眸中有了细微的变化,尤其是轻滚喉结上的那颗黑痣,被濡湿得越发色气。 “你别将今日之事告知别人……我、我在屋内缓缓。”她泪眼婆娑地捂着心口,眉头紧锁,委屈得将下唇咬出深深的红痕,似也不知刚才为何会做出那种行为,娇气得如刚从水中打捞出的鲛妖。 她说得半真半假,楚楚可怜,可沈听肆一字也不信。 她眼中对他露出的慾望比任何人都要露骨,一道看过来的目光都似在扒他身上穿的僧袍,用无触碰,只靠目光的肆意,在侵犯他。 就像是沼泽地里黏腻的鱼,以为别人看不见,察觉不了,便张扬的朝他挥动沾着晶莹粘液的触手,肆无忌惮的疯狂摇晃。 第20章 引诱他 四合小舍,寝居、会客大堂,连厨房都有,俨然与山下那些房屋无二,除去了寝居与大堂平日有人踏足,其余的地方常年无人造访,但仍旧保持着纤尘不染的洁净,连物件儿都是崭新的。 虽然谢观怜来过后山数次,可大多是在院中、在门口,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还是第一次被主动邀请进来。 谢观怜百无聊赖地打量挂在墙壁上的字画,一壁在心中斟酌言辞,一壁等着他。 沈听肆并未让人久等,很快便换了干净的素袍,从外面走进来。 此时谢观怜正在仰头看眼前的暮雪图,听闻脚步声蓦然回首,一见到他时眸儿陡然明亮,颊边露出若隐若现的红扉。 “悟因。” 沈听肆对她柔声呼唤并无多大反应,迈步进去后屈身跪坐在蒲垫上,双膝并拢,掌心搭在膝上,坐姿端方地朝着温和地颔首示意。 “檀越请。” 谢观怜捉裙跪坐在他的对面,难得用乖巧地看着他。 沈听肆提起温在炉中的茶壶,倒了热茶轻推过去,“不知檀越是遇上何事了 ?” 谢观怜双手捧着茶杯置于唇下,没有饮又放下,抬眸看向他的眼神露出几缕愁容,红唇犹豫不决地轻启又闭。 这副欲拒还迎的作态,将神态的美拿捏得恰好。 他默不作声地覆下长睫,没有主动再问,耐心极好地等着。 也就等了不消几个呼吸,便听见她启唇开口了。 “上次怜娘对法师……”谢观怜咬了咬下唇,腮上浮起粉痕,似有些难以启齿那日,说着悄然撩眼睨向对面清风泠月的青年佛子。 他坐得优雅,如栖息的一只身形漂亮的白鹤,神态中并无对上次的情绪波动,唯有裹在灰白襟口之中的喉结轻轻地滚了一瞬。 这是十足尊重人的倾听姿态。 没有预想的反应,谢观怜心中失落,遂又续道:“是这这般的,那次回去后,我发现身体似有些不对,这几日更是像失了理智般,被什么摄魂梦魇了,好几次都在前往法师禅院的路上醒来,偶尔也莫名情不自禁想到法师……” 这些都是她昨夜睡前编的谎言,看起来很荒诞,但经得住考察。 她曾经幼时经常陪着兄长看很多诡异杂书,至今还记得其中有一本书中涉及甚广,上至精灵鬼怪仙,下至苗疆蛊巫术。 反正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上次那男人对她下了什么摄魂心魄的蛊毒巫术,让她变得行为无法自主,必须倚靠他才能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而且他也不知那人当时对她做过什么,由着她巧舌如簧说什么都可以。 心中如此想着,她脸上的怯慌犹如水中月,凄楚动人地道:“察觉到自己不对后,我便暗自看了大夫,可他们都说无碍,但只有我自己知晓何处不对,所以我现在乃实在不知怎么办了,这才特地求上法师。” “法师……”她天生湿润的眼尾泄出对他不正常的依赖,扬着一张瘦骨的白脸,朱唇细口,声线婉转出含而不露的愁容。 如此期期艾艾的呼唤,姿容秀美的青年终于掀开薄薄的眼皮,看向她的漆黑眼眸似有无数细小的钩子,勾得人往前去飞蛾扑火。 他生得实在过于美,不似女子的柔媚,而是清淡斯文的君子美,仪态端庄,如坐在莲台上睥睨世人的乞求。 谢观怜很爱看他这副模样,近乎令她在眼底浮出痴迷,差点忘记了伪装的哀愁。 他说:“檀越想让我如何帮你?” 四面方正的窗牗在他的右侧,秀美的竹叶上还有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被暖阳的照耀得熠熠生辉,也让他身上沾染了那种缥缈的神性。 谢观怜竭力从他那张脸上收回视线,垂下的乌睫轻颤着沾染眼眶下的湿润,心跳一坠一坠地跃动,像是不听使唤般要跳出胸膛。 “其实在来求法师之前,我隐约猜出身上的反常是因何了,但我终究对此并无了解,也不算很确定。”她回应的声气儿很小,似还带着一丝喘意,“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想要验证一番。” “嗯?”青年佛子半张脸沐浴在金灿灿的暖意中,看她的目光纯粹,温柔得似春江翻涌的水。 谢观怜听见他淡淡的嗓音喉咙微干,舔了舔唇瓣,尝到石榴的甜味才平复心中的情绪,徐徐哄骗道: “我想起来那人给我下药之前,说了一句苗疆情蛊,当时我处在慌乱之中并未仔细听,后来我才想起来曾在一本古书上看见过苗疆的情蛊,能控制人心,还能被蛊控制得行为难以自持……” 为了能让说辞更为真实,谢观怜还将那本书带来了,放在他的面前。 沈听肆接过那本书,修长漂亮的手指翻开,低眉顺眼地看着里面的内容。 谢观怜接着说道:“中蛊后与人皮肉接触,情蛊便会认下他的脸,掌控着中蛊人……” 这本书是真的,所以谢观怜也不怕他会让人去查。 幸好她嫁来丹阳时,带了不少解闷的东西,也幸好她也顺便将这本书带来了迦南寺,不然还真不好编能让他信服的理由。 她说完,沈听肆也已经将书看翻了几页。 上面所写的那些与她所言如出一辙。 上书写:苗疆情蛊,用于几百年前苗疆有位圣女爱上中原男子,却又因为爱而不得,从而钻研出的蛊,中蛊者,第一次发作时会爱上第一个有皮肉接触的人,无论男女,甚至连动物都可以。 他合上书,目光攥住她脸上的无辜。 谢观怜蹙眉间还有黯然的担忧,好似真的很担忧自己若是不解蛊,可能会面临被蛊虫蚕食殆尽,只剩下累累白骨的下场。 沈听肆摇头道:“我对此并无了解,恐怕帮不了檀越。” 帮不了而不是无法帮。 谢观怜抓住他字里行间之意,跪坐起身,塌腰将手肘撑在案几上,抬起艳白的脸与他对视,如同从礁石上的引诱凡人的海妖。 “法师,你一定要帮帮我。” 随着她的动作,黑亮柔软的青丝垂在臀下,拂过一阵梅香萦绕在他的鼻翼。 沈听肆眉心不动,身子却往后靠了些。 察觉这种类似示弱的反应,他自觉诧异、不应该,却又并未放在心上。 他停下往后的动作,望向她的目光柔和,摇头:“抱歉。” 谢观怜目光专注地打量他脸,撑在案几上慢慢往前:“求求法师了,不需要你牺牲自我,只要让我偶尔……像这般看着法师,亦或……” 有一缕金灿灿的光恰好落在鬓上的玉簪上,对应骨瘦伶仃的后颈上凸出的那截短骨。 “与悟因这样的接触,就可以度我。”她很轻的将鼻尖抵在他的喉结上,气息有近与了无。 像是隐晦的暗示,又像是纯粹地俯拜。 这种行为早已过界,他没有躲避,端方地跪坐在蒲垫上,随着她的动作覆下眼睫,神色难明地凝着她低鬟蝉影动。 见他不动的纵容,她开始用鼻尖轻轻地蹭着微动的喉结,鼻翼间全是他身上的檀香,是如此的温柔、祥和。 从她第一次不经意闻见他身上的檀香时,便觉得已经超出了温柔的范围。 他衣袍上散发出的檀香,无时无刻不在侵犯她的理智,勾引着她。 而且她每次靠近只需轻轻一蹭,他便像是蓦然被刺激了,呼吸矜持又失控。 哪怕他的姿态仍旧平淡,气息沉稳得没有一点的意动,可喉结无意识在她鼻尖滑动时,就已经向她泄出了身上那似有似无的色。情。 他也在渴望。 第21章 引诱他 “檀越。” 他语气平静地提醒她,腔调早已经没了之前的温驯,眸中隐忍出迷蒙的水雾。 像是被妖女玷污的无辜佛子。 再这般下去,恐怕是佛陀都要动怒了。 谢观怜抬头,微凉的鼻尖像是一把匕首,顺着他凸出的喉结划过下颌,最后克制的没有去触碰他微抿的薄唇,坐了回去。 沈听肆薄唇微抿,亦在同时别过头,避开她过界的放肆。 谢观怜坐回去后像是焕然醒悟,脸上露出不知情的慌乱,两手交握地搭在膝盖,捏着裙子:“对不起,刚刚我也不知怎么了,本想说我只需要触碰一下你的衣袍,亦或者是肌肤便可,孰料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蛊惑了,并非是在冒犯法师。” 她看他的美眸充斥满了愧色,连眼眶都沁出了一点可怜的湿润。 这种谎言很荒唐,她却将无辜诠释至极致,真的就像是被什么操纵了刚清醒。 沈听肆平静地转过头,没有说话。 谢观怜心忖他这副神情应该是不信的,毕竟他也不傻,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但她就要他明知是谎言,却还要一头栽进来。 她望向他的目光期期艾艾,噙上一轮弯月:“我知法师心中是佛,况且我也是个守寡之人,出嫁之前便发誓过,此生也不会再二嫁,所以法师勿要忧心,怜娘前来求法师,并非是让法师舍了佛来度我。” 他与她对视的目光很柔,柔得像是里面藏了一尊佛陀,令人情不自禁想要生出膜拜之情。 谢观怜被他的不言不语看得心虚,垂下睫羽继续道:“佛家都说慈悲为怀,法师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我不会亵渎法师,那情毒其实也没有书上所写的那般骇人。” 确实没有书中所写那般骇人,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中蛊,一切都是为了接近他、触碰他。 她笃定他对此种 蛊什么也不知晓,所以如何胡诌都由着她自己。 出家人都有天生的慈悲心,自古便有佛陀割肉喂鹰,慈惠度众,那都是极致的布施。 她续说完目的:“我这几日翻阅典书也找到了解蛊的方法,但解蛊之事恐一时半会儿无法才能成,所以我是想求法师在我解蛊之前,能不能暂且帮我缓缓体内的蛊。” 说罢,她抬起水盈盈的美眸,望向他如是在大慈大悲的神佛,“那只蛊每日都在心口乱颤,我夜不能寐,意识不清,只有今日看见法师才缓了些,悟因……慈悲度我。” 最后的尾音柔绵上扬,似含在唇齿间踌躇半晌的委屈。 沈听肆看着她,目光无端落在她的鲜艳如血的唇瓣上。 他想到之前的吻。 口脂擦在喉结上,留下深红的艳色。 既然她要与他玩所谓的以情度人,其实也并非不能奉陪。 不可否认,她的确让他心动了。 度人。 他真是第一次度人。 青年眉眼轻弯,脸上柔出稀有的神性:“檀越说得对,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答应了? 谢观怜因他大方的姿态一怔,为了能诱哄他应答准备了许多话,甚至还准备好要对他死缠烂打了,孰料他应答得这般轻易。 她的怔愣过于明显,他微微歪头,清雅竹影子上金色的光落在半张脸上,褐色的瞳孔若隐若现地浮动着空寂的悲悯。 谢观怜被他真诚的眼神蓦然烫了一下,头次在心中升起一丝慌乱。 这才是大慈大悲的真佛子,他的风光霁月,反衬得她阴暗卑劣。 可那又如何,她只是喜欢他这张脸,喜欢他这副不动如山的佛子模样。 只要他回了秦河,她与他的缘分也就此结束,也不会再打扰他。 谢观怜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也并不会真的有愧疚。 选择他也正是因为他有佛子心,世俗身。 “多谢悟因。”谢观怜将慌乱散去,对他露出感激。 沈听肆浅笑不言。 既然他已经答应要度她,谢观怜也晓得点到为止地进退,遂不再打扰他清修,向他请辞下山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扛着锄头的小岳就回来了。 小岳望了望谢观怜融入竹林雾色的朦胧芳影,然后放下锄头走进去。 “郎君,这怜娘子是来作何的?” 青年正手持小铜莲花香炉,熏去身上沾染的脂粉味,语气轻缓地道:“请我度她。” 哈……度她? 小岳闻言陡然睁大眼,看着自家郎君跪坐在蒲垫上,一身僧袍瞧着清隽出尘,他忽然就想到刚才去后山,看那之前喂养的兔子。 结果那豢养了近一百只兔子,现在连最后一只也没有了。 他觉着郎君真是当世活阎王,说是放生,还真是,全放地府去了。 这度人…… 小岳无端地打了寒颤,不由得在心中暗忖,这小妇人胆子真大。 。 夜里。 小雾将床幔放下来,转头看见娘子披着雪白的毛绒大氅坐在窗边,专注地盯着前方,乌发披散,柔和的烛光照得侧颜轮廓柔媚,颇有几分娴静的柔美之态。 小雾见她在专心致志地看夜雪,便没有出口打扰,出去时顺而轻声地带上门。 谢观怜听着明德园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念经声,面露思索,然后站起身穿上木架上的披风。 将门拉开时细雪被卷吹在睫上,一股属于冷冬的寒凉钻进骨子里。 她眺目望着外面的飘着的细雪,唇角微翘,露出狡猾的笑。 从今夜就开始,她要医治身上的‘蛊’了。 夜里凝结冰霜,夜修至午夜时分,外面的雾气浓得连路都被笼罩得难以看清,打着灯笼都冷黑黑的。 最后一位小和尚与师兄揖礼,陆陆续续的从罗汉塔出来,偌大的佛陀塔里只剩下年迈的空余法师与沈听肆。 空余法师眉眼慈悲地盘坐在蒲垫上,枯瘦的指尖捻着檀木佛珠,佛珠磕碰出沉音像是道路上结的冰被踩破。 “悟因。” 沈听肆将经书阖上,“师傅。” 空余法师睁开眼,目光落在跪坐在蒲扇上的青年。 氤氲的柔光落在青年的眉眼上,气息内敛、漂亮,如摆放在神龛中的玉菩萨。 空余法师扫过他的脸,低沉慈悲的苍老声音如未绝的袅袅佛音:“听说雁门谢氏送来丹阳的女子,近来频频与你相遇?” 沈听肆神情与寻常无甚不同,听师傅如此问,温声回应道:“是有过几面之缘。” 空余法师手中的檀木槌轻敲在木鱼上,在空灵沉长的余音下忆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雁门谢氏也曾辉煌过一时,若再早个十几二十年也算是雁门的第一士族,但自从先帝去世后,新帝登基,那谢氏便不得重用了,现在连女郎都能被送进丹阳给人冲喜。 空余法师怜悯,训诫青年:“悟因,情和欲定要谨记,切勿不可沾染,不然哪怕手中有刀刃,也会心甘情愿地放下,要谨记你想要的是什么。” 世俗的欲望会转为思念、怨恨、猜疑、误会、忧虑、焦急、悲伤,它会占据人本身清醒的头颅,让人醉生梦死忘记最原始的初衷。 这些话空余从他很小的时候便说过数次,要他无心无情,而他也的确如其愿,面热心冷,天生缺少情骨。 那些世俗爱。欲在他的眼中不如一片落叶、池中的一朵莲更能提起他的兴趣,空余对他还算是放心。 沈听肆跪坐在蒲垫上,温驯地低垂下颌,“曾利死前曾与我坦白说道,岩王妃当年的孩子被渡河运去了雁门,随后不得踪。” 想了想,又缓声说:“我只是想,她出自雁门,当年谢氏不得君意有暗地投靠过岩王,我想谢氏许是知晓些事,故而与她见过几面。” 空余法师闻言目光微正,望着他蹙眉道:“难怪这些年一直找不到人,原是被送去雁门。” 雁门距之丹阳几条山脉长河,再沿下游越过几条山脉靠近匈奴。 他想过那孩子或许被人沿着送去了匈奴,倒是从未想过人许是会在雁门。 空余略微思索,道:“既如此,你再派人去雁门仔细找找,若找到人,先带至我的面前来。” 沈听肆眉宇温柔,颔首:“嗯。” 空余望了眼窗外,常年浸在佛光中的眉眼洇出悲悯之情,阖眸含倦道:“天色已不早了,悟因也且早些回去罢。” 沈听肆从蒲垫上起身,灰白僧袍垂下将身形拉成颀长鹤骨。 与师请辞后,沈听肆持着一盏羊灯往逐茔院而行。 漆黑的薄雾笼在他的眉眼间,在雪夜天露出的肌肤白得似被藏在皑皑冰雪之下,破冰后腐烂出的白骨,透出不正常的冷白。 他淡漠地行走在寂静的夜里,提着一线忽明忽暗的羊灯,悄无声息地止步于正探头在逐茔院的女子身后,瞳孔不动地盯着她,轻声开口询问。 “夜已过午时,檀越不知前来询我是作何事?” 正要抬手敲门的谢观怜冷不丁地听见,从身后传来轻柔似鬼魅的声音,肩膀抖了抖。 幸而她反应快,没有失声叫出来。 她惊悚地转过头,先是看见悬挂在头顶上的是微弱灯笼。 随后看见青年手持着这盏欲灭不灭的灯,身后是无尽的黑雾,三尺之外连树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而他五官俊美,肤泽冷白,唇如女子点过绛,立在面前敛着浓艳的眉眼,噙着清淡的慈悲,却给人一种鬼气森森的朦胧。 “悟因?” 她看见他眼眶瞬间盈出湿润,白艳艳的瘦骨脸可怜地抬着,神色踌躇出茫然:“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沈听肆抬眸睨了眼上面悬挂的牌匾,随幽落于她的脸上。 第22章 引诱他 温软舌尖触及的那一刻退散得太快,几乎是转瞬即逝,他都来还不及感受,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谢观怜没想到将他偷袭成这样,一时有些心虚,弯腰去捡地上灭掉的那盏灯。 再度抬起头时,他已经回过神了,雾黑之中只能看见他的身形轮廓,看不见脸上神色如何。 什么话也没说动,垂眸盯着她,安静得似一尊白玉雕像。 “对不起悟因,我刚才也不知怎么了,莫约是刚才蛊又发作了。”她将刚才贸然的行为推至不存在的蛊身上,看他的神色极其无辜。 他神色不明地凝着她许久,哑声道:“下次不要再这般了。” 然而对于谢观怜来说,下次是下次,且下次无穷尽。 谢观怜并未将他说的下次放在心上,点点头,然后问:“那这次,你……应该不会生气对吗?” 听见这得寸进尺的句话,他喉结轻滚,抑制将要溢出的讥诮,眼神与黑夜一般冷,腔调却如常温和:“不会,走吧。” 谢观怜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自然知道刚才是踩上了他的底线了。 但那又如何,既然人给自己定义了线,就是要让人去踩的。 她虽然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好人,但现在她也只是想要将他竖立的那条疏离分界线踩退,让他习以为常而已,她又能坏到哪里去? “可是灯灭了。”她眯着眼眸,嘴角往下压着泄出的愉悦,温柔的将羊灯递过去。 黑暗中一只骨瘦的修长手指避开与她接触,接过去片刻那盏灭掉的灯便被点燃了。 有了微弱的光亮,她也看清了他此刻的神情,冷清清的,对刚才发生的事丝毫动容都没有。 他淡淡乜一眼她,提着灯让她行在前方:“亮了,走罢。” 就是这副禁欲的神色,冷淡得想让人去扒开他的漠然,仔细看看有没有别的滚烫之色。 谢观怜神态乖巧温顺地跟走在他的前面,心中仿佛有什么在疯狂沸腾,灼烧得她几乎就要双膝发软了。 再过几个时辰天边便要泛起白肚天亮了,所以这个点周围早已经没有人了。 谢观怜被他快送到明德园的那条小道上,他方才止步。 他将灯递给她。 谢观怜婉拒:“我就快到了,不用灯也可以,悟因回去的路远,你用。” 其实她来的时候是有提灯的,只是临时藏在路上了,等会儿还要去捡灯。 沈听肆将灯笼放进她的手中,“不用,我时常走这条路。” 听他如此说,谢观怜也不再客气,双手接过来,满目的感激:“多谢悟因。” 沈听肆转身朝着原路返回。 谢观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杏眸微弯,提着羊笼往明德园的方向走去。 待走进园子的拱门,路过月娘的禅院门口时,似听见了一丝微弱的动静。 类似月娘的哽咽声,哭得很是古怪,也很短,就像是风吹门扉的声响。 谢观怜望了一眼想要敲门,但思虑此时此刻人都在熟睡中,况且自己刚从外面回来,不好解释。 她当月娘是在梦魇,遂没在意,提着灯回了院门。 。 自从有了蛊毒,她现在去找沈听肆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地寻借口和说辞,白日直接就去后山找他。 但大多数小岳都在,她不好当着旁人的面‘蛊毒’发作。 每次来她都爱盯着他,尤其是最钟爱的喉结上那颗痣看,倒也满足。 沈听肆是她见过最佛面冷心之人,明明答应了要给她‘治蛊’,当时她还以为从此接触他就有了正当理由呢。 谁知他嘴上虽然同意,实际上她只能用眼看,做得最冒犯的便是亲他喉结那两次,此外他就跟浑身长满眼睛似的,但凡她靠近一寸,他就会避开,还一点痕迹都看不来。 看似待人接事都斯文温柔,给人伸手就能触碰的缥缈,实际她却又连片衣袂都难以碰上。 有时她怀疑自己才是钓在他鱼竿上,那条挣扎的鱼儿。 她热情了几日,现在隐约灭火了。 他实在太难接近了。 原是想放弃他,可每次看见那张脸,那颗痣,甚至他从头至脚,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心坎上,实在很难放手不去想。 清晨。 小雾从外面抱着一枝红梅进来,见谢观怜倚在美人榻上垂着泛红的脸颊,姿态懒洋洋地翻着书,素裙下露出的赤玉足踩着汤婆子,足尖被热得泛红。 “娘子。”小雾将梅花插进瓶中,侧首说:“刚刚月娘子院中的小雪姐姐让我来问你,今儿可要出去逛一逛?” 迦南寺虽大,但来了半年她早就已经逛厌了,原是不想去的,但转头看了看外面的艳阳,颔首欣然应允。 “你先去回月娘,我等下便来。” “是。”小雾出去回话。 寺中孤寂,平素除了参禅打坐,几乎无甚乐趣可言,只有这寒冻大雪纷飞后的景色百看不厌。 月娘等她出来,上前亲密地挽着她的手臂,边走边道:“怜娘,今儿我们去北苑罢,听说那里的湖泊都冻结了,现在还没有化冰呢。” 谢观怜无异议,颔首称好。 北苑的冰结得很厚,来时正赶上热闹。 僧人领着两人上了观赏景色的风亭。 月娘趴在栏杆往下看,刚坐下便感叹道:“怜娘你过来看,那边真热闹。” 谢观怜探头看去。 原来是有人在冰嬉。 还没看几眼,月娘指着其中一人,惊喜道:“怜娘你看那人,他好生厉害。” 谢观怜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见男人手持着球杆,正与人在冰上打球。 那男人面容白净,模样生得比周围的人要出色些,所以看他打球的多为年轻的女郎。 不过谢观怜瞧着这人的面容有些熟悉,但她想了想发觉并不认识。 她对这些并无兴趣,看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但月娘却有极大的兴趣,口里全是那男人打球之事。 一旁的小雪见状,将煮好的乳茶递过去:“娘子先喝口茶。” 月娘转头去喝乳茶。 两人正喝茶暖胃,忽然听见女人的惊喜声。 “月娘子!” 月娘抬头看去。 来人乃暄娘。 她正与其余夫人一起在此处看冰嬉。 迦南寺为第一大佛寺,所以自然少不了每月都有夫人前来清修。 那些夫人都是曾经的手帕之交,正好聚在迦南寺,暄娘也在其中。 暄娘看见月娘心思陡转,欣喜唤她:“月娘子。” 唤完,又侧首对身边的夫人说:“这是陈王殿下的……月娘子。” 暄娘想到月不喜被人称呼为王妃,所以险些要出口的话陡然一转。 身边的夫人们闻言看去,迦南寺的贵妇人就这几位,众人皆知陈王妃为了给陈王祈福,而暂住迦南寺。 所以方才暄娘说至一半的话,众人都心知肚明亦有结交之意。 即便月娘不是陈王妃,单拎出身份也足够众人上前结交。 既遇上,几人自然 就合在一间亭子里。 月娘因为胆子小,不常与人主动结交,可又不好推迟,只等着她们等会子自行离开。 但年纪稍长又来得晚的暄娘却是个话篓子,三言两语都将话牵扯至月娘的身上。 月娘出于情面,便偶尔与她说着话,一旁的谢观怜无人问津。 石桌旁放着煮茶的小炉子,蒸腾的热气与梅香交织,夫人们围坐在月娘身边,左一句,右一句地闲聊。 月娘神色怯怯,连回应都来顾不及,全靠身边的小雪才能缓一口气。 谢观怜瞧她几眼,发觉月娘虽身份尊贵,但显然根本不习惯这种场景,尤其是那些夫人只想着与她搭话,这种氛围让她脸烧得厉害。 月娘浑身不自在,直往谢观怜这边靠,还小声地道:“早知晓会遇上暄娘子,我应与你单独去其他地方的。” 暄娘子为了能与月娘交好,几乎每日都会去窜门,月娘心中不想与之结交太深,但每每都不好驱赶人。 谢观怜莞尔,手搭在月娘的手背上安抚她。 月娘咽下气,靠在她的肩上,一搭没一搭地听暄娘与那些夫人畅谈。 那些夫人都是冲着结交月娘而来,谢观怜无事便倚在长栏上,看不远处的冰嬉。 正在冰上的朗明高刚赢一球,不经意转头,蓦然间看见了不远处倚趴长栏上的女子。 那女子头上并无过多簪饰,只有一朵小绢花,衬得云鬓雾髻,眉眼承情。 风亭中人金钗美貌的夫人不少,但他一眼就看见了谢观怜。 见她脸朝着这方,以为她也在看自己打球,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子志得,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想,她上次拒他手帕或许并非对他无意,而是碍于守寡的身份。 看来他得再找个机会与她结交。 朗明高模样好,且会花言巧语,最会的便是勾搭寡妇与已婚夫人。 哪怕来了寺中也改不了这种习性。 郎明高喝了口水,然后转身继续投入其中,为了能让谢观怜看得更清楚些,甚至越打越勇。 而实际,谢观怜并未留意他,而是在听暄娘正说的话。 暄娘实在太会说了,半分没有要走之意,还扯到了秦河沈氏上。 “我听说啊,前不久秦河沈氏沈二公爷家刚认亲回来的次子,当年不是被人拐卖去了雁门,还后来辗转出家了嘛,我听说啊,现在那郎君前不久与公府的小姐定了姻缘呢……” 秦河沈氏这几百年来人才辈出,这沈二爷乃沈家主的嫡亲兄弟,颇具盛名,世人尊称一声二公爷。 第23章 他没想到她吻的会是唇…… 沈听肆听见她委屈的嗓音,下意识将手搭在她的腰上,抬眸看了眼小岳。 小岳见状,忙不迭地转过头,装作没看见,一脚踩着已经被打昏迷的朗明高。 沈听肆淡淡地垂下眸,抬手欲将怀中的女子推开。 可她抱得越发紧,嘴里可怜地念叨:“别推开,悟因……我害怕。” 她整张脸都脸颊深埋进怀里,闷出的哽咽像小猫儿的爪子蓦然被踩住,甚至他能隐约感觉衣襟被湿泪浸透。 沈听肆搭在她肩上的指尖微微一颤,语气难明地安慰她:“别怕,先松开。” 谢观怜难得听见他带着怜惜的腔调,往他怀里瑟缩得越发可怜,刻意将脸颊微侧,露出那几道红痕。 沈听肆目光落在她此时铺散凌乱的青丝,以及白皙颊边的红痕,心中划过转瞬即逝的情绪。 他知道谢观怜爱美,哪怕是之前数次佯装跌在面前,甚至还杜撰被人追的假象来接近他,但从未将脸弄伤过,也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的狼狈。 脏污的素裙,松散凌乱的云鬓,以及颊边那道鲜红刺眼的红痕。 他心中无端浮起古怪不悦,撩眼看向小岳问:“发生何事了?” 小岳听出郎君语气中的冷淡,不敢回头,垂着头会道:“方才奴刚从回来,见怜娘子被这人追,不知不知发生何事便先将人打晕,等郎君回来。” 小岳刚说完,沈听肆便察觉女人往怀里瑟缩了一下,环住腰身的双臂像蛇般紧紧贴着,似是怕极了。 他垂目看向被绑的男人:“先送去……” 还未说完的话至唇边陡然一转,“送下山,放在柳林道上。” 送下山不就让人跑了吗? 而且柳林道是去明德园的必经之路,将这贼人放在那条道路上,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合适。 小岳讶然转头,却见郎君低着头,用与往日不同的腔调柔声安抚一直抱住不放的女人。 郎君虽生得斯文清隽,但身量却实打实的高大,怜娘子依偎在他的怀中显得尤为娇小怜人,大力些似乎就能将她弄坏。 体型相差这般明显,也不知日后郎君若真生了世俗欲,怜娘子能不能承受…… 蓦然间,小岳脸上一热,如同醉酒般将提起朗明高的腿,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 院中无旁人,怀中的女人惧意似也得到缓和。 她从他怀中抬起瘦骨的脸庞,颊边粉嫩,琼鼻微红,因眼眶盈泪所以稍显神采涣散,抽泣得很是可怜。 谢观怜像是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倚在他怀中,朱唇微启,‘呀’了声,然后急急地从他怀中退出。 沈听肆与她对望,眉宇平淡如常,看不出有任何的心动,甚至是怜惜。 她掀眸觑了眼他,然后又缓垂纤白细长的脖颈,咬着下唇讷讷道:“方才我太害怕了……” 沈听肆目光落在她侧脸上的红痕上,言简意赅地说:“无碍。” 还是这般冷淡,哪怕她都用了‘蛊毒’这种方法接近他,今日险些被贼人侮辱,他也还是这番姿态。 谢观怜的心中犹如有热水在疯狂地沸腾,竭力咬着下唇,尝到淡淡石榴味儿才平息。 听见他平静的腔调,她心忖是直接请辞,还是继续赖他。 沈听肆先越过她,往台阶上行去。 “屋内有擦伤的药。” 青年清凉的声音从耳畔拂过,谢观怜打算离开的心霎时散去,捉裙在他的身后。 和之前一样堂屋宽敞整洁得纤尘不染,窗牗大开,林中送来一阵冷冽的竹叶清香。 她轻车熟路地屈膝跪坐于蒲垫上,侧首看见他从屋内提着药匣子出来,放在眼前的梨花木案几上。 这药匣子与此前的不同,虽然只用过一次,但她记得上次他拿出来的药匣子上有素色的暗纹,而这个却没有。 见她盯着药匣子,沈听肆眉目柔善道:“上面都有标写如何使用。” 谢观怜收回目光,对他抿唇一笑,然后抖着手去拿里面的药。 许是因为手也受伤了,所以她连拧玉瓷瓶的盖都极其费力。 用尽全力拧开瓶盖,她肩膀陡然一松,还柔蔓不自胜地轻喘,蹙起的秀眉洇出几分羸弱:“这个好难打开呀。” 这般模样很引人遐想。 沈听肆望着她露出的柔弱,乌睫微敛遮住眸中不经意蒙上的深意,转身欲离去。 谢观怜手疾眼快地抓住他的衣袍:“你去哪里?” 她的尾音轻颤,仿佛刚才的惧意仍旧未散,对他很是依赖。 沈听肆侧首凝着她攥住袍摆,从袖中露出的一截凝霜皓腕,平静道:“檀越现在此处上药,外面之事尚未做完。” 未了,他顿了顿,续说:“不会走远,就在门外,有事可唤我。” 谢观怜蹙细眉,启唇似要挽留,但最后还是咬着下唇对他眼盈盈地颔了颔首:“好。” 沈听肆平静的将衣摆从她手中抽出来。 谢观怜转头,将药膏倒在纱布上想去擦拭伤口,却忽然想起此处并无铜镜。 “悟因。” 沈听肆刚行至门口,身后又响起女子怯柔的声音。 他止步,没有回头,等她讲话。 谢观怜望着他颀长的背影,为难地问:“这里有铜镜吗?我看不见伤在何处了。” 沈听肆闻言敛睫,半晕在阳光里的侧颜浮起沉思。 此处并无铜镜,而她没有镜子看不见脸上的伤。 身后的谢观怜也能猜出,他是男子,既不住在此处,哪怕住在这儿,也用不着像其余那些男子,晨起还要揽镜挽发、束冠。 所以这里定然是没有铜镜了。 她眼中闪过笑,语气越发羞愧地挽留他:“你能不能别走,帮帮我可以吗?” 说完,她便一眼不眨地盯着门口的青年。 他站了须臾,终究还是妥协似地转过头,神情冷静的在她得意的目光下,行回她的面前。 谢观怜见他拿起沾药的纱布,手肘搭在梨花案几上,扬起艳白的瘦骨小脸儿,天生湿润的眼尾微翘出妩媚,:“多谢悟因,今日若不是你,我恐怕都不知该怎么办,对不起,每次都让你看见我这般狼狈的一面。” 嘴上虽然说得可怜,但她的心中却浮着几缕志得意满。 他分明还有与她彻底划清界线,然后将她送下山的选择,可现在却选择回头帮她。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他的心中的确不同。 谢观怜有种终于在他身上赢了一次的快感,难言的畅快令她四肢虚软,望着近在眼前这 张禁欲的脸,再度升起了若有若无的情慾。 想要亲他,想要抚摸他身体每一处,甚至想要看见他这张高不可攀的脸上爬满迷离的慾望。 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在听,并未回应她虚假的话,而是放下药瓶,温声说:“我去净手。” “好。”她乖顺地点头,然后看着他走向一旁的木架上。 他应是喜洁癖严重,所以堂门口摆放着一盆清水。 她看着他那将双手浸入水中,带起水珠,再顺着指尖滴落进清水中,骨节分明,修长冷白,只是简单的动作竟也透着清冷的色气。 这双手若是游走在身上恐怕也会像弹琴罢。 谢观怜呼吸凌乱,蓦然别过泛起潮红的脸颊,轻轻地垂下颈子,一副姱容修态的乖顺。 沈听肆净完手转过身,踱步回她的面前,从药匣子里拿出一双透明的软皮手套戴上。 “劳驾檀越将脸抬一抬。” 他的语气温和,戴着手套都杜绝了与她有接触,却还要她主动伸过头。 谢观怜脸上一僵,随又似不在意般将脸伸过去,甜声道:“多谢悟因法师。” 法师咬在齿间,似在暗自提醒他的身份,又担忧他真的想起了男女有别,埋怨柔肠百转的不真实。 像一只恼羞成怒了,还要维持表面乖顺的家养狸奴。 沈听肆目光掠过她眼中压不住的恼意,唇角微扬,缓缓敛下长睫遮住眸中神色,就着她抬起的脸将药抹至伤口上。 药冰凉凉的,刺激得她倒吸一口气。 沈听肆顿了顿,目光放在她的脸上,力道稍减,“疼吗?” 谢观怜不能摇头,眨了眨眼,说:“不疼,就是太凉了,悟因轻一点让我适应便可以了。” 她刻意将话说得暧昧,还寻不出何处古怪,但眼前的人神色都没有变过,顺着她的话力道真的变轻了。 有种打情骂俏的拳头捶在了硬石上,硌得她牙酸,想咬他。 落在身上的幽怨眼神过于明显,哪怕沈听肆不抬眼皮去看,也知道此刻她眼中的怨怼。 但那又与他有何关系,其实他刚折身回来,并不是打算亲自给她上药的,只是觉得她一脸得意的将脸伸来颇有些意趣。 自以为是拿捏了人性,却不知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他目光落在白雪柔肌上刺目的红痕,仔细地拂过,心中却有一丝不正常的欢愉划过。 若是她哪日发现一直勾引的人,温柔慈悲的皮囊下其实是血腥的恶鬼相,她这张美丽的脸庞露出的神色,一定很有趣。 谢观怜仰着小脸,目光没有移开过他,所以清晰地看见他薄唇若有若无地翘起。 看似依旧温雅如常,她却觉得此刻的他多了几分勾人的妖冶。 他在勾引她? 谢观怜忍不住疑心自己是太贪念他这张皮相,迟迟又因为得不到,而产生了幻觉。 其实自从上次她贸然亲过他喉结后,他便次次避她如蛇蝎。 莫说抱他,甚至连靠近些,他都会不经意移开,然后用那双温情眼冷淡地望着她。 第24章 咬不软的骨头 谢观怜恶劣的心思微动,搭在环住他脖颈的手,轻柔地顺着他的耳畔绕至前方。 柔软的手指轻缓地抚摸滚动的喉结,修剪圆润饱满的指尖沿着往下划过起伏明显的胸膛,最终却停在腹上被捉住了。 她不甘心,手腕用力,想要趁乱往下去碰,但抓住她的手实在太紧了,似要将纤细的腕骨捏碎。 谢观怜倒吸凉气欲嗔怪他,待扬起发白的脸后却蓦然撞进青年漆黑的眼中。 