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有禧》 第1章 竟是她睡过的男人 周一。 闹钟第五次响起时,床上的女人终于伸长手臂,探到床柜上,啪嗒一声。 不断震动的手机瞬间止住。 窗帘的遮光性极好,隔音效果也好,馨香浮动的室内,唯有床头一盏月亮形状的夜灯散发着柔和光晕。 女人的手臂线条细腻纤长,藕粉色桑蚕丝睡衣滑落下去,露出白如羊脂的肌肤,散发着盈盈光泽。 哗啦—— 智能马桶工作着,季舒楹用纸细细擦干净手,拧着眉从厕所里出来。 今天是15号,但她的姨妈已经推迟一周了。 她历来姨妈准时得很,28天一个周期,无论刮风下雨,降温高温,从未迟到过。 难道…… 季舒楹心里涌现几分难以言说的郁燥,深呼吸了几口气,拿起手机,瞥见几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毫不犹豫地删除拉黑一条龙。 她打开衣柜,挑了十分钟,挑得眼花缭乱才挑好一套衣服,又选好搭配的包包和鞋。 待坐到梳妆台前,已经临近上班点,季舒楹还是一丝不苟敷了面膜,画了淡妆。 律所很近,车程不到十分钟,季舒楹踩着打卡考勤的点坐到工位上。 当初实习时,她也是因为这套公寓离律所近,才选择的这里。 “小舒。” 季舒楹刚坐下,打开桌上的笔记本,隔壁跟她一样实习的女生就投来视线,细声细气道:“我都以为今天外出办公你不去了。” 季舒楹落在薄薄笔记本上的指节一顿,抓住关键词:“今天要外出办公?” 女生应了一声,“对呀,昨晚组里临时发了邮件通知,你没收到吗?” 季舒楹没说话,开机后先登录邮箱,点开一看,确实有两封@她的未读邮件。 只是她周末习惯了抛开工作,基本从不查看邮箱。 “我周末没看工作消息。”季舒楹跟隔壁女生说,语气坦然。 天大地大,都没有她周末休息来得重要。 “……”隔壁女生还没说话,旁边响起另一道温柔的女声:“小季居然不知道今天要外出办公吗?” 一身白色西装的赵昕妍在旁边,唇角笑意浅浅,眉头微蹙,状似担忧地道:“那岂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等会杜律来了,万一要骂你怎么办啊。” “要我说呢,小季你以后还是周末保持联系比较好,万一老板找。就算周末出去玩,也不能不看工作消息呀。” 赵昕妍和季舒楹在同一个学校,比季舒楹先到君德律所几个月。 但两人八字不合,赵昕妍一直把季舒楹当做强有力的竞争者,害怕季舒楹抢走她转正的机会,毕竟季舒楹的学历、英语能力都比她更好。 平时,有意无意地在带教律师面前告黑状,小季不太服从分配任务、总是到点下班……种种之类,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季舒楹的机会。 今天也不例外。 季舒楹瞥赵昕妍一眼,说:“比起操心我的事,不如管好你自己,毕竟有的人能不能毕业还是个问题。” “……” 被直接戳中痛处,赵昕妍唇角浅浅的笑容滞了一下。 她有一科理论课重修还是挂掉了,学分不够,今年六月能不能毕业还是个问题。 察觉到其他同事吃瓜竖起的耳朵,赵昕妍深吸口气,看季舒楹一眼,不说话了。 季舒楹开始临时抱佛脚,查看邮件。 这次争议解决组接的是个大案,酬劳不菲,难度也大,横跨两个国家,能参考的案例太少,负责对方公司法务部分的,是直接跟ks这样的顶级红圈事务所合作的,律师团实力极强,阵容雄厚。 今天两方律师团临时决定的一次会面,看似为了商量和解,实际上是一场不动声色的交锋和试探。 有人翻看着那边的律师团资料,嘀咕道:“ks律所那么多案子,怎么这次会撞上?” 圈内众所周知,君德创始人就是从ks出来的,带走不少客户,崛起的过程不算太光明磊落。 案源是律师的根本,这样不亚于虎口夺食,两家律所历来是互看不顺眼的竞争对手。 “主事律师竟然有这位……”另一 个也在看资料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有人好奇地凑过去,看清那一串密密麻麻的字后,也倒抽一口气:“这履历,也太豪华了,这怎么打?” “前段时间听说的,顶级红圈律所最年轻合伙人,厉害吧?斯坦福jd*,在美国顶级事务所lck工作两年,不是哥们,那边一年几十上百万刀,回国跟我们抢饭吃干什么啊?”前面的人说。 “斯坦福jd?”后面的人咋舌,“那挺有钱的啊,家里也是法律背景吧。” “我有朋友刚好是他美国同学,听说是全奖加补助,那年全院一共就两个。不过应该也挺有钱的,毕竟s市本地人。” “主事的这位裴律,是被高层挖回国的,ks里出了名的大魔王,很严苛不近人情,我这儿还有个小道消息——” 说话的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他有三不接的原则,原则之外,哪怕是至亲好友亲属跪着哭着求,也没用。之前听说他前女友作为ks客户,砸了200万,就为了求复合,结果他转头当了前女友对面的当事律师,前女友败诉赔了两千万,赔了夫人折了兵……” 一群人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工作太过枯燥乏味,唯有八卦比冰美式更让人兴奋提神。 直到组长到场,众人瞬间噤声。 涉外诉讼组长也是资历深厚的诉讼律师,四十岁出头,就等着这个机会一举升级成为高级合伙人,同时也是季舒楹等实习生的带教律师。 他看了一圈众人,最后落到季舒楹身上,“小季,来我办公室一趟。” 而后便转身进了办公室。 有人要倒霉了。 赵昕妍唇角微微翘起,心情不错,将跟组长的聊天框叉掉。 季舒楹倒是淡定地起身,走进办公室。 安静的工位,众人没再说话,看似都忙工作,小群里却消息飞快。 【杜par肯定要骂她了,啧啧啧】 【活该啊,哪有她这样的,做我们这行的,不都得周末24小时待机吗?】 【说不定是走后门进来的,不然就她那样每天准时上下班,一到周末就消失,怎么在大所混】 【之前还说实习工资太低?想涨薪?能来君德实习她不倒贴钱就不错了,怎么好意思】 【我觉得还有可能靠……上位的,报道第一天就背了个白金bk,实习生哪买得起这些?】 【确实,这年头长漂亮不走正道的人太多了,说不定背地上了……】 坐在季舒楹隔壁的女生,弱弱发了句:【万一小舒本身家庭条件不差呢,我之前听她说过,她家好几个阿姨,一个月工资都几万……】 这话一出,立马遭至更多的反驳:【你就听她吹吧,肯定是装的,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最拜金了】 【就是就是,她说你就信了?我看她今天穿的衣服也像大牌a货】 …… 没过多久,办公室门再度被打开。 赵昕妍状似不经意地余光一扫,却没能在季舒楹脸上看到一丁点眼眶红的痕迹。 上一个被组长单独叫进办公室的女生,当季绩效考核最低,直接试用期走人,是哭着从办公室出来的。 赵昕妍低嗤了一声,“杜律真是怜香惜玉呢——” 她话音未落,季舒楹脚步顿了一下,赵昕妍心虚地看向电脑,鼠标胡乱点击着。 季舒楹俯身下来,轻声道:“你以为你们的小群,我不知道吗?律所的所有电脑都被it部监控着,一查便知。” 赵昕妍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再乱造谣,我不仅让你们丢掉转正的机会,还送你们一起去警察局喝茶,明白吗?” 赵昕妍没说话,只是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颤着。 季舒楹瞥她一眼,轻哼一声,起身回去了。 上午十点,争议小组众人准时到达ks事务所所在的大厦。 身为全国最大的经济中心,世界gdp前三的一线国际城市,s市经济新区高楼林立,甲级写字楼里,白领们神色匆匆,每一分每一秒,有公司在华尔街敲钟上市,亦有公司宣告破产清算。 有人在明珠高层俯瞰着外滩夜景,纸醉金迷,夜夜笙歌;也有人在破旧的城中村里勉强度日,寸步难行。 地铁出来,s市中心大厦、环球金融中心和国茂大厦,三座极高建筑拔地而起,明珠一线耸入云端,俯视着车水马龙、繁忙如织的外滩景色。 而ks律所位置异常优越,位于国茂高层,似是隐匿在这座繁忙城市的中心,优雅贵重。 众人跟在组长身后进入大楼,电梯厢内锃亮如新,烟灰白的大理石坚硬低调。 电梯一路攀升,径直滑至88l。 律所设计是极简风,会客大厅挑高设计,弧形的大片落地窗干净明晰,视野极好,远远眺望,能看到明珠一线耸入云端,似高奢宝石。 正值初夏,日头升高,落地窗外阳光明媚,反射出刺眼光晕。 律所的玻璃也擦得格外干净,有个女生进门时没注意,直愣愣地走上去,季舒楹余光瞥见,拉了一把。 “小心。” 语气不算有多温柔。 “……” 女生才发现眼前竟然不是空气,而是干净得几乎透明的玻璃,吓了一大跳。 不敢想直接撞到会有多疼,她心有余悸地转头道谢:“……谢谢。” 一转头。 虽被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仍能看到流畅精致的下颔线条,纯白衬衫简约利落,收腰a字裙,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属于女性的纤秾合度,带着都市丽人的利落干练。 第2章 红痕 一个多月前,一些模糊的、在酒精作用被掩盖的画面,混乱地涌出来。 酒吧里迷乱跳动的灯光,昏暗幽微的氛围,荷尔蒙的味道无声蔓延,属于都市男女放纵的场合,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酒店套房里,昏暗光线,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感受到紧绷着的线条。覆上的力度有些重,重得人发疼,像是克制,又像是压下所有的情潮。 白似雪的床单里翻滚,好似永不跌落的云端,身体里最初的酸意褪去,最后变为极乐的巅峰。 人的身体会逃避一些难过的、苦涩的回忆,譬如那天白天是如何哭着从季家老宅离开,心被割了多少片,季舒楹记不清了。 只记得次日醒来后手腕上被人扣住勒出的红痕,季舒楹只匆匆看了一眼旁边人的睡颜,就傻了,立马落荒而逃。 本以为是点了个男模,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那道红痕敷了药,好几天才消下去,季舒楹一边疼一边后悔自己被美色昏了头。 杜律率先上前一步,笑眯眯地伸手:“好久不见啊裴律。” 裴远之收回视线,礼貌回握,幅度也带着很淡的高傲,“杜律。”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在京北昭阳法院上,没想到现在这么快又见面了,说起来也是有缘。” 杜律继续寒暄,笑容幅度更大了,热情示好:“裴教授身体如何?我听说令尊回校返聘了。” “家父一切甚好。” 裴远之微微点头,眸光意味不明,让人看不清情绪。 众人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组长竟然认识对方主事律师的父亲,看来今天的谈判,至少不会硝烟四起。 然而社交性的寒暄并未持续太久,裴远之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单刀直入,“下午两点我有个开庭,先去会议室聊聊?” 杜律原本挂着的热情笑容稍微顿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引出接下来关键的话,就被对方早有预见地打断了。 对方压根不打算给他拉近的机会。 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杜律很快又笑眯眯地道:“当然,律师的时间都很宝贵,如果进行得顺利,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吃个午饭。” “请。” 裴远之说,礼貌地抬手示意,一旁的助理收到信号,走在前面带路。 君德的众人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切入正题,面面相觑。 倒是跟在裴远之身后的年轻人习惯了自家老板干脆利落的工作风格,问君德的众人喝什么,确定每个人都照顾到之后,再领着一行人跟上去。 脚步声散落而远,旁边的女生走到一半,发现季舒楹没有跟上来,又专门回来叫她,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角,“小舒,走了。” 季舒楹回过神来,“好。” 像她们这样的实习律师,平时在律所写写文书草稿、做做尽调,顶多出来见见世面,并没有进入会议室的资格。 更不会真正参与桌上的谈判。 核心都去了旁边的会议室,季舒楹等人在另一个小型的会客厅等着。 待门合上,里面都是自己人,众人都松懈下来,原本的紧张凝重氛围也随之一松。 “他就是裴律吗?气场好足,杜par在他面前都完全被掌控节奏……” “确实好吓人。” “刚才看到外面好多证书荣誉,都写了他的名字。厉害就算了,没想到这么年轻,还帅。” “你们看他手上戴的表了吗?”赵昕妍压低了语气,说:“几十万的表戴手上,年薪恐怕不止百万,得上千万吧?” 提到薪水,众人都沉默了一下。 毕竟实习生的工资最低,几百到几千不等,处于整个城市的底层,在s市超高物价的环境下,根本不够用。 等待的时间乏味无比,季舒楹中间去添了一次水,路过会议室时,她扫了一眼,门紧闭着。 刚要收回视线,门忽而被打开了,有人匆匆出来。 “目前收集到的相关证据,足以证明你方涉嫌恶意诉讼……” 是道低沉磁性的男声。 声量不大,明明是训斥的内容,口吻却冷淡平静,让人心脏猛地一跳,压迫感十足。 她抬眼看过去,透过一线门缝,肃穆的长型会议桌后,主位的男人双手交握,从容自若,面前是一沓文件。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就被人关上。 一切都被阻挡在外。 季舒楹回到旁边的小会议室,将接满水的纸杯放到桌上。 “……嘶。”众人显然也听到了那边的声响动静,此刻都有些忧心忡忡,替自己人担心。 几口冰凉的水下肚,季舒楹小腹忽而有些坠坠的疼。 腰也发酸,像被人栓了石头,一个劲儿地往下坠,胸口似有若无的胀痛,季舒楹一开始秀眉蹙起,旋即展开。 应当是迟到一周的大姨妈姗姗来迟。 她微松一口气。 来了就好。 悬着的心放下去,季舒楹舒一口气,拿过包,翻找出卫生巾,刚准备去厕所,却有人叫住她:“舒楹。” 季舒楹抬眼,是团队里的一个同事,此刻脸色不太好,“杜par让你把上周整理的这次的资料送进去一下。” 什么资料,需要中途一个实习生去送? “好。”季舒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低声问:“姐,我好像有点痛经,等会能先回家吗?” “啊,怎么不早说?今天你可以不来的。”同事有些惊讶,“那你送完文件就走吧,晚点结束了我帮你跟杜律说一声。” “谢谢姐姐,你真好。”季舒楹笑起来,语气也娇,一改面对外人的高傲,惹得原本忧心忡忡的同事也笑了,只是一想到会议室里的情况,又收了笑容。 季舒打开文件夹,找到之前就已经整理打印好的资料,起身走到会议室门口,轻敲了几下,而后推开门。 会议室内的冷气开得很足,扑面而来,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气氛却比冷气更凝滞,看两边的律师人的脸色,能猜出此刻占上风的人是谁。 而此刻,一股恶心却从胃部反涌,直冲天灵盖。 季舒楹忍住呕吐的冲动,快速走到杜律身边,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杜律面前的桌上,低声说了几句。 待杜律点头后,她便匆匆转身准备快速离开。 刚靠近门,忍了又忍,季舒楹还是没忍住,脸色泛白,手掩着唇,弯腰干呕了一声。 原本安静得落针可闻的会议室,立马陷入死寂。 众人朝季舒楹的方向投来视线。 连坐在主位,不动如山的男人也微微抬眼。 季舒楹身体滞了一下,眨了眨眼,还没想好怎么办,裴远之已经收回了视线,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文件,“没想到贵所的实习生比正式律师更能干。” 言下之意,君德的其他律师都在吃白饭,全靠实习生完成工作。 淡淡的讥讽,所有人都不敢大喘气。 杜律干咳一声,低声问季舒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可能没休息好,感冒了。”季舒楹说。 杜律招了招手示意她出去,“不舒服的话先回去休息吧,不用回公司了。” 季舒楹点点头,快步走出会议室,也顾不得身后其他人的目光。 走出来,皮肤接触到正常温度的空气,那点子反胃的感觉并未消失,季舒楹扶着墙,胃里一阵翻涌,冲到垃圾桶旁又呕了一声。 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 “小舒,你没事吧?”原本坐着的女生慌忙冲过来扶她,轻轻拍她的背。 赵昕妍也听到了这边的响动,她静静看着季舒楹,像是在思索什么。 季舒楹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温水,先漱了漱口,再慢慢地喝下。 忽而听到有人冷不丁地说:“怀孕了?” “咳——”季舒楹差点被呛住,女生连忙又拍了几下,才将这口气顺下去。 季舒楹抽出一张纸,细细地 擦干净水痕,只是拿着水杯的手指有些微颤抖。 她看向赵昕妍,语气微冷,“你再说一遍?” “被我说中了?”赵昕妍盯着季舒楹,轻笑了一下,“系里怀孕休学的又不是没有,你不用这么紧张……” 季舒楹打断,“关你屁事?” 没想到季舒楹会骂脏话,赵昕妍神色一僵,“我好心……” “你好心?整天长舌妇一样,胃不舒服吐一下你就能想到怀孕,看到胳膊你就能想到性,又蠢又笨,但凡你把这些心思用在学习上,也不至于读了三年书连个学位证都拿不到。” 季舒楹将湿巾纸扔进垃圾桶,看也没看赵昕妍,只看另一个女生,“我身体不舒服,杜律给我批了假休息,我先回去了,你们加油,回头请你们喝下午茶。” “好、好的……小舒你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有什么回头我会跟你说的。” 女生小声安慰道。 季舒楹嗯了一声。 下了楼,她没回去,而是径直打车去医院,师傅自来熟,好奇地问了句:“小姑娘哪儿不舒服?怎么去医院?” “没什么。”季舒楹闭着眼说,心情很差。 纵是工作日,公立医院依然人满为患,空气里弥散着消毒水的味道,季舒楹又想吐了。 “挂什么科?”窗口后面的工作人员问。 季舒楹本想说肠胃科,然而赵昕妍说的那两个字,总在脑海里来回闪现,似针尖刺入血管,似有若无的疼,象征着某种不祥预兆。 她咬咬牙,说:“产科。” 产科里来来往往,家属陪同着孕妇,几乎没有形影单只的,独自一人的季舒楹难免引起陌生人的注意。 第3章 雪遇到火 手一抖,验孕棒掉在地上,季舒楹慌忙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处理完残局后,拿着手机开始疯狂搜索—— 验孕棒的准确率高吗? 两道杠有没有可能没有怀孕? …… 得到的答案都不尽如人意。 离家以来的所有勇气都在此刻消失殆尽,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季舒楹从厕所里出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神放空。 过了一会儿,季舒楹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里,紧紧咬着唇,差点哭出来。 她就知道,酒店的避孕套质量差得离谱,这种垃圾避孕套牌子就该破产!倒闭! 可这能怪她吗?虽然高中上生物课时不太认真,老师也讲过避孕套成功避孕的概率很高,接近98%,这种2%极低的概率也能被她撞上,真的是见鬼了! 还是那晚上操作不当?季舒楹醉得迷糊,仍记得确认过,对方确实带了套的。只是后来精力不济,那一夜到底翻来覆去了几次,她也数不清了。 过了五分钟,又或许是十分钟,季舒楹重新打起精神,低头翻找着通讯录。 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同盟。 需要一个人,来分担她此刻的不安和担忧。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 “……怎么了楹楹?” 女声从听筒那头传来,犹带着困意,像是刚睡醒不久,含糊,“这个周末想我陪你?还是钱不够花了?” 听到姐妹熟悉的声音,季舒楹却没有第一时间将事情讲出来。 打电话给姐妹是本能,理智却在此刻刹车。 那边林真真还在含糊不清地问:“是的话我再转你三十万,不过我爸知道我上次偷偷接济你,也冻了我信用卡,你得省着点花了,实在不行我把上周订的几个包退了……” 季舒楹勉强维持的理智瞬间崩塌。 那件事发生后的一个月以来,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唯独发小一直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真真,我——” 声音也哽住。 “怎么了怎么了?”林真真原本还有些没睡醒,现在一下子清醒了,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毕竟季舒楹离家出走以来,除了第一天买醉痛哭了一场,后面的一个月,她没看到季舒楹掉过眼泪。 旁边的床伴听到动静,低声问怎么了,被林真真不耐烦地推开,“先出去,别打扰我打电话。” 季舒楹听到林真真那边的动静,知道对方大约是昨晚又玩了一通宵,只是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无暇去调侃对方。 “我——” 怀孕了,现在该怎么办? 季舒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扣着手机的指尖也顿住。 按照林真真的性格,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肯定第一时间会确认孩子他爹是谁、然后麻溜地给她爸妈打电话交代这件事。 毕竟这件事,太大了,不属于离家出走这种在长辈看来小打小闹的程度。 圈子里最讲究体面,根本瞒不了。 到时候,所有季家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本身这段时间季家就动荡不安,外界多少人等着看热闹,看季父季母的闹剧怎么收场,讨厌她、看不惯她和母亲的人,不知道背后还要怎么落井下石。 得先按下。 理智回拢,季舒楹迅速收了眼泪,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清了清嗓,尾音故意拖长,反而带了几分似嗔似怨的味道:“怎么,现在给你打电话都得排队吗?怪我打扰你的好梦了?” “我哪有这个意思。”林真真对季舒楹这倒打一耙撒娇的一套,从小到大都没有抵抗力,立马举械投降,“谁敢怪季大小姐你啊。” 季舒楹轻哼一声,“好了,听你声音就知道你又玩了一宿还没睡饱,继续睡吧,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找你宝贝。” ? 所以打电话真只是为了听她声音? 林真真摸不着头脑,不过季舒楹做事从来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高中时失眠了就偷钥匙去教学楼天台放风筝,地理课上学到了极夜,第二天就偷偷包机跑去希尔科内斯,说好了出国又临时改主意要参加高考,一起‘叛逆’一起挨骂。 应当也没什么大事。 林真真打了个哈欠,“好,那我挂了。” 挂断电话,季舒楹捏着明天取检查报告的单子,无意识地折成一折,一折,又一折。 屏幕闪动着,有人打来电话,季舒楹没接,只是盯着屏幕,出神,有些茫然。 另一边。 s市第一人民医院后门,一辆黑色轿车低调入,保安认出司机,机灵放行。 车内,一个年轻棕发女人正靠在椅背上小憩,她穿着宽松的针织连衣裙,手轻轻扶着腰,肚子微凸,脸上浮现着一点柔和的母性独有的温柔。 旁边的男人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下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领带微松,淡蓝色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线条紧实的小臂。 修长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滑动,胸前的一枚律师工作证随动作轻微晃动。 江宜菱睁眼,看向裴远之,踌躇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安地开口:“抱歉,又麻烦你陪我来医院,清野那边实在是走不开,他家里又一直反对我两……” “没事。” 裴远之关掉文档,合上屏幕。 江宜菱不说话了,只是第一次跟丈夫 的好友相处,有几分惴惴不安。 她在投行工作,酒桌应酬上,偶尔也从大佬们的口中听过裴远之的辉煌战绩,却没想到自己老公会认识对方,更没想到两人关系不错。 这半年来,丈夫也提到过几次,有困难实在没法了,可以找裴远之解决,事儿都办得漂亮又快。 今天这次,也是紧急情况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她初回s市,没有信得过的人,保姆是婆婆派来的,段清野不放心,临时打了电话让兄弟过来帮忙。 轿车在停车场停稳,裴远之勾着衣服下车,走到另一边,替江宜菱打开门。 裴远之一眼看出江宜菱心底的不安,语气稍微和缓了几分,“我跟清野是朋友,不必太客气。” “……好、好的。”江宜菱点了点头。 有裴远之这句话的保障,她稍微放松了一点,手撑着腰走在前面。 裴远之跟在身后,一边看着周遭人流,一边吩咐了助理几句。 产科副主任是他外婆的学生,他又给对方打了个电话,寒暄了几句。 挂掉电话后,裴远之指尖快速滑动着屏幕,一目十行处理着工作消息。 临时受托,所里所外都还有一堆事务需要他审阅点头。 只是社交软件里,一个群不断冒出@他的消息。 裴远之点开来。 段清野:【@ferek老二,你们到医院了吗?挂号了没?菱菱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段清野:【@ferek别忘了买点橘子,她不舒服想吐的时候吃橘子会好一些】 【对了,今天s市是不是降温了?记得提醒她带件外套添衣,别感冒了】 段清野:【@ferek人呢我很急!!!】 …… ferek:【?】 段清野:【对我宝宝温柔点,检查报告拍照发我,回来记得安全送到楼上,等保姆到了再走】 段清野:【还有,别把平时工作那幅样子带过来,她胆子小,别给她吓哭了】 ferek:【说晚了】 段清野:【??????不是你不会真把我老婆凶哭了吧?】 段清野:【她怎么没回我消息,你不会真给我老婆吓哭了吧????啊??@ferek】 段清野:【等着,我现在就请假订最快的机票回来】 ferek:【你现在从日本游回来,大概来得及参加你孩子的满月宴】 段清野刚想打电话过去,紧接着收到一张照片。 是在医院门口,照片里的人看着状态不错,没有哭过的痕迹。 段清野长松一口气:【吓死我了……帮我照顾好菱菱,要是我回来发现她哪里磕到了碰到了,我一定跟你算账!】 裴远之轻嗤了一声,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 【你老婆,关我什么事。】 熄灭屏幕,裴远之将手机扔进西装口袋,不欲再浪费时间跟这群狐朋狗友聊天。 余光扫到侧后方,他步伐加快,高大的身躯挡住另一侧挤向前面人的人流。 - 又发了会儿呆,季舒楹还是想去找林真真面谈,但她不会说是她,而是‘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一个问题’。 总之,最下下下策,才是找当夜正主商量。 打定主意,季舒楹拎起包起身,视野里却意外出现一道略显眼熟的身影。 那支银色腕表的主人,她并不陌生,毕竟今天上午还在ks碰过面。 只是…… 季舒楹低头,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下午一点,工作时间。 裴远之怎么会在这里,谈判结束了? 而后又想起更怪异的事—— 他,一个男人,又怎么会出现在医院产科?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季舒楹眉头一跳,有种不祥预感。 下一秒,她听到一个柔曼的女声。 “……不好意思啊,等会还要……” 季舒楹身体僵住,抬眼。 说话的女人正侧头,看着旁边的男人,侧颜清秀,气质温婉,戴了一对珍珠耳环,浅杏色针织长裙掩不住微凸的肚,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稳而柔和的气场,像是母性的光辉。 旁边的裴远之正在打电话,此刻手掩住听筒,稍微低下身来听女人说话。 一个冷淡,一个温柔,俊男靓女,像一对年轻夫妻,在产科长廊里,看起来分外登对亮眼。 第4章 直球 季舒楹想过对方的很多种反应。 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么一句轻轻淡淡、疏离至极的‘你是?’。 她呆了一下,随后不敢置信——出轨就算了,还装不认识。 渣到一定境界了。 她今天要手撕这个狗男人! 江宜菱在旁边看了全程,终于明白了大致情况,连忙开口解释:“那个……小姐姐,你好像误会了。” 误会? 刚把腿伸出去的季舒楹顿住,狐疑地望着江宜菱。 江宜菱清咳了一声,“远之是我老公的朋友……我老公出差去国外了,所以拜托他送我来医院。” “啊?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你丈夫的朋友,不是你的……?” 季舒楹磕磕绊绊的,大脑有点运载过度。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让我丈夫现在给你打个电话?这样就能证明了。” 江宜菱声音温柔和缓,安抚的姿态,只是眼里泄露出了几分笑意,“阿远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季舒楹:“……” 所以,是她先入为主了,其实是个宇宙无敌大乌龙? 不远处,有个男家属不耐烦听八卦,拽了拽旁边的妻子,“走了走了,我就跟 你说吧,一般长得帅的男人都很花心的,结婚还是要找我这样的老实人。” 季舒楹有些心虚地看向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被围观群众唾成‘花心’的当事人。 当事人眉眼清朗,眸光沉静,经历了这样一场闹剧,仍是神色不变,像是永远冷峻的上位者。 唯有那只力度轻却牢牢扣住她手腕的大掌,成为箍住她的囚笼,她肌肤的温度渡过去,将他的指腹也染上她的炙热。 季舒楹浑身不舒服,尤其在知道可能误会了对方之后。 她视线上上下下打量着裴远之,迟疑着问:“所以你真是单身?” 裴远之目光落在她脸上,淡淡嗯了一声。 季舒楹:“……你怎么不早说。” “你似乎没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裴远之说。 季舒楹:“……” 她好像、似乎、确实从头到尾劈头盖脸只记得一顿输出了。 “那、那就是我误会了……” 她窘迫地咬了咬嘴唇,脸比之前还红,薄薄的耳垂也浸上粉晕,像被蒸腾的雾气拢着,烧起来,偷偷把自己的腿收回去。 季舒楹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很隐蔽,然而身量高的人看来,一切无处可藏。 裴远之扫过那双纤细瓷白的腿,水钻高跟鞋,根很细很高,如果不是江宜菱拦住,刚才就要踩上他,一字带的设计,衬得脚踝细得伶仃,似乎轻轻一扣就能掌住。 脚趾上还涂了酒红色的指甲油,浓烈明艳,更显得皮肤白似一捧雪。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漂亮娇气的人,骂起男人来毫不怯场,盛气凌然,甚至还能动手。 季舒楹试着挣扎了一下,裴远之松了力度,她连忙把包拎到身后,悄悄后退了一步。 犹豫了一下,季舒楹微启唇,从齿关里挤出几个气音:“不好意思。” 音量很低,哪怕是说着抱歉的话,尾音依然带着不肯低头的高傲。 江宜菱看出气氛有些尴尬,善解人意地圆场:“你两还有什么误会,不如一起开诚布公说清楚。” “不不不,是我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他。” 季舒楹连声否认,干脆利落,像是说晚了就会发生什么讨厌的事。 江宜菱看了眼裴远之,总觉得两人不像是不认识的关系。 刚才两人的肢体拉扯,她没看出裴远之有什么排斥。 这段时间跟裴远之见过几面,她能感觉到,对方做事都很有分寸,跟人保持着疏离适中的社交距离,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中间。 再说,不认识的话,裴远之会任由对方这样骂他,只在对方动手时才制止吗? 真正不认识的关系,恐怕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然控场了,不会给对方无理取闹的机会。 季舒楹不知道江宜菱此刻的想法,只想光速逃离这个社死现场,看也没看裴远之,只一顿胡说:“他背影跟我男朋友有点像所以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打扰你们了再见——” 她后退了几步,转身要溜走,就听到有人开口:“等下。” 季舒楹下意识地停住。 她回过头来,漂亮的脸蛋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只是那幅度一看就不是发自真心的,“请问,还有事吗?” “我看这位女士也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 裴远之视线攫住她,咬字慢条斯理而又清晰,似羽毛,一下下挠着季舒楹紧绷的神经,“不如请你吃个饭,当作赔罪。” “……吃饭?” 季舒楹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第一个想法就是拒绝。 一分钟前,这个人还在问她哪位,现在又说她眼熟,请她吃饭赔罪。 怎么看,都没一句实话。 “我……” “是啊,一起吃个饭吧。”旁边的江宜菱也帮腔,“你是不是第一次来产科?我可以跟你讲一些我的经验,免得你遇坑。” 季舒楹刚要开口婉拒的话停在舌尖。 江宜菱的最后那句话,完美戳中了她心里的小九九。 她现在没有同盟,不敢跟其他人说,不如顺势而为,打听一点经验,以防万一。 再说了,她心虚什么? 说一万道一万,也是裴远之的问题。长了嘴不解释,还问她是哪位。 “我是走错楼层了,不是要来这里。不过既然姐姐你这样说了……” 季舒楹摆出一幅难为情的模样,像是盛情难却,犹犹豫豫地答应了,“那、那好吧,谢谢姐姐。” 江宜菱很是受用她这声姐姐,主动温声道,“走吧。” 就这样,季舒楹跟着两人走了。 她一贯嘴甜,只是平时懒得示好,眼下有求于人,季舒楹左一口一个‘姐姐’,右一个‘你这么漂亮宝宝肯定也很可爱’,哄得江宜菱笑容不断。 “我叫季舒楹,在君德实习,姐姐你叫我楹楹,小舒,小季都可以。” 季舒楹眉眼弯弯,嗓音甜美,堪称顶级变脸,哪里还有之前跋扈张扬的模样。 三分钟前,还像个斗志昂扬的战士,即动口又动手,眼下嗓音清甜,又像是乖巧无害、不谙世事的好学生。 跟在两人身后的裴远之轻笑了一声。 季舒楹眉头一跳,刚转头要问笑什么,脚下突然崴了一下。 她慌乱地伸出手,想要找到一个支点。 一只有力的胳膊,从身后扶住她。 稳稳地掌住她将要摔倒的身体。 季舒楹下意识抓住这根稻草。 视野里是半挽起的衬衫袖口,属于男性独有的劲瘦有力线条。能闻到清冽的男士香水味,沉静,让人有过片刻的失神。 与那一夜,男性身体独有的侵略气息截然不同。 像是一切隐藏压抑的东西,都被抑在他衣冠楚楚的皮囊下。 “看路。”裴远之说。 他瞥了眼被她抓皱的袖口。 季舒楹游离的思绪被拉回来,快速松了手,稳住身体,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知道。” 谁稀罕他来扶了,语气还那么差,像是在说她不长眼睛一样。 裴远之收回手,没回她,像是懒得跟小朋友计较。 季舒楹更不爽了。 在律所,对方和杜律握手时,也是这样。这人看着礼貌,动作里全是居高临下的,淡淡的高傲。像是有洁癖,跟人多接触一下就不舒服。 她讨厌这种人。 不再管讨厌的裴远之,季舒楹专心跟江宜菱聊天。 糖衣炮弹下,季舒楹很快就得知了眼前温柔的女人叫江宜菱,二十七岁,在投行工作。 她的丈夫段清野是知名外企的高层,现下日本出差,所以裴远之会在这里。 “你男朋友呢?怎么没陪你来?”江宜菱反过来问她,温婉的面容上浅浅疑惑。 季舒楹卡住,她现在哪来男朋友? 前男友倒是有一个。 季舒楹思考得认真,没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抬眼,看向后视镜。 两边茂盛的梧桐树被疾速掠过的风吹得飒飒,车窗开了一条缝,初夏清落落的日光洒进来。 后视镜里映出漂亮明艳的一张脸,长而翘的睫毛微眨,似展翅的蝶翼,在光影里轻颤,若有所思着,看上去乖巧又可爱。 日光为她精致的侧脸染上一层光晕,褪去了几分带刺,显得格外温软,整个人像是沐浴在温柔的剪影里,连细小的茸毛都清晰。 几秒后。 前面的人收回视线。 季舒楹想起那个前男友,有些咬牙切齿,“死了。” “……死了?” 江宜菱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季舒楹是在说气话,扑哧一声笑出来,“跟男朋友吵架了?” “……” 季舒楹这才发现自己那句话说出来,像是热恋中赌气的小情侣。 但是她懒得再解释,误会就误会了吧,今天一系列下来,消耗了太多力气和心神,她没再说什么,进入了低电量模式。 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休息,闲暇之余,季舒楹还不忘内心默默点评——这车内的配置还行,加热按摩座椅是标配,麂皮绒包覆车饰,质感不错,勉强能入她的眼。 江宜菱看一眼放松状态下,没骨头似的季舒楹,刚过膝盖的裙摆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腿,指尖还摆弄着手机壳背面上的水钻,有些好笑。 她温言细语地跟季舒楹讲起了自己怀孕遇到的趣事。 第5章 5“听说你要当爸爸了?” 这三个字在公共场合,被对面男人偏冷的声线念出来,从容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平常。 从小到大都未曾直面这么直白露骨的字眼,季舒楹肉眼可见地漫上绯红,她慌乱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斥责:“……你在乱说什么!” 如果不是顾及到颜面,季舒楹恨不得现在就拿包遮住脸来表示根本不认识对面的男人。 “哪句话不对?”裴远之轻抬了下眉梢,反问。 季舒楹被问得一堵。 当然是哪句话都不对。 “我……”明明最开始质问的是季舒楹,现在却变成她有口难言。 她总不能说是把对方当成男模了吧? 季舒楹还在绞尽脑汁怎么反驳,裴远之已经游刃有余地换了个姿态,伸手取过一旁未曾开封的红葡萄酒,“那换个问题。” ” ……什、什么问题?” 季舒楹还没从前面的炸弹缓过来,下意识问。 裴远之取过高脚杯,徐徐斟了小半杯。 浓郁饱满的红棕色透明液体轻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缓缓落入杯中,一点气泡也无,只有很轻的声响。 空气里逐渐弥散开很淡的樱桃和莓果清香,发酵后的酒精引人醉溺。 裴远之语气也淡然,仿若不经意地提起,“季小姐来医院产科,是为什么事?” 季舒楹心跳频率一下陡然飙升。 那目光实在太有穿透力,仿佛一切小心思都无处可循。 他不会知道了吧? “我、我不是说过了吗……” 季舒楹回忆着之前说过的说辞,只是因为心虚,底气便弱了几分,却还强撑着,“我朋友生病住院了,所以我走错了楼层。” 裴远之将斟好的那杯酒,推到她的面前,又为自己杯斟上,动作绅士至极,语气也从容,不容拒绝,“那请季小姐赏脸喝一杯?” “……我酒精过敏,喝不了酒。”季舒楹下意识拒绝。 她现在怀孕了,不可能喝酒。 只是刚开口,又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毕竟一个多月前,她曾喝得大醉。 发现自己不经意间说错了话,季舒楹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看向对面。 裴远之掌着杯,却没有喝,轻轻把玩,像是在赏味佐餐酒的色泽。 “我想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他道。 这一套动作做来优雅悦目,分明是吸引人视线的,季舒楹却满脑子都是他刚才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着餐桌上白色绢布。 纯白似雪。 她想起什么,被烫到似的,放开来。 一时间气氛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让人坐立难安,季舒楹恍然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变成了被律师要求必须据实以告的当事人。 受不了了。 季舒楹匆匆起身,因为动作过大,桌椅摩擦发出一声声响,惹得原本安静的大厅内,其他桌的客人投来视线。 江宜菱刚回来,就看到季舒楹站了起来,唰地拎起包,跟炸毛似的猫匆匆道:“宜菱姐,我突然有点急事得先走了,你们慢用。” “啊?” 江宜菱还没反应过来,季舒楹已经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了。 人还是美的,身姿摇曳,只是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像是晚几秒就会发生什么可怖的事一样。 “她怎么了?”江宜菱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去卫生间的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好看向裴远之。 “她不是说了,有急事。” 裴远之把季舒楹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敷衍的味道很重。 江宜菱自是不信,只是裴远之神色淡淡,将情绪掩盖得很好,她更看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回去的路上,季舒楹闷闷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怎么会有这种人,讨厌死了。 还血口喷人,她哪有睡完就跑,分明是酒店工作人员失误,房卡给错了,她第二天还在床头柜留了三千块小费。 普通男模都才八百一千呢,她留了三千。 手机上,新加联系人的头像那里弹出一条新消息。 在车上聊天的时候,季舒楹加了江宜菱的微信。 菱:【小舒,怎么突然回去了?是哪里不开心吗,你可以偷偷跟姐姐说】 哪怕对裴远之很不爽,季舒楹并不是迁怒的人,还是回复了江宜菱的消息。 【没有,是真的有急事,这周末有空一起逛街呀菱菱姐。】 菱:【好,那等安全到家了给姐姐回个消息。】 …… 因为白天发生的事,季舒楹晚上的睡眠质量也不太好,梦到些模糊不清的梦,第二天起床时也是哈欠连天。 出门换鞋时,季舒楹难得地犹豫了一下。 鞋柜上琳琅满目地摆满无数双高跟鞋,rv,manoloblahnik、christianlouboutin、小猫根、绑带款、尖头玛丽珍、裸带尖头、系带酒杯款……各式各样,颜色昳丽,这还是她精挑细选最后带出来的,每双都是她的心头好,穿着率高,最低的根也有6cm。 季舒楹思考了几秒,俯身拿了双最底下放着的平底皮鞋。 奶杏色尖头小羊皮,这是她唯二的平底鞋之一,风格也与她平日截然不同,设计相对温婉柔和,通勤风,只露出脚背处肌肤。 尽管很困,精神不太好,之前组长安排的任务季舒楹还是提前且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她向来信奉工作时间该做的做好,绝不影响她别的休息时间。 组内周会,杜律还特地表扬了下她。 “小季这周的工作完成得不错,完成度高,效率也好,继续努力,争取实习期满拿一个好的评级。” 不出意外,季舒楹余光瞥见赵昕妍攥着黑笔的手指都用力到泛白了。 她轻笑一声,悠悠然地去了茶水间。 “小舒。”去茶水间的间隙,之前帮过季舒楹几次的卓清夕关心地问她,“你身体好些了吗?昨天是怎么了?” “有点感冒而已,回家休息吃了药,已经好多了。”对方是好意,季舒楹礼貌地回答。 “你困吗?我今早刚好买了几杯咖啡,你要不要来一杯?”说着,卓清夕从外卖袋里取出一杯,牛皮纸的袋子上画着深蓝色的小鹿图案。 先不说季舒楹平时喝不太惯这类咖啡,现下可能怀孕了,她更不会喝,干脆利落地拒绝:“谢谢你,我不喝。” “啊……”卓清夕拿出的动作一顿,有些失望,还是讪讪地收回了,“那好吧。” “嗤。” 一声不合时宜的低嗤声响起。 不远处,看了全程的赵昕妍装模作样地跟旁边人低语,“有人总上赶着讨好别人,人家大小姐每天穿的都是名牌,家里阿姨一个月工资抵五个你,也不想想别人看不看得起你。” 这话语明面上嘲讽卓清夕,暗地说季舒楹装腔作势。 显然,经过昨天的一遭,赵昕妍为首的小团体转移了目标,来到火力不够的卓清夕身上。 “不用理她。”季舒楹安抚地拍了拍卓清夕,看卓清夕脸涨得通红的窘迫样,想了想,还是取了一杯咖啡,“谢谢你啦。” 卓清夕冲她一笑,瞬间转好。 赵昕妍都做好了被季舒楹怼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只懒懒瞥她一眼,就回了工位,大有一幅‘今天本小姐懒得理你’的架势。 对方不按套路出牌,赵昕妍嘀咕了一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快,她发现了季舒楹身上还有些不对劲。 季舒楹穿衣上很有一套,衣服也都很有质感,重设计性,身材也高,穿高跟鞋更是气势十足,颇有几分律政俏佳人的味道。 哪怕律所里有人会看不惯,在背后嘴她装富,也不得不承认季舒楹的穿搭品味确实很好。 只是今日—— 季舒楹一改往日的风格,衣服风格更加休闲放松,甚至只穿了一双平底鞋。 又看到季舒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懒腰的姿态里带着几分娇憨,一个念头浮上赵昕妍心上。 午休,季舒楹没什么胃口,干脆请了两小时假,直接去医院拿验血报告。 季舒楹刚走没多久,隔壁工位有人在私下嘀咕。 “又请假……” “她今天居然没穿高跟鞋,震惊了。” “确实,感觉她今天怪怪的……” - 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拿到检查单时,季舒楹难得的有些无言。 “要不要?”医生头也不抬地问。 季舒楹低头,腹部还是平坦的,跟平时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很难想象,这里面居然有一个新的生命了? 她居然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骨血? 随之而来的又是茫然。 平心而论,她是有点想要这个孩子的。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独属于她的羁绊。 但是,怀孕这一事项,从来不在她的计划里。 她理想中的怀孕,是在与喜欢的人结婚后两三年,适合的环境下,再去着手备孕。 眼下,她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根本没做好成为一个妈妈的准备。 季舒楹盯着检查单,几秒后才狠了狠心,“……不要。” 医生终于停了下敲键盘的动作,看了下季舒楹,有几分意外,” 为什么不要?家里人不同意吗?看起来也不像养不起的,宝宝来了都是缘分,你还年轻,要不再回去好好想想,尽量要吧。” 季舒楹垂睫,“……这个孩子是个意外。” 和孩子的父亲是意外,这个孩子也是意外。 医生没再坚持劝,“不要的话,过半个月来手术,选药流还是人流?” 季舒楹问:“这两个哪个对身体伤害小?” “流产都对身体有伤害。”医生说,熟练地开检查单:“手术前空腹,不能吃饭喝水,带着7天内检查结果,术后2-3天内尽量避免体力劳动。” 第6章 6“会让孩子叫你叔叔” 说完,穆骁看向裴远之,想从那张惯来冷淡且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裴远之挑了挑眉,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你从哪听说的?” “有人看到你跟人在医院产科,消息都传到我这儿了,你知道的,圈里不少人都关注着你的动向。”