不知何时,他那张清冷文雅的脸上冷森森的,而此刻看她的眼神很古怪,眼尾洇着潮湿的红痕,像蛰伏在黑暗中褪去无害外皮的阴湿伥鬼。 仿佛捏在掌心中的不是手腕,而是她美丽脆弱的脖颈。 谢观怜的脑子瞬时清醒了,心不安地往下坠。 这次似乎……太过了。 “我……”谢观怜瞬时脸色一变,怯怯地颤去瞳仁上蒙着的泪雾,佯装刚清醒般茫然地望着他:“好疼。” 沈听肆并未松手,甚至连眼珠都没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谢观怜咬住下唇,仿佛竭力忍着疼痛,美眸含愧地问他:“刚、刚刚是我体内的蛊毒又发作了吗?我不是有意冒犯法师的,你捏得我很疼,能不能先放开。” 每一声疼都像是含在舌尖,蠕动出令人难受的脆弱。 沈听肆想到方才的唇,香软的舌尖顶在齿上,用湿唇辗转吮吸,带着哭腔的喘息。 她的呼吸,发丝渗出的清香,还有捏着嗓子矫揉造作的讲话声,所有的一切都让他难受。 想将身上被她碰过的用水洗净。 他眼中暗色翻涌,随着敛下的长睫而被压抑住。 谢观怜察觉他的力道稍有松动,连忙用力挣扎。 沈听肆松开她的手腕,维持被 压的姿势倚在身后,仿若刚才发出的戾气都是错觉,他温顺得毫无脾性。 看着青年还这般平静,谢观怜起身时脑子忽地抽了一下,牵起他的袍摆轻轻地盖过去。 原本就明显的弧度,在欲盖弥彰下越发明显。 谢观怜忍不住多觑了一眼,尤其是他的脸色,发现他竟不觉羞愧,半分遮挡之意都没有。 好圣洁,好视情慾如粪土的佛子。 谢观怜油然而升起钦佩。 就在她打量的同时,他冷艳地望着她。 许是沾了慾气,此刻他的眼神与平素很不相同,瞳珠覆着一层诱人的水色。 谢观怜被他直勾勾地看得耳尖微烫,心虚垂头避开他的视线,跪坐回蒲垫,双手搭在膝上,青丝如瀑地逶迤垂至后臀,一副已经知错的乖柔姿态。 她以为沈听肆会生气,然而室内安静了许久,他缓将涣散的意识寻回,脸上至始至终无半分的怒意。 “剩下的伤口,你应能自己处理。”他平静地站起身,留下话便行出门外,没再给她挽留的机会。 被留在屋里的谢观怜望着他的背影,秀眉蹙起,忍不住去想,她都已经做成这样了,他为何还能这般冷静? 身体和理智割裂得就像……没有感情的傀儡,冷静地一举一动都透着难言的非人之感。 他这样的反应,彰显出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之功,亦显得她毫无魅力。 谢观怜忽然恼怒地咬了咬下唇,转头盯着地上刚刚被拂倒的药瓶,将玉瓶当成他来怒视。 看了许久她柔和视线,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瓶,手法慢条斯理的给手背搽药。 看见手腕上的红痕,她心中的气馁才散去了。 白皙的手腕上一圈指印,不正是他早就已经失控的证明吗? 哪怕他表现得再无欲无求,身体的反应还是出卖了他。 因为一个吻,而动了性。欲。 谢观怜唇角微翘,心情甚好地扯下袖口将红痕遮住。 擦完药,她站起身走出去,推开门一眼便看见站在院中的青年。 她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打量着他侧脸沐浴在炙热的光下,尤其是喉结上的那颗黑痣镶嵌薄皮下,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的艳。 什么清高的佛子,还不是个男人,今天她能让他身体能动欲,明天就敢让他破戒。 小岳此时已经回来了,正严肃着脸立在沈听肆的身边。 他目光清明地望着前方,看似在认真听人讲话,实则却连她已经走到身边了都没有察觉。 “今日多谢悟因法师。”谢观怜柔善地垂着眼帘,弱柳扶风的对他欠身道谢。 沈听肆闻声转头,目光落在她玉软花柔的脸庞上,沾着金灿阳光的乌睫颤了颤,喉结轻滚:“嗯。” 谢观怜撩起妩媚的眼眸,含情地看了一眼他,柔声向他请辞:“天色已不早了,怜娘先不打搅法师了。” “嗯。”他连眼睫都未曾扇动,依旧瞳孔不动地凝着她。 谢观怜又耐心地等了等,而他除了不咸不淡的音调之外,没有打算与她说话的意思。 冷淡得如同当时第一次见他,她坐在步撵中,他被众人拥簇至高高的莲台上,连目光都没有接触的疏离陌生。 真是一块怎么咬都不软的硬骨头。 她也没再与他说话,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身后终于传来青年清冷如泉击石的泠泠声线。 “小岳,送怜娘子。” 谢观怜佯装没听见般继续往前而行,但是见他的吩咐声,想到他那张脸,唇角微微上扬。 还算晓得她独自一人下山不安全让小岳送她。 小岳闻言倒是一怔,郎君让他去送怜娘子? 几曾何时郎君对旁人安全有过担忧?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沈听肆见小岳怔愣在原地,平淡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小岳背脊登时发寒,急忙反应过来应了声‘是’,转身去追谢观怜。 “怜娘子,郎君让我送你下山。” 清雅的小院中没了人霎时变得阒寂。 沈听肆望着两人一前一后行至竹木桥上的身影,平缓地收回视线,抬手抚过喉结,然后转身行回了室内。 碍于身份,小岳只将她送至山下。 谢观怜对小岳道谢,他急忙摆手,挠着后脑笑说:“怜娘子不必多谢,都是我们郎君吩咐的。” 说来小岳还是第一次遇见郎君让他去送人,以前都是去送人去死,要不便是敛尸,所以他不由得连看她的目光都有所不同了。 谢观怜对他抿唇柔笑,与小岳分开后便直径回了禅院。 谢观怜回了明德园,路过月娘的院前上前敲门。 隔了好半晌,里面才探出小雪的脸。 谢观怜对她友善地抿唇笑:“月娘可还好?” 小雪见是她,行礼道:“娘子刚喝完药,此刻正在屋内小憩,身子已然大好。” 听闻月娘无大碍,谢观怜也放了心,见月娘在屋内休息不好进去打搅,又与小雪说了一两句话,遂转身离去。 …… 窗外下了很大的雪,房中隐约的烛火如一只颓美的蝶,蒲扇微弱的翅膀,不用支起窗牗也能感受到外面的雪,铺满了刚融化不久的屋檐与院子。 好不容易暖和了几天,明德园外的小河里冰都融了。 这场雪下过后,只怕是第二日起来,外面又要结厚厚的冰了。 小雾刚从外面回来,说着从外面打听的事,“娘子,我刚去问了,白日在冰嬉的那个白面男人叫朗明高,是因为后寺要盖一座千佛塔,暂时来帮佣的工人,已经在迦南寺中住了莫约有三个月了。” “听说脸皮子长得还行,时常去梅林与北苑,不少夫人都与他相处甚好。” 小雾将消息都说与她,补了一句:“奴婢觉着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干净,与他住一起的工人还说他以前在老家总爱与失了丈夫的人厮混,连年龄都不管,简直生冷不忌。” 谢观怜敛目沉思。 朗明高是三个月前来的? 这倒是让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明德园中有两名寡妇被府上的人带走,后来才听说,原是她们与男子有染被府上的人发现。 这个人恐怕就是朗明高了。 如若这般,那之前那人便不是朗明高了。 她让小雾也送信试探过,也并非是大夫人找的人,倘若是大夫人还没死心,想要她活人陪葬,完全可以借着吴婆与李婆之事发作,但现在眼下大夫人还不知此事。 可不是这两人又是谁? “娘子,今儿我去收信时,还收到了大郎君派人从雁门送来的。”小雾将信封递过去。 大郎君与娘子到底乃兄妹,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断然不会让娘子来丹阳给将死之人冲喜。 谢观怜倚在美人榻上,闻言轻掀眼皮,定睛看向她递来的信。 小雾见她迟迟没有要接之意,疑惑问道:“娘子可要打开看看?” 谢观怜垂下乌睫,淡淡地摇头,语气含上懒散的困倦:“不看,烧了吧。” 小雾轻叹,转身打开铜炉,将信笺放进去。 薄薄的青灰烟雾缭绕如一线蜿蜒往上的瀑布,缠绵在充满淡雅檀香的室内。 小雾坐回她的身边,没再说其他的,认真地算了算时辰,告假的吴嬷嬷与李嬷嬷就要回来了。 谢观怜并不太在意,这两人回来她顶多不能像如今这般去找沈听肆而已。 反正就算是正大光明去找他,也是见的木头人。 谢观怜轻叹,今日不打算去后山,也不打算借着虚假的蛊去找他,等心情好了再去。 谁知这一等,等至寺中失踪了一位名唤朗明高的人。 最初乃同住的工人一两日仍旧不见人归来,心觉此事不对便踌躇着告知官府,而迦南寺也在寻找失踪的朗明高。 第25章 湿巷 张正知屈身蹲在尸体身边,冷漠地敛着眉眼,查看尸身上的痕迹。 察觉有目光落在身上,他抬起头,隔着人群一眼锁定了立在不远处的谢观怜。 她比以前消瘦了,于朦胧的冬夜里,只穿着单薄轻柔的绫罗裙,披着件绣着梨花的毛绒披肩,乌黑长发披散垂直于后腰。 她应是认出了他,所以与他对望的眼眸盈出朦胧的水汽,像是一颗明亮的珠宝。 张正知搭在尸体上的手指一颤,插进了尸体泡涨的伤口上。 “大人?”身边的同僚见他忽然虐尸,下意识抖着嗓子开口。 张正知蓦然回神,一脸正经地转过头,“我在看伤口是否有残留之物。” 同僚松口气,抬手抹去额间的冷汗,继续与他探讨。 张正知耳尖微红,看似在与同僚检查尸身,实则心思早已因与女人对视的那一眼丢了。 而不远处的谢观怜在彻底看清他的脸后,神情有瞬间恍惚,似又回到了在雁门。 张正知算与她一起长大,自幼就喜欢跟在她的身边,年小她几岁,也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不过后来张正知的父亲得了君主器重,为了效忠君主便举家迁居秦河。 谢观怜没想到再见他,如今竟任职大理寺少卿之职。 虽然两人相识,却也有一两年没有见过了,他如今又在查案,谢观怜没有主动前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 “怜娘,这人好像死在明德园里用的那条小溪,往后我们用水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了?”月娘的语气颇为担忧,许是因为害怕,所以连眼角都是绯红的。 谢观怜闻言侧首,凝神打量比她表现还楚楚动人的月娘,又转去看被人群围着的尸体,安慰她:“没事别怕。” 月娘轻‘嗯’着靠在她的身边,望着前方的尸体眼眶依旧红红的,神情怯怯的。 身边的侍女小雪见她眼角掉泪,连忙从袖中抽出绢帕擦拭她的眼尾:“娘子别哭,只是死了个人而已,别怕。” 小雪语气倒比寻常女子要冷静得多。 谢观怜很少有见到死人都不怕的女子,小雾虽然看似胆大,实际根本就见不得死人,所以她没让小雾出来。 她不由得侧眸觑了眼小雪。 小雪抱着月娘,所有的心思全在月娘身上,连余光都没有给旁人。 死的那个人是夜修的僧人发觉的。 前几天有回温之意,今夜才又降温下起了大雪,按理说尸体不应漂浮起来的,但却出现在结冰的水面上,这种怪象令人费解。 正当谢观怜出神地想着,不知是谁忽地道了一句“悟因师兄来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让出一条小道给身后的人。 青年佛子似刚醒来不久,眼尾染着一点嫣红,只穿了单薄的灰白僧袍,宽大的肩上披着件玄色的毛绒大氅,于人群中,踏着昏暗暗的光,缓步立在被白布覆盖的尸体面前。 迦南寺内出了这种凶杀案,自然得有德高望重之人前来主持。 空余法师几乎足不出户,所以是沈听肆代替前来。 他先是淡淡地打量几眼被虐杀的尸体,随后缓缓敛下眼帘,乌浓的睫羽沾着几片蕴白的雪花,双手合十的悲悯低颌,嗓音惺忪沙哑地念着听不懂的梵语。 周围的僧人皆低眸念经。 谢观怜听得不真切,但依稀猜出或许是超度经。 念完经后众僧抬头,再度将刚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谢观怜一眼不眨地盯着鹤立鸡群的青年,见他眉宇之间全是怜悯的神色,高悬的心弦这才平稳地坠下。 她不禁对自己方才浮起的想法觉得可笑。 这人的死,怎会是悟因做的? 他是佛修,再是清高冷傲,眼底也是装的仁慈,做不出这番伤天害理之事, 她不禁又看向不远处的张正知。 几乎是同一时刻,张 正知察觉到她的视线,站起身来,颇为讲究地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手帕。 待到仔细的将手擦拭干净,他眉眼舒展,朝着谢观怜的方向走去。 谢观怜没想到随便一看,他便要过来与她叙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透过去暗示的目光。 张正知目光掠过她细微的动作,心下划过失落,明白她如今是失了丈夫的寡妇理应避嫌,遂靴尖一转,转去另外一边与旁人讲话。 他只用余光留意谢观怜的神色,至于自己说的什么也没仔细留意,想到何事便问。 少卿大人很少主动过问下属之间的私事,还是在这个时刻,大人竟问他何时成亲的? 被莫名搭话的下属受宠若惊,神色紧张地对答。 谢观怜睨了眼张正知,他并不是来寻自己,登时松了口气,目光落在不远处浑身神性的青年身上。 说了几句,张正知察觉她的目光顿了顿,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人。 那熟悉的眼神…… 张正知不经意地顺着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鹤立鸡群的青年身上。 之前未曾留意,来的竟是皮相生得如此出色的青年佛子,半张清隽的面容隐在烛光中,朦胧出令人安宁的舒适,清冷如漱冰濯雪。 似风销焰蜡,露浥红莲。 哪怕他同为男子,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皮相生得实在好,难怪能吸引人瞩目。 张正知原以为谢观怜和寻常人一般,只是在看这位悟因法师的脸,可当看见他那冷白皮面的喉结上那颗黑痣,目光怔住。 年轻的佛子低眉诵经,若有所感般微撩眼皮,神色平淡地掠过他,漆黑的眼瞳如蒙上看不清的薄雾,悲悯得疏离。 那颗痣,还有周身的气度,实在…… 张正知倏然转头,果不其然看见不远处的谢观怜看似在打量尸体,实则看的却是人群中的那位悟因法师。 他脸色一冷,只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索然无味,遂收了话头,侧首吩咐下属留下善后,然后满脸冷郁地离开。 谢观怜并未留意张正知的离去。 身边的小雪安慰月娘:“娘子,外面风寒大,我们回去吧。” 月娘没有说话,而是盯着前方,眼眶被冷风冻住泛出水雾的红。 小雪见她不进去,也就不再劝。 等着那些人将尸体抬走,月娘才柔柔的在小雪的搀扶下往明德园走去。 谢观怜望着月娘虚弱的背影,心中无端升起说不出的古怪感受。 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前方。 此时人已经散了些,只有大理寺查案的人,而青年佛子仍旧立在原地,清瘦的指尖捻着佛珠,与僧人念完最后的超度经。 谢观怜趁着人少,碎步上前对离得最近的僧人揖礼,语嫣恳求:“这位法师,你们念的是什么经文,他死在这里会不会化作冤魂?” 做足了信奉生死成神魂的小妇人模样。 被她问的那小僧人闻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她那愁思缠上远山黛眉的眸中,即将要脱口而出的经文卡在喉咙。 他早就听闻明德园住着位漂亮的檀越,每次也都只是远远地瞥上一眼,从未如此近距离讲过话,一时佛心不稳,红着俊秀的脸讷讷着唇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这才是正常男子看她的眼神。 谢观怜这段时日啃多了硬骨头,乍然遇见炖烂的软骨,心中积压的郁气稍稍作减。 因还在念超度经,小僧人不好太大声回应,便小声地道:“回檀越是《往生咒》,用于超度亡灵,檀越若是害怕,也可清净三业,沐浴,漱口,至诚一心后在佛前燃香,长跪合掌,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 谢观怜见他泛红的耳尖,转眸看了眼那边阖眸念经文的几人,然后转过头问小僧人:“那你们都没有清净三业,怎么就念了,能信吗?” 小和尚很不经逗,稍稍放柔些腔调就举足无措了。 “这、这……”他红着耳讷言。 好像的确没有想过,没有清净三业也有用吗? 小僧人脑袋嗡懵懵的被问住了。 谢观怜眨着无辜的眼,见他面红耳赤得说不出理由,也不去打搅他的佛心,正欲寻个理由替他掩护过。 一侧倏然响起青年濯雪泠泠的嗓音,带着念经后的缠绵余音。 他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听得耳朵发麻。 隔了好半晌,谢观怜才缓缓品出刚才他说了什么。 原来他来时便已经清净三业,沐浴,漱口、焚香过。 谢观怜压下浮起的涟漪,望向不知何时,站在小和尚身边的年轻佛子。 他并未看她,而是敛目看着险些被扰乱佛心的小师弟,眼中并未责怪,如往常一样温驯祥和。 小和尚面对师兄,一脸偷懒被抓包的愧疚。 沈听肆看了眼小和尚,目光轻飘飘的瞥向旁边双手乖巧搭在腹部的女子。 分明被发现念经时因被打扰分心的是小和尚,谢观怜无端也被看得有了心虚。 他并未说什么,像是刚念完经文后恰听见她问的话,前来替她解惑,说完便对她揖礼离去。 清淡的檀香随着一阵风飘然淡去。 谢观怜抬眼,眨眼看着渐渐远去的灰白身影,转头看了眼明德园。 出来看热闹的妇人都已经回去了,周围三三两两的僧人在打捞小河。 她犹豫了须臾,趁着周遭的人未曾留意她,遂跟了过去。 黑夜寒重,不知是否是因为刚刚死了人,还是因下过雪,周围的雾与阴气很重。 谢观怜摸黑走了一小段路,见前面的人已经走至不见踪迹,便打算还是回去。 由于忘记了提灯,她脚下踏空,眼看就要跌落于地,从身后伸来有力的手腕,穿过她的手肘虚揽住她的腰身。 第26章 他置若罔闻,沉溺在其中…… “悟因……” 她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湿的,白嫩嫩的指尖攥住他后颈冰凉的玉质菩提珠,尾音颤抖。 似察觉她浑身都在颤抖,他松开唇,揽着她彻底发软的腰,垂着眼凝着怀中的女人。 触碰过的唇舌分离时拉出一道晶莹的黏丝,悄无声息地断裂在她洇红的下唇,艳丽逼人。 而他眼底却冷静得与她香腮透赤、吐露舌尖的姿态截然相反,沉寂得似没有半分动情,可因过于艳红的唇又透出似有似无的情。色。 “悟因。”她无意识地舔了发麻的唇,又软喘地唤他,颊边已然赤透如霞。 这一刻,她仿佛口中只能吐出这两个字,生动的眉眼间盛满成熟的风情与妩媚。 “可以松开了。”他的嗓音低浑,似懒恹和轻慢的冷静交织的慾气。 这般动听的嗓音,在此刻钻进耳中,又让她酥麻了半边身子。 真乃行走的活春。药。 谢观怜舌尖似还有被舔过的湿软温度,松开攥住菩提珠的手,勉强站稳发软的身子。 “好。”她垂着头不敢再看他,咽了咽喉咙,声气小小地应他。 沈听肆睨了她此刻露出的羞赧,平淡地垂眸将手中的灯笼点亮,放进她的怀中道:“很晚了,别再跟在我身后,我还有事尚未做完,你早些回去。” 尸体之事还等他前去主持,此刻已被她用虚假的恐惧浪费了不少时辰。 “嗯。”这会儿她是真的被吻软了,他说的什么都乖乖地点头回应。 实际她并不知他说了些何话,甚至他何时走的都不晓得,思绪皆被适才破格的吻所占据。 待谢观怜回过神后,周围已空无一人。 浓重的黑夜中阒寂无音,连那股冷清沉稳的檀香都散得微不可闻。 呀—— 谢观怜抬手捂住唇,眨了眨鸦黑沾湿的眼睫,心中得了便宜地暗忖。 跑得好快的清冷佛子啊,她又不会寻他负责。 她心情甚好地扬起嘴角,提着手中发着微弱烛光的灯笼,旋身步伐轻快地往回走。 …… 同谢观怜分开后,沈听肆忙完尸体之事时,时已经至三更。 彼时与风缠绵的鹅毛大雪轻飘飘地落于水池中,业已随着夜深渐凝结成了霜冰。 他从外面回到逐茔院,并未前往寝居换衣,而是去了平素参禅打坐的檀香小室。 无人的檀室内空寂冷寒,竹簟上设香炉。 沈听肆屈身跪坐,灰白的袍摆随之逶迤至簟席上。 点烛、焚香。 一炉缭绕生烟,屋内终于有了些许活人的暖意。 他抬起头,目光落至窗牗外的浓浓夜色中,突兀地想起前不久从河里捞出的那具尸体。 朗明高便是偷盗谢观怜那些衣物之人。 那日他吩咐小岳将昏迷的朗明高送下山,是知晓此人醒来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发现了,而有贼心没贼胆之人,定然会去顺着那被人提前选好的‘捷径’去找‘情人’相助。 可朗明高不知的是,自己一直以为‘情人’的品性天真无害,即使刚相识没多久也一定会相帮,不会想到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反被囚困,被折磨。 世上没有天大的好事落在身上的,除非有利可图。 想至此处,坐姿端方守礼的青年遗憾地敛下乌睫,长眉高鼻在温情的烛火下洇出几分冷感的漠然。 所以朗明高是被谁残忍地割破了嘴,再无情地抛尸在河里,刻意赶在河中的冰尚未凝结,让尸体浮起来暴露在众人眼中,他是知情的,不过并未打算去管。 只是他想起那位用直白目光打量他的那位大理寺少卿,今夜看了谢观怜许多眼。 手中的抻杆‘啪嗒’一声,不经意被失控的力道折断成两截。 抻杆断了。 沈听肆眨去眸中涣散的神色,低眸凝望着捏得泛白的指尖。 同出自雁门,又都有分寸,不当着众人的面交谈,让别人知晓两人相识。 把持得如同不能宣之于口的,暧昧的……情人。 一旦有了此种想法盘旋在他的脑中,再想要摒弃便不成了。 那些念头如同甩不掉的狗,接二连三地浮起一个又一个。 甚至闲暇之余,他从杂乱的念头中顺着细枝末节,无端得出古怪的结论。 朗明高早该死,而杀他那人千万不该的是在寺中杀了人,还非得将尸体刨出来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烧了、堆放至腐烂成一滩烂泥 不好吗? 平白为他添了没必要的麻烦。 发生此事,谢观怜定会被大理寺的人带去问话。 他脸上的温慈落了晦涩的幽沉暗光,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已经断裂的抻杆。 既与谢观怜无关,那她没必要去受审讯。 此刻夜已深,因明日还需去罗汉塔,他将那些俗事摒弃,换下身上的衣袍,转而踱步回到寝居休息。 寝居和檀室陈设布局同样冷淡,床榻冷硬得如同不久前抬尸体的那张木板,被褥亦是整齐得无一丝褶皱,像是从未有人躺过。 他如老僧入定般躺在榻上,六根清净地闭上眼。 往常他的睡意便很淡,但自从遇上谢观怜后才有细微的改变,每至无人的夜里便会有莫名的亢奋。 今夜似乎也一样。 呼啸的风声拍打着窗牗,如同是有人在悲戚地哭嚎,尤其是滴在脸上的血珠滚落在唇角,那股渗进舌尖的腥味很恶心。 血…… 他缓缓掀开眼皮,乌黑的眼瞳迷茫着雾气,意识还沉在混沌中,目光便已经先被眼前的这张脸所吸引。 女人跪姿端方在床角,不知从何处翻出他叠放在箱笼里的僧袍穿上身,因身形过于娇小,显得似偷穿大人衣裳的孩童。 此刻她抬着艳白的小脸,泫然欲泣地望着他,殷红的唇瓣蠕动,无声地唤着他。 悟因。 我睡不着,好害怕,好冷啊,今夜能不能与你一起。 一道缠绵的音都尚未发出,沈听肆却听懂了,但不知她是从何处进来的。 直到他侧头看见了窗扉大敞才恍然,原是睡前忘记了锁窗,所以她才会半夜从窗爬进来。 她一向如此。 他习以为常地转过脸,而女人已经如黏腻的美人蛇,移至了身边。 浓烈的冷香中夹杂着作呕的血腥。 他眉心蹙起,眼神空洞地看她,周身散发出淡淡的杀意。 她似察觉到了他忽然升起的杀意,仓惶的那双天生湿润的眼眸中恐惧地盯着他,清瘦的身子止不住地往后退。 都这般了,还要用潮润的眸子乞求地看着他,无声地呼唤充满引诱。 悟因……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靠近她。 直逼迫得她的后背抵在雪白的墙上,退无可退后又贪生怕死地昂起雪白的颈子,血珠从被撕裂的口中滑过下颌,隐入衣襟中。 那是和不久前死在小河里面的那人一样,但又有些不同,没有血腥味,不丑陋,反而像是衔着一枝红梅在唇中。 梅花香越发浓,他的理智微妙地开始溃败。 他的视线被她身体流出的血所吸引,覆下长睫打量那滴血去往了何处,清隽冷淡的脸上没有悲悯与怜惜,连眼珠的转动都很僵硬。 对于她娇滴滴地呼唤,似乎还没有一滴血,更能引起他的目光。 女人像天生的妖物,只一眼便洞察了他的心思,伸出染血的手,如同沼泽里伸出的触手攀附在他的身上。 他掀眸看她。 看见她脸上的惶恐已经变了,裂着被撕得鲜红的唇在笑,眼神无辜地裹着潮气,问他。 看吗? 他没有回答她,冷淡得犹如被摆放在神龛中的玉瓷神像。 可若是细看,就会发觉他眼神是空的,喉结上那颗漆黑的痣如不经意挥洒的一滴墨。 她的目光落在那颗黑痣上,似很好奇般靠近,凑近后伸出殷红的小舌舔它。 头顶上响起紊乱的呼吸,她抬起眸,不解地和他对视。 他神色古怪地凝着她乌黑的云髻雾鬟,眸中蒙上迷离的湿气,喉结不停滚动,呼吸乱得从唇边溢出很轻地喘声。 应该推开她。 可她唇上像是甩不掉、疯狂缠绕而来的藤蔓,黏湿地沿着他的喉结往下。 女人唇触碰过的每一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的令人颤栗的柔软。 他眼睫半阖,掐住她脖颈的手也不知何时抚在她的头顶,像是安慰,又像是纵容,以及淡得近乎察觉不到的血腥杀意。 她也很乖,很听话,竭尽所能地满足他的杀慾。 夜深长,窗外不知何时被锁上,屋内的热炉闷得他人喘不过气来。 他玉白的脸颊上渐渐浮起潮红,古怪地快。感接踵而至地随着沸腾血液喷涌而出。 轰然一下,像有什么汇聚成河,终于承受不住炸开了。 他眼中的泪雾终于破碎,不堪重负地弯下腰,力道失控地抓住她的头死死地按住,唇边溢出急促出地吟喘。 哈…… 终于他充满戾气疯狂动作,令伏在面前的女人缓缓抬起艳丽的小脸,唇色鲜红似血地泛着涔涔水光,美眸含嗔地乜他,似乎在埋怨他过于粗鲁。 他瘫倒在床榻上涣散地盯着她,已经分不清她唇上究竟是不是血,只记得那种食髓知味的感受,像是沸腾的高。潮涌上头颅。 当意识逐渐被抽离,渐渐的,连他自己都不知究竟在做何事。 。 清晨。 钟声响彻整座迦南寺,天方乍亮,下了一夜的雪早已经停了,松软的厚厚积雪掩盖住昨晚的呻。吟。 第27章 踮脚索吻 逐茔院外。 僧人见敲门许久都没有应声,忍不住与身边的人疑惑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悟因师兄怎么没在院中,也没有去罗汉塔?” 昨日夜里寺中发现死尸,空余住持早就已经吩咐过,今儿晨时僧人都要前去罗汉塔外的大堂诵经超度。 所有人都来了,唯独悟因师兄的位置是空的。 原以为是因昨夜悟因师兄忙得太晚了,睡过了,所以住持便让他们前来寻人。 谁知敲了这般久,院内都没有任何回应,安静得如同里面无人。 不在逐茔院中,还能在何处? 两位僧人皆面呈疑惑,正欲转身回去复命。 刚往前走了几步,原本紧阖的院门蓦然被打开,一道清冷如残雪的声线温和响起。 “抱歉,刚在耳房净身,才闻见声响。” 僧人转头便看见青年穿着单薄的僧袍眉宇间洇着温驯的湿气,脸上有残留的薄粉冲散了往日的疏离,如真佛临世般长身玉立在门口。 僧人恭敬地揖礼:“悟因师兄,住持昨夜吩咐今日诸位僧人都要去罗汉塔的大堂诵超度经,住持迟迟不见师兄便让我们来寻师兄在何处。” 沈听肆闻言敛下的乌睫颤了颤,立在门口陷入沉思。 因昨夜那梦,他清晨起来是忘 记了,今日要去前堂与众僧诵经超度。 师兄许久不讲话,门口的僧人悄然抬眼窥去,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悟因师兄生得极好,迦南寺之所以有这般多女香客,绝大多数便是奔着师兄来的。 而师兄被誉为迦南寺佛子,也的确不辱没此称呼,只坐堂传颂佛经,从未动过凡心。 若是能有师兄一半觉悟便好了。 沈听肆压下情绪,抬眸对两位僧人轻压眼角,道:“我已知晓,劳烦师弟前去告知师傅,我换身衣袍便来。” 僧人作揖,称是,遂与同行师弟一起离去。 沈听肆眺目睨了眼天边悬挂在塔上的氤氲金乌,平淡地收回视线,转身回了院中换衣。 花木扶疏,高佛屹立,诸位神佛神态悲悯,如在普度众生,罗汉塔内的僧人皆虔诚跪坐于地,双手合十,唇瓣蠕动低声诵经。 沈听肆从外行进来时,恰好超度经已经诵至尾音,坐在上首的法师恰好睁开眼。 空余法师看见青年屈身跪坐于蒲垫上,抬手驱散诵经的弟子。 弟子一一向两人请辞。 最后只余下两人后,空余法师侧眸,问:“今日为何此时才来?” 这些年他这弟子从未迟到过一场法会,这亦是他第一次见沈听肆在法会结束后才姗姗来迟。 沈听肆敛睫,平静道:“昨夜回得稍晚,故而忘记了今日之事,请师傅责罚。” 空余法师料想,应是因为昨夜太晚,所以今日迟到。 到底是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晓他从不会无缘无故迟来,所以并无责罚之心。 空余法师只阖眸道:“罢了,回去罢,不可再有下次。” 沈听肆眉心不动,温声应下。 起身后他并未回去,而是按往日弟子犯错所应受到的惩罚,主动上了阁楼翻阅经书抄写。 他在落笔时忽然记起一事,提起的笔迟迟没有落下。 应该先处理另一件事。 他低眸看着手中的毛笔,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一团团地晕开。 - 能在迦南寺住的人都非寻常人,但凡出些事都足矣轰动外界,而昨夜却有人死在明德园外的那条小河里,此事必定是要被彻查。 所以今日大理寺查案,先从距离较近的明德园开始盘查。 仵作仔细地检查了尸,发觉尸身不仅嘴被撕破,甚至连颅顶与心口都被刨开被掏空,凶手还往里面塞满了女子用的胭脂。 查案的官差拿着从里面弄出的胭脂,在外找了几家胭脂铺,终于得出在事发之前,朗明高多次在迦南寺下的一家胭脂铺购买过此种胭脂。 此事暂且被定为情杀。 其实此种小案子,并不用惊动张正知亲自前来查,但为了想见到谢观怜,他便将此案接在手中。 可当去盘问认识朗明高的人,他是否有心上人,又因朗明高刚来迦南寺不久,再往下问去那些人都摇头不知。 得到的结论乃朗明高为人本分老实,在迦南寺期间除去干活,连和工友一起山下逛窑子都不曾去过。 如此一位本分之人被杀,还有可能是情杀,工人们皆觉得诧异。 按例盘问完和朗明高相识的工人,张正知借着尸体相连明德园,极有可能是从里面流出来为由,打算从此处开始查起。 因为在朗明高失踪那日,谢观怜不知去过何处,至黄昏才回到明德园,杀害人的嫌疑极大。 所以第二日一到,谢观怜不出意外的被官差请去佛堂审讯。 一路上,谢观怜还在斟酌言辞,等下应如何解释那日的晚归。 这件事颇为棘手,不能说她单独上山去见沈听肆了,不然无论朗明高是否被她所害,她都将要背负上与男子暗地有纠葛的名声。 虽然这种名声她并不在意,但却不能是现在,而且她现在也不知等下见到张正知,她是否要装作不相识。 一路上她想了许多说辞,临至佛堂却迎面遇上了沈听肆。 青年的身后是高大的梨花木门,他则沐在光中像是等了许久,灰白的僧袍氤氲着暖意。 看见他,谢观怜诧异扬眉:“悟因?” 他也刚被张正知传唤来审讯吗? 沈听肆闻声侧首,湿温的目光和她对视上,面容让人情不自禁被安抚得安宁的神性。 他对她揖礼,“檀越可回去了,僧已将你那日在何处告知与官差,不必进去被审讯。” 谢观怜闻声目光一顿,随即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来是替她解释的。 她作为寡妇,无论有没有与朗明高有关系,一旦因为行踪古怪而被审讯的事传出去,很有可能就会被人在暗地传道一些风言风语。 李府若是晓得了,为保全她的贞洁名声,说不定会直接将她盖棺厚葬于早死的李三郎君坟前。 她讶然于他竟会想到这一层,甚至还在她进去被审讯之前,主动与大理寺的人先说。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与大理寺说的,但只要是他说的话,无论是真是假,大理寺都会卖这个面子。 谢观怜想明白后心中浮起感激,对他浅浅欠身:“多谢悟因法师。” 沈听肆微微一笑,道:“无碍,檀越本就与此事无关。” 因他的体贴,谢观怜越发觉得青年像普度众生的佛子,连敛目时透出的温慈,都会令她如沐浴在佛堂前受着观音的照拂,不自觉地跟着变得安宁。 若说谢观怜最初看上他,只是因为这张漂亮柔美的皮相,现在她忽然发觉,其实不仅如此,她还喜爱他这种疏离又不掩温情的性子。 她对沈听肆的喜爱之心浓烈得几乎难抑,忍不住捂住胸口缓和失控的心跳,想到死去的那人。 她刚起床没多久,还没来得及让小雾去打听,还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若是朗明高的死因牵连了他…… 谢观怜踌躇地立在原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听肆似看透了她的想法,温声问:“檀越可觉得他是我让人丢下河的吗?” 谢观怜轻咬下唇,颔了颔首:“嗯,若真是因此,我愿一人承担,明日便去向他们认下。” 说完这话,她留意到青年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古怪,像是打量又像是含有嗤笑。 隔了许久,他的声音才传来。 “上次小岳只是将人放在那条道路上,不会阴奉阳违将人丢下河,所以檀越不必担忧,若真是有此事,也断不会让檀越去顶替。” 听他如此说,谢观怜便放心了。 她是真怕那人起先被小岳打死了,然后拖下山时顺道丢进河中。 其实细细想来,她方才的担忧实在可笑,沈听肆是慈悲的佛子,身边的人定然是一心向佛的,不可能会因为她而犯下杀戮。 “怜娘谢过悟因法师。”她真诚的对他再次道谢。 沈听肆凝望她如释重负的神情,淡道:“檀越早些回去罢。” 谢观怜面上对他颔首,但在门口站着却没有动,欲等他走后去找张正知。 可不知为何,沈听肆也立在面前似乎在等人。 见她迟迟未曾离开,他转眸落至她的身上神色微惑,薄唇翕合道:“檀越可还有别的事吗?” 呃。 谢观怜抬眸与他对视,摇头道:“无事了。” 此处人多眼杂,她虽有心想单独见张正知,被他这般盯着一问也不好多逗留。 她看了一眼大堂,收回目光对他莞尔弯下翠羽长眉,心存遗憾地离开了佛堂。 待她走后,沈听肆停原地片刻才抬步,往另外一边庑廊走去。 此刻的佛堂中。 下属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见诧异。 算来,他们也跟了这位少卿大人将近一年,深知他虽尚未弱冠,瞧着年轻,实际却是狠角色,查案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可从昨夜起大人便开始心不在焉了。 尤其是自从那佛子离开后,大人便蹙眉陷在沉思之中,至今都一言不发。 难不成少卿大人是怀疑这位佛子? 正当他们胡思乱想之际,上首传来少年略显沙哑地吩咐。 “你们都将这些供词再多抄录几份,送一份去我的禅房中,然后再去问问仵作验尸的情况如何,我晚些时候亲自去看看。” “是。”下属应下,起身往外各自开始忙。 等佛堂恢复了宁静。 第28章 喜欢吗 沈听肆淡淡地伸手挡住她凑来的红唇,睨了眼她的脸颊与洇着水雾的眼。 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所表达之意却很明显。 他不愿意。 谢观怜幽怨地嗔他这副不动如山的禁欲姿态,想要他失控的心越发浓郁,挑衅似伸出舌尖挑逗地舔了下他的掌心。 察觉他的手明显僵住,她心中的怨怼方才散了些,抱着他仍旧没有松手。 沈听肆垂下平静的眼,漆黑的瞳孔中没有笑意时冷森森的,盯着她的眼神颇有几分道不出的古怪。 若是在之前,谢观怜可能会担忧是否是将他冒犯得太过了,从而会小心翼翼地拿捏好分寸,不至于吓跑他。 可现在两人都已经唇齿触碰过,她对他此种神态直接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还能在他冷淡的眼神下肆意展颜。 她缠绵的腔调含着腻人的甜蜜,可怜道:“悟因,我好想你啊,连 经书都看不下去了。” 一句虚假得令人一眼便能看穿的谎话。 两人刚还在佛堂曾会面过,距今不过才分开几刻钟而已。 沈听肆取下她环在脖颈上的手,语气温和地陈述:“两个时辰前我们方见过。” 谢观怜不想放手,但奈何力气又没他大。 她便退而求其次,右手攥住他腰两侧的僧袍,撒娇似地晃了晃,张口便是腻人的情话:“是见过,可人太多了。我都没与你好生说话。” 她靠在他的怀中,脸颊轻蹭,话语之间的暗示晦涩。 沈听肆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鬓上,薄唇扬起温柔的弧度,顺着她的话问:“檀越想与我说什么?” 语气纵容,却在慢条斯理的将她的手也拉开。 谢观怜蹙眉看着他的动作,在心中嗤笑。 顺着他力道松开僧袍,她转而直接握住他的手,望向他的剪秋眸弯似月牙:“想与你说昨夜没有说完的话。” 无论他怎么躲,她都能黏上去。 这次他似彻底没了脾性,轻叹地由她把玩:“昨晚已经说完了。” “没有。”她露出得逞地窃笑,正经地抬起头和他对视,“你没说昨夜为何会……” 她踮脚将石榴红的唇脂印在他的下巴上,盈盈杏眸中盛着狡黠,“这样对我。” 昨晚可是他在她即将离去时,又将她拉在怀中压着亲吻的,所以现在她不可能放过他了。 沈听肆露出的温柔笑意不改,微侧了头,腔调平缓如初:“檀越说的,病了。” “那你……是给我治病吗?”她松开他的手指,掌心贴在他的胸口。 如同晨时第一声沉长延绵的钟声,一声一震动尚未止,另一声又接踵而至而至。 她惊讶地发觉他的心跳好快。 沈听肆由她贴在胸口没有说话, 谢观怜对他无辜地眨眼,问他:“可我之前也和悟因说我病了,你怎就没有想过帮我,唯独现在这一次帮我了?” 他仍旧没说话,脸上的温柔神态淡然如云,似近在眼前,又似远不可触。 谢观怜抿唇笑着与他对视,犹如拿捏住了他的弱点,丝毫不退避他的注视。 如此目光之下,他最终先别过眼睫,淡道:“檀越来便是说此事的吗?” 自然不是。 她可不是来诘问他的,万一他转头便去找空余法师请罪,从此以后远离她便得不偿失了。 就像刚才她去打听他在何处时,听那小和尚说,他昨夜因为忙得太晚,今日晨时破天荒地来迟了,空余法师虽没有责罚他,但他还是如寺中其余弟子犯错被罚那般,独自去书阁寻了经书带回来抄写。 她肯定自己若是再说下去,他恼了,会自行去向空余法师请罪,从此之后封锁心门,发誓与她止步于此,届时她再想要触碰他只会难上加难。 此刻该做的是将他立起的防线逼退后,再适量地往后退,让出空位等他再走回来。 谢观怜矜持地往后退了一步。 随着她往后退,鬓发上的梅香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上空中洒下的金色柔光,将那藏在暗处的一缕涟漪变淡。 谢观怜笑吟吟地摇头道:“自然不是。” 沈听肆打量她一眼,垂下眼帘,做出脾性很好的倾听姿势。 谢观怜原是想说她是来找他治病的,但忽然想起了此刻身处在何处。 他的院内。 似乎还从未进过他的禅院,去过的也只是后山的那间竹林小舍。 不过她知道,他从不在那处歇息,故而那处冷冷清清的。 难得进来一次,她自然不想放过机会。 谢观怜眼睫陡然轻眨,溢出唇边的话不经意地变了:“悟因,我们如此在门口讲话,万一会有谁在门外听见了不好,我们先进屋内慢慢讲吧。” 沈听肆眉心颦起,他不喜此处沾染别的气息。 尤其是谢观怜时常涂抹香膏,一经沾染,长久难以消散。 谢观怜见他面呈沉思,鞋尖蓦然往里一转,还没走出一步,手腕便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她转头。 他目光深望她道:“就在此处。” 谢观怜无害的与他对视,眨眼道:“那悟因现在亲我一下,我们就在这里说。” 话毕还扬起小脸,弯眼笑着看他,一副笃定他会做出这个选择。 沈听肆薄唇微抿,看她的眼神难得不再是波澜不惊。 谢观怜挣扎出手腕,“你看,在外面万一被人发现了可不好,我们还是去里面吧。” 越是不让进,她便越是想要进。 他这样的人,就如同林中圈地的凶兽,对领地占有欲很强,这一点她早就已经发觉了。 竹林小舍里的物件儿都换了多少次了,那些被她碰过的蒲垫、桌案、药匣、甚至连僧袍都会被换下。 其实她皆看在眼里,不过没有拆穿罢了。 况且,她是真的很好奇,如此的二选一,他究竟是选择在这里亲她,还是选择让她进去。 谢观怜歪头看他的眼神无辜消失,全是好奇的明光。 青年目光沉寂,一声不吭地盯着她,墨玉般眸子黑得看不见一丝素日的温软,之前宛如雕刻出来的淡笑被冷漠取而代之。 握住她手腕的指尖在一寸寸松开。 就在谢观怜以为他可能要在二选一中,选择赶走她时,他殷红的唇角蓦然扬起。 “好。” 既然她要进,他便让她进。 谢观怜闻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看向他眼中泄出诧异。 这就让她进来了? 沈听肆松开她的手,错身越过她往前而行,停在门口时似才发觉她没有跟上,转过头浅笑晏晏地望着她:“进吗?” 许是冬日的霜雪尚未消融,一阵风吹来,谢观怜背脊莫名爬起一阵阴森的冷凉之感。 这一句‘进吗’怎的像极了问她进不进阴司? 谢观怜默默地咽下心中的话,抬步跟在他的身后。 去的他平日里抄书诵经的书房。 谢观怜发觉其实他的禅院内外的陈设相差并不大,院中干净整洁得连一棵树也没有,屋内亦是一样。 一桌一椅子,蒲垫摆在暖炕上,一摞经书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案上还有抄写一半的宣纸被压着,砚台中的墨水微干。 整间房中漂浮的檀香,还夹杂着墨香的的气味很好闻。 她进来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脸颊微微发烫,竟升起几分局促。 沈听肆立在案上前,将宣纸叠起压在经书下。 他侧首便看见她站在门口,睁着明亮乌黑的眼珠不停地打量里面,眼底全是好奇。 “这就是你平日抄写经书的书房吗?好香啊,你平日用的什么熏香?”她还以为像他这种人,不会用什么香薰。 沈听肆闻言眉眼微舒,微微一笑道:“雪中春信。” “哦。”谢观怜坐在他拉开的椅上,双手撑着下巴看他,“原来你也喜欢梅香。” 以前没在他身上闻见过梅香,多是檀香沉静后的淡雅清香,没曾料想他书房中竟是用的雪中春信压檀。 沈听肆笑了笑没说什么,坐在她的对面,觑着她问道:“檀越请说。” “说什么?”她脸颊薄施嫣红,转眸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带了点潮湿。 他沉稳地提醒:“方才檀越于门外所言,有话要说,不好被旁人所闻。” “啊……”谢观怜白净的脸儿上露出恍然,闻见喜欢的香,一时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进来的了。 其实她没有什么私密话要与他说,只是想借机挑逗他玩儿罢了。 谢观怜装模作样地垂下脖颈,对他露出乌幽幽的雾髻,声气极小地呢喃了一句。 声音太小了。 他仔细辨别后,温声道:“抱歉,尚未听清。” 谢观怜抬头婉转含情嗔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脖颈,红唇翕合再次发出细弱蚊蚋地呢喃。 她向来清楚自己何种姿态风情妩媚,此时将膝上的那一段素色百褶裙揪在细嫩的指尖,端出楚楚可怜的姿态。 沈听肆再度敛眉沉思,辨别须臾,眼含歉地摇头:“抱歉,还是听不清。” 自然是听不清,因为她是随口发出的音调。 连她自己都没有听见说了什么,沈听肆自然不可能听清。 谢观怜压下心中的笑意,将椅子往他的方向移了下,扬起呈出为难之色瘦骨脸。 原本的三尺距离,霎时近在眼前 ,两人双膝相对,仿佛稍稍动弹就似能摩擦上。 他垂眸乜抵在膝前的淡色裙裾,脸上神色变淡。 “法师。”谢观怜支起纤细一握的腰身,伏在案上凑至他的眼跟前,目光忍不住顺着他五官轮廓,滑至弧线漂亮的薄唇上。 第29章 盘亘在神像上的蛇 女人呼吸缠绵,暗含甜蜜的馥香,洒在肌肤上泛起难言的涟漪。 沈听肆掀起迷蒙的眼眸,似被引诱,情不自禁伸手搭在她的后颈。 察觉他主动的亲昵, 谢观怜嘴角上扬,顺着青年发烫得粉红的耳廓,半咬半含着往下。 当唇吻至青年的锁骨时,她的后颈蓦然一麻,随后整个人无力地软下,整个人意识涣散地昏倒在他的身上。 而在她昏迷之后,他并未推开她,而是将滚烫的脸庞,深深地埋进她的侧颈,瞳孔失神地轻颤,玉面浮起非人的钝意。 她落下肌肤上的吻,是他从未体验过,想要触碰,可又厌恶的赤裸渴望。 他越是压抑,浑身便越烫,忍不住抱紧昏迷的女人瘫在椅上,颀长的身躯偶尔发着亢奋地颤栗。 难受…… 有种无力的,滚烫的,喘不上气的难受。 所以他的手不自觉似蛇般缠绕上了她的后颈,指腹抚过她后颈凸出的那一截彰显脆弱的短骨,不紧不慢地抚摸,仿佛不舍。 只要他稍用力,敲碎那截短骨,就能抽出支撑起她身子的脊梁骨,而怀中的女子会如同被拆卸的木偶,一寸寸的彻底软成一滩烂泥。 可放了许久,他却连一丝力气都发不出,只能紧紧的,失控地抱紧她,面色绯红地低头埋在她的颈窝,呼吸凌乱得难以自持。 窗外的金乌炙热,正赤如丹,柔蕴的金光洒落在窗台上,透出一缕缕圣洁的光。 而室内的青年眼尾洇红,横抱着的女子面色红润地乖巧靠在他的怀中,陷入在沉睡中,素淡的裙裾迤逦如一扇绽开的屏风。 待体内的渴望得到缓解,沈听肆垂下的目光落在她睡得乖顺的脸颊上,舌尖又仿佛尝到一丝石榴味儿的甜,下一刻便被他压下。 将她轻放在椅上,他折身行回桌案前,屈身跪坐于蒲垫上,低眉敛睫的姿势看起来分外的端方克己。 看了她许久,他才伸出长指,抽出被压在经书下的纸,接着又提笔沾已有些干枯的墨水,神色恢复如常般翻开逐字抄写。 …… 谢观怜没想过自己会晕倒,此刻醒来后,正睁眼望着上梁陌生的纹路,眼珠迟钝地转着打量周遭。 会想到莫名其妙晕倒前的场景,心中划过微妙的无言。 亲沈听肆,她兴奋得晕了? 又不是扒他衣裳行欢,她何至于此? 但除此之外,她想到自己还能是因为何事,而能激动得晕过去。 谢观怜捂着隐约发疼的后颈,腕慵无力地搭在扶手上,想要起身。 可刚一用力,浑身瞬间麻得再度瘫软下去。 见鬼了? 身子怎会这般软无力? 她伏在椅上,雾面微红地柔喘,忽然发觉自己还在沈听肆的书房,却没有看见他人。 此前摆放在案上的那些书本,似乎已经不见了。 她实在乏力得很,便蜷着手脚依偎在狭小的椅子上,等着体力恢复。 也不知道龟缩在这椅子上多久了,她浑身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 正当她在缓和身体的不适,书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她闻声抬首。 青年长身玉立在门口,身后是金灿灿的余晖,绮丽的暗光将他大半张脸庞都沐浴在暗处,而眺望她的漆黑眼底似含着丝丝缕缕的遗憾。 “悟因。” 她一见到他,眼眶霎时湿红,神情委屈地煽动眼睫,露出无辜如兔子的可怜。 沈听肆收回视线,拾步跨进门槛,缓至她的面前,双手合十揖礼:“檀越醒得恰好,天色已渐晚,膳堂的饭再晚些恐怕就要没有了。” 语气波澜不惊得好似之前并未犯戒,连看她的眼神都是清明得清清白白。 谢观怜原是再娇作一番,试探他如今对自己是何意,但目光落在他清正的脸上,便觉着不用试探了。 他根本就没有因为刚才那暧昧得,只比交合少几分直白的交吻,而受到受影响。 恐怕真的将刚才的吻,当成给她治病吧。 谢观怜平生头次生出悔意,早知如此,当时应该换个理由的。 她轻叹,不打算继续装可怜了。 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此刻还真的饿了。 她双手撑在扶手上,在他的目光下步履蹒跚地站起身,勉强笑说:“多谢法师帮我。” 青年浓睫盖下,没说什么。 而原以为已经淡下去的杀意,莫名又开始往上爬,遮在长袖之中手无端轻颤。 其实应是他与她道谢才是,这些时日他每夜都会梦见她,湿漉漉的,血淋淋的,如同鬼魅般侵占他的梦。 最初他不解是因何而产生的妄,可当他想将她的支撑皮囊的脊椎骨抽出,埋在院外的墙角时,才忽然恍然大悟究竟是为何了。 他对她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杀慾。 可就在方才,他在外环绕一圈,遗憾地发觉自己院中并未种树,不需要给土地养分。 为了抑制杀意,他将经书抱回书阁,掐算时辰才从外面回来。 但此刻她醒来后不仅没有询问他,为何会昏睡过去,反而谢他帮忙。 他眼尾微扬,眺望她半仰感激的小脸,眼中慢慢泄出一丝涟漪的浅笑,借由着袖袍挡住失控颤栗的手。 哪怕譬如饮咸水,终不能止渴,他还是着维持表面的温润,如常般向她颔首:“不谢。” 谢观怜隐约从他平静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意,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青年神色淡然,只有眼尾湿润,气息温和得又再度提醒她:“天色已渐晚了,晚些时候会有僧人前来此处。” 谢观怜没看出他有什么古怪之处,想到再不走的话,恐怕会被发现的。 “多谢法师,怜娘便不打扰了。”她压下怀疑,尖颌微点,转身往外离去。 青年佛子并未出来相送。 谢观怜出了门,目光忽然落在墙角,发觉原本覆盖一层浅浅积雪的角落,莫名被翻露出了一点湿润的土壤。 她掠过一眼没有太在意,侧首往书房中投去目光。 他站在门口相送,灰白的僧袍如一抹浸泡在月色下的松软白雪,屹立在门口,白瓷的脸暗淡地隐出冷森,与院子外赤红的霞光割裂得明显。 明明生了一张慈悲的脸,怎会一点温情的暖意都没有,立在暗处就像是披着温驯皮囊的艳鬼。 谢观怜心中划过古怪想法,收回视线,离开了。 谢观怜从清晨至现在都还没有吃过东西,经由他方才的提醒,也的确饿了。 所以她暂时没回明德园,而是沿着小路往膳堂走去。 原是想现在去,说不定还能挑拣几个馒头充饥,可还没走几步,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发尾。 头皮被拉扯的感受,令她不由得停下步伐。 不用回头,她光听声音便知晓是谁了。 “谢观怜,你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少年暗含满埋怨的嗓音从后面传来,矜骄的傲气浑天而成。 张正知啊。 谢观怜轻叹着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双手抱臂的少年。 他为了风度与旁人不同,没有穿保暖的大氅,而是穿着干练锦袍,将宽肩窄腰,以及修长的腿都展示出来,优越的外形使人忍不住多想要留意几眼。 尤其是他刻意露出的喉结,上面那颗莫名冒出来的黑痣周围冻得通红,也不晓得寻个毛领披风遮住。 张正知见她目光果然瞬间定在喉结上,又忍不住往上抬了抬下巴,心中又羞耻又觉得意。 上午他从佛堂离开打算来找她的,临了又觉得,他不能一成不变来找她。 所以又回禅房拿着毛笔对着镜子,好生循着记忆点了一颗黑痣,这才满意地出来。 他不能光明正大去明德园,所以便想着在此处蹲守,觉着她总归要用饭。 孰料,他穿这般少,在寒冷的冬日望眼欲穿地等了她几个时辰,她现在才姗姗来迟。 甚至还不是从明德园的方向过来的。 他心中郁气变浓,下颌抬得越高了,只恨不得将喉结抵在她的眼皮子上。 想让她仔细看看,其实她喜欢什么样的,只要不是当和尚,他都能做到。 谢观怜自然不知他一直在这里等自己,看了眼他露出的喉结,眉心颦起,往后退了一步:“张正知,许久不见。” “是七百二十天没见了。”张正知脱口而出。 说完又抬了抬下巴。 谢观怜佯装没看见,别过头,“没想到再次相见,你我 竟是这种情形,当年你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相送,抱歉。” 其实也并非是没来及相送,而是她眼里全是别人。 张正知什么都清楚,甚至听她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心中还有些委屈。 他面上却还维持得很自然,好似不在意般摆手:“无碍,我走得很急,也没有与你说,是我不对。” 谢观怜闻言转过沾着点湿润的眼瞳,直直地望着他,唇边绽出一抹温柔的浅笑。 他目光怔住,一眼都移不开。 谢观怜没再接着话题往下说,而是打量他腰上大理寺少卿的令牌,展颜道:“没想到才时隔两年,小知就已经成了大理寺的大人,真是年少有为。” 小知…… 她又叫他小知了,这些年只有她会叫。 真好听。 张正知唇角忍不住往上翘,可又想竭力维持淡然让她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再是几年前没长大的少年。 可他在她面前本就难以维持淡然,此刻俊美的脸庞渐渐有了一丝狰狞。 谢观怜被他似兴奋又似不屑的狰狞表情,吓得心忖方才那句话可是哪里不对? 第30章 将打湿的指尖置于唇边…… 。 小雾说张正知为了查案,整日都在明德园外的不远处搜寻证据。 不想遇上张正知,所以谢观怜不在白日出门。 待到晚上没人时,她掐算时辰,等着沈听肆夜休结束,戴上帷帽将自己的身形遮得严实才出门。 如之前那般,她敲响逐茔院的门,里面的人隔半会子才珊珊来迟。 门一掀开缝隙,她便似一缕抓不住的青烟,直径地往里面钻去,但很快也被青年用掌心抵住额头,抑制她不客气的行为。 谢观怜额头抵在他的掌心上,没有抬头,往前用了点力气,打定主意他不让进就一直耗在这里。 自从上次让她进来过一次,她便将此处当成了她的禅院,每夜非得要敲得他开门才停。 沈听肆凝着她帷帽下露出的黑发,手腕陡然松开。 她没防备,整个人用力往前一顶,趴在了他的怀中,还将鼻尖撞得泛酸。 放人进来后,青年面不改色地阖上院门,又不紧不慢的将她从怀中拉出去:“檀越。” 谢观怜攥住他的衣袍,柔打哈欠,抬起泛水光的眸,望着他理直气壮道:“悟因,我晚上睡不着。” 沈听肆淡乜她可怜的神色,微微一笑,“檀越若是睡不着,可寻大夫看病抓药,而我并非大夫,此事上恐怕也帮不了檀越。” 其意乃她睡不睡得着与他无干系。 但谢观怜似听不懂,对他弯眼:“不用大夫,我听你念会子经书就有困意了。” 他含笑,抽出她手中捏着的衣袖,温和摇头道:“天色已晚,檀越若是想听,明日晨诵可提前来。” 谢观怜也学他的模样,正经摇头:“不行,我现在就想睡,而且我我只听一遍就走。” 沈听肆温润的面容寡淡,不欲与她多说,越过她伸手去开门。 谢观怜见他铁了心要赶自己走,忙不迭靠在门框上,睁着清澈的眼对他三指并拢,起誓:“我保证不会做什么,这次听完一定乖乖走。” 青年的手腕贴在她的耳廓边,她一壁起誓,一壁拿可怜的目光觑着他。 那双含情脉脉的狐狸眼中盈着水光,雾黑的长发垂在胸前,以半仰头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拿捏着楚楚可怜。 她继续诚恳道:“我要是不走的话,就让我一辈子痛失所爱,得不到圆满。” 他缄默几息,似在斟酌话中之意有 几分可信。 谢观怜见他犹豫,接着说:“只听一遍,然后明日我也不来了。” 沈听肆眼帘不颤,凝着她雪白脸上煞有其事的认真,头微不可查地倾斜,腔调惺忪而冷艳:“明日也不来了?” 谢观怜忙不迭地点头,心中却反驳。 后日再要来。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搭在门框上的手缓缓松开,转身朝着书房行去。 谢观怜弯眼,抬起裙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书房还和之前一样,雪中春信的香味儿压着墨香。 走进书房,他撩起袖子,护着门口的一盏不灭油灯,上前将灯罩里的灯芯点燃。 明亮的灯‘噗呲’着依次燃起。 谢观怜目光环视一圈,果然发现里面的物件儿都换了一批。 不过她并不在意。 沈听肆点完灯,转身看见正坐在椅子上姿势乖巧,手脚老实得不乱碰,眼也不乱看的女子。 谢观怜见他立在不远处,没有要上前之意,疑惑地唤他:“悟因?” 沈听肆喉结轻滚‘嗯’了声,折身去取书架上的经书。 指尖划过《心经》二字,正欲取出时,他忽然想到上次她进来与这次相比,哪怕表现得再自然,都还是泄出了几分局促。 连绣鞋都收在裙裾里,竭力让自己不碰过多的东西。 分明应不悦的是她,但她似乎一点也没在意。 无端的,心口竟有生出酸感,像是被什么扯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意。 他转过头,唇角的笑意淡下,拾步至她的对面。 在她的目光下,他将经书翻开,低声念读里面的晦涩的经文。 谢观怜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神情认真地听着。 其实她没骗他,是真的睡不着,所以才来半夜来找他的,她要听他讲经才能安心。 谢观怜听着青年斯文的嗓音,噩梦的余感散去,心中多出几分宁静,渐渐生出了几缕困意。 灯烛摇曳暖意,窗格子外的月亮从云里爬出来,墨色的夜空冷寂,如碎珠落湖的诵经声惺忪地落至尾音。 青年长久借微弱的烛光,盯看经书上晦涩的蝇头小字,眼尾被涩出一抹艳红,合上书,欲开口请人离开。 抬头才发觉,原来室内一直如此安静是因为她倚靠在椅子上,鼻息轻浅地睡着了。 沈听肆脸上的温柔隐没,不露神色地站起身,立在她的面前,目光肆意地停在她的身上,缓慢地打量。 她似乎在他的身边一向没有防备之心。 就如同现在。 一剪黯淡的光影落在她雪白柔肌上,脸颊靠在椅上压出一道红痕,乌睫浓密纤长地垂盖,恬静得毫无知觉。 甚至还露着纤长的脖颈在他的眼跟前。 那一截白皙的脖颈,令他想到了后山竹林中,初春从土里冒出的娇嫩竹笋。 他好奇地抬起手,虎口虚圈她露出的一截脖颈。 真的很纤细。 细弱得他稍稍一折,头颅就会与身躯分离。 五指贴在白颈上,稍用力。 他清明的瞳仁在随着手指收紧,而渐渐迷蒙上迷离的享受。 早就对她有了杀欲,只不过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安置她的尸身。 不想丢去后山让她成为白虎的腹中食,也因为没有养花草树木,用她的尸身赋予养分也只会是浪费。 他想要,应该寻个最好的方法,满足每夜都肆意的杀欲。 今夜杀她正好,没人会知她是死在他的手里,甚至白日还会有人前来请他前去诵经超度。 他从不是什么真以‘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的佛子,虽剃度,但却从未入过僧籍。 如师傅所言,他佛修虽天赋异禀,可少了怜悯之心,僧袍压不住寡情淡漠。 火烛被从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吹得‘噗呲’作响,青年垂盖着浓密的乌睫,颧骨上不知何时浮起淡淡的潮红,双手因愉悦控制不住地颤栗,呼吸也因为亢奋,而越发紊乱。 鬼灯一线间,他容色艳丽得像是扒开温慈皮囊的艳鬼。 深陷沉睡中的女人被掐得难以呼吸,窒息令她红唇微启,难受得发出一丝呻。吟。 细微的呻。吟如是清晨的第一声敲钟声,拨开朦胧的薄雾,天边乍现白肚。 他丢失的神魂化作实质落在她的唇上,窥见藏在贝齿下,一点如花蕊沾露珠的舌尖,手猛然一颤,下意识收回。 他克制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绊响了椅角,在黑夜中拉出一道刺耳的尖锐声音。 谢观怜蓦然从噩梦中惊醒,惶恐地睁开眼皮,侧目便是青年神态温慈,眼神却古怪的打量。 她刚醒来,没有察觉脖颈有何不适,下意识撑起身,哽咽着往他身上扑去。 听见她莫名的哽咽,他没有躲开,身形僵直地由她抱住,垂在一侧的右手却在颤抖。 怀中的女人抽泣的语气朦胧,含着初醒来的软哝和娇气:“……终于是完整的了。” 沈听肆没听懂,抬手按住发颤的右手,垂着眼温和地反问:“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谢观怜脑子瞬间清醒,反应过来现在并非是梦,而她还在沈听肆的书房中,刚才听他讲佛法睡着了。 她又想起之前和他说过,听完就乖乖地离去,不会对他做什么。 但现在她做噩梦了,可以佯装不清醒。 谢观怜就这姿势将他的腰身抱紧,脸埋在他的怀中,含糊不清地呢喃:“我刚才做噩梦了,梦见你被人掏空五脏六腑,被人塞进了地窖中被做成了肉身菩萨,你不停地求我救你,可我怎么都救不了你,好可怜啊。” 其实也不是肉身菩萨,这种死法太文雅了,不至于吓到她,而梦见被掏空的内脏,肠子,放干了血,让人架在木架上。 梦中到处都是血,像是疯了似的,那些血化身无数只手掐着她,拽着她。 血腥得她现在醒来都还心有余悸,心中难受得眼中的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好吓人啊,悟因,我都不敢睡,以后多给我念几遍佛经好不好。” 她死死的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如同瘾君子般汲取檀香,想要换取片刻的安宁。 沈听肆凝着她带有余悸的惊恐,迟疑片晌,抬起手搭在她的后颈上,仿佛不久前的杀意并非出现过,温柔地安慰她:“只是梦。” “只是梦吗?”她抬起茫然的脸,雅黑的卷浓睫毛被泪水打湿得根根分明,还含着欲掉不掉的饱和的泪珠子,虔诚地望着他。 “只是梦。”沈听肆抬起她清瘦的下巴,瞳仁沉寂的与她对视,指尖拂过她眼角残留的泪,下意识想要将打湿的指尖置于舌上。 手一抬起,他看见她的脸蓦然回神。 想舔泪…… 他瞬间如洪流过激浑身发烫,强行抑制古怪的行为,侧首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边,气息微喘道:“整本经书已讲完,再过一个时辰晨钟便要敲响了,檀越该回去了。” 语气温软,却很无情。 谢观怜见装柔弱无用,失落的单手捂着额头,眼含歉地站起身,对他揖礼:“又打扰悟因一夜了,多谢你今夜的帮我。” 沈听肆眼皮微阖,遮住褐色的瞳孔里空寂涣散,唇角上扬出微笑的弧度:“无碍,早些回去罢。” 第31章 勾引 夜里在沈听肆的书房听经文睡着,谢观怜回去后倒头便睡了过去,直到午时才醒来。 小雾刚从外面回来,见她茫然地倚在床榻边,睁着的一对儿眼珠像是白瓷花缸下浸泡的黑棋子,眼尾洇着朦胧水色,身上素色寝袍薄如蝉纱,靠在床榻边翻看着经书,随之露出的一截皓腕似凝霜。 小雾同为女子都忍不住多目光流连几眼,然后再开口道:“娘子,刚才我在外面遇见月娘子身边的小雪了,她说月娘子因见了死人,又经受了大理寺的盘问,现在又病了。” “又病了。”谢观怜闻声簌颤乌睫,散去眼底茫然,合上经书的掌心撑在榻沿边起身。 小雾怕她冷着,忙取下木架上的衣裳披在她的身上。 谢观怜捻住领口,敛眸沉思。 月娘似乎总是生病,朗明高失踪那段时日,她一直卧病在床,现在又病了。 “娘子在想什么?”小雾端来小木杌,坐在她的身边穿针。 谢观怜拢了拢衣襟,摇首道:“只是在想,之前那要抓我的人,怎么忽然消失了,是谁做的。” 她一直都觉得月娘身边的小雪很古怪,无数次她与月娘在一起,小雪的目光都谨慎地盯着她,好似她会害月娘一般。 所以出现那件事后,她觉得极有可能与小雪有关。 因为当时在梅林,是小雪忽将乳茶倒在她的身上,而那男子明显是早就知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特地在等着她。 后来她让小雾试探了几次小雪,怀疑只增不减。 小雪总是偷看她,眼神极其古怪。 不过她又想不通,自己与月娘关系在明德园最好,小雪为何无端想要害她? 小雾闻言放下手中的绷子,犹豫道:“娘子会不会是暄娘子?与月娘子身边的人无关。” 谢观怜凝向她,“为何这般说?” 小雾如实说:“我刚儿在外面,还看见大理寺的人又传唤了暄娘子过去,听说死人的事与她相关,极有可能是因为情杀。” “情杀?”谢观怜蹙眉,不禁想到此前她曾被朗明高拦过,当时朗明高想用一块手帕结交她。 也正是因为那件事后,才发生有人想迷晕她的事。 若是朗明高是因为情杀,那么对朗明高有病态占有欲的人,能杀了他,自然也会想杀她。 看起来似乎很合理。 谢观怜忽又想起之前偷盗她那些小衣的人,也有可能是朗明高。 不过她暂且还不觉得是暄娘。 暄娘虽是寡妇,但却有一对儿女,不可能会为了男人,而动手杀人。 谢观怜想了须臾,对小雾说:“此事再看看罢。” 小雾点点头。 原以为杀人之事还要花些时日,结果下午明德园就传来消息。 大理寺的人对外宣称朗明高乃是情杀,而凶手是住在明德园里的寡妇:暄娘。 暄娘早就与朗明高暗度陈仓多时,那些买的胭脂也与她匣子里的极为相似,在被查出来胭脂后,暄娘当场捂着脸恸哭。 在大理寺的人要带她前去审讯时,她竟露出惶恐,旋即直接一头撞在柱子上,当场咽了气。 这场杀人案件莫名就此落下。 得到此消息,谢观怜心中的怀疑不免动摇。 难道真是暄娘? 得知暄娘畏罪自杀的消息后,谢观怜在禅房内翻看了几本经书,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最后她合上书,打算出去一趟。 小雾见她要出门,拿着帷帽替她戴上:“娘子是要去找悟因法师吗?” 谢观怜摇首,透过帷帽望向窗外,“不寻他,我们去找张正知。” …… 张正知刚与下属吩咐完,有人前来禀告有人求见。 “不……”他本欲推拒,话从唇边落了一半,陡然峰回路转,挑眉问:“是何人求见?” 随从答:“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道是以前与大人认识,特地前来寻大人过去小佛塔二楼叙旧。”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张正知垂眸沉思,想到了谢观怜身边的小雾,遂一壁将凌乱的桌面收拾着,一壁明朗含笑地吩咐:“去,说我一会儿便来。” “是。” 张正知对迦南寺不熟,捯饬一番衣冠面貌后出来寻问寺中僧人,最终才得知小佛塔在何处。 他阔步赶来时,小雾正候在门口,见他赶来忙不迭地俯身行礼。 “见过少卿大人。” 张正知摆手,撩袍拾步往上而行,问道:“怜姐姐在何处?” 小雾答:“娘子在里面等着您。” 张正知颔首,跟着小雾走去。 推开二楼香客室的门,少年白净的额上泌着晶莹的汗珠,俊面薄红,桃花目扬着无害的笑。 “怜姐姐。” 室内的女子身着素色梨花点缀的衣裙,乌髻半挽,春黛双蛾嫩,闻声转头时对他露出浅笑,宛如古画中的仕女。 小雾上前将蒲垫摆好。 张正知进去屈身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对面的女人,嘴上问道:“怜姐姐怎会忽然让人来找我了?” 自那次她说下次再叙旧,他便没觉得她真的会主动让人找她。 谢观怜抿唇浅笑,柔声道:“上次不是说了吗,原是想早些与你畅谈,但见你又一直在忙,所以便没有来找你,今儿早上,我听人说这件案子已经要结束了,猜想你许是有空,便来找你了。” 话毕,她浅笑晏晏地望着他,语嫣柔柔地调侃:“怎的,没空吗?” 张正知眉骨微扬,笑道:“有空。” 谢观怜提起玉瓷壶,倒了一杯滚烫的乳茶,纤玉的指腹轻推过去:“你离开雁门已有两年,尝尝味道可与雁门的一样?” 张正知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 晕红似花蕊,纤长分明,如拈玉瓶的玉瓷观音指。 他眼神闪了闪,伸手去端,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指背:“好。” 从食指传来如羽毛拂过的酥麻。 谢观怜指尖下意识蜷缩,微扬起眉,觑看对面脸白俊美的少年。 