穆骁说。 这话是实话,原话更难听一些。 不过他对这类小道消息都持怀疑态度。 在美国时,他就了解裴远之的性格,典型的工作狂,读博三年从未跟人date过。 回国后,裴远之的桃花也泛滥,从同圈层书香门第的千金,到年轻漂亮的女学生,再到赏识有加的上司公司女老板,主动的、温婉的、热烈的……数也数不清,众人一度感叹,都被他这幅好皮囊蒙蔽了。 奈何他本人过分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加上堪称薄情的拒绝方式,久而久之,敢主动迎难而上的人就不多了。 穆骁很难想象裴远之谈恋爱的状态,甚至怀疑对方的字典里就没有成家这个计划,毕竟他常年996甚至是007的状态,众人曾打趣过挣那么多钱做什么,毕竟单身,没有家庭的压力,更别说结婚、做爸爸。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都有些世界观崩塌。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穆骁也被吓了一跳,恰好当时裴叔也在那一桌上,多问了几句,他便笑着主动揽过这个差事来打听打听。 “所以到底真的假的?我有个朋友,盘条靓正,硕士刚毕业,还寻思着帮忙牵牵线,认识一下,真的的话,我就婉拒人家了。” 穆骁将话题拉回来,半是试探半是认真。 “事是真,但是是帮朋友的忙,陪他妻子去产检。”裴远之言简意赅地解释,反问穆骁,“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红娘牵线了?” “没有没有,我猜也是假的,不知道谁在背后乱传,那我帮你辟辟谣。” 穆骁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拍了拍裴远之的肩,语气促狭,“作为辟谣的辛苦费,你那边如果有什么优质女客户,别忘了介绍给我。” 裴远之身形微动,避开了他的手,轻笑了一下,语气淡淡嘲讽,“你想当鸭,当初就不该学法。” 穆骁笑容凝固在脸上:“………?” 裴远之轻飘飘地上下打量穆骁一圈,下结论:“挺适合你的,趁没到三十岁,想转行尽早。” 穆骁:“…………??!!!” 穆骁正要反驳,远处有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扬声唤了一声‘裴律’。 裴远之彬彬有礼地颔首,幅度很淡,“助理叫我,先失陪了。” 穆骁站在原地,看着裴远之离开的背影,仍有些没缓过神来,真实消息没打探到,反倒被人损了一道。 本以为裴远之回国这几年锋芒有所收敛,然而嘴还是跟当初一样淬了毒。 想起裴叔叔的话,穆骁又摇了摇头。 男人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等着吧,以后总有人让裴远之吃苦头。 - 捏着诊治单转了一会儿,这样的大事,季舒楹有些想给妈妈打电话。 一个月没见妈妈了,她有些想念。 踌躇着,季舒楹指尖落在那串号码,却难得的有些胆怯。 未曾想,屏幕忽而跳动起来。 竟是季母率先打来了电话。 季舒楹指尖顿了一下,点了接通。 那边的人像是没想到会有人接,惊喜而又不可思议:“楹楹?!” 久违地听到妈妈的声音,季舒楹心头有些酸涩。 无论如何,父亲出轨,母亲都是受害者,不离婚,或许是母亲有别的考量。 季舒楹应了一声,有些别扭地道:“是我,妈妈,我好想你呀,你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那个谁,没有欺负你吧?” 只字不提季父。 季母又是惊喜又是酸涩,怨女儿离家出走不打招呼,搞僵家里的氛围,又酸涩女儿这样做只是为她、为自己争口气,一时间心情复杂。 “家里一切都好,妈妈也想你,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来了,这段睡眠质量不是很好……” 两人聊了会儿,季母试探性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总不能一辈子在外面吧。” 一提起这件事,季舒楹又有些炸毛,“那个人什么时候从公司滚出去,我就什么时候回来!妈,爸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不离婚呢。” 她想不明白。 季母五味杂陈,要怎么告诉娇养长大的女儿,这背后的利益牵扯太多,弯弯绕绕,不是她能理解的。 她的女儿从小无忧无虑长大,但有些事,不是黑白分明。她不想让女儿变成第二个自己,一生都在拿自己做筹码。 “下个月妈妈的生日,你总得回家吧?妈妈想见你一面。”季母语气温和地转移话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来看看妈妈,好吗?” 季舒楹下意识地看一眼时间。 离开家的这一个月,她刻意地逃避所有季氏有关的消息,竟然都没发现下个月马上就是妈妈的生日。 心底掠过几丝愧疚,像被蚂蚁啃噬着,丝丝缕缕的疼。 季舒楹很快下了决定,“好,我肯定会回来的,妈妈你准备到时候在哪过?在季家老宅吗?” 那是她的家,哪怕父母关系破裂了,不复之前,也依然是她的家,妈妈的生日,她作为女儿,回去给母亲撑腰理所应当。 季母说了一个地址,就这样商定了这件事,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关心女儿,“最近的钱够不够花?妈妈往之前给你的那张副卡又打了点钱,你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委屈自己。” 那张卡是季舒楹16岁的时候,妈妈给她开的副卡。每年年底,都有季氏家族办公室准时准点给打过来的分红和基金。 离家后,季父冻结了别的卡,唯独这张妈妈给的卡没动,但是季舒楹有自己的坚持,一分都没动过卡上的钱。 季舒楹哼哼唧唧地撒娇,“还是妈妈最好了,不像某个人,压根不在乎我的死活。” 季母叹口气,“你爸爸也有自己的考量……” 在季舒楹炸毛之前,她转移话题:“你住的习不习惯?妈妈在那边有套房子,要不你住过去,别租房了。而且夏天到了,不准吃凉的知道没,不然等你小日子来了,又要痛得脸都白了。” 季舒楹顿时有些心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单子,边角卷起边,“我现在住得挺好的,懒得搬……知道啦,我肯定不会吃冰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三言两语敷衍过去,还是没敢跟妈妈说怀孕的事。 挂了电话,季舒楹短暂地茫然几秒——这样的大事,还能跟谁说呢? 她很快下了决定。 只是第一步,就折戟——她压根没有裴远之的电话号码。 荒谬。 荒谬至极。 她准备打掉孩子,却联系不上孩子的爸。 好在互联网时代,一些基础信息还是好找。 季舒楹滑动着手机,搜索,找到ks中华区的官网,翻啊翻,不出意外地在领导团队展示里,找到了裴远之的名字。 很商务简洁的摄影风格,黑底,在一众或平庸或臃肿的中年男人里,那张脸显得过分优越,清爽悦目,攫人视线。 下面有ks律所的联系方式,一串座机号。 怎么没有私人的联系方式? 季舒楹蹙眉,勉勉强强输下这串数字。 律所电话居然还在通话中。 等了又等,电话终于通了。 “您好,这里是ks律师事务所……” “我找裴远之。”季舒楹径直打断。 那边的人有些为难,“裴律暂时不在律所,有什么事我帮您转达?或者我帮您联系他的助理?” “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联系他本人。” 季舒楹故意加重了语气,夸大事情的紧急程度,又兼糖衣炮弹、撒娇卖萌,弯弯绕绕的,终于从助理那边拿到了裴远之的工作电话。 电话打过去,这次接通倒是很快。 “你好?” 冷淡低磁的男声,礼貌,疏淡,像是在什么很嘈杂的地方,环境杂音很大。 声线却很抓耳,似一捧雪,让人瞬间清明。 “我是季舒楹。”季舒楹开门见山,“有点事想找你面谈。” 那边没说话,像是在走路,周围的环境杂音稍落下去,裴远之的声音再度传过来,清晰了很多,“什么事?” 季舒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电话里说不够正式,我想约你面谈。” 答应她不就好了,具体什么事见面的时候她肯定会说。 “什么时候?” “今天,或者明天,比较急的事。” “稍等。”裴远之说。 季舒楹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情况,似乎有人交谈的细碎声响,除此之外,空气很安静,迟迟没有回应。 等得有些不耐烦,季舒楹正要开口催促的时候—— “我下午三点要见客户,六点的航班,出差四天后回来。”裴远之慢条斯理道,语气清淡,“你现在来ks,来得及的话,我们可以谈半小时。” 季舒楹:“……” 她瞬间想挂电话。 指尖都快按到挂断键了,又觉得不对。 这是他应当肩负的责任,凭什么因为他一段话她就嫌麻烦不干了。 她偏要浪费他的时间,他必须为此付出精力和代价。 “行,那半个小时后ks见,就这么定了。”季舒楹干脆利落道,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挂了电话,她直接打车杀去律所。 再次来到ks律所,身处繁华金融中心的大厦高层,依然是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干净得近乎透明的落地窗,外面高楼伫立,繁华如织,空气里弥散着咖啡的醇厚香味和高级香水味,时而有穿着正装的精英模样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第7章 缎面冰雪丝 办公室外,众人看似在工作,实则小群消息飞起。 【进去了十分钟了,居然还没出来】 【按照裴律的正常速率来说,三分钟谈完一位,这位居然撑了这么久,应该是客户吧】 【但我还是觉得关系不一般,前女友的可能性更大……】 【不会这位大美女最后也是哭着出来的吧qaq那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指望大魔王怜香惜玉?人家骂哭的人比我这辈子吃的盐都多】 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办公室的门却忽而被人打开。 之前众人感叹的那位绝世美女,正冷着脸匆匆离开,跟鞋敲击大理石瓷砖传出清脆声。 那张精致的脸愈冷,却越发明艳,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这是发生了什么……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看到有人快步追了出来,一把扣住女人的手。 俊男靓女,身高差明显,画面如此美好。 ——如果忽略男人是谁的话。 律所里一刹安静得鸦雀无声。 连键盘打字的声音都止住,只有远处茶水间咖啡机工作的声响。 ……好劲爆!!!! 他们看到了什么?!大魔王居然在追人!还……牵手了! 裴远之扣住季舒楹的手腕,淡淡瞥一眼旁边看戏的众人。 众人连忙移开视线,装作忙碌的样子。 在季舒楹恼怒开口之前,裴远之快速说了句,随手推开了一个会议室,拉着人进去了。 众人听不清,只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咔嗒。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将一切探究的视线都隔绝在外。 “卧槽!”实习生率先沉不住气,捂住嘴低呼出声,“我看到了什么……” “裴律居然也有追着女人跑的一天?是这个世界幻灭了还是我幻觉了?” “我就说不是客户嘛。”说话的人难掩兴奋,“说不定是女朋友。” “第一次看裴律这样追人……之前那个漂亮的实习生告白,好像也是说拒就拒,压根没犹豫过吧。” 一个高级律师清咳一声,拦住众人愈发大胆的八卦,“别聊了,今天的工作都完成了?不想周末加班就赶紧专心忙自己的事,在背后聊老板的八卦是能提高你们的工作能力还是帮你们完成任务?” 众人噤了声。 “好的王律。” “知道了。” 会议室里。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季舒楹就挣脱开男人的手,胸口起伏着,仰头看去,“我们已经谈完了,还有什么事?” 室内没开灯,窗帘被拉上,可见度极低,很安静,浮浮沉沉的昏暗里,她只能凭感觉仰头看向面前的人。 没有光源的会议室,上头悬挂着的投影仪的蓝色按钮未关,一闪一闪微渺的光,隐约勾勒出眼前人的线条。 “……说话。” 太过安静,季舒楹沉不住气,再度开口。 视觉受限,嗅觉听觉反而愈发敏感。 昏暗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季舒楹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还有近在咫尺,很淡的男士香水味。 沉稳、优雅、洁净。 像雨后竹林,清透冷冽,顺着空气抚平人紧绷的神经。 他今天换香水了。 季舒楹的第一个想法。 不是上次的乌木沉香,这是她很喜欢的一款男士香水,只是后调偏些微辛辣,又过于冷,相比别的热门款,这款要小众一些,专柜买不到。 她买了几瓶,都放在家里专门的展示柜里,未曾拆封,只做收藏。 “听我说完再走。” 寂静中,裴远之缓缓开口,像是在斟酌合适的措辞。 “……不是说了,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了。”季舒楹侧过脸,想要拉开门出去。 只是手刚放到门把手上,就被拦住。 “前面的话是诈你的。” 季舒楹动作顿了一下。 他的声线仍是清冷低磁,只是相比前面,口吻温和了很多,“如果让你感到不适,我很抱歉。” 说着抱歉,他却扣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的意思。 炙热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密不透风地渡过来,不容拒绝地桎梏住她。 季舒楹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些别的。 他好像很喜欢扣人的手腕,无论床上,还是床下,像是习惯性地掌控一切,确保所有都在计划之内,没有偏差。 “这件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尊重并配合。” 他语气温和,像是安抚。 季舒楹情绪平复了一点。 她刚想开口,又听到男人淡声补充:“不过,这个社会的就业环境对女性尤其苛待,孕妇更甚。” “等你回去冷静下来,考虑清楚,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意思是,让她不要因为前面所说的气话,做出错误的选择。 季舒楹脑中的那根导火线再度被点燃,她噌地一下抽出手,冷冷道:“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你听不懂人话?” “就当我从没找过你,谢谢。” 撂下这两句话,季舒楹打开门。 外面再度陷入死寂。 似有若无的视线投向她这里。 众人都在屏息等着,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季舒楹微仰起下颔,没看身后人的反应,也未曾给其他人一个眼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次。 身后人没再追上来。 - 哪怕心情差,季舒楹还是坚持把下午的班上完。 大约她的低压太过明显,连平时喜欢偷偷嘀咕几句的赵昕妍今天也安静如鸡,一句话没敢说。 季舒楹冷着脸,敲键盘的手指如飞,写起文书也是效率极高。 六点整,下班时间到。 整个律所没人走,一片安静的白噪音里,季舒楹旁若无人地起身收拾东西,看也没看高级律师的眼色,径直下班。 打车到家,季舒楹进门就将鞋甩掉一边,换上自己柔软舒服的拖鞋,包包随便扔到地上,将自己整个人甩进床里。 脸埋在柔软如云的床里,真丝床单光滑地包裹住她,凉凉的,很舒服。 恍若置身宽大的怀抱里。 季舒楹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一些混乱的碎片。 明明床上那么欲的一个人,工作和生活却那么理性分明,像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冷静得有些过分。 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找错了人,那一夜的男人,根本不是裴远之。 旋即又起身,懊恼地把枕头扔到一边。 她为什么又在想他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想起一个小时前查的资料,孕前期激素的影响很大,人的情绪和心情会不受控制。 她偏要跟生理本能对着干。 季舒楹起身,赤脚去找包里的手机。 除了一个陌生号码孜孜不倦发来的一系列短信,工作群里的通知、妈妈、好友、以及一些狐朋狗友塑料姐妹发来的消息,再无别的。 也就是说,整个下午,裴远之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也没发。 她说跟他没关系,他就真的觉得没关系了? 觉得可以顺理成章地逃避责任吗?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开始翻涌,季舒楹破天荒地点开了陌生号码发的短信。 换做平日,她是一眼都懒得看的。 11:22 【楹楹,能把我微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 15:21 【小楹,今天降温了,记得添衣】 16:47 【给我个地址好吗,我不知道你到底去哪了,真真也不愿意告诉我,怕你在外面吃不好,买了你最喜欢的荣记,你给个地址,放心,我跑腿送过去,不会纠缠你,也不会让你困扰的】 17:30 【下班了吗?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18:00 【好想你,宝宝。】 18:40 【我知道你看得到的,楹楹,给我回个电话好吗,我想你想得要疯了】 …… 桩桩件件,季舒楹看着,心情舒坦了一些。 这个死去的前男友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至少比那位说话好听。 最后一条未读短信。 【小楹,今天我去看季阿姨和季叔叔了,他们好像状态都不是很好,你什么时候回家?我相信季叔叔不是那种抛妻弃子的人,他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或许是公司有什么内幕,你也不要太任性了,人总是要长大的……】 季舒楹啪嗒一声将手机扔向墙! 小小的物体划过抛物线,跟墙面相撞后,无助地摔落在地板上。 一声闷响。 季舒楹伸手捂着脸,难以理解,她以前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呢? 怪就怪她以前被对方看似清润温和的性子给骗了。 她以为他是因为爱,因为喜欢,所以心甘情愿,任打任骂,忍受她一切坏脾气。 实际上不过是利益下的取舍。 一听说她父母可能离婚,她可能不再是之前那个众星捧月的季大小姐,就支支吾吾,态度犹豫,甚至连这种毁三观的话都能说出来,替她爸开脱。 缓了缓,季舒楹冷静下来,起身捡回手机。 手机质量很好,哪怕被她这样又砸又扔,屏幕竟然完好如初。 季舒楹都有点气笑了,就这样把短信统统删除,再拉黑号码。 不过是天下男人一般黑。 收拾完一切,后知后觉的委屈涌上季舒楹的心头。 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来,都没吃过苦头。 偏偏这两个月受的委屈,加起来比前面八千多天遇到的所有都要多。 不知是否是因为怀孕,情绪的大起大伏都比以往来得浓郁深刻,季舒楹咬了咬唇,眼眸里浮现出一些雾气。 第8章 春光旖旎 送她上班? 季舒楹看着眼前人,第一反应是自己没睡醒,还在梦中,第二反应是幻听了。 像是季舒楹眸中不可置信、见鬼的含义太明显,裴远之难得耐心地补充了句:“怀孕挤地铁不方便。” 季舒楹原本不甚清醒的大脑瞬间清醒了。 原来是担心她肚里的孩子。 看她未婚先孕可怜吗? 昨天裴远之说的话,做的事,都还历历在目,她记仇得很。 再说了,她随便一个电话,也能让别的男人心甘情愿接送。 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施舍和可怜她。 季舒楹双手环胸,微抬下巴,骄矜的姿态很足,“我怀不怀孕,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恍然无觉自己现下的状态,双手环抱,更显得春光旖旎。 裴远之后退一步,稍微拉开距离,只看另一侧,“自然是作为孩子血缘上直系亲属的关系。” “你……”要不要脸。 季舒楹话说到一半,对面的门突然打开了。 这一层对面住的是一个老太太,公寓一梯两户,季舒楹之前在电梯里碰到过,老太太像是独居,态度友善,谈吐也很有文化。 此刻,老太太愣在原地,显然也没想到,大清早的,一开门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像是认识,但又很微妙地对峙着。 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默。 老太太目光先在裴远之身上转了会儿,颇有些惊讶,心底叹了句好俊的后生。 而后迟疑着跟季舒楹开口,“……姑娘,早上穿这么少,小心感冒了。” 季舒楹闻言,下意识低头。 才发现自己穿着吊带睡裙就来开门了,薄薄的缎面冰雪丝,大片锁骨和皮肤都裸露在外面。 这都还好,更要命的是根本遮掩不了里面…… 季舒楹耳朵腾地一下就烧红了 。 从小到大,只有家里的阿姨、美容师、好友姐妹这类同性看过她穿这类睡衣的时候。就连母亲,在她上国际高中后,都很少晚上进她房间。 她又羞又窘,忍着发烫的耳垂跟老太太道谢,再狠狠瞪一眼裴远之。 他明明发现了,却不提醒她。 伪君子! 只是配着云蒸霞蔚的一张脸,更似娇嗔,不似生气。 裴远之接受到她埋怨的眼神,挑了挑眉,然而季舒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砰! 门被关上。 季舒楹背靠在门上,平复着呼吸,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面颊,而后又俯身,仔细听了下外面的动静。 老太太好像带着笑意问了句“小情侣吵架了?” 而男声则很低,听不清说了什么。 季舒楹回到房间,有些烦躁地脱掉睡衣。 光滑温软的面料顺着肌肤滑落,从小腿坠至脚边,还染着她的体温。 卧室里残留着昨夜睡前她点的一支香薰挥发出的甜香,还有沐浴露的玫瑰馨香。 黏糊又旖旎。 不知为何,季舒楹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刚才在门口时,男人微淡的视线滑过,而后移开,后退一步的姿态。 一切都是无声中进行。 她却在想,那一瞬间,裴远之在想什么? ……一定是孕激素的影响。 这么一遭闹剧下来,季舒楹的睡意全部消失了,干脆准备收拾洗漱。 手机偏偏在此时震动起来。 第一下是消息提示音,第二下是她订的闹钟开始响了。 季舒楹揿亮按钮。 来自一串有几分熟悉的陌生号码。 -【楼下等你,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 她从洗澡、穿衣、卷发、化妆整个流程下来,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季舒楹看完短信,手机扔到一边,压根没理。 他要等就让他等吧,反正她从来没答应过让他送。 瓶瓶罐罐地捣鼓着,季舒楹像往常一样,踩着点出门。 此时,距离收到短信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只是今天挑的鞋设计不太合脚,有些反人类,才下个楼梯,脚跟已经有些被磨得隐隐作痛。 季舒楹微微蹙了蹙眉头,忍下这种不适。 小区绿化覆盖率很高,挺拔茂盛的梧桐树在阳光下绿意盎然,风吹过树林,发出窸窣的声响。 明知对方可能已经走了,季舒楹还是下意识扫了一眼两边宽阔的停车位。 都是熟悉的那几辆,并无新车。 果然,他根本不是那种有耐心的人。 季舒楹说不清什么情绪,出了小区,准备打个专车时,余光里扫到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在身侧停稳。 喇叭响了两声,正是裴远之。 季舒楹只诧异了一秒,便行云流水地开了副驾驶的门,上车。 她想通得很快。 把裴远之当做家里的司机就好了,送上门的免费司机,不要白不要。 “不是说二十分钟?” 上车后,季舒楹抬头,反光镜里映出驾驶座男人的半张侧脸,鼻梁高挺,下颔线利落,轮廓流畅分明得像是造物主的杰作。 “先去办了点事。”裴远之说,启动了引擎,又淡声提醒,“安全带系好。” ……合着主要是办事,顺便接她的? 季舒楹有些无语。 以前上男士的车,谁不是主动而又绅士地替她系好安全带。 然而裴远之压根没有看她一眼,更别说帮她系安全带了。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公事公办,而任务对象怎么想的,并不关心。 季舒楹心痒难耐,搞不明白裴远之到底在想什么。 偏偏她摸不透。 “堂堂裴大律师,竟然只买得起这种车吗?” 季舒楹看了圈车内,找不到别的漏洞,只能挑刺车的价格。 她对玩车没兴趣,但父亲喜欢收藏,家里车库一溜儿的各类限量版跑车和顶奢一线车。 相比之下,裴远之的这辆,牌子太过低调,并不是叫得出名的贵宾车,商务、体面、沉稳有余,却够不上他的社会地位。 车速放缓下来,靠右。 裴远之指尖点了两下方向盘,“不想坐现在可以下去。” 话落,季舒楹这边的车门锁咔嗒一声,开了锁。 季舒楹:“……” 她确定了,人还是那么个人,一点儿没变。 她忍不住阴阳怪气:“有你这么跟孕妇说话的吗?” “季小姐一小时前不是说过,跟我没关系?”红灯转绿,裴远之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道。 这是用她早上的话又堵了回来。 季舒楹一噎,干脆闭目养神,只当自己打了个专车,只是这个司机说话不好听。 哪怕季舒楹讨厌他的处事方式,也不得不承认裴远之的车技很好,一路行驶得稳稳当当。 座椅柔软舒适,椅靠弧度符合人体工学,恰当好处地支撑着,换气系统也是一流水准,最重要的是,车内没有那种劣质真皮或刺鼻的香水味,反而是洁净清透的气息,像置身雨后竹林。 蓝牙播放着很舒缓的轻音乐,温度湿度适宜,车窗隔音效果也极好。 很适合补觉。 许是最近有些嗜睡,季舒楹头陷在颈托里,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车内安静下来。 红灯间隙,裴远之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点了下手机,一个新的来电提醒。 季舒楹被吵到,樱唇嘟嚷着什么,很轻,偏头换了个姿势,刚好转向裴远之这边。 裴远之侧头看了一眼。 她睡得很浅,长而翘的乌睫投下阴影,轻轻地颤着,像是有些不安稳,静谧惹人怜。 比起醒时的骄纵明媚,睡着时更纯净温软,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褪去清醒时的刺。 长指一滑,裴远之挂断了来电。 即便如此,系统音还是惊扰到了旁边副驾驶座上的人。 季舒楹眉心微折,侧头转向车窗。 短暂地在她的耳垂上停顿一秒。 裴远之收回视线。 - “裴律,大老板kaleb说有事找你。” 上午九点,ks律所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人人面色匆匆来往,脚步飞快,会议室里一组又一组开着会,工位上的白领手速飞快,键盘声、通话声,文件翻阅声,连成一片密密的白噪音。 电梯门开,裴远之刚走进律所,跟组内成员谈了几句,助理就小跑过来,有些惴惴地道。 闻言,裴远之起身,单手抄兜,点了点头,“你跟他说我忙完过去。” kaleb是ks律师事务所的管委会主席,同时也是中华区的律所主任,中美混血,日常都是在各大洲之间来回飞,南半球北半球两边跑,甚少来总部。 今日倒是一反常态,来了中华区的总部。 无数个念头、千条消息运转而过,面上丝毫不显,裴远之处理完待办事项,走到kaleb办公室门外,叩响门。 礼貌性的,很有节奏的三下。 点到为止。 “进。” 发音腔调有些怪异、但字正腔圆的男声从办公室里面传来。 裴远之推开门。 偌大的办公室里,主席椅上的中年白人正背对着门,看向外面的城市景色。 鳞次栉比的高楼,一线明珠遥遥矗入云端,日光反射,科技感与繁华并存。 这间独立办公室是整个s市视野最好的办公位之一,也是无数合伙人想要往上成为的目标之一。 闻声后,kaleb转身回来,看向眼前的年轻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眉骨优越的一张脸,天生的淡然感,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kaleb想起中国古话里的一句——君子,“如琢如磨”。 “坐。” kaleb眼神示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相比在外应酬时的浮夸热情,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好久不见ferek,你比之前更帅了。” 第9章 男色迷昏了头 赵昕妍感受到裴远之向她们这边投来的视线,心中一喜。 顾不得其他,她加快脚步,挽着女同事走到身前,盈盈一笑,“裴律。” 声音刻意端了一下,显得清新、悦耳、曼妙。 裴远之垂眼看着眼前的一行人,胸前君德的律师工作证很明显,“君德的?” “对,我是君德事务所的律师赵昕妍,刚到君德一个月。” 赵昕妍没想到裴远之居然认识她们,惊喜之余,也抓紧机会介绍自己。 她声音温柔和煦,更似沁了蜜,“入职前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上次在ks,有幸因为业务见过您一面,真没想到……” 说完这句,赵昕妍故意停顿,等待裴远之的反应,没想到裴远之的视线压根没在她身上,而是虚虚看向后方。 她后面是有什么人吗? 赵昕妍想起什么,心头一紧。 她状似不经意地移动了一下脚步,想挡住对方的视线,“您是来这里办事吗,还是等人?有什么我们能帮上的忙吗?如果是找君德的人的话,我可以帮您联系和转告。” 说着,赵昕妍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示意,笑容甜美,眼睛轻眨着,温婉中不失热情。 裴远之的视线终于落回到眼前。 赵昕妍本以为对方再不济也会跟她寒暄几句,没想到—— “什么时候,连执业证也没有的实习生,也能称自己为律师了?” 裴远之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将袖扣扣好,语气平淡。 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却未给她留任何颜面。 赵昕妍身体僵住,一阵头晕目眩,之前的欣喜如潮水般褪去。 连旁边的同事都有些紧张地攥紧了她的手臂,替她感到尴尬。 赵昕妍手指扣得泛白,面上却还要勉强维持着甜美的笑容,“是、是我表达不准确,我的意思是见习生……” 另一边。 季舒楹在看到是裴远之之后,就停下了脚步。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她看到赵昕妍一行人上前去,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容分外热络和殷勤。 而裴远之微微低头,像是在听人说话,保持着疏离性的礼貌。 按理说是很普通的社交场面,落在季舒楹眼里。却像是一粒沙子。 不痛,却膈应得很,沙沙的,很不舒服。 这种生理性不适进一步变成了生理不适,甚至有几分恶心,季舒楹蹙起眉,几秒后忽而转身回到大厦。 季舒楹一阵风似地踩着跟鞋回到大堂,匆匆去了洗手间,刚推开门,就忍不住干呕一声。 “哗——” 按下冲水键,季舒楹平复着呼吸,将包随意地挂在挂钩上,拿出未拆封的纯净水,拧开瓶盖,漱了漱口。 一个下午未曾进食的胃部翻涌着,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离检查还有几天,再熬几天,她就能处理掉让她孕反严重的罪魁祸首。 手机在包里震动,季舒楹洗完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才拿出来看了眼电话号码。 一边跟赵昕妍他们聊天,一边还能有空打她电话? 季舒楹气笑了,直接挂断。 没想到那边又打来第二通电话。 本想再次挂断的,季舒楹想了想,临时又改了主意,点了接通。 “在哪?”那边人问。 声音还是清清淡淡的,似凌晨四点的雪面。 季舒楹翻了个白眼,“怎么,裴先生不是忙着跟人聊天吗,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我短信白发了?”裴远之不轻不重地反问。 季舒楹想起前面的那一声震动,滑动了一下屏幕。 短信框里躺着一条未读消息,她点开来。 七分钟前。 -【几点下班?】 她当时并未来得及看。 所以他其实是来接她的? 季舒楹有些心虚。 只是想起早上那茬,那句冷冰冰的‘不想坐现在下去’,还是有些不爽,“怎么,准备像早上一样,接别人,再顺路接个我?也不知道你的破车能不能装下这么多人。” “季舒楹,你是在跟我发脾气?” 裴远之揉了揉眉骨,按捺着为数不多的耐心。 相比客套疏离的季小姐,季舒楹这三个字念出来,更显得不近人情。 季舒楹像被踩中尾巴跳起来的猫,“我哪里说错了?你早上自己说的,只是顺路来接我。” 说句专门来接她是会死吗? “不回消息,不接电话,二十多岁的人活得像个刚毕业的高中生,觉得所有人都应当围着你转。” 裴远之语气没什么起伏,只是淡淡的嘲讽掩盖不住,“君德一年不如一年,从录取人的素质上,可见一斑。” 季舒楹气得眼前发晕,偏偏对方还带着律所一起抨击。 君德名声、实力确实不如ks,这么多年,也未曾挤入红圈所这一阶级,常被外人说道。 但君德也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小律所,多多少少也算个仅次于红圈所的大所,季舒楹能拿到这个offer,也是过五关斩六将争取来的。 然而在他的口中,都变得一无是处。 “……是是是,你是高级合伙人,你了不起,懒得跟你说。” 季舒楹气得胸闷,撂下这句话后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犹嫌不解气,又把电话号码也一起拉黑。 挂了电话,季舒楹扶着门框,又呕了一声。 只是干呕,吐不出什么东西,她何曾受过这些苦头,眼眶里浮现出一些生理性的水雾,委屈极了,也倒霉透了。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被男色迷昏了头脑。 另一边。 电话被挂,裴远之拧着眉,过了几秒,再打过去。 冰冷的女声提醒:【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裴远之收起手机,径直开车离开,不欲再浪费时间。 他应做的已经做到位了。 对方不接受,那是对方的事。 晚上九点,国金大厦依然灯火通明。 夜幕愈浓,愈显得远近高楼绚烂如星。 律所里加班是常态,ks事务所里,除了少数人能正常下班过周末,其余人都在加班加点赶deadline。 争议组组长也没想到,原定京北出差的裴远之行程延迟,又恰好最近一个所里重视的案子判决结果下来,不如人意。 众人原本都很有把握,觉得这个案子胜诉概率极大,证据充足,对手也不甚厉害,因此也就放松了警惕,加上本就忙,难免懈怠了些。 没想到出乎意料地败诉了。 偏偏这时,负责数据处理的实习生还犯了大错。 这样的翻车史无前例,众人都战战兢兢,更糟糕的是客户不满结果,不依不饶上门要说法。 “新实习生是谁招进来的?”裴远之看完,问众人。 没什么起伏的一句,老员工们却下意识地抖了抖。 坐在工位里的实习生,尚且还没从考核成绩不合格的打击里缓过来,听到裴远之的话,吓得心跳都要停止跳动了。 “……一面和终面的人事考官是我,二面是别的组的。”人事部副部长说,努力想要开脱,“但我们只是负责整体的考量,具体拍板并不是……” “ks每年给你开这么高的薪水。” 裴远之打断,语气微妙地停顿一秒,“是让你上垃圾堆捡废材的吗?” 副部长:“……我、我……” “来我办公室一趟。”裴远之压根没看实习生,将那叠资料扔到桌上。 没过多久,副部长脸色难看地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副部长跟实习生说了几句,实习生嘴唇惨白地起身过去了。 许是因为太紧张,实习生进去的时候门未来得及关严。 隐隐约约的声响,透过门缝传出来。 “那个表格数据本来不是我负责的,是组长说太忙让我帮忙,高级律师并没有跟我讲过要怎么处理……” 实习生的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还是努力地据理力争。 “没讲过为什么不主动问?怎么,你嘴巴长来只有吃饭的功能?” 男声低沉磁性,分明是悦耳的声线,却似山巅的一捧雪,从胸口砸进去,冻得人透心凉,牙齿发颤。 “我、我看组长很忙,怕耽误她的工作,所以想着等她忙完了再去问……下次我就知道了,我我是想说,裴par,我会努力学习的。” “你的工作能力跟你的语言组织能力一样,低到令人发指。” 一分钟后,实习生红着眼眶出来了。 她显然第一次直面大魔王,被劈头盖脸骂傻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泪珠盈在眸里,好不可怜,回到工位之后就埋着头擦眼泪。 众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负责败诉案子的主律师又进去了。 “你当律师这些年的饭都白吃了?不跟客户保证案子能胜诉,我以为这是刚入行的新人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办公室内,裴远之压根没看这位律师,淡淡道。 “你在客户面前拍拍胸脯保证能胜诉,装完了爽了,现在轮到我给你的不专业收拾烂摊子,你好得很啊。” 主律师深知是自己犯的低级错误,才被客户抓住把柄,现在还需要裴远之出面摆平客户那边。 纵使他平时庭上多么能辩,此刻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 三分钟后,这名资历深厚、唯独这次栽了跟头的高级律师出来,脸色跟家里死了人一样,一言不发地离开。 从上到下,不论是刚来三个月的实习生,还是经验丰富的老律师,就连来看好戏的别的组的组长也未曾幸免。 第10章 0“那就结婚” 季舒楹手僵住,只觉得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第一反应想把水瓶和纸都扔掉。 然而顾及到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她扔掉反而显得她反应颇大,只能稳稳地握住。 眼前人眉骨深刻,黑眸深幽,薄唇线条优美,正装勾勒出颀长挺拔身量,不是裴远之又是谁。 他递过来之后,就收回了手,甚至还让出一点新鲜空气的距离,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像只是为陌生女士顺手展现一下绅士风度。 “要不我让物业帮你倒杯热水过来?”前面说话的好心男人又问。 季舒楹摇了摇头,婉拒了。 她此刻不想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怼人。 一行人打头的人转头说了句什么,年轻男人应了一声,“走吧,阿远。” 一行人离开,季舒楹看着那道身影被众星捧月着走出去,在大堂门口停下,像是在等待什么,与同行的人说了几句。 仍旧是清清冷冷的侧脸,线条利落干净,远远望去,端的是精英模样,衣冠楚楚,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利落独特的气场。 她这几天被孕反折磨,吃不好睡不好,孕吐严重,结果对方看起来还这么精神抖擞,丝毫没有被影响的样子。 “舒楹,你没事吧?”同事不知道季舒楹怎么了,连声问,想到这段时间所里的传闻,心底也有些起嘀咕。 她狐疑的目光投向外面。 “……可能有点中暑。”季舒楹压下那股子不适,缓慢道。 今日烈阳,已经初有盛夏的味道,外面太阳高照,柏油马路都被蒸腾得升温,而大堂里冷气又开得极低,从室外到室内,胳膊都受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她的脸有些微的泛痒,不知道是不是出来得匆忙,墨镜和口罩遮不到的地方被阳光晒到了。 “那你先去那边沙发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我帮你跟王律说,等会如果有需要再联系你。” “嗯。”季舒楹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到大堂一侧的休息区里。 坐下来后,将包扔到一边。 大堂里人来人往,匆匆忙忙,没人注意到一侧脸色不太好的季舒楹。 季舒楹嘴唇有些发白,拧开水瓶慢慢地喝了一口,喝水的中途又想呕,一时间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有人站在沙发后面,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掌心温热,替她和缓着。 悄无声息。 季舒楹本以为是同事跟过来了,鼻尖却嗅到清冽好闻的男士香水味,似雨后竹林,带着清新却足以安抚人的力量。 她指尖微滞,转身,与那双冷水洗过似的黑眸相对。 看了眼大堂外的人,都还在等着,时不时地向她这个方向看来。 只不过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挡住了所有探究的视线。 “好些了吗?” 裴远之轻拍着,不经意地问,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眼表盘时间,“还是说送你去医院?” 低低的声线似冰镇后的烈酒,清冽醇厚,撩动着敏感的耳廓。 “孕吐是正常的孕期反应,去了医院也没用,反而瞎折腾一顿。” 季舒楹闷声道,字字句句都是无声的控诉。 “请假休息?” 裴远之手中的动作没停,节奏却愈发低缓。 “之前已经请过好几次了。”季舒楹再度喝一口水,吐出一口浊气。 很奇妙的,在那种富有节奏而又轻柔的轻拍下,她胃部的翻涌逐渐止住了。 像是揉皱的纸张,被手指温柔的力度一寸寸抚平,回归到最 初的平整与洁净,烦躁一扫而空。 季舒楹舒服得指尖微蜷,头皮微热,又忍住喟叹的冲动。 “你们律所历来习惯把实习生当牛马?” 季舒楹胸口刚舒坦一些,听到裴远之的这句话,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前不久还有人说君德招的实习生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又说君德苛待实习生。 怎么不想想,她现在这么难受的罪魁祸首是谁? 裴远之垂眼,居高临下的姿态,连她这样的小动作都尽数收入眼底。 说来也怪,连翻白眼这样的动作,她做来也显得娇矜漂亮,一点也不世俗。 像一只繁复华丽的花瓶,哪怕插上最烂俗的花,也依然赏心悦目。 季舒楹精神好了一些,想了想,说:“我约了这周天的手术。” 那只轻拍着她脊背的手顿了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想好了?” 季舒楹抽出纸,展开,蜻蜓点水地擦了擦唇角的水渍,又补了个口红,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身后人的服务,“嗯,我考虑好了。” “需要我做什么?” “星期天你陪我去。” “周天我有个客户要见。” 季舒楹柳眉一竖,正要说话,裴远之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不过时间上,我可以推迟,来配合你。” 这么一件私事,被他公事公办的口吻讲出来,像是在会议上讨论这个案例的合理风险一样。 怎么做到把私事也变得公事一样客观、理性、不带任何的感情的? 季舒楹一瞬间很想撬开这个人的脑袋,看看里面除了工作赚钱之外还装了什么,“你想说的就这些吗?” “……”裴远之沉吟了两秒,“那我问你。” “嗯?”季舒楹抬眼。 “你确定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确定。”季舒楹说,只是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 裴远之点头,“如果你确定,届时我陪你。” 季舒楹蹙眉,“你不会以为就那天陪我去就了结了吧?” “自然不是。” 季舒楹扳着指头,像是在数落人的罪行,“后面的小月子,我不能进行体力劳动,不能干重活,造成的经济上的损失,请假的误工费、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经这一遭的补偿、营养费……你都要负责,事后的照顾和关怀也不能缺席。” “可以。” “口头答应的不算,提到的这些,包括具体数额,我都会拟成合同,黑字白纸,签字红印才算。” 裴远之眉梢抬了下,“可。” “还有别的,等我想到了再补充,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季舒楹又道。 “行。” 季舒楹没想到裴远之答应得这么利落,荔枝眼微睁,想从那张俊美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他凭什么答应得这么快。 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不担心自己趁机做手脚?还是有诈? 裴远之收回手,抽出一张湿巾纸,擦了擦指尖,提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怎么联系?” 季舒楹:“……?” 这人在说什么胡话? 当然是电话联系啊还能怎么联系。 大约是她眼神中的疑虑太明显,裴远之将湿巾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咬字清晰: “我是说,你现在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 季舒楹恍然想起,她之前一气之下,把裴远之拉黑了。 “你借别人手机不也能给我打电话么。”季舒楹嘴上这么说着,手指还是轻点了几下,“好了。” 裴远之点点头,“那边还在等我,先走了,有事电话,没接就是在忙,留言我看到会回。” 季舒楹:“……” 这公事公办的口吻,谈完就走,他把她当客户了? 走之前,裴远之还抬手看了眼时间。 季舒楹下意识地也摁亮手机看了眼。 好像,从交谈到结束,全程不到五分钟。 默了两秒,看着裴远之离开的背影,季舒楹没忍住从唇齿挤出几个字:**男人。 - 结束外勤任务,到家时,季舒楹累得不行,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约了卸妆师和按摩师上门,季舒楹一边享受服务,一边不忘敷手膜和脚膜,睡前养护。 女按摩师很年轻,手法熟练,只是体力一般,不一会儿就按得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问季舒楹合适吗,力度会不会太小了。 季舒楹浑身酥软,闻言娇懒地嗯了一声,“可以了。” 却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 思绪不受控制,忍不住比较,好像,男性的力气是要比女性大很多…… 她还想起白天裴远之的那句话—— “你确定,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为什么会再问一遍。 是觉得她会有别的决定吗?比如,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怎么可能。 