只见他毫无察觉,仿佛是不慎碰了她,神色清明地端起茶杯垂眸浅呷,还似尝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味儿,峰眉舒展,随着笑意脸上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 张正知眉眼皆弯地望着她,说:“就是这个味儿,和雁门一模一样,在秦河这几年,我时常惦念这点儿味道,为此还在府上请了几个雁门的茶师,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今日一尝,算是解了我这两年的馋。” 谢观怜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暗忖应是自己的错觉。 她笑了笑,“听闻秦河不喜吃甜,应当是那些茶师被当地影响了。” 张正知煞有其事地颔首:“的确,秦河什么都是淡的,我初初去秦河,那些人总是不爱搭理我,人都如此,更何况是吃食了。” 秦河是王都,君王皇城在秦河,自古以来又因为庶民与权贵之间泾渭分明,而士族也分高低贵贱,所以皇城脚下的贵族一般瞧不上外地迁移来的,甚至是排外,只有站得够稳,才配屹立在皇城脚下。 上下阶级无论是在何处都有,他说得淡然。 谢观怜却知 道,这些年的张氏俨然成为君王的左右臂,张正知不过才年满十八便身居要职,任命大理寺少卿之职位,可不是之前他所言,斩获几处案件得来的。 听出他话中之意,她揶揄说笑:“少卿大人现在今非昔比,恐怕之前的那些人追悔莫及了。” 一句‘少卿大人’似是在蜜罐子里转了一圈,再含在齿间柔软地脱口而出。 张正知从未想过,有人会将如此寻常的称呼,唤得这般动听,每一个音儿都踩在他的心口,酥酥麻麻的。 他的耳廓渐蔓上红痕,强装镇定地乜她:“怜姐姐今日请我来,就是为了调侃我吗?” 谢观怜敛笑,眼尾仍旧有一汪笑出的水光,不经意道:“怎会,是诚心与你叙旧的,顺便好奇,想问问你们这件事查得如何了?听闻已经找到了凶手。” 说到目的,张正知往后微靠,露出浑天而成的几分懒骨子,桃花目中的笑意浅浅道:“不算是找到凶手了,只是各项证据都指向那暄娘,不得不暂且先如此定着,其实还需得要仔细查,不过这案子左右离不过情杀。” “啊,这般啊。”谢观怜讶然,执帕子掩唇,好奇地问:“我与暄娘还算相熟,听她说自己是有两个孩子的,怎会为了情郎犯这等错?” 张正知‘嗯’了声,倒了一杯乳茶置于唇边,雾气打湿眼睫,声线压下:“情杀很正常,即便是再冷静自持之人,也抵不过情绪上涌的那一瞬间。” 不知他是想到了何事,顿了顿,恢复如常情绪,解释道:“根据这几日所查,莫约是死者三番两次在她眼跟前犯下同样的错,她一忍再忍,最后又犯下更大的错,或者是他出言威胁,所以才铤而走险将人杀了。” 谢观怜蹙眉,不解:“那为何会将人丢在如此明显的地方?” 张正知觑她脸上的沉思,放下茶杯,眉眼又带上笑,坦言摊手:“所以还有待再查。” 这便说明眼前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 谢观怜没再继续问,心中了然便点到为止,转言问:“你这次在丹阳要待多久?” 大理寺设在秦河,他官拜少卿,不会总待在丹阳。 张正知单手撑着下巴,轻叹道:“待不了多久,这次我其实是随黍王来的。” “黍王?”谢观怜讶然转眸,“怎么没有听说黍王在丹阳?” 张正知点头:“没对外说,而且我来丹阳也不全是跟随黍王,而是前江南大指挥使曾利偷盗兵符,逃亡在外,前段时日线人来报,说是在丹阳见过,所以我是奉旨前来……” 第32章 青年高大的黑影…… 青年高大的黑影覆来,清冷的月光被遮挡。 谢观怜显得如同是被圈在角落里,待宰杀的小兔子,强烈的侵略感让她想要逃,可四面八方都被堵得死死的。 甚至她还察觉到放在腰上的那只右手,正在古怪地发颤,指尖像是捧过冰冷的白雪,寒意从厚厚的冬裳布料外渗透进,紧握的力道似摆脱不掉的、死死裹住她纤腰肢的一条阴湿小蛇。 她双肩打颤,后背紧贴得门上,仰着艳白的脸庞,神情怯弱地望着他。 沈听肆缓缓俯下身,靠近她的清隽面容总是蕴着几分悲悯的神性,此刻下颌微压,薄唇与她不过一指节的距离。 他停在暧昧的距离,垂下浓长的乌睫,仔细打量她脸上的惶恐与害怕,由心升起的那股笑,又蔓延来了。 她脸上的紧张都是假的。 看似紧张、害怕,眼底却全是得逞的期待。 她今夜从来到这里来,便是隐有猜想他白日是因何没有让路,甚至她或许早就提前派人打听过,他在小佛塔对面的书阁。 所以选在二楼,不关窗,与别的男人打情骂俏,全是演给他看的。 沈听肆抬手拂过她疯狂颤栗的睫毛,每一次划过,他对她的好奇便多几分。 很有趣。 真的很有趣。 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能让他生出这般多的情绪,甚至连伪善的皮相都要被拆穿了。 以至于她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不想去深究了,因为他这一刻方才明白,原来对她不仅仅是杀意,还有占有欲。 就像是房中的一张榻,一床被褥,一张纸,一幅画,只要是被他允许存留,那便都是他的。 既然让她进来了。 那……她也只能是他的。 谢观怜被他抚摸眼睫的动作摸得心很痒,尤其是他靠得近,再加之两人的姿势暧昧,在呼吸交织得不分彼此时,她总有种好似下一刻,他便要情难自禁吻来的错觉。 可她眼含期待的和他对视了良久,却又不见他有所动静。 谢观怜不禁心忖,到底是佛子,修身养性数年,本就对男女慾望不热衷。 正当她绯红着脸打算主动,青年侧首避开她靠近的唇,矜持地直起身,“进去坐会吗?” 呃……?进去‘坐’还是‘做’? 谢观怜讷讷地空着眼看他。 见女人红着脸不应声,沈听肆只当她是同意了,主动地牵起她的手往里面走。 这……这么快? 谢观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脑中开始将从画册上的那些姿势翻出仔细回想。 还不待她选到合适的姿势,两人便已经进了书房。 他松开她,转身过身。 谢观怜见状,眼忙着打量哪里方便施展。 待她目光落在平素应是抄经看书的矮案上,手忙脚乱地走过去。 刚坐下,她含羞带怯地颤着眼睫抬头,直到看清后脸上神态一讪。 书房莫名的安静。 沈听肆拿着从书架上抽出的经书,立在沉宽的书架旁,盯着她姿势妩媚地坐在案上。 他问:“为何要坐在上面?” 为何……为何?为何啊!! 谢观怜尴尬的翻过身,一脸无可救药地趴在矮案上,假装去够最远处的那本书。 他是想读经书,那她是想做什么? 桌上不是经书便是笔墨纸砚,她坐在上面大约是找经书。 对,她在找经书,因为已经不想再听他念《心经》了,所以其实她是想要拿桌案上的那本…… 谢观怜心中想好说辞,可当拿到那本经书后一看,又木着脸放在身边。 又是一本《心经》…… “我看你这里《心经》挺多的。”她端方地正襟危坐,矜持的对他露出微笑。 沈听肆视线掠过她放在身边的那本经书,平静地颔首。 那本经书是有注释的译文,此前抄完还未还回去,确实多。 他上前坐在另一边,眉眼温驯地望着她,问道:“是重头开始,还是接着昨夜?” 谢观怜垂头盯着裙裾上的梨花,闷声应他:“都可以。” 反正她也不感兴趣,只对他的身体有兴趣。 沈听肆轻‘嗯’一声,敛目翻开经书,开口从头开始:“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1 青年的嗓音很独特,清疏如月,又带着点低浑的慾气。 一听见经文,谢观怜便开始有些犯困了,侧身躺在矮案上,半阖着犯困的眼,昏昏欲睡地听着。 “……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沈听肆听见轻柔的睡息,念完后合上书,抬眸看去。 女人蜷缩在案上,乌黑的长发如堆鸦逶迤,半张艳白的脸被挡住,颊边还有尚未消散的潮红,睡得沉稳香甜。 才一遍都没有坚持住。 他起身取下架上的外裳走至她的面前,倾身凝视她被遮挡一半的脸。 看了许久他方直起身,将手中的外裳轻轻地搭在她的身上。 她睡得沉,没有醒来。 沈听肆拿起她放在身边的那本经书,折身回去与另本一道放进书架中。 他将书放回架后,目光忽被摆放在一旁的木匣子吸引。 手指拂过经书,止在木匣子上,然后自然的将其打开。 里面是一张写满梵文的信笺。 他倚在书架前,冷瘦的手指夹着信笺,眼皮上下微抬开始逐字看,挺拔的鼻翼泛着冷感的白。 烛火蓦然‘噗呲’跳动。 原本躺着的谢观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看见不远处的青年手中正拿着一张信。 “悟因……” 他察觉她醒来,慢条斯理的将那封信叠放在木匣中。 谢观怜坐起身,神色懵懂地抱着他的外裳,盯着他朝自己踱步走来。 沈听肆倾身与她对望,“醒了。” 谢观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小弧度地颔了颔首:“嗯。”嗓音虚哑,还带着点困意。 沈听肆弯眼一笑,伸手将她从上面抱下来。 身体蓦然腾空,谢观怜下意识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随后讶然地掀眼看他,似没料到他会主动抱自己。 沈听肆见她脸上露出的表情,语气自然地说:“我送你回去。” 刚醒便来见到他温柔的行为,谢观怜脑子犯晕,蜷缩着在他的怀里寻了舒适的位置卧着。 走出外面,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要抱自己回去。 ? 寺中不是无人,万一被人撞上,她只怕是有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不过,他怎会忽然就待她如此亲昵,还要亲自送她回去? 她怔了片晌,脑子清醒后攥住他颈上的佛珠,抬眸对他道:“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不用送我回明德园。” 他闻言止步,眼睫覆下,借着月夜盯着她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他送她回去本就不应该的。 一个佛子,一个年轻寡妇,若是被人发现了,谁都解释不清。 而且两人是在暗度陈仓,难道不应该比之前还要再谨慎些吗? 谢观怜看了一眼他,隐晦地说:“外面有人,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沈听肆定睛凝着她,一言不发。 溶溶月色落在他清隽的脸庞,表情平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谢观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好在他只看了少间,疏淡地别过眼,弯腰将她放下。 谢观怜双腿站在地上时有些发软,指尖下意识用力拽了下他脖颈上的佛珠。 他的 身子随着佛珠往下倾,微凉的薄唇划过她的眼睫,仿佛落下的一个吻,转瞬即逝。 谢观怜被瘙痒了,猛地松开他的佛珠,往后退步,眼睫用力眨了一下。 他似没有留意刚才点水般的吻,直起身垂眸望着她说:“天黑雾重,路上不好走,你提灯回去,我在后面不靠近你。” “嗯……好,嗯。”她耳根发烫,亮着眼看他。 刚才究竟是不是他故意的,她一时也辨别不出,但能肯定的是,现在他对她已经有所不同了。 谢观怜从他手中接过灯笼,愉悦地走在前面。 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往后看去,隐约看见远处在她目光所及的范围,有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随行。 夜月下显得有几分诡异的变态黑暗。 很古怪的新奇。 谢观怜转头走回了明德园。 …… 翌日一早,清晨的钟鼓响起沉长的延绵音,照破金山的曦光落在佛塔上。 谢观怜与小雾去训诫堂听完法师讲经,回到明德园,远远儿便瞧见月娘一袭清淡素衣,身边跟着小雪。 两人正站在她的门外。 小雾看见两人面露诧异:“月娘子,这……怎站在门外?” 月娘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几日卧居在房中甚少出门,连之前大理寺审查案件都因她这段时日重病在榻,而没有派人来请,可现在却穿着单薄立在门口冻得瑟瑟发抖。 月娘闻声转过头,看见她眼眸一亮:“怜娘。” 她的脸色很白,讲话时还掩唇轻咳,眼瞧着病得不轻,似随时都要咳嗽得昏厥过去了。 “月娘怎会在此处?”谢观怜见她如此虚弱,正欲开门让她进来:“外面冷,进来说话罢。” 月娘拦住她,柔声道:“最近总是做噩梦,只是想与怜娘说会子话,不进屋,今儿陪我一起去北苑品茶可好?” 谢观怜望着她脸上咳出的红晕,颔首应允。 北苑的琥珀冰随这几日的暖阳,渐有些融化之意,已无人再在冰上嬉戏,所以北苑显得清冷异常。 第33章 修罗场 沈听肆视线从少年的脸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她刚说过不久,与张正知只是见过几面。 现在又来这里‘叙旧’了。 这真是巧合。 谢观怜看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有种被抓奸的心虚。 她急忙往后退一步,恨不得刚才没有垫脚往里看。 张正知回头看了眼谢观怜,眼中笑意淡下,回过头没有要出去,反而拾步往里而去。 这里是他提前就已经让寺中僧人留的,现在却有人在这里,他可不认为是巧合。 张正知撩袍坐下,撩眼乜向对面的青年:“悟因法师怎在此?” 沈听肆将手中书阖上,唇角微扬:“此前张少卿邀我品茶,故而在此等你。” 并不避讳他就是知此地已经被人预定了。 他是刻意的。 张正知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诸多不爽,面上却笑了笑:“瞧我都忘记了。” 说完,他转头看见门口踌躇不知要不要进来的谢观怜,笑着露出虎牙挥手:“观怜,进来罢。” 一句‘观怜’亲昵得也毫无遮挡。 青年佛子微侧玉面,温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谢观怜心中后悔与张正知来此处,但眼下也躲不过,便小步往里走去。 “坐这边。”张正知自然地拍着身边她坐过来。 谢观怜见此瞪了他一眼。 张正知无辜地眨了眨眼,转眼看了眼对面的青年,面上露出几缕恍然大悟,没再开口让谢观怜坐过去。 这般行为,落在旁人眼中像极了欲盖弥彰。 原本两人之间没什么,也因他看似自然成习惯的行为,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谢观怜不禁怀疑他是故意的。 她最终没有坐过去,而是坐在小雾摆放的蒲垫上,与两人相距的距离相差不大。 炉子刚点燃不久,壶中热水尚未沸腾,隐约从壶孔中冒起的雾气,让房中多了几分静谧的禅意。 张正知双腿盘坐,单手撑着下颌,望着对面的青年忽然问道:“听说悟因法师过些时日要回秦河了?” 他要回秦河了? 谢观怜闻言望向萦绕在湿雾中的青年。 是听闻沈家主身体近些年不好,而他又只有沈听肆这一个嫡子,众人都说沈家主要将这位嫡子召回秦河继承家业。 但……不是说还沈家主还有几年吗? 沈听肆看着对面笑得无害的少年,缓声道:“不是,只是宫中有一场法会,但无需僧去。” 竟不是。 张正知蹙眉,余光扫向另一旁从进来,目光都自始至终落在青年身上的谢观怜,心中冷哼。 他又问:“那法师何时还俗?” 少年的这句话问得稍多,且隐有针对性。 沈听肆没有先回答他,长眉轻敛,纤长的睫羽光影洒在眼睑下,面容秀美得是符合大庆男女皆喜爱的容色。 轮廓分明,柔和,却不过分阴柔,也不过分冷硬。 谢观怜最爱的便是他低眉时的神态,像是悲悯世人的神佛,视线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很难移开。 一旁的张正知转头,见她眼睛都要黏在其他男人身上了,脸色一默:“法师是不打算还俗了吗?” 还俗……如何说。 他也并非是真的出家人,所以并不存在还俗之说,但少年表情却很有趣。 似乎很期待他说出还俗的话。 沈听肆温和地望着他无端露出的警惕,微微一笑:“佛法深奥。” 听见如此三两拨千斤的回答,张正知心中冷笑。 真不愧是 辩经的佛子,这话说与没说,无甚差别。 “我听不懂,法师还是说得直白些,毕竟我很敬重僧人,倘若法师还俗回秦河,我必引你为一生的知己好友。”张正知懒腔调地道。 谢观怜于一旁暗自嗔少年一眼,随后再次转向青年,满眼的钦佩:“法师说得对,佛法深奥,还俗之事还不着急。” 沈听肆侧首望了她一眼,唇角弧度变淡。 张正知没再继续逼问,敞着长腿,漫不经心地甩着腰间的流苏佩饰。 三人沉默下来,氛围隐约有说不出的古怪。 谢观怜本就坐立不安,目光投向面前的茶具,下意识问:“法师还会茶道吗?” 话毕,她便恨不得自己收回这句话,明知道他会茶道,还多此一问。 如此没话找话,还不如请辞。 好在沈听肆脾性好,从不为难人,盯着她微微一笑:“檀越若是喜欢,僧可为你烹茶。” “法师,请。” 茶炉中的热水沸腾,洁具、赏茶、投茶、洗茶、泡茶,奉茶,青年泡茶的手法很柔雅,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 热茶奉至面前,谢观怜端起来便闻见甘甜的茶香,一叶雀舌浮在湛青水中,清香四溢。 她低头尝了尝,发自内心地赞道:“大茗枞香又兼水仙之厚重,唇齿留香,有春意。”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喝他泡的茶了,她只是在借机夸他。 沈听肆喜好并不多,烹茶,书画,经书,而恰好她也都略知一二。 他微笑颔首,目光落于她的身上,瞳孔似含上一丝明光,腔调也柔和:“嗯,出自无燕山的茶,因香似春,而得名的‘不知春’。” 谢观怜听过无燕山的茶,没想到他带来的茶竟这般好,饶是并不热衷也忍不住因其稀少,而多饮几口。 张正知蹙着眉,见两人暗通曲款的视线,一口饮下杯中茶,心道也与其他的差无甚不同。 饮茶不宜牛饮,他饮茶如酒的姿态让谢观怜忍不住侧目。 张正知收起情绪,学做她的模样浅呷一口,微微一笑:“好茶。” 说完,他目光又瞥向沈听肆喉结上的那颗痣,郁气霎时又散去,不经意地问:“很少有见到有谁的痣长在这里,挺独特,我至今也就才见一两人有。” 谢观怜闻言脸色一僵,微翘的狐狸美眸警惕地暗瞪张正知。 沈听肆眼尾微扬,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谈不上独特。” 张正知没看一旁盯着自己的谢观怜,端着茶杯置于唇下,掩饰意味不明的笑:“确实。” 见他没再说,谢观怜缓松一口气,心中不禁对他胡说的话生出不喜。 张正知原是想借机与谢观怜独处,没想到多了一个男人。 他心中不豫,打算等沈听肆主动离去,孰料先离开的竟会是自己。 下属急忙赶来,神情急忙,说是有话要禀。 张正知看着禅室内状似疏离的两人,对着谢观怜道:“我送你回去。” 谢观怜愧疚的对他眨了眨,摇头拒绝:“不同路,难得遇上法师,我还有佛法想与法师议……” 张正知哪能不知她就是想与那男人独处,纵使有百般不情愿,还是对她维持往日的模样,随着下属前去处理政务。 张正知走了,小雾自觉地候在门外。 禅房内就只剩下两人。 窸窣的起身被煮沸的热水压淡。 从茶香中却闻见梅花的清香,沈听肆不用抬头,也知晓她坐在了身边。 “悟因……”谢观怜见他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冷淡,整齐的贝齿轻咬住嫣红的下唇,眼波流转地望向他。 “我能与你解释今天的事。” “嗯?”他撩目,神色看似仍旧温柔,可那沾着朦胧湿雾的眼中却半分笑意也无。 谢观怜看不出他究竟是否介意刚才的张正知,但还是向他解释道:“其实刚才我原是与月娘在北苑的亭中散心,他正巧在那里查案,说要问我情杀一案,故而带我来这里,只是我没想到你竟也在。” 他敛着眼帘认真倾听,唇角维持浅笑,愉悦地想起这话已经是她第二次说了。 谢观怜面不改色地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儿,双手搭在膝上,等他回应的仪态像极了摆在架上精致漂亮的不倒翁娃娃。 沈听肆凝着她,颇为善解人意地颔首:“他与你是旧友,无论是查案,还是叙旧都是理所应当的。” 语气温柔如清冷玄月,体贴,平静,没给她一丝难堪,情绪把控得恰好,谢观怜时常觉得与他相处,似乎从不觉得累人。 如此善解人意,又大方的情人,实乃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谢观怜忍不住双手捧起他的下巴,亲上他的唇。 沈听肆没想到她会倏然做出这般行为,表情微滞,下意识伸手将敞开的窗户阖上。 她恍若未觉般欢喜地蹭了蹭他的鼻尖,软腔道:“悟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男人,我只喜欢你。” 他按住她的肩膀,侧头将两人距离拉开,“方才檀越说有不懂之处,是哪几处?稍后我便要去罗汉塔,还有几刻钟的时辰。” 他虽然看似还和平素一般冷静,但冷白的脖颈却浮着薄粉,一眼便能看出来他很喜欢刚才的话。 谢观怜忍不住勾唇窃笑,继续单手撑在茶案上,浅笑晏晏地望着他:“都可以,只要是悟因讲的,我都喜欢听。” 沈听肆静了片刻,拿出一本经书递给她,“那今日先将这本,佛告阿难…” 他从头开始讲。 滚沸的‘咕噜’伴随着青年徐徐如雪的声线,令人不自觉生出几分观赏之情。 谢观怜趁他讲经时,起身将被阖上的窗户支起,趴在窗边直勾勾地盯着他脸,心中涌起难得的宁静。 青年抬眸看去。 余晖的金光落在她乌黑如雾的发髻上,鬓边的一簇小白花柔出金色的光晕,丹唇质美,绛色妆点白颊,如同经文典故中引诱佛陀的欲界之女。 。 上次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张正知被人唤走后,当日便套马随人离开了迦南寺,行程急迫得只让人留了口信给她。 第34章 白雾粉 迦南寺位于山上,却属丹阳的中央地带。 李府为丹阳氏族末端,地处稍远,坐马车需花上两个时辰。 如嫁来的当日一样,撵轿连李府的正门都进不去,直接拐着弯儿去祠堂。 祠堂外站着不少下人,皆穿着穿白衣戴孝巾,甚至还有吹着唢呐哭戏的声音。 陈嬷嬷撩开轿子:“少夫人,下轿罢。” 谢观怜从里面探出头,掀眸望了眼眼前方正又高的祠堂,再盖下鸦羽似的眼睫,艳丽的眉宇将沾上些丧夫的悲情。 她执起素白的绢帕,沾了沾眼底,弱不禁风地往前蹒跚两步,被身后的人扶着。 “走罢。” 高悬陈旧牌匾像古旧的一座山,乌压压地悬在头顶,周围摆满了碑,刻满了字,沉重的如同有人在悸动地抽泣。 祠堂挤满了人,族中长老与家主坐在上首,下首分为两拨人,坐在椅子上享受尊荣的本家,跪坐的旁支, 谢观怜从外面走进来,瞬间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 有惊艳,有唏嘘,也有幸灾乐祸看戏的。 而一旁还有跪着本应在家的李婆。 “跪下。” 上首的老者严肃着脸开口。 谢观怜面不改色的在一众目光之下,跪坐在蒲垫上。 “都是你这女人害死了我的儿。” 穿着灰白袄子的妇人哭的声嘶力竭,原本的容颜满是丧气,坐在上首恶狠狠地盯着跪在中央,穿着素色的女子。 周围的人都在劝说。 “罢了罢了,当时算命的先生都说过,三郎病入膏肓多年,娶一凶煞命格的女子回来能震慑他身上的邪祟,若不能也是他命里有此劫,如今新娘还没有与他拜堂,也没有入祠堂,但也算是三郎的未亡人。” 大夫人姚氏掩面哭:“我儿身体虽一直不好,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事,唯独她一来,我的儿便两眼一闭地去了,就是她克死了我儿,族长,您应过我,让她去陪葬的。” 姚氏期期艾艾地看向老者,双眼充血,指甲扣得桌面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刺耳音。 李家主见妻子如此执着,眉头紧皱,不免后悔当初给儿子娶妻,原是想留个后,谁知新妇还没进门儿子先一步咽气。 姚氏咬着牙,转头瞪下首的谢观怜,道:“今儿将各位叔伯唤来便是想将这件事彻底落定,这女人不能再留在寺庙中,之前的表现都是装出来,刚将人撤走,她便在寺中勾搭男子,只会给李氏蒙羞。” 谢观怜闻言抬起头,望向她,语嫣藏着悲戚的颤意:“我……并未。” 姚氏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对李婆斥道:“李婆还不重实招来,她这半年来都吩咐你做过那些事。” 谢观怜柔眸落在李婆身上,“李婆,你可告知夫人,我这半年来都在迦南寺做什么。” 李婆抬起头,看了眼谢观怜,然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夫人,奴婢这半年跟在少夫人身边,少夫人用钱财买通奴婢,给上寺中的男子送私物,光是这半年便私会了十三位男子。” 此话一出,祠堂众人皆是一片哗然,鄙夷地看着跪在中央的貌美女人。 “我就说,这女人生得这般祸水,不可能是个安生的。” “是啊,如此水性杨花,也亏得是大嫂嫂能容忍至今,要是我,早就将这女人浸猪笼了。” 随着李婆的话,周围交头接耳地响起窃窃私语。 原本抽泣的姚氏居高临下地盯谢观怜,也坐直了身,执着帕子拭着眼角。 李婆的声音断断续续,时不时看向跪在中央的谢观怜,边说边浑身颤栗。 这副作态像是长久亏心事,一遭被揭发而生出的惧怕。 只有李婆自己知晓,这些话都是她收了夫人的银钱,所以刻意编造出的谎言。 也不能怪她没有良知,大夫人拿住她全家的卖身契,若是她不顺着说,大夫人就要将她的儿子、女儿都卖去贫苦之地。 要怪也只能怪少夫人嫁得不好,还不愿给少爷陪葬,早些陪葬的话就不会落得一身的污名还要下去陪葬。 李婆看着谢观怜的眼神越发怜悯:“两月前,少夫人还让奴婢回去给之前与少夫人有过露水情缘的男子送口信,道是很喜欢他,问他何时再来迦南寺……” 谢观怜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言打断,而是耐心地等着李婆说完,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你可有十几人的名单,我何时让你去的,去的时候让你带了什么私密物?” 李婆一噎,望向姚氏。 姚氏冷笑:“怎的,没听见吗?李婆方已经说过了,都是口信,而且你给的什么连自己都记不住,更遑论李婆了。” 得到这样的话,谢观怜也不意外,毕竟从一开始,姚氏就想要她活祭,这半年来一面让人对她严加看管,以免她真的玷污了身子,一面又在找人让身边的人伪造假证。 谢观怜抿唇一笑,眼尾的水光映着摇曳的烛光,乌黑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姚氏,“夫人比李婆好似都要清楚些呢。” 但凡是有耳的人都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 姚氏不欲与她多争口舌,悲戚地望着李家主:“现在应当如何处理,她与这般多人私会,定是不能再留在迦南寺中,我如今也不嫌弃,不替吾儿休弃她,只让她陪葬便是。” 李家主望向族长,道:“大伯,不如就让她陪葬罢了,本就是命格凶煞之人。” 族长的烟杆敲了敲桌面,没说话。 姚氏红着眼瞪着下方的女子,打定主意要这女人去陪儿子。 都已经过去半年了,还未曾放下。 谢观怜看了眼 又扇下乌睫,好似丝毫不在意那些人在议论,究竟是用绳子勒死她,还是绑着石头沉河。 周围的人都在劝,一旁的族长没有吭声,摸着山羊胡蹙眉打量跪在中央受众人揣度的女子。 这女子是从外地嫁来的,命格极其凶,听说克死了爹娘,然后家中嫂子容不下便被送来这里。 长嫂如母,按理说不会有人背着容不下府中妹妹,一年前送来时众人才恍然大悟。 此女生得实在祸水。 如今她体态柔媚地跪在蒲垫上,安静地垂着白皙的颈子,身上素色,却衬得绛红点朱唇,肤如一段凝脂的雪色,白出艳色。 在听见李氏的人绞尽脑汁地劝着上首的人,她轻撩眼皮,微翘的狐媚眼中更是如一汪春水,眉尖似蹙非蹙,活似从壁画上走出的狐狸,还带着可怜的楚楚动人之姿。 这幅面容若是不嫁出去,只怕府宅难安,但…… 族长抬头望了眼堂上悬挂的牌匾,李氏比不得其他氏族,不仅人丁稀少,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牌匾都没有。 若是李氏也能有一块君王亲赐的牌匾,那将是如何光耀门楣之事,可偏生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也只能让她保持清白身去陪葬了。 耳边的人还在吵闹,族长手中的铜杆敲在桌上,威严呵斥:“安静。” 众人霎时噤声。 族长睨了眼下方的谢观怜,开口吩咐:“来人去取绳索来。” 这是审也不审就要直接将她勒死了。 谢观怜闻声抬头,搭在膝上的手指蜷紧,竭力忍着情绪。 即便早有预料,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生出怨怼。 他们根本没有人问过她是否要给人陪葬,是否愿意死,兀自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凭什么要她嫁给不认识的男人,给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陪葬。 谢观怜冷眼盯着朝自己逼近的绳索,还有摆放在上面的木牌,眼中泌出雾泪,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怯意。 “家主……” 下人神色匆匆的从长廊外跑进来。 族长看去,淡声道:“发生何事了,没看见此时正忙于正事吗?” 下人脚下绊了一下,蓦然跪趴在地上,连膝盖都来不及捂,忙不迭将手中之物呈上,“回族长,有贵客来访。” 贵客? 族长疑惑地从他手中接过信物,定睛一看,倏然从椅子上站起身,问向下人:“贵客可有说自己是谁?” 下人答道:“是迦南寺的悟因法师。” 悟因……谁不知乃是秦河沈氏的嫡长子,又自幼在君王的亲兄长,荣王身边长大,而李氏如今正倚着沈氏,此刻沈氏唯一的嫡子来访可不就是贵人。 这些年机会从未听闻过他下山上过旁人府邸,这还是头一遭。 族长当即道:“你先过去,我随后便来。” 虽他也急着面见贵客,但眼前之事也要尽快处理了。 “快些将绳子挂上。”族长吩咐人尽快动手。 李家主站起身,整着衣襟,面露欣喜地随着下人往外而去,侧首问了句:“沈郎君前来,可有说是为何?” 下人疾步跟在他身边,恭敬答道:“奴记得沈郎君说是此前少夫人与陈王妃一起相约了一场禅悟,而少夫人却没有来,所以前来问一问。” “原是这般啊。”李家主露出了然,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反应过来,沈听肆在此刻前来,只怕不是因为禅悟之事,倒像是特地来救人的。 沈听肆乃迦南寺佛子,大慈大悲,曾点化不少人,若是此刻杀了谢观怜,不就犯了佛门弟子的杀忌。 而且谢观怜与陈王妃也相熟…… 万一也将陈王妃得罪了。 李家主脚步骤然止住,转过头便看见绳索已经挂在房梁上,几个力道大的婆子正捂着谢观怜口鼻,捆住手脚欲将人挂上去。 他登时头皮发麻,急忙阻止:“且慢,先将人放下。” 就连正要挂在谢观怜梁上的下人停下来。 姚氏眼看着谢观怜就要被挂上去了,此刻却被人出言阻止,还是一向同意这女人给儿子陪葬的丈夫。 第35章 他才像是吃药的人 青年佛子双目微阖,避而不见眼前光景,指尖虽勾着女人的小衣,可却冷静得无丝毫慾望。 直到将她身上最后的蔽体之物褪下,转而又将脱下的纱裙拾起,整齐地覆在她的身上遮住裸露的身子。 做完这一切,他方才不疾不徐地睁开眼,凝目审视躺在怀中还在瑟瑟发抖的女人。 看起来很脆弱。 脆弱得,他第一次感受到人命渺小如尘埃,随时都有消失之险。 他抬起她被药物侵蚀得惨白无色的脸颊,将指尖的药丸抵在她的唇边,往里面推了推。 药丸挤开唇瓣抵在皓白的贝齿上,便再也进不去了。 方才还满口求救的女人,此时变得分外警惕,闭口不张,神色痛苦地抗拒着他,好似正有人在给她喂毒药。 沈听肆没再将药丸往里面抵,只是淡声道:“不吃下去,没人能救你,想活便张口吃下。” 吃下就能活…… 这句话犹如照破黑夜的一束光。 谢观怜比谁都想活命,从幼时起她便能为了活下去做很多事。 即使被送来丹阳给人将死之人冲喜,也只绝望过几日,但从未想过要放弃。 她要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之意,令她哆嗦地卸下防备的力道。 然刚松开牙齿,一颗药丸毫无预兆的被用力抵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根修长的手指。 许是怕她只含在口中等融化,所以他将食指一并探了进来,压在她的舌上往里刺,要她彻底地吞下去。 很难受,想要吐。 谢观怜秀眉苦颦,眼角泌出湿雾,难受得下意识喉咙往下咽了咽。 药丸已经咽下去了。 沈听肆慢条斯理的抽出手指,从她的舌尖拉出一条晦涩的黏丝,断裂于女人的唇瓣上。 没再看她,他抱着她越发滚烫的身躯,坐姿端方得如同一尊玉做的雕塑,冷寂得好似刚才的恶劣行径都是错觉。 吃下的药发作得很快。 很快谢观怜便觉得很热,热得难以呼吸,肌肤、发丝、口鼻,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熊熊燃烧的火炉之中,被灼烤得迫不及待想要寻找冰凉的东西降温。 她被热得意识渐渐清醒,睁眼便看见青年靠在马车的窗边。 他在打坐,面容安静得毫无波澜,似没有感受到她在痛苦中深受折磨,马车外摇曳的半片光影,透过垂下竹帘子,婆娑地落在清隽的脸庞上。 