裴远之这种工作狂,性格又差劲,毫无风度,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爸爸的料。 他这种人,估计婚后关于带孩子的分工都能出一个合同来,严格按照法律规定各自应负担的责任。 周末一家三口想去踏青,说不定都要提前预约他的行程。 稍微一想那样的画面,就觉得可怕极了。 季舒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又无语——她为什么要想裴远之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爸爸这件事。 把乱七八糟的事抛到脑后,季舒楹进入甜美的梦乡。 周六,季舒楹睡了个足足的懒觉,直到下午两点,江宜菱打来电话时,才迟迟转醒。 “嗯嗯……是的姐姐,我起床了,再给我一个小时收拾……姐姐你半个小时后过来就差不多。” 季舒楹眯着眼睛,嗓音微哑,还带着初醒的倦意,一边接电话,一边握着杯子,慢慢地喝了半杯温水。 她的日常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先喝一杯温水,雷打不动。 她每天都要喝很多水,喝不够的时候心情就会很烦躁,干什么事都不爽。 今天,她之前就提前约好了跟江宜菱一起去逛街,当做是上次不告而别的小小补偿,顺便买买买。 第11章 1“第一次,说不上多爽”…… “这段时间注意休息,不要熬夜,保持好心情,也别抽烟喝酒吃生食,一周后来测胎心,确定是宫内孕;后面还有唐筛,地贫筛查,糖耐之类的,到时候再说。孕妇记得补充维生素c,叶酸不用买,你们等会可以去领……” 诊治室内,医生看着去而复返的两个人,保持着基本的职业素养,一边敲键盘一边熟练地叮嘱着。 机器打印的间隙,医生看着眼前没说话的俊男靓女,又问了句,“之前不是还说不要吗,现在又要了?” 季舒楹有几分心虚,确实是她一拍脑袋改了主意,但这个主意并不是今天才出现在脑海里的。 她看了眼站在她身侧的男人,小声道:“嗯……改主意了。” “确定了?不会再改主意了吧?不然等月份大了,就不是你说想流就流的了,很危险。” 说这话时,医生看向裴远之,显然误会是对方想要打掉。 裴远之看向季舒楹,“这次确定吗。” “……确定。”季舒楹的声音比之前坚定一些,字字清晰,“我想要这个宝宝。” 出了医院门,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星期天的城市,车水马龙,喇叭声四起,属于人世间的鲜活和热闹。 正是桃花开的季节,马路两旁的桃花树开了,纷纷乱乱,浅紫色柔粉色的娇嫩花瓣落了一地,与亮黄的斑马线交错。 初夏的风送来缕缕清香,季舒楹忽而想起前面裴远之说的话,她叫了一声,“裴远之。” “嗯?” “你之前说的那个结婚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说改主意了,并没有说别的。” 裴远之顿住,转身看她,“所以你不打算结婚,想做单亲妈妈?” “也不是这个意思。” 季舒楹从裴远之手中拿回自己的包,拍了拍落在包带上的花瓣,“你知道的,现在不用结婚 也能给孩子上户口,这一纸结婚证也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呢,我也希望能给孩子一个好的、健全且有爱的成长环境。” “所以?” “所以,我们结婚的前提就是——” 季舒楹拖长尾音,像重新拿回主动权,“我得先考察一下,你有没有成为合法丈夫、做我未来孩子爸爸的资格。不论是家庭环境、经济能力、人品性格,还是婚前体检,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差,要我满意才行。” 涉世未深,刚入社会的实习生,在另一名资深职业人面前,底气十足地说要考察他。 裴远之挑了挑眉,“听起来要求很多。” “只对我孩子的父亲要求多,如果不是宝宝的父亲,我才懒得管呢。”季舒楹立马道。 “那我也需要重新考虑。”裴远之说。 一阵风吹来,枝头摇曳,簌簌落落的花瓣洒下。 “你要考虑多久?”季舒楹蹙眉。 “看情况定。” 还要看情况?怎么主动权又回到裴远之身上了。 方才在医院,他回答得不是挺快吗? 季舒楹捏着包带,有些不爽,转身就哼哼唧唧地走。 停车场附近,有汽车来来回回。 裴远之上前拉了一下她,“你在这等,我把车开出来。” 季舒楹应了一声。 黑色轿车一路行驶到小区楼下。 车门开锁,季舒楹拿过放在前面的包,正要下车,裴远之叫住她。 “季舒楹。” “嗯?”季舒楹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 “记得医生说的,别抽烟喝酒,注意忌口。” 季舒楹想捂住耳朵,“知道了,你别念了。” 裴远之垂眼看她两秒,季舒楹有些受不了被他这样看着的视线,提着包慌慌张张地下车。 车门刚关上。 “不会太久。”裴远之手搭在方向盘上,又补充了句。 “……”季舒楹撇开视线,只盯着小区车行道对面茂盛的灌木丛,“随便你。” - 送季舒楹回家后,裴远之并没有回家,而是先开车去了公司。 周天的下午,ks律所人依然很多,不过底下的人看到裴远之来了律所,都有些稀奇。 【我记得裴par不是周末惯例休假吗?雷打不动的,怎么今天还来加班啊】 【不知道,什么情况,瑟瑟发抖】 【工作狂的心思你别猜,万一是无聊了觉得不如来律所加加班】 【respect……我恨不得天天休假在家啥也不干】 处理完工作,裴远之看了会儿落地窗外的景色,转弯去了雪茄室。 s市的ks事务所作为中华区总部,无论是办公环境还是配套设施,都是超一流水平,跟美国总部相差无几,其他城市分区的管理人趋之若鹜,挤破了脑袋也想升上去。 不过普通人按部就班,就算业绩过人,也得熬上十几年;裴远之是kaleb力荐,直接空降,一开始许多人不服气,或多或少有异议。 不过半年,裴远之带领的团队创历史最高创收,那些嚷嚷着有异议的人也都闭了嘴,不说话了。 大老板kaleb喜欢抽雪茄,以己度人,在每个国家的总部都设立了雪茄室。 因此,ks这里除了吸烟室外,还有一个装潢得当的雪茄室,供高伙及以上的管理层使用。 常驻总部的高伙不多,这里私密性极好,视野也极好,几乎无人打扰。 关上门,隔音极好的厚重木门将一切杂念挡在外面。 中央恒温空调稳定工作着,裴远之调开加湿器,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到沙发另一侧,坐下,身体陷进沙发里,长腿交叠,手搭在一侧。 远处晚霞绯红,夕阳碎金似的余晖洒落钢铁高楼。 半响后,安静的室内,打火机砂轮轻擦的声音响起。 幽蓝色的火焰跳跃,映出男人晦暗清隽的眉眼。 尼古丁的焦香弥散,淡淡的白雾一瞬,很快被净化器带走。 裴远之平时甚少喝酒,除了跟客户见面,以及必要的应酬,几乎不沾酒。 烟,也只有压力极大的时候会抽一下。 很少,但不是没有。 周天,这是他忙碌工作行程中为数不多的一天休息。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二点,无论是工作上的同事客户,还是家人,基本都联系不到他。 下属也知道他惯例周天休息,非紧急事项基本不会来打扰他。 如若不是季舒楹选择今天去医院,他这一天应当跟以往无异。 过了一会儿,放在一旁的手机忽而震动起来,一声声的。 裴远之瞥了眼,是他私人电话的来电,捞过来,长指一滑,按了接通。 “喂?”他懒懒倦倦地开口,嗓音还带着抽烟之后的微哑。 “群消息怎么没回?都两点半了,你还没出发吗?”说话的是球友郑清博,语气有些纳闷。 郑清波是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的技术总监,跟裴远之是在一次爬雪山中认识的,后来他们这些共同爱好的人,经常约着休假时活动。 “今天有点事。”裴远之指尖抖了抖烟,烟灰极其温顺地落入烟灰缸,“就不去了。” “以后的话,周天也可能计划有变。” “能有什么事啊?你不是周末从不工作,雷打不动出去玩吗?” 郑清博有些稀奇,他对裴远之的印象,停留在精力旺盛体力无敌的工作狂上,对方事业厉害,对个人和生活的掌控欲也很强,甚少有临时改变计划的。 他纳罕地问:“怎么,谈恋爱了,所以周天现在需要陪女朋友了?” 不算女朋友。 但是比女朋友更加麻烦。 裴远之一贯追求效率,憎恶拖延,工作上讨厌浪费时间的人。 生活亦如是。 被人浪费时间,无疑于浪费他的生命。 但是现在,他似乎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比女朋友还要麻烦得多的事情。 “……算也不算。”裴远之将烟揿灭,不欲多讲私事,“就这样,挂了,你去玩吧,回头联系。” 挂了电话,室内重回安静。 裴远之指节微曲,揉了揉眉骨,思绪有些乱,想起一个多月的那一晚。 ks内部分为初级、高级、资深合伙人,彼时恰逢一桩引起外界关注的大案落幕,他也升为高级合伙人,行政那边选在s市里一个著名酒吧里庆祝,算半个团建,其他几个业务分组的人都来了,好不热闹。 老板kaleb也特地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回来庆贺。 “恭喜你,ferek,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那夜灯光绚烂,kaleb红光满面,笑眯眯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老板喝酒,裴远之不能不给面子,意思性地抬起酒杯,喝下。 冰凉的液体滑落,三个多月来高压的精神也得已放松一些。 喉结滚动了几下,一饮而尽,裴远之将冰川杯放到桌上,没有添杯的意思。 “裴律,我敬您一杯,进ks以来,没少给您添麻烦,感谢您的指点……” “裴律年少有为啊,想当年裴老先生也算是我们这行的开山鼻祖,厉害得紧,果然虎父无犬子,一脉相传。” “裴par,恭喜你升职!这杯酒我先干了!” “……” 众人热情至极,逮着这难得一遇的机会,给向来冷淡不近人情的裴律师灌酒。 这种特殊日子,裴远之深知管理精髓,没有一昧推拒,旁边有人极有眼色地添了杯酒递过来,灯光昏暗,并未看清是谁。 透明杯沿落到薄唇边缘,沾了几下。 “裴par,我再敬你一杯,愿我们在你的带领下再创辉煌,也祝咱们律所节节高升!” 稍微喝了几口,裴远之抬手拦了一下,“可以了,明天还要上班。” 恰好此时大老板离开了,裴远之是新晋的二把手,这话一说,没人敢再劝他的酒。 第12章 2“温柔可爱”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时间就是先换下高跟鞋,穿上舒适的拖鞋和睡衣,卸妆,舒舒服服地泡了会儿澡。 这段时间悬而不决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又是她二十多年来做过的最大胆最审慎的决定之一,季舒楹颇有仪式感地弄了些有的没的。 蓝莓、猕猴桃、樱桃切块的水果摆盘,播放器听了会儿音乐,浴盐是甜而不腻的奶香,漂浮着玫瑰花瓣。 水温是温的,不高,不过担心泡久了不好,季舒楹没几分钟就起来了。 唯一的遗憾是水果需要她自己切,她没什么耐心,切得敷衍,摆盘也摆得粗糙,季舒楹忽而有几分想念在季家老宅过的生活,什么也不用做,阿姨们会帮她弄好一切。 只是一想到季茂明,那点想念又淡了。 泡完澡,季舒楹穿着吊带睡衣从浴室里出来,乌黑的发梢滴着水,白瓷似的皮肤氤氲着淡淡的粉,脸上还有被热气蒸出来的绯红,似是剥壳后的鸡蛋,娇嫩又沉甸甸。 等待美容师上门的间隙,她摆弄起梳妆台前的瓶瓶罐罐。 之前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做事没那么小心,现在,季舒楹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自己的身体乳和护肤品用料表是否合格,有没有不健康的化学物质。 收拾下来,准备丢的一堆瓶瓶罐罐装满了纸袋。 季舒楹用发带将吹干的头发束好,又拆了脚膜,敷上面膜,垫高枕头,舒舒服服地躺着,拿过手机,开始检索怀孕注意事项和购物清单。 专门的孕期护肤品?要新购置几套。 化妆品也要买,口红眼影面霜遮瑕都买新的,再买点相关的书。 孕妇枕、孕妇装不用说,高跟鞋不能再穿,得多买几双平底鞋。 妊娠油?好像也得买,说是孕9-12周就要提前做好保湿工作。 …… 计划着这周末要添置的物品,上周的购物,季舒楹情绪被影响了,并没有过瘾,决心这周再爽快地厮杀一场。 刷着刷着,季舒楹却发现一个问题—— 她在这里兴致勃勃地为宝宝打算,添置物品的备忘录写了一长串,而孩子的父亲,裴远之,跟她除了电话之外,甚至连最基础的社交软件都没有加上。 他没有提,她也忘了。 季舒楹一阵无语,径直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怎么了?” 裴远之的声音清冷低磁,听着离收音的听筒有些距离,平添几分模糊感。 “你怎么没加我微信?”季舒楹侧躺在床上,双腿蜷缩夹着一个软枕,声音闷闷的抱怨,纤细指尖圈着一缕乌黑的发,无意识地绕着。 “电话沟通不是更高效?” 裴远之说。 隐约听到那边有碗筷轻碰的琳琅声响,还有极低的谈话声,环境音安静,不像是在公司,季舒楹问他:“你在吃饭?” “嗯。”裴远之应了一声。 边吃饭边接她电话,那岂不是开的免提? 季舒楹清咳一声,顿时收敛了很多,本就软甜清亮的嗓音端了下,更显女孩子的娇嗔,“手机号就是我微信号,赶紧加,立刻马上。” 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那边,华府壹号,8栋2单元8楼。 饭桌上,裴远之若无其事地挂了电话,熄屏手机,往旁边一推。 原本低语讨论的两个老人,见他挂了电话,眼神交汇一下。 廖音率先用公筷夹了一块排骨到裴远之的碗里,得了对方一句淡淡的‘谢谢妈’后,像是不经意地提起: “我怎么听你外婆说,你最近老往医院产科跑?” 裴远之动作微顿了一下。 外婆的学生是医院产科副主任,之前他带江宜菱去的时候专门打过招呼。 从外婆那儿传到廖音这里,他不意外。 “您这么关注我,怎么,最近楼下广场舞停跳太闲了?闲的话,我给您报个老年大学。” 廖音一噎,佯装生气:“说你的事呢!扯我干什么!我忙得很。” 旁边的裴贺彬点点头,煞有其事的样子,接着道:“我们从来不过问你的私事,之前那谁,闹成那样,我们也没有干涉过,都是让你自己去处理。” 裴贺彬沉吟了下,那张虽明显老态但不失年轻时舒朗清隽的面容严肃了些,语气也郑重: “正所谓成家立业,你现在立业了,如果有交往合适、喜欢的女孩子,也可以带回来 ,让我们见见。你二十八,也该成家了。别让我们知道你在外面……不负责任,否则,不管女方如何,在我们这儿你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如果有严重的三观上的错误,裴家绝不会认你。” 话里话外都是敲打。 裴家书香门第,往上长辈亲戚基本都是高知分子,说话风格也委婉,这些话,已经算是有些重了,或多或少听了些风言风语。 裴远之放下筷子,点头,“正巧,我有一件事想跟您两位商量。” 说是商量,但他的口吻更接近于通知。 来了。 裴贺彬与廖音再度对视一眼,哪怕有前面那通电话的心理准备,真的听到儿子提到时,还是免不了几分紧张。 “……什么事?”廖音沉不住气先问。 裴远之轻描淡写地道,“过段时间我可能会带女朋友回来见见您二老。” 女朋友? 这个永不着家的工作狂儿子也有带女朋友回家的一天?! 廖音神色一喜,顾不得做家长的稳重,连声发问:“谁家的姑娘?住哪儿?什么工作的?多大?怎么认识的?” “妈,您查户口的时候真的很像村口喜欢八卦的大妈。” 廖音板起脸,“有你这样说你母亲的吗?!” 不过一想到她儿子这个性格,冷得跟个什么一样,不耐烦,脾气差,嘴还毒,能有姑娘受得了他,都是裴家祖上烧高香了。 这么一想,廖音又换了副姿态,低声道:“当然,我就随口一问,你不想说也行。你这性子,妈妈对儿媳妇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是正常性格的女孩子就行了。别的都没事。” 裴远之嗯了一声,惜字如金。 一想到儿子居然真的要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了,廖音激动又感慨,一直碎碎念着,“那给人家姑娘包个多大的红包好呢?见面礼也得有吧?太大了怕人家不收,太小了显得我们不重视,万一人家姑娘对我们有意见……” 倒是旁边一直沉默的裴贺彬冷不丁地开口,“你放心,能受得了他这破脾气,肯定是个脾气好、温柔可爱的姑娘。” 裴远之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医院遇到季舒楹的那一茬,连骂带打,干脆利落。 脾气好? 温柔可爱? 裴远之轻笑了一下。 对上廖音期待的眼神,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此刻,裴父口中的‘温柔可爱’姑娘,正在床上翻滚来去,不断刷新联系人那一栏。 季舒楹一开始以为裴远之很快就会加她,没想到过去半小时了,好友那栏还是空空如也。 怎么还没加她? 一个大男人吃饭怎么这么慢,蜗牛都比他吃饭快! ……他不会忘了吧?如果连她说的话都不放在心上,这种人真的不配跟她…… 这个念头刚出来,好友那栏就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季舒楹立马点了通过,第一时间不是去聊天框发消息,而是点开对方的朋友圈。 做律师这行,大部分同行都会将工作微信的头像都换成蓝底正装的工作照,朋友圈一般也需要经营人设。 转发各种案例分析、最新时规、大肆宣扬胜绩,表现出工作能力很专业的样子,让客户信任、信服,以一个良好专业的形象,争取案源。 但是裴远之则不然。 他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张雪山,简单、冷淡到只有白色和灰色两个色调,铅灰色的天,澄净的雪山,构图很有美感。 像是另一个安静沉默、与世隔绝的世界。 光看头像和背景,完全猜不出职业,跟律师八竿子打不着边,更像是一个艺术工作者。 不屑于去经营人设,也看不上花里胡哨的方式。 这是一种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 季舒楹也一样,她也不喜欢烂俗的、主流的方式,头像和朋友圈背景图,都是按她喜欢的风格来。 唔,裴远之的审美还行,这一项勉勉强强过关吧。 往下滑,朋友圈也干净得过分。 只偶有配合转发的一些ks律所招聘启示、业绩报告,甚至连一个字都懒得打。 季舒楹指尖忽而顿住。 最下面是唯一一张带着生活气息的私人图,是在雪山山巅上的照片,远处有同行的人不小心入境。 没有女性,看着都像是年轻男性。 …… 翻了又翻,后面半年可见,翻不到更久远的,也无从探查他的异性朋友圈或者有无前任。 目前看着还行,没什么暧昧异性。 再回到聊天框,过去了二十分钟,还是只有那句:【你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这什么人,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 他不发,季舒楹也不愿意发。 一个表情包都不想施舍给对方。 许是孕早期容易疲倦,季舒楹侧躺着,握着手机,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依然是踩着打卡考勤的点匆匆来到律所。 高效地做完组长安排的任务,季舒楹开始光明正大地摸鱼,添置购物单。 隔壁工位的女生起身路过,不经意看到季舒楹电脑上的界面,好奇问:“小舒,你要买……这些吗?” “嗯。”季舒楹应了一声,拧开桌上装叶酸和维生素d的瓶子,捻了两颗,和着水一起吞下。 第13章 3“下次介绍你为孩子他妈” 谈谈? 还没见面,季舒楹已经因为裴远之这公事公办的口吻不爽起来。 这么语气,怎么都不像是诚心要跟她结婚的样子。 不过一想到这人的性子,上上次见面两个人还差点吵起来,季舒楹又把这念头抛到脑后。 咖 啡店的地址就在马路对面,周围都是写字楼,中午时分,白领们从大厦里进进出出,商场餐厅饭店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抓紧这来之不易的午休时间。 季舒楹戴上墨镜,口罩,又穿上薄薄防晒外套,全副武装地推开门出去了。 初夏的天气已经攀升到跟盛夏一般,照得柏油马路、两边梧桐树,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钢化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远处传来咖啡豆的浓郁悠远的醇厚香气。 裴远之发的地址,是写字楼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店,装潢也颇有质感。 店名是清隽随性的英文手写字体设计,大片玻璃窗和留白,能看到里面精致复古的装潢带。 门口一棵梧桐树茂盛摇曳,投下斑驳碎影,米黄色门外的露台上盛放着梦幻鲜美的蓝楹花,季舒楹进门前多看了一眼。 叮铃。 悬挂的风铃随着人进门带起的风,轻晃着。 季舒楹取下墨镜和口罩,环顾着周围。 店里空气都是咖啡弥散的苦涩醇厚滋味,勾人,在岛台前等着打包的人很多,服务员忙碌着,能坐下来悠闲地喝东西的人不多。 因此,季舒楹环视店内,一眼看到不远处窗边位置的男人。 透明的窗户反射出午后清透的日光,男人脊背挺拔,光影落拓出他侧颜的锋锐线条,眼睫垂下淡淡阴影、凸起的喉结、挺拔鼻梁,端的是斯文矜贵而又疏离清冷。 往下,浅灰色意氏衬衫,扣子解了两颗,姿态懒倦,散漫,手腕闲闲地搭在桌边,另一只手翻阅着牛皮硬纸壳的饮水清单,修长分明的骨节扣着扉页。 腕骨上的银色表盘泛着微冷的光,很有几分慢条斯理的气质。 无端地引人注目。 哪怕季舒楹讨厌裴远之过分冷静理智的性格,也必须承认,他拥有一幅极其出色的皮囊。 外面繁华街景,高楼林立,眼前的画面像是文艺电影里颇有质感的一幕,似男主角正在等人。 如果忽略裴远之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话。 季舒楹眯起眼。 这个角度,看不到女人的面容,只看得出一身ol风格的职业装,配色稳重利落,棕色长卷发,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风韵。 季舒楹慢吞吞地踱过去,恰好听到裴远之低磁的嗓音。 “没微信。” 清清淡淡的拒绝的话,语气有些微的不耐烦。 说话时,裴远之未曾看旁边的人,只是指节轻点着桌面。 那是他耐心快要告罄的象征。 “那手机号呢?电话总有吧,就当是交个朋友,你也在附近工作的话,应当认识我,我是lm家的运营总监。” 不等对方开口,女人又道:“别说你没有手机,你手机放桌上的,我看到了。” 自进门看到裴远之后,她就眼睛发亮,眼前的男人从五官到气质穿着,都完美踩中了她的点,简直是天菜。 越有挑战性的,越要迎难而上。 季舒楹停下脚步,双手环抱,倒要看看裴远之怎么反应。 “……” 空气静滞的几息,裴远之忽而径直起身,换了个座位。 一句话都懒得再说。 女人站在原地,尴尬了几秒,又不死心地追上去。 这次,她还没开口,裴远之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季舒楹,看向她的方向:“我女朋友来了。” “……啊?” 女人转身过来,循着裴远之的目光看向季舒楹,目光一顿。 明显地被季舒楹惊艳到。 哪怕她在公司也天天被下属夸,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季舒楹有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漂亮,是真正的大美女级别。 “……行吧。” 女人语气掩不住的沮丧,匆匆离开了。 离开时与季舒楹擦肩而过,女人又看了她一眼。 目送着这位离开,季舒楹才慢悠悠地走过去,随手先将包往桌上一丢,那架势,颇有几分找茬的气势汹汹。 “谁是你女朋友啊?” 季舒楹款款坐下,尾音微扬,语气毫不客气,“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个男朋友?” 一条消息都不给她发,还敢在这儿拿她当挡箭牌。 向来只有她拿别人挡烂桃花的,没有别人拿她的份。 裴远之抬眼,视线落在季舒楹脸颊上。 白瓷的面容浸上浅浅的绯红,不知道是日光晒到,还是怎么的,却比之前更加生动,精致妆容下掩不住的蓬勃的生命力,攫人视线。 他移开,语气一贯的波澜不惊,“行,下次介绍你为孩子他妈。” 季舒楹:“……?” 道理没错,就是怎么听着怪怪的? 她反驳不出,干脆转移话题,“找我谈什么?有话快说,等下还要回去上班。” “君德午休两小时,我们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裴远之翻阅饮品单,漫不经心问,“喝什么?” 季舒楹冷哼一声,不说话。 “嗯?”裴远之抬眼,尾音微扬。 “你不知道吗?怀孕的人不能喝咖啡,这类含咖啡因的都不能喝,会对宝宝不好,你连这点都……” “所以我专门挑了一家除了咖啡还卖别的的店,无糖酸奶椰子水苏打水纯牛奶果茶温水,想喝哪个?” 裴远之截断,挑眉问。 季舒楹噎住。 她手臂曲起,手肘抵在桌面,干脆避开裴远之的视线,哼哼唧唧地看向窗外,“随便咯,反正你都看好了,这么了解,还需要我说?” “……要酸甜口,太甜腻的我一口都不会喝的。” 怕裴远之点到她不爱喝的浪费,季舒楹还是补了一句。 没多久,服务员就端上来一小份甜品和一杯柠檬百香果茶。 瓷盘碰触到胡桃木的桌面,很轻的脆响。 蔓越莓司康无声地散着甜蜜焦脆的味道,很诱人。 “我问过了,低糖低卡的甜品,孕期可以吃。” 在季舒楹开口发难前,裴远之慢悠悠道。 接连几次都被堵回去,季舒楹有点恼羞成怒了。 “唉,好累好困,怀孕真的好辛苦,昨天孕吐严重没睡好,现在没力气,连叉子都拿不起来,一点都不想动……” 季舒楹说着,撑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模样,指尖捏着小巧精致的刀叉,玩弄着。 这个时候,稍微懂得看人眼色的男人,都会说几句好话,哄哄她,期望她给个好脸。 “那你可以打包,等有力气的时候再吃。” 裴远之回复完工作消息,熄屏手机往旁边一滑,说。 “……” 季舒楹太阳穴隐隐作痛,这个人,顺着她说句好话会死吗?! 服务员上完饮品,却没离开,去而又返,将两个纸袋递给裴远之,裴远之示意给季舒楹。 季舒楹一脸茫然地接过,纸袋里的冰块晃动了几下。 “我让服务员多打包了几份,等会你可以带上去分给同事。” 裴远之顿了顿,又道:“有力气拿上去吗?需不需要我给你叫个闪送?” 季舒楹:“……” 受不了了。 如果人能拟物化,那么季舒楹现在就是一只将要炸毛的猫,飞机耳,只想用爪子把对面这个永远三两句给她整得胸闷的男人挠花脸。 季舒楹不想谈了,伸手想要拿过桌上的包就要走—— “等等。” 裴远之摁住她放在包带的手。 男人宽大的手掌覆住她光滑细腻的手背,力度很轻,却又似很重。 他掌心的温度炙热,干燥,两人的手毫无遮挡地相贴,连带着季舒楹指尖跟着身体都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干嘛?”季舒楹挣扎了一下,没好气地反问。 他每次做这种动作的掌控欲都很强。 每次都在她快要暴走边缘的时候又摁住她,安抚。 裴远之的另一只手从旁边的灰色电脑包里取出一叠薄薄的资料,推过来。 “先看看,看完再走不迟。” 说着,他松了手。 什么东西? 季舒楹眨眨眼,又有些好奇,疑惑地接过这一叠用回形针别好的文件,翻开。 薄薄的纸张,却信息量很大。 白纸黑字,翻开,s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抬头很醒目。 是一张个人体检报告。 姓名那栏,写着裴远之三个字,时间是今天早上,也就是说, 这份体检报告是刚出炉不久,甚至是加急了的。 给她看体检报告干嘛? 季舒楹往后翻,后面紧接着个人征信官网截图、家族遗传病史报告、不动产产权复印件、银行流水打印条、学位证书复印件…… 学位证那页,季舒楹停顿了下。 yuanzhipei. thedegreeofdoctor…… 哥特式花体英文,最下面是校长签名,以及红色的戳章。 欣赏了一下斯坦福大学的法学博士毕业证是什么样,季舒楹继续翻阅。 纸张哗啦啦而过,风声短促,手感温热,还散发新鲜印刷的油墨清香。 一系列资料,分门别类的排列好,干净利落的排版,甚至细致到还有目录标出具体的页码,比她写的论文还有清晰有逻辑。 季舒楹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对那天她说的家庭环境、教育环境、个人经济条件的回应。 她只是随口一说,他搞得这么正式干嘛?多吓人,再说了,他不怕她拿这些去做坏事吗? 第14章 4“跟我一起住” 快问她,问她季舒楹呕吐是什么情况。 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说出怀孕的事。 再不济,一提到去医院,季舒楹肯定遮遮掩掩,暴露无遗。 一个怀孕的女人,不管是跟人谈事还是约会,都足以让对面的男人退避三舍,避嫌,以免传出难听的名声。 赵昕妍脸上关心、劝慰,内心却拼命呐喊着别样的答案,期待地看着裴远之,等待他的反应。 现场一刹那的静默。 连季舒楹也没想到赵昕妍会没分寸到这个地步。 虽然她平时无聊时,会搭理一下赵昕妍,时不时地回怼几句。 但季舒楹毕竟还年轻,遇到这种场面,同事还在现场,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赵昕妍期待的眼神下,裴远之轻轻抬杯喝了一口咖啡,才扫一眼赵昕妍等人,淡声开口:“你哪位?” 没什么起伏的语气,甚至说的上是礼貌、疏离,就这么不轻不重地堵了回去。 赵昕妍:“……?” 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气氛比之前还要沉默。 空气都仿佛静滞了。 赵昕妍千算万算,千想万想,也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对方直接釜底抽薪,截断她一切的话头。 “我……” 赵昕 妍咬咬牙,正要不顾一切说出怀孕的事,旁边同事已经尴尬得满头大汗,先一步开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说着,同事一边扯着赵昕妍离开,一边低声劝道:“快别说了,你平时不是很冷静的吗,怎么一遇到季舒楹就跟着魔了一样……” 同事刚强硬地拽着赵昕妍离开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男声,口吻比起前面要有温度很多,“身体不舒服?” ……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季舒楹回到了律所。 跟裴远之的交谈比预想中的顺利太多,基本上她提什么对方都答应得很利落,两个人很快就敲定了一切。 季舒楹简单整理成一份婚前合约,发给对方,等打印出来签名按下指印就ok。 刚打开电脑,季舒楹余光扫到赵昕妍忽而起身,走向杜律的办公室,脸色有些凝重的模样。 还不是上班时间,赵昕妍跑去杜律办公室做什么? 再联想到前面在咖啡厅对方说的话。 季舒楹眉心一跳,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原本打算的是挑个杜律心情好,所内气氛轻松,譬如刚好业务进行得顺利的时候,去坦白。 这两天她也在组织措辞,寻找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一条折中的平衡办法,公司和她都能接受的。 天时地利人和,这样谈判成功率也能高一些。 但如果被赵昕妍先举报到杜律那里人,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 恶意隐瞒,在整件事上占不了太多理。 杜律不会管她是无心,也不会在乎她是前两天才下决心想要这个孩子,从公司的角度来说,基本只有辞退这一条路。 …… 来不及思考了。 想法一瞬而过,季舒楹当机立断,忽而起身,快步走过去,抢在赵昕妍之前敲响了门,得了‘进’的应允后,又啪嗒一声关上门,将赵昕妍关在门外。 “什么事?”杜律正对着电脑,闻声看了眼来人,却万万没想到,是季舒楹主动来办公室找他。 这是个硬茬。 虽然是今年招聘的新人里,综合素质能力最强的,但也是性格最独特的。 杜律一直头疼于怎么磨平季舒楹的棱角,让对方成为君德这个运转的巨型机器里,一颗严丝合缝的,好用的螺丝。 “杜律,下午好,是这样的,我想跟您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季舒楹一边语速平稳地说着,一边观察着杜律的神色,“还有一件事,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坦诚地告知您。” “小季呀,你说,我听着呢。”杜律微笑。 季舒楹先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下情况,得到对方满意的点头后,才说起怀孕的事。 “……法律对于孕妇是有保护措施的,试用期内,如要想要辞退,需要有无法胜任工作或者犯错的证据,但我相信这两个月来,我的表现您也有看到,我也不想最终采取仲裁维护自己利益这样的办法。” 季舒楹选择先兵后礼。 奈何杜律老狐狸,听着这些,也只是不置可否的模样。 她语气更加恳切,适当地示弱和保证,继续道: “……当然,我明白律所用人上的考量和不易,招人也是成本不菲。但我很珍惜这份工作,可以保证接下来的半年,我会比以前更加努力工作,发挥自己的价值和用处,不会让同事分担本属于我的工作,尽全力将这件事对工作和律所的影响降到最低。” 杜律听着听着,眼神渐渐变了。 “……您觉得呢?” 一口气说完之后,季舒楹尾音抖了一下,到底还是有些害怕。 杜律看了季舒楹几秒。 而后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温声道:“小季,我理解你,也很赏识你。但是,你知道的,律所有律所的规定,当初签订的劳动合同里,也写得很清楚,你这样……” 季舒楹听着,没贸然插话,知道还有后文。 果然,杜律先讲一些他的不容易、辛苦,以及人事部的规章制度之后,话锋一转。 “当然,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上司,带了你两个多月,我也是有感情且赏识人才的,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 下午的时间匆匆而过。 六点整,下班时间到,君德律所却依然忙碌,打印机工作着,各类白噪音交织在一起,众人埋头苦干,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连平常永远踩点准时下班的季舒楹,也坐在位置上,握着鼠标,全神贯注,像是还在处理工作。 赵昕妍旁边的同事伸了个懒腰,扫视了一圈,忽而纳闷地‘咦’了一声,“今天季舒楹怎么还没下班?” 要知道,往常季舒楹永远是最先下班的那个,六点一到,雷打不动,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她留下。 赵昕妍想到中午后一步进办公室时的情况。 面对她的诉说,杜律冷声斥她:“自己的工作都没做完,一天到晚全关注同事去了,你但凡多上点心,也不至于文书写得一塌糊涂,全是漏洞!” “我、我……” “回去,这件事不用你管,先管好你自己,试用期过不了,回头走出君德,别说我带过你。” 赵昕妍咬了咬唇,不甘心地回到了工位。 她内心隐隐约约有些猜想,又暗叹季舒楹为了能留下来,如此舍得,不惜改变自己平日的习惯。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心虚?” 如是想着,赵昕妍心不在焉地应了句。 “心虚?心虚什么,我看她工作不是完成得挺好吗,杜律经常表扬她。” 同事更纳罕了。 除了赵昕妍略有猜想一二,其他人都不知道具体情况。 实际上,季舒楹早就提前做完今天的工作,现在正在做杜律额外分配给她的活。 加班到七点,季舒楹下楼随便吃了个晚饭,又回来继续给另一个案子做尽调写文书。 完成这一切,关上电脑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这是季舒楹第一次从大厦出来,却没能看到余晖落日的天光。 夜色很黑,车水马龙,华灯初上,点点星光似闪耀的蓝宝石,缀在深浓的宝蓝色夜幕里。 也有很多打工人在这个时间点下班,从身后的写字楼里鱼贯而出,像是疲惫拥挤的沙丁鱼。 季舒楹脚步一顿,站在繁华的街头,有些空落落的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抉择对不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过冲动,无论是工作还是心理,她现在都还没有稳定到能够完全接受一份全新的挑战和责任。 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去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 为自己的责任,也为新生命的责任。 好在。 这一切,她不是一个人。 季舒楹低头,轻轻摸了摸腹部,像是呢喃:“宝宝今天第一次陪我加班,对不对?辛苦啦,妈妈带你回去休息。” 手机振动了一下,季舒楹摁亮屏幕,按照裴远之给的车牌号,很快就找到了车。 上了车,季舒楹却没有第一时间系安全带,而是闭着眼睛,撑着下巴靠着车窗小憩。 裴远之回复完一条消息,正准备启动引擎,却发现车内安静得有些异常。 他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女人。 季舒楹闭着眼,睫毛轻颤着,脸色上有些淡淡的疲倦,柔和昏黄的车灯投下,她的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晕,甚至连细小的绒毛也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上次一样,上车就开始挑挑拣拣。 安静闭眼的季舒楹,竟然有些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怎么了?” 裴远之忽而问。 听到旁边人开口,季舒楹闭着眼抱怨,“还不是都怪你,害得我今晚加班,累死了,说不定以后要加的还不少,一点力气……” 还没说完,忽而顿住。 无他,鼻尖忽而嗅到清冽好闻的男士香水味。 像是有人俯身过来,炙热而又温暖的气息徐徐地从上拂到下。 太近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季舒楹身体都因为男性独有的荷尔蒙气息而不自然,睫 毛颤动得更加厉害,似薄薄的蝉翼,却迟迟不敢睁眼。 咔嗒一声。 是安全带被扣好的声音。 “好了。”裴远之回到座位,发动了引擎。 第15章 狗男人 没想到裴远之会冷不丁地提到这个,季舒楹怔了一下,而后不假思索道:“不要。” 她自己一个人住得好好的,没必要同居。 裴远之眉梢抬了抬,并不意外季舒楹这个答案。 只是季舒楹回答得太干脆,有些微异样的情绪滑过。 心情怎么也算不上好。 “行。”裴远之眼睫垂阖,不欲多说,原本的主意也改了。 他取过后座上的西装外套,扔给季舒楹,季舒楹一头雾水地接过,“干什么?” “没穿过,洗干净再还我。” 裴远之说完,关上车门,径直启动车离开了。 车驶过带起的微凉的夜风刮起发丝,黑色轿车消失在夜幕中。 季舒楹:“……?” 果然,这个人根本不会这么好心,压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现在还把外套丢给她。 就披了一下而已,至于吗? 季舒楹也有轻微洁癖,但是绝对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狗男人! 季舒楹皱眉盯着手里的外套,指尖拎着,想也不想地走到单元楼外的垃圾桶边,准备把外套扔了。 只是手刚伸出去,季舒楹又犹豫了。 触感质地精良考究,一看便是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她在季家老宅的衣帽间里也有很多手工定制的衣服,一般来说都是六位数起步。 她扔了,万一裴远之找她要,让她赔怎么办? 季舒楹毫不怀疑,以对方的个性,干得出这种事。 想了想,季舒楹还是把外套交给了小区里的一家干洗店,但是她并不打算主动还,等对方什么时候想起,她再顺势呛他几句。 那边,裴远之并未回家,而是回公司。 他们这类不是出差就是加班的人,是各航空头等舱和五星顶奢酒店的常客,一年的飞行旅程加起来能绕地球几圈。 忙起来的时候,直接睡在ks旁边的酒店,甚至不睡,也是常有的事。 路上手机不停地跳出消息提示,还有电话持续不断地打过来,郑子鸿是争议组的副组长,为人稳重,很少会这样电话连环call。 红灯间隙,裴远之按下接通按钮。 “裴par,上次那个客户又来了,还拿着视频,说我们律所故意欺诈,要一个说法,还要报警……” 那边郑子鸿满头大汗,语气焦急,没敢说王律跟客户吵了起来,客户砸了东西,现场混乱得一团乱麻。 “你跟她说我十分钟内就到,先请她去会议室喝茶。” 裴远之吩咐。 “好、好的。” 一听裴远之会亲自来处理烂摊子,郑子鸿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擦了擦额头的汗。 有裴远之出面,他相信没什么搞不定的。 郑子鸿挂了电话,旁边的同事紧张地问:“裴律在s市吗?怎么说的?” “放心,裴律说他十分钟后到公司,我们把这十分钟撑过去就够了。” 很简单,在s市,裴远之这个名字就是令人信服的活招牌,一开始是三年前将将回国的一桩知名集团的股东资格纠纷案,涉及几方资本利益、关系的圈圈绕绕,难啃的骨头,胜诉希望渺茫。 而裴远之不仅赢了,还赢得漂亮,从而一战成名。 后来众人循着履历查过去,才发现对方是美国顶级事务所lck诉讼并购业务组里炙手可热的门面,如果不是ks高薪挖过来,便是留在lck,不出几年也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中国籍合伙人。 十分钟,不多不少,卡着时间点,清隽俊美的男人出现在玻璃门前,长腿步伐利落快速,胸前的ks工作牌随他的动作轻微晃动着。 裴远之衬衫领口的扣子解了一颗,单手抄兜,进门扫视一圈,落在郑子鸿身上,“带我去会议室,之前的情况简单跟我汇报下。” 单刀直入,没有一句废话。 “是这样的裴par,之前……”郑子鸿一边低声快速道,一边带领着裴远之走向会议室。 有主心骨到场掌控局面,目送着裴远之进了会议室,众人原本绷紧的神经都悄然松懈下来。 遇到难缠的客户,不是所有人都有直面争议的勇气和高级有效的沟通能力,一个处理不好,败坏的是整个生涯的口碑。 危机解除,人的八卦因子又重新活跃。 “不得不说,裴律这张脸真的很顶,客户再大的怒火,看到这张脸也该消气了吧。”有人低声说。 “唉,律师说白了其实也是服务业。” “你认真的吗?裴律的脾气跟服务业哪里能搭上边,特别是遇到那种法律素质不高的当事人。” “裴律也不需要靠脸吧,能力那么强。不过话说回来,是真的帅,那个词怎么形容的来着,衣冠楚楚,斯文败类……” “你们有没有感觉裴par最近晚上老是出去?平常都没这样的。” 讨论的话刚说了一半,众人忽而听到从会议室传来一声玻璃破裂的碎响。 会议室隔音很好,都能隐隐约约听到,可想而知里面的人发了多大的脾气。 众人顿时安静如鸡。 紧接 着,门被人打开,之前那位得理不饶人的客户出来,怒发冲冠地离开了。 紧接着是裴远之,他神色仍然如常,郑子鸿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询问情况。 裴远之一眼看出他的担忧,淡然道:“放心,他明天会联系你。除了ks,整个市内,他找不到更好的帮手。” 这是天然能力带来的底气。 他们是客户唯一的最好选择。 “行了,算一下损坏的赔偿数目发给客户。” 说完,裴远之回到了办公室。 这话一说,众人也明白了,这件事基本搞定了,客户还要照价赔偿在这里撒泼造成的损失。 办公室里。 手机刚放在桌面上,处理工作不久,就开始疯狂震动。 鼠标滚轮轻轻地滑动着,裴远之的视线还停留在眼前笔记本屏幕上的一份管委会会议复盘报告,余光扫了一眼。 是廖音发来了十几条消息。 裴远之还没来得及点开来,廖音又急性子地打了电话过来。 “妈。” 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裴远之打了声招呼。 “怎么不回我消息?在干什么?” “加班。”淡淡蓝光映照出男人侧脸利落的线条,挺括的眉锋。 “上次不是说带女朋友回来吗,怎么还是每天在忙工作?钱是挣不完的,注意worklifebalance。对了,我跟你爸在skp这边,你看看我发的图片,帮忙挑一下……” 风风火火地结束上一个话题,廖音又紧接着让裴远之给点参考意见。 “金饰可能土了点,但胜在保值、实用,这种编绳款式也蛮可爱,挺适合小女生的;或者这只翡翠镯子,种水好,贵重,显气质,还养人,就是有些老气,小姑娘可能不太喜欢……” 裴远之‘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分神看了下廖音发的图。 十几张图片,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样式精巧的金镯、金戒、南洋金珠,泛着灿灿的光泽;高冰种的圆条翡翠手镯,纯净,剔透;沉甸甸而又色泽纯净的鸽血红、圣玛利蓝宝石;丝绸一般冷白的南洋澳白珍珠项链,散发着洁净的光…… 很有珠光宝气的奢华感。 长指滑动着手机屏幕,裴远之先否决了第一张图,“她不会喜欢这种样式。” “不喜欢?”廖音纳闷,又问:“那后面那只飘花镯呢?” “可以。”裴远之评价完,又返回到另一个聊天框,打字。 -【喜欢翡翠还是更喜欢宝石?】 …… 从第二天开始,季舒楹的工作就进入异常忙碌的状态。 在办公室的时间,除了完成份内的工作,还要去做杜律额外分配的活计。 除此之外,还要绞尽脑汁去找新的案源,大热天跑外勤,防晒霜都用空了一支。 “还得是杜律训人有方啊,能力出众,向下管理也是一把好手,这样的硬茬也能解决。” 隔壁组的律师开小会时,提到这件事,开玩笑,“那她转正应该是铁板钉钉的了?” 杜律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只揭过这个话题。 另一边,季舒楹查看着自己的人际列表,试图找到一点可利用的资源。 跟她同龄同阶级的人,不是在吃喝玩乐就是在旅游世界、谈恋爱要死要活,pass;找长辈,季父提前吩咐过,肯定不会帮她;法学院的同学们……也都跟她一样都还在实习,甚至有的单位比不上君德,pass。 又尝试着联系老师。 刚入学时,在同学被导师要求接送导师的孩子、拿快递、打扫卫生时,季舒楹断然拒绝了,导师一气之下拿期末成绩压她,季舒楹直接告到学校那里,闹得不甚愉快。 如今,季舒楹有求于人,忍着难受纡尊降贵地打电话联系,笑着说好话。 听到是她之后,导师匆匆道:“我还有课,回头再说。” 望着被挂断的电话盲音,季舒楹有些难堪,也有处处碰壁的无措。 这是她之前顺风顺水的人生,从没想到过的挫折。 偏偏这时候杜律还给她发消息: 【进度怎么样了?】 【你的试用期还有一个多月。】 言下之意,这一个多月才是她真正剩下的时间。 焦虑到有些烦躁时,季舒楹忽而刷到一条新的朋友圈。 来自学长陈逸凡,像是参加了一场经济峰会,合照里很有商务人士的志得意满。 季舒楹搜索着脑海里对陈逸凡的回忆,只记得是同一个导师的师兄,情商高,很热情,工作能力也不错。 第16章 扣住脚踝 与季舒楹情绪激动的控诉不同。 裴远之从始至终,平静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的意思。 路过来往的人投来好奇的视线,他微微正身,将那些探究的目光挡去。 唯有在看到季舒楹转过头去仰着脸擦眼泪时,他眉梢动了动。 裴远之抄在兜里的手伸出,顿了顿,又收回,若无其事地开口:“还没吃饭?先让服务员带你去三楼餐厅,吃饱了才有力气骂人。” 说着,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宴会厅外的服务员,待服务员走过来,又低声交代了一句什么。 服务员应了一声,转身去拿了纸,一边将纸巾递给季舒楹,一边温言道:“小姐,我带您去餐厅?” 吃饱了才有力气骂人,人不对但是话没错。 季舒楹现在确实很饿。 她‘嗯’了一声,嗓音还带着很重的鼻音和微微的沙,抽出一张纸,轻轻点了点眼周围,擦干净。 有外人在,她的情绪平复了很多,用完纸之后,对服务员道:“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服务员微微一笑,“太客气了您。” 说着,服务员带季舒楹去电梯那边。 说是让服务员带,裴远之也在身后跟着。 “我去吃饭,你跟着干什么?”进了电梯,季舒楹没好气地道,眼尾还残留着微红。 说话时只盯着电梯按键,压根不正眼看他。 “那我走?”裴远之说。 如果裴远之真走了,季舒楹也不爽。 她还没骂够,他凭什么拍拍屁股就走了? 她不说话,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季舒楹来到酒店的三楼餐厅。 洲际酒店的餐厅分为中式和西式,也有自助餐领域。服务员带他们来的西餐厅,装潢是精致复古的欧式,餐桌上点着一盏光线柔和的灯。 挑高 的设计,水晶灯华丽璀璨,甚至每一桌还有新鲜的玫瑰花作装饰,洁白的餐布也被折叠成玫瑰的形状,氛围感很足。 季舒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服务员把他们当情侣,带来了情侣餐厅。 正值饭点,人不少,也有靠窗隐秘性相对比较强的私人位置。 服务员带他们来到一处相对人比较少的角落位置。 玻璃窗外的风光极好,正是夕阳时分,紫红色的晚霞染遍了地平线,火红又浓稠绮丽,金色的云层里,太阳收尽了最后一丝余晖。 美得惊心动魄的落日风光。 后厨的效率很高,前菜之后就立马就是白烩小牛肉、鹅肝三明治、鲜嫩多汁的白松露烤鸡……都是清淡口的主食,饱腹感很强。 季舒楹也饿了,快速而优雅地吃着。等她有力气了,再继续跟裴远之算账。 最后几道甜点是奶酪舒芙蕾、千层派,甜美的滋味在齿尖展开,轻盈甜蜜,奶香味和芝士味都很浓郁。 等她吃饭的间隙,裴远之在对桌没动,只是时不时地接个电话。 声音很低,模模糊糊的,听不大清晰,只能听到间歇的几个字。 吃饱喝足之后,季舒楹放下刀叉,血糖缓缓回升,心情也好了不少。 那些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事情还没来到没有余地的地步,实在不行,她还可以跟妈妈打电话,撒撒娇,或者让林真真帮忙。 再不济,就算丢了工作,她的经济条件也不至于养不活自己,妈妈副卡里的钱她都还没动。 只是第一次这么努力地想靠自己去达成一件事,却中途折戟沉沙的不甘而已。 看着季舒楹吃完饭,肉眼可见地脸色好起来,裴远之开口:“吃饱了?” “一般般吧,这家法餐将就,鹅肝味道不是很正宗。” 季舒楹手撑着头,看向窗外。 三楼露台的风灌进来,穿厅而过,吹起她乌黑的发丝。 蓝调的夜幕下,是城市永不落的斑斓夜色。 “为什么会觉得你丢工作,我会开心。换言之,你丢工作,我能有什么好处?” 裴远之缓缓道。 季舒楹一时语塞。 那当然只是她当时的气话。 毕竟后来,她也反应过来,她想接的几个案子,对于裴远之来说,压根看不上。她小小一个实习生,也威胁不到ks,对方不至于因为这个而如何。 但……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跟陈逸凡说话?” 季舒楹犹然不解。 “你认识的学姐学长里,只有一个陈逸凡吗?再或者,你找他办事之前,没有先打听过他的名声吗?” 名声? 什么意思。 季舒楹眨了眨眼,总觉得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有些大。 陈逸凡比她先毕业几年,一开始留校任教,她跟对方也不是很熟,后来又搬出了宿舍,没听说过什么传闻。 她心里有些狐疑,但又不好意思当着裴远之的面露怯。 季舒楹选择忽略这个问题,但裴远之没给她逃脱的机会,又紧接着问: “是你领导跟你承诺的,只要你能接到案源,他就保住你的工作?” 虽然不明所以,季舒楹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们达成的这个交易,有没有书面记录、录音或者视频?” “啊。”这下换季舒楹愣住了,“我们直接面谈的,再说了,我录音做什么?是我主动找他谈话。” 她自认为自己先手掌握了主动权。 裴远之挑了挑眉,“那你跟他的约定,你有告知你们老板吗?人事部的负责人知道吗?” 季舒楹彻底愣住了。 杜律是她的带教律师,当初也是hr跟她介绍的,以后工作相关问题都可以跟杜律说。 所以,发现赵昕妍有告状的意图,匆促之下,她选择了先一步坦白。 协议,她觉得尚算合理,达成之后,她也从未想过要跟其他的管理报备。 裴远之从季舒楹的神色看出了答案。 “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是你跟他的单方面约定,且没有任何可以作证的证据。 换言之,即便你真的拿到了案源,完成了约定,人事部也可以出面,列出你无法胜任工作的证据,依照规定开除你。即便你走仲裁,至多也就赔偿你一个月的薪酬。” 裴远之顿了顿,又道:“而你的领导,可以当做毫不知情,既榨干你的最后价值,又将用人损失压到了最低。” 季舒楹怔了一下。 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结果。 “我……” 她隐隐约约有些猜想,还是不认,硬撑着,“为什么要把别人想得这么坏?恶意揣测别人如何如何……” 只是,季舒楹的音量越来越低,有些不自觉的茫然和心虚。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杜律会是这种人吗?可那天明明态度还算温和和真诚。 “君德管理层……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裴远之停住话音,一点很淡的厌恶划过,又继续,“在ks,即便是刚入职不久怀孕,只要工作态度端正,不犯大错,都不会开除或者劝退。” 他指尖轻点着桌面,“这是创始人之间的差异,也是企业理念之间的差异。某种程度上,创始人的风格决定了下行管理如何。企业应当要有人性温度,也要有社会责任意识的关怀和担当。” 说完这一切,他不欲再多说,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顿了顿,裴远之视线落在季舒楹身上,又轻轻开口:“以后,工作上的事,你可以先问问我。” 季舒楹抿着唇,不说话。 脑子有些混乱,分成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杜律不是这种人,毕竟亲口说过很赏识她的能力;另一个人说裴远之说得没错,他没必要也没立场害她。 季舒楹跟着裴远之坐电梯下楼。 电梯门展开,季舒楹还在凝神思考前面裴远之说的话,激烈斗争着,没留意大堂的布局和摆设,不知不觉地落在后面两步的距离。 “嘶……” 小腿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到,传来阵痛,季舒楹下意识吃痛,捂住,看向一旁。 原来是不小心碰擦到了会客桌的大理石一侧。 那边,裴远之察觉到身后人停下,转身,便看到季舒楹微微吃痛小腿支起的样子。 “怎么?” 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牛津皮鞋,纤尘不染。 “被桌角擦到了……” 季舒楹垂下眼,闷闷道。 这个会客桌为什么这么矮?她怎么又这么倒霉?走个路也能蹭到,呜呜呜呜。 裴远之垂眼看了她几秒,而后轻叹息一声,半蹲下来,扣住她的脚踝检查。 小腿肚那里,白皙娇嫩的皮肤起了红痕。 没有破皮,却是红红的,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颇有几分触目惊心,惹人心怜。 他眉头微拧。 季舒楹看着裴远之在她身前半蹲下来,低头专注察看的姿态,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 粗粝指腹扣着她脚踝的力度很轻,却让人无法忽略。 “我找服务员借个药箱。” 检查完,裴远之直起身来,问,“能走吗?” 季舒楹尝试着动了一下,只是小腿发软,没什么力气,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入裴远之怀中。 他稳稳地接住她,温热的大掌掌着她的双肩,而后扶住她,将她领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又去找服务员借了药箱回来。 药箱借了回来,放在一旁的沙发下,他半蹲下来,捏着小腿替她冷敷。 冰冷的湿毛巾碰触到火辣辣的小腿肌肤,季舒楹下意识嘶了一声,而后小腿微抖的幅度被止住。 第17章 7“宝宝” 像是古琴上紧绷的弦被人倏然拨动,轻轻地颤了一下。 季舒楹忽而移开视线。 “照顾,说不定就是你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已,说得这么好听。” 她嘴硬,看向别处。 大堂来来往往人流极多,而这边会客沙发上的两人又足够耀眼,气质出众,偏偏此刻又姿态不同寻常,偶有路人走过,纷纷投来视线。 季舒楹被众人打量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想动一动,脚踝又被人扣着,动弹不得。 就在她忍到临界点时。 裴远之冷敷完,将邦迪贴好,合上药箱,起身,“我看你也照顾不好自己。” 季舒楹没动,靠在沙发上哼哼唧唧,“我看你说话也挺难听。” “……” 季舒楹最终还是坐上了裴远之的车回家。 晚风徐徐,季舒楹降下车窗,手撑着下巴,脑海中忽而划过前面说的那句话。 ——你找他办事之前,没有先打听过他的名声吗? 陈逸凡什么名声? 季舒楹决定回去之后先跟陈逸凡同届的学姐打听一下。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需要找人验证。 夜色微凉,吹了会儿夜风,她又将车窗升上。 裴远之确实车技优秀,一路平稳舒畅,车厢内湿度温度都在一个非常适宜的温度,季舒楹头靠在头枕上,吃饱之后,就开始昏昏欲睡。 闷而遥远的呼啸风声、城市夜晚的轰鸣、车流,一切变成安静的白噪音,隔着塑料薄膜。 裴远之余光扫了眼旁边闭眼浅憩的季舒楹,长指轻点,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季舒楹已经睡出了生物钟,半小时后,黑色轿车刚行驶进小区,她恰好惺忪地睁开眼。 单元楼下,车门解锁。 裴远之迟迟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眼看向身旁的女人,季舒楹坐在位置上,没动。 “到了。” 他淡淡开口,是催她下车的语气。 季舒楹心想这个男人还真是两幅面孔。 今晚的气还没出够,她换了个靠窗的姿势,盯着裴远之,作势道:“我腿麻了,走不动。” 裴远之:“你腿是擦伤了,不是断了。” 季舒楹:“……” “但擦伤还是好疼,不知道是不是软组织挫伤了,麻麻的,走不了路……”季舒楹只当做没听到,煞有其事的样子。 砰。 季舒楹还没说完,那边裴远之已经开门,砰一声关上车门,绕过车头,来到季舒楹这一侧,替她打开车门。 男人站在她面前,背光,投下修长的阴影,一只手撑在门边。 像是妥协的意味。 “你背我上去?” 季舒楹好整以待地问,忍不住又轻轻晃了下小腿,就等着裴远之在她身前半蹲下来。 没想到,裴远之只低头扫了一下,简短命令:“包拿上。” 季舒楹:“?” 下一秒,天旋地转。 裴远之左手横在她的背后,右手搭在她的膝盖窝,将她打横抱起,完美避开了小腿擦伤贴着邦迪的地方,也避开了她的腹部。 “你……”季舒楹想挣扎,这跟她最初打算的不一样,裴远之垂眼,“不是走不动?” 那一眼轻轻的,晦暗不明的,好似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无处可藏。 季舒楹止住话音,竟真的听话地拿过了包。 单元楼门前有一小段阶梯,自动门开之后,是一楼的接待处。 很短的路程,但不必刻意,也能听到隔着衬衫传来的沉稳心跳声。 季舒楹记得裴远之指尖的温度,是有些凉的,怀抱却是热的,真切的,源源不断的,似永不熄灭的火炉。 一呼一吸,不必抬头,也能闻到皮肤上传来的清爽薄荷味沐浴露味。 耳畔的发丝缕缕晃动,季舒楹被自己的头发挠得有些痒,不安分地换着姿势,余光里看到自己穿的裸根凉鞋一晃一甩,随着他走路的步率轻晃着。 奇妙地吻合上。 进了电梯,裴远之把她放下来。 “几楼?”裴远之手指停留在按键上,侧头问旁边的季舒楹。 “……十一楼。”季舒楹不情不愿道。 像是完成任务,裴远之把她送到门口,又淡声叮嘱了一句‘有事打我电话’,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双手舒展,趴在床上。 趴了会儿,季舒楹突然想起什么,倏地换了个姿势。 她记得之前看到的注意事项,怀宝宝了好像不能趴着。 侧躺着,季舒楹习惯性地取了只软枕夹在腿侧,摁亮手机屏幕。 ——你认识的学姐学长里,只有一个陈逸凡吗? 当然不止。 其他学姐学长,有去检察院的,也有同样进公司当法务的,也有去律所的,但是更多的,都是回了老家发展,而不是在s市。 毕竟s市房价、消费水平都太高,不适合定居发展。 季舒楹翻找列表,找到一个印象中关系还可以,同时也和陈逸凡同班的学姐。 印象里,学姐低调内敛,季舒楹刚入学时,经常约着学姐一起玩,送过不少礼物,学姐对她也不错。 虽然两人家境性格天差地别,但也有过一段快乐时光。 不过后来学姐毕业工作忙,季舒楹也忙于谈恋爱,疏于主动联络,两人关系淡了不少。 她先发了条消息打招呼,没想到学姐刚好也在线,消息回得很快。 -【小舒?】 -【我以为你都把我忘了呢】 季舒楹看到这句话,心头微动。 她先提起毕业季的话题,两人一来一回地聊着,不知不觉就从打字聊天变成微信语音电话。 待时机成熟,季舒楹状似不经意地提到陈逸凡。 “学长他现在好像在w集团做法务,我们今天刚见过面。” “你怎么会和他有联系?” 学姐几乎是瞬间反问出口。 季舒楹简单地讲了下。 “那今天,他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什么奇怪的事?”学姐语气有些怪异。 季舒楹品出一些不一样的味道,“是哪里不对吗?” 学姐呼吸急促了一些,但还是尽量语速平稳地问她,“有任何让你不舒服的,你都可以跟我说,小舒。” 季舒楹不明所以,但还是坦诚相告,“没有做奇怪的事,但是有邀请过我去他家吃饭,说是什么介绍校友,他亲自下厨。” 学姐倏然紧张了一些,“你没答应吧?” “没有。”季舒楹摇头,又问:“是怎么了吗?” 电话里,学姐没有回答她,而是约了改天下班后面谈聊。 地址是在ks律所附近的一家轻食简餐店。 季舒楹到的时候,学姐于惠已经提前十分钟到了,面前是份蔬菜沙拉,给她点的是正常餐食。 “陈逸凡家里长辈在学校任职,他一开始是留校任职,但是后来被学校开除了。” 于惠语气淡漠,提起这个名字时,语气有着不加掩饰的嫌恶。 陈逸凡居然是被开除出去的! 季舒楹睁大眼睛。 “开除?!不是正常离职吗。” “因为被压下去了。” 于惠闭上眼,像是在回忆,“当时他做助教老师时,借着职务便利,骗一些刚上大一的学妹去他的教师公寓……一开始他只是占便宜,直到后来被人揭发……” 季舒楹手指抖了一下,手中的白瓷水杯差点拿不稳。 她喝 了口水,压下心悸,放轻了声音,“那陈逸凡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罚吗?” “这种事很难被定义,也没有证据,他背景后台硬,也很谨慎,找的对象都是家庭条件不怎么好的,赔偿后就没追究了。” 于惠低头,用筷子戳了戳蔬菜沙拉,红的白的绿的草根植物,与黏糊糊的白色沙拉酱混做一团。 “……所以,除了开除,他一点别的惩罚都没有吗?” 季舒楹不敢置信。 “一开始学校还想保下他,后来……才开除的,也算是付出了代价吧。” 于惠没什么起伏地说完,终于直视季舒楹,“这件事过去了,没有人提起,受害者也只当做不愿回忆的过去,我跟你说,你记得保密,不要说出去。” “……我知道的,学姐你放心。”季舒楹点头,五味杂陈。 “所以,如果以后他约你去家里,或者别的单独场合,千万不要答应,提高警惕。”于惠最后告诫道。 “……嗯。”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季舒楹意外得知学姐现在竟然跳槽到ks工作,只是之前她去ks的时候,学姐刚好在开庭,所以两人没碰上面。 又聊了几句,两人约好以后常联系,季舒楹心情沉重地回去。 所以陈逸凡的名声是真的有问题。 但是被压下得很好,又给了足量的封口费,成了一桩无人知晓的沉年旧事。 季舒楹滑动屏幕,点开与陈逸凡的聊天框。 他的朋友圈仍然是光鲜亮丽的,内里却腐烂败坏。 她能做点什么呢? 季舒楹陷入沉思,忽而想起舅舅那边好像有长辈在w集团任职董事。 她打字发了条消息。 解决完这茬,季舒楹先试探性地给裴远之发了个表情包。 -[小猫探头.jpg] 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回复。 ferek:【?】 很简洁的一个反问符号。 季舒楹继续发消息。 -陈逸凡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她印象里,裴远之根本不是s大的学生,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对方还在国外读jd,怎么会知道这些? 没过多久。 裴远之只回:【家父是s大的名誉教授。】 第18章 哄睡 季舒楹眼前一黑。 完蛋,前男友的电话。 他竟然还没放弃,又换了手机号打过来。 听到那句‘宝宝’,季舒楹炸毛似的猫,慌忙上前,踮起脚想要把手机抢过来。 裴远之稍稍一抬手,季舒楹就扑了个空。 “你……”干嘛。 “误会?” 修长的手指执着手机,裴远之对着电话 那头的男人说话,视线却落在季舒楹身上。 眼神微妙,咬字也轻描淡写,清冷又清晰从容,“打我女朋友的电话,是哪方面的误会?” 那边的顾柏晏愣住。 陌生的男声低沉磁性,口吻沉稳冷淡,属于成熟男人独有的气质,不动声色间给人以极其的压迫感,似雄兽在外来者入侵领地时的警告。 他想过季舒楹的一万种反应,或许是一句话不说直接挂电话,或许是骂他让他滚,再或者划清界限直接拉黑……唯独没想到会是一个陌生男人接了电话。 “你是谁?” 顾柏晏按下那点隐约跳动的不详预感,警惕反问,“你是不是偷了她手机?我会报……” 季舒楹瞅准空档,伸手一把抢过手机。 这次裴远之没有再抬手,任由季舒楹抢过去,略显慌乱地摁断。 电话那边的男声匆忙中断,像是被人一刀切下。 房间里沉默在无声蔓延。 季舒楹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率先道,“……现在的骚扰电话真是太讨厌了。”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更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心虚感是从何而来。 裴远之注视她半响,薄唇微启,语气似笑非笑,“你是说,现在的骚扰电话都喜欢别具一格地,叫人宝宝?” 落到最后两个音节时,他语气稍重一些,尾音轻微上扬。 原本暧昧旖旎的字眼,被他清冷的声线念出来,染上些许淡淡嘲讽味道。 “……有的骚扰电话还叫人亲爱的呢,你也要管?”季舒楹耳垂发烫,强行自若道。 恰好门铃响了,她连忙过去开门。 “小姐您好,我们是信德搬家的工作人员……” 陌生人进来,裴远之收了话音,没再说什么。 待东西都上了货车,裴远之开车在前面带路,货车跟在后面。 季舒楹从小到大,从未跟人做过室友,也缺乏住宿相处的经历。 新奇的一切,这一路上,竟有几分兴奋和跃跃欲试。 二十分钟的车程,黑车一路到来到市中心附近。 高楼林立,街道喧嚷,季舒楹降下车窗,看着车外风景,车子忽而拐弯,拐进旁边一个看上去十分低调的小区。 供汽车通行的路很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碎影,树影摇晃交叠,有年轻父母正带着孩子在小区里散步。 不远处的健身器材区域,有三三两两白头发的老人一边扇扇子一边聊天,健身器材有些年头了,原本鲜艳的红绿色有褪色、脱落老化的痕迹,孩子们却丝毫没被影响,你追我逐,笑得灿烂无邪。 正是晌午时分,不知何处传来厨房炒菜的味道,热油滚烫,回锅肉与红烧肉的鲜香勾人,人间烟火的气息很浓。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小区。 但对季舒楹来说,一切都很陌生。 车子最终在一处窄小的停车位停下,季舒楹下了车,环顾四周,总觉得眼前的小区跟她想象中的差别有些大,“……你住这里?” “嗯。” “……你确定你真的住这里?”季舒楹重复了一遍,语音略微上扬。 “有什么问题?”裴远之反问。 保利兰庭是个配套成熟的中档小区,地理位置优越,周围既有中小学、大学环绕,也有商圈超市和生态绿化公园,交通便利,安保严格,唯独缺点便已经发售有十年了,不是近年的新楼盘。 但作为其他挑不出错处的学区房,一向是市面上的抢手货,房价不菲,不缺市场。 “你……” 裴远之的态度太过坦荡从容,反而让季舒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人上楼,防盗门是指纹锁,裴远之先将她的指纹录进去,再打开门。 咔哒。 ai男声说“欢迎回家”,季舒楹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裴远之的住所。 玄关往里便是客厅,黑白灰的调性,性冷淡到极致,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件,一个沙发,一张地毯,一个可以看电影的巨屏和投影,别无他物。 ……甚至连张桌子都没有。 现代极简风,空廖到有些孤寂的清冷。 摆放却很有设计感,符合空间美学,不像人住的地方,几乎没什么生活气息,反而像一个艺术展示馆。 灰色沙发很长,质地柔软,季舒楹一眼看出是国外某小众顶奢家具的牌子,内心嘀咕了一声还算有点品味,又往里面走。 半开放式的厨房,线条流畅的岛台和料理台,可以充当餐桌使用,依然干净到过分,一点柴米油盐的痕迹也没有,一看就知道男主人从不开火。 ……墙面却是水泥色,略显粗糙。 季舒楹忍不住吐槽,“……这厨房什么叙利亚风。” 她吐槽得光明正大,音量也未放小,裴远之在她身后听得清清楚楚,不置可否。 搬家师傅的效率很快,货梯上上下下,很快就将东西送完整。 原本空空荡荡的客厅被大大小小的收纳箱填满。 一百来平的套二,两个房间,一个主卧,一个次卧改的书房。 季舒楹看了看房间,问:“你住哪个?” “你住主卧,我住书房,主卧里的东西我已经提前搬出来了。” 裴远之说,抬手看了看腕表,“我先去律所了,留给你空间收拾,需要我帮忙的,放着等我晚上回来。” 季舒楹敷衍地点了点头,“嗯嗯嗯嗯知道了,去吧去吧。” - ks律所。 临近六点,众人正埋头苦干,忽而听到办公室门打开的声音。 一抬头,竟是裴远之单手插在口袋里,长腿一迈,径直向着玻璃门走去。 众人:“……???!!” 什么情况,裴par居然这个点走了! 整个律所大大小小几百号人,谁都有可能到点下班,唯独裴远之不可能。 平时除了出差、开庭、见客户,裴远之往往都是那个在律所加班到深夜十二点的人。 像是察觉到众人的视线,裴远之步伐放缓,扫了眼众人,离开之前撂了句:“注意效率,白天能做完的就不要留着加班做,早点下班。” 众人直接瞳孔震惊。 小群里更是炸开了锅。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吗??裴par居然!下!班!了!】 【好魔幻,我宁愿相信明天世界末日也不愿意相信裴律会六点准时下班……】 【+10086还让我们早点下班】 【工作狂都转性了,难道ks要倒闭了?不应该啊,去年年终创收不还是全球前五】 【大胆猜测,谈恋爱了……】 【你是真敢想,反正我是不敢想】 …… 顾虑到一个人在家的季舒楹,裴远之推掉了原本晚上的会面,提前回去。 一路顺畅。 直到打开门的一瞬间—— 节奏感极强、鼓点明显的流行乐扑入耳膜,震耳欲聋,绕梁不绝。 裴远之动作明显地滞了下。 而后,他一边解领带,随手放到玄关处的挂架上,一边走进去。 客厅里放着的高级蓝牙音响,此刻,音量被调到最大,正外放着一首经典伤感歌曲,甚至还是dj版的。 “你教会我怎么爱你却没教会遗忘/肆意的举动撕碎我所有的立场/我心知肚明不愿戳穿你的另一面/却没想过如今变成我的nightmare……” 裴远之听清楚歌词,微妙地默了一秒。 灰色沙发前的一大片空地,女人穿着宽松舒服的柔粉色棉质睡裙,素白光洁的手臂和小腿在外面,巴掌大的小脸上贴着一张面膜,只露出一双黑润的荔枝眼和浅唇。 她坐在瑜伽垫上,舒展着双臂,动作看上去很专业,体态优美轻盈。 抬手时,睡裙跟着往上,提到大腿根,一大片莹润光泽的白,似一抹鹅脂,细腻又晃眼。 季舒楹一边听歌,一边跟着节奏做简单的拉伸动作,听到自己骨头舒展的声响,心情舒畅。 直到有修长的阴影投下, 她才察觉到什么抬眼,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是你音乐声太大了。” 裴远之说着,俯身关掉音响,视线扫过客厅。 原本的极简风装潢已经大变样,被绚丽斑斓的颜色点缀着,杂乱参差的摆件,或复古或粉嫩或古典,将原本别无他物的客厅堆叠得满满当当。 那种看着便让人心头不爽的满当。 而始作俑者,丝毫没有今天才来到这里的认生,很有一幅女主人的派头。 “关掉做什么?不影响邻居不就好了。” 季舒楹有些不满,把音响重新开大。 裴远之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拿起沙发上的一只长条状的loopy抱枕,红鼻子黑眼珠,对上粉色小熊有点委屈又有点贱贱的表情,默了又默,问:“多出来的东西,都是你的?” “对啊。”季舒楹回答得自然,“可爱吧?你的客厅太素了,全是黑白灰,长期处于这种环境容易抑郁,听说过多巴胺美学吗?我帮你改造了一下,不用谢。” 裴远之眉头皱了下,太阳穴都开始隐隐发胀。 “收了,不然明天我扔垃圾桶里。” 说完这句话,裴远之转身回房。 第19章 9“轻点” 季舒楹冲进去时没多想,而后才注意到裴远之戴着蓝牙耳机,而笔记本电脑开着。 她脚步顿住,声音也下意识放轻,“……你在开会?” “嗯。”裴远之先回应了她,而后对着耳麦低声说了句什么,是一串英文,季舒 楹只听见了‘fiancee’的字眼。 季舒楹本以为按照裴远之的个性,少说不得要让她等他开完会,却没想到说完之后,裴远之就干脆利落地退出了会议,合上了电脑。 看着裴远之取下白色耳机,季舒楹眨了眨眼,“不开会了?” 裴远之随手将钢笔放进笔筒,“你不是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季舒楹的错觉,她竟然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无奈的味道。 看着架势,不会是要专门来给她哄睡吧? “熬夜失眠,会影响明天检查结果。” 像是看出季舒楹的疑惑,裴远之补充了一句。 “想听什么?” 季舒楹下意识看向他背后一整面的书柜。 众多法律相关的厚厚书籍里,肃重严正的深色里,她似乎看到了一点醒目的彩色。 彩色封面,书名里好像有个‘孕’字。 季舒楹呆了一下,怀疑是自己睡不着精神恍惚看错了。 正想凑过去仔细看一下是什么东西,裴远之起身,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回房间,哄你睡。” 说着,他朝笔记本抬了下下颔,示意当下不是一个好的聊天环境。 季舒楹还没回过神来,闻言‘哦’了一声,难得乖巧地跟着出去了。 出了书房,裴远之顺手关上书房的门,又道:“以后进门之前先敲门。” 视线被阻挡,什么也看不到了,季舒楹总觉得对方是故意支开她的,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的人,“什么意思,我不能进?找你还得打报告?” “虽然我们目前是同居状态。” 裴远之慢慢道,‘同居’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像是提醒,“但,尊重各自的隐私空间这个道理,季小姐应当懂。” “……” 不管有意还是无心,她确实打扰到对方工作了。 季舒楹盯着过道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装饰画,上下交错的不规则黑白拼块,很有空间美感,声音小了一些,“谁没事往你房间跑?这不是事出有因。” 回到卧室,季舒楹重新上床,盖好被子,不过倚着床靠背没有躺下。 她看着床边站着的裴远之。 对方微微低头,手里捏着手机,长指滑动着,像是在找睡前故事。 “你这样站在床边让我很有压力。” 季舒楹说。 裴远之挑了挑眉。 季舒楹莫名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就你事多’的意味。 左右是自己胜利了,她不介意多浪费一下对方的时间,季舒楹双手环抱,就是不躺下,大有跟对方慢慢磨的样子。 两人对视僵持了一会儿,裴远之一言不发地转头打开门出去了。 他巡视了一圈客厅。 在季舒楹到来之前,整个房子里本身是没有凳子的,他也基本上用不着,但是从季舒楹来了之后,就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摆件。 他随手找了个折叠软凳,回到季舒楹的卧室。 等他的间隙,季舒楹已经无聊地在手指绕发丝圈圈,打发时间了。 看他回来,季舒楹先仰头抱怨了一句,“你动作好慢,讲个故事怎么这么墨迹?” 裴远之:“……” 他眉头跳了下,没跟季舒楹斗嘴,在床边坐下。 软凳本身是适合季舒楹身高的,而裴远之身材颀长高大,长腿却被迫折叠,颇有几分格格不入的滑稽不适感。 季舒楹将被子拉起来,蒙住脸,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来。 她在被子里憋得想笑,裴远之瞥她一眼,“别闷死了。” 他滑动着手机屏幕,刚新鲜下载的小蓝书,app上推送着各种相关搜索,哄睡女友的童话故事。 【女朋友睡不着?不哄不睡觉?超好睡的睡前故事!保管让女朋友一听就睡着!最迟三分钟就入睡!】 言辞热情,大力推销,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裴远之一眼扫过去。 什么脑残剧情。 他拧了拧眉,准备重新检索。 床上的季舒楹等得不行,打了个哈欠,“好了吗好了吗好了吗。” “裴律,你效率好慢啊。” “……” 指尖顿了顿,裴远之默了一息,开始念眼前搜索到的。 “天上每一朵云朵,其实都是一只咩咩叫的小羊……” 裴远之的声线颇为低沉悦耳,尤其是在安静的房间内,似冰镇后的烈酒,初初听着清冽,回味却醇厚,带着令人耳酥的颗粒感,眩晕,浓烈。 唯一缺点—— 语气太过冷静客观,不像是在讲童话故事,而是在讲述和分析案件前情,不带一丝感情。 “太快了,能不能稍微带点感情?” 被子被倏地下拉了一点,露出一双清润黑亮的眼眸,在光线昏暗的卧室内,盈亮似星。尾音拖长,闷闷的,又带着一点祈求似的骄矜,让人很难拒绝。 “这种东西,你让我带什么感情?” 话是这样说,裴远之还是放缓了语速。 房间内温度适宜,低缓的男声也被温柔的夜风染上一点柔软的温度,在耳边厮磨。 那点认床的不适和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也无声地被尽数抹去,抚平。 季舒楹闭着眼,睫毛轻颤几下,舒适柔缓的白噪音里,困意似潮水袭来,黑甜的梦乡沉沉。 她很快就睡着了。 床上的人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清浅,在安静的卧室内很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稳的力量。 裴远之的声音也渐渐止住,垂眼看着,眸光不明。 夜风拂动,暗影摇晃。 她侧过去的睡颜安静恬淡,素净的小脸,像做了一个纯真无邪的梦。 往常这个时间,他要么是在律所工作,要么是在出差的旅程上,而不是时间被人占用,在这里念着脑残剧情的故事。 之前的他,永远想不到这个场景。 房间里的摆设装潢暂时还维持着之前的模样,但萦绕的馥郁馨香,让人陌生,那种微妙的感觉很难说清楚。 季舒楹睡着了,不必再浪费时间。 这样的想法滑过,裴远之垂眼,又继续念了一段,直到把整个故事念完。 出去前,俯身替床上的人捻好被角。 梦中的人低低嘀咕了一句什么,呢喃不清,像是呓语,裴远之只听清了两个字,‘渣男’。 梦里也在骂人? 在骂哪个男人? 裴远之很轻地动了下眉梢,走出卧室,将门轻轻合拢。 看了眼时间,深夜十一点,裴远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冻得瓶身挂着透明水汽的冰水,拧开盖,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道,缓解了灼烧的不适感,同时也将升温的神经逐渐镇定下来。 脱轨的事物回到正轨,超脱掌控的重回掌控。 有多余的水珠沿着他分明的下颔边沿滚下来,落过喉结凸起的线条,森森的凉气。 手机恰巧在此刻震动起来。 裴远之扫一眼来电名字,将瓶盖拧好,接通来电,唤了一声‘妈’。 嗓音比平时多了些微微的哑。 “你声音怎么哑了?感冒了?” 廖音有些纳闷,关心了几句,嘱咐天气热多喝水,又回到正事:“你蒋叔叔明天要办宴会接风洗尘,邀请了我们一家,你也一起去吧。” “您和爸去不就好了,叫上我做什么。” 裴远之语气淡然。 “你小时候蒋阿姨那么喜欢你,两家关系又好,一起吃个饭怎么了?” “我明天有事,去不了。”裴远之说。 “什么事这么重要,家里的事也不管了?” 廖音语气重了些,有些不满,“又忙工作?说了多少次了,钱是赚不完的;而且,你哥哥公司上的事,说不定还需要你蒋叔叔帮忙,提点一下,你做弟弟的能不来?” “要陪您儿媳妇,能不重要吗?” 面对廖音施加的压 力,裴远之很从容,一句话就牢牢拿捏住了廖音的命脉。 廖音:……!! 廖音瞬间态度一转,和气道:“那确实是重要的事,不去也行,记得跟蒋叔叔打个电话说一声,备份礼,我跟你爸捎过去。” 裴远之极轻地皱了下眉,还是没说什么。 “谈恋爱,我插不了手,但你记得把你那个坏脾气收一收,说话也别太难听,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脾气好的,有什么事多哄哄……” 廖音放不下心,苦口婆心地叮嘱着,奈何儿子态度十分敷衍,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 一夜好眠。 季舒楹睡到临近八点才徐徐转醒,拿过手机一看,五个闹钟也没叫醒她,八点半要出门,差点就睡过头了。 换了条宽松舒适的裙子,季舒楹推开门,找了一圈,书房里没人,只有厨房那边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一边随手把头发束起来,一边走过去,“裴远之你怎么不叫我,都没时间洗澡化妆吃……” 流理台前伫立着的修长身影转过来,男人瞥她一眼,打断:“洗漱,然后吃早餐。” 季舒楹抱怨的话顿时堵在喉咙里。 早餐都做好了? 她踮起脚看了一眼,只看到蒸腾而起的白雾,锅里不知道煮着什么东西,香味很浓郁。 男人手持一双筷子,手指修长,搅拌了几下,白雾散去,隐约能看见冷白手背皮肤上的淡淡青筋。 属于食物本身的纯粹清香和一点调料品的滋味,在开放式空间里徐徐弥散开来。 第20章 见父母 看到玄关处女人的那一刻,季舒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谁?怎么会知道裴远之房子的密码?说是母亲也太年轻了,说是前女友又太大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太过戏剧性。 相比她的怔忪无措,裴远之显然比她平静镇定许多。 先开口唤了一声‘妈’,又有条不紊地淡然介绍,“您未来的儿媳妇,季舒楹。” 什么?! 季舒楹看向裴母。 保养得当,穿得也很有品味,黑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支素净的簪,一身古韵的烟青色旗袍,手中提着两个礼盒。 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绝对不超过五十岁。 此刻,廖音听到裴远之介绍的那句‘未来儿媳妇’,神色中的些微诧异更加明显,视线也顺势落在季舒楹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眉眼精致,一双仿佛会说话的荔枝眼,樱唇琼鼻,米色蕾丝睡裙,更衬得肤色雪白晶莹,浑身上下都还透着未经世事打磨洗涤的书卷气和纯真。 看着还像个学生。 廖音陷入沉思。 不会真是个上学的学生吧,自己儿子……老牛吃嫩草? 季舒楹观察廖音的时候,也察觉到了对方在打量自己。 有很淡的审视味道,点到为止,并不过分,脸上浅浅微笑,保持着长辈的风度。 只是。 这种情形下,怎么都觉得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刚才那一幕,裴母看到了多少? 人家会怎么想她? 不敢细想,季舒楹偷偷地把另一只放在裴远之身侧的腿也收了回来。 “原来你就是小季呀,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廖音率先笑着开口破冰,释放善意。 季舒楹更尴尬了。 毕竟三分钟前,她还在使唤人家的儿子给自己按摩。 而当事人…… 她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裴远之,他还坐在原位没动,腿上一个抱枕,神色平静,姿态坦然。 但季舒楹 心虚得不行,生怕下一秒阿姨就问裴远之怎么了。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掩饰过去。 季舒楹从沙发上站起来,挪动了一小步,似有若无地挡住裴远之,并吸引廖音的注意力,“伯母好,没有的事,您来我们开心都来不及。” 礼貌中带着一丝丝的羞赧。 实际上,她尴尬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看季舒楹耳垂红得滴血,廖音暗叹这姑娘脸皮薄,指不定要被裴远之私下欺负成什么样。 但是一想刚才看到的画面……又觉得实际情况说不好。 自己儿子脾气犟,刚谈不久就迫不及待带回家见父母,说不定被人家小姑娘吃得死死的。 廖音压根不知道实际情况跟她想的截然不同。 这样想着,廖音笑容弧度更大了些,真心实意地对季舒楹说:“之前小远就经常在家提到你,说你温柔可爱,跟仙女似的,他喜欢得不得了。” “哎呀,今天一见面,我就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季舒楹:“……?” 温柔、可爱、仙女。 裴远之会主动这样夸她,还说喜欢得不得了?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裴母对裴远之有什么误解。 身后的裴远之忽而若无其事地起身,嗓音平稳清冷中,带点微微的沙,“妈,您先坐,别逗她了,我去给您倒杯水。” 说着,裴远之去了厨房。 将私人空间留给了两个初见的女人。 “伯母,您手上这只玉镯真好看,种水这么好,一看少说七位数。” 季舒楹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心态,忍住抬眼看厨房的冲动,眉眼弯弯道。 “哪有那么贵。”廖音看一眼自己手上的手镯,笑了,“也就不到十万块,怎么会七位数。” “那说明您很会挑。” “当时确实挑了好久,想找一个种水好、合心意的春带彩很难……” 另一边,厨房里。 冰水滑过喉道,一口气喝完两瓶冰水,裴远之晦暗翻涌的眸色逐渐平稳下来。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细腻软滑的触感,引人上瘾。 裴远之想净手,手指已经碰到水龙头开关,却在打开之前顿了一秒。 他垂睫,指腹轻捻了两下,而后扭开水龙头。 水流开到最大,大到客厅里的人都能隐约听见,而他冷静、反复地洗手,像是要抹平什么。 不久后,他端着两个透明玻璃杯回来。 一杯是冰水,一杯是温水,冰水给廖音,温水递给季舒楹。 而廖音早已被季舒楹哄得十分开心,对这个未来儿媳妇喜欢和满意不得了。 看哪哪好,反而开始觉得自己儿子配不上人家。 “少喝点冰水,对胃不好。”廖音叮嘱了一句裴远之,顾及在季舒楹面前,没有太多数落。 喝完半杯水,廖音开始说正事:“这两个礼盒,深色那个是你蒋叔叔送你的礼物,说是感谢你之前帮的忙。” “我不要,您带回去吧。” 裴远之淡淡道,拒绝的姿态很利落。 廖音叹了口气,也不多劝,“行吧,你自己有分寸就行,反正礼物我带到了。那就不打扰你们两小情侣了。” 她本来还想问问之前说的上门拜访,时间定了没。 只是人家小姑娘在场,又不想逼得太紧张。 “伯母,我送您下楼。您回去方便吗,要不要让他送您?” “不用不用,很近的。” 廖音千推辞万推辞,还是拗不过,裴远之亲自送她回去。 待两人离开,季舒楹也松了一口气。 去看了眼镜子,镜中人云蒸霞蔚的一张脸,面颊耳垂红得可以滴血,让她自己都陌生。 至于这么紧张吗? 她就是全程这样跟伯母说话的吗? 又尴尬起来了,季舒楹深呼吸调节了一下,忍着羞窘,耳垂还是烫得惊人,又去找了冰袋贴在脸上降温。 等到裴远之送完人回来,就看到季舒楹脸颊绯红,贴着冰袋降温的场面。 “怎么了?中暑了?”裴远之一边开门一边问。 季舒楹不看他,哼哼唧唧,“你妈妈过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脸都丢完了!” 牛头不对马嘴。 “她以为我不在家,平时我也确实很少待在家。” 裴远之语气平稳。 “那你家里还有谁知道密码?再来一次,我真受不了。” “密码已经改了。” 裴远之将车钥匙随手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头也不抬,“现在是你的生日。” 也就是说,现在的密码,只有季舒楹和他知道。 父母也没有开门的权限了。 “……哦。”季舒楹心头微动,有些别扭,又有些不对劲,“等下,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该不会真的像伯母说的那样,其实裴远之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所以生日也知道? 这样一想,季舒楹看裴远之瞬间有些微妙。 “……” 裴远之一眼看出季舒楹的小心思,难以言喻,“你动动脑子。” 季舒楹:? “挂号,身份证。” 季舒楹:“……” “那,那你前面,你当时,是怎么回事……”季舒楹反驳,刚说两句,又有些后悔。 好不容易尴尬的那一幕过去,她应当当做从未发生。 而不是打破难得的平衡。 她正要当做没说离开,裴远之已经开口:“我是正常男人,有反应再正常不过。” 裴远之打开冰箱,又拿了瓶冰水,口吻疏淡,“我以为你知道这一点。” 更多含义,不言而喻。 季舒楹面颊不知为何又开始隐隐发烫,只撂下一句‘懒得跟你说’,径直回了房,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姿态,还不忘反锁门。 好似再跟他同处几秒,就会被生吞活剥似的。 裴远之盯着被反锁紧闭的卧室门。 片刻后,才将空掉的水瓶扔进垃圾桶,回书房。 - 敲定了周一晚上去拜访裴远之父母的行程,周一这一整天,季舒楹都有些微的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期待。 裴母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裴父性格如何。 目前看来,她怀孕的事,裴远之还没跟父母讲。 孩子的爷爷奶奶会喜欢孩子吗? 心神有些游离,但季舒楹向来有着一心二用的能力,并不影响正常工作。 她提前跟杜律请假,今天提前两小时下班,许是看在她上周干活量多,杜律批得很快。 想起裴远之说过的话,离开办公室前,季舒楹心头一动,忽而问:“杜律,之前您说的那件事,我想再确认一下,可以吗?” 一边说,一边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杜律头也不抬,“什么事?” “就是您说的,如果可以找到新的案源……” 季舒楹刚起了个头,杜律就已经打断她,“工作以外的私事,私下再说好吗?上班期间不要聊这些。” “但这不是私事……” “你的案件整理完了吗?” 杜律再度截断她的话头,注视着季舒楹,面容是温和的,眼神却力如千钧,“如果你嫌任务太少,时间太多,那今天不要请假了。” 季舒楹手指微滞,明白了。 杜律之前跟她说的话,只是拖住她的权宜之计,从来没想过真的跟她达成什么协议。 吊了根胡萝卜,让她多卖命多干活,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是真的老狐狸。 “知道了。” 季舒楹没再纠缠,应了一句就退了出去。 她要寻找新的退路,同时还要好好回报一下‘杜律’的赏识。 第21章 上药 蒋梦容眼神微微闪烁,对上裴远之的视线。 他的眸光静而幽深,像是能看穿一切,一切小心思都无处可藏。 蒋梦容忽而有些胆怯,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只是说出的话,收不回来。 她咬着牙,没说话。 裴远之忽而将提的东西都归到另一只手,空出的手去牵一旁的季舒楹。 季舒楹原本站在一旁看好戏,没想到裴远之不按理出牌,下意识想要挣脱,又想起是在外人面前。 只是短暂的一个迟疑,裴远之已经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骨架大很多,轻轻松松就能拢着她整只手,掌心温热干燥,温度顺着紧密相贴的肌肤渡过来。 注意力都在手上,季舒楹甚至没注意到蒋梦容一下子惨白的脸色。 “不是同事。” 裴远之垂眼注视着蒋梦容,口吻清晰淡然,“是我未婚妻,今天专程带她回家见爸妈的。” ——不是同事,是未婚妻。 淡然,却又落地有声。 低沉悦耳的男声近在耳畔,一下下敲打着季舒楹的耳膜。 再自然不过的语气,甚至让她生出一种错觉。 譬如她真的是跟裴远之自由恋爱,情投意合的情侣,见父母,结婚,领证,水到渠成的一切。 而不是一场意外,为了圆一个意外带出的一切。 季舒楹抬头,对上那双黑曜石似的眸,一瞬间失神。 “……未婚妻?” 蒋梦容无意识地呢喃着,大脑完全宕机,无法思考。 怎么会是这样的答案? 怎么可能? 她知晓ks的动态,连裴远之谈恋爱的消息都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有了个未婚妻,甚至到了见父母的阶段? 更没想到,裴远之会承认得这么坦荡,公开。 蒋梦容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心也猛地跌落谷底,最后一丝侥幸的念想也被击碎得彻底。 季舒楹有些不自然地推开裴远之,瞪了他一眼。 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 身后的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季舒楹等人下意识地转身看过去,却没想到是廖音。 廖音今天也穿得很正式,甚至化了精致的妆,手中却提着一瓶料酒和白醋,此刻,像是刚剧烈运动了,满头大汗,平时的优雅全不见,反而有几分狼狈。 看到裴远之和季舒楹站在门口,廖音先笑着道:“小季来了呀?怎么不进门在这里站着呢。” 而后,才看到站在玄关处的蒋梦容。 “梦容,你还在呀?” 廖音有些意外,没想到蒋梦容还在家里,也察觉出此刻不同寻常的氛围,她隐隐约约猜出了几分,“不是说你弟弟有事找你吗?” “廖姨,我弟临时放我鸽子了。” 看到廖音回来,蒋梦容又重新萌生了一丝希冀。 她看向廖音,语气含着微弱的祈求和示弱,“廖姨,家里现 在没人了,能收留我让我蹭个饭嘛?出国这么久,一直很想念裴叔叔的手艺。” 意思是想留下来吃饭? 如果是平时,好说,但今天…… 廖音看了眼自己儿子的神色,又看了眼季舒楹,迟疑着道:“梦容啊,今天实在不适合,家里来客人了,改天有机会再说吧。” 蒋梦容还要说话,裴远之已经打断:“妈,我跟小舒先进去了。” 说着,他拉着季舒楹的手,目不斜视地进去。 蒋梦容下意识退后一步,给两人让出位置。 路过蒋梦容身边,裴远之脚步顿住,扫了一眼,见她还没有动的意思,淡声道:“怎么,很缺这一顿饭吃?” “蒋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连顿饭都吃不起了?” 这话说得刻薄,毫不留情。 蒋梦容从未受过这么直白的指责,甚至波及父母,脸色瞬间涨红了。 这场面着实太过尴尬,旁边的廖音佯装生气地啐道:“你小子,怎么说话的?翅膀硬了是吧,这么没礼貌。” 话锋一转,廖音略带歉意地看向蒋梦容:“别生气啊梦容,你也看到了,今天阿远带了女朋友回家,确实不太方便,这样,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尝你裴叔叔的手艺。” 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定。 这是在赶客的意思了,委婉,但不容拒绝。 