圣洁得让人想要将他从莲台上拽下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还盘旋在谢观怜脑海,心中的恶念不受控地浮起,她只能用舌尖压在齿上来压抑。 但她实在抵御不了如此诱惑。 她热得连呼吸的吐纳都很艰难,热得她窒息,可在闷热中不断翻腾出的情慾,才疑似火烧身。 好热。 她感觉心跳开始凌乱地坠颤。 过于疯狂的跳动使她喘不上气,只得扬起脸,那双清澈的眼瞳中早已蒙上了虚迷的湿雾,模糊的视线中逐渐产生诡异的幻觉。 有什么在狂跳,像是疯了,那些从身体流出的血液如同生了无数的手脚,疯狂在脉搏中逃蹿,踩她的心,踩她的皮肉,撕扯,抚。摸,轻。吻…… 还有不少的血珠子从她的口鼻中钻出来,贴着她,亲昵的七嘴八舌叫她‘娘亲’‘主人’‘夫人’。 她因为血液成精,所以多了丈夫、仆奴和孩子。 可孩子太小了太多了,她实在受不住它们的闹腾便让仆奴带下去,转身依偎在丈夫的怀中,想要感受身为女人的快乐。 不对……不对,不是女人。 她变成了男人……妻子,她有妻子。 还……还是不对。 谢观怜脑中浮现了好多画面,无数个她在交。媾,摇晃的腰肢都快要断了。 可分明都那般霪乱了,她却还是显得浑身空虚得难受。 是因为没有声音吗? 她意识不清地想着,然后无意识地启唇发出呻。吟。 女人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原本打坐的青年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她倒在膝上随着蠕动。 将原本盖在身上的纱裙掀开,软成水滴的兔子往一侧垂,眼珠通红地立着,晕红生花。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再度阖上眸,抬手捂住她微启的唇,温和地提醒:“别出声。” 谢观怜好不容易好受些了,这会儿又莫名被人堵住了唇,还不准备许她出声,所以她不悦地挣扎。 但力道哪能比得过男人,她只能在他的掌下发出断断续续地呜咽。 最初的那几声传到了外面,正在驱车的小岳陡然睁大 眼,不敢去想刚才听见的声音。 至于里面在作甚,他更不敢去想了。 小岳咽了咽唾沫,察觉里面的动静小了些,脑子蓦地一抽,竟然在此时开口询问。 “郎君,要不要奴在边上靠一靠,好行事。” 马车中毕竟太晃了,一个不慎,容易使人晃晕,万一行驶过程不慎磕到何处也得不偿失。 可小岳的话问完,马车内越发安静了,好似里面根本就无人般。 渐渐的,从安静中小岳后知后觉过来,抬手想扇自己两巴掌。 他这是在说什么鬼话。 里面无人吩咐停下马车,小岳闭上嘴,打算继续原路行驶,想着尽快到别苑。 马儿还没有走多少步,仅隔了几息,里面响起青年平淡地吩咐。 “不去别苑,回迦南寺。” 小岳急忙勒停马,问也不敢多问,急忙调转马车朝着又原路返回。 怜娘子这个样子,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回迦南寺,不去别苑,那便是抄小道回迦南寺后山的那竹林小舍。 马车飞驰,朝着小路往迦南寺而去。 车轱辘撞从凸起的石上碾过,摇晃得如地裂,有瞬间小岳听见从马车里面,似乎传出来了郎君的呻。吟声。 小岳捏住缰绳的手一紧,忙用匕首划破身上的棉衣,掏出两团棉花堵住耳朵,顺便架稳点马车,不至于摇晃得厉害。 死马,跑快些啊。 而此刻,马车内。 沈听肆垂着黑得摄魂的眼,盯着在刚才马车晃动时伸手去拉,却无端咬住他手指的女人。 可女人早就已经神志不清了,不会听从他的话。 他抿唇,想要抽出手,但被她咬得更紧了。 传来的疼痛使他极为不适地攒起眉:“松开。” 稳重的声线仍旧冷静,可细听,尾音有一丝颤意。 谢观怜佯装没听见,虽然咬住他的齿间松了些,但又用舌尖舔了下他的指尖。 一瞬间,从指尖涌来难言的湿软触感,沈听肆霎时停下所有动作。 谢观怜察觉他莫名安静了下来,心痒得想要抬眸看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但又害怕他看出自己醒了。 她继续含着他的手指,如小猫饮水般吮入口的动作很慢,慢得他所有的感知都在她的唇上。 湿温的腔内有柔软的舌。 渐渐的,他真的没再强行抽出被含住的手,而是将指尖压在舌上,在好奇地抚摸。 他似从未碰过,触碰牙齿,再从舌尖一寸寸往里探去。 谢观怜是在刻意挑。逗他,可他的手指太修长了,近乎抵在了喉咙深处。 “唔!” 她不适地用舌尖抵了抵,不客气的将无意冒犯的手指抵去了一旁,再用尖锐的牙齿毫不留情地用力咬去。 咬破的手指在口中蔓延出鲜血的腥味儿。 沈听肆闷哼一声,指尖下意识蜷缩着抽出,拉出一条透明的血丝。 一将手指抽。出,谢观怜便寻机将他从上往下拽。 此刻他比之前好应付,只是蹙了下眉,没有做出反抗,还伸手护住住她的头,避免她被尖锐之物磕伤。 马车并不大,谢观怜将人拽下来后便起身,直径跨腿坐在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泛红的脸上扬起得逞的笑意。 “还不是被我抓住了。” 听着女人得意的话,沈听肆淡淡地看着她。 青年有着偏细长眼皮的眼,应是如菩萨般充满着悲天悯人,此刻她却被看得莫名生出危险的畏惧。 谢观怜不信邪,瞪着通红的眼和他对视。 原本为了散热,她身上的衣裳早就褪去了,只盖了一件纱裙,此时纱裙随着方才的动作已不知滚落去了何处。 女人雪白的身体曲线曼妙,柔肌紧致,直白得像是一簇绽放的白蔷薇,每一寸皆暴露在他的眼底。 沈听肆平静地别过眼,伸手想去捡起落在地上的裙子,为她遮住身体。 谢观怜以为他是要拉开自己,蓦然抱住他摇头:“悟因,不要。” 楚楚可怜的乞求令沈听肆勾住纱裙的手一颤,随之而来的还有古怪的麻意,从脊椎往上而涌。 还不待他感受那一瞬的反常,她又将脸埋得更深了。 谢观怜双手攀附在他的脖颈,妄想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檀香都吸走,比吸食上瘾的瘾君子都还要疯狂几分。 他身上的檀香像极了催。情的药,她分不清是本就对他有渴慾,还是因为她吃了的药。 但她知道,她是清醒的。 她想要他,不要他的情爱,只要他的情慾,要他在自己需要时及时给予精神与身体的抚慰。 “帮帮我,大慈大悲的法师,你们不都喜欢救人吗?”她道。 他们这种佛子都有助人情节,而她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个人。 “沈听肆。”她被慾望折磨得语带哭腔,用鼻尖蹭他的脖颈,吻着、嗅着,开始叫他的名字。 “人饥己饥,人溺己溺,你们每日不都如此修行吗?现在……渡我。” 第36章 会怀孕的 躺在地上的人即便穿戴整齐,仍旧给人一种凌乱不堪的美。 谢观怜看着完全陷入的青年,满眼的欣喜,齿上越用力手便越快。 而沈听肆似分不清是被咬舒服的,还是因为她手中的行为,随着她的力道昂起青筋虬起的脖颈,那颗嵌在冷白皮上的颗黑痣如同红得一滴泛黑的墨。 其实于他的感受,是痛的。 不管是从喉咙,还是从另一处,她都很粗鲁,行径如同对待难得喜爱的玩物,抓住后便用力地蹂。躏。 可他竟从疼痛过后,感受到的是难以言喻的痒,那痒意如似从她的指尖开始的,直至蔓延至全身。 快。感已经远远大过了疼痛。 所以他涣散的眼神彻底被慾望吞噬,甚至忘记了身在何处。 马车磕上石子,他闷哼着将身体微抬,想要获取更多。 一下,两下…… 他露出的神色分明是很痛苦,可谢观怜却隐约察觉手中的有数不清的筋脉在剧烈跳动,仿佛下一息便要控制不住从表皮中跳出来。 许是山路过于崎岖,所以马车在碰上石子后发生了剧烈的颠簸。 那瞬间,谢观怜被撞到了鼻尖,头昏脑胀间下意识抓住他肩膀上的布料,还被迫闷了一口血。 等到平稳后,她口里含不住的血从咬合的齿间渗出血珠,再沿着唇边滑落。 她下意识松开酸软的手。 而沈听肆被松开后,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比疼痛更难受。 快。感截然而止,折磨产生出微妙的窒息感。 他滚烫的脸庞深埋至她的侧颈,呼吸凌乱,像是受不住了,又似想竭力克制失控。 可推至高处后又忽被阻断的感受,犹如半只脚高悬至半空中,下不去,上不来。 他茫然地掀开眸,眼尾洇着湿红的水雾,将血淋淋的喉结抵在她紧闭的唇上。 谢观怜原就红的唇,霎时被鲜血涂抹得似吸血的女妖,脸颊艳红浮着晨会雨曶曶的海棠色。 他抬起她的脸,看了几息,眼神认真地望着她:“启唇。” 再咬他。 谢观怜委实没有力气了,紧闭唇齿不松开拒绝再咬。 沈听肆盯着她,渴望从眼中蔓延,随后毫不留情将喉结压在她的唇上,抿着唇去握她湿黏黏的手,想要循着记忆自行动作。 可当被女人温软的手包住后,他并未如愿感受到方才的快意,反而浑身都空得难受。 不对。 不是这种感受。 是什么? 他覆下的长睫不停抖动,空洞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怀中的女人身上。 现在她只会发出急促的呼吸声,一动不动地任由着他摆弄。 霎时间,他忽然恍然大悟。 原是药效上来了,她没有力气,所以无论他如何用她的手继续,都不会得到回应。 杂乱的情绪从他脑海中瞬如潮水般褪去,失控的理智也找回些许。 他默不作声地捡起一旁滑落的衣裙,裹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本就狭小的马车一旦安静后,显得外面车轮的转动仿佛是贴在耳畔响,让两人的气息糅杂出一股潮意的暧昧。 其实谢观怜很想在今日,趁他难得意乱情迷彻底做到底,可药效散去后,她被透支得连抬起眼皮都很难。 实在太累了。 最后马车停在半山腰,再往上,便上不去了。 因不久前马车里传出过惊人的动静,小岳停下后一时不知,究竟要不要提醒郎君一声。 到地儿了。 小岳正盘算着如何开口,马车门便被打开。 青年抱着浑身裹得只剩下一张红脸的女人,从马车中步伐不稳地下来了。 小岳猝不及防的闻声抬头,看了眼后又急忙垂下头不敢乱看,心中大骇。 相比较郎君竟然真的破戒了,他更震惊的乃郎君甚至连这段回去的路程都等不及,直接将人在马车里就…… 小岳不敢让郎君看出来心中所想,头埋得越发往下,只恨不得埋进土里没看见才好。 药散了体内的毒后,谢观怜就变得浑身无力,好在在马车内缓和了半晌,此刻已经好些了。 她想被沈听肆抱着,所以仍旧装作出一副无力的脆弱。 沈听肆下轿时视线垂下,不经意掠过她面色红润的在怀中寻找舒服的姿。势,没说什么。 他抱着谢观怜往山上去。 刚迈出几步,遂又止步。 他似临时想到什么,转过头:“小岳。” 小岳垂首上前,等候郎君的吩咐。 沈听肆温声吩咐:“剩下之事,你去处理了罢。” 小岳闻言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郎君是何意:“是。” 沈听肆颔首,抱着又开始不老实乱动的女人往上行。 谢观怜像是又找到好玩之物,在他的怀中不断乱动。 他最多也只是温和地乜她一眼,遂又游刃有余地按住她的臀,不让她乱蹭。 后面的小岳看着郎君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摸着头顶,暗忖:还从未听过郎君吩咐这种话。 郎君不想再看见李府之人,可又不想杀生,所以他得尽快要找个好理由,将那些该杀之人都杀了。 小岳翻上马车,往山下赶。 谢观怜是被抱着上山的。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不用进迦南寺的大门,也可以进入后山。 两人是从竹林小舍后面那一条小路,徒步走回来的。 这一路上来,谢观怜都在好奇地打量这条隐蔽的小路。 看似偏僻的后山,竟有一条通往山下的捷径。 直到进了屋,她被沈听肆放在蒲垫上才回过神。 见他转身似要离开,谢观怜伸手勾住他的衣袍,微翘的狐狸眸儿装出可怜地望着他:“你要去哪里?” 沈听肆转过头,盯着她顾不及裹紧,要掉的衣裳。 她身上这件宽松的袍子乃穿的他的,本就不贴合,此时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云酥半露,香肩雪腻,半仰的瘦骨小脸上两颗湿黑如珠的眸中全是依赖。 他倾身将滑在地上的衣袍拾起来,搭在她的身上,低眉温声道:“我去换衣。” 衣裳弄脏了,他无法忍受继续穿在 身上。 两人虽然谁也没提及过不久前马车中发生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不存在。 闻言,谢观怜的眼神往下瞟,盯着某处,神色开始游离。 在马车中他似乎没有被弄出来,这一路回来,她不过蹭了蹭,到现都还立着,看起来应该是禁锢得很难受。 所以,他说去换衣,真的是换衣吗? 他这样的人会不会假借换衣之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手弄? 念头不过刚浮起,她心口便如蚁蛰了一下,痒痒的,脸颊隐约变得红,像是药效还没有完全散去。 她压下心中的恶意猜测,抬起头蓦然撞进他含着打量的眼里。 谢观怜没去多想他为何要盯着自己,神情无辜的和他对望,拽着他的袍摆不放:“我也要去。” 她怕他等下跑了。 沈听肆褐黑的瞳仁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将她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随后好脾性地点头:“好。” 同意了? 没想到他竟然同意换衣时带上她,谢观怜忍不住深深地看着他。 他敛目,温柔问:“还有力气站起来吗?” 谢观怜目光柔弱地咬着下唇,动了动身体,对他面色为难地摇头:“起不来。” “我抱你。”他泽善从流的将她横抱起来。 谢观怜乖顺地卧在他的怀中,寻了舒适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进竹林小舍的寝居室。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这里是无人居住的,所以即便是有寝居,也是一定是空荡荡的,真当进来后她才发现,他应当是在这里睡过的。 被褥很整齐,木柜中还有许多灰白色的僧袍,桌案上摆放用过的笔墨纸砚,还有几本摆放整齐的经书。 谢观怜被沈听肆直接放在铺着毛绒毯的榻簟上,目光落在对面的木架上。 相对于房内别的东西,最令她新奇的乃此处摆放最多的不是经书,而是武器。 周围的墙壁上悬挂着数不清的冰冷长剑、匕首、骨鞭、弓弩。 全都是开刃的,且肉眼可见的十分锋利,甚至还有许多她连名都唤不出的武器。 他这里怎会有这般多的这些东西? 谢观怜看了一眼,正欲问他为何会在这里摆放如此多的武器,转过头却恰好看见青年将身上的僧袍褪下了。 如此直白,半点掩饰都没有。 他的肤色本就偏冷感的白,在窗户紧阖的黯淡室内越发衬得透白漂亮,尤其是鼓鼓的手臂,因为白,所以青筋也看得很明显,蜿蜒从腰腹往下延长,使人忍不住想要看看那些青筋,最后蔓延去了何处。 从见他第一眼伊始,她便一直觉得他的骨相很漂亮,身形亦是优越,如今一看,果然每一寸都这般好看。 谢观怜抱着欣赏的心,目光流连在他的腰上,还发现他腰腹的位置,有一块类似胎记般的红色纹路。 像是莲花。 真漂亮。 连胎记都这般美。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上身打量,目光痴迷。 沈听肆本就没藏着,任由她看去,但只将上衣褪去后便迈腿,伸手取出柜中的新僧袍正欲穿上。 “悟因。” 身后传来女人气息微乱地叫他,咬着尾音似含了块甜糖。 他平静地转头,看见原本屈身坐在簟上的女人脸颊陀红,眼尾又盈出媚态,红唇微启地望着他,眼底有跃跃欲试坏意。 “你过来。” 他面不改色的将僧袍穿上,走过去,跪坐她的身边,眉宇温润地垂眸望着她:“怎么了?” 第37章 她的吻落在那朵莲花上…… 她却不仅限于吻莲。 他浑身僵住,失神地垂着眼,一下似被摄去了神识,骨骼修长的手搭在她的头顶,指尖颤抖地抚。摸,分不清是想要,还是拒绝。 谢观怜撩眸见他眼中水雾涣散,颧骨上全是病态的绯红,便知他其实喜欢她吻那朵莲花。 看了一眼,她继续垂下露出妩媚的眉眼,似刚从水中幻化而来的魅妖,粉唇随着莲花的花瓣往上吻。 随着他的呼吸颤着,紧绷得脉络凸起的薄肌一收一缩。 他的手肘撑在身后,一手抚摸她的头,清隽的脖颈往后昂起,喉结顶在冷白的皮肤上,那颗黑色的痣黑得泛粉。 谢观怜吻上那颗黑痣,双膝分开而跪坐他的身上,伸手将其推到在地,褪下身上宽大的长袍,盖住他的眼。 沈听肆视线无端陷入黑暗中,他想将盖在脸上的衣物弄开,却被她轻咬了一下喉结。 “别撩开呀。”她急急地出声阻止他,“露脖子便成。” “呃…为何…”他不想被遮住眼,但却没有继续撩开搭在脸上的袍子。 “我喜欢。”她咬着喉结含糊解释,“法师的脸和眼生得太慈悲,我看着总觉得是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像,遮着好。” “嗯。”他忍不住重重地蹭过充血的花萼。 一瞬间,头皮发麻的快意瞬间从背脊涌来,两人同时一颤,随后皆如同从水中捞起来般满身的湿汗。 谢观怜失声‘呀’了下,浑身无力地瘫在他身上喘息,娇气地埋怨:“不要乱动,我受不住。” 沈听肆未曾将她的话听进去,褐黑的眼瞳失神着侧首,从遮面的衣裙中露出被情慾占据的脸庞,想要去吻她的唇。 谢观怜别过头躲开,脸颊埋在他的颈项上不愿和他再交吻,似对他方才不听话生了些怨气。 他也不恼,吻印在她的发顶,抱着她的双手在不受控地发颤。 阒寂的室内蔓延一股甜腻的情慾气息,他炙热的气息地贴在她的发顶,似在缓和刚才那一瞬间冲击理智的情。潮。 缓了片晌,暧昧的热气在平静中渐渐散去,又恢复成之前的静默。 沈听肆抱着她起身,拾起落在一旁的袍子裹住她的身子,看向她眼底浮上愧疚:“抱歉,我不是有意弄到你身上的。” 他已经在尽量克制不动,可那一刻极致的快意袭来,还是无法无动于衷。 谢观怜闻言他毫无脾性的话,低头乖乖地蹭了蹭他的侧颈,声线柔得失去了原本的音:“没事,等下擦便是。” 他点头:“嗯……” “我困了,你抱我去休息。”谢观怜小声呢喃,精力早已在今日彻底用完,此刻指使他抱起自己,一脸疲倦地瑟缩靠在他怀中。 以为他会抱着她,放在一旁的床榻上,孰料是往外走。 谢观怜小力拉着他,疑惑地问他:“现在就带我回去吗?” 她现在这副模样可不能直接下山,即便她不看,也知道面色绯红生晕,眉宇间春情暗通,但凡是历经人事之人,多少都能看出来发生了何事。 沈听肆看向她的目光温柔,继续往前走,解释道:“后山有天然汤池,我带你去将身上……” 说至此处,他想起方才不经意掠过她的小腹与腿间。 都是…… 他垂下的长睫颤了颤,清疏的脸上露出几分愧疚:“洗后再休息下,晚些时候我送你回去。” 谢观怜难得见他害羞的表情,眉眼弯了弯,没有拒绝:“好。” 后山有一处月牙泉,周围铺着尚未融化的残雪,而汤池中冒着缭绕的热气。 谢观怜步入汤池后忍不住舒服地长叹。 他太会享受了,后山竟然藏着一**泉。 正当谢观怜打算仔细享受之际,岸边的青年倏然俯身,捧起她的脸罩头吻来。 他秀颀的脖颈微垂,吻得有些急。 她嘤一声,睁大的眼眸湿蒙蒙的。 一切发生得突然,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克制地放开了。 谢观怜迷茫地望着他,眸中洇着水汽,动情后的脸庞娇艳如花,眼尾荡出一丝风情的媚。 青年低头望着她,貌若好女的面容在雾气下极其漂亮,修长的指腹拂过她红肿的唇,腔调温柔地呢喃:“别出声。” 看似没有任何情绪的一句话,她下意识眼皮耷拉,觑向他的衣袍下遮住的地方。 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她却懂了他方才是何意。 喟叹会让他情不自禁升起慾望。 谢观怜小弧度地点了点头,软在池壁上。 见她老实地听话了,他又温声道:“我就在一旁,有事唤我。” “好。”谢观怜对他弯眼含笑,颊边晕红。 许是为了照顾她,沈听肆并未走得太远。 他只往后走了五步,随后立在不远处,在月下的灰白背影天质自然。 热水是真的很舒服。 谢观怜的身子完全浸泡在里面,舒服得忍不住眯起眸儿,百无聊赖地打量周围。 汤池的位置恰好,不大不小,就在竹林小舍的后面,周围被山坡环绕着,倒也也不用担忧被人偷看。 谢观怜百无聊赖地打量周遭,忽然又想起第一次来竹林小舍,当时他便是周身携着一股子湿气,似刚沐浴出来。 她侧首,望着青年的背影,好奇地问:“这里你常来吗?” 沈听肆没有回头,没有反驳:“昨夜有来过。” 不愧是碰过的男人,现在都已经不介意与她同一水池了。 谢观怜眼底流眄浅笑,刻意放柔腔调:“悟因。” 即便不用回头,沈听肆也能想到她此刻将尾音咬在齿间,清丽的眉眼上扬,如同满肚子坏水的小猫。 他停了须臾,嗓音低沉地‘嗯’了声。 谢观怜见他还不回头,抬起雪白的手臂,娇气道:“悟因,我没有力气了,能不能帮我洗?” 如今逗玩他已成了她最觉有趣之事,尤其是他内心挣扎着选一面是礼,一面是慾。 她很好奇,他会如何选。 谢观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正想着,他会如何选,前面的青年只稍作迟疑片刻便转过了头。 他神情中无一丝**的色慾,漆黑的眼珠定定地望着她点头:“好。” 没想到他同意得这般快,谢观怜面露诧异。 沈听肆掠过她讶然而微启的红唇,平淡似踏琼花信步而来,神情没有丝毫不耐,屈身单跪于她的面前。 青年的身形很高大,即便是屈膝跪在面前也丝毫不减矜贵,如神清骨秀的玉竹屹立在面前。 谢观怜仰头望着他,不禁往后退了退,面上露出微窘。 其实她不喜欢被人服侍沐浴,也没变。态到裸着身子,让男子帮忙她洗。 原本她只是为了逗趣他,才如此说得,怎料他竟如此经逗,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直接便来了。 这下不适的人变成了谢观怜。 她想要往后退,青年却先一步将出手探进水中,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 他眼皮撩起,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平静的腔调很是自然:“何处要我帮?” 谢观怜后退不得,只得讷讷道:“后背吧……” 他了然颔首,眼神清冽:“如此,怜娘转过身。” 怜……怜娘? 谢观怜听见从他口中唤出的称呼,神情有些恍惚。 他真的好会叫,不仅是榻上。 她转身时咬住食指屈起的骨节,忍着再次想要与他一晌贪欢的念头,趴在他的膝上。 不用看,她就知晓,耳后已经红成一片了。 沈听肆视线落在眼前通红的耳廓上,抬手拨开贴在她后颈的长发,露出女人微微拱起的蝴蝶骨。 这种姿势恰好让他看清女人窈窕秀美的曲线,消瘦的肩,半遮半掩的云酥,纤细一握的腰肢与蜜白带红的臀,每一寸都美得恰如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 可现在‘美玉’上却有三道显眼的抓痕。 他看了一眼便别过眼,视线落在红痕上薄唇轻抿,眼底涌出暗色。 果然不应该放过那些人的。 “轻点。”谢观怜瓮声瓮气地嘱咐。 她知道他看见了后背的伤,那是姚氏想将她挂上房梁,她挣扎时不知被谁抓伤的,之前她只顾着与他亲昵,现在泡在池子中才感受到迟来的疼痛。 “嗯,好。”沈听肆敛目,动作温柔的为她清洗后背残留的血 许是碰上了伤口,她浑身紧绷,在呼吸紊乱后又迅速压抑,脸庞紧紧地埋在他的膝上,水中的一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沈听肆以为是力气用大了,遂力道小了些,低声问:“如此的力道还疼吗?” 谢观怜眼眶泌出湿润的水雾,咬着食指,忍受他指腹带来的快感,埋着头摇了摇:“不疼。” 她后悔方才让他过来了。 原就在温柔地抚。摸下有几分意动,偏生他还要用暧昧不明的语气问她。 她情愿他不要出声。 似看出她不想搭话,他没在继续询问,就着此力道,斯文的继续帮她仔细清洗,动作远比之前轻柔。 当带有薄茧的指腹,从肩颈娇嫩的肌肤拂过,谢观怜再如何忍耐,蝴蝶骨还是会发抖。 如此折磨下,她后悔又忍不住想让他再往下些。 真的太折磨女人了。 谢观怜的脸埋在他的膝上,强装冷静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起头,抓住了他的手臂。 “悟因。”她娇柔出口的称呼婉转成吟。 沈听肆的手顿住,抬起头与她噙着迷离的眼对视,“嗯?” 谢观怜握着他搭在后肩的手,一点点往前,放在他明显的反常之处。 第38章 敏感 念头只是在心中盘旋而过,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已经情不自禁地浮起热衷。 沈听肆垂下的乌黑长睫颤了颤,视线落至掌心覆盖的地方,没有否认她雀跃着的笃定软腔。 他贪念她身体的柔软,喜欢与她肌肤贴蹭时带 来的快。感,所以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下去过。 哪怕已经在心中多次告诫过数次,不可太纵容,他仍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 谢观怜目光紧锁于他脸上静默的神情,想要看的慾望达到空前绝后之高。 从很早便想要看了。 想看干净的佛子被情慾折磨时,会露出何等失控的神情。 所以谢观怜按着他的手,亮着明媚的双眸直勾勾地望着他,开口索求:“自己弄消肿,我要看。” 对于她忽然而来的情绪与古怪地请求,沈听肆薄唇微抿直,盯着她没动。 “快点!”谢观怜忍不住催促,以至于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他视线掠过她因为期待难忍,而咬紧的下唇,盖下眼皮,平静的在她目光下,撩开灰白的袍摆。 他刚换的新衣袍半点褶皱都无,解开腰带后垂感极好的布料散下,哪怕坐姿再端方矜持,也因为衣裳不整而显出几分情。色意味。 她看见那藏起的粉。嫩在失去禁锢后,肆意地探出头,和他人一样泛着玉的冷光泽。 生得真圣洁。 谢观怜欣赏地看着他五指握住,然后……往下压。 哎—— 她被如此鲁莽的行为惊得蓦然抬起眼,懵懂地看着眼前一脸淡然的青年,即使是姿态霪荡,也还维持着习惯使然的淡定。 “你往下压做什么?”她满眼的惊讶。 沈听肆抬起洇出潮红的脸,呼吸微喘地回答她:“等下就好了。” 话毕他的手指用力握着,继续往下压,直直地抵在铺在地面的衣袍上,顶端被压住很快泣出几滴湿泪,整个泛起被虐待的紫红。 肉眼可见的窒息和痛。 谢观怜呆滞地看着,随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听自己的话‘消肿’。 他不是寻常男人,所以不会出现抚慰的行为,即使偶尔有不受控的反应,也只会用虐待产生的痛来抵消。 在没遇上她之前,他可能连自-渎都不会。 “停……”她迅速压下心中的震惊,连忙去拍他的手背。 力道用得太大了,给他传来震动感的同时,修剪圆润的指甲也不慎刮过他没有握全的地方。 那一处极其敏感。 青年整个人几乎是抖着与从喉咙闷出地呻。吟一起发颤,连仰头睁着的瞳珠失神得涣散了。 谢观怜闻声抬眼,看见他脸上被刺激出的艳绯,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好…漂亮的青年。 就像是堆满金银珠宝的房间里,最奢华艳丽的宝瓶,漂亮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她看几息后兴奋爬上脸颊,亟不可待地握住他的手,道:“悟因,我教你。” 他喘着缓和刚才那一瞬带来的感受,缓缓垂下润红的眼睑,目光落在她扬起的唇角上。 他知道了她所说的意思,和他所想的不一样。 原来不是觉得他的身体过于放浪,而是她想要亲自上手来‘玩弄’他。 他身子往前了些,默认她的行为。 女人的手比他的软,似没有骨头,软软地贴在上面,还带着他的手。 此刻和白日在她身上获取的感受不同,但都一样能让他有前所未有的感受。 渐渐的,他开始松开手,掌心撑在青石板上,以完全的纵容姿态,彻底将掌控权交给她。 谢观怜最初还很满意他的识时务,慢慢的她发现不对了。 掌心中的玩意儿实在太精神了,都弄很久了一点,还是没有疲惫之意。 “沈听肆。”她这次真的累了,直接泪汪汪地叫他名字。 她想让他别憋了,她快坚持不住了。 但他仿佛充耳未闻,甚至还会在她累得停下来缓和时,主动握住她的手自发地用力。 谢观怜的手被他捏得指尖都僵住了,他才紊乱地发出难忍的声音,低沉得仿佛在蛊惑人。 终于等到他结束。 “抱歉。”得到满足的青年满眼怜惜地弯腰,用唇碰了碰她的脸颊。 是他太过于纵慾了。 谢观怜整个人都在池中泡得通红,伏在他的面前大口呼吸,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抬眸看了眼远处的东方,攀开她湿漉漉的长发,柔声道:“天色不早了,我抱你回去。” “嗯。”她连手都懒得动了。 沈听肆将已经虚脱的谢观怜从里面捞出来,裹上厚厚的大氅,让她只露出需要透气的绯红玉容。 期间几步路的距离,他又数次低头亲在她的额头上,谢观怜都有些嫌他亲得太多次了。 等两人再次回到房中,之前残留的气息已经散了。 室内浮着淡淡的檀香,周围除了凌乱些,看不出不久前发生过何事。 沈听肆一将她放在床榻上,她便往里滚去,露出还湿着的头被他按住。 谢观怜盯他的眼中如有弥漫在月下的雾,分明地透着可怜,却又勾着人情不自禁想往深处去看清楚些。 “头发还湿着。”他面露无奈。 谢观怜小声地‘哦’了声,说不出失落,还是庆幸。 还以为他要按着她在榻上再来呢,原是误会了。 青年没有蓄过长发,所以用帕子绞发得并不熟练。 好在他的动作虽然有些僵硬不顺手,但却胜在力道温柔,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湿发中,慢慢地按摩她的头。 她将头靠在他的膝上,忽然好奇发问:“悟因。” “嗯?”他垂下眸。 谢观怜问:“你经常上山砍柴伐竹吗?” 不然手上怎么全都是茧,不过那些茧又很奇怪,不像是做粗活留下的。 “没有。”他摇头。 不知道应该怎么与她解释,无人会指使他做这些。 此前她遇见他伐竹,只是因为他在练习如何下手刀会快些,也顺而用竹篾做一些弓弩。 “好吧。”谢观怜垂眼享受他第一次的温柔,隐约升起困意。 “悟因,我困了,若是要回去了,就叫醒我,小雾肯定要担心我了。”她懒洋洋地阖上眸,靠在他的膝盖就这般睡了过去。 沈听肆掀眸盯着她恬静的小脸,轻‘嗯’。 她早应该累了,又是经历险些被吊死、毒害,甚至还经历了两场‘情。事’,还能这般精力充沛实属身体强悍。 帮她擦干长发后,沈听肆温柔的将她放在床榻里侧,掖了掖被褥,视线于她睡得泛红的脸颊划过便站起身。 出门时,他方才知晓,远处的雪山已经被垂暮罩住。 小岳已经回来了,正候在院中正昏昏欲睡地抱着剑打瞌睡,乍然听见细微的开门咯吱声,猛地睁开眼。 小岳看见郎君目色深深地眺望远处,碎金的光落在他波澜不惊的眼底,淡漠得仿佛丝毫的温情都融不进去。 “郎君。”小岳上前欲回汇报处理的事。 沈听肆瞳孔微转落在小岳身上,竖起修长的手指置于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 小岳霎时闭上嘴,看着他从矮廊上拾阶而下,袍摆被风起,衣不染尘,犹如一段苍茫的雪月。 两人距寝居稍远了些,他眉眼方柔和地敛下,屈身弯下腰整理喂养兔子的栅栏。 小岳看着郎君柔善的侧脸,无端看出几分愉悦和……贤惠? 念头初起,小岳便觉浑身乍然生寒,将诡异的想法从脑海中驱赶,道:“郎君,方才奴下山调去了丹阳李氏近三年的账本,发觉他们买通丹阳府主虚报真实税收,一年敛财数百万白银。” 不用调取三年,只一年,便足以让本就走向趋势的士族被君王视为眼中钉,更何况如今外有侯君造反,但凡是发生一点造反的风声,就足以令君王草木皆兵,疑心李氏将那些贪的银钱用于作何,是否在招兵秣马? 只要有人泄给君王知晓,李氏必定会抄家。 小岳刚如此作想,青年已将被破坏的栅栏修补好,抬起清隽的面容,脸上似隐带浅笑:“嗯,既然如此,那便先将此事压着。” 说罢,他眉头微攒,露出为难的怜悯,“不过得知会丹阳府主,毕竟此 事也不小,万一有谁走漏的风声可是涉及满门。” 丹阳府主本就受了李氏的贿赂,用不着去特地告知,一旦丹阳府主听闻有谁在传他受了李氏的贿赂,心中必定不安,只怕夜里都会睡不着,全想的是如何不泄密。 倘若此时有心之人,再在其中搅乱浑水,或许李氏用不着被君主追责,便先一步被人弄没了。 小岳点头:“是。” “嗯。”沈听肆抻袍站起身,“去吧。” 得了命令,小岳转身离去。 暮色彻底淡下,被吹得簌簌发颤的竹林隐隐升起一轮清冷的弯月。 谢观怜这一觉睡得难得的安稳,睁眼醒来窗外已经天黑了。 她脸颊边微红,懒懒地撑着手腕起身,靠在床架上清醒睡昏的意识,身上穿的是一件新的僧袍。 也不知是何时换上的,袍摆长得能垂直地逶迤于地上。 谢观怜清醒些后抬手摸了摸头发,发现已经干了,窗外也已经很黑了。 她以为自己只会休憩片刻,可现在醒来这个时辰了,沈听肆却没有将自己唤醒,现在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打量室内只点着一盏微弱的小灯照明。 虽然不知他在何处,她心中还是一暖。 她其实是怕黑的,夜里睡觉若是做了噩梦必须要见光,寻常倒还好。 第39章 唇肿了 他往后退了退靠在门框上,要顾着她不要从身上掉下去,手中提着的食盒不可幸免地落在地上,清汤淌了满地。 她不让他躲开,红唇在他的脸上、颈间,含上结痂的喉结时他情难自禁地上下滚动,托住她臀的手臂明显颤抖。 月光如爿洒在两人耳鬓厮磨的侧脸上,女人纤长瘦骨的手攥住冷灰白的僧袍,指尖如染红丹蔻,坐在他的怀中从上往下辗转哺渡,垂长的黑发在肩上纠缠。 谢观怜悄然掀眼,见他靠在门框上半阖着眸,脖颈上昂呈现出欲态,微急的声息如喘,往日高不可攀的清冷早已散去,此刻如同被拉进了黑暗中,松懒下垂的眼尾洇出一抹湿红。 