直接抹杀蒋梦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 “那、那我先走了,远之哥哥再见,廖姨再见……” 连长辈都这样发话了,蒋梦容哪怕心理素质再强,也承受不住。 她犹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室内,还是强忍着委屈,笑着跟廖音打了招呼说再见。 砰。 防盗门关上。 蒋梦容离开,廖音有些歉意地对季舒楹道:“不好意思啊小舒,本来说出去吃的,你伯父他非要下厨,说要给你展示一下手艺,就剩最后一道菜了,马上就好。” 又示意手中的料酒和白醋,“刚好家里料酒白醋没了,他催着我下楼马上买,所以刚才不在,不好意思。” “刚才那个女孩,是你伯父朋友家的女儿,两家关系不错,所以常来做客。但你放心,自家人和外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一番话下来,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 季舒楹眨了眨眼,想象了一下裴父穿着围裙催促裴母下去买料酒的画面,似乎有些好笑。 “没事的伯母,说清楚就好了,我相信阿远,当然也相信您。” 季舒楹软软地应声,从裴远之的手里接过礼物,递过去,“这是送给您和伯父的礼物,初次见面,一点心意,我挑了好久呢,希望您老能喜欢。” ‘喜欢’的尾音拖长了一点,带了点撒娇的味道,糯糯软软的。 廖音心都化了,忙不迭地接过,嗔怪,“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上门做客怎么还带这些呢?” “放心,你送什么伯母都喜欢——来来来,先坐,别站着,桌上有水果,先吃点垫垫肚子,远之看着点,我去厨房帮忙,很快就能开饭了。” 季舒楹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坐下,坐姿优雅淑女,比平日规矩很多,一副单纯无害善良的模样。 廖音开了电视,倒了水,才提着调料瓶去了厨房。 趁这个间隙,季舒楹打量了一下周围。 客厅面积很大,开阔,采光很好,阳台上有干净的衣物晾着,随风微微飘扬,还养了许多盆栽植物,蓝的紫的,天竺葵蓝雪花,三角梅,盛放着,像一个小小的花园世界。 还有些钓鱼工具,参差错落地摆放着。 餐桌上是复古镂空的桌布,边角洗得有些发白褪色,整体布局温馨干净。 一看,就知道房子的主人热爱生活,很有生活气息。 跟裴远之住的地方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样一想,季舒楹反而好奇起来,看了眼旁边的裴远之,“你房间在哪?” 裴远之微抬下巴,示意了下走廊尽头左边的房间。 “能看看吗?”季舒楹嘴上说着询问的话,身体已经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门。 门上锁了。 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裴远之,“你不住在家里,房间都上锁,要不要这么谨慎?” “家里时不时会来客人。”裴远之言简意赅地解释。 季舒楹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那你带钥匙了吗,我想进去看看。” 越上锁,季舒楹反而越好奇。 他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值得锁起来? 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裴远之挑了挑眉,将廖音准备的一盘新鲜切好的水果递到季舒楹手上,“闲就多吃水果。” 季舒楹:……? “我才不吃!” 她还欲反驳,那边廖音已经在催他们吃饭了。 季舒楹无奈,只好作罢。 很快,菜上齐,番茄牛腩、糖醋小排、红烧肉、香辣虾、孜然牛肉、鲫鱼豆腐汤……十来道菜,颇为丰盛,凉菜卤菜都有,硬菜炒菜更是琳琅满目,热气腾腾,散发着锅气。 季舒楹惊奇:“都是伯父做的吗?” “那可不,他年轻时就是凭借这一手厨艺追到我的。”廖音笑眯眯地道。 旁边的裴贺彬咳嗽了一声,提醒她在小辈面前别说这些。 季舒楹看了眼旁边的裴远之,心想难道厨艺也能遗传? “来,小舒,尝尝这条鱼。” 廖音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鱼肉到季舒楹的碗筷里,笑眯眯地道:“这是你伯父今早上刚钓的鱼,听说你要来,他昨晚一晚上没睡好,早上五点就起床去钓鱼了……” 裴贺彬又咳嗽了一声,喝了口白酒,压了下去。 季舒楹看得分明,眉眼弯弯,笑起来,又有些别样的滋味丛生。 在她印象里,能和父母一起全家团聚吃饭的场景,很少很少,而父母能这么和谐温馨、不吵架的场景,更是少之又少,几乎无存。 一顿饭,吃得温馨和谐,季舒楹能感觉出裴父裴母都是性格很好的人,毫无保留地关心和照顾着她。 是跟裴远之截然不同的性格。 菜色丰富,色香味俱全,季舒楹也胃口大开,吃了满满两碗饭。 直到差不多将要停筷,廖音拿来一个首饰盒和一封厚厚的红包,塞到季舒楹手中,“第一次见面,这是阿姨和你伯父的心意。” “谢谢伯母。”季舒楹没推辞,礼貌道谢后收下。 一切进行得顺利。 直到一道男声忽而响起—— “爸,妈。” 廖音和裴贺彬同时停下动作,看过去。 “我和小舒计划最近两个月领证,找时间早点把婚宴办了。” 裴远之说。 第22章 创口贴(小修) 说出这句话后,季舒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裴远之也没想到季舒楹会过来,沉而幽深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分辨她的话。 他打量的目光反而让季舒楹更心虚,干脆直接伸手抢过裴远之手中的棉签,“不用谢,就当我日行一善可怜你了。” 动作略显粗暴,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 出乎意料的,裴远之没阻止。 季舒楹定了定心神,拿过桌上放着的药品,拆开包装,棉签沾上碘酒,而后踮起脚,去观察他的下巴。 光线昏暗,她眼睛轻眨着,看得很仔细。 安静的客厅内。 没人说话,却有呼吸声很轻地乱了一息。 季舒楹被这种安静弄得心慌。 她想打破粘稠的空气,随口说着:“伤口有点深,最好去医院处理一下,但你又不听我的,其实去医院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裴远之依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按理说,少有的两人相处,季舒楹能居高临下地数落着对方,而裴远之一个字都没反驳,她应当开心、很爽才对。 莫名的,却越说越心慌。 他在看哪里? 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季舒楹迟疑地低头看了下,睡裙没什么不妥,刚洗完澡,妆也卸了,不存在妆花的可能。 想不明白,季舒楹干脆破罐子破摔,命令:“站低点,太高了我手悬空着很累。” “……” 裴远之眉梢轻微地扬了下,没动。 季舒楹看他不动,收回手,退后一步瞪他,漂亮的眼睛灿若星辰,言辞振振:“你不低点我怎么上药?踮脚很累的好不好?” 明明是骄纵抱怨的话,听来却意外的不讨人厌。 “如果按你的要求来。”裴远之嗓音淡而清晰,“弄完天也亮了。” 季舒楹:? 嫌她的速度慢? 她刚要冒火,裴远之却忽而稍稍低了低头。 幅度不大,但确实是让她更舒服的高度。 季舒楹:“……” 发脾气的话堵在口中,季舒楹轻哼一声,“这才对嘛。” 她重新凑过去。 光线昏暗,伤口界限看不清晰,季舒楹蹙眉,凑得更近了一点。 也没注意到此刻她离裴远之的距离极近,近到不过毫厘。 温热的小兽似的吐息落下来,像羽毛拂动。 阴影里,裴远之忽而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离得更远些。 季舒楹擦拭着,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我是不是 做了个错误决定?” 裴远之掀了掀眼,喉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阿姨跟我说,我太年轻了,还不懂得生育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在思考,如果那天没改主意,你我的生活就不会被影响……趁现在还没领证,或许你我都还有反悔余地?” 像是随口的絮叨,季舒楹语气轻飘飘的。 裴远之垂眼,视线落在她脸上。 “当然,我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不知为何,他心头倏然有些不舒服。 很轻微的一闪而过,快到无法捕捉。 季舒楹心神游离,无意识地把自己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说到一半,忽而听到头顶传来淡漠的男声,“你去休息吧。” 季舒楹抬头,没反应过来,“……啊?” “我自己来。” 裴远之说,伸手取过她手上的东西,冷淡拒绝的姿态。 双氧水触碰到裸露的伤口,很疼且刺激神经,裴远之眉头也未动一下,手指稳定得像是在握着手术刀。 眼睫投下阴翳,沉静清冷。 明明前面还很配合,现在突然又变了态度。 季舒楹退开半步,双手环抱,很不爽。 她好心帮他上药,结果一句谢谢都没有。 “那你自己来吧,我睡觉了。” 扔下这句话,季舒楹转身就走。 快走到卧室门口,客厅里的男人也没有开口叫住她。 一句谢谢或者晚安都没有。 果然天性凉薄!狗男人! 她再对裴远之施舍一丁点的好意,她就是猪。 季舒楹如是想着,干脆利落地关上门,反锁,上床睡觉。 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肚里的宝宝分外听话,睡前的这个小插曲也丝毫没影响到她的睡眠质量。 一夜好眠,甚至在第一个闹钟响起的时候,她就醒了。 律所九点上班,季舒楹七点半就醒了,难得起这么早,她悠哉悠哉地洗漱,顺手拿过手机。 第一条未读消息很醒目: 【上午八点半有个开庭,先走了。】 行吧。 季舒楹知道这种场合迟到不得,反正偶尔一天自己打车上班也没什么。 只是这段时间习惯了专车接送,一下子还有些不太适应。 挑好衣服,化完妆出来,厨房干净如新、没有一丝灰尘的灶炉反射出冰冷冷的光,一丝烟火气息也无。 仿佛那天早上,鲜美而又热气腾腾的早餐,是一场梦。 季舒楹发消息:【早餐呢?】 那边没有立马回复,像是在忙,季舒楹估摸着可能正在法院里,便没有管。 专车坐惯了,再由奢入俭,有些不太适应,路上没有补觉,下车时,季舒楹才收到一条消息通知。 ferek:[转账500元] 备注是早餐钱。 季舒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她缺那点早餐钱吗? 就这么点钱就想打发她? 她打字:【我要吃汤粉!】 又附了一个生气怒火中烧的表情包。 ferek:[转账5000元] 备注是吃五百碗,还附带发了一个[杨家米粉]的地址,就在小区楼下。 他明明知道她想吃的不是外面卖的! 季舒楹气得直接把裴远之拉黑,熄屏手机。 她算是回过味来了,合着只有在产检当天和前一天晚上,裴远之才会分外的好说话,可以哄睡,也可以下厨做早餐,其他时候就变了脸。 一切的目的,也不过是怕她产检出意外。 季舒楹冷笑一声,上班去了。 专心工作,时间过得飞快,下午,杜律却忽而通知说,让组内众人都去参加研讨会。 季舒楹浏览着通知信息。 她有印象,是刚入职不久时在官网报名的,当时她们一众新人都参加了,季舒楹想着充实自己,百利无一害,也就跟着一起报了。 隔壁女生倒是很开心,“好耶,可以带薪学习了!” “要写学习报告的,哪有那么轻松,到时候回来杜律就问你学到了什么。”旁边的人笑着道。 众人打车前往市中心的礼堂。 这次是关于新《公司法》颁布的研讨会,由s市律协、国际经济贸易中心华东仲裁中心主办,政法大学、s大法学院、s市法学研究会等协办。 许多大咖、大牛、学者、检察官、公证员、业内一线律师都会参加,规模颇大,门禁也比平时严格一些。 参会的每个人都有着浅蓝色的参会证,而嘉宾则有深蓝色的嘉宾证,以此区别开来。 赵昕妍等人第一次来这样的大场合,好奇又兴奋,讨论不绝于耳,看什么都稀奇,一会儿自拍,一会儿将浅蓝色的参会证和会议议程放在一起,不停地拍照记录。 “哇,第一排那个,姓名牌上写着的,不是当初教材里的大佬吗。” “xx法就是人家修订的,我真是出息了,能跟这样的大佬在同一个会……” 季舒楹打了个哈欠,在座位上百无聊赖。 她去过很多门槛卡得死的晚宴或者顶奢品牌的发布会,走秀也有,安保严格,大佬荟萃,甚至连当红明星都只能充当绿叶似的陪衬和点缀。 第一次参加研讨会,有些新鲜,但还不至于让她四处拍照打卡,合影留念,捧着参会证跟宝一样。 先是主持人开场,又请特邀嘉宾致辞。 这样的研讨会,一般都有学者教授或者经验丰富的业内大牛就前沿议题分享经验。 第一个讲话的是政法大学的教授,不得不说,大咖讲话就是厉害,短小却精辟,一句废话都没有,鞭辟入里,让人收获颇多。 季舒楹也从一开始的百无聊赖转为认真,她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打开,新建一个文档记笔记。 速记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她顺手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待前面几位咖位大的嘉宾讲完话,主持人简要地总结和感谢,而后接着道:“下面,有请来自kinsidley的裴律,为我们带来有关的分享,掌声欢迎——” 正低着头记笔记的季舒楹动作一顿。 这么巧,都姓裴? 季舒楹蓦地抬眼,看了一眼台上。 莹蓝色的研讨会主题页已经消失,巨大的屏幕上,展示出第四位主讲人的议题和名字。 厚重冷淡的底色上,端正的衬线字体整齐排列着—— 【新《公司法》修订,对股权纷争、股东权益保护的影响分析及诉讼策略】 左下角是署名和ks律所的logo。 裴远之-ks yuanzhipei 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 风格简洁冷淡,一如他本人的工作习惯和性格。 重名还是本人? 季舒楹拿过旁边工作人员发放的会议议程,还没来得及翻开第一页,旁边人的低低惊呼就钻入耳中,无法忽视。 “这个主讲人好帅……” “好牛逼的一张脸。” “这么年轻,还是ks的,我的天,人比人气死人。” “居然是裴par!都是同龄,人家已经在上面分享了,我还在下面听讲座。” 第23章 微醺 不待裴远之回答,穆骁继续道:“不会是开庭结束,就被对方当事人打了吧?要我说,你真的该收敛一下,免得祸从口出。” 看似关心劝说,实则藏不住的戏谑。 上回裴远之那句‘想当鸭,就不该学法’,他记到现在,就等一个机会反击回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等到了。 裴远之原本单手抄兜,闻言,抽出手来,手背轻轻碰了下巴处。 还在隐隐作痛,不过已经开始结疤了。 穆骁等了几秒,却只等到裴远之答非所问,“你不懂。” 穆骁:……? “你不说我怎么懂?怎么,难不成是你保护当事人、见义勇为留下的英勇伤疤?” 穆骁故意说反话。 因为谁都知道裴远之不是滥好心的人。 “说了你也不懂。”裴远之手抄回兜里,不欲多言,“找我什么事?没事走了。” “找你就一定要有事?就不能是我好心帮忙解解围,顺道跟老朋友聊聊天叙叙旧。” 穆骁话刚落,裴远之就径直转身要走,穆骁赶忙叫住,“等等!” 他不敢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好吧,说正事,你那边有没有擅长离婚方面的律师?专业素质过硬的,我这边有个客户,酬劳高,人也爽快,但是对专业度要求比较高,换言之就是比较挑剔,我们团队可能hold不住。” “hold不住?当初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裴远之说。 穆骁叹气,“这不是为了业绩吗,压力太大了,所以就打包票接下了,现在只能找朋友帮忙了。” 裴远之沉吟了下,“组里最近很忙,抽不开人手来。我可以帮你联络一下别的人,具体能不能成,看你们怎么谈。” 见裴远之这样回答,穆骁也暗松一口气。 他知道裴远之的做事性格,这样说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你已经有人选了?那我们今晚碰一下,聊一下具体细节?” “可以。” - 漫长的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六点半,比平日下班还要晚一些。 黑压压的人流有条不紊地退场,间或夹杂着交谈和寒暄的声音,也有人在讨论着就在酒店吃还是去哪吃。 季舒楹起身跟着人流退场,刚走出会议厅,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略显意外惊喜的女声,“舒舒?” 季舒楹闻声望过去,也略带诧异地出声:“学姐?” 面前一身利落干练职业装的短发女性,正是于惠。 她身边还有个商务打扮的中年男人,于惠跟旁人说了几句,像是交代和告别,而后走了过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于惠走过来,笑着道。 “之前刚好报名了,就来听了一下。”季舒楹拿起胸前的参会证,晃了一下示意,“上次是学姐你请我吃的饭,这次我请你?” “那哪里算得上请吃饭,就普通的晚餐而 已。“于惠摇了摇头想拒绝,但是禁不住季舒楹软磨硬泡,左口一个‘学姐我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你不想我吗’,右口一个‘今天又见面说明我们有缘’,终究还是松口答应了。 临近大厅门口,外面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大风吹过树冠,地上的塑料袋也被吹上天空,梧桐树的树叶被吹得窸窣作响。 暗色的幕布之下,灰蒙蒙的一切,红绿灯和霓虹像是灰雾画布上唯一的亮色。 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兆。 两人都没开车,等车间隙,于惠瞥见季舒楹手中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而手机的主人一无所觉的样子。 于惠想起她还在学校的时候,季舒楹也经常马虎忘记重要的通知消息,禁不住提醒了一句,“小舒,你好像有电话。” “嗯?哦。”季舒楹闻声,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扫了一眼来电号码。 却没接,而是把电话摁了。 于惠看在眼里,没说话。 季舒楹察觉到学姐的视线,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讨厌人的电话。” 于惠开玩笑问:“男朋友的?” 季舒楹摇了摇头。 上了车,两人正聊着天,于惠细心地又注意到季舒楹的手机屏幕亮了。 她若无其事地当做没看见,却没想到季舒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了电话。 “什么事?” 季舒楹右手拢着手机,左手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一缕发丝,淡淡问。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季舒楹轻哼了一下,“今晚我要跟朋友吃饭,不用了。” 说完之后就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于惠正想问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季舒楹已经收了手机,挽上她的手臂,笑眯眯地道:“我前面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学姐你要听吗?” 于惠也不好再提刚才那个电话,顺势问:“什么好消息?” 另一边。 穆骁和助理在大堂等着裴远之打电话。 等了三分钟,却只等到裴远之从休息室走过来,简短道:“走吧。” “你不是说要先去办件事吗?”穆骁疑惑。 “不用了。” 话落下,裴远之眼睫微敛,率先出了门,看着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平时脸就冷,这下看着更有压迫感。 穆骁心头有些打鼓,毕竟今晚他还有求于人,也就很有眼色地不再提这件事了,“那走吧,刚好也好久没聚了,趁这个机会,喝喝酒聊聊天。” 他自认为裴远之刚才那通电话是跟工作有关的,又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安慰道:“没有什么是一杯酒不能解决的,一杯不够再喝一杯。” 裴远之瞥穆骁一眼,没说话。 日料店里。 澄澈柔和的灯光洒下,带着白色围裙和洁白如雪厨师帽的主厨站在中心,正低头专注做菜,木质的细腻纹路反射出黄澄的光晕。 纹路清晰的鳕鱼片海胆塔塔,佐以小半个柠檬点缀,鲜美绵甜,和牛被炙烤到全熟,包裹上脆爽的芦笋。 “……他被开除了?!” 于惠向来从容沉稳的脸上都浮现出震惊的神色,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手中捏着的小金勺没拿稳,跌入碗中,一声清脆响。 “嗯。” 季舒楹小口地将食物送入口中,轻轻皱了下眉,她只能吃全熟,虽仍保持着优质原料的鲜美,到底不如生吃美味。 “陈逸凡这种人,在学校的时候没受到应有的惩罚,不会收敛的,在公司,他会更有恃无恐,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可是,他不是有后台吗?w集团怎么会开除他?” 于惠更不解了。 当初在学校,闹成那样,也只是息事宁人。 “都被拘留了,公司里沸沸扬扬,总要考虑舆论的。” 季舒楹吃了一块鹅肝寿司,进餐的姿态很优雅,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又冲于惠眨了眨眼,“再说了,有我舅舅那边的亲戚在,为民除害,理所应当。” 于惠瞬间明白了。 她以前就隐隐约约猜到过,季舒楹的家境应当很好,随手送的礼物都价值不菲。对大多数研究生来说,导师的权利太大,都要退避三舍,她能直接跟导师对着干,甚至后来导师看到季舒楹都要绕道走。 却没想到,能跟w集团的董事有关系。 毕竟w集团市值千亿,是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那我应当谢谢你。”于惠心情有些复杂,“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我只是单纯地看不惯他,并不要求什么回报。当初他不是还想邀请我吗?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得知这些事,我可能也会上当,说不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季舒楹说,眼中闪过淡淡的厌恶,忽而想起什么,认真道:“不过说到帮忙,我还真的想请教一下学姐,有什么氛围环境好的律所推荐吗?薪水都没那么重要,主要是氛围和环境。” “你在君德呆得不顺利吗?”于惠问。 季舒楹点头,“我不太喜欢君德的氛围,想换个地方。” 于惠想了一下,“氛围好的话……你要不要考虑来ks?” 季舒楹本来正在吃青笋鲜碗,闻声动作明显地滞了一下。 于惠越想越觉得合理,也没注意到季舒楹的小动作。 “我们组最近太忙了,人手少,今天开会的时候组长提到准备新招两个实习生补进来,应该就在这两天发通告了。我们组长也是s大的,你是本地人,形象气质佳学历好,还有实习经验,进来的可能性很大。” 于惠说着,越觉得可行,低头将ks的招新转发给了季舒楹。 季舒楹迟疑了一下,“……没有别的了吗?” “那别的可以再帮你看看,我自己身为ks的人,说这些可能会有些滤镜成分,但是就身边人的综合评价来讲,ks的薪水、福利待遇、工作环境,应该都是最好的了。” 季舒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吃完,季舒楹去买单结账,于惠专门留意了一下桌上,她的大部分都是生食,而季舒楹那边则基本都是全熟料理。 开头点餐时,季舒楹就跟主厨单独交代了什么。 再涉及前面的谈话,于惠心头模模糊糊有了一个猜想,但没说出来,只当做没发现。 - 季舒楹刚回到家,几乎是关上门的一瞬间,下一秒,大雨落下倾盆倒灌的声音就倏然响了起来。 暴雨落了。 她运气也不错,刚到家,外面就下大雨了。 季舒楹开了灯,明亮的白炽灯光线冲破了雾一般的灰暗。 意料之中,空落落的房间,她先到的家,裴远之还没回来。 保利兰庭虽然不是新楼盘,绿化却做得不错,客厅窗外远远眺望去,绿色梧桐树连绵成一片,风中摇曳,被雨打湿,凝成鲜嫩深翠的绿。 第24章 摩挲 裴远之脚步停住,视线落在那道纤细的背影上。 几息后,他转身回到书房。 从头到尾,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发出。 季舒楹安静地呆了一会儿,而后低头拿出手机,滑来滑去,指尖落在通讯录上显示为妈妈的联系人。 雷雨天能打电话吗? 季舒楹有些迷茫。 窗外是蓝调的夜幕,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雨水倒灌,朦胧而又冷郁的色调,凄清得仿佛世界沉入深蓝色的海底,只余一个人。 像是感受了身体的情绪,小腹那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受。 季舒楹恍然想起,自己其实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低头,隔着薄薄的毛毯,手轻轻搭在小腹上,轻软的嗓音模糊得如同呢喃:“宝宝不怕,妈妈陪着你的。” “妈妈不害怕,所以宝宝也不害怕……” 身后忽而传来关门声。 不轻不重的,像是提醒。 季舒楹手中的动作止住,收了声,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到毛毯上,而后才往身后看去。 是裴远之。 他合拢上书房的门,臂弯里搭着一条羊毛薄毯,而后走过来。 男人眉骨高,眼眸深邃狭长,薄眼皮,总显得冷淡薄情,难以接近。 然而此刻,客厅光线柔和,他一身质地松软舒适的浅灰色居家服,金边镜框遮住几分白日的锋锐,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软许多。 季舒楹还没来得及说话,裴远之已经从她面前走过,臂弯间的羊毛薄毯落到她腿上。 最后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季舒楹指尖拎起薄毯一角,质地精良,羊毛独有的温软厚实触感,还带着很淡的木质香调,和高级洗涤剂的淡雅香气。 “干什么?”季舒楹问,“我有毛毯了。” 说完,她扔回去。 裴远之将酒杯放到桌上,轻轻‘嗒’的一声,另一只手接住扔回来的毛毯。 他瞥一眼季舒楹光洁裸露的小腿,反问:“连小腿都盖不住的毛毯?” “……” 季舒楹低头看了一眼,这条样式她很喜欢,图案精美复古,独一无二的织法,设计师是西班牙人。 但显然,设计师是当做艺术品,没有考虑过用途。 她后知后觉地小腿有些冰凉,冷到没有知觉。 “我就喜欢这样……” 季舒楹说着抬头,差点撞上裴远之的下颔。 他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俯身,先握住她的脚踝放到柔软的沙发上,而后展开整张薄毯,密而严实地,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盖好。 季舒楹怔了一下,竟然没有反抗,只是看着裴远之这样。 两人的距离极近,不过毫厘。 季舒楹视线随着裴远之的动作,从长睫投下的 阴翳,到线条优美的薄唇,往下,饱满分明的喉结,动作间,微敞的领口轻轻晃着。 她又嗅到了那点很冷冽的香气,浸润着雨夜潮湿微腥的水汽。 “别感冒。” 裴远之说,低低的嗓音贴着耳畔拂过,像春夜的风。 季舒楹视线落在张合的薄唇,和他说话时微微上下滑动的喉结。 那一晚的记忆支离破碎,很多瞬间她记不清了,但痛爽交织时,她曾在脖颈上咬过一口。 但现在,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孕期生病很麻烦。” 清淡的一句话,季舒楹倏地从迷乱的那一夜,回到现在。 她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深眸。 裴远之垂眸看她,“很多药不能吃,还是你想感冒?” “我才……” 唇齿刚溢出两个音节,季舒然耳边倏然炸开一声巨响。 轰隆! 一道雷电划破天空,如同要将整个天空撕裂,炸弹般爆开。 季舒楹大脑刹那一片空白。 在理智反应之前,身体本能地撞入最近的热源。 裴远之被撞得顿了一下。 清甜的果香无孔不入,肌肤的馨香幽幽地弥散着,贴着薄薄的衣料,钻入每一处细胞,他呼吸蓦地紧了一下。 怀中纤薄的身体像受惊的野鹿,慌不择路地撞入巨兽的巢穴,裴远之只是很短地失神一下,而后察觉到不对。 换做正常时候,清醒状态下,季舒楹不可能,也不会这么做。 “害怕打雷?” 裴远之低声问,语气里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很淡的安抚味道。 季舒楹鸵鸟似地埋着,胸口起伏急促,脑海还是空白的,无法思考。 但有一件事,她知道—— 如果她承认怕打雷,那么她在裴远之的眼中,就坐实了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我不怕。” 季舒楹声音在抖,攥着裴远之胸前衣服的指尖也在颤,语气却强自镇定,努力地平复着骨髓里的恐惧,“三岁小孩才会害怕……” 轰!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浓稠的夜幕被撕开。 季舒楹身体又颤了一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紧紧咬着唇,整个人软在裴远之的怀里。 脚踝处早已淡去的疤痕仿佛都在发热,隐隐作痛。 她回想起小时候的那次。 先是呆滞,而后看着汩汩的鲜血从伤口流出来,很奇怪,大约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她不觉得痛,甚至有种旁观的陌生感。 后来去医院缝针,她才后知后觉,痛得攥着妈妈的衣角眼泪汪汪地说讨厌打雷…… 不管了。 随便他怎么说也好,季舒楹这一秒就想做一个胆小鬼,逃避一切。 出乎意料的。 “没人规定成年人不能害怕打雷。” 头顶的人反而张臂更深地拢住了她,收紧了力度,像把她抱进身体里面。 一个太过亲密、甚至有几分暧昧的姿态。 季舒楹呼吸都轻了一秒。 她的脸随着裴远之的动作,进一步贴着对方坚硬温实的胸膛,甚至能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着他手轻拍着她后背的节奏,一下又下—— “承认自己的恐惧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反而是一种勇气。” 外面风雨大作,闪电雷鸣,他的怀抱却像是避风港,季舒楹嗅着清冽好闻的气息,恍然觉得自己幻听了。 一切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已经分不清是裴远之的体温传渡给了她,还是她的脸滚烫起来,将温度传给了裴远之。 裴远之原来也会说好话吗? 他居然也会安慰人吗? 甚至进一步想着,那他会低头吗?会妥协吗?会有俯首称臣的时候吗?会…… 外面被撕开的天空逐渐合拢。 宝蓝色的夜幕重新温柔地披在整座城市上。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柔和的白噪音,抹平方才一声炸雷掀起的巨浪。 裴远之的怀抱太过厚实好睡,季舒楹闭着眼,依偎着,眼皮开始逐渐打架。 被雷声惊醒的睡意重新席卷而来,温柔有力地将她淹没,被抽空精神的疲倦身体急需大量充足的睡眠。 裴远之保持着这个姿势,环抱的姿态很轻。 等了一会儿,他察觉到怀中人有些过于乖巧,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他低眼看去。 季舒楹侧脸靠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脸颊依偎着,胸口平稳地起伏,呼吸声清浅,竟然是睡着了。 有几缕发丝落在唇角。 几息后,裴远之伸手,将那缕发丝拂去。 将要离开的时候,他的指尖顿住。 睡梦中的人微微张开了唇,恰好碰触到他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轻蹭着。 唇色透着很淡的粉,独有的,天真而不自知的吸引力。 裴远之眸色幽深,指腹停住,克制地,轻轻摩挲了两下。 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 娇嫩得过分。 裴远之闭了闭眼,而后睁眼,一手环着季舒楹的后背,另一只手落到膝窝,想把人打横抱起。 只是刚一动,怀中人的眼睫就不安地颤了颤。 裴远之深深呼出一口气。 没动了。 窗外雨声淅沥,依然是寂寥安静的客厅,却又似乎和之前哪里不一样。 “someingloss,buteveryonceinawhile,youfindsomeonewhosiridescent……*(有的人是带光泽的,但偶尔,你会发现虹彩色的人)” 电影还在播放,画面中的少男少女,青涩而又羞怯,满是属于年轻人的悸动。 …… 凌晨一点。 裴远之回到书房,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一下,跳出许多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便是来自大老板的。 kaleb:【ferek,这个合同怎么说?很重要,半小时内能不能反馈给到我?】 裴远之拿起手机,滑开解锁,正要打字,忽而眉头微蹙。 手腕麻了。 一时的微动,影响了工作效率。 他换了左手打字,姿态略显生涩,却依然速度不减:【抱歉,刚才有点重要的事耽搁了,我现在看。】 - 朦朦胧胧的,季舒楹又梦到那一夜。 呼吸热得厉害,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彻底点燃烧着了,每一个毛孔都被释放,像被打开了莫名的开关,新奇的刺激,绝顶的愉悦。 细微的刺痛和几乎淹没的顶峰,一阵又一阵,永无尽头。 她喜欢鲜艳,喜欢满满当当的一切,也喜欢随心所欲的上瘾。 最后的最后,她俯身下去,张口咬在了对方颈后。 …… 季舒楹倏然睁开眼。 床头的闹钟在叮铃铃地响着,外面天光大亮,窗纱轻飘着,又是一个天高云淡的好天气。 昨夜恍如末日的雨夜,如同一个梦。 季舒楹坐起来,被子盖得很严实,很紧,怪不得她梦里觉得热。 第25章 5“出去” 季舒楹反应过来,拉着女生跟上去。 路过陈总时,还礼貌地跟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打扰了,祝小陈总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语气很礼貌,声音也很清甜有力,内容却毫不客气。 与前面所说的,手抖是肾虚的表现,相呼应。 “……” 留在原地的小陈总脸色更难看了。 偏偏季舒楹走路姿态优雅又快,他来不及说什么,一行人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了。 陈总呼出一口浊气。 生平在公司当太子爷当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作风,董事会的人都睁只眼闭只眼,头一次这样碰壁,一时间,也只能狠狠剜几眼旁边看戏的众人当做出气。 众人顿时低下头,收敛了下。 旁边的几个女同事表面没什么表情,内心却在暗自叫好。 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这个小陈总手脚不干净,尤其喜欢刁难一些漂亮年轻刚入社会的小姑娘,看对方手足无措低姿态地道歉,顺道占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便宜。 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另一边。 裴远之按下按钮,电梯门开,他侧身,手虚虚挡着电梯门,示意季舒楹和旁边的女生先进去。 女生嚅嗫着想要拒绝,季舒楹已经轻轻推了一下,带着女生一起进去了,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而后是穆骁和助理,最后裴远之才进去。 里面候着的电梯员刷了电梯卡,董事专属的贵宾电梯一路攀升。 安静的车厢内,像是顾及到有陌生人在,没人说话。 女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把满腹的疑虑收回心头,有些不安,战战兢兢的。 季舒楹从女生手头接过被对方快要揉皱的文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穆骁双手插兜,百无聊赖,视线落到某处时,一瞬间顿住。 他眯起眼,细细打量了几秒,才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一下子闷笑出声,“裴远之,你昨晚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 裴远之垂着眼,修长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像是在回消息,头也未抬。 光洁如新的轿厢镜面反射出他的轮廓,说话时,分明凸出的喉结轻滚着。 “只听说廖阿姨很喜欢她的儿媳妇。” 穆骁语气含蓄,目光上下扫视着,带着点戏谑,“但没想到你也这么喜欢……” 儿媳妇。 这么喜欢。 乍然一听到这样爆炸性的私密消息,角落里的女生顿时竖起了耳朵,小心偷听。 而穆骁口中,‘廖阿姨很喜欢的儿媳妇’,则换了个姿势,视线也稍微往穆骁那边看了下。 季舒楹肩膀轻靠着冰冷的轿厢,连带着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几分。 廖阿姨说什么了?难道…… 裴远之侧头瞥了穆骁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在放什么狗屁。 穆骁指了指他脖颈后的某个位置,饶有兴味地道:“喏,都给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意味不明的一系列词,似雨珠汇聚成水帘,更引人好奇和探索。 四周人都似有若无地关注过来。 季舒楹闻声也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一瞬间头皮发麻。 无他,男人修长的脖颈后,似有若无的一点咬痕,在冷白皮肤上,很是惹人注目。 裴远之眉心微折,抬眼。 恰好与季舒楹的视线相撞。 有如实质。 季舒楹顿了几息,颇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不必去看,甚至不必去想,裴远之也能从季舒楹和朋友的反应里猜出来。 “你看错了。” 裴远之淡然开口,手指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领带,顺手折了一下衬衫领口,恰好挡住。 “我视力好得很。” 穆骁不依不饶。 平常裴远之的工作和业余状态挑不出错,私生活总算被他揪住了把柄。 他不可能轻易放过调侃对方的机会。 相反,就是要在物证人证俱在时,趁机追击,穷追不舍。 “——而且,你的右手怎么了?看你今天签字都用的左手。” 穆骁紧接着道。 后面的话穆骁没有说出口,然而在场的都是成年人,彼此心照不宣。 裴远之收起手机,直起身。 一米八几近乎一米九的颀长身高,看人时身高优势带来一种居高临下,语气却是慢条斯理的,“是吗?穆叔叔邀请我今晚去家里做客,我还没想好怎么答复。” 穆骁:“……” 穆父很严苛,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是一种生理心理的双重恐惧。 偏偏在年轻人一代中,穆父最喜欢的小辈就裴远之,常常把‘裴远之怎么不是我儿子呢?’挂在嘴边,来敲打他。 穆骁悻悻然止住了话题,改口:“是我看错了。” 电梯恰好此时到达顶楼78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陈董的秘书在里面等待已久,看见来人,先打招呼:“裴律,穆律,下午好,陈董在里面,就等着你们了。” 而后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另外两个眼生的女生。 秘书还没问出口,裴远之已经将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省略了陈总为难的事。 但秘书都是人精,也清楚自家少东家是什么性子,点了点头,“了解了。” 秘书看向两人,善解人意地开口:“小姐,您把文件给我,我拿进去给陈董过目签字。” 事情比想象中的进行得顺利,客户方的大老板陈董签了字,还很和气地吩咐秘书送她们下楼。 女生接过文件,先跟秘书道谢,再忙不迭地跟裴远之道谢:“谢谢您裴律,那我们先回去了?” 裴远之点了点头。 季舒楹不甚情愿地在旁边附和了一声:“谢谢裴律。” 等两人告别被秘书送进电梯后,才收回视线。 直到敲定这一桩事宜,穆骁才找到机会开口询问裴远之,“前面那茬到底什么情况啊?” 裴远之喉间发出一个‘嗯?’的音。 “你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穆骁说。 裴远之瞥他一眼,忽而道:“走吧,穆叔叔请我今晚去家里吃饭,麻烦穆律带路。” 穆骁:“……?” 他立马把刚才那茬忘得干干净净。 不是,他以为当时只是为了封口的警告,结果没想到是真有啊! - 回到君德律所时,杜律刚好从办公室出来。 像是没想到她两能这么快回来,杜律打量着两人,目光在季舒楹身上多停了几秒,“这么快就回来了?陈总签字了吗?” “签好了,杜律,您看一下。” 女生说着,将文件递给杜律。 这样的小事,原本是不必过问的,杜律却接过来打开看了下。 季舒楹看着这一幕,心头跳了一下,品出几分别的味道。 杜律低着头,十几秒后,才抬头,温和地笑着道:“好,出去吧,下午还有不少工作,不要松懈。” 女生应了声,跟季舒楹一起回到工位上,“真没想到,裴律居然会帮我们!” 她难掩兴奋地道,又感叹:“之前几次看他那么吓人,连赵昕妍都被怼得没话说,那感觉人也很好嘛……” “陈董看起来也好年轻,还这么和气脾气好,一点架子都没有,怪不得人家能成功做大老板,跟他儿子一点都不像……” “嗯。” 季舒楹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三分钟前,她刚收到裴远之的消息,今晚有事。 一个人下班也没什么不一样,然而—— 却有些小小的,小小的,别样滋味,说不清是什么。 季舒楹撇开杂乱思绪,专心忙自己的。 摸索清楚杜律的想法之后,季舒楹自觉没有加班的必要了,依然六点一到,准时踩点下班。 到家时,夜幕已然降临,房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只有她一个人时,又显得空荡荡的。 季舒楹不习惯这样的冷清,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灯火通明,驱除每一处的黑暗。 蓝牙音响里的dj音乐开到最大,换上柔软舒服的运动装,舒展,拉伸,松泛筋骨。 两小时后,季舒楹喝了口温水,平复了呼吸,准备去洗澡,刚关上浴室门,就听到玄关处传来的指纹开锁声。 有人回来了。 脚步声,钥匙放在置物架上的轻响声,季舒楹听出来了男主人的动静,空荡荡的房子里瞬间多了一丝人间烟火。 心下安定了几分,季舒楹开始洗澡。 她洗澡少说要折腾一个小时,然而这次却匆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裴远之!你这什么垃圾热水器!” 浴室门被砰的一声打开,季舒楹没洗多久就怒气冲冲地裹着浴巾出来。 原本在书房里的人听到声响,起身,扫一眼门口的季舒楹。 裴远之像是刚到家不久,领带解了,领口有些松散,脸上还带着很淡的应酬后的疲倦。 “怎么了?” 他开口,嗓音也有点沾酒的哑,微沙,跟平日的质感一样,莫名的挠人。 季舒楹被这声怎么了挠得心尖颤了一下,而后荔枝眼微睁,反应过来什么—— 她还以为裴远之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是跑去喝酒了。 更生气了! “这个破热水器,温度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热的时候快把我烫死了!” 她愤怒地瞪着裴远之,头发还湿漉漉的,一边说一 边指了指自己的肩头。 如她所说,肩膀左上边,瓷白的皮肤上一层薄薄的红,透着热气蒸腾的润粉。 第26章 樱桃味 男人没什么表情时显得有些冷心冷情,然而此刻,轻轻的一个挑眉,意味不明。 好似有些未尽之言。 莫名让季舒楹品出几分轻佻。 她指尖莫名颤了一下,率先移开了视线。 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季舒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理直气壮,“干嘛,不走难不成等着我在说谢谢吧?” “本来就是你的问题,什么破浴室,连个浴缸都没有,没嫌弃就不错了,卧室里那个加湿器也不好用,客厅里竟然没有单独的空气净化器……” 越说越起劲,季舒楹语速像拨浪鼓似的,清脆快速,很难说其中没有夹杂着她对裴远之这个人本身的几分迁怒。 “……好了,具体的帐晚点我再给你算。” 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季舒楹自觉胸口舒畅了许多,“好了,你先出去。” 颇有几分把对面人当工具,用完就扔的理直气壮。 等了几息,没等到对面的人动作。 安静的浴室里,只有水滴缓慢得近乎凝滞的细小声响。 季舒楹秀眉微蹙,将要发火赶人—— 裴远之却忽而伸手,取过旁边挂着的干净毛巾。 “嗯。” 他喉间轻轻淡淡应了一声,几步干脆利落地出了浴室。 动作很快,不带一丝留恋。 情绪也没什么起伏。 好似刚才站在季舒楹面前,被数落劈头盖脸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人不是他。 咔哒。 浴室门被人反手关上,室内更加安静。 季舒楹眨了眨眼,没想到她说完这一顿,裴远之一句话都没反驳。 走了? 真的走了。 季舒楹解开衣扣,材质柔顺的短裙顺着光滑的小腿滑落到地上。 打开淋浴头,温顺的热水如柱,淋湿。 偌大的镜子铺上一层白雾,朦朦胧胧地映出姣好的身体曲线,柔和蔓延,像是美神维纳斯的杰作。 然而季舒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属于男性的紧凑利落线条。 奇怪。 她又不是没见过。 好友林真真生平最喜欢逛夜店点男模,欣赏男色,没少带着她一起去看一些尺度大的西装肌肉男秀。 那时她作为观众,大胆、坦然,从不掩饰自己,纯粹是一种对美与荷尔蒙的欣赏。 为什么会…… 季舒楹吐出一口气,不再去想别人的想法,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 浴室外。 衣服被打湿的感觉算不上太舒服,裴远之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脖颈,另一边随手将湿淋淋的衬衫扔进洗衣机里。 深灰色的大滚筒洗衣机上,放置着一个小型洗衣机,奶白色,圆形,有几分袖珍,专门洗内衣的。 颜色对比很显目。 季舒楹搬家的东西很多,家里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东西,譬如专门洗内衣和鞋袜的两只洗衣机,就是她自带的。 此刻,洗衣机刚运作完,声响停下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法式薄款的蕾丝内衣,很高级的淡粉;还有一条薄荷色的内裤,精致蔷薇花样,两边的小系带散了。 没拧紧的洗衣液瓶口处还在散发着似有若无的甜蜜清香清香,樱桃味。 做事松散随意的内衣主人还在浴室里。 裴远之视线顿了几秒,俊眉微蹙,侧脸在阴影里有些模糊。 过了几秒后,他伸手,修长的手指将洗衣液未紧的瓶盖拧好,又抽出一张湿巾纸,将蔓延出来的浅蓝色液体擦干净。 “……” 浴室里的人一边哼着歌一边洗着澡,心情像是十分愉悦。 一小时后 ,季舒楹清清爽爽地从浴室里出来了。 她穿着薄而舒适的蚕丝睡衣,没什么正形地盘腿坐在沙发上,一系列瓶瓶罐罐在桌面上排开来,高矮圆扁方方正正,香槟灰湖水蓝,说不出的小众品牌与顶奢品牌交错随意摆放着,拼凑出几分大干一场的阵仗。 季舒楹先给发帽包着的发丝末梢抹上护发精油,薰衣草味的馥郁香气弥散。 舒舒服服、无人打扰的晚间护肤时间,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却忽而响起来,震动着。 季舒楹扫了一眼,是好友林真真的电话。 她没多想,接起来,按了免提。 “季舒楹!” 清亮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先声夺人,“你是不是有新欢了?又背着我跟谁好上了?这段时间都没有陪我……” 林真真的声音很有穿透感,在安静的客厅内字字可闻,季舒楹一边调低了音量,一边看了眼书房。 书房的灯亮着。 “我哪有。” 季舒楹有几分心虚,毕竟那么大的事她都还没告诉林真真,连带着妈妈那边都还瞒着,只能先拖长尾音撒娇,企图将这件事带过去,“最近工作太忙了……” 那边林真真长叹一声,抱怨,“你为什么这么忙?工作,随便上上不就好了么,又不指望这个挣钱。什么工作能让你上周周末还放我鸽子?” 这个理由,林真真说什么都不信。 在那件事之前,季舒楹很黏她,两个人是属于连体婴儿,离开就走不了路的那种,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一起,林家和季家的长辈知道她两关系好,都乐见其成。 然而……那之后,就变成林真真单方面追着季舒楹跑了,男大学生也不泡了,约会也不去了,时不时就三天两头煲电话粥,或者追着约人。 家里也对林真真耳提面命,让她早日劝季舒楹回家,别跟季父置气,林真真表面应着,实际上偷偷接济季舒楹。 只是不知道季舒楹最近抽什么风,能约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天天沉迷上班,最近几周更是连电话粥都煲得不多。 “难道你跟顾柏晏复合了?” 左思右想,林真真只能想出这一个原因来。 季舒楹翻了个白眼,“不可能。真的就是工作太忙了,实在不行,这周末我陪你整天?” “还等周末,周末你肯定又要放我鸽子。” 林真真清楚季舒楹的性子,一锤定音,“明天我妹妹的生日,你说什么都要来吧?” 话没说完,林真真旁边的妹妹已经凑过来,对着听筒大声道:“季姐姐,你这段时间跑哪儿潇洒去了?到底在忙什么!明晚我的生日party,你再不来,我就跟你友尽了!” “……好好好。” 季舒楹想起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心也软下来,“知道了知道了,你林大小姐的面子,我肯定会给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挂完电话,季舒楹撕下面膜,开始上水乳眼霜。 等待的间隙,季舒楹无聊看了眼四周,刚好看到从书房里出来的裴远之。 “裴远之。” 季舒楹开口叫住他。 裴远之脚步顿住,微微侧头看她。 “我要换个地方住。” 给对方一点反应的时间,季舒楹又补充:“你跟我一起换。” 面对她没头没尾的一句命令,裴远之情绪平静地反问:“理由?” 这还需要理由吗? 季舒楹被噎了一下,刚掰着手指准备数落一下今晚的乌龙,又反应过来,凭什么要她举证。 她提高了音量,“那请问堂堂高级合伙人住在这个连浴缸都没有、热水器都会坏、物业服务垃圾的破地方的理由?” 裴远之尚算耐心地回答:“学区房,配套设施齐全,离医院和律所也近,实用。” 学区房? 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她和他应当还不认识吧,那个时候他考虑这么多? 挑房子难道不是看喜不喜欢吗,怎么会考虑这么实际的问题?还是说为了当时的交往对象考虑的? 一点微燥的火意蜷起,不太舒服,又被季舒楹压下去。 “你一年赚那么多,就不能换个好点的房子吗?住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老破小里,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季舒楹压着燥意,说话口吻却愈发不客气。 “老破小?” 裴远之重复了一遍,开口时,依然是慢条斯理,冷静叙述,“保利兰庭中层的套二,目前市值800-1100万不等,根据s市政府今年2月新出的购房政策和城建规划,这套房子日后只会继续升值,不会贬值。” “不论是长远投资,还是实用途径,我不觉得我的选择有什么问题。” ……就这么个老破小,八九百万,甚至上千万? 哪怕是她之前住的高档公寓,一年租金也才三十万。 季舒楹无法理解,这种房子,就是买一送一,她都没有购买的欲望,宁愿花钱去购物买开心。 大约是她的眼神太不可置信,带着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裴远之瞥了她一眼,“你如果真的住得不舒服,我在郊区还有一处新房,比这套小些,不过离市中心远,律所车程要1.5小时,还没装修。” 还没装修? 季舒楹虽然没接触过这些生活琐事,但是也知道,装修后的房子是不能马上住的,要空置散甲醛。 换言之,这是个空头支票。 再说了,现在这个,她都有些嫌小,再小一点,她根本不能想象,也无法接受。 她径直否决,“我肯定是要比现在这个更好更舒服的,今天晚上的事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反正我要换个我喜欢的地方住,你没办法的话,我就自己想办法。” 最后一句话,很难说没有一点用自己作为威胁的小小心机。 话落,季舒楹在裴远之说话之前,起身回房。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留在原地的裴远之收回视线。 第27章 7“亲自” 隔壁发生的一切,季舒楹一无所知。 昨晚的睡眠质量尚可,不过梦里总觉得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醒来穿好衣也未曾消散。 季舒楹把这归结于被那个破热水器气的。 淡定,不生气,情绪波动太大对宝宝不好。 如是想着,昨晚睡前说过的话都被季舒楹抛之脑后。 下午接她回家时,裴远之似乎比平时还忙,红灯间隙都在处理消息。 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钱。 少工作十分钟就会损失一万块。 不过她也习惯对方这样了。 “我等会要出趟门,有个聚会,晚点回来。”季舒楹低着头发消息,象征性地给肚子里宝宝血缘上的亲人打了个招呼。 车内很安静。 裴远之忙着,似乎没空回她,季舒楹也满心思想着等会要穿什么衣服,没空计较细节。 过了一会儿,却忽而听到身旁不经意地开口。 “男的女的?” 季舒楹刚打完【我肯定准时到不会放你鸽子】几个字,手一抖,发了出去。 她惊疑不定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怀疑是自己幻听了,“……什么男的女的?” “聚会。” 裴远之说,手把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下颔线条冷冽分明,颈项挺拔,说话时饱满的喉结微动。 他今天穿了件雪灰色衬衫,质感精良,利落的温莎结紧束,平增几分禁欲,像是随时可以开庭的着装,正式克制,内敛低调。 季舒楹恍然反应过来。 她收回视线,余光盯着后视镜,红灯转绿了,“我朋友邀请我的,女孩子……” 刚说完,又觉得不对,她凭什么要和盘托出:“你问这个做什么?” 言下之意,跟他有什么关系? 裴远之偏头看了一眼季舒楹,“提醒一下季小姐。” 季舒楹:? 提醒什么? “现在特殊时期,不再适合参加某些肌肉男脱衣舞、喝醉酒、给小费的聚会。” 低磁疏淡的声线在安静的车内响起,似一捧雪,落入耳膜的瞬间,刺激神经清明。 不怎么中听。 季舒楹:“……” 合着就是提醒她,怀孕期间,不适合像之前那样玩了,方方面面都要注意和忌口。 “拜托,医生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季舒楹反驳,“而且这是我朋友妹妹的生日聚会,人家还没成年呢,怎么可能整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你把以前那件事,忘掉。” 尾音带上几分咬牙切齿,又有些恼羞成怒。 裴远之扬了下眉,不置可否。 直到下车时,季舒楹都没给过裴远之好脸色,临走时关上车门,还警告了一句:“以前的事就过去了,不准再跟我提那件事!”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和乌龙,她怎么会跟裴远之产生交集! 隔着车窗,裴远之看着季舒楹匆匆逃离的身影,眸光微垂。 两小时后。 夜色深浓,正是华灯初上时。 繁华热闹的市中心,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外滩上,静缓流深的江面摇曳着高楼林立的倒影,万千盏灯影与五光十色的霓虹交织相映,好似永不落幕的夜之城。 私人游艇上。 季舒楹刚上去,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林真真。 林真真人如其名,长了一张初恋脸,大眼睛,黑长直,清纯温柔,气质出众,换男友却换得比谁都快,最长的记录也不过交往了三个月。 反倒是季舒楹长着一张明艳至极的大美女脸,校园恋情一谈就是两年。 哪怕对方家境不如她,也没有分手,甚至还见过了父母。 直到…… 林真真看到季舒楹,眼睛瞬间就亮了。 顾不得原本在社交的几个人,她三两下拨开围绕着她寒暄的人群,冲到季舒楹面前,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对方,“想死你了宝贝——” 季舒楹不着痕迹地将拎着的包包放在身前,伸手轻轻拦了一下,“等下。” 林真真身体惯性的冲势止住,手停滞在空中,愣住,“怎么了?” 而后才反应过来—— 一段时间不见,季舒楹居然连一个拥抱都不愿意给她了! “你肯定不爱我了,现在都不愿意抱我。” 林真真瘪嘴。 “哪有,我最爱你了好不好。” 季舒楹拉过林真真的手,牵着晃了几下,亲昵的姿态。 “那就是有新欢了,上次雷雨天我想过去陪你,你也不要我过去,肯定是有狗男人在陪着我宝贝,所以不需要我了。” 林真真声泪俱下地控诉。 平常都是季舒楹撒娇发难,今天反过来了。 季舒楹哭笑不得,“哎呀,误会我了,具体原因我进去我跟你说,好不好?” 尾音拉长,很软的撒娇的调调。 林真真没办法,捏了下季舒楹的手,就当做惩罚了,算是同意了。 “最近怎么样?你跟季伯伯还好吗?” 进去后,林真真压低声音,有点担心地问:“我看那个谁还在季氏集团里当财务主管,你这段时间不怎么出来,她们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季舒楹拿过服务员托盘上的果汁喝了一口。 因是庆祝林真真妹妹的生日,大多都是果汁饮料,几乎没人喝酒。 她心中也有些没底,但还是安慰林真真说没事。 两人聊了会儿,林真真妹妹,也就是今天生日聚会的主角过来了。 “楹楹姐姐!想死你啦!” 妹妹脆声脆气地道,看向季舒楹的眼神晶亮亮的。 她从小就很崇拜这个姐姐,长得漂亮,又有魅力,极具生命力,所有人都喜欢她,包括林妈妈。 年幼的她也懂得很多道理,这次季家的事,圈子里其实屡见不鲜,别说为母亲出头了,有的甚至会帮爸爸劝着妈妈一起忍耐。 在金钱权利面前,血缘亲缘都可以为之让步。 季舒楹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礼物拆了吗?你最喜欢的《玩具 总动员》,特地从美国运过来的限量周边,看喜不喜欢。” 妹妹刚要应声,众人忽而听到有些骚动从外面传来。 似乎是下面甲板上的。 林真真向来喜欢看热闹,拉着季舒楹一起走出去,俯视甲板,季舒楹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有个眼熟的人。 侧脸清俊,唇角弧度温柔,身形颀长,白衬衫西裤,正在低头问一个人。 ……顾柏晏。 季舒楹鼻头微微皱起。 这段时间她不知道拉黑了对方多少号码,消息里倒是说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为情憔悴的深情模样,现下,却又没事人一样在社交场合里交际周旋。 他皮囊好,情商高,态度也温柔得不行,说话时看人的眼神很真挚,倒是有不少年轻女孩偷偷在看他。 这张以前看来清俊俊美的皮囊,季舒楹现在只觉得无趣乏味。 “太吵了,上了一天班,想回去休息了。” 季舒楹有些没兴致,理了下裙子上几不可见的褶皱,跟林真真打了声招呼。 林真真也看到了顾柏晏,心知肚明季舒楹为何提前离开,也怕提起伤心事,“行,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回到家,季舒楹先换衣服。 胸口有些不舒服,闷闷涨涨的,季舒楹本以为是见到顾柏晏的原因,影响了心情。 脱了衣服,拿上浴巾准备去洗澡时,镜前一晃而过,季舒楹余光瞥见一抹淡淡的粉色。 胸下似乎有什么。 季舒楹凝神仔细一看,穿衣镜映出一副纤秾合度的女性胴体,曲线柔美,胸下却残留着很淡的粉色。 是一道被勒出来的印痕。 在白皙胜雪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内衣买小了? 不应该呀,她不可能犯这种基本错误。 除非…… 季舒楹取过卷尺,量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的胸围好像比之前涨了些。 臀围的数据也比之前多了一点。 难怪早上穿衣的时候,她就感觉胸口有些涨涨的不舒服。 怀孕居然还会…… 季舒楹翻找了一下,她只买了孕妇装,却还没买孕妇内衣。 不行。 季舒楹拿过手机,翻看着联系列表,有没有能使唤的人。 林真真?不行。 哥哥?更不行。 阿姨?那妈妈肯定会知道。 鬼使神差的,季舒楹的指尖,落在清清冷冷的三个字上。 …… 与此同时。 s市某处清吧。 角落里的乐队有条不紊地按照歌单奏曲,灯光柔和不刺眼,舒缓的音乐静静流淌着,氛围显得轻松明和,与这条街其他喧嚷昏暗的酒吧形成了鲜明对比。 moment清吧是s市较为出名的地标之一,创始人想法新颖,主打的slogan是‘给每一个俗人喘息的片刻’,装潢极有格调,私密性极强的同时消费水平也高,能消费得起的顾客基本是在整个s市都属于收入水平偏高的那类。 某处卡座,澄澈的酒液落入冰川杯,杯体相撞,清脆的声响。 四五个身着考究的男人一边玩牌一边谈笑着。 左边的男人忽而‘咦’了一声,问:“清野,你回国以来我们第一次聚,阿远不来吗?” 中间的段清野还没说话,旁边的穆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他最近忙着呢。” “忙什么?” 说好的人更好奇了,“不是大半年前才升成了高伙吗。” “段少知道吗。” “我哪知道。” 段清野说,穆骁余光扫到什么,双手环抱,仰了下头示意,“正主来了,有什么直接问正主不就好了?” 第28章 乱搞 刚按下拨通键,季舒楹就有点后悔。 虽然她已经见过裴远之的父母,甚至有计划结婚的打算,但这种事情,使唤对方去买,还是有些尴尬。 更何况,裴远之未必会答应。 正想着,电话接通了,季舒楹下意识开口:“裴远之。” 像是在一个比较偏安静的环境里,裴远之那边只有些清浅的白噪音。 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季舒楹说:“你在外面吗?帮我买两件内衣回来。” 电话那边愈发安静。 季舒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随时间分秒过去,一下一下的,愈发明显。 定了定神,季舒楹补充道:“你亲自买,不准叫助理去。” ‘亲自’这个词,还加了重音强调。 毕竟上次,她拿喝茶这件事故意折腾对方,裴远之就提出过让助理去买。 裴远之依然没说话,难得的有些沉默。 季舒楹逐渐有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裴远之还在公司?还是开了免提,被旁边人听见了? 只要稍微想一下这个场景,季舒楹的手臂上就开始冒鸡皮疙瘩。 “等下。” 裴远之的声音终于从话筒那头传来,一贯的低磁疏淡,听不出情绪。 一阵渐远的脚步声,像是从安静的室内来到了室外,背景音一下子嘈杂起来,喇叭声,鸣笛声,交织着沸腾人声,还有汽车呼啸而过。 季舒楹扣着手机的指尖,在等待中进一步收紧。 “喝酒了?” 那边裴远之冷不丁地开口。 “……你什么意思?” 季舒楹太阳穴凸凸地跳,裴远之永远拥有一句话就让她生气的能力,这不就是在说她喝醉了在说胡话,“我没喝酒!也不可能喝酒!” “那你跟我提这种要求?” “什么叫要求,四舍五入这也是你应尽的职责。” 季舒楹余光扫到穿衣镜里,雪色里的淡痕,血管里的血液来回冲撞,脱口而出:“怀孕之后的女人胸围臀围都会变大,以前的内衣现在小了,你不知道?是,我承认,以前有时候我是会故意折腾,但这次不是,我也是第一次怀孕第一次发现身体这些变化!我又没经验,肯定找你啊。” “……” 沉默。 季舒楹嘴快把心里话说出了口,现在也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 窒息的沉默中,她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将手机扔到一边,季舒楹扯过一边的被子,盖住自己发烫得如同岩浆的面颊和耳垂,企图用冰冰凉凉的真丝为自己降温。 ……好丢人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怪裴远之,讨厌死了,他只要按她说的去做就好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害得她口出惊人。 讨厌讨厌讨厌,世界上最讨厌的裴远之。 …… 听筒那边,冰冷的嘟嘟声一下下传来。 带着一点落荒而逃。 裴远之揉了揉眉骨,重新调出一串电话号码,再打过去。 刚响了一声,就直接被人挂掉。 再打,再挂。 第三次,直接就是忙音,一幅‘拒绝沟通’的模样。 事不过三,裴远之不再打了,收起手机,视线落到四周。 临近初夏的晚风还有些凉,moment清吧外是一片露天的桌椅,三三两两地坐了人,晚上十点的街道,有人随意地坐在马路边吹着夜风喝酒,更多是衣着精致、戴着虚伪面具的时尚男女们在玩乐,物欲横流、纸醉金迷。 偶有坐在外面喝酒的客人,或是路过的行人,时不时好奇地看一眼这个在moment门口气质出众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心情不佳。 夜风吹过,原本垂落的领带尾稍随风微动,路灯与霓虹投下阴翳,将颀长的身影拉长。 裴远之沉沉吐出一口气。 按照原本的安排,他会在今晚跟朋友简单聚个会,社交时间控制在两小时内;回律所加班,十二点回家,睡前花半个小时处理社交信息,一点准时入睡,一切有条不紊,时间和利益最大化。 现在,一切都被打乱。 更荒谬的是,打乱的人理直气壮地让他亲自去给买内衣,还拒不沟通,再浪费他五分钟的时间。 裴远之指骨揉了揉额头,重新打开手机,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 季舒楹刚挂电话不久,就看到聊天框里多了一个新红点。 20:58 -ferek:【我给你叫个跑腿。】 附了张截图,是跑腿已经接单的页面,正在赶往xx店。 什么意思? 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让她去跟陌生人交代自己的三围尺码吗? 季舒楹将被子扔到一边。 面颊不烫了,耳垂涌上的血色也逐渐褪去,她低头噼里啪啦地打字,像是要把手机屏幕戳烂。 …… 裴远之收起手机,推开门,回到原座位。 其他人交换完眼神,哪怕心底好奇心翻涌似海,倒是没人敢第一个开口问。 穆骁手里捏着牌,轮到他时,顺手打了一张过去,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刚才什么情况啊裴律?” 下家没接着出牌,证实众人心思已经不在打牌上了,都等着裴远之的回答。 “是不是感情上有情况了?”段清野拿过杯子,给裴远之倒上一杯,挤眉弄眼道。 原先想问的问题,早被他抛到一边了。 八卦,人之常情——他现在只想知道裴远之刚刚接了谁的电话,又跟电话那边的人什么关系。 裴远之瞥他一眼,“想今天还我钱就直说。” 段清野:…… 一针见效,他立马消停,做了个缝嘴的姿势,还眼神警告其他人不准再问。 毕竟裴远之是他的债主,惹不起,他现在哪来钱还? 刚回座没多久,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裴远之手指一滑,指纹解锁。 聊天框里,两个红点,顶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又一条新消息发过来。 21:01 【不要跑腿】 【叫伯母来也没用】 【我想了下,以后宝宝先叫你哥哥吧,如果表现得好,再让他叫你叔叔】 …… 穆骁这牌打得心不在焉的,接连被吃了好几次,正游离着,就看到裴远之忽而起身,取过搭在一旁的西装外套。 “怎么了?” 这是要离开的架势,穆骁立马问。 他今晚还有一些工作上的正事,准备等结束后私下问一下裴远之。 “有点事。” 裴远之一边说,一边勾过桌上的车钥匙,示意了一下,“你们玩,今天账记我名下。” 他动作很快,腿长,几步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玻璃门开开合合,众人面面相觑。 聚会的主心骨不在了,多多少少有些纳罕。 “到底什么事啊,律所的吗?” 穆骁用肩膀撞了下旁边的段清野。 他今晚来这个局,本就是为了裴远之,当下正主不在了,语气有些纳闷。 段清野摇了摇头,猜测,“多半跟刚才接的那个电话有关?” 一个电话掀起千层浪,在座众人都内心揣测万千。 事情的始作俑者,却刚舒舒服服地洗完澡。 回到房间,季舒楹就听到电话铃声响。 ? 是来跟她理 论,还是来问她尺码的。 考虑到前面挂了裴远之那么多个电话,季舒楹决定大发慈悲地接一次,“我微信上说得很清楚了……” “什么很清楚?” 那边林真真满头雾水。 季舒楹重新看了一眼,坏,是林真真打来的电话。 “没什么,我以为是同事的电话,有些工作上的事。”季舒楹打了个哈哈,迅速转移话题,问找她有什么事。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粗心,宝贝,没发现伯母送你的手链落下了吗。” 林真真说。 季舒楹闻言下意识去看手腕。 空空的。 原来戴在这里的珍珠手链不见了。 这是之前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近来思念季母,戴得比以前频繁。 她从看到顾柏晏之后就没什么好心情,回来之后又被内衣的事吸引了注意力,还真没注意到。 “在你那里吗?”季舒楹只慌了一下,就很快镇定下来,林真真主动打电话给她,应当就是在游艇上的时候落下了。 “嗯,落在沙发底下了,我妹妹的同学看到的,不然让那些游艇的打理人员看到,能不能找回来还真不好说。” 林真真说,“我是找个朋友帮你送过来,还是你自己过来取?” 季舒楹想了想,这条手链对她的意义不一般些,还是早点拿回自己手里才安心。 “我现在过来去取吧。”说着,季舒楹挂了电话。 再度出门,她也就偷懒没有穿内衣,随便贴了个胸贴,换了条舒服宽松的裙子就出门了。 临走前看了眼手机,聊天框还停留在她最后发给对方的那条消息。 裴远之没回。 季舒楹磨了磨牙,事权从急,在地图上随便搜了家仍在营业的女式内衣店,出门。 - “前方左转,直行200米,右前方到达目的地,感谢您使用高德地图……” 黑色轿车里,手机屏幕亮着,ai女声温润且尽职尽责地导航着。 最后在一座商业广场的停车区停下,里面2f便有数家轻奢牌女士服装店,也包括一家知名少女品牌内衣店。 很巧。 商圈广场刚好在ks律所附近。 裴远之停在门口,眉心微折。 门店面积颇大,通体装潢唯美,灯光柔和,玻璃橱柜里展示着各式各样的精致内衣,假人模特上身穿着一件法式薄款蕾丝内衣,嫩粉色,聚拢;下面是一条薄荷色的刺绣内裤,两边系带,很薄,很透,风格介于清新与诱人之间。 第29章 C 季舒楹绝望地闭上眼。 有什么能比在背后偷偷跟别人下属说对方坏话、还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更尴尬的事? 社交平台上那首很火的‘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的歌,就很符合她当下的心情。 “……谢谢。” 她右手接过裴远之捡起来的购物篮,全程只盯着眼前的一小片,坚决不抬头与对方对视。 内心默念:不认识、不熟。 于惠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裴远之,毕竟这里是专门的女 士内衣店,还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 更何况,乱搞男女关系这个词,她根本联系不到裴律身上。 作为下属,也是作为见证者,上司天天007,不是加班就是出差,哪有空去乱搞? 多半是学妹听了一些同行或者竞争者的抹黑和谗言。 无数想法奔腾而过,于惠心中风云变化。 她表情管理能力不错,那点惊疑很快被她收了起来,谨慎地打招呼,“晚上好,裴律。” 裴远之朝于惠点了点头,问:“刚下班?” 说着对下属关怀的话,表情却一点都不温和,语调也过分的冷静,像是随口寒暄。 于惠应了一声,“是的。” 气氛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在女士内衣店偶遇男上司,该怎么办? 赶紧走开,还是该高情商问问有没有能帮忙的? 饶是组里公认的能说会道、在交涉中经常发挥润滑剂作用的于惠,此刻也有些词穷。 不过,于惠察觉到什么。 譬如,上司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旁的季舒楹,注意力好像并不在她身上。 不知道刚才两人的聊天被听到了多少,于惠试探着道:“对了裴律,刚好跟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学妹,季舒楹,也是a大的研究生。” 裴远之瞥了眼一直低着头降低存在感的某人,“有所耳闻。” 裴par居然知道季舒楹? 这点倒是超出于惠的意料。 不过想到君德也是大所,法律圈就这么大,知道也不奇怪。 于惠察觉到这似乎是个帮学妹刷脸的好机会,立马主动介绍:“小舒看着年轻,其实能力和性格都很不错,在校期间表现也好,现在马上要毕业了,是个好苗子。” 说着,她朝季舒楹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借机介绍一下自己,不要错过在圈内大佬面前刷脸的机会。 说不好,就成为职业路上的贵人了。 裴远之没说话,单手抄兜,只是抬了下眉。 季舒楹伸手取过一旁货架上的盒子,也不管是什么东西,像是在精挑细选,“这个好像不错,学姐你要不要买一个?” 于惠:“……” 很好,她的眼色白使了。 不明白,平时的季舒楹活泼、明艳、能说会道,从不怯场,就算背后说了什么,一句年轻气盛不懂事,就带过去了,没必要这么紧张。 真正有格局的管理者,上位者,从来不会揪着细节不放。 更何况,裴远之从来不在意他们私下议论他如何。 不然,也不会传出那样的名声了。 难道小季对裴律的误解,真的很大? 于惠尴尬地笑了两声,没办法,只好继续打圆场:“可能太紧张了,小舒其实很敬仰佩服您,她也很喜欢ks,希望毕业之后能有机会来ks工作。” “敬仰,佩服。” 裴远之慢条斯理地咬字,像是在咀嚼一些深层含义,薄唇微牵起弧度,淡淡的冷和嘲,“是指敬佩乱搞男女关系吗?” 于惠:“……” 季舒楹:“……” 好了。 季舒楹确定了。 她刚才跟学姐聊的,一字不落地,都被裴远之听到了。 “哈哈哈哈有吗肯定是你听错了……” 季舒楹将手里的盒子扔进购物篮,说话语速快得没有标点,“我突然有点急事先走了学姐你们慢慢聊啊再见。” 一口气说完,她赶紧风也似地溜走。 人怎么可以社死到这个地步! 这种社死,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但凡她没有要求裴远之必须亲自去买,但凡她前面接裴远之的电话沟通一下,但凡她找个同性跑腿,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逃避可耻,但有用。 出了内衣店,季舒楹没走,找了个拐角的位置躲着,确保不会被看到。 前前后后踱着步,季舒无意识地捏着耳边垂落下来的发丝,一圈圈绕在指尖,打转。 屏幕忽而亮了。 是谁发来的消息? 于惠吗,还是裴远之。 不管是谁,她现在都不太想面对。 季舒楹用左手遮住眼睛,纤细嫩白的中指和无名指悄悄分开一点缝隙,透过这点小小的空间,一点点看向手机—— 21:37 ferek:【尺码】 ferek:【发一下】 是要她的内衣数据。 “……” 完了。 学姐走了吗? 裴远之不会在学姐面前给她买吧? 只要稍微想一下那样的画面,季舒楹掩在黑发下的耳垂又开始隐隐发烫,雪白的肌肤被潋滟至极的绯色逐渐晕开,甚至有蔓延到颈后的趋势。 明明裴远之真的按照她的要求,没有叫助理,也没有叫跑腿,亲自来买了,她得偿所愿了。 无声的博弈中,她取得了胜利,季舒楹却没有高兴,而是坐立难安。 还没回消息,那边裴远之已经一个电话打过来,端的是讲究一个效率。 季舒楹咬了咬唇,反正都已经丢脸过了,也不在乎如何。 她挂断电话,透过手指的缝隙,左手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75c】 发完之后,立马锁屏。 只是不如人愿,过了十几秒,一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干嘛!” 季舒楹接了电话,语气很快很急,尾音带着一点她自觉都未发觉的娇嗔,“不是已经发给你了吗?你照着赶紧买了就好了。” “过来试下。” 裴远之说,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低低的,染上夜色的温度,“免得不合适浪费时间。” 是有那么一点点点道理。 季舒楹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手机壳背后镶嵌着的水钻,“那……学姐走了吗?” “走了。” 裴远之说。 很好。 那她回去了。 回到店里,季舒楹左顾右盼,没看到于惠的身影。 确认裴远之没有骗她,季舒楹松一口气。 裴远之在原来的位置,微垂着眼看她。 “你跟于惠说我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 他音量很轻,却反而更有力量,力若千钧。 被她造谣的正主来问罪了。 季舒楹莫名有些被问责的紧张,像是小学的时候,没有完成家庭作业,被爸爸责问的感觉。 那时候爸爸板着脸,她有些害怕,眼下裴远之没什么表情,却比爸爸更有压迫感。 季舒楹盯着一旁墙上的装饰灯,因为心虚,音量也不如之前,“那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证据。” “……” 倏地,灵机一动,季舒楹伸手指了指,“证据不就在这里吗。” 裴远之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纤长漂亮的手,一看就养尊处优,灯光下,似上好的羊脂玉,光泽莹润透白。 而手指的主人,正点了点自己的肚子。 理直,气也壮。 宝宝就乖乖地在她肚子里。 不就是裴远之乱搞男女关系的证据么? 裴远之:“……” 认识以来,季舒楹头回在裴远之脸上看到有些无语的表情。 毕竟证据确凿,让人无法反驳。 生平第一次让裴远之说不出话来,季舒楹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真是个辩论小天才。 前面的社死尴尬不翼而飞,季舒楹沉浸在胜利的快感里,整个人飘飘然。 男人!不过如此嘛。 没注意到裴远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某处,停顿几息后,离开。 “你晚上都这么出门的?” 冷不丁的,季舒楹听到裴远之开口。 她循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去。 她出门得急,只贴了胸贴,裙子的领口也很松散,被人居高临下地打量时,很容易看到一片雪色风光,旖旎暇丽。 季舒楹捂住胸口,退后了几步,“为什么不能?谁规定的女人一定要穿bra,当然是我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自己去挑,现在不用你了。” 季舒楹说,找导购员要了之前就看中的两款对应的尺码,去试衣间。 导购员女生没想到十分钟前还在感叹的英年早婚帅哥,下一刻就看到对方的妻子。 看起来不过 二十岁出头,巴掌大的小脸,生得明艳漂亮,远远望去,薄背挺拔,脖颈线条优美,简单的裙子穿出一种高级感。 不像在逛街,而是在自己家里,体态、气质、打扮,都是属于千金的松弛感。 两个人都很高,俊男靓女,看起来十分登对。 “试衣间在这边,您如果有别的需要,可以让这位先生过来叫我。” 导购自觉情商颇高,将季舒楹和裴远之带到换衣区,就很知趣地离开了,想要把空间留给年轻小夫妻。 没想到被默认是情侣了。 季舒楹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对方很有界限感地停留在试衣区外,手插在西装裤兜里,看着她。 是等她的姿态。 季舒楹拿了两件来试。 这两件都是专为孕妈妈设计的内衣,材质天然、质感柔软,且细节设计很好,也贴合身体曲线。 第30章 软滑 从试衣间出来,季舒楹拿起东西,就往结账台走。 裴远之抬眼,跟在后面,比起季舒楹的快步,他的频率堪称慢条斯理。 “不多挑几件?” 心头本就有些乱,裴远之这么一问,更乱了。 季舒楹头也不回地道,“不要!” 察觉到自己态度太激烈,有些反应过度,季舒楹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地道:“先这样,以后我想的话再跟朋友来买。” 言下之意,这件事让裴远之别管了,与他无关。 敷衍的味道很足。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那道带着淡淡侵略性的目光却让人无法忽视。 季舒楹回想起在试衣间里,漫长的十几秒。 温热的呼吸徐徐拂过,让人掌心泛潮,脚底发软。 所有的感官都凝结汇聚到身后人的动作,很轻,衣料摩挲声沙沙,每一个碰触的小细节都被拉长。 冰冰凉凉的触感,稍触既分,似有若无。 痒痒的。 哪里都痒。 “好了。” 随着清淡的男声,背后的束缚倏然一松。 季舒楹还没反应过来,裴远之就退后,离开,动作绅士又快速,不给她说话的时间。 门再度合拢。 试衣间里安静下来。 季舒楹缓慢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哪怕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只是很短的一个插曲,季舒楹却感觉自己的背部,到现在都还在隐隐发麻,仅仅因为那一点点的肢体接触。 她的身体变得好奇怪。 更奇怪的是,除开紧张,她好像没有很反感这种肢体接触。 导购员站在收银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过来。 前面的女顾客,眸光轻闪,神色如常,雪白的耳垂尾却浸润着淡淡的绯色,似白瓷晕粉,美得惊艳,让人难以忽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导购员自以为是不合适,顾忌到女顾客可能脸皮薄,不好意思再提要求,便贴心地问: “穿着合适吗女士,要不要换个尺码再试试?或者需不需要我帮您量一下?” 季舒楹别开眼,“合适的,麻烦这件拿个再大一码的,结账。” “好的。” 遇到这么爽快的顾客,导购员的动作也爽利。 很快找出对应的商品,打包好,导购员笑眯眯地道:“一共一千四百八十九元,微信还是支付宝?” 自然,说这话时,她是对着裴远之说的。 待付款之后,导购员将写着品牌logo的精致纸袋恭谨地递过去。 “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导购员声音甜美,语调热情,望着两人的背影,感叹没想到下班之前还能大饱眼福,两位都是女娲的毕业炫技之作。 养眼,着实是养眼,且有氛围感。 若不是旁边没有摄像机,她都怀疑自己乱入了影视剧的拍摄现场。 去停车场的路上,季舒楹昂首阔步、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进了电梯就立马按关门键,差点把裴远之卡在外面。 季舒楹重新按了几下开门键,有些心虚地别开头。 裴远之收回拦电梯的门,另一只手提着装着衣物的蓝白边纸袋,外侧是英文logo,精致衬线字体,很有少女心。 他瞥了眼季舒楹,意外的没有说什么。 两人都有些沉默。 明明没有眼神对视,也 没有人说话,却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空气里缓慢流动。 上了车,密闭的空间,季舒楹第一件事就是降下车窗。 两边都停了较高的车,刚好把黑色轿车夹在中间。 引擎打燃、方向盘转动、倒车出库,透过后视镜,能看到离两边车的间隙,贴得很近,也很危险。 季舒楹看得心惊胆战,张了张口想说话,只是犹豫了一下,车已经顺利出来,平稳行驶在停车场了。 她不得不承认,裴远之的车技很好,像是用标尺量过的精确,从不出错,一整套下来,行云流水,很给人安全感。 车开上宽阔的马路大道,两边的树影街道一晃而过,被抛在后面。 ‘啊’的一声,季舒楹想起什么,打破了寂静的车内氛围,“我先不回家,送我去这里。” 她报了另外一串地址。 裴远之喉间滚出一个“嗯?”,微微上扬的语调。 “我要去取个东西。” “什么东西?” 裴远之看着前方,问。 光影交错,他半张脸都在阴影中,语气也如常的冷淡。 季舒楹举起手,晃了下,示意空空如也的手腕,“出门时戴的手链落下了,我得过去拿一下。” 裴远之偏头看了一眼。 车内光线昏暗,细细的一节皓腕,凝白似雪,上面一点装饰也没有,干干净净的。 他垂落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忽而轻轻动了一下。 那点肌肤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细腻,软滑,似鹅脂。 带着淡淡的香气,甜蜜沁人。 画面也是淡浓相宜,细细肩带下,是轻薄漂亮的蝴蝶骨,肌理细腻,骨肉均匀,更衬得皮肤雪白似瓷,侧面隐约能看见珠圆玉润的弧度一角。 十分钟前的一切,仿佛还停留在感官里。 从嗅觉到触觉,每一秒的细节都清清楚楚,一丝模糊也无。 “不能改天取?” 裴远之忽而脊背微挺,打了下方向盘,语气随意,“没必要浪费时间。” “……” 她就知道。 裴远之的耐心永远有限,今晚花的时间已经是极限。 季舒楹翻了个白眼,“这手链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落在外面,放不下心。” “前男友送的?” “……” 季舒楹无语,“是我前两年过生的时候,妈妈送我的,也是外婆给她的嫁妆,传到我这里了,能一样吗。” 裴远之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车倒是在前方右拐,换了个方向,往市中心开去了。 深夜的马路不复之前堵塞,比季舒楹一开始过去,少花了足足二十分钟。 下车时,裴远之还叫住了季舒楹,问多久。 “十分钟。”季舒楹说完,又补了一句:“放心,一秒都不浪费您裴大律师的时间。” 一路算是顺利,季舒楹拿回手链离开时,路上遇到几个之前认识的圈内人。 季舒楹急着离开,对方也是懂察言观色的人,寒暄了几句,就很快放她走了,只约定一定要保持联系,以后约下午茶约spa约聚餐。 “嗯嗯好呀宝贝没问题。” 季舒楹笑得甜蜜,语气里的敷衍味道也很足,卡着九分钟的极限将人打发走。 唯独在最后一分钟时,遇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季舒楹看着眼前挡在她离开路上的男人,笑容逐渐褪去。 她叫出眼前人的名字。 “顾柏晏?” …… 车上,等季舒楹的时间,裴远之接了个穆骁的电话。 他清楚穆骁的性格,做什么事都目的性明显,今晚的局,没有收益,对方是不会来的。 果不其然,聊了没几句,穆骁就顺势提到了一件别的事。 是一件近来备受关注的离婚案,无他,案件的当事人是w集团董事会的股东之一,另一方也背景深厚,关于财产分割、股权分配以及子女归属权上,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身为这个案子的主事律师之一,穆骁压力很大,他们已经庭前调解过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牵扯到太多,而对方的态度一直十分强硬,当事人有明显的过错,被原告方拿捏住,人证物证俱在,很难在调解中拿到话语权。 偏偏当事人和家中长辈都在施压,他便想找裴远之商榷一下,分摊一点压力。 实在不行,能得到点别的思路,也是好的。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 裴远之指尖轻敲了几下方向盘,沉凝几息后,开口,“具体资料,你发给我看一下。” 穆骁有些出乎意料。 毕竟裴远之这么说,便八九不离十了。 他皱眉:“之前评估的时候,你们那边不是说风险太高,拒了吗?” 之前他们就想要跟ks律所那边接洽,裴远之牵线给他组了一个局,也算给了机会,但最后还是被拒了,理由是风险太大,跟收益不成正比。 现在却又改口了。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情况不一样。”裴远之说。 “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缺钱。” “…………” 之前让段清野还钱的时候,裴远之就这么说过。 但没人信,也没一个人放在心上。 穆骁嘴角微抽,“你现在赚的还不够多吗?我赚的都花不完,你收入比我高三倍不止,怎么可能缺钱?” 身为迄今为止红圈所最为年轻的高级合伙人,事业有成,青年才俊,前程一片大好。 说缺钱,穆骁一个字都不信。 穆骁脑筋一转,自觉知道了些什么,“你最近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毕竟,上一次听裴远之说缺钱,还是好几年前,穆骁还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当时他跟着裴远之投资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项目,手头紧得一分钱掰成两分花。 好在收获也是颇丰。 这次,肯定是又有什么值得投入的大项目。 这样想着,穆骁语气也殷勤了几分,“还缺多少,要不要带带我,我也入个股?”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答。 第31章 婚房 很显然,她那几句骂人的话,对裴远之来说,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裴远之的公开邮箱偶尔会收到一些匿名邮件,或来自同行,或来自竞争对手,或是离职、被开除的员工,用词之恶毒,谩骂之激烈,比季舒楹骂的这几句,攻击力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更何况。 季舒楹这个语气,比起生气,更像是羞恼。 裴远之侧头看一眼季舒楹。 安全带被她抽出来了许多,一叠一叠,似流水一般倾泻在她的大腿上。 “手抽筋了?” 季舒楹:? “需要我帮你亲自系?” “……” 为什么提醒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能这么不中听?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如是想着,季舒楹忍住把安全带扔到裴远之脸上的冲动,一言不发地去摸索安全带的搭扣。 咔哒一声,插好,剩余多出来的带子自动被缓慢收回,调整到舒服的距离。 两边的街景飞速而过,安静的车内,没人再说话。 季舒楹赌气看向车窗外,故意不说话,决心不会再给裴远之好脸色,至于先前遇到顾柏晏,带来的坏心情,全被她忘到脑后。 裴远之眼眸漆黑,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从路上到回到保利兰庭,季舒楹再也没给过裴远之一个正眼、一句话。 她一向是个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的人,此刻,脸上就差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我不开心。 到家,开门,直接进了主卧,只留给后面的裴远之紧闭的房门。 咔嚓一声,锁上了门。 拒绝交流、拒绝沟通的姿态。 裴远之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回房间,解开腕表,放在台上,打开衣柜。 手机响了,裴远之看了一眼。 是段清野打来的电话。 点了接通,免提扔到一边,段清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怎么听说你准备买新房?” 显然是刚从穆晓那里得知的消息,八卦之情溢于言表。 裴远之解开衬衫顶上的扣子,‘嗯’了一声。 “怎么突然要买新房了?” 段清野纳闷,怪不得让他还钱,“你不是前两年才买了套保利兰庭的学区房吗?那套不是挺好的吗。” 那套房,段清野记得并不便宜,七八百万的学区房,他一直以为裴远之买来就是打算做婚房的。 “想换就换了。” 裴远之并不欲多说真正的原因。 倘若叫段清野知道,这一系列换房的决定,仅仅是因为季舒楹觉得现在的地方住得不舒服。 不说朋友怎么想,他自己从旁观者的角度,都觉得有些微妙的荒谬。 段清野摩拳擦掌起来,“之前那套,你要是想卖的话,要不考虑一下优先卖给我?” 江宜菱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他也要为孩子的未来做打算。 保利兰庭地理位置不错,附近涵盖了幼儿园、小学、中学一系列学校,且都是s市里的老牌学校,师资极好,口碑也不错。 江宜菱从怀孕起就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一套优质学区房,孩子还没出生,父母已经考虑起了日后的教育问题。 时代在发展,竞争愈发激烈,父母之爱子,为之深远,从胚胎期,就在着眼于日后的教育条件了。 “市场价一千万,你买得起?” 裴远之反问。 段清野一时语塞。 倘若他还是段大少爷,自然不在话下。但现在,他看起来是知名外企的总监,名衔好听,实际年薪撑死了一百万,别说整套了,连高档小区一个厕所的面积都买不起。 “那你准备换哪里的?” “换套市中心的大平层。” 裴远之说。 段清野低低嘶了一声。 市中心那边叫得上号的高档小区,套内面积都不会少,加上地段好,寸土寸金,基本都是几千万起步,甚至有的还卖出了一两亿的高价。 他还是段家大少爷的时候,都不能说买就买,更别说现在。 不过…… 段清野估算了一下,下结论:“那我觉得你应当也买不起。” 实际上,裴远之昨晚浏览完官网,就清算了一下自己手头的资产。 他手头的现金不多,回国前的几百万存款,也变成了不动产,也就是前两年买的这套二环内的房子;其他的,都是投资,譬如基金、债券、股票这类,还有些银行理财产品。 即便都变现,离目标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这个不用你操心。”裴远之扯了扯唇,精准打击,“准时把钱还我就行。” 段清野:“………………” 活阎王,真债主。 “太无情了裴远之,在还你钱之前,我不会再联系你了,我们就当是只有冰冷金钱关系的陌生人吧。” 段清野愤愤道。 “我以为你一直有这个觉悟。” 裴远之的回答更冷更无情。 