原来他喜欢被咬喉结。 谢观怜露出浅笑,齿上的力道稍稍加重。 他有些受不住的将她压在门框上,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便吻上她的唇。 “唔……”谢观怜迎上他冰凉的薄唇,还没启唇便被他舔了一下唇。 被他舔的那一下,她只觉得整个腰都酥了。 很舒服,说得粗俗些,像极了书中所写的**高。潮。 他舔得很慢,亦很仔细,唇缝、唇角、唇纹,不疾不徐地舔着,吮吸着,即便很克制,她仍旧能感受到他平静下的狂热。 谢观怜渐渐融化在他异常仔细的舔吻中,眸中蒙上水雾,爽得头皮发麻,浑身颤栗,只能倚在他的怀中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 察觉她似在发抖,沈听肆睁开裹着潮气的眼,凝望她浮起的霪靡神态。 身体沉沦在情慾中,理智却置身事外地冷眼旁观,甚至还半分提示也没有,直接抵开她的牙齿,往里探去。 “啊哈……”谢观怜忍不住踮起脚尖,浑身像是瞬间炸开了。 他吻得没有技巧,但在用力地填充她的口壁,吮着一截小小的粉舌吮吸,偶尔纠缠哺渡。 要命的快。感。 她使不上力气,连骨头缝里都胀胀的,渴求不断攀升,集聚在脑子里好似随时都会炸开。 他和她想的一样,温润是只展示在表面给别人看的。 真正的他,就和那凸出明显的喉结一样,分明浑身都充满疯狂的慾望,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不停地勾引她。 勾引得她明知这样不对,还是要犯错。 阒寂的月夜下,青年高大的身躯完全地罩住门口的女人,一手环着她的腰,将她彻底发软的身躯压在怀中,手指插。进软蓬蓬的雾鬟中,死死地扣住。 两人都近乎饥渴般大口吞噬。 最后谢观怜的唇都发麻得没有知觉了,他都还没有松开,咬得她忍不住伸手推他,唇边溢出不满的呻。吟。 够了……再交吻下去,她明日红肿着唇没法见人了。 可她此刻微弱地推搡,求饶的鼻音,与拒绝丝毫不沾边,软软的,反而勾出他骨子里的暴戾。 有一瞬间,他不想放开她,想要越发用力将其吞噬,让她不堪忍受,真的惶恐地哭出来。 但他的理智自始至终都是冷静的,失控的只是身躯。 所以他克制地松开她红肿的唇,相连的唇舌分离时拉出透明的黏丝,断裂在她的下唇。 他双眼迷乱,下意识低头想要去舔。 谢观怜察觉他又要想再继续,忙不迭地抬起手捂唇,媚眼含嗔地望着他,埋怨他斯文的皮相下藏着不餍足。 沈听肆吻上她的指尖并不遗憾,潮湿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清冷的眼神充满不经意的蛊惑。 她没了力气般瘫在他的怀中,别过头不愿意再继续,坚定地摇头。 因为舌尖被他咬得发麻,她讲出来的话闷闷的:“要肿了。” 话毕还埋怨地盯着他。 他失笑,尚未消散的慾气混在喉咙,听得她心口痒痒的。 “不继续了吗?”他低声问,鼻尖抵在她的脸颊上缓缓地蹭。 谢观怜自然不想再继续的,想到他的方才莫名露出的疯意,又想到再继续下去,她真没法见人了。 她埋在他的肩上无力拒绝:“不继续了。” 沈听肆听着她兴致缺缺的语气,嘴角微扬:“好。” 他抱起浑身无力的女人放在木椅上,转身燃灯。 火光噗呲一声,霎时照亮空荡的厅堂。 谢观怜不适应明亮的光,遂闭了一会儿眼才睁开,入目便是青年眼中上挂着愧色。 他道::“抱歉,方才我没有拿稳,食盒掉在地上了。” 谢观怜望向他手中提着的食盒,暗忖他脾性真好,分明是她刚刚忽然吻他才将食盒打翻的,现在却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实在太好欺负了。 谢观怜摇了摇头,“没事,我也不是很饿。” 刚说完便响起一声饥饿的咕声。 他目光顺而落在她捂住的肚皮上,垂下的眼珠忽然被烛光暗闪出幽光。 谢观怜捂住空荡荡的肚子,微窘地嘴硬道:“我每到夜里就会这样,不是饿了。” 沈听肆再度抬眸,莞尔道:“我原打算给你煮面的,真的不饿吗?。” “煮面?”谢观怜讶然地盯着他,露出怀疑:“你会煮面吗?” 不怪她怀疑,他生得实在贵气,即便是粗布麻衣穿在身上也似绫罗绸缎,颇有几分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神仙之概。 这样的人就适合高坐莲台,受世人尊敬,而不是沾上风雪与俗物。 沈听肆坦然颔首:“自幼在寺中,凡事皆要亲力亲为。” 这么 说他应该不仅会做饭,应当也会别的。 谢观怜好奇地半扬着艳白脸,眼里浮着全心全意地崇拜和仰慕,即便还没有亲眼所言,夸赞之言便已经先从唇边溢出:“悟因真厉害。” 沈听肆莞尔,温声让她在屋内稍等片刻。 但谢观怜不愿独自一人待在这里,硬要随他一同去后厨。 后厨虽然不常来,但里面该有的油盐酱醋一应俱全。 谢观怜从未做过饭,没有自请帮忙,而是乖觉地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眨着剪水秋眸望着他的身影。 青年将袖袍挽起,露出青筋鼓起的手臂,一举一动行云流水。 瞧着是有模有样。 很快一碗简单的葱油面便做好,他亲自端放在在面前。 谢观怜闻见香味,瞬时饥饿口齿生津。 从他手中接过竹箸,她还不忘扬起明艳的眼,笑着夸他:“好香啊。” 他坐在她的身边浅笑道:“尝尝。” 谢观怜自从被请去李府便没吃过东西,早就已经饿了,此时也顾不及维持淑女风度,快速地吃了一口。 刚出锅的面烫得她眼眶盈泪,小声吸气:“好烫。” 他无奈地捧起她楚楚可怜的脸,拇指压在她的唇上,目光专注盯着:“伸出来,我看看有没有烫到。” 谢观怜扑扇浓长的沾泪乌睫,眼神无辜,颤巍巍地伸出一截舌尖给他看。 被亲红的唇,沾露似的舌,宛如开在幽夜的夜香百合吐着猩红的花蕊。 他目光定落在上面久久不曾离开,脸上朦胧着昏黄的灯雾,神色难明。 谢观怜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歪头媚悄地乜斜他,“怎么了?” 话毕她的双眸被他用掌心覆盖,落在唇上的吻像是展翅的蝴蝶,湿软地触及她烫红的舌尖,似触非触地转瞬即逝。 她眼中渐有了水光,随着他离开瞬间瘫软,脸颊已是醉红似霞,竹箸在手上攥得发出摩擦声,连指尖都麻了。 谢观怜此刻头晕目眩,讷讷地望着眼前一脸淡然的青年。 他好似刚才并未做出格之事,从她手中取出竹箸,善和的眉眼低垂,为她将面条上浮着的葱花搅匀。 第一次,她没有勾引他,而他却在主动勾引她。 谢观怜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舌尖似还有被他碰过的触觉,心中越发确定是勾引。 这种若隐若现的暧昧远比两人褪了衣裳,直白地露出身体纠缠更加令她心动。 她越看,心中对他的喜爱便越多几分,也忽然想起不久前,听人说他似乎要回秦河了。 虽然他说只是进宫,但她却知晓,现在沈家主身体不好,随时都有可能会派人来将他召回去。 所以他回秦河这一趟,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还回不回来了。 想到他可能就不回来了,谢观怜眼里忍不住露出可惜。 面的温度适中,沈听肆将竹箸递给她:“应该不烫了。” 谢观怜小声道谢,接过来吃了几口,腹中得了缓解,才扬起脸望着他感叹:“你这般好,我以后可离不开你了。” 她说得半真半假,语气却十分真诚,因为是真的很喜欢他。 他皮相好,脾性好,甚至连身体也很美,若是走了,她可能只能在这寺中孤独了。 沈听肆闻言嘴角微扬,抬起指尖拂过她的眼尾,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你没想与我在一起吗?” 既是他的了,那她此生只能留在他身边的。 青年漆黑的眼珠定落在她的身上,眉目仍旧慈悲,犹如神佛低眉拈花。 许是昏暗跳跃的烛光落在他的身上,弱化了温情,无端多了几分吊诡的艳丽。 谢观怜被看得莫名有些紧张,幽幽地嗔他一眼,道:“怎会,你是知晓的,我从见到你第一眼便心悦你,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接近你。” 她低垂乌黑如鸦羽的眼睫,春黛双蛾嫩,长发垂下一缕在侧颜上,楚楚可怜得我见犹怜。 沈听肆看着她露出可怜的姿态,,指尖松开她的脸颊,长睫轻轻覆下,暗影扫在深邃的鼻窝,温和道歉:“抱歉。” 谢观怜也不知他信没信,顺势抱住他的腰,用脸颊蹭了蹭:“别胡思乱想,我最喜欢你了。” 第40章 我就要离开迦南寺回秦河了…… 用完晚膳,沈听肆将寝居留给她,转身去了外面。 原本谢观怜是想与他睡一张床榻,但他眼神温柔,拒绝得半分余地都没留,她只好将放他去外面。 翌日一早,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穿上昨日他叠放在身边的女子衣裙,出门时发现他早就已经醒来了。 冷冬渐渐随着几日的晴空而淡去,远处的雪也已经消融,山头露出的绿意隐有几分春寒料峭。 青年弯腰正在栅栏边喂养白兔,身似月下折梨的谪仙人。 似察觉到她直白的目光,他抬起清隽如春华面容,放下手中胡萝卜,上前道:“厅堂有温在炉子里的热粥。” 谢观怜穿得并不多,待他走近后将脸颊埋在他的怀里,手自然地伸进他的衣裳中,闷声闷气道:“抱我。” 见她一醒来便像个孩童般要抱,他笑了笑,伸手圈住她的腰身,挡去吹来的冷风。 她强行将人留在院子里抱了许久,手也不老实,在滚烫的腰上皮肤不断地抚摸鼓起的青筋。 至极摸得青年呼吸不稳,眼看已经快要受不住了,她才蓦然松手,脸上扬起狡黠的笑,好奇地盯着他。 听说男人在清晨时最不禁撩拨,稍稍碰一下便会产生慾望。 果然不是假的。 此刻青年垂耷下的眼尾被洇湿,似将慾望克制在眼底,望向她的目光难得有渴望,单手撑在栅栏上的手隐约发颤,像极了被妖女蹂。躏过的佛子。 谢观怜状似没留意到他盯着自己的唇看,转身提裙往厅堂跑去,如绸的长发在晨光下划过金灿灿的暖意。 “悟因,快进来,陪我一起用膳,我不想一个人。” 从里面传来女人半撒娇的嗓音,完全忘记了方才被丢在外面的男人,此刻正在竭力抚平被她挑逗出的慾望。 清晨沈听肆身体给出的反应,让谢观怜从用晚膳至下山心情都很好。 但沈听肆却显得有几分懒恹。 他一直以为她会吻他,可从头到尾除了拥抱和抚慰,她自始至终都很乖觉。 下了山后,谢观怜要重新绕路回迦南寺。 一路上,她都在心中为难地想,自己消失的一夜,既不在李府,也没有回迦南寺,若是旁人问及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回到明德园时,彼时小雾正在收拾屋内的一应物件,见她回来,眼中的泪唰地划过脸颊。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昨日……”小雾眼眶红红地咬着下唇,哽咽着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昨日娘子被人带走,小雾匆忙去找悟因法师,他听闻离去后又一直没消息,也不知结果如何,她从清晨担心到下午才有人传信来说娘子已经没事了。 传信的小岳道,娘子要等到第二日才回来。 小雾兀自在禅院中忐忑等至如今,终于见到娘子平安无事了。 “别哭。”谢观怜神色愧疚弯腰,替她擦拭哭花的脸:“抱歉,是我回来晚了,让小雾担心了。” 小雾卷起袖子擦干眼泪,目光忍不住先左右打量她的身子,担忧地问:“娘子被带去李府,可有受罚?” 谢观怜不愿让她担忧,没将小佛堂发生的事告知她,只柔声安慰道:“没事,只是带我回去祭拜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说罢还提着裙摆旋了一圈让她看。 小雾见她真的无事方破涕为笑。 她刚露出笑,忽又想到什么似地小声道:“娘子,之前我按照你的吩咐,打算先去找悟因法师,随后再去找月娘子,好巧 的是,月娘子也在,而月娘子当时听闻后当即生怒派人下山去了。” “真派人来了?”谢观怜诧异呢喃。 原来小佛堂里来的真是月娘的人,那后面怎会是沈听肆带走的她? 小雾还道:“我还是头次见月娘子黑沉下脸的模样,好生吓人,瞧着月娘子待人确实真心诚意,之前也为暄娘子哭过,不像是坏人。” 谢观怜敛下心思,捏了捏小雾的脸颊,道:“好人坏人也不是从表面来看的,有的人平日看着胆小怯弱得连血都见不得,但会默认身边之人犯下杀虐,自己不动手,你能看得出是好人还是坏人吗?” “啊——”小雾呆呆地眨眼,“娘子意思是月娘子她……” 话还未出口,小雾急忙捂住嘴,转身跑到门头往院子外瞧。 见无人才松口气,转头看见娘子靠在桌沿边,掩着唇也遮不住脸上的笑。 “娘子,你又骗我。”小雾丧长了脸。 谢观怜莞尔弯眼,不再逗小姑娘,让她去找人抬热水去浴房。 小雾方才想起娘子刚回来,忙不迭地出门去找人。 谢观怜转过头,一脸沉思地坐在铜镜前。 此事虽然告一段落,但谢观怜还是没猜到当时在梅林中,想要迷晕她的那个男人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迄今为止再也未曾出现过。 最初她以为是一心想要她陪葬的姚氏,可昨夜姚氏选择买通陈婆来编造虚乌有之事,都没有将男人带出来指认她,所以不可能是姚氏。 谢观怜细眉微颦,不禁怀疑难道真是她疑心过重了? 真的只是普通的见色起意之徒吗? 不过无论是谁,如今她心中高悬之事算是已经落了。 不用再担心去给死人陪葬了。 在房中坐了半会。 “娘子。” 刚去外面让寺中婆子帮忙抬热水的小雾走进来,道:“方才奴婢在外面碰见了月娘子的人,她问你是否回来了。奴婢与她说了,等会子月娘子应该要过来。” 谢观怜颔首:“好,月娘来了,若是我还没有出来,你先让她等等。” “是。”小雾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谢观怜褪去身上的衣裙,揽过铜镜,眺目乜斜后背的伤疤。 红痕周围残留着褐色的药迹。 原来不是做梦,睡着后他真的在给她上药。 谢观怜重新沐浴完再次出来,月娘已坐在木杌上,小雾正在一旁奉茶。 月娘甫一见她出来,忙起身迎来:“怜娘,昨夜无碍罢?我派小红去李府,小红与我说你曾在雁门的旧友来了,你今儿早晨才回来。” 她望向谢观怜的美眸中全是担忧。 谢观怜握着她的手,一道坐在茶案旁,柔声应答:“无事,只是府上的一些杂事罢了,多谢月娘。” 她不说,其实月娘也莫约猜出来了些,尤其是她这几月一直住在明德园,园子里看似都是为夫君纳福之人,可不少寡居新妇其实都只是来此地,为府上求得一块贞节牌坊的。 之前好几位寡妇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被发现,所以才被府上的人悄无声息地接回去,听说还有人回去之后无端一条白绫吊死了。 月娘长吁道:“那便好,昨儿小雾哭红了眼,我还当发生何事了,无事便好。” 谢观怜眸含感激地望着她:“多谢月娘。” 她本就生得美,尤其是那双天生含泪带雾的眸儿定定地看人时,即便是女子也忍不住面红耳赤。 月娘被她看得面上一烫,忍不住垂下头,语嫣柔柔地娇嗔:“你我之间何言感谢,反而倒是生疏了,下次可不能再谢我了。” 声气儿小得和见到陌生人一般,娇嗔都软绵绵的。 谢观怜莞尔:“好。” 知晓了谢观怜已无事了,月娘担忧一夜的心也彻底放下来了,轻叹道:“昨儿我原是与你约好,一起去听悟因法师的开坛论佛法的。” 一旁的小雪见娘子这般悲戚,递过一杯热茶说:“娘子,勿愁,奴婢去打听过了,我们离开后,悟因法师也临时有事,所以交予了另外一位师弟,下次还有机会。” 月娘远山黛眉朦雾,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接过小雪递来的茶,“可惜了,即便不是悟因法师,也是因这次机会也错过了早就约定好的事。” 这话让小雪也无话,遂旋身去小雾那边看她练字。 谢观怜出言安慰月娘:“无碍,日后还有机会。” 月娘摇摇头,面聚幽静的愁:“我就要离开迦南寺回秦河了,也不知你我何时再相见。” 月娘回了秦河不会再千里迢迢来丹阳了,她会做回陈王妃,待到君王驾崩又会随着陈王去往封地。 这一生能见之面,少之又少。 谢观怜闻言面上也有几分别离的悲伤,虽然与月娘的相识才几月之余,但两人在迦南寺却最是要好。 想到日后难以再见,谢观怜心中自然有诸多不舍,不禁微红眼眶。 月娘见状也忍不住眼含泪珠,面上却笑道:“你瞧,其实今儿我来也不是提及别离的,而是想问问怜娘一件事的。” “何事?”谢观怜执帕拭了拭眼角。 月娘望着美人眼珠儿浸湿后,眸中神采渐渐聚拢,越发有眼波流转的风情,咬唇道:“怜娘切莫怪我。” 谢观怜摇头:“月娘且说,我并非小气之人。” 月娘得了这话头,方犹豫地开口道:“怜娘如今正是好年华,又生得这般好,无论嫁没嫁人都是不缺好姻缘的,即便嫁了人,你连夫婿的面都未曾见过,想要再嫁很容易的,我有一义兄在秦河,模样生得好,又是在朝中为官,府宅干净,所以我是想与怜娘牵红线的。” 月娘一口气说完,眼眸明亮地盯着谢观怜。 她是真舍不得谢观怜,想要她也去秦河,所以才特地想出这一计,只要怜娘同意再嫁,那义兄由她去说,此事自然就成了。 “怜娘可愿意?日后你我在秦河又能时常相见了,还能以姐妹相称。”月娘眼含期待地望着她。 第41章 无师自通的男人 金灿灿的暮色落在金黄的竹叶上,像是渡上的一层佛光。 早出晚归的青年终于携着寒意,不疾不徐的从桥上行下来。 守在门口的小岳见到他,迎上去道:“郎君,那两人奴已经打发走了,估计这会子恰好与山下,那些还没有走的官差碰上面了。” 沈听肆微扬秀似远山的眉骨,低着头整着广袖,听不出兴味地‘嗯’了声。 小岳跟在他的身边。 他隔了片刻,忽而问起:“她来了吗?” 小岳点头:“回郎君,怜娘子在里面等您很久了。” 话音甫一落,行在前方的青年步履骤停,神色温柔回首:“何时来的?” 小岳斟酌道:“那两人刚走不久。” 沈听肆捻着指尖的佛珠,面上的温情随夕阳垂下,也渐渐多了几分冷淡的暗色。 小岳看不出郎君心中在想什么,不敢再多说什么。 外面黄昏灿烂,屋内的女人似乎等了很久,此刻正斜躺在榻沿边,身上的绫罗软绸的裙裾散如淡紫的烟雾。 沈听肆推门进来时放慢步伐。 他看了眼榻上睡得香甜的女人,从柜中拿出僧袍转身又出了屋。 待到换洗风尘后再次回来,谢观怜已经醒了。 她眼含迷蒙地望着刚进来的青年,白净的脸颊带着睡出的红痕,眼尾通红得似哭过。 而他立在不远处,身后昏暗的暮色使他脸上的神情难以琢磨。 谢观怜醒觉半晌才从榻上下来,上前抱住他将脸颊埋进去,深深地呼吸他身上旖旎的檀香:“你何时回来的?” 沈听肆将手中提着的热茶放在一旁,温声道:“刚回来没多久。” “哦。”女人小声地回应了一声。 隔了好久,她的意识终于清醒了,松开他扬起明亮眼打量他。 模样温良慈悲的青年五官生得极好,鼻尖薄近透白,垂眸看人时总给人一种淡漠得如神坛上受香火的玉面观音,透出几分娴静之姿。 不过她想不通,为何好端端的,李府会忽然出事。 不会是他做的吧? 他眸含惑意地盯着她,目色如墨珠般漆黑,透出的怜悯更甚于以往。 谢观怜刚升起的怀疑,在他眉眼温柔地望向自己时又荡然无存。 怎么可能是他做的,她于他,远没有重要到能使他做这种事。 况且,他是慈悲的佛子,自幼授的是慈悲渡人,大约只是巧合罢了。 谢观怜拉着他的手往一旁走,让他坐下。 他如常照做,伸手抚摸她睡乱的雾鬓,“怎么了?” 谢观怜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跪坐于簟的膝上,仰起白净的脸庞望着他摇头:“无事,就是在想,月娘何时启程?” 沈听肆垂眸,屈指拂过她恬静的眉眼,“第一声钟鼓。” “这般早。”谢观怜眨了眨眼,面上露出几分不舍。 他凝着她不舍的神情,温声问道:“想要去秦河吗?我可以带你去。” 谢观怜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 她可不想去秦河,万一不慎遇见故人,往事便也难隐瞒。 但她脸上适时地微动出眷恋与不,抱住他的腰闷声道:“我这身份不好去秦河,就不去了。” 而且她与他算来只是露水情缘,即便她再喜欢,都达不到让她跟随他去秦河的地步。 她不愿去,沈听肆也没有再说什么,勾起她落在手臂上的长发卷在指尖。 周围霎时变得空寂,窗边的有一束残留的余晖随着晃动的竹叶婆娑摇晃,隐约有昏黄的暧昧在流转。 谢观怜闻见他身上清冽的檀香,旖旎得似窗边的残光,也被他指尖勾住长发瘙痒得身躯发软。 想起昨夜他答应的话,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好闻的檀香,轻声呢喃:“你是不是刚刚沐浴过?” 他垂下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然后轻轻地‘嗯’了声。 谢观怜抬头望着他,指尖忽然从后面勾住他的腰带,眼珠子似汪着盈盈的水,如同媚人的水妖:“洗这般干净,是不是想做什么?” 她对于他表达的慾望一向直白,即便是最初不相熟时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充满着露骨的渴望。 若是在此前,他早已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可现在却敛着长睫,任由晦暗的影矜持地洒在深邃的眼睑上,而勾住她长发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是想。 从她离去后,他眼前时不时会浮起她的面容,妩媚的,霪柔的,魅惑的,不同形态的女人如同鬼魅般形影不离。 甚至如今他连夜里的梦,也全是她。 梦见她被他死死扣住的手腕挣扎,香汗淋漓,喘吁如吟。 沈听肆被遮住的茶黑眼眸浮起迷离,姿态端方地跪坐在簟上,任由女人细长如玉手从后面绕至前方。 他仿若未闻般一动不动,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是渴望,还是拒绝,倒是颧骨先洇出艳色的潮红。 谢观怜听见他克制的呼吸,目光落在被撑起的僧袍上,红唇微翘。 明知道她在这里,却选择先去沐浴换衣,连最后的借口都替她避开了,甚至她都还没有做出什么,只是问了一句想不想,便已经动情得这般。 真不知道他这般敏感,之前是怎么熬过这二十几年的。 她压下扬起的嘴角,蓦然起身将人压倒在簟上,毫无顾忌地坐在他的腰上,居高临下地睨视他玉瓷般清淡的神色。 他静默的与她对视,手自然地扶稳她的腰身。 谢观怜抬手取下束发的白绸,弯腰覆在他的眼上,咬耳轻声道:“佛子的眼太圣洁了,我这种凡人总是会有亵渎神明的负罪感,所以我能不能遮住你上半张脸?” 青年因她气息拂过耳畔而喉结轻滚,被遮住的眼尾乍泄出湿绯。 虽不知她又要作何,但要求并不过分,所以他并未出言阻止,配合她的抬起头让她将白绸的束缚在脑后。 因为双眸被遮住,看所以听觉和嗅觉便越发清晰。 他听见她窸窣的脱衣声,柔软的绸缎落宛如英华散在身边,她还俯下了身,轻柔地吻如羽毛 般先是落在喉结上。 和之前,她独特的癖好从不掩盖,喜欢含着喉结随着滚动缓慢吞吐。 “你这儿都这样了,比我的双手腕骨都要大,以前是怎么忍下来的?”她咬着失控的喉结,忽然好奇地问他。 沈听肆蹙眉忍受涌来的快。感,蓦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似乎要将手腕捏碎。 缓和微促的凌乱喘息后,他摇头:“没有过,没忍。” “骗人。”谢观怜用力咬了一下。 一瞬间,他情难自禁地抬起脖颈,紧绷在冷白皮下的青筋都透出色慾之气,被遮挡在绸缎下的瞳孔涣散成雾。 谢观怜眼看着他耳畔的绯红,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起不断起伏的胸膛。 她顺着粉痕仔细地吻,嗔言似撒娇:“怎么可能会没忍,但凡是正常男人都会有做梦开荤时,我才不信你没有。” 她可不会信,况且在她说完这句话,青年不仅身体动情得越发明显,也默声没有反驳。 沈听肆没有反驳她的话。 佛修禁欲、戒色,无所有处天,所以他一向对性慾单薄,在此之前确实未曾有过,梦中住的是嗜血的佛陀,慈悲的观音。 但自从遇见她后,从此以后便开始频繁地梦见她。 他在初时不知梦中的自己与她是在作何,后来才明白,原来梦中的纠缠全是性慾。 换言之,他纵容自己在梦中亵渎过她数次,血腥又恶心,所以当时他才会误以为是杀慾。 “你是不是骗我。”谢观怜还在逗他。 “嗯。”他被遮住的眼睫颤抖,下半张脸呈现些许虚无缥缈的透白,而应下了她说的事实,他攥住她手腕的右手开始失控地颤栗。 谢观怜诧异他竟然应下了,同时心中好奇,他第一次梦中的人会是谁? 她原是想问一问,但转念一想,何必多问这一句? 万一是旁人,是壁画上的神女入了他的梦,她还得做出与这些人吃味儿的姿态来。 谢观怜没再开口问他,专注的又顺而往上,吻住他的唇。 他亦松开手,掌心压在她的后颈,抬着下颌去迎她的吻。 谢观怜趴在他紧绷的身上,莲压金刚杵,用自己喜欢的方式。 很快那杵便被润得水光潮湿。 女人的身子娇嫩,还极其敏感,仅是这般边沿的蹭弄,那种又热又滑的快意便涌上背脊。 他咬住她的下唇,从喉咙溢出低沉地呻。吟。 她娇媚的声线软绵地变得越发柔,尖尖的,香腮透赤,鼻音嗡嗡得如同哭了。 两厢厮磨,窗外的余晖早已经彻底落了,漆黑的寝居室内女人眼角坠泪,无力地趴在青年的身上嗓音都沙哑了。 被蒙住半张脸的青年面色绯红,臂弯勾住她弯曲的双膝,缠吻她的唇舌,时轻时重地研磨,每一下都疯狂往里贴近,好几次险些令她想要从他身上下去。 “这里不可。”她忽然双足蹬在毛绒毯上,膝盖骤然收紧,尖声拒绝。 不行,很不匹配! “为何不能?”沈听肆眼底洇着迷离的湿雾,早已被折磨得丢了冷静。 察觉一碰上此处,她的反应异常强烈,他翻身将她圈在怀中,失控地抵在软隙上一寸寸往下陷。 这里…… 就是此处。 由她掌控时,她曾好几次都擦肩而过,但每一次都能令他头皮发麻,心中涌上强烈的暴戾之情。 谢观怜远远低估了男人无师自通的能力。 第42章 兄长腰上的香囊有些特殊…… 谢观怜因撕裂的疼痛,而眼眶含着可怜的水光:“快出去,出去,我会死的。” 慌忙之下,她的双手扣住他绷紧得肌肉鼓囊的臂膀,指甲死死地扣住,疯狂扭动着想将他挤出去。 此时此刻,深陷情慾中的青年听见女人真情实意地哭喊,理智如同一根细长的针横穿过脑海,从失控中逐渐清醒,克制地停下。 他垂眸望向身下的女人,平日总是带笑的眼瞳中全是害怕,连鼻尖都哭红了,散下的云鬓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 她原本绯红的脸变得雪白,好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是了。 她的身体如此小,如此狭窄,被他贸然伤害,是应该痛苦和惶恐的。 沈听肆忍着渴望往后退。 谢观怜只觉得腹上一热,还没有反应过来,青年高大的身躯轰然压来,随后又如遇寒般不停地颤抖。 “怜娘。”他滚烫的脸庞埋在她香汗淋漓的肩颈上,压抑的呼吸带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腔,似比她都难受至极。 没进去。 谢观怜高悬的心庆幸地落下,紧绷的消瘦肩膀泄力般松懈。 倒也并非是不愿,而是她之前看过了,他那般的尺寸,若是在没技巧的前提下贸然闯入,她多半会被撕裂的。 与其冒着受伤的风险,她觉得由自己掌控节奏,就在外面便足够了,亦不必担忧有怀孕之风险。 如果不慎怀孕了,打胎也很伤身。 谢观怜体会过食髓知味的快。感又受了惊吓,此刻她想讲话的慾望并不浓,抱着青年发抖的肩胛,懒洋洋地抚摸他的后背。 黑暗的暧昧随着两人的呼吸,慢慢蔓延进一丝冷意。 良久后。 他凌乱的气息平静后起身点上灯,替她披上厚软的外裳,低声问:“刚刚有伤到吗?” 谢观怜看他的眼神略含埋怨的嗔意:“没有,就是有点疼。” 想到刚才他压着她的手,掐着腰强行挤进去半个头,那种异物入侵的撕裂感,她仍心有余悸。 今日意外的尝试,越发让她坚信此前所想。 沈听肆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柔捏上面的红痕:“抱歉。” 当时乃本能的反应,所以他并不知那处是不能去的。 谢观怜脸上的露出幽幽的可怜,手指在他的后腰轻点,嘴上吐出委屈之言:“以后不能再这般,好疼的。” 能不疼,她自然是不愿意疼的。 沈听肆听闻她提及方才之事,语气中仍有恐惧的颤意,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没说话。 两人在昏暗的灯下相拥,直至最后的暖意也随之散去。 谢观怜身上只披了件外裳,里面的什么也没穿,哪怕被他滚烫的身子紧箍,也还是被冻得忍不住瑟瑟发抖。 “好冷啊。”她轻声呢喃,往他怀里钻。 沈听肆将她从凌乱的簟上横抱起她,转身放在榻上用锦被裹住。 先随手披上第一件外裳,遂又将她连着被褥一道抱起来,踏着霜寒出门,往后面的汤池走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汤池边放着一盏被罩住的灯,冷月高悬枝梢,朦胧的月光如蝉翼般洒下银色的光辉于水面,池中的雾气弥漫。 谢观怜眉心舒展,舒服地倚在水中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神色淡淡地屈膝单跪于被雾打湿的青石板上,雾气下垂着密睫的姿态显出几分难以接近的佛性,动作温和的用水清洗她身上残留的旖旎檀香,灰白的僧袍下摆一半都逶迤入水中。 从在房中拒绝他之后,他虽然看似神色如常,但身上一直萦绕着黯淡的失落。 毕竟是骗他的,心中不免有愧。 她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上他的薄唇,带着点讨好的腻柔:“怎么不笑了?” 沈听肆抬眸凝向她,抬起湿润的手扣住她的后颈,阖眸吻得更深。 若不是因为实在太冷了,谢观怜很想将他从上面拉进池中。 腻了几息,他吻得越发深,好似要将她的整个唇都吞下去,她才忍不住伸手推开他。 两人皆气喘吁吁地喘。息。 “怜娘,你与陈王妃交好,她要离开,你可有想过要一起去秦河?”他转过泛着迷离的脸,墨黑的瞳珠没有定下时给人一种黑到鬼气森森的错觉。 谢观怜往水下沉了一寸,摇摇头:“我如今的身份不好去。” 先不谈她乃丧夫的寡妇,况且她委实不愿离开寺庙,毕竟一旦她离开了寺庙,届时再想要回来将会难得多。 “身份……”他轻声呢喃:“原是因为身份。” “什么?”谢观怜没听懂他说的话。 “无事。”他微微一笑,将她从池中抱出 来,单手提上灯盏,踏着清辉往住所而去。 谢观怜疑惑眨眼,望着他莫名噙笑的脸。 像是困扰许久之事,这一刻终于顿悟了。 谢观怜不禁敛目沉思,方才她说过点化之言吗? 似乎没有。 …… 夜里迦南寺起了狂风,第二日倒是难得的晴天。 今日晨钟敲响,因月娘要离开迦南寺回秦河,翌日一早,谢观怜起得很早前去送她。 月娘眼含泪地拉着她的手许久,才依依不舍被小雪扶上马车。 “怜娘,若是你要来秦河,一定要找我。”月娘的眼都哭红了,不准许车夫赶路。 谢观怜站在马车边,眼眶亦有些泛红地颔了颔首。 而两人皆很清楚,秦河距之千里,若无缘故,谢观怜此生应不会踏入秦河。 “娘子,时辰不早了,殿下吩咐要娘子尽快赶到。”小雪在身边劝道。 月娘最后对谢观怜哽声道:“若是……你不来秦河,也记得与我多写信,勿要与我断了联系。” 谢观怜执着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我一定会的。” 如此,月娘得了承诺才放下马车帘子,不再往下看,吩咐车夫赶路。 晨雾被破光,远山升起一轮鲜红的金乌,马车踏着金黄的光渐渐行远。 小雾站在谢观怜身边,见她望着远去许久的马车沉默,忍不住开口劝道:“娘子我们回去罢。” 谢观怜拢了拢鬓边的被风吹乱的碎发,收回视线,低落地颔首:“嗯。” 在两人往回走路上,恰好碰上明德园的几位夫人正好相聚在一起闲聊。 那几人见到谢观怜便止住话头,转而聊旁的话。 “听说没有,秦河沈二公在去岁时,刚认回去那郎君不是与人定亲了嘛,不久前我听说又退婚了,说是那郎君一心向佛,不肯娶妻,女方亦不想嫁,这门亲事就这般作罢了。” “那可惜了……” 几位夫人面上都露出可惜。 谢观怜路过她们,想起隐约听见的几个词,心如明镜她们之前在议论何事。 左右离不过她克死了夫婿,然后又将婆家克得满门入狱。 待走出小道,小雾不悦地噘嘴:“娘子,我刚刚听见了,她们根本就不是在说什么沈氏刚认回来的那个郎君,分明是在说娘子的坏话。” 谢观怜摸了摸小雾头,淡淡摇首:“让她们说罢,反正我们也堵住她们的嘴,只要不当着我面说便是。” 嘴生在别人身上,她即便是能上前捂住她们的嘴,她们还是一样会说,又不能将其都毒哑,所以只要不当面议论令她感到不适,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人说什么。 小雾泄气地垂下头。 谢观怜见她情绪低落,轻捏着她的脸颊转言:“你听见她们方才在说沈二爷,刚认回来的那个郎君了吗?” 小雾乖乖地点头:“听见了。” 这沈氏这些年也不知是怎的了,本就人丁稀薄,前有沈公嫡子自幼被弃在佛寺中,后有沈二公刚认回来的儿子亦是一心向佛。 谢观怜轻叹:“听说是从雁门找到的,不知道我们认不认识。” 小雾暗忖一想,以前娘子经常去佛寺,虽和那些僧人不似与悟因法师这般接触,但还是结识了几位面容俊秀的僧人,里面似乎还有好几位僧人游历在外。 说不定这位郎君还真的和娘子认识。 小雾越想越觉着有可能,蓦然重重点头道:“娘子,说不定咱们真认识。” 话音一落,她便被娘子捏着脸笑了。 谢观怜不过是随口一说,世上哪能有这么多僧人给她认识的。 迄今为止,她遇见最好的僧人,当属沈听肆了。 这般想着,她似乎真有几分想他了。 谢观怜心思微动,但转念又想到,他昨日说今日有客人便就作罢了。 她轻叹着回了明德园。 而另外一边。 此前一直在查的岩王遗孤,近日终于有了些线索,小岳得到消息后即刻带给郎君。 