段清野接受不了这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一点兄弟间的人情味都没有,火速挂了电话。 洗完澡,裴远之坐在书房里,刚打开笔记本,准备处理工作,电话声又响了。 他瞥了眼来电人,是廖音,不知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妈,有什么事。” 裴远之一边问,一边滑动着鼠标,浏览资料。 薄薄的淡蓝色荧光投出他的侧脸,薄膜键盘发出枯燥的白噪音。 “什么晚还在工作?不是跟你说过,工作在忙也要注意身体,活是干不完的……” 一听到那边有键盘的声响,廖音就知道是这个工作狂儿子还在加班,先慰问了几句,才切入正题。 “我和你爸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怕你照顾不好小季,要不要考虑让小季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廖音说。 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儿子,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着就娇气,又怀了孕,容易受激素影响,情绪起伏。 而裴远之,脾气差,态度冷,还整天只想着工作,就算千叮咛万嘱咐,她还是担心委屈了人家姑娘。 裴远之并不是会照顾人的样子,而前期最容易滑胎,得处处注意。 裴远之听到前半句,就开始眉头微拧。 “不合适。” 他一口否决。 先不说季舒楹之前在协商里就提到过要求和父母分开住,就他的了解来说,她也不会愿意跟长辈一起住的。 更何况,现在他连季舒楹的父母都还没见过。 廖音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便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问:“那小季孕吐反应严重吗?最近吃饭情况怎么样,孕前期这几个月很关键,孩子还没定型,容易流产,有没有每天按时吃叶酸和维生素d?” “……” 那边儿子没说话,廖音便心下了然了。 这能照顾好人家娇嫩的小姑娘吗? 只能她多费点心,提点一下裴远之了。 “你作为孩子的父亲,要多上一点心,有什么事情多顺着女孩子,怀孕不容易……” 廖音絮絮叨叨着,最后一锤定音,“以后,你们每周都要回家吃一次饭,我要亲自看到小季好好的,才放心。” 如果是平时,裴远之会在三分钟的时候就强行中止这段通话,然而廖音大部分时间都在关心她的这位‘未来儿媳妇’,讲一些过来人怀孕期间的小知识和注意事项。 裴远之一边处理工作,浏览合同信息,一边时不时应两声,耐着性子听完了。 后面,廖音又问什么时候可以跟亲家正式见一面,把流程走完,得到裴远之的答复后,才满意挂了电话。 一看,通话时间足足半个小时。 这种私人时间被打搅、被占用的感觉,让人有些不适应,而这些事,都是一个意外衍生出来的,从做出那个‘结婚’的决定开始。 这还只是开始。 挂了电话,裴远之的工作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已是凌晨一点,他关了笔记本,走到客厅外的阳台。 夜色如墨,漆黑的夜幕上无星,显得有几分寂寥。 夜风微凉,阳台上的空气清新,裴远之压了又压,还是点燃了一根烟。 一般来说,没有任何收益的事,他不会做。 他所花费的精力和时间,一分一厘,都要求更大的回报,就像投资。 同居、结婚、养育孩子,这些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益处,反而,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 换房,也是同样。 对目前的他来说,换房在事业上不会有任何帮助,反而是经济上的一笔巨大负担。 而这一切,仅仅是满足季舒楹的一个住房要求而已。 他已经承担了应有的责任,其实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今晚做的一系列事,已经超出他原本的打算。 包括车上那句话,也有些越界。 连他都想不明白,自己当时说这句话的用意在哪。 更像是一种本能反应。 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会控制、审视每一个本能反应。 浅浅吸了一口,并不过肺,在白雾缭绕开来之前,裴远之掐灭了烟蒂,扔进了烟灰缸。 - 翌日。 周六,不用上班,季舒楹睡到九点,比平时多补了会儿觉,才懒洋洋地起床。 她跟林真真约了今天的下午茶,约了个美发师上门,简单修护一下。 刚打开门,就听到旁边的书房门也咔哒一声打开。 她侧头,刚好跟裴远之对上视线。 裴远之像是准备出门的模样,黑色衬衫,斜条纹领带,别了领带夹,收束妥帖。领带夹像是私人收藏,纯银骨镶,很精巧有质感,正式、矜贵中,又带着一丝私人品味。 第32章 恋爱脑 这句话出乎在场人的预料。 顾柏晏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季舒楹,浅色瞳仁里带着淡淡的疑惑,眉头微皱,像是无声的质问。 季舒楹也没想到裴远之会替她回答,有些微妙感一闪而逝。 “小舒,听你朋友说,你是来看婚房的?” 顾柏晏又问了一遍,温和中带一点质疑,像是想要求得一个确认。 内容也值得仔细品味,他用的称谓是‘听你朋友说’,有意无意中,将裴远之的身份与季舒楹划分开来。 亲疏有别,个人,而非一体。 季舒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要怎么答复,说哪个都不对。 毕竟,昨晚,在顾柏晏拦住她,沉默而失望地问她,还有没有可能回头复合的时候,季舒楹冷淡地拒绝了,理由是现在不想再谈恋爱。 顾柏晏说可以等,他给她时间,季舒楹便直言半年内没有恋爱打算。 确实没有恋爱打算,但是有结婚打算。她无所谓,但宝宝等不了。 “是来看房子。” 季舒楹回答得很有技巧,她说的也是事实——虽然只是事实的一部分,落落大方地冲顾柏晏点了点头。 就算要解释,这里也实在不是什么适合说话的地方。 这样的答复,若是一般人,说不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显然,顾柏晏是很看重体面的人,闻言,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叮。 电梯到了。 “先进电梯吧。” 顾柏晏绅士地伸出右手,轻轻挡在敞开的电梯门边,示意季舒楹一行人先进,风度翩翩。 季舒楹倒也不客气,第一个进去。 中介、司机依次进来,裴远之进来时,余光看了一眼顾柏晏。 顾柏晏进来之后,本想再跟季舒楹说几句话,只是他要见的客户在三楼,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到了,只能遗憾地先道别。 待电梯门再度合拢,季舒楹听到身侧响起一道声音,“前男友?” 音量略低,没什么情绪。 季舒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说话的人。 裴远之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从季舒楹的微表情、肢体下意识反应里,不难猜出那个人的身份。 “嗯。” 想了想,季舒楹还是如实应了一声。 成年男女,有过过往恋情经历很正常,她并不打算在这个上面欺瞒孩子未来的父亲。 “看来你以前的眼光,”裴远之微妙地停顿一息,“不怎么样。” “……” “他长得好看,学历好,对我也很好啊。” 季舒楹下意识反驳。 实际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以前会那么喜欢顾柏晏。 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质疑,又是另一个回事。 “对你很好,所以分手了?”裴远之侧头瞥了眼季舒楹,一语戳穿她拙劣的逻辑。 “……我没说错啊,人家给我的情绪价值很满,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对我挺好的。” 季舒楹硬着头皮继续道,顾柏晏再不好也比裴远之这个冷冰冰的狗男人好,“之前在一起的时候,人家对我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我说往东,他不敢往西,我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当时他也说到过未来婚房的事,说让我全盘做主,怎么设计也是按照我的喜欢来,我想要什么就弄什么。” 季舒楹一股脑地将这些细节都说出来了,没注意到裴远之漆黑的眼眸。 说到后面,声音逐渐低下去,“……只是在三观上有些不一致而已。” “对你百 依百顺,说明他有求于你。” 裴远之看着前方,神色看不出有异,口吻像是在出具法律意见书一般的客观冷静,“虽不知你这位前男友具体情况如何,但在你们的恋爱关系中,他应当经济条件上与你有不小差距,涉及物质上的付出无能为力,所以只能从情绪价值上弥补。” “至于未来婚房……”裴远之轻笑了一下,没说话。 显而易见的空头承诺,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会懂的。 季舒楹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向来嘴上不饶人,少有被说得无法反驳的时候。 无他,裴远之说的没错。 谈恋爱两年,顾柏晏送的大多都是些手工小礼物,没买过什么季舒楹常用的牌子,但那些贺卡,信纸,虽不值钱,但季舒楹认为也是一份心意。 “恋爱中的付出怎么能用价值来衡量?” 季舒楹回忆了一下,想起顾柏晏写过的几封文采斐然的手写信、情书,一手好毛笔字,翩若惊鸿,自带筋骨,没忍住替对方多说几句,“物质上,他是付出的没我多,但他发了工资也会给我买礼物的。” 其实,季舒楹帮顾柏晏说话,并不代表她现在还有多喜欢顾柏晏,她早就对对方下头了。 只是从裴远之口中说出来,她就忍不住去反驳,总觉得不服气。 她也不喜欢裴远之这样平静地点评她以前的感情生活。 像个局外人,让她很不舒服。 裴远之听到季舒楹的一番替顾柏晏辩驳的话,不置可否,“没想到你还是个恋爱脑。” 被人说是恋爱脑,季舒楹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当下时代,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好听点叫单纯赤城,毫无保留地付出;难听点就是蠢,就是笨,被男人骗得团团转。 “我不是!” 季舒楹差点炸毛,注意到前面的中介悄悄竖起耳朵,吃瓜的神情,顾忌着在外人面前,又压低了声音,“你才是恋爱脑!” 裴远之应了,“嗯,我是。” 季舒楹没想到他真的应,又惊讶又语塞,“你你你你,跟这个词有半毛钱的关系?” “房子说换就换,买套你中意的房子作婚房,不算?”裴远之说。 季舒楹睁大眼睛,“买房不是你的事吗,房子产权也不在我这里啊?” “可以婚前加你名字。” 裴远之看向季舒楹,薄唇微启,声线低磁悦耳。 清凌凌白光下,配上他那幅天生的好皮囊,倒也有几分像都市剧里的画面,甜蜜微醺。 这番话如果是寻常人听了,定要先是高兴一下的。 季舒楹却截然相反。 她一脸‘你骗三岁小孩’的表情,警惕地看着裴远之,“婚前加名有什么用?除非做公证或者直接过户,不然就算产权证上加了我的名字,只要有出资证明这套房子是属于你婚前全资购买的财产,跟我关系也不大。” 更何况,现在两人还没签婚前协议,财产这块就有的说头。 “就算婚前赠予给我,未来短期离婚,你也有一定机率通过起诉成功索要回去,除非房子先过户给第三方,再由第三方过户给我。” 一番话下来,洋洋洒洒,逻辑清晰,惹得一直站在电梯角落偷听的司机都听得津津有味。 司机是个干练的中年男人,之前也为几家收入不凡的雇主工作过,却第一次知道,原来买房加名这件事里,还有这样的门道。 季舒楹微仰起下巴,紧紧盯着裴远之,自觉抓住了他话里的破绽,要看这个狗男人怎么狡辩。 等了又等,却只等到男人点头,“知道就好。” 季舒楹:“……?” !!!! 这话也说得太无情,太伤人了。 他到底有没有一点温情的成分? 被哽住的季舒楹咬了咬唇,却也知道对方说得没错,她没说话,脑子里飞速思考起来。 婚前协议到时候得把这点写进去,公证也不能少。 怪不得之前还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公共课的老师被问到对象家庭时,就曾说过,律师这行的人,很少会找同行组建家庭。 两个人都精明,很容易在金钱财政上产生是非纠纷。 宝宝还没出生,她已经绞尽脑汁怎么从这个无情冷漠利己主义的未来老公手里维护自己和宝宝的合法权益,将来万一跟他闹得不愉快,离婚了,也有东西留给宝宝。 不在乎多少,但是决不能吃亏。 季舒楹咬着唇,认真思考着,面容很是纯净认真,没注意到光洁如新的轿厢里,裴远之微牵了一下唇角,弧度很淡。 叮。 电梯门在三十三楼打开,中介很有职业素质,神色正得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带领一行人去看房。 泓园的这一套,位于第五栋的三十三楼,一梯一户,三百平的大平层,套四双卫,意式轻奢风,家具电器具是国外知名大牌,舒适感和设计感兼具,装修之后基本没住过人。 季舒楹环顾了一圈,倒也还算满意,论气派,自然比不上她在家里住的环境,但如果是跟保利兰庭相比,自然好太多了。 房主介绍每一处设计的用意,看得出来当初装修也是用了心的,不乏巧思,季舒楹也附和着夸赞了两句拐角的墙壁画很有心意巧工。 本是随口一夸,没想到房主笑得骄傲,说是后生的设计,很新颖。 季舒楹闻言,便多看了两眼。 是生长着的蓝楹花线条,线条柔和,有着生机勃勃的美。 其实这套,季舒楹最中意的,还是客厅那面270的巨大落地窗,现在是白天,都能感觉到视野极好,一览无余。 待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应当又是另一番好风景,倒一杯红酒,躺在意大利顶级手工沙发上,欣赏客厅落地窗外的一线江景,分外惬意舒适。 房主的妻儿子女都在国外,房主本人也移民新加坡了,急着变卖国内房产离开,所以这两天都亲自在。 刚看了一圈,门铃响了。 房东正在和裴远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骤然被打断,有些不悦。 第33章 裴太太(小修) 季舒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大脑一瞬归于空白。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原本失去的感知逐渐回到肢体控制,嗅觉、触觉、听觉,还有那抹难以忽视的温热。 薄薄的衣料,顺滑、凉爽,是最适合夏天穿的材质,也导致另一个问题。 太薄了,薄到几乎柔软无物,仿佛肌肤之间什么都没有。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像是赤裸相贴。 等待回答的时间无形中被拉长,季舒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的,愈发明晰,如擂鼓在耳膜边响起。 心跳声中,她听到眼前的人再度开口。 “他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吗?” 咬字清晰,语气是一贯的冷淡。 用词却比之前更直接,像滚落的灼热炭块,烫到季舒楹的耳稍。 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摸自己的耳垂,是不是烫的,刚要伸手,又止住,她不喜欢这种身体奇奇怪怪的感觉,也不喜欢在谈话中落于下风。 季舒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他,“知道了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是进攻,也是防守。 这是老师教过的沟通技巧,她理论课学得好,实践也用得好。 裴远之没说话,注视的目光却犹如实物,在季舒楹脸上流连,从她猫眼石一般的漂亮眼瞳,往下移,一寸一寸的,落到很淡的花朵似的唇上。 她今天用的裸色唇釉,透出唇瓣本来的色泽,娇嫩、蜜色,似盛放的蔷薇,还染着清晨的露水,显得很有生命力。 说出的话却永远带刺,让人无法掌控。 他想起摩挲过季舒楹唇的手感,很软。 截然不同的软。 裴远之的眸光太深,让人无从揣测其中的意味,季舒楹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沉不住气,率先道:“我们的事,跟他没关系,也没有必要告知……” 裴远之听着,忽而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季舒楹怔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裴远之拧开门,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瞥她一眼,“我相信季小姐,作为成年人,可以处理好与前任的关系。” 季舒楹听着有些刺耳。 ——他的意思是,她没有处理好跟前任的关系? 但她早就跟顾柏晏说得明明白白了,是顾柏晏单方面不想分手,关她什么事。 没等季舒楹解释,门被关上。 卫生间里只剩她一人,恢复到最初的安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季舒楹站在原地,恍然以为刚才的事像一场梦,唯有衣角残留的温热提醒着她。 她不明白裴远之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不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吗? 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季舒楹干脆不想了。 找的借口是补妆,季舒楹还是装模作样地补了下口红,过了一会儿,才出去。 回到偌大的客厅里,顾柏晏正在跟房东告别,眼神却一直往她的方向看,像是在专门在等她。 季舒楹环顾了一圈,裴远之不在客厅里。 旁边的司机看出她在找人,低声说了句,“先生好像出去接电话了。” 季舒楹正想问人在哪里,但顾柏晏又过来了,身边还跟着房东。 当着房东的面,面子还是要给,她嗯嗯啊啊一连串地敷衍,连顾柏晏跟她说了些什么都没仔细听。 顾柏晏刚离开没多久,裴远之回来了。 是大老板kaleb的电话,临时有急事要出差,时间很紧,下午六点前就要飞到京市,后天上午就要开庭。 这种工作强度,裴远之向来游刃有余。 唯一不一样的,是一边听电话,一边分神梳理别的事情。 裴远之花了30秒,为自己前面的行为言语作了注解。 面对竞争配偶的对手,雄性会筑巢、开屏、或通过别的方式,展现争夺配偶的优势,这几乎是整个自然界的天性。 人类社会,自然发展,历来如此。 中介收到来自裴远之的信号,立马开口:“既然裴先生这边了解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让裴先生他们回去考虑一下,做决定了再联系您?” 房东点点头。 一行人便热情而又虚伪地道别,原路返回地下停车场。 回到车上,中介十分敏锐,察觉到了裴远之和季舒楹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尤其是季舒楹的心不在焉,几乎写在脸上,很明显。 中介也就识趣地没有再开口,除了必要的介绍和客套措辞。 看第一套房的过程最为快速顺利,季舒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第二处地方,季舒楹嫌弃有人住过;第三套房,季舒楹认为小区物业看着就垃圾,譬如保安竟然是个五十来岁头发全白了的男人。 当时季舒楹振振有词:“保安的平均年龄若是超过四十,就能看出这个地方的物业质量堪忧。” 中介便解释了一句,是因为小区所属的物业公司会优先招纳一些家庭特殊的人员,譬如这位保安有个患了心脏病的六岁孙女要养,季舒楹怔了一下,立马就闭口不谈了。 转完一圈,看完三处,中介笑眯眯地看着季舒楹,语气温柔中带着一丝讨好,“亲爱的,有没有心仪的?如果都不喜欢的话,我手头还有一些地理环境和配置都不错的,可以带你们去看。” 她也是人精,看出了眼前两人虽穿着低调,但气质出众不俗,一看就是高收入人群,看的也都是成交额几千万的房子,这种手握现金流的大客户,光是成就的几个点,就够她开张吃一个月了。 定房的权利,一般都在女主人身上,她只要让女主人满意,就八九不离十了。 季舒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懒洋洋地道:“再说吧,我等会有个约。” 这便是要先按下不表的意思了。 中介情商很高,立马道:“季小姐想去哪儿?我送您一程,也希望您能赏个脸,让我有机会请您喝个下午茶做个spa。” 季舒楹婉拒了中介的好意,司机先送她去约定的地方。 将要下车时,裴远之叫住季舒楹。 “干嘛?”季舒楹抬眼,有些期待裴远之要说什么。 一路上,裴远之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电脑上审阅文件。 他淡定得像个没事人,她却因为他莫名其妙的那句话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 没想到,得知的却是裴远之临时要出差的事。 扫兴。 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有司机和阿姨,她也不需要裴远之了。 季舒楹‘砰’地关上车门,示意自己知道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真真并不知道自己的姐妹现在不太适合喝咖啡,跟季舒楹约在了商圈的一处咖啡厅,是很小巧精致的门风,小小一扇木门,夹在两边的奢侈品牌门店之间,隐于繁华中。 木门框上写着英文衬线字体,棱角分明:【breadbakeryandbrunch】 旁边的便利贴上画了个笑脸:不许简称3b:) 季舒楹进门,屋檐下的风铃被吹起,叮当作响。 她一眼看到靠窗位置的林真真,坐下来之后要了杯柠檬水,随手点了个青柠芝士巴斯克、法式 芝麻塔之类的甜点吃。 颜色鲜艳、琳琅满目的精致甜点端上桌,季舒楹刚尝了一口新品,就听到林真真问:“我听说你跟顾柏晏复合了?” “……” 又是哪来的谣言? 季舒楹一口咬碎嘴里的焦糖乳酪司康,“你上哪听说的。” “就那天游艇上啊,有人说,你去而复返就是为了见顾柏晏一面,还有人看到你们在角落长谈了半个小时,说你两看上去如胶似漆的,马上就复合了。” 林真真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听到的说了出来。 “我回去是为了什么,你不是知道吗。” 季舒楹翻了个白眼。 “对啊,所以第一个谣言帮你澄清了,那第二个呢,你不是说再也不会跟顾柏晏说一句话了,怎么会跟他聊那么久?” 林真真问。 当初季舒楹跟顾柏晏在一起时,她也本着姐妹的情分,硬着头皮劝过两句,理由是‘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纯真’,奈何季舒楹认定的事,谁也没法改变。 “真分了,不会复合。” 季舒楹喝了一口柠檬水,温温热热的,有点酸,但她竟然觉得很好喝,心情也好了很多,决定临时把裴远之拖出来当挡箭牌,“因为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啊——”林真真捂住唇,杏眼微睁,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最近。” “新男朋友怎么样啊,比顾柏晏帅吗?”林真真好奇。 季舒楹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再怎样,她也承认,裴远之确实有一幅好皮囊。 “比顾柏晏高?”林真真继续问。 季舒楹点点头。 “也比顾柏晏有钱?” 季舒楹咬着吸管,‘唔’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具体收入数字,但作为这一行业的金字塔尖,必然比普通工薪阶层挣得更多。 林真真这下是真的信好友跟初恋分手了。 就像她一直认为的那样,以季舒楹的条件和人格魅力,分分钟都能找个顾柏晏更好的男人。 “那先祝你分手快乐,再祝你恋爱快乐。” 确定是真的分手了,林真真发自内心地替季舒楹开心。 毕竟她一直不怎么喜欢顾柏晏,也不看好发小这段感情。 忽而,想到了什么。 林真真眨眨眼,语气促狭起来,“那你跟现在这位,进行到哪一步了?” 第34章 湿润 季舒楹这一招很好用,不论是对朋友闺蜜,还是对家人亲戚,或是同学老师恋人,都从无败绩。 就算对方的心理防线只是略略漏出一点破绽,季舒楹紧跟不放,乘胜追击,百分之九九的情况下,都能够达成自己最初的目的。 然而。 眼下就是剩下百分之一的情况。 “如果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裴远之修长手指间夹着的钢笔轻轻转动着,桌面上他代表ks律所刚签下名字的一叠合同,还散发着油墨清香,“我无法跟客户交代。” 公事公办的口吻。 显然,裴远之并不吃她这一招。 见父母本身不就是合情合理的理由吗? 季舒楹无法理解,认为是托词,语速明显变快,“这本身就是你范围以内的责任和义务,这个理由不够合情合理吗?” “我想。”电话那头,男人语速匀缓,慢条斯理道,“男朋友只是‘朋友’的一种,而朋友,应当没有见父母的责任和义务。” ……! 这是她之前说的那句“男朋友也是朋友的一种”。 被裴远之原数奉还回来了。 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了脚,季舒楹被堵得哑口无言。 除非,她愿意承认之前是她说错了。 但季舒楹向来吃软不吃硬,说过的话,让她自己收回,比让她道歉还难受。 她也来了脾气,半是赌气半是威胁地扔下一句话:“那既然你这么忙,没空,我到时候就花钱雇个人陪我回家。” 裴远之不是能被这种程度的话威胁的人,也清楚季舒楹说这句话是在一种非理性的情绪化状态下。 自然,这通电话最后不欢而散。 挂了电话,季舒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屏幕,盯着裴远之的微信头像。 很想穿过屏幕锤死这个狗男人。 明明可以好好说话,好好沟通协调,什么态度,还这么小心眼。 油盐不进,毫无破绽。 这通不欢而散的电话没对裴远之造成什么影响,至少表面上来看是这样,他还是如常地工作。 这几天在京市的众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从周六晚上六点落地到现在,一同来京市的团队,基本都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而裴远之作为团队的主事律师之一,睡眠时间更是不到三小时。 这个案子来得急,他们是临时接手,争分夺秒,飞机落地之前,裴远之就在机上浏览过案卷资料,起草了一份法律意见书。 下了飞机,又在车上临时改了一份合同,改完合同,下车助理就拿去打印出来,十分钟后就用上了,堪称与时间赛跑,效率提到最高。 凌晨一点,又一场会议结束。 接连二十多个小时的连轴转,再铁打的人经历这样的强度,都有些支撑不住,白日里精英模样、侃侃而谈的团队成员们,此刻也都卸下武装的面具,面露疲色,打哈欠的打哈欠,低声抱怨的,嘟囔的。 “等这次忙完我一定要把年假休了,年纪大了,熬一次夜感觉要死了……” “三点睡七点起,icu里喝小米。早上闹钟响的时候,我差点没猝死。” “我鬓上都有白头发了……” 众人满脸疲惫地准备回到栖息的巢穴,所幸安排的酒店就在附近,五分钟脚程,不至于再在路上奔波。 饶是跟在裴远之身边三年,习惯了这个工作强度的助理也暗暗叫苦。 再侧头看一眼旁边的裴律,夜色里,红绿灯的马路路口,他站姿挺拔,微低着头看手机,淡薄的荧光映出一张依然神采奕奕的脸,眼神清明冷静,连衬衫也一贯的妥帖工整,一丝褶皱也无,看不出已经保持清醒的工作状态长达二十多个小时。 作为团队的主心骨,让人安心、安稳。 助理不禁感叹,人与人果然天生基因上就有所差别,只有精力体力都超乎常人的人,才能当领导者,承受住常年的高强度工作。 终于达到房间所在的楼层,助理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黑眼圈重得都快掉下来了。 进门之前,助理跟裴远之简单汇报了一下明天的日程安排,一连串有条不紊地叙述下来,最后道:“裴律晚安。” 裴远之点了点头,跟助理告别,进门,插上卡。 行政套房,一室一厅的布局,装潢偏现代简约风,黑色与木色系居多,黑胡桃木的桌上还摆着第一天迎接贵客的花束和经理手写的欢迎信。 显然,裴远之一天都在外面,并没有空去处理这些东西。 浴室的灯亮起,而后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二十分钟后,裴远之穿着浴袍出来,额前的湿发还滴着水。 待擦完头发,洗漱完,已是临近凌晨两点。 裴远之看了眼时间,没有上床休息,而是坐在落地窗边的桌椅上,打开笔记本电脑。 身为ks律所的合伙人之一,除开出差这边的工作,他还有别的事务要处理,s市的资本并购组和争议解决组也定时汇报工作,需要他去把控项目进程和管理客户反馈。 除此之外,ks在ipo市场具有一定范围的知名度,是许 多外国及本土企业的选择之一,这一块的业务今年也逐渐发展起来,刚起步的板块需要投入更多精力。 待这一切处理完毕,已是深夜凌晨三点。 裴远之上床休息。 他睡眠质量很好,几乎从不做梦,今晚却意外做了一个梦。 洗手台上,冷灰色的大理石宽且长,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纹理,头顶上的亚克力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cereriamolla的香薰蜡烛静静燃烧,黑木兰百合的清香在空间里弥散。 这个浴室的布置,裴远之并不陌生,是他和季舒楹去泓园看的那一套房。 “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样?” 季舒楹仰头看着他,神色微恼,淡色的花朵似的唇瓣一张一合。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神情。 连她唇釉的颜色,也与那天如出一辙,蜜色的,晶莹的,像盛放的蔷薇,含着清晨的露水。 裴远之清楚地知道这是梦。 他可以选择醒来,也可以选择像个旁观者一样,继续把这个梦做下去。 裴远之垂眼盯着她的唇,没说话。 安静的空间里,门忽而被叩响。 外面有人在敲门。 一开始是很礼貌的轻叩,直到后面发现里面人没有回应,节奏逐渐混乱起来,敲门声也越来越大。 很急。 房东的声音,夹杂着顾柏晏的声音。 “有人在找我。”季舒楹也听到了,肉眼可见的慌乱,想要去开门,却被人扼住手腕。 她回头,看到是裴远之后,更羞恼地想要挣脱,“裴远之你干什么……” 她问他干什么。 裴远之视线锁住她的脸庞,忽而松开手。 季舒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下巴被人扣住。 微凉的唇落下,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 刚开始,他吻得很轻,只是类似抚摸的碰触,一下又一下。 季舒楹回过神以后,微启唇想要斥责,裴远之却在她开口的瞬间,撬开了唇瓣,一路纵入。 舔舐,吸吮,占有,标记。 猎物与所有物。 从清醒到朦胧,头晕目眩,近乎于醉酒,一阵阵发热。 一个湿润的强吻。 季舒楹白净的脸颊微微泛红,浸润上晚霞的绮丽,似白瓷晕粉,眼睛漂亮得发亮。 她的脸很烫,耳垂也很烫,温度透过他的掌心传递过来,一阵阵的发热。 换气的间隙。 裴远之伸手打开水龙头,调到最大,水声很大,将门外的嘈杂声尽数掩住。 …… 醒来后,裴远之揿亮手机屏幕。 5:00am 早上五点,他睡了两个小时便醒了。 睡前还清清爽爽的身体,有些异样,黑眸不复之前的清明冷静。 裴远之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记得梦里的画面,也记得这只手扣住她下巴时的触感,他的指腹有茧,略显粗粝,而她的肌肤软嫩滑腻,碰上去像豆腐,一不小心就会从掌心溜走。 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这一幕就这样发生过,只是选择了遗忘。 裴远之起身冲了个澡,换了套睡衣,又让客房服务送了瓶glenfiddich过来,开瓶,就着夜色慢慢酌了一小杯。 他对自己的酒量很清楚,一小杯,基本上跟白水差不多,对身体没什么影响。 酒店所处的地理环境很好,三环内的国贸cbd,落地窗的高层视角能俯瞰京市的繁华夜色,高耸伫立着的写字楼与商业大厦交辉相映。 酒店外缘是一条河流,似丝带穿系而过,再远处,是葱葱郁郁的绿化,夜色里,黝黑的树木被银河似的马路车流和远近的城市灯火点亮。 不眠的无夜之城。 不多时,夜幕退去,清晨六点,天慢慢亮了。 裴远之如常早起,去酒店的健身房锻炼,三楼餐厅吃早餐,而后处理今天优先级最前的工作。 这是他平日的一贯节奏,不过现在却多了一个步骤。 餐厅里,裴远之倒扣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伸手翻过来,屏幕亮着,弹出新消息的提示。 裴远之划开锁屏。 新消息是张姨发过来的。 这两天,张姨一直尽职尽责,她的工作内容除了照顾好季舒楹的衣食起居之外,每天还会按照裴远之的要求,定时汇报季舒楹的情况。 从身体情况、产检报告,到季舒楹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大到身体状况,小到心情如何,事无巨细,兢兢业业。 第35章 查岗 扔下那句‘你没空我就花钱雇个人’之后,季舒楹倒是十足的硬气,真的没有再主动联系过裴远之。 冷静下来后,她也知道事出有因,无可厚非,毕竟正常情况下,工作上的正事更重要,至于别的,可以另外再协调时间。 而裴远之这种事业为重的工作狂,自然更不可能为了她动动嘴皮的一句话,就扔下在京市的一众事务和同事老板,飞回s市。 想清楚了,也就不在乎了。 管他的呢,爱来不来。 但不生气归不生气,她就是不爽。 季舒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格,真的托人打探起了此类业务。 别说,还真有这种业务,正所谓有市场有需求就有供应,‘一日男友’‘陪旅游’‘陪见父母’‘陪过年回家见亲戚’此类,层出不穷,甚至还可以提身高外貌的要求——不过得加钱。 林真真听季舒楹说了要求,倒是分外热情地发了份pdf给季舒楹。 季舒楹粗略翻看了一下,清一色比较优秀的外貌条件,还可以挑选身高和学历,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按小时计费,包天的价格基本是1k起步,一周或者一个月有别的报价,还备注的有演技好坏。 季舒楹兴致勃勃看了半天,备选了好几个。 “不怕你那位新上任的男朋友吃醋吗?”电话里,林真真多问了一嘴。 季舒楹轻哼了一声,“他管不着我。” 先不说两人还不是合法夫妻的关系,就算真被知道了,她也理直气壮,既然对方没空,那她就花钱雇人,又没让裴远之出钱,还能阻拦她不成? 一开始只是赌气的话,现在季舒楹是真的来了兴致。 她认真考虑起来,问林真真,“有没有演技好一点、心理素质好点的?免得被我妈妈审问了几句就露馅了。” 林真真‘唔’了一声,季舒楹的妈妈钟冰琴,她从小到大没少见过,是个看起来很温柔实则底线分明的精明女人,确实得多考验下,“我帮你问问。” 林真真人脉广,还真的给她找到了一个符合要求的男生。 男生叫谢岑世,22岁,电影学院大三学生,在校期间成绩优异,期末排练的作品拿过学院好几次奖,拍过小成本网剧,心理素质和演技都不差,当然,价格也收得比较高,不过林真真那边有熟人关系,打了折。 季舒楹和林真真约好了周二下午先找个地方碰头,对一对口径,再回季家。 她提前一天吩咐过司机:“明天下班不回家,送我去这里。” 季舒楹报了一串地址,是s市市中心那边有名的一家餐厅。 司机付叔点头应 了,没有多问。 付叔约莫六十岁,有点矮,但精明干练,看起来只有五十出头,沉默寡言,并不多话,只按照命令办事。 这几天上下班和去医院都是付叔送的,季舒楹想的话,和谁都能聊起来,不多时,她便从付叔口中了解到,付叔其实是退役的军人,家里还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儿,在法院上班;而付叔和裴家似乎也有一定的渊源。 再多的,付叔就不肯说了。 这几天,季舒楹用人用得很习惯,如鱼得水,物尽其用,一点初次使唤人的不自然都没有。 唯一不太习惯的是…… 季舒楹下意识看一眼书房。 早上七点多,书房的门依然紧闭着。 这几天书房的灯没有亮过,昭示着男主人出差在外。 早餐依然是张姨做的,张姨的手艺不错,奶黄包香甜软糯,牛腩粉也鲜香可口,细细的透明粉丝,牛肉炖得很软烂,入口即化,热气腾腾的微白汤汁上浮着一把绿色的葱和香菜。 但季舒楹吃了一小筷,竟然更怀念记忆中的那碗带着小麦清香、爽利蔬菜的鲜肉鸡蛋汤粉。 人的味觉真奇怪。 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吃裴远之做的东西。 季舒楹如是下定义。 又吃了一筷,季舒楹才注意到,旁边打扫卫生的张姨,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频频看向自己的方向,欲言又止。 “怎么了张姨?”季舒楹眨了眨眼,主动开口问,唇边不小心沾了一点奶黄馅,她一边问一边抽了张卫生纸擦了一下唇角。 张姨回想起十分钟前收到的那条消息。 这几天跟季舒楹接触下来,她也很喜欢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虽然有些要求不太理解,也有些严格,但总的来说,很好相处,笑起来时让人心都化了。 但,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稍微有些超出雇主与被雇人的界限。 张姨想起银行卡刚收到的转账,在金钱的诱惑下,还是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季小姐,今天晚上您是要和谁吃饭呀?” 季舒楹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 怕季舒楹被冒犯,感到不舒服,张姨又连忙补充道:“我担心是我做的饭菜您不喜欢吃,才要出去吃饭,现在社会食品安全问题很多,担心您吃到不好的东西。我做的呢,口味不好说,食材肯定是最新鲜最健康的……” 张姨絮絮叨叨找补了一大堆,季舒楹笑了笑,只道:“您做的挺好的。” 除此之外,季舒楹没再说什么,一句多的也没透露,张姨也不敢再问了。 说来也奇怪,这位季小姐看着年轻,不大的样子,张姨经验丰富,也当过很多大户人家的家政人员,算是见识过不少风风雨雨,但面对季舒楹,竟然有些油然而生的小心翼翼和胆怯。 另一边。 京市。 六月的天,碧空如洗,高楼林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灿烂日光穿透银灰色的玻璃幕墙,投射在桌面上,将一叠叠的文件纸张照得近乎透明的淡薄。 眼下,会议室里的气氛紧绷着,暗流涌动,资本博弈,不同方代表不同的利益,针锋相对间,言语化为利剑,硝烟味很足。 叮。 放在会议桌上反扣着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裴远之神色仍是专注倾听的模样,右手取过手机,划开。 旁边的助理也注意到了,裴律今天看手机的频率相比以前都要多一些。 他跟了裴远之三年,对自家上司的一些工作习惯也比一般人了解,譬如会多线程处理事务,在团队接到某些深受多方关注压力颇大的案例时,也会睡前喝点whiskey。 眼下,会议中需要看的消息,定然是紧要的正事。 助理不知道,他以为是‘工作正事’的聊天框里,实际记录着的是—— 【季小姐和一位女性朋友约在了餐厅,到场的还有一个陌生年轻男性,二十岁左右。】 【图片.jpg】 付叔的用词很委婉。 实际上,他也没想到这份工作除了当司机之外,还有担任‘私家侦探’这样的职务。 裴远之没回复这条消息。 他屈指点了几下桌面,像是在思考,忽而叫了一旁的助理。 “我在裴律。” 助理立马低声应了,俯身过来,严阵以待。 他以为是有什么关键的重要材料需要打印出来纷发给众人,或是有什么核心点团队没有注意到,需要通过他来提醒或补充。 没想到—— “你先主持一下会议。” 裴远之淡声道。 助理愣了一下,反应很快地点头,“没问题。” 他没多想,看裴远之拿着手机,起身去了旁边的小会议室,想着裴par不愧是裴par,日理万机,肯定是客户电话或者是本部那边有什么别的紧急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s市,餐厅里。 林真真先到了餐厅,点了些小食和前菜。 她清楚今天的重头戏不在自己身上,等季舒楹到场,就先把谢岑世介绍给了季舒楹。 “这个是我朋友的学弟,谢岑世;这个是我好朋友,季舒楹。” 林真真指了指身旁的人。 “季姐姐好。”谢岑世情商很高,林真真话刚落下,他就立马热情地打招呼,声线很有少年感的清爽。 季舒楹打量了两眼。 谢岑世长得确实有些小帅,一双澄澈的狗狗眼,仿佛会说话,一看就是长辈们会喜欢的乖乖类型,看着就干净乖巧又踏实。 “你好。”她也回应,礼貌性地浅笑了一下,“具体情况,真真跟你说过没?” 谢岑世摇了摇头。 “那我先跟你说一下……” 事不宜迟,季舒楹先跟谢岑世简单交代了一下今晚对方将要面临的情况。 “不着急,慢慢讲,喝点水。”林真真在旁边,推了一杯刚点的青梅酒过去,对上季舒楹的视线,清咳了一下,有些心虚。 之前那次醉酒,林真真记忆犹新,她带着季舒楹去玩,本来是想着放松身心,把季家那堆破事都丢一边。 结果没想到季舒楹喝多了,哭得稀里哗啦的,什么都往外说。 她安慰季舒楹:“放心,这梅子酒低度数的,后劲儿也没有那么强,绝对绝对不会像之前那样了。” 季舒楹自然不可能喝酒,推掉了,但还是给好友面子,喝了几口饮料。 正一边喝一边讲着,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林真真用手肘推了一下季舒楹,“你有电话。” “嗯?” 季舒楹瞥了一眼,似乎是一串电话号码,没有备注,那应当是不重要的电话。 她跟谢岑世讲得正专注,压根没有理。 没有人接,手机停下来。 似一尾冰冻的鱼。 但消停了没一会儿,手机又继续震动起来。 林真真品出不对味了,又用手肘撞了一下季舒楹,“怎么不接,该不会是你男朋友查岗了吧?” 第36章 吮吸 隔着遥远距离,季舒楹的脸却隐隐约约烧起来。 电话那边的这位,跟她妈妈连面都还没见过,就自称上了‘女婿’,多大的脸。 “……谁给你名分了,你就女婿上了?” 明知道旁边有外人在场,季舒楹还是没忍住,呛了一句。 “那严谨一点,”电话那边的人咬字匀缓,语气散漫,“未来女婿。” 季舒楹:“……” 只能说,做这一行的,不仅心理素质和抗压能力强,睁眼说瞎话、咬文嚼字的能力,更是一绝。 林真真听不下去了,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季舒楹,仿佛在说:你搁这儿谈情说爱呢? 好友的视线如同x光灼热,季舒楹有些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赶紧敷衍了一句,结束了通话。 想了想,还是把妈妈的电话发给了裴远之,还分外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钟女士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哦。】 钟冰琴女士看着温柔,实际上是个很理智强大的人,之前任职季氏的人事总监,很擅长审问和谈判一类,不动声色间,润物无声。 只是后来妈妈的身体不大好,才逐渐从公司里退下来,每天插插花,喝喝茶,闲情逸致。 发完消息,季舒楹抬眼,对上对面谢岑世的目光。 这位裴远之口中‘两位女婿’之一的一位,眼睛像小狗一样,纯真无邪,就这样眸光微闪着,半是希冀,又半是惶恐地看着季舒楹,“怎么了姐姐?” 既然裴远之要打电话跟妈妈说清楚情况,季舒楹定然不可能再带谢岑世去见钟冰琴,不然到时候两头撞上,她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她给林真真使了个眼色。 二十多年来培养而成的默契,不必她口头言说,林真真便明白了 “不好意思啊。” 林真真冲谢岑世笑了下,甜美温柔的嗓音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临时出了点事,今天用不着了,薪酬还是会照常打到你的银行卡上的,辛苦你今天跑一趟了。” 听林真真这么说,自己的担忧成真了,谢岑世换了个姿势,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以退为进:“没关系的姐姐们,这一趟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想交个朋友认识一下,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不收钱,就当帮朋友忙了。” 对方实在太过热情,说没帮上什么忙,坚持不要薪酬,又加之让对方白跑了一趟,最后季舒楹和林真真拗不过,还是跟谢岑世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约定以后有机会请吃饭。 季舒楹先送林真真回家,再回季家。 路上,林真真有些兴奋和高亢地提议,要不明天给季舒楹开个回家的欢迎party,庆祝季舒楹两个月来首次归家。 季舒楹有些无语,“谁家好人回个自己家都要庆祝一下的?” 林真真能不能靠点谱。 再说了,“我又没说回家了就不走了。” “你不知道,这两个月,那些人背后传得有多离谱,都指望着你……” 林真真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补救:“哎呀,就当是帮你接风洗尘了,谁说一定要把你拴在家里了。” 林真真坚持要开,季舒楹也有些泛困,懒得再继续反驳,默认随对方去了。 这两天,瞌睡虫又有席卷重来的架势,季舒楹打了个哈欠,想起还没跟钟女士打招呼,先把林真真送到家,回季家的路上,她低头给钟冰琴发消息。 -【妈妈,我把你电话给他了。】 而后调低座椅,准备在车上睡一会儿。 刚盖好薄毛毯,季舒楹的手机就叮的一声响。 钟冰琴回消息回得很快。 【知道】 【我在跟他聊】 短短一行字,吓得季舒楹魂飞魄散。 她坐起来,睡意直接消失得干干净净,瞌睡虫都吓跑了。 从餐厅出来到现在,这才多久,裴远之已经在和妈妈进行通话了?不需要打腹稿和做心理准备的吗? 她自己都还没做好面对自家亲妈的心理准备。 这个效率和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紧接着,钟冰琴的消息再度发过来。 -【你之前不是还跟顾柏晏好好的吗,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季舒楹心头一紧,钟冰琴开始怀疑了。 不怪乎钟冰琴怀疑,做母亲的总比旁人想得多。女儿跟丈夫吵架之后离家出走,谈了两年的男朋友也分手了,现在过了两个月再回来时,已经多了个新男朋友。 怎么看,都怎么不对劲。 季家家大业大,自家女儿历来天真单纯娇生惯养长大的,容易被有心人觊觎上。 季舒楹连忙将聊天记录转发给裴远之,问怎么统一口供。 那边回复得很快。 ferek -【工作认识】 严格来说,这话也没说错,她第二次见裴远之,就是机缘巧合下,君德和ks工作场合上的碰面。 季舒楹如实回复了钟女士,顺手把ks官网的介绍页面发了过去,将裴远之的情况抖了个底。 另一头,刚开始通话不久的钟冰琴,看到女儿发来的消息,眉头皱起。 律师? 似乎还是个厉害的律师? 女儿从小被她宠着长大,没有心眼,跟律师谈恋爱,还不得被吃得死死的? 当然,女儿能跟对方谈恋爱,肯定是相处得不错,但恋爱中的女人是盲目的,这句话,钟冰琴自己最有心得体会。 不过,钟冰琴也没有一票否决对方,决定提出视频通话,再跟这位多聊一会儿。 她也是有点颜控的人,不然也不能年轻时被季茂明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迷得神魂颠倒,不顾家里人反对嫁给季茂明。 没想到,视频一开,钟冰琴默了几息后,问:“你爷爷是不是裴玉和?” 得了肯定的答复后,钟冰琴的心就安定下来。 对方爷爷所属的裴氏,是钟家的世交之一;作为裴氏的后代,旁系子孙,学历高,书香世家,母亲退休前是文工团舞蹈首席,父亲也是s大学知名的法学院教授。最重要的是,这气质一看就很正。 印象明显好转了些,钟冰琴又问了些问题,对方始终态度不卑不亢,自带气场,简明利落,一看就是情绪极其稳定的人。 …… 四十分钟车程后,车缓缓驶入季家别墅的车库里。 季舒楹看着车 窗外伫立着的独栋别墅,簇新的西式洋房,三层楼高,白色栅栏,庭院里树影婆娑,米白色的鹅卵石小路。 时隔两个月,再回到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季舒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想念和开心,而是有些……害怕。 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之前发生的不愉快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季舒楹闭上眼,眼前浮现的还是那阵子的画面:客厅书房里碎掉的一堆又一堆的瓷器和玻璃制品;从来不抽烟的母亲抽了一根又一根,烟味重得掩盖了母亲身上历来温和安定的香气。 而父亲与其他女人的暧昧照频频出现在新闻小报上,圈子里认识的朋友同学都来她这里打听,或幸灾乐祸,或吃瓜……消息挤爆了社交软件。 季舒楹睁开眼,那些画面又消失了。 她从车上下来,就看到钟冰琴站在铁门口等她。 钟女士穿着衬衫和中长半裙,身形高挑,脊背挺拔,脸上有着岁月流逝而过的痕迹,却并不显老,反而分外雍容端庄,温和沉淡。 “怎么,都不认识妈妈了?” 钟冰琴率走上来,展开双臂,微笑着要拥抱女儿。 “妈妈……” 季舒楹刚开口,随即被钟冰琴一把抱在怀里。 她嗅到钟冰琴肩颈里熟悉的温和安定香气,是妈妈常用的女士香水和肌肤的味道,差点落下泪来。 松开怀抱,钟冰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季舒楹几眼,放下心来,语气很欣慰,“我的乖囡囡好像胖了。” “胖了吗?” 季舒楹摸了摸脸,她自己察觉不出来,但摸着的手感和弧度似乎是要比以前圆润了一些。 一定是张姨做饭太合她的口味,所以这两天没忍住多吃了一点。 可惜现在不适合照镜子,不然她现在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胖了。 季舒楹挽着钟冰琴的手,进门,家里的阿姨提前备好了晚餐,母女两准备边吃边聊。 入座后,季舒楹看了一圈,只有她们母女的餐具,钟冰琴一眼看穿女儿的心思,道:“你爸爸国外出差了。” 季舒楹没说话,只吃菜。 自那之后,她从来没叫过季茂明‘爸’,只用‘他’代称。 “你也长大了,马上要毕业了,不是小孩子了,妈妈想跟你当面好好讲一讲。” 待吃得差不多,钟冰琴放下碗筷,正色道。 季舒楹第一次看母亲这么凝重的脸色,点了点头,难得安静地听妈妈讲述这两个月发生的事。 季茂明一直要求离婚,甚至愿意多割让一部分利益和股权,只为了早日给私生女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季氏集团。 钟家家大业大,更看重面子和体面,不在乎这点钱,这场家事的矛盾闹得沸沸扬扬,钟家嫌弃这件事闹得越来越大,只希望钟冰琴赶紧收尾,免得丢人。 但钟冰琴有自己的原则,不离婚也是为了保证自己儿女的利益,季茂明有恃无恐,不外乎最近几年来已经悄无声息地转移了大部分财产,钟冰琴要以夫妻共同财产的名义,先追回一部分被季茂明已经转移的财产,必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离婚,也跟娘家人在这方面产生了歧义。 “……所以,并不是妈妈不想离,而是现在不能离,律师给的意见是,先拖住,收集够财产转移的证据,再上法院。” 第37章 酥麻 帮忙? 帮什么忙,这种东西又能怎么帮忙? 季舒楹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忽而想起之前买小玩具时,有一条介绍的宣传语是—— 远程遥控模式。 遥控模式是什么样子?她从来没用过。 脑海中的画面一路发散,联想…… 季舒楹呼吸微妙地滞了一下,硬生生强迫自己停止联想。 不能再想了。 如是想着,季舒楹手指滑过屏幕,想点击翻转摄像头,指尖微颤着,有些不受控制,不小心碰触到了红色的挂断键。 视频通话结束。 这样显得她心虚似的,季舒楹率先打字解释:【刚不小心点错了】 胸腔里的心还砰砰跳着,整个人都有些发虚,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稳,幸好是在床上,腿软也没事。 ferek 【早点休息,合理控欲】 “……” 季舒楹盯着那四个字,像是要把屏幕盯穿。 什么叫合理控欲,什么意思?裴远之什么意思!! 她真想直接买张到京市的机票,飞一千千里过去,拽着裴远之的领带让他说清楚。 好了,这下好了,那句解释变得多余,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季舒楹越想越坐不住,又气又急,既气自己没收拾好发生这么尴尬乌龙的事,又急现在有口说不清。 她手指按在语音键上,清了清嗓子,长按:“那个,我跟你解释一下,这是个意外,是个巧合,我今天刚回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给你打电话也是因为好奇妈妈跟你说了什么,没想过要你帮忙,也不需要,我要真想用,至于打电话给你吗?再说了,这又不是我专门拿上床的,我没想用……” 说了一大堆,绕来绕去的,她也不知道裴远之能不能懂她的意思,平时清晰伶俐的口齿仿佛在今夜离她远去。 真的很无辜。 但希望他能懂她的本意。 她绝对、绝对不是他想的那样。 叮咚一声,弹出新消息。 季舒楹低头看去,满怀期待。 ferek 【是,它自己飞上床的。】 季舒楹:“……” 她好想死。 另一边。 助理站在门口,线上会议快开始了,一般都会提前上线,他专程过来提醒裴律十一点的跨洋会议。 果然,上面人有上面人的不容易,他虽赚的相比之下少很多,但还能十二点前睡,不像裴par,大半夜的十一点还要开会,一开少说一两个小时,得两三点才能睡吧,但也没办法,大老板在美国,天然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如是想着,助理伸手,敲了几下门,轻轻地唤了声裴律,他敲得很有节奏感,点到即止。 安静。 没人应声。 助理有些懵,怀疑是行政套房太大,裴律在里面没听到,于是又敲了几下,声音也提高了些:“裴律——” 啪嗒。 门打开了。 挺拔修长的身影投下,裴远之靠着门,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被裴律注视时,真的真的很有压迫感。 助理深吸口气,心里默念了一遍自己打的腹稿,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个带着鼻音的悦耳女声,语气又羞又窘,“……又不是我专门拿上床的!” ?! 他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助理立马往后退了一步,用这辈子最快的语速道:“裴律您好提醒您十一点跟本部那边的会议要开始了明天的日程安排已经发到您邮箱请您查收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退下了。” 而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刷卡关门,全程不过三秒钟。 一系列操作如行云流水,回到房间,助理第一件事就是拿过手机在私下小群里感叹。 【!!!!!】 【谁要吃瓜!!新鲜大瓜!】 助理用了整整八个感叹号来表达自己的震惊之情。 这个点,大部分律所的打工人都还没睡觉,很多还在苦逼加班的同事立马冒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是你们那边一起出差的何par出幺蛾子了吗?】 【之前不是有人说,这次何律专门申请去京市出差,就是为了顺便见异地女友吗】 助理难掩兴奋地打字:【不是何律有情况,是裴par!】 于惠刚结束完工作,去洗澡前看了眼置顶的群,她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一看到是裴律相关的,想起上次从学妹那里听到的传闻,也难得冒泡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裴律虽然在业务上要求严格,但是私下管的并不严,组内氛围不错,在小群里讨论团建吃什么或者这个par的情感生活那个par的家庭背景学历关系,是很常见的事。 只要不太过分,领导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裴律的房间居然有人!】 【还是女人的声音!!!】 吃瓜的众人没想到吃到自己上司头上,纷纷炸开了锅。 【女朋友吗?还是什么?】 【大半夜的能出现在酒店的肯定是女朋友啊,不然还能是py啊】 【但是裴律不是一直单身吗,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我反正没听说过】 【长什么样子啊啊啊啊啊好奇什么样 的人能拿下裴律】 助理打字:【没看到人,只听到了声音,声音还蛮好听的,听着年纪不大】 【切,还以为你看到人了,声音有什么,万一是朋友或者客户呢】 【不不不,绝对关系匪浅,知道为什么吗?】 好奇的人立马上钩:【为什么】 【因为女声说的话里有一个关键词,‘上床’。】 嘶。 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消息刚发出来不过三秒,就立马被撤回,众人私下再如何八卦,也顾忌着分寸,不敢太过界。 于是,现在都很有默契地转移起了话题,聊天的聊天,发表情包的发表情包,总之将前面讨论的爆炸性事件揭过。 …… 季舒楹今夜难得的有些失眠。 发生了这么窘迫的事,即便下意识地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脑海里仍一遍遍回放着短短十来分钟的画面,后悔又懊恼,像把一个把柄白白送到对方手里。 过了半小时,才稍稍平息下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季舒楹选择做点别的事,把那本才看到十三页的书又看了十来页,又打电话给林真真,拉着对方聊了一个小时的天。 “我的大小姐,不就是两个月来第一次回家吗,至于这么兴奋吗?” 林真真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催促:“十二点了,亲爱的,拜托你快睡美容觉,好吗。” “跟回家没关系。” 季舒楹低声嘟囔。 “那是为了什么?”林真真百思不得其解,“想男人吗?” “……说什么呢,你才想男人!” 季舒楹真想用胶贴给林真真的嘴封住,说话生冷不忌的。 直到凌晨,倦意和困意一起袭来,季舒楹才挂了电话,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似乎在做梦。 夏日午后,清透的日光洒下,在地板上一寸寸地爬着,薄纱的窗帘被风吹起,翩跹似振翅的蝶。 裴远之改了出差的时间,今天陪她一起回了季家,妈妈还没回家,季舒楹在床上午睡。 梦里的自己闭着眼,似乎睡得不舒服,胸闷闷的,胀得很难受。 是刚换的新内衣又小了吗? 季舒楹闭着眼伸手,想要把带子解松一点,还是不太舒坦,干脆将扣子解了,内衣脱了,里面只穿一件吊带睡衣。 还是不舒服。 好像不是衣服的问题,是她的胸……胀得麻麻的。 季舒楹闭着眼,咬着唇,因为难受,低哼着,密绒绒的睫毛一颤一颤,似破碎的羽毛。 眼前忽而多了一抹阴影,有人走到床沿。 季舒楹睁开眼,就看到男人站在床前,他今天来见父母,穿得很正式,灰蓝色衬衫,别了领带夹,笔直锋利的西装裤,单手插兜,腕表泛着银光,衣冠楚楚,克制禁欲的模样。 背着阳光,神色晦暗,更显得漫不经心的高傲和冷淡。 他垂眼,居高临下地看她,忽而开口问:“怎么了?” 季舒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自己不舒服。 男人俯下身来。 阴影覆下,季舒楹本能地闭上眼。 微凉的指尖落下,肌肤相触的刹那,季舒楹身体细微地抖了一下,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很奇怪,他的指尖很凉,像雪尖的一捧雪,带起一连串酥酥麻麻的感觉,缓解了不适。 裴远之的声音一贯冷静沉淡,听不出情绪:“这里,还是这里?” “……是这里。” 季舒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尾音拖长着,说不清是舒服还是难耐,甜腻得让她自己都陌生的腔调。 鼻尖嗅到裴远之俯身带来的清冽香气,男士香水的乌木沉香,混着肌肤沐浴露的味道,很清凉,也很柔和,几乎让人沉溺。 整个人像是浸在雨后的竹林里,淋了清冽的一场雨。 不知道摸到哪里,原本保持着正常社交距离的碰触,逐渐变味起来。 胸口麻麻胀胀的感觉舒缓了很多,但季舒楹身体别的地方开始难受了,比之前更甚。 她被什么冰冰凉凉奇形怪状的东西咯到,摸索了几下,拿了出来,却发现是那个海豹造型的小玩具。 只是没在她手里呆多久,去了男人宽大的掌心。 那双起草审阅过合同,代表律所签过字的修长手指,此刻正把玩着精致可爱的小海豹,轻轻拨弄着开关按钮。 第38章 未来儿媳 “……只能说,没有什么人是完美的,裴par可能在工作上无限趋近于完美,但私生活上可能不够洁身自好。” 于惠说得认真,没注意到旁边喝了一口树莓汁的季舒楹神情有些古怪。 喝着喝着,季舒楹忽而放下玻璃杯,咳嗽了起来。 于惠以为季舒楹听得太认真呛到了,连忙止住话音,抽了张纸递过去,伸手轻轻拍着季舒楹的背部。 季舒楹又喝了口温水,终于缓过来,递给于惠一个感激的眼神。 本来是想听裴远之的把柄,结果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这算个什么事? 要是被裴远之知道了,这些传闻还有她出的‘一份力’,她不敢想那时候的画面。 季舒楹想了想,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那个,学姐。” “嗯?” 于惠侧过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同事听错了误会了?” 于惠没说话,神情却更不解了。 季舒楹想到自己刚刚想出来的一个借口,决定还是为裴远之小小地澄清一下,免得他风评被害,“比如这个声音是隔壁传来的——” “不可能。”于惠笃定道,“这个同事是正面看到裴律了的。” “……” 季舒楹舔了舔唇沿上残留着的树莓汁,又道:“或者当时裴律其实是在看什么视频或者电视剧,外放的声音刚好被助理听到了。” “毕竟只是听到声音,没见到人,手机扬声器也有可能发出这种声音呀。” 于惠想了一下,道:“有道理。” 季舒楹小鸡啄米一样地点了点头,趁热打铁,“是吧是吧,裴par不一定……” “但没听说过裴par私下有看综艺或者电视剧的爱好啊。” 于惠眉头微蹙,还是有些想不通,“再说了,什么电视剧会有这种对话?” “能讨论上床的电视剧,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电视剧吧。” 季舒楹:“……” 不正经。 不、正、经。 三个大字,还是来自认识人的评价,像锥心的利剑,狠狠刺中了她的心。 天地良心,她跟裴远之的聊天内容比绿色还是绿色,比正经还正经,绝对没有搞什么**色情的东西。 这一刻,季舒楹深深感知到谣言的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还因为一己之气,为这个谣言的传播贡献了一份力。 “而且,小舒你不是之前说家里有内幕消息吗,正好印证了这一推测。” 于惠娓娓道来,听起来颇有条理的模样,“当然,我并不在现场,也没有亲眼目睹,一切都是听同事说的,这也只是我们私下的猜测,并不代表什么。” “单从工作上来讲,我们组内的氛围还是很好的,ks的工资待遇也非常不错,老板开明,算是一个良心平台。只是如果你对带教律师的私生活、感情生活也有要求的话,那可能得慎重考虑。” 最后,于惠下结论:“这个行业,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很多都是电视剧和综艺的滤镜加成,人渣也挺多的,千万不要有滤镜。” 季舒楹忍不住了,直起身,换了个姿势,“其实……告诉我这个内幕消息的亲戚,后来又跟我说了一件事。” “嗯?” 季舒楹又喝了一口树莓汁,若无其事地道:“他跟我说之前那个内幕消息未经证实,不一定是真的。” “内幕消息嘛,是这样的。”于惠点点头,给了季舒楹一个‘你放心,我嘴严,绝对保密’的眼神。 季舒楹:“……” 完了。 好像澄清不了了。 她已经试图努力澄清过了,到时候裴远之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季舒楹不再想这 些事,继续吃起菜来。 一顿宾客尽欢的晚餐结束,季舒楹让司机先送于惠回家,再送自己。 目送于惠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区门口,季舒楹听到付叔问:“季小姐,是回哪里?” 季舒楹有些纳罕,这还用问吗,“回季家。” 以为是司机忘了地址,季舒楹重新报了一遍地址。 付叔没说话,只默默地开车,红灯等的间隙,发了条消息。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收到一条新消息。 付叔看清楚消息内容,有些沉默地叹息了一声。 退休之后想着偶尔做做兼职,当个司机赚点小钱补贴家用,谁知道还要担任私家侦探和传话筒,一人三职。 他本身性格就内向不爱说话,平时在家里跟妻子女儿也能三天都不开口说一句,现在要他主动去跟雇主家开口,真是要了命了。 这两天干的事,实在不够光明磊落,奈何主家给的薪酬也实在是高…… 做了心理建设,付叔望着后视镜里面容姣好、气质出众的女人,深吸一口气,还是唤了一声:“季……季小姐。” “嗯?怎么了。” 季舒楹正低着头,玩了一会儿消消乐打发时间,只玩了几分钟就有些晕,此刻刚好抬起头来,另一只手轻轻揉捏着脖颈。 平心而论,付叔的工作都完成得很好,就是有点不太爱说话,路上季舒楹经常觉得有点闷。 “最近是都住在季家吗?” 季舒楹‘嗯’了一声,不太明白付叔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您准备什么时候回保利兰庭呢?就是您和裴先生的家。” “怎么了?” 季舒楹更摸不着头脑了,什么叫她和裴远之的家? 哪怕季茂明闹成这样,她心里只有一个家,就是季家。 “就、就好奇,问问。” 付叔掩饰得并不高明,甚至有些拙劣。 季舒楹回忆了一下,最近在季家住得挺舒服的,毕竟是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阿姨们都是用得惯的,什么都不用操心,懂她的规矩,还会陪她聊天。 倘若季茂明不回来,季舒楹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在家里呆下去。 心头这样想着,季舒楹随口道:“等什么时候新房添置好了,我再回去吧,保利兰庭太小了,住着不如自己家舒服。” 这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 付叔有些发懵,但还是一字不落地将两人的对话转述给了裴远之。 另一头。 并购合同双方已经签署好,只差个收尾,意味着本次出差圆满完成,已经接近尾声了。 大老板kaleb也听说了这个好消息,大手一挥,给所有人都放了半天带薪假,安排了聚餐,众人可以在京市逛街游玩,晚上再一起吃个饭。 经过这么多天的压抑,众人兴奋地私下讨论,遮掩不住,连一向成熟稳重、经历风风雨雨的老油条律师们也喜上眉梢。 唯一例外的。 作为这次出差的主事律师,裴远之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严谨,似乎并没有被大家的兴奋激动影响到。 收到付叔消息的裴远之看了眼聊天记录,指尖轻点着桌面,起身去了旁边的小会议室里。 季舒楹刚洗完澡出来,就听到手机在震动,看一眼来电人,她心头警铃大作。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裴远之居然给她打电话! 她前面刚听说了裴远之的小道消息,回到家本人就打过来了,不会是谣言已经传到裴远之那里?过来找她算账了? 心虚的季舒楹接了电话,已经做好被算账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裴远之问的却是那天看的房里有没有喜欢的。 季舒楹松了一口气,回想了一下。 第一套的落地窗风景最好,地段优,还是新房,她最满意,也最挑不出错处。 但同样的,价格也是那天看的房里最贵的。 几千万的价格,哪怕对高收入人群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只有第一套勉强能入眼吧,怎么问起这个了?” 季舒楹故意挑拣,“我这几天在家里住得挺舒服的,不太想回去,除非能换成泓园那边。” 那边裴远之‘嗯’了一声,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全程通话时间不到两分钟。 “?” 季舒楹盯着电话,简直莫名其妙。 …… 自从楼下广场舞停跳之后,廖音早上无事可做,开始喜欢跟小区里的老太太们一起在健身区坐着聊聊天。 尤其是小儿子最近进度突飞猛涨,甚至不久后就要抱上孙子孙女了,廖音都有点不真实的梦幻感,半夜想起来都要笑出声的程度。 就在这种情况下,廖音接到裴远之的电话。 “怎么突然要找我和你爸借钱?” 电话里,廖音有些稀奇。 裴远之主动打电话,就已经很罕见了,更何况对方一直很独立,十八岁之后就没有用过家里一分钱。 就连美国读博的费用,都是用本科时赚的钱支付,入学拿的是全额奖学金,毕业之后入职全球知名律所lda,美国薪水不菲,毕业第一年就赚到了人生第一个一百万。 相比之下,大儿子创业开公司,有没有赚到钱不说,反而欠了亲戚朋友不少人情。 经济独立得早,也是因此,无论是裴远之的学业还是工作、生活,二老都说不上话,干涉不了半分。 包括未来的‘儿媳’,也是先斩后奏。 二老生气归生气,却也毫无办法。 “买房。”那边,裴远之说。 廖音更不解了,“你不是有房吗,而且前几年还买了套新的,那套住着不舒服吗?” 公平起见,她跟丈夫很早就给两个儿子都买了套郊区的房,未装修,怎么处理都交给他们自己全权处理。 大儿子很快装修入住,埋头创业。 裴远之却没有住,而是贷款新买了套房,当时房价算低,廖音记得裴远之明明可以全款,但还是贷了一部分,其余资产似乎是拿去做股票、基金之类别的投资了。 第39章 她的泪 “今天的欢迎party你是主角,你肯定得早点起来,打扮得光鲜亮丽一点,打所有人的脸啊。” 周六上午,季舒楹没睡多久懒觉,就被林真真弄醒了。 季舒楹这两天忙着准备面试,脑子里除了民法就是新公司法与合同编通则司法解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后者将被子扯到一边,正蹲下来贴在她的耳边碎碎念。 季舒楹将被子扯回来,嘟囔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现在要睡觉……” 她这几天分外嗜睡,几乎是背完知识点,倒床就睡,现在闭上眼,也是一秒入睡,根本睡不醒。 林真真恨铁不成钢,但又不能真把季舒楹从床上弄起来,只好自己担任操心的老妈子,发出邀请、包揽整个派对的场地布置和酒水准备。 好在场地是现成的,季家大,影音室、活动室、娱乐室、待客区都有,阿姨们各司其职,既有营养师也有厨师,基本不需要太费心。 下午两点,陆陆续续有人到场,送来礼物,又笑吟吟地跟季舒楹打招呼,满口‘亲爱的好久不见想死你了。’ 但也有不长眼的人来搭话,试探季舒楹父母的事如何了,季家究竟会不会变天。 季舒楹刚起床不久,困得睁不开眼,神情算不上热络,应付得很敷衍。 来人看在眼里,表面上没说什么,离开时就换了脸色,窃窃私语。 “今天要不是看在林真真的面子上,谁乐意来啊。” “啊?为什么这么说。” 接话的女生十分好奇,毕竟这个圈子里惯是逢高踩低,身份阶级看得很重,之前没人敢这样私下评说季舒楹。 “爸妈都要离婚了,小三马上就要上位转正了,她还以为她是原来那个风风光光的季大小姐么?说不定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女生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难怪,这么大的闹剧丑闻一出,季舒楹在圈里的身份地位确实大不如之前。 无数人都等着看笑话。 “而且闹了这些天。”说话的人进一步压低了声音,“听说达成了一些协议,她爸准备把私生女接回来了……” …… 林真真隐约也听到了一点风声。 “就算不是季小姐,人家也是钟大小姐,还是我林家永远的座上宾,少嫉妒别人,管好自己吧。” 林真真在身边的社交圈明里暗里警告了一番,让这些长舌妇少造谣。 而当事人,沐浴着午后暖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起床之后,就被林真真马不停蹄地装扮成漂亮娃娃,到现在季舒楹都还没来得及吃饭,此刻肚子有点饿。 拿过手机摁亮,看了眼时间,今天刚好裴远之出差一周,算了算时间,应当今天要回来了。 忽而,手机震动起来。 季舒楹指尖抖了一下。 备注还没来得及改,‘爸爸’两个闪烁的字眼,刺得她心一惊。 接了电话,季舒楹沉默着,没说话。 那边的季茂明率先开口:“听你妈妈说,你回来了?” 季舒楹‘嗯’了一声,依然没有叫爸爸。 那边季茂明也不在乎,他这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听说你在家还搞了个什么回家派对?” 季舒楹还没来得及解释是林真真筹划的,那边季茂明已经撂下一句“刚好我有事找你,等我一下”就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季舒楹有些莫名,又有点不祥的第六感。 “季叔叔找你?” 林真真听她说完,撇了撇嘴,“能有什么好事。” 毕竟前面季舒楹离家出走快三个月,也没看季伯伯主动过问季舒楹的情况,相反,季茂明气得不轻,停了卡,还放话说‘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季家’。 季舒楹深以为然。 因此,在一楼客厅见到季茂明时,季舒楹没给什么好脸色,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巴巴地黏过去,抱着父亲的衣角撒娇。 “楹楹是不是吃胖了?爸爸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倒是在外面过得顺风顺水。” 季茂明浑然不觉季舒楹现在的冷淡,笑呵呵地走过来,热脸贴冷屁股。 季舒楹抿了抿唇,有些不太习惯。 父亲的热情出乎她的预料,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紧接着,她听到季茂明开口: “正好你回来了,爸爸想跟你介绍一下——” 季舒楹心头一颤,似有所感地抬眼看过去。 季茂明身后走出个年轻女孩,短头发,五官清秀,那双桃花眼却分外漂亮惊艳,几乎是跟季茂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是前段时间,季舒楹在商场里看到过的季茂明身边的那个女生。 “这个是你妹妹,季琬芙,比你小两岁,刚来s市,人生地不熟的,需要你做姐姐的多带着一些,有空了周末带她去玩一下。” “姐姐好。” 季琬芙乖巧地打招呼,双手交握背在身后,桃花眼一闪一闪,颇有些忐忑地看着季舒楹,她身后,是帮忙提行李的管家。 “……” 季舒楹没说话,跟管家对上视线。 季琬芙只比她小两岁,也就是说季茂明在钟冰琴刚生下她没多久就出轨了。 管家在季家工作了二十多年,几乎是看着季舒楹长大的。 管家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 季舒楹收回视线,盯着季茂明,漂亮脸蛋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漠,“妹妹?我妈知道你给我带了个妹妹回来吗?” “楹楹,你听我说。” 季茂明搓了搓手,上前一步,低声解释,“大人的事,小孩是无辜的,你放心,二楼还是你的地盘,只三楼腾个地给妹妹住就行,琬芙脾气好,不会跟你起冲突的。我也嘱咐过她,让她在家必须听你的话,否则就出去住。” 毕竟是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多多少少有些感情。 在季茂明心中,季琬芙是肯定越不过季舒楹的。 “听我的话?” 季舒楹重复了一遍。 季茂明看有松动的迹象,连忙点了点头,“你就把她当你的小跟班就行,都听你的。” 季舒楹有些好笑。 她肚子空空,头开始发晕,一阵阵的,身形有些站不稳,旁边的林真真忙伸手扶着她,担忧地看着好友。 回了家,几个月来季茂明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只是为了那个私生女。不仅带回了家,还要光明正大的给一个身份。 他觉得孩子是无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受伤害的人是谁? 明明做错事的是男人,遭受谣言和舆论攻击的却是母女。 “听我的话是吧,那就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两。” 季舒楹冷声道。 这是连带着季茂明也一起打包带走了。 他们的争吵引起了小范围的波动,原本还未离去的宾客,视线似有若无地投向这里。 如芒在背。 季茂明脸色也有些沉凝,他是讲究面子的人,平时私下无所谓,但当众不给他面子,季舒楹就是明摆着跟他作对。 “听不懂人话吗?” 季舒楹再度开口,催促,“我再说一遍,滚出这个家。” 季茂明嘴角抽了抽,他就不明白,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他季家的女儿,他还能对女儿不好不成? 只能说季舒楹一直被钟冰琴一直惯着,颇有些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了。 远远不如小女儿温柔贴心、善解人意。 季茂明深感说不通,不再理会季舒楹,转身看向管家,吩咐:“帮琬芙把行李放到三楼。” 管家动了动脚步,向电梯走去,季舒楹不敢想钟女士回家,家里就被小三的女儿登堂入室是什么心情。 想想都要心梗,她更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季舒楹快步上前,眼疾手快地从管家手里抢过行李箱,一言不发地往门外走。 季茂明眼皮一跳,他深知大女儿的性格,不用想就知道季舒楹要把行李丢出去,脸色阴沉地大步走上前去拦住。 季舒楹察觉到身侧走来的阴影,见季茂明想要过来拿行李,伸手挥开,却被季茂明一把抓住手。 头更晕了,连带着心悸,背后也开始冒冷汗,季舒楹感到不妙,看向林真真,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猛地眼前一黑。 失去了意识。 …… “应该是低血糖了……等等。” 陌生的中年女声,沙沙的,有些沧桑的哑,再开口时,语气责备,“档案信息显示患者是孕妇,你们家长怎么当的,还能让病人低血糖晕倒?知不知道孕早期低血糖很危险的?” 原本安静的房间,变得更加死寂,落针可闻。 …… 季舒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十一岁的自己,前一秒还在跟父亲愉快地玩耍,下一秒就是停电之后如同荒芜城堡的季家。 她终于想起下暴雨家里停电的那天,被她选择性遗忘的一些细节。 小季舒楹摸进了父亲的书房,不小心翻到父亲落在书柜里的手机,她本是好奇用自己生日解锁了密码,却意外窥见一些私密聊天,隐晦的、调情的、让人恶心想吐的。 她慌张地下楼,想要打电话告诉妈妈这件事,却不小心打破了花瓶,划伤了脚。 红色液体汩汩流出,满地的血,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胸腔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比疼痛更恐惧的是一种窥见大人秘密的不安。 几番恐惧之下,小季舒楹应激性失忆,忘掉了那天看到的所有。 现下,一切都破碎得彻底。 一转眼,她长大了,耳边回荡着季茂明的声音:“钟冰琴你养的好女儿,被你惯坏了!一点都不懂事,不知进退,不知廉耻,还未婚先孕,我以后在圈子里面怎么抬得起头来?!季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孽女!” 第40章 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摇摇晃晃的梦似乎很短暂。 季舒楹缓慢地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米白色的天花板,柔和温暖的内饰,房间里很安静,没有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也没有嘈杂的声响。 身体还有些发虚,四肢使不上力,但那种头晕冒冷汗的难受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意识逐渐清醒,季舒楹坐了起来,被子窸窣作响。 “小舒?” 坐在病房一侧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钟冰琴听到响动,抬眼,立马过来,“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舒楹摇了摇头,环顾了四周,似乎是在医院,“我怎么了?” 钟冰琴握住季舒楹的手,有些心悸的后怕,“你低血糖了,把我们全都吓死了,真真送你来了医院,医生刚给你挂完葡萄糖,我打电话让阿姨现在送餐过来。” 私人医院本身有自带的餐食,但钟冰琴怕季舒楹吃不惯,特地让家里阿姨也备了餐,以便季舒楹醒了就能吃上。 打完电话,钟冰琴又絮絮叨叨地叮嘱:“我让阿姨给你准备了点小零食,以后要随身带着补充能量,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当妈妈?” 季舒楹被钟女士握在掌心里的指尖蜷了一下,抿了抿唇,才敢开口:“妈妈……你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钟冰琴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情绪,握着季舒楹的手用力了一些,带上几缕责备,“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跟我说,妈妈不应该是你最信任的人吗?” “嗯嗯,妈妈肯定是我最信任最爱的人呀。” 季舒楹反手牵住钟女士的手,依偎过去,靠在钟冰琴的怀里,拖长尾音撒娇,“我这不是怕你觉得太突然了吗,所以本来打算等你未来女婿上门的时候再说的——” 钟冰琴动了一下,终究是不舍得推开女儿,“我看你就是想瞒着我,等瞒不住了再先斩后奏。” “我哪有。” 季舒楹耍赖,只否认,不解释。 钟冰琴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女儿脸颊旁的碎发,将其挽到耳后,“你是真心想要跟他结婚,组建家庭,生这个孩子吗?” 不待季舒楹回答,钟冰琴继续道:“你跟他认识多久,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清楚他的为人处世吗?知道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吗?知道人性的最低处是怎样吗?” “妈妈,我肯定是觉得他好才会……” 钟冰琴打断:“就算你真的觉得他很好,非他不可,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好可能是热恋期的伪装。结婚生子要慎重,也需要多考察,你才二十四岁,我用了整整快三十年,也没看清自己的枕边人,你看得清吗,他真的值得你托付和信任吗?” 一连串步步深入的问话,钟女士的语气愈发严肃、审慎,既是在问季舒楹,也是在问她自己。 季舒楹眼眸闪了闪,也收了之前的姿态,直起身来,轻声道:“妈妈,我是认真的,我也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说我看不透他不够了解他,他就看透我了吗?再说了,人是会变的,不仅男人会变,女人也会变,也许再过几年,我就不喜欢他了。” “结婚,生子,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他有关,也跟他无关。如果我不想,没人可以强迫我。” “妈妈,你要相信我,我会过好自己的生活,无论有没有他参与,无论他做得怎么样。” 钟冰琴凝视女儿年轻的面容,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幼嫩,热血,赤诚,认真。 神似她二十多岁的时候。 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被季茂明指责的时候,钟冰琴也怀疑过,内耗过,是不是自己教育的问题,是不是不该从小到大一切都依着季舒楹自己的喜好来,是不是她给女儿的自由太多了。 就像季舒楹没有按照原本计划出国,而是跑去学法,毕业了也未进季氏工作,而是去了律所,她一直都是站在季舒楹这边,不管季茂明的反对。 人生短暂,譬如朝露,钟冰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世俗所牵绊,只希望季舒楹做什么,选择什么,都是她自己真心喜欢并认可的。 作为母亲,该劝的,她都劝过了。生活毕竟还是属于女儿自己去过的。 “怀孕了还这么粗心大意。” 钟冰琴换了话题,算是默认同意了女儿的决定了,开始忧心以后的事,“得提前开始找育儿嫂和月嫂了,家里的阿姨要不你带两个过去?月子中心看了吗?或者要不你上班那边先辞了吧,以后再上也一样,家里也不缺这点钱……” 方方面面的,事无巨细,甚至还插手到了工作上的事。 季舒楹听得头大,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母亲产生争执,干脆转移话题:“突然好饿啊,想吃东西……” 明知道季舒楹是在装,钟冰琴还是拿她没什么办法。 偏偏这时,病房门被人轻敲了三下,礼貌的,点到即止的。 “伯母,阿姨送的饭到了。” 隔着门,男人原本清冷质感的声线有些模糊,口吻沉淡。 季舒楹呼吸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门口。 钟冰琴应了一声,病房门被人推开。 男人身着深蓝色衬衫,眉骨优越的一张脸,天生的淡然感,袖口解开,挽起到肘间,带了几丝随意,小臂线条紧实,手腕上一支泛着冷光的银色腕表,文质彬彬,高级低调。 明明只是一周没见,季舒楹却有些恍惚。 他对身旁矮了大半个头的阿姨低头说了句什么,侧脸轮廓似远山,流畅锋利,身形挺拔,看起来如一幅笔墨淡淡,清隽相宜的水墨画。 阿姨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三层饭盒交给对方,又跟季舒楹和钟冰琴打了个招呼,再离开。 病门被关上,裴远之提着饭盒过来,顺手取过一旁折叠的可移动饭桌。 “伯母,先让小楹吃点东西吧。” 裴远之没看季舒楹,对钟冰琴道。 钟冰琴‘嗯’了一声,退后一步,给人留出空间,也带了几分考察的心思。 裴远之展开饭桌,先用湿巾纸擦干净桌面,又将碗筷抽出先用沸水滚过,最后再将饭盒放到桌上,一一取出。 季舒楹看在眼里,暗叹这人洁癖真是一点没变。 最上面的是一份彩椒炒牛肉,红的鲜艳绿的青翠欲滴,再往下是芹菜炒虾仁、蒜蓉焖排骨、番茄滑蛋,白米饭,最下面是一碗汤汁郁白的鲫鱼豆腐汤,汤色奶白鲜浓。 食材新鲜,营养丰富,色香味俱全,冒着刚出锅的热气,白雾缭绕,香气很有杀伤力地铺满房间。 季舒楹是真的有些饿了,肚里空空的,倒也顾不上跟裴远之说话,先吃饭。 那边裴远之问钟冰琴要不要也下去吃晚饭,廖音在医院对面的餐厅点了菜,他来看护 就好。 钟冰琴摇了摇头,说自己不饿,晚点回家吃。 季舒楹专心吃饭,尝了块蒜蓉排骨,香软酥糯,好吃是好吃,但她坐在床上,有些不知道骨头该吐哪儿,放碗里? 正犯难着,视野里出现几张交叠整齐的卫生纸,洁白,工整,每一角都对准,厚实地垫在饭盒旁边。 季舒楹抬眼看过去,裴远之在跟钟女士低声交谈着什么,顺手将一抽卫生纸放回病床旁的台上,余光扫到她看过来的动作,淡淡道:“吃完我来扔。” 季舒楹‘唔’了一声,将骨头吐在纸上,继续吃。 吃到中途,季舒楹有些口渴,喝了口汤,又嫌汤有点咸。 她看向钟冰琴,想要开口,想起什么,又转头看向裴远之。 “想喝水。” 称呼都省了,使唤的意思很明显,却并不让人讨厌。 钟冰琴刚想起身,裴远之抬手拦住,“我来吧,伯母。” 说着,裴远之取过杯子,倒了温水过来。 季舒楹接过,抬起杯子,嘴唇碰触到水,刚好可以入口的适宜温度,突然想起之前第一次去ks找裴远之的时候。 当时她各种挑剔,要求一杯不超过40的热水,被裴远之不耐烦地打断,让她抓紧时间。 而现在截然不同。 很奇妙。 这样想着,季舒楹慢吞吞喝了一口,放下杯子。 忽而,身侧有阴影抬起,紧接着,微凉的指腹擦过唇角,她被袖角带起来的一小阵微风抚过。 季舒楹有些懵,看向裴远之。 裴远之的视线很淡地从她脸上滑过,太快,又似乎眸光太幽深,连她都不知道是何种意味。 “嘴边沾水了。” 他道。 这一下,帮她擦去了唇角的水渍,短暂而又猝不及防,快得像流浪的风掠过。 哪怕在未来丈母娘面前,裴远之一贯的镇定自若,像是这种小事,私下相处已经做过千万遍了。 钟冰琴看着两人,并不说话,微笑。 季舒楹脸有些微红,被擦过的肌肤也在隐隐作烫,印证了钟冰琴说她还照顾不好自己的那句话,连喝水唇边都还会沾上。 有些丢脸,又有些微妙的心情,血液来回冲撞着,找不到门路。 心里挂念着这茬,季舒楹接下来吃饭都很注意仪态,她吃得很慢,细嚼慢咽,优雅斯文,也就没注意到旁边的裴远之,一边听钟冰琴讲话,偶尔应一声,一边余光看着她吃完了全程。 钟冰琴看在眼里,至少从目前来说,裴远之处事沉稳,性格耐心,像是个能照顾好女儿的。 吃完饭,能量逐渐涌入四肢,发虚的感觉也褪去。 季舒楹舒服之后,坐不住了,想要出院,但钟冰琴不同意。 第42章 “我帮你” 裴远之的回答出乎穆骁的预料。 倘若穆骁能看到裴远之笔记本上的页面,恐怕会更出乎预料。 穆骁双手抱胸,思考了几秒,反问:“难道不是吗?” “总不能是你爸妈给你安排的相亲吧?两家都满意,然后闪婚了?” 他嘀咕了几句,还是想不通,裴远之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接受父母包办婚姻的人。 而且,开玩笑归开玩笑,结婚了就真的没有自由了,取而代之的是责任和义务,他们这样的家庭,不可能结了婚还自由的。 私事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裴远之也没有跟人聊太多私事的爱好,懒得再回答他。 穆骁不甘心,又变换着花样地试探了几句,眼看着从裴远之口中问不出来什么,最后才罢休。 正事私事说完,穆骁离开前又问:“不送送我?四舍五入我也算是你们ks的半个客户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句‘滚’。 穆骁悻悻,离开前又多看了两眼年轻的前台。 - 季舒楹也忙得不得了。 自从钟冰琴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切都仿佛按了加速键。 先是两家长辈约好了时间一起吃饭,地点定在s市一家人均略高的江浙菜餐厅,环境清幽,一般情况下需要提前一到两周预约。 餐厅地址闹中取静,整体是中式庭院设计,绿植环绕,雅径通幽,而进到里面,装潢则偏低调复古,优雅大气。 两家长辈第一次正式吃饭,互带了礼物,开头便是寒暄的环节。 季舒楹抬头看了眼廖音旁边的裴远之,他今天也穿得很正式,白衬衫,黑西裤,身形修长笔挺,气质冷淡卓然,倒真有几分未来新郎的模样。 她这才生出一点不真切的感受——自己真的要跟裴远之结婚了。 “这是远之的爷爷奶奶,还有远之的哥哥、嫂子、侄子。” 廖音指着,一一介绍。 裴爷爷约莫快八十岁,头发全白,气质儒雅,看起来有些严肃,不怎么笑。 裴奶奶倒是笑容满面,如同弥勒佛,每一条纹路都透着慈祥和蔼。 季舒楹一扫平日的张扬,难得乖巧地认人,“裴爷爷好,奶奶好,大伯哥好,嫂子好。” 她嘴甜,叫人时落落大方,笑起来时分外清澈动人。 “好好好,原来就是我的孙媳妇?长这么乖,一看就是好孩子。” 裴奶奶越看越喜欢,赞不绝口,伸手便是一个厚厚的红包。 季舒楹大大方方地接过,笑容更盛,“谢谢奶奶。” 自然而然的,落座后,裴远之坐在了季舒楹的身边。 长辈们在寒暄,她余光悄悄扫一眼旁边的裴远之,没想到对方也刚好在看她。 季舒楹今天穿了一身新中式风衣裙,花纹精细,面料精良自带光泽感,剪裁有些微修身,小腹部位微微凸起,全身上下流淌着一种微妙的温柔气质。 与平日截然不同。 裴远之眸光多停留了几秒。 视线相对,季舒楹清咳了一声,不自然地率先移开视线。 她转而去看桌上裴家的其他人,倒是发现一点意外。 裴远之的哥哥,裴成礼,似乎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 两人说是兄弟,但除了都很高,光从五官容貌上,看不出一点像兄弟的地方。 若不是廖音介绍,她恐怕都认不出来。 裴成礼大裴远之八岁,早就成家立业,儿子都上小学了,因此看季舒楹就跟看自家小妹妹一样,给了红包,招呼着让不要害羞,就当自己人,随便吃随便喝。 菜单提前一天就发过,一道道的,吃完上一道,下一道很快上来,咖喱羊肉焖饭、麻辣蟹粉肉包、花胶黄鱼羹、黄金脆带鱼…… 吃饭时,钟女士和裴远之父母那边商议聘礼和五金,廖音这边很有诚意,光是五金就给到三十万的预算,钟冰琴也不是拿乔的人,陪嫁的数额也等同,一路顺畅。 吃着吃着,廖音忽而开口: “我们跟远之商量了一下,想的是把远之婚房的份额公证一半给小舒,也算是给小舒的一点保障。” 公证,而不仅仅是加名。 这话一出,桌上人心思各异。 裴成礼的妻子明显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季舒楹收回视线,夹了一筷黄金脆带鱼。 这道招牌菜她吃过很多次了,但永远吃不腻,外焦里嫩,好吃,唯一可惜的就是份量袖珍,基本夹一块就差不多没了。 钟冰琴微笑着婉拒:“亲家母是实诚人,但这是孩子的婚前财产,我们家并未出资,怎么好意思呢?” 廖音的态度很坚持,“不管怎么说,这几个月都是小舒受苦了,前两天还低血糖进了医院,是我们远之和做父母的没照顾好,既是补偿,也是一点保障。” “这也是远之的意思,是吧?” 裴远之顺手用公筷给旁边人的碗里又夹了一筷,淡声应道:“母亲说的是,我个人觉得可以公证75%的份额。” 季舒楹盯着碗里多出来的一块,酥脆金黄的外表,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廖音坚持如此,且裴远之也表态了,钟冰琴假意推脱了几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快要吃完的间隙,裴远之起身去结账,又回来开车送人。 后来去买五金的路上,季舒楹私下问钟冰琴,为什么要这份份额,先不说家里并不缺这点,之前看房时和裴远之的对话,还历历在目,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她不认为裴远之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也觉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不要有这种心理。” 钟冰琴语重心长地道:“该抓的必须抓,该要的一定要要,这是保护你自己的权益。” 她也不避讳自己的失败前例,抚摸着季舒楹的发丝,“你要学会从妈妈的婚姻中吸取教训,不管你缺不缺,为自己谋划,总是没错的。” 又细细叮嘱了一些婚后财产的注意事项