沈听肆今日没有去山下,而是在舍屋中摆弄一应物件。 大雪消融后隐有春意,院中露出来的湿润地面被种上了几支梅苗,不仅如此,连厅堂都摆了几瓶印花高颈玉瓶。 原本清冷空旷的舍院,忽然就多了几分热闹的活人气。 小岳进来时还觉别扭。 跟着郎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热闹得如此诡异的场景。 一切都只是因为,怜娘子之前说这里太冷清了,今儿郎君便在院中摆弄这些树枝。 此时此刻,青年正屈膝跪坐在蒲垫上,袖袍半挽至手腕,露出的玉色佛珠与透出皮肤的青筋相衬得秀美,修长的手指中缠着嫩梅。 “郎君,之前去雁门的线人来报,找到岩王遗孤的消息了。” 青年闻声淡淡‘嗯’了声,头都没抬。 小岳恭敬道:“回郎君,曾利的话果真是假的,岩王遗孤是位郎君,而并非是女郎,且那位小郎君早就死了。” 第43章 咬住纤细的带子 昨日送走了月娘,今日谢观怜心中空落无趣。 用完午膳后便去找沈听肆,还没走上山恰好碰上小岳。 小岳见她双眼一亮,上前揖礼:“怜娘子,奴正要去找您呢。” 因昨儿下半日下过缠绵细雨,谢观怜穿了身素紫绫罗衫裙,领口与袖口系着纯白绒毛,衬得脸庞白皙,连讲话也轻柔似水:“他没在山上吗?” 小岳听得心酥了半边,遂又急忙在心中默念数遍‘怜娘子是郎君的’才红着脸道:“郎君刚才与奴分开,现在在罗汉塔会见空余法师,所以郎君先让奴来请娘子也去一趟。” 沈听肆要见空余法师,为何让小岳来找她? 谢观怜黛眉微蹙,先打听问道:“不知要我去作何?” 小岳摇头道:“奴也不知,郎君只说是空余法师要见娘子。” 空余法师找她作何? 莫不是与他之间的事被空余法师发现了,先缉拿他诘问,然后再找她? 谢观怜心跳一滞,有瞬间颇有些慌乱,但很快见眼前的小岳面容带笑,不像是私情被人发现的模样。 她眼尾低垂,犹豫要不要去罗汉塔。 虽然她与空余法师没见过几面,但沈听肆却是自幼在空余法师身边长大的,这也致使她每每见到空余法师便很心虚。 现在过去,万一…… 她在心中乱想一番,最后还是随小岳过去了。 空余法师腿脚不便,没有住在禅院,而是常年住在罗汉塔中,方便出门打坐念经。 谢观怜来时,发现今儿罗汉塔里没有僧人,像是专门为了她,而将其余僧人遣散。 偌大的佛塔很空荡,罗汉佛们眉目慈悲,居高临下地睥睨众生,而台上屈膝跪坐的老法师佝偻身子,手持木鱼,袈裟上的金线似隐约折射着佛光,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之情。 而他对面的青年指尖轻拈佛珠,长腿盘坐,面如冠玉,周身透出温泽世人的清雅。 小和尚将谢观怜带进来便退了出去。 谢观怜局促地屈身跪坐在蒲垫上,双手搭于膝上,姿势乖巧地垂着头。 空余法师掀开浑浊的眼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女郎身上,面上露出回忆往事的空。 他与岩王自幼一起长大,只是后来他坠入空门,而岩王却选择争夺王位,最后不仅败了,连唯一的子嗣也被人偷盗走,至今才有消息。 空余想到岩王弥留之际,口中还神志不清地念叨尚未见过的孩子,看向谢观怜的眼神越发柔和。 “孩子过来些。”他开口传唤。 听闻法师如此慈祥的传唤,谢观怜讶然地抬起头。 老法师神情悲悯,空寂的眸中似有因情绪波动出的水光。 而他身边的青年也侧首,眉眼含柔地望着她,两道如出一辙的视线落在身上很是古怪。 虽然不解其意,谢观怜还是起身,上前跪坐在空余法师的面前。 空余凝着她的脸,企图从中找故人的影子,问道:“谢檀越今年多大了?” 谢观怜如实道:“年方二十。” 空余捻指算,颔首道:“是也,你不知道自己年岁,理应该按照谢氏赐予的。” 什么她不知? 谢观怜 听得云里雾里,启唇正欲问,空余缓缓开口将她打断。 “孩子,可否唤我一句叔伯吗?” 叔……叔伯? 谢观怜怔愣,下意识看向一旁事不关己,唇边噙笑的青年。 空余法师让她这般叫,难道是因为他真的坦白了,甚至空余法师还同意了。 但是……如何就能同意呢? 谢观怜心中微弱的情意霎如遇上了苍茫的大雪,被覆在皑皑白雪下,称呼压在喉咙如何都出不来,脑中此时一片空白。 空余见眼前的女郎露出复杂之色,心中顿感失落,面上仍笑道:“抱歉,只是檀越有几分故人之女的相貌,僧无意冒犯。” 原是如此。 谢观怜闻言松口气,面上重新拾笑,双手合十道:“无碍,能有几分像法师的故人,是怜娘的福气。” 未了,她顿了顿,干巴地唤了一声:“叔伯。” 空余闻声苍老的面上露出几分神采,将怀中的用藏青绸缎裹着的木匣,递至她的手中:“世间缘难得,此物赠送与檀越。” 谢观怜没想到唤一句还能拿礼,忙不迭推拒。 空余却坚持送予她:“并非贵重之物,只是一串珠子。” 谢观怜推拒不得,最后只得一脸愧疚地收下。 见她收下,空余阖眸念经。 事发突然,谢观怜随着沈听肆一起出来后,都还有几分恍惚的茫然。 两人往无人的小道走了几步。 谢观怜忽而侧首看向他,问道:“听小岳说,你不日要回秦河了对吗?” “嗯。”沈听肆颔首,望向她的目光很温柔。 真要走了。 谢观怜垂着头看鞋上轻晃的珍珠,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格格青石板,轻声问:“何时出发?” 沈听肆默了片刻,蹙眉道:“明日。” 信传得急,他需得尽快回去,或许才能见上一面沈家主,明日已是最迟。 “这般快?”谢观怜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中划过诧异,但想到许是沈家主大限将至,他需得提前回秦河料理。 她惊讶后,温顺地敛目道:“那一路顺风。” 话音一落,青年掌心的佛珠发出刺耳的声音,又蓦然止住。 沈听肆面上却仍如常般平静,漆黑的眼瞳定落在她的身上,没说话。 谢观怜想了想,又将手中的东西还给他:“这个给你。” 青年并未接过,眉骨微扬,含笑与她对视:“何意?” 他目光中笑像是用尺丈量过,淡得看似含有暖意,实则细看便会发现无一丝笑意。 谢观怜解释道:“空余法师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担忧持不住,先放在你这里。” 其实她是害怕空余法师早就发现她与沈听肆的关系,这串珠子是给她的见面礼。 她的确是喜欢沈听肆,可这种喜欢犹如喜欢一幅画,一件漂亮的玉簪、衫裙是一样的,太淡薄了。 她喜欢的只是眼前的一切,是悟因,是慈悲为怀的佛子,而不是日后的沈家主,沈听肆。 有相识,便有分离,此乃人生常态,她不想再将自己拘泥于其中,也不想让分离有不舍与悲情。 所以谢观怜已将话说得很委婉了。 沈听肆却只是凝视她半晌,从她手中接过木匣子,在她的目光下将其打开。 里面是一串雪白的玉珠子,侧面刻着暗色的经文。 他敛目,温柔执起她的手,将木匣中的珠子一点点缠绕在她的手腕上,低声道:“此乃师傅送予你的,我无权拿在手中。” 雪白的珠子像是白色的铃兰花,在女人白皙的腕上恰到好处的漂亮。 他眼含欣赏地打量两眼,掀眸浅笑:“很好看,晚上戴着来见我。” 谢观怜盯着手腕上的珠子,没再坚持取下来,抬头对他弯眸璀璨一笑。 因明日走得急,沈听肆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去忙,谢观怜体贴,并未像往常那般缠着他:“你快去忙罢,晚上我来找你。” 青年眼含歉意,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 谢观怜下意识推开他,转头打量周围。 好在这条道路向来人少,现在没有人。 即便如此,她还是被他大胆的行为吓到了,以往清冷自持的青年,在还没有脱去身上那件僧袍,竟然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 她只顾着探看周围,并未发现被推开的青年嘴角的弧度落下一层,眸中没有笑意,也不算冷淡,明显是不高兴她逃避般的行径。 “我走了。”他瞳仁不动地凝着她道。 谢观怜因他方才忽然的亲近,脸颊还在发烫,点了点头,没有发现他眼中的深意,善解人意道:“好,快去吧,我今日也正巧有事。” 她说罢,原是想等他先走,可见他立在面前,并未有先走之意。 以为他是要等自己走,谢观怜便转身离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过。 直到她轻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沈听肆脸上的浅笑彻底消散,思虑凝结于冷淡的眸中。 她今日很古怪,从进罗汉塔的第一眼,他便发觉她似有不对之处,尤其方才说完他暂时要去回一趟秦河,便更古怪了。 若是寻常他说要去何处,她那双眸子中会流露出不舍,会无论场合地抱他,会踮脚勾住他的脖颈索吻,会说今夜等她…… 然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做,甚至连离开也头也未曾回过。 是因为因为忽然成为“岩王遗孤”吗? 可她并不知自己现如今成了岩王遗孤,那为何还会这般反常? 沈听肆垂下乌睫,指尖拂过轻跳的眼皮,回忆她从头至尾的所有神态,以及每一句,逐字拆卸理解。 明明她每句话都无差错,可他还是无端有种握住了风,而那阵风还在从指缝中流逝。 他心中浮起难言的躁意,甚至产生想要杀了她的慾望。 此次离开,短则几日、多则数月。 而日后像此次这样的事,或许还会发生更多这样,他每每都得要与她分开,而她本性是如此的放荡,万一分离时与旁人胎珠暗结呢? 就像沈月白所言的,等他走了,她或许也会被其他人勾搭走,或者是不甘寂寞,和旁人行欢解闷。 白云蒸腾,熙熙攘攘的树叶在金灿灿的冷阳下,摇晃出张牙舞爪的阴冷。 青年立在原地,血色褪去的惨白脸上划过一丝顿悟,唇角缓缓扬起温柔地浅笑。 第44章 她的莲花 青年呼吸炙热地喷洒在泛粉的肌肤上,谢观怜敏感地一颤,从涣散的意识中抽出一丝理智。 她垂眸看着他咬住娇嫩肌肤,将其濡湿后便松开了口。 他坐起身,目光温软地丈量她露出肌肤,伸出冷凉的手指覆在因被含咬而肿立之上。 晕红娇艳欲滴得似插。在高颈花瓶中,自然而垂落下的花骨朵儿,仿佛稍稍用力碾压,便会流得满手馥郁的花汁。 美得过盛,他如何看都极其喜爱。 那旁人呢? “啊——” 谢观怜因他忽然捻起拉长的力道,从唇边失控地溢出呻。吟。 他蓦然回神,手指松开,俯首安抚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抱歉,疼了吗?” 倒也不是疼,而是他捻在指上的行径过于色。气,还有说不出的酸胀。 谢观怜渴望地挺着胸脯在他身上蹭,半眯着含雾的眸儿,娇声轻喘着摇头:“不疼,怎么忽然停了?” 沈听肆掀开湿润的黑眸,手指点在刚才捻过的位置,望着她轻声问:“怜娘,我想在这里,给你留一朵花可以吗?” 一朵与他侧腰一模样的莲花。 如此从今以后,她才会只属于他,作为交换,她亦可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甚至是破坏。 他似看见她肆无忌惮地弄坏他的身体,深邃的五官昳丽出病态的疯狂,却被天生的温慈压得只泄出一抹嫣红,从眼尾晕开于下眼至。 谢观怜没听懂他此话乃何意,以为是问能不能吻出红痕。 她毫无防备地颔首应下:“好。” 得到她的亲口同意,他将她从膝盖捞起,横抱起身,转而疾步如风地出了书房。 卧室中的檀香更浓。 谢观怜甫一进来便闻见了旖旎过浓的檀香,心口紊乱震动得她头发晕,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待到她躺在榻上悠悠地掀开眼时,坐在身边的青年咬着一支细长的狼毫笔,眉眼愉悦地执着一把小刀。 他在她的视线下,浅笑晏晏地刺破掌心。 一滴血先是落在她的眼角。 温凉,血腥。 谢观怜茫然地眨眼将那滴血泪抖落,血珠沿着脸颊滑落至鬓角,不知他为何忽然要用刀刺破掌心。 直到胸口被毛笔瘙得痒痒的,她回过神蓦然垂睫,看见他神情专注地俯首。 他用那只毛笔沾着掌心的血作墨,在她白腻而丰腴的软肉上,仔细地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你……在做什么?” 谢观怜躺在床榻上不敢乱动,双手紧张地攥着垫在身下的素灰色褥子,脑子被眼前的情形弄得极为混乱。 她不知他说的留花,原是指在身上画。 毛笔每每拂过娇嫩的肌肤,带起的酥麻痒意倒是其次,重要的乃是,他在以血为墨。 无论是谁身上沾了活人的鲜血,应该都会忍不住在胃里泛起恶心,她也一样极其不自然。 偏生他仿若未闻,腔调愉悦含笑:“在给怜娘留一朵莲花,待我走后,让它替我陪着你。” 说罢,他将最后一笔勾勒完,忽而又从身旁拿出一张浸染药水的四方白布,动作轻柔地盖在画好的莲花上。 谢观怜想扯掉那块白布。 他伸手按住她乱动的手臂,低声哄道:“别乱动,不然会痛的。” 那瞬间,谢观怜感觉胸口仿佛被火舌在舔舐,灼烧皮肤的痛感令她不适地蹙眉, “这是什么,好痛。”她忍不住咬住下唇,身体开始发抖。 沈听肆俯身吻住她哆嗦的唇,怜悯而又珍惜地安抚她:“别怕,只是留痕的药水,不会受伤的,就痛一会便好了。” 用药水将血渗进肌肤的确是会疼,可比用刀一点点雕刻出来要轻松得多,不用修养,几刻钟缓过去便能留下擦不掉的痕迹。 他的吻充满了怜惜,察觉到她因恼怒而用力咬他的舌尖,似想要将同等的疼痛也传与他。 “怜娘真乖,等下也在我身上留下痕迹好不好,什么地方都可以……”他的吻愈发温柔,紧贴的唇却在兴奋地颤栗。 互相刻上对方赐予的痕迹,直到死都消除不掉。 若有来生,无论她投身何处,他都能一眼认出,这是他的怜娘。 终于等到胸口上的灼烧感淡去,谢观怜急忙伸手推开身上的男人,直径掀开覆盖在胸口上的湿布。 那朵用血画出的莲花颜色鲜艳,似从身体里天然长出来的。 她低着头,用手想试着擦拭掉身上的莲花,没有留意到被推开的青年跌坐在脚榻上,弯着湿红的眼尾,唇边噙着浅笑。 他墨黑的瞳孔一动不动,盯着她被搓红的胸口。 那朵莲花并不大,可覆盖的位置却极为晦涩,而那翘起的晕红,则似另外一朵尚未开放的莲花苞。 很漂亮。 他看着看着,痴迷缓缓爬上眼珠。 谢观怜擦拭了许久都不见有一丝掉色,反而越擦越红艳。 她抬头原是想要埋怨他,可撞进青年痴迷的神色中,心跳猝不及防的一坠,那股恼意瞬间就散去了。 谁让他生得这般好,甚至连根根分明的眼睫,都漂亮得令她产生喜欢之情。 反正已经弄不掉了,说什么也没用。 谢观怜咬住红唇,抬手将落在肩上的衣裳披起,秉着不吃亏的念头对他道:“我也要在你身上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含笑颔首:“好。” 谢观怜忽视他满眼压抑不住的期待,目光在他身上四处环视。 青年颧骨上绯红得不正常,为了她方便打量就跪坐在脚榻边,仰着秀隽的下颌。 像是摆放在眼前供人欣赏、挑选的漂亮物件儿,任由她打量。 谢观怜在他身上看了许久,最后无奈地发现,她根本不舍得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什么痕迹,多一笔都怕毁了原本的美。 她兜兜转转只将目光落在他的耳垂上,问道:“有针吗?” 他摇首:“没有。” 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稍等。” 他起身拾步至不远处。 谢观怜看着他停下的位置,周围摆有不少看起来尖锐又危险的武器。 他从屉中拿出细长的尖锐物,回到她的面前递过去道:“有袖针。” 谢观怜接过细长的针打量一番,遂放弃了心中想法,轻叹地望着他:“算了,不弄了。” “为何?”他眼含不解的与她对视。 谢观怜如实道:“我原是想给你扎耳洞的,但想了想,你的身份似乎不适合,所以便算了。” 没有男子会有耳洞,况且他日后还是沈氏的家主,被人发现了耳洞,难免会被人耻笑。 “那我身上,还有你想要的地方吗?”沈听肆问。 谢观怜如实道:“没有。” 他默了。 几息间,他缓慢地坐在她的身边,侧首将透白的耳畔对着她,温声道:“那就留在这里。” 谢观怜摇了摇头,拒绝他:“真的不用了,其实你的这朵莲花很漂亮。” 他眼眸乜斜,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温柔道:“不用担心,在王庭,亦很多僧人会穿耳洞、戴耳珰,即便我不戴,如此的小洞哪怕被人发觉,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他实在坚持,谢观怜勉强被说服,拿起袖针在他一旁的灯烛上烧红。 谢观怜端起他的脸,打算穿洞前紧张得掌心发汗。 他都不担忧她或许会手抖,若是不慎将烧红的针碰在身上,恐怕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疤。 “别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浮起几分温柔地蛊惑,“留下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谢观怜压下想要发抖的紧张,咬着牙回想以前,阿嬷给府上女郎穿耳洞的画面。 她狠心将细长的银针,对着他露出的耳垂怔怔地扎进去。 因为针太长了,扎过去后没办法直接穿出来,留了一截在里面。 那是被烧红的针在灼烧皮肉。 谢观怜甚至都能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气,耳垂也似跟着猛地疼了一瞬。 可他却连眉心都未曾颤过,维持低垂得似温柔的菩萨在低眉拈花的姿态,温驯得诡异。 他像是没有痛觉般。 直到谢观怜将完整的将针取出来,他才意犹未尽地掀开眼,望着她问:“完了吗?” 不知是否是谢观怜的错觉,她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少许遗憾。 她点头:“结束了。” 收针时,她忍不住又将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垂上。 这种手法不会流血,就是会很疼,毕竟他给的针,比平素用来绣花的针要长得多。 “疼吗?”她眼中浮起心疼。 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就如同可惜原本洁白无瑕的玉瓷,被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使白璧微瑕,而下意识生出了惭愧。 因为即便是愈合,他的耳垂上依旧会留下一道小疤痕,这辈子都无法愈合了。 沈听肆莞尔,没说话,低头摆弄方才给她调药的瓶瓶罐罐,最后用干净的狼毫笔沾了点儿湿润的药水,再递给她。 “点在上面。” 谢观怜不问也知道,大约是些不让伤口愈合的药。 她接过来,垂眸仔细在他通红的耳垂上。 这次应该是很疼的,她都能感受到他呼吸乱了,连垂在一旁的手也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能让一向稳重的他失控,应该是很疼。 谢观怜忍不住对着伤口吹了吹,然而下一息,她蓦然被他按倒在床榻上。 他垂头轻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按在她肩上的手抖得很古怪。 谢观怜被他奇怪的眼神盯着,脸上露出几分怯意,喉咙发干地问:“是疼了吗?我刚都已经拒绝了,是你非要……” 第45章 娶妻生子,阴阳和合。…… 回到房中的谢观怜坐在妆案前,倒了桌上的冷茶在帕子上,将身上的衣裳褪至腰上,单手托胸,照镜擦拭不久前才画的莲花。 莲花画在这个位置太**了,颜色艳丽,即便不低头余光也能看见那朵开在胸口,虽然除她之外没有人能看见,可她会想起沈听肆。 但无论如何擦拭,那片肌肤都擦红了,也擦得挺翘,连身子都被擦软了,还是一点痕迹都没有掉。 谢观怜将自己擦得雪白的额间雾出汗渍,单手捂着胸口,衣裳半懈,娇喘吁吁地倚在妆案前。 这会儿她方才不禁后悔,当时只给他穿了一只耳洞了。 她身上的莲花不仅用什么方法都搽不掉,颜色反而越发鲜艳,好似他的血渗进了肌肤,与她合二为一了。 谢观怜暗恼地穿上衣裳,不再管身上的莲花,折身躺在榻上。 翌日一早。 晨钟延绵传来,湿冷的冬雾渐渐散去。 马车停在寺庙门口,道路两边的白雪在前几日便已经融化成雪,湿漉漉的地上翻出几处光亮的石板。 远处的雾霭萦绕在半山腰,天边隐泛赤红。 小岳噤若寒战地闭着嘴,眼睛却耐不住去看立在马车边的郎君。 他如迦南寺中,那一尊露天大佛被搬到外面镇压邪祟,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此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从天还是黑的,到现在天际泛红,太阳快出来了,始终都没有动一下。 其他人不知郎君为何要杵立不动,但他心中是门儿清的。 这是在等怜娘子呢。 也知不知道,郎君到底有没有与怜娘子说何时出发,但他昨儿可是重复说了好几遍。 但到了现在,怜娘子竟然还没有来送郎君。 哪怕是睡得晚,醒晚了,这个时辰了,都已经过了训诫堂的讲经时刻,再怎么,怜娘子都应该找来了。 眼看着远处的赤阳都冒出了金灿灿的光,小岳壮着胆子开口:“郎君,许是昨夜叙得太晚了,今儿没起来,要不奴去找找她?” 听见小岳的声音,沈听肆眼中的情绪霎时退散,漆黑的眸中却毫无情绪,“不用,昨夜她回去得很晚,是应该起不来的。” 他似是信了小岳的说辞,转身踏上木杌,平静地坐上了马车。 “走罢。” 得了郎君的吩咐,小岳忙翻身坐在马车头。 正欲驱车,身后传来一道女人急促的娇声。 “等等——” 小岳忙将马车勒停,转头看过去。 只见穿着素净的女人提着宽大的裙摆,正朝马车奔来,她莹白的脸颊薄施粉黛,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出漂亮的弧线,疾步又碎又急。 “郎君是怜娘子来送您了。”小岳面露欢喜地转头。 竹帘被掀开,坐在马车中的青年漆黑的瞳仁似胸口佛珠,侧脸望向车窗,轮廓蕴着晨曦的柔光。 他没有下去,坐在马车中,望着跑至面前的女人:“檀越来了。” 在外面,他将分寸把握得恰好,不亲昵,亦不疏离,温软如一块暖玉。 谢观怜一路小跑过来,停在他的面前小口地喘息。 待缓和过后,她将手中提着的包裹递给他,道:“刚才得知法师今日要走,没来得及为法师准备什么,这里是几块糕点,赠送与法师,愿法师此去一帆风顺,早日归来。” 她就如同普通的信徒,虔诚望向他的黑白眼眸中全是赤诚之意。 沈听肆伸手接过她的递来的包裹,微微一笑:“多谢,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谢观怜对他璀璨一笑,往后退一步,双手合十揖礼:“法师慢走。” 沈听肆放下帘子,视线落在手中的包裹上,眼中才终于慢慢浮起真实情绪。 马车并未因为她,而刻意停很久。 谢观怜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渐渐消失在金灿灿的光下,长睫楚楚地簌颤,心中瞬间就空了。 谁知道他到底还回不回来。 “娘子,我们回去吧。”紧随其后的小雾站在她的身边,轻声地唤着。 “嗯。”谢观怜下颌微点,转身往寺院走去。 没走多久,她想到要回去要面对空冷的禅房,停下来轻叹。 “娘子怎么了?”小雾关切问道。 谢观怜捂着胸口,看着天色尚早,想到余下时辰也无事可做,便对小雾道:“你先帮我拿煮茶的器皿,我想去文殊塔旁边的书阁看会子经文静心。” “好。” 等小雾离去,谢观怜和往常一样,独身前往了书阁。 文殊塔旁边的书阁人比较少,她过来时,书阁除了一位看守的小僧人便没旁人了。 谢观怜恰好喜欢安静。 寻了几本经书,她在二楼看了会。 谁知天公不作美,之前还有几分晴朗的天渐渐暗了下来,雨亦是说下便下。 雨幕如雾笼罩整座阁楼,淅沥沥的雨中带着钻入骨髓的寒意。 谢观怜不知今日会下雨,所以并未带伞,只能在二楼等着小雾来寻她。 外间的雨如碎珠乱溅,砸在屋檐上,又顺着砸在青石板的缝隙中,像是清泠泠的奏乐。 谢观怜从经书中抬起头,闲情甚好地打量窗外朦胧胧的雨,忽然想起了青年的眼。 第一次见他时,似乎也如初春的雨,冰凉凉的。 也不知道他这次回去,究竟是不是要不要回来。 谢观怜百无聊赖地放下手中的书,素手将窗牗支起,倚趴在边沿,伸手去接从上面落下的雨。 雨珠还带着春寒料峭的冷意。 好凉。 谢观怜瑟缩地颤了下肩膀,正欲收回手,窗下忽然响起青年微含惊喜的声音。 “谢观怜……” 听见熟悉的称呼,谢观怜神色有瞬间恍惚,下意识垂乌睫往下望去。 青年撑着一把油纸伞,藏青色的素袍与寺中的僧袍很相似,竖领遮住冷白的脖颈,依稀还能看见一颗漆黑的痣。 啪嗒—— 谢观怜放在膝上的经书,因为起身的动作落在地上,满眼的不可置信。 沈月白仰着头,温柔的眉眼似是远处的薄雾,望向二楼的女人心中被酸涩填满。 一年多了。 他挣扎过了许久,即便还俗了,也仍旧坚持剃度,念经诵文,亦维持着穿僧袍的习性。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发觉自己始终没有放下她,所以他才会在知晓她在雁门后便匆忙来了。 “观怜,我想通了。”他压下酸涩对她弯眼,亦在向她轻声妥协。 想通了,这三个字花了他毕生所有的傲与尊严。 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因为任何事,而选择与她分开了。 楼上的谢观怜默了默,声线沙哑地开口:“你……上来。” 沈月白微笑颔首,向上走去。 而楼上的谢观怜将窗牗关上,看似冷静地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脑中实际却很乱。 他消失一年之余,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还说想通了。 是什么想通了? 可……她本就不需要他想通啊。 正当谢观怜胡思乱想之际,门被敲响了。 她上前打开门。 青年从外面走进来,素净的袍摆被雨打湿成深色。 “观怜。” 谢观怜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进来罢。” 她转身回到原位。 沈月白跟在她的身后,因为身有污浊,所以并未靠近她。 他选择屈膝跪坐在不远处的蒲垫上,眼中含情地望着她。 “观怜,当时不辞而别是我的错,这一年多,我已经想通了,是我一时入了妄,没想通,我本不应该胡思乱想的,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他说得 惭愧,听者心中更是复杂。 谢观怜没有回答他的话,叙旧似地试探道:“月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沈月白浅笑:“前不久。” 前不久,他从别人的男人那里得知,原来她不仅嫁人了,还重新有了新欢。 他深深地望着对面的女人,神色温柔得越发如雨幕:“观怜,你知道的,即使没有旁人告知,我想通后,亦会有概率知晓你在何处的,寺庙只有这么多。” 谢观怜无话可说,看似安静地垂眸看书,实则在想现在怎么办。 沈月白见她沉默,失落地敛睫,嘴角的笑意淡了:“许久未见,观怜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吗?” 往日她最爱的便是看他,说无人能及他,是她见过最出色的男子。 如今是因为有了更优秀的旁人,所以他再也容不下她的眼了吗? 察觉男人过于冷怨的气息。 谢观怜见不得长着这副面容的男人失落,启唇欲反驳:“不是。” 话还未讲完,外面的小雾进来了。 “娘子,外面的雨……呃,月、月月月白法师?!” 小雾望着娘子对面的年轻僧人,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沈月白转过头,微笑地望着她:“小雾,许久不见。” 真是、是是是是月白法师!!! 小雾呆了。 月白法师是当年娘子在丹阳认识的,每每在娘子病发便会背着大郎君,偷偷去寺中看僧人念经缓解,一来二去的,娘子便看上了月白法师。 当初的月白法师可比如今的悟因法师要好接近得多,用不着娘子上去结识,他便先动了心,然后还要还俗娶娘子。 不过娘子当时便阻止了他。 但月白法师又不知从何处知晓,娘子只是喜欢佛子面容,以及气质干净,脖颈有痣的男子。 以为娘子将他当成谁的替身,那夜与娘子争了几句便失意离去。 后来才听说是还俗了,怎的还到迦南寺来了? 第46章 他回来了 - 最相熟的两人都走了,谢观怜的生活好似又回到了最初。 虽然迦南寺多了个月白,但大部分碰上,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不会主动前来攀谈,她更不会主动前去寻他。 两人似乎只有点头之交。 时日过得一切都和往常无二,大抵变化稍大的乃李氏,之前还说只是被关押在大牢中,后来又听那些人说李氏此次涉案似乎牵涉甚广,极大可能连累全族。 最初谢观怜 时常遣人打听,总担忧会牵连到她。 也不知沈听肆是否在私下,有让人去向丹阳府主说过什么,李氏出事半分竟没有牵扯到她,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她是嫁进李氏的新妇。 高门府邸多少都有数不清的腌臜之事,既然没有找上她,谢观怜也没再继续派人去打听,李氏究竟有没有救。 丹阳府主都没有承认她的身份,她自然也不是李氏妇,按理说应该回雁门的,但她选择没有回去,对外也还是自称是失去丈夫的寡妇。 许是因为沈听肆离开得太久了,谢观怜夜里又开始不宁,整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面容精气神日渐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小雾每日都满眼担忧:“娘子,你都住在寺庙中,受着佛光照拂,怎么还每日做噩梦?” 以往在雁门,娘子病发作时只需要去寺中看一看那些僧人,与他们说说话便能好些,现在怎会没有用了? 小雾急得都要上火了。 反观谢观怜很是冷静,单手撑着下颌,不太在意地笑道:“许是因为之前过于接触了悟因,所以习惯了。” 小雾瘪嘴,垂头小声嘀咕:“那娘子还不如去找月白郎君,他和悟因法师生得挺像的。” 谢观怜闻言眨了眨眼,失笑:“先不找他,我再忍忍,说不定某日我就都好了呢。” 话是这般说,谢观怜暗忖算时辰,猜想此刻沈听肆应当已经回到了秦河。 如果再过段时日,他还不回来,她可能真要去找月白了。 夜里洗漱完,她又开始做噩梦了。 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是冰冷的冬季,尚年幼时的她不仅被人追杀过,还被卖到阁楼里,认识了同样被卖在进阁楼里的小和尚,再与他一起逃跑,然后被抓、挨打,日复一日。 而每次被抓后挨打都是小和尚将她护在身下,代替她承受着一鞭又一鞭,她只能睁着含泪的眼,望着他抵在眼前的那颗黑痣。 后来那些人为了震慑其余也想要跑的孩童,便将他的皮囊扒掉面目全非,掏空内脏后挂在她的床前,让她每日睁眼便能看见。 很多事她早就已经选择忘记,不去回忆了,可唯独小和尚脖颈上的那颗痣,如朱砂般映在她的心上。 半夜里,谢观怜又被噩梦惊醒。 她踉跄地起身将屋内的灯全都点上,胸中仍旧有余悸地坐在床边翻看经书。 可现在越是压抑,她越是想沈听肆。 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生得与小和尚无论是气度,还是那颗痣,都是如出一辙的人。 想要见到他,看见他平安,好似看见沈听肆,她才觉得小和尚还活着,才能缓解了心中的焦灼感。 可现在沈听肆在何处,究竟还会不会回来…… 谢观怜兀自在房中坐了许久,望着窗外的月光恍惚地站起身。 月白在这里……他应该能缓解她心中的焦灼。 而自从第一次遇见他,小雾就已经打听过他住在何处了。 月色朦胧,女人身披素色的外裳,轻纱单薄,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面白胜雪,手中提着一盏明月灯,推门而出。 迦南寺有供外来香客的住所。 沈月白坐在院外,手中拿着绣有梵文的香囊,想到白日的谢观怜对他陌生的眼神,心中便一阵失落。 他很后悔一年前听了张正知临走之前说的话。 谢观怜对他的眷恋和爱慕来得太奇怪了,所以陷入情爱中的他,必不可免地循着蛛丝马迹去查。 直到发现原来她所有的爱慕都是假的,每日来寺中见他,与他讲话,皆是因为他生得与旁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得知此事,他也没耐得住情绪,亲自去诘问她,后来闹得不欢而散,他也赌气随人离开。 待到想通后再回来寻她,却被人告知她已经嫁人了。 好在只迟了些,她如今仍旧是孤身一人。 沈月白垂下眼,指腹划过香囊,正欲收起来,忽地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初到不久,没有相识之人,且这般晚了,也不会有人会来。 可的确有敲门声。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眼中浮起温柔的浅笑。 所以只能是观怜。 她有病,一旦病发作了,想到的一定是他。 沈月白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刚将门拉开,便看见女人眼眶微红地望着他,雪月白的轻纱罩乌灰的衫裙,唇红齿白,气息微弱地问。 “月白,能让我待一会儿吗?像以前一样,念经给我听……” 沈月白往后退一步,目光温柔地盯着她。 “好……” “多谢你。”谢观怜眼含感激地对他道谢,提着明月盏轻易地走进了院子。 - 与此同时的秦河沈府。 沈家主自诩深情,所以在府上豢养不少与先夫人面容相似的妓、娼、年幼的、青年的,数不胜数,而主母心中嫉妒,这些年没少暗地磋磨这些女人。 主母前不久忽然病了,这些女人心中不知多高兴。 原以为主母病亡后,家主会从后院中提携一人来代替主母掌管偌大的府邸,谁知家主并无此意,反而直接将郎君传召回来了。 不少人对此心中有怨却无处发泄。 沈老家主的爱妾,绫罗夫人刚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完,坐在镜前涂抹去疤痕的香露。 绫罗夫人又从镜中看见了自己那原本玉软花柔的肌肤上,横甸着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让漂亮的身躯,丑陋得仿若伥鬼般可怕。 她猛地将手中的东西摔碎,咬牙切齿地暗声道:“凭什么那个女人作恶多端,却被家主好吃好喝地囚禁在暗室中?” 侍女习惯了绫罗夫人的喜怒无常,匆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她应该去死的。” 绫罗夫人长指甲刮在铜镜上,尖锐的指甲发出刺耳的声音。 铜镜中的貌美女人,面色狰狞,眼中藏着凶狠的光。 翌日。 自从嫡子归府后,沈家主最近的身体略有好转,此刻天不亮便起身了。 小妾绫罗夫人从外面步伐窈窕地进来,保养得宜的双手端着参汤,温言细语地道:“家主,该喝汤了,妾特地为您熬的滋补参汤。” “嗯。”沈家主淡淡地看向不远处的年轻女人。 那是他这些年以来,找到与先亡妻性格最为相似的女人,也是他如今最为宠爱的女人。 绫罗夫人浅笑晏晏的朝着他走去,莲步款款,婉约自然,绕至他的身后隐携袖笼带来一阵芬芳。 “家主,妾推您过去。” 她温柔地接过侍从的轮椅扶手,想要推过去,但却被制止了。 “不用,你将我推去肆儿的院中,我有话要与他说。” 绫罗夫人闻言心中暗喜,正愁没有机会接近那位嫡长子。 虽然他已经回府了,可她只有在他刚回府之际,与其对视过一眼,从那之后,她连他人都未曾见过。 沈家主的提议恰好说至她的心头。 绫罗夫人低眉顺眼的‘嗯’了声,推着沈家主前往前不久刚翻新的院子。 院子装潢精致,陈设典雅,足以见得沈家主对嫡子其实是极为重视的。 今日来得比较早,所以院中长廊上的灯笼都还没有熄灭,几盏暗幽幽的光悬挂在上面,像极了眼睛。 沈家主被绫罗夫人推至院中,沈听肆尚未起身,他便闭眸浅憩地等着。 而一旁的绫罗 夫人没说要走,贴心地候在他的身边,偶尔悄悄抬眸,神色暗含期待地看着前方。 不多时,青年冷瘦的手中提着一盏灯从雾气中走出来,身着的灰白长袍似有静谧的神性。 青年不仅面容生得出色,就连身形轮廓都极其优越,每一处恰到好处的成熟,一进入室内,周围仿佛都有春药般的气息。 绫罗夫人一看见他,心跳便是剧烈砰跳,羞答答地垂下眼:“大郎君恭安。” 然而他却没有看她一眼,走至沈家主的面前,行礼后唤道:“父亲。” 沈家主颔首:“嗯。” 沈听肆抬首望向绫罗夫人,漆黑的眼底浮着微弱的灯光,声线温润如水:“给我吧。” 绫罗夫人体态柔媚地向他行礼,松开手后柔声道:“家主一会儿还要喝药,妾可否在院中等家主?” 沈听肆微微一笑:“请便。” 说罢,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温吞地补充一句:“不过院中还有很多地方没有修好,一会儿会有人来领着夫人去客厅等。” 绫罗夫人露出雪白纤细的颈子,点了点头:“妾省得。” 沈听肆收回视线,接过沈家主的轮椅,缓缓推向另外一边。 绫罗夫人在身后,目光痴痴地盯着不远渐步入雾气中的青年。 “夫人。” 从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绫罗夫人急忙收回视线,扶着鬓边海棠转身。 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小岳露齿一笑,恭敬道:“郎君让奴带夫人去客厅等。” 绫罗夫人惊魂未定,听见他的话,勉强颔首回道:“有劳小哥了。” 第47章 荼蘼的艳 沈听肆离开丹阳二十多日了,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谢观怜也不知他究竟是否要 回来。 谢观怜每日会在清晨用完膳去训诫堂听经,听完经文又去书阁看小半日的书,然后下午再去后山的竹林小舍中喂小兔子,最后天黑前再回明德园。 日子平淡得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入春后春雨下了好一阵子,后山的竹林中一夜之间冒出许多笋尖,似乎连叶子也变得更绿了。 又是一夜的噩梦。 不过幸而有了替代,这一夜还算安稳。 谢观怜从噩梦中醒来时天还没亮,寺内晨钟没有被敲响。 当她看见不远处背对自己的年轻僧人,微微一怔。 但待年轻僧人转过身,他那俊秀的脸庞又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还以为是沈听肆回来了。 “观怜,你醒了。”沈月白端着铜盆放在她的身边,目光从她微乱的衣襟划过。 女人初初醒来像是劳累一夜,眸中的神采是散开的,眼尾沾着湿润和迷茫,颊边透赤,尤其是身上宽大的衣裙,衬得肌肤白皙得似泛着莹白的光。 甚少见女子这般模样,沈月白耳廓一阵发烫,垂下眸,不敢再看,蠕动着唇想要提醒她领口散了,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谢观怜呆了片刻,回神后从榻上坐起身,面上带着对占用他床榻一夜的愧疚。 “抱歉,昨夜又打扰你了。” 沈月白薄唇微动,想要她不要这般客气,可话至唇边最后止住了。 他摇首,将帕子浸在水中,绞干后递给她:“洗漱一下吧。” 谢观怜神色微窘,其实她没在这里留宿过,每次只会在病发时来找他,听完他诵经后缓和心里的焦躁难安便会离去。 但昨夜她听后睡得太沉了,他亦没有叫醒她,以至于清晨教他见了自己如此的一面。 谢观怜低声道谢,双手接过湿帕子慢慢洁面,目光忍不住望向他。 沈月白知她在看自己,坐在木杌上由她看。 谢观怜看着他脸上的柔情,不由得记起此前两人争吵时的场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那般失控,甚至还拿沉着脸,用刀当着她的面将脖颈上的那颗痣剜了。 那颗痣…… 谢观怜目光骤然落在他的脖颈上,放下手中的湿帕,仔细打量。 难怪,她总觉得有何处不对。 她记得那颗黑痣的确是没有了,但现在又生到了喉结上,而喉结上的肌肤上还残留一道伤疤。 沈月白察觉她注意到了那颗痣,耳畔微红地垂下头,不自在地摸着喉结上的痣,轻声说:“当时是我太冲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应如此做的,只是那里留了伤疤不好,我便让人重新点了一颗痣在这里了。” “抱歉。”谢观怜闻言愧疚地看着他。 沈月白摇头,并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转身出去。 不过片刻,他又回来了。 谢观怜已穿戴整齐,正要向他请辞。 沈月白见她要走,沉默须臾,开口挽留:“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我已经让人告知给小雾,你在我这里了。” 每次她来都只听他念经,却甚少主动与他搭话,他很想她想以前那样对他,至少别将他当成陌生人。 谢观怜思及两人的确许久未见,而且这段时日叨扰了他多次,再拒绝似乎也不好,毕竟下次她或许还得需要他。 “好。” 两人坐在院中,他依旧维持曾经的习惯,在石桌上摆放一套茶具,一边煮茶,一边与她温声讲话。 “观怜,其实我一直有想过回来找你,离开当天我便后悔了。” 可当时他又为了维持自己那可怜的自尊,总想着她或多或少真心与他心意想通过,会打听他去了何处,会给他写信。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她还爱他,哪怕一点,他都会放弃一切回到她身边,但从未等到过。 谢观怜对他心中微愧疚。 其实分开后,她没有想过他。 “当时是我没有想通。”沈月白面露惭愧:“这一年多,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谢观怜端起茶杯,咽下清茶,声线被压得模糊:“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这般啊。”果然,他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重要。 沈月白压下眼中苦涩,若有所感地颔首,继续说:“年前我想通后回过雁门,但那时他们说你已经远嫁了,谁也不告知我你嫁去了什么地方,我前不久才知晓原来你在丹阳。” 谢观怜知道,兄长会对外隐瞒她嫁去何处,就连以前与她关系甚好的几人都不知,为的便是不让他们找来。 她抿唇淡笑,问道:“你呢,可过得还好?” 沈月白静静地凝她片晌,温声道:“还算好。” 谢观怜想到当时他不辞而别,忽然不知去了何处,斟酌言辞又问:“当时我只听闻你随人走了,不知是发生何事了,走得那般着急,我都没来得及送你。” 沈月白淡笑道:“是家中人寻到了我,所以当时走得匆忙,忘记派人与你说了。” 其实他心知肚明,即便他说了,她也不会来送他的。 心如明镜的两人皆下意识掩盖了当时的真相,伪装成随风散去的和善,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般浅笑详谈。 “啊。”谢观怜讶然,“我听住持师傅说,你不是他在山脚下的小溪中拾到的吗?” 沈月白颔首,“嗯,是一场误会,其实当年母亲生我时被人调换,然后那人担忧此事被发现,所以便将我放在木盆中自生自灭,没想到后面师傅会捡到我。” 谢观怜了然:“没想到话本中的事会发生在眼前。” 沈月白浅笑地凝着她,没说什么。 谢观怜见他如今不仅没有蓄发,身上也还带着佛珠,质地很好,连身上穿的料子都极好,可见是富庶之人。 她忍不住好奇,多问一句:“你府上是在哪里?” 沈月白没有瞒着她:“秦河沈氏。” “沈……是秦河沈氏?”谢观怜一滞,旋即反应过来,双眸睁得微圆:“那之前沈二公爷找回来的那个孩子是你?” 谈及身世,他脸上明显露出窘意,语气没有适才那般自然:“嗯。” 之前他对沈氏颇有几分怨言,曾说沈氏是国之蛀虫,享有如此多的金银与权力却从不为百姓谋福。 可没想到转头,他阴差阳错地成了沈氏的人,他当着谢观怜的面承认,颇有些难以启齿。 而谢观怜却不是因为此事而震惊,是在为他说的秦河沈氏。 月白是沈氏的人,沈二公爷乃沈家主的弟弟……如此算来,月白不就是沈听肆的堂弟? 难怪她第一次见沈听肆便觉得十分熟悉。 谢观怜头忍不住扶住额头,眼睫遮住的瞳仁微颤。 完了,两兄弟都和她有过私情。 沈月白倒还好,她自觉与他的瓜葛不算太多,顶多是听了他几年的经,病情严重时对他说了几句情话罢了。 但沈听肆可不一样,她完全将他当成了喜爱的物件儿,还与他有数次的肌肤相亲。 若是被他知晓了,恐怕脾性再好的人都会生气吧。 “怎么了观怜?”沈月白见她神色变得古怪,关切地询问。 谢观怜勉强对他摇头,面上露出愧色:“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今日还有些事,恐怕要回去处理一下,改日再与你叙旧了。” 沈月白听她要走,心中失落:“好,我送你回去。” 谢观怜站起身对他摇首:“不用了。” 想到她如今的身份乃丧夫的寡妇,沈月白心中的失落愈发大,但还是笑着点头:“那我便不送你了。” 话毕,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期盼她的眼神能停留在自己身上,但她却表现得比之前更为疏离,宛如一缕握不 住的幽烟,无论如何紧握都会从指尖溜走。 此刻谢观怜心中被沈听肆与他是堂兄弟的事占据,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对他颔了颔首,转身朝外面碎步微急地离去。 沈月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又克制地停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眼中浮起缱绻的情意都未曾散去,心中也更坚定。 无论如何,他这次都不会与她分开了。 - 谢观怜回到明德园,忙不迭地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待到心中的杂乱情绪被压下,才坐在椅子上。 胸口隐约生疼。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想起身上还有沈听肆留下的莲花,那种无力改变的荒唐,此时变得愈发的浓。 她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沈听肆和月白是堂兄弟?实在太荒唐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也没什么。 她也没有夺沈听肆的清白身,况且他是男子也不吃亏,当时他还不是爽到了。 且再退一步来说,她本来就已经打算要和沈听肆分开了,又何必太在意? 谢观怜在心中想了一番,紊乱的思绪渐渐回归如常。 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 谢观怜想通后,听见外面有动静,美眸微抬唤道:“小雾?” 外面却奇异的没有回应传来。 她心中疑惑,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小雾你站在外面做何……” 她一直原以为外面的人是小雾,孰料拉开门却看见了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青年身上的灰白僧袍如被月光晒过的雪,清泠泠的,眉眼温润得仿佛包含了对世间的宽容和慈悲。 第48章 佛告阿难 谢观怜看见他后怔在原地,喉咙的话也悄然堙灭在腔中,最后化作一句讷讷的疑问。 “你……怎么回来了?” 他不应该在秦河吗? 听说沈家主身体不好,意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他,现在正忙着继承府上基业,不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吗,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沈听肆莞尔,黑眸认真地凝着她,温声道:“我没有回去,一直在丹阳呢。” 没有回去…… 谢观怜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何意。 他一共走了有二十多日,离开前小岳也是说的他们要回秦河,现在怎么变成了没有回去? 青年手持佛珠,缓步上前立在她的面前,颀长的黑影被逆照,笼罩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如同能吞噬人的巨大野兽。 春日中无端多出几分寒刺入骨的冷意,她被冻得牙齿发颤。 他乌黑的长睫垂下,出乎意料的平静丈量着她,见她衣襟有被压过的褶皱,轻声问:“你昨夜是去何处了吗?衣襟有压痕。” 他的声音仍旧温柔,听不出什么过大的情绪起伏,谢观怜判断不出他的语气。 她冷静下来,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扬起浅笑道:“没有,我刚起床,正在等小雾呢。” 说罢她还往外面探头看了看,兀自心虚呢喃:“小雾也不知今日怎么回事,现在还没有来。” 沈听肆嘴角维持浅笑,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地垂落在她肩上的压痕。 这是穿着睡一夜才有的痕迹。 而且他已经在这里等她一夜了,亲眼看着她从外面走回来,也是穿的这身,并不是她所言的刚起来。 她骗他呢。 不过无碍,他也骗她说没回秦河,两厢相抵,他不会责怪她。 青年一直含笑地盯着自己不讲话,谢观怜头更晕了,脑中一团乱麻。 正当她受不住他的眼神,打算将话全盘脱出时,他先往后退了一步。 青年扬着漂亮的眉骨,对她微微一笑:“骗怜娘的,其实我刚从秦河回来,还没有回禅院便来寻你了。” 谢观怜紧绷的一根弦骤然松懈,险些捂着胸口喘气。 她嗔他,“你吓到我了。” 沈听肆浅笑,没问她为何会受惊吓,“这个是我从外面带回来,想要第一时间送给你的。” 他将手中的匣子递过去,“你看喜不喜欢。” 谢观怜这才留意到他手中一直拿着一只木匣子,匣面雕刻细致的暗纹,隐约还带着馥郁的清香。 看见此物,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金臂钏,海棠雕纹点缀,小巧精致且漂亮。 谢观怜眼中闪过惊艳:“你怎么知晓我喜欢这个?” 沈听肆笑而不言地看着她。 谢观怜忍不住将匣子里的臂钏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放在眼前看。 其实她自幼便很喜欢颜色艳丽的首饰,在迦南寺穿得这般素,只是因为身份不能穿艳的,所以一直压抑着喜好,只是偶尔思起,会忍不住将妆匣里的那些金银细软拿出来观赏。 没想到他竟然知晓她喜欢这些东西。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忽然又想到了沈月白,眼中的欢喜如潮水般褪去。 沈听肆一直盯着她脸,见她眼中的欢喜散去,问道:“可是不喜欢吗?” 谢观怜放下臂钏,摇了摇头,暗自斟酌言辞。 她在想,如何和他说两人就此分开的事。 若不知沈月白是他堂弟也就罢了,可偏生现在知道了局面的尴尬了,她左右思来,反正迟早要分开,还不如现在就说出来。 她思绪万千地想着如何体面地说出来,却没有注意眼前的青年面上虽是含笑,而眼中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底漆黑,视线如无形的蛛网一点点的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悟因。”谢观怜仰着秀容,望向他的微翘的眼里似弥漫着潮气,微干的下唇被贝齿压出深痕。 “其实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我不应该与你这样,你是佛子,是圣人,这一生都应该被人瞩目地活着,而我只是一个嫁过人,还命格不祥,克夫的女人,不应该与你这般牵扯,将你也拉入淤泥中的。” “嗯?”他望着她,站在晨曦下,沐浴着金灿灿的光,长眉高鼻似雕在墙壁上的佛陀,充满了慈悲渡人的诱惑。 “所以呢?” 谢观怜看着眼前的青年神色如常,真的没有听懂她的话,漆黑的瞳仁中还荡漾着一丝不解。 她似想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向他开口:“我打算离开迦南寺了,所以我们就这样分开吧。” 话毕她刻意停了几息,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底气不足地问:“你觉得如何?” 他觉得如何? 这话应该也只有她能问出来了。 可他微微俯下身与她对视,轻声问:“能不分开吗?” 谢观怜面对男人的挽留早已经习惯了,如往常那般面露不舍地摇头:“就当这段时日是一场梦,所有的一切都回正途罢。” 沈听肆默然地凝着她,没有再开口。 他的眼神分明没什么情绪,谢观怜还是隐有不安。 就在她快狼狈地别过眼时,他眼中的笑意渐渐弥漫,原本清冷绝艳的面容,无端多了几分深邃的昳丽。 “好。” 他答应时平静得诡异,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应下后也没有多留,转身离去。 “还有臂钏。” 谢观怜下意识往前追去。 但他头也没回,徒留谢观怜站在门口,抱着木匣子,望着他的背影。 他同意得也太干脆了,似乎早就想要与她分开了。 谢观怜垂眸看着想怀中的臂钏,心中划过一丝不舒服,转身 回到房中,将匣子放在妆案上, 小雾从外面进来时,看见她失魂落魄地趴在上面,两眼泪汪汪地盯着臂钏。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小雾上前问道。 谢观怜回神,脸上的神色收起来,对她道:“小雾,收拾行囊,我们离开迦南寺。” 这话很突然,小雾‘啊’了声,不解地问:“娘子,好端端的,我们怎么忽然要走?” “是因为月白郎君吗?” 沈月白已经还俗,不再是佛门弟子,所以小雾没再称呼他为法师,以为她是因为沈月白在这里才要离开。 谢观怜摇头:“不是,我们回雁门。” 听见娘子终于愿意回雁门了,小雾双眼一亮,欢喜地点头:“娘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谢观怜道:“就这几日罢。” “好,娘子,我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再去租马车。” 小雾欢天喜地往外去。 谢观怜折身看了眼臂钏轻叹,也开始收拾妆匣里的细软。 罗汉塔中僧人已经散去,空余法师身边正端坐几位年轻的小和尚,满眼赤诚地捧着经书将不解之处说与师傅。 空余法师慈眉善目,一一解释。 待到为几位小和尚解释了惑意,几人站起身,双手合十。 “原是如此,师傅,弟子懂了。” 空余法师浅笑颔首,又问:“可还有不解之处?” 小和尚摇头。 空余法师对其摆手:“回去罢。” “是。” 小和尚以为师傅有事,连忙躬身揖礼后退下。 空余法师收回看向几位年轻活泼的小和尚,目光缓落在隐身在暗处的青年身上。 他长眉低垂,面容柔美,似乎已经在此处站了有一会儿。 空余法师问:“怎的突然回来了?” 沈听肆如往常般屈膝跪坐在蒲垫上,僧袍逶迤在莲花纹路的楠木地上,恰似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他没说话。 空余法师敲了几声木鱼,缓缓睁眼看着他:“心境如此不宁,可是发生何事了?” 他低垂眼睫,脸上带如方才那些小和尚一样的疑惑:“师傅,我不懂。” 即便是不解,他的语气仍很宁静,甚至连应有的疑惑语调都不曾有过。 空余自幼看着他长大,知他自幼聪慧,旁人难以理解的晦涩梵文,他只需要讲一遍便就懂得其意,甚至还有延伸其意,以一举三。 所以这些年迦南寺中但凡有法会,甚至王庭佛子前来互传授经文都是由他去,这也让他从小到大比别人缺少了童真。 但空余却觉得,他并不缺少,而是没有。 他的感情淡薄至极,就连生父重病在卧,他都没有想过要回去看一眼,直到现在时日所剩无几才勉强前去。 所以这也是空余第一次,看见他露出疑惑。 “有何不懂?”空余问他。 “佛告阿难:汝常闻我毗奈耶中,宣说修行三决定义。所谓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1 沈听肆垂下的眼皮微红,嗓音沙哑,像是在哭,可脸色又空寂得无一情绪。 他将每日诵的经文念了一遍,轻声道:“我不懂佛陀为何要与阿难讲这些。” 经文上有写,他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经通读,可现在却不懂了。 那种茫然令他心如猫挠墙,每一个字都发出刺耳的声音,浑身的毛孔都在古怪地紧绷着。 越是想,想不通的茫然似无边无际的潮水涌来,他产生了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空余以为是沈家主之事,便道:“业果相续,生死乃人之常态,应当适量放手,释放心中的执念慾。” “放下?”他抬头看着空余。 空余眉目慈悲地点头:“对,既然你我无法掌控,也已经成了定局,便放手让他去。” 沈听肆乌睫颤了颤,眼中的思绪散开,反复在心中呢喃‘放手’。 第49章 谢观怜失踪了 那日沈听肆忽然回来,送她臂钏后便不知所踪了,她让小雾去打听,结果迦南寺的人似乎并不知道沈听肆回来过,甚至连沈月白也不知道他回来过。 那日好像只是她做的梦。 谢观怜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多在意,而是专心地准备回雁门的行囊。 在迦南寺中住了近一年,平素要用的一应物件甚多,她与小雾两人收拾花了整整三日方收拾清楚。 既然打算要回雁门,届时自然也瞒不住兄长,所以谢观怜同时也修书一封,让人提前送了回去。 刚将信送出不久,沈月白不知从何处得知她要回雁门,也要跟着一起回去。 谢观怜原不想与他一道回去,但他却道:“观怜独自一人上路,路途之遥远,万一病发作了如何是好?” 谢观怜细细想来,觉得这倒是一桩大事。 住在迦南寺很少有发过病,可万一发病了怎么办?路上不可能恰有寺庙与僧人。 但要和沈月白一起,谢观怜心下犹豫。 其实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有在教小雾学经文,但小雾年纪尚小,字都不大识得清,更何况是晦涩的经文了。 “带上我。”沈月白知晓她心中的顾虑,温声道:“若是情绪难控时,我可以为观怜念经书。” 他的建议谁好,可谢观怜还记得之前听人说,他刚与人定亲,然后又退婚了。 她不太想被牵扯进旁人的纠葛中,便问他:“你不回秦河吗?” 沈月白摇头:“暂且不回,父亲已然准许我这几年游历在外。” 说罢他忽而听懂了,她问这话之意,顿了顿,接着道:“府上无家业需要我继承,上有兄长,而且父亲也不止我一个子嗣,无需传宗接代,故而才会如此宽容。” 谢观怜心思微动,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的神情很坦然,面白干净,虽然现在也不是出家人。 但她很难找到像他这般好看的佛子面。 万一路上旧病发作,还可以像上次那般去找他。 谢观怜思虑再三,最后同意让他与自己同路回雁门。 得到她的同意,沈月白脸上浮起浅笑,目光似含水般温柔地望着她:“那我等你。” 他在迦南寺没待多久,并无过多行李要收拾,随时随地都能随她一道离开。 谢观怜点点头,恰好此刻小雾在找来,她没再与他多谈,转身进了明德园。 沈月白立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转过身,而身后却空无一人。 沈月白对方才明显的视线,心存一丝疑惑,遂当做许是自己的错觉,拾步离开。 临走这一日。 沈月白很早便等候在迦南寺的后山小路,见两人手中提着行囊,上前去接过。 谢观怜也没与他客气,柔声道:“多谢。” 沈月白笑道:“你我之间……” 话至唇边,他撩眼觑看面前的素钗禅裙的女子,“你我之间多年之交,何须如此客气。” 谢观怜眼眸微弯,与小雾一同上了后轿。 几人雇佣了一位车夫,打算先下山去渡口,走水路回雁门。 谢观怜与小雾是女子,所以坐在马车里,沈月白则与车夫在外。 马车缓缓行驶。 “观怜。” 外面传来青年温润的嗓音:“此次回雁门,你可想好要去什么地方?” 谢观怜撩开篾帘往后看那离得越来越远的迦南寺,心中倒也没有多少不舍,只是有些惆怅的茫然。 “先回去看看罢。” 兄长已然娶妻,嫂嫂嫌她生得招人,所以才磋磨兄长将她嫁远点,谁知才一年时间都没有到,她又要回去了。 回了雁门,她或许会独自寻一处安身之处。 其实她并不想回雁门,但她除了回雁门好似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四方皆有乱意,尤其是拓跋侯君所在北边。 坐在外面的沈月白闻言露了然。 谢府的事他一直都有耳闻,谢家 主惧内,所以才会听信夫人的话,将她远嫁来丹阳。 沈月白斟酌言辞道:“其实我也无去处,不知可否与观怜……一起?” 说此话时他面有窘意,但心中明白,若他不表明此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她只会将他放在友人的位置上。 他想要的并非是友人,而是亲密的爱人、情人,还想要与她共度余生。 马车里一片阒寂。 沈月白侧首盯着晃动的篾帘,金黄的光影随着马车晃动透在里面,依稀可以窥见女人淡紫纱灰绸的衬裙逶迤在脚边,绣鞋上的珍珠圆润饱满的小弧度摇晃。 他静静地等着。 隔了许久,里面的女人轻叹。 “月白,你应当知晓的,我不打算再嫁,而且我似乎已经没有爱人的心了,甚至当时与你说过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诓骗你来缓解我的病。” 她第一将这些话直白地说出来,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劝他,婉拒他。 她是那样的善良的女人,这叫他如何不爱。 沈月白眼中的情意宛如春风,摇头道:“我知道,我不在乎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早已经想通了,只要能留在她的身边,那他当替身也无碍。 死人终究没有办法与活人争。 他柔眸含着期待,憧憬地等着她的回应。 而此刻,马车中的小雾听见沈月白说出这种话,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娘子。 月白郎君一年前质问娘子的话仍还回响在她的耳边,当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不过才一年,月白郎君就成这样了。 看来是爱惨了娘子。 谢观怜却长眉微颦,指尖绞着绢帕。 一年前他那般难以接受,现在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通的,但她对他现在只有愧疚,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感情。 “观怜,可以吗?” 外面的沈月白久久等不到回应,忍不住开口问。 谢观怜欲意开口,话至唇边还没有溢出,马车便忽然剧烈地晃动。 她慌忙一手掌在马车壁上,抬眸往外看去,“发生何事了?” 外面被篾帘遮挡,看不见情形,但马车的晃动却不是石头坎坷的弧度。 果然外面传来沈月白微急的声音:“观怜,你在马车里好生掌着,马儿不知为何无端有些失控,我在与车夫一起安抚马儿。” 马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失控? 谢观怜被颠簸得身子四处晃荡,还要抱住害怕的小雾,咬着后牙,没有害怕地叫出声。 按理说外面有两人,应该能很快制止失控的马,她却感觉马车晃得越来越厉害了,似乎正在以一种疯发的速度,拼命地往下滑。 往下滑…… 她忽然想起来此时还没有下山,周围都是悬崖陡壁。 “月白。”她着急地唤。 但外面却没有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她被晃晕的无力感,怀中的小雾甚至已经晕过去了。 “月白,你们还在吗?”她强撑着古怪的眩晕,松开小雾,跌跌撞撞地伸手撩开竹篾。 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匹马在带着马车往前疯狂地跑。 怎么会如此…… 沈月白他们是被甩下了马车吗? 谢观怜一手抓着剧烈晃动的竹篾,一手抓住已经昏迷的小雾,想要从马车跳出去,可困晕感越来越明显,最后无力倒在马车中。 她的意识彻底被吞噬,眼皮覆下时,隐约看见原本无人驱使的马忽然停下了。 一双冷白修长的手撩开篾帘,骨骼分明,指尖泛粉,手腕似还有一串雪白的佛珠。 谢观怜意识彻底被吞灭时,面容不安,又带着一丝庆幸。 有人救了她。 - 春季多雨,夜里冷寒之气伴随着淅沥沥的大雨,砸落在昏迷在地的沈月白身上。 他隐约听见女子的哭腔,睁开涣散的双眸,失神地望着漆黑的天。 小雾见他终于醒了,喜极而泣地摇着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月白郎君,我家娘子不见了。” 不见了…… 谁不见了? 沈月白迟钝地转过头,看见小雾的脸,脑中划过不久前狂乱的马车,涣散的意识渐渐恢复。 他蓦然坐起身,抓住小雾的肩膀,“你说什么?观怜她怎么不见了?” 小雾哭着重复:“我也不知道,马受惊,我许是被晃晕了,睁眼醒来我就躺在地上,而娘子不知所踪。” 小雾觉得是应是娘子在马车失控之际,将她提前推下马车,而自己没有来得及下来,所以不知被失控的马拉去了什么地方。 她醒来后一路边走边唤,找了许久才找到同样昏迷在地上的沈月白。 “月白郎君,你快与我一起找找娘子,我找不到她了。”小雾哭得眼都红了。 沈月白顾不得此刻安慰小雾,想要起身去找人,但手脚却使不上力气。 许是之前马儿发狂,他被甩下了马车,摔伤了腿和手。 沈月白面色难堪地抓住小雾道:“我的腿似乎摔了。” 他想要去找谢观怜而,可此刻不仅天黑了,还下着大雨,显然没有办法去寻人,雨夜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野兽出没。 小雾红肿着眼看他:“那怎么办?” 早知他腿摔断了,她就不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应继续找娘子的。 小雾大失所望,站起身想要走。 沈月白手疾眼快地拉住她:“先扶我寻个地方躲雨,多一个人,一会也好找观怜。” 小雾只是年纪不大小姑娘,虽然不想管他的,但转念一想,多一个人与她一起找娘子也是好的,便答应了下来。 她脚步蹒跚地扶着沈月白,去寻找躲雨的地方,心中着急地想着娘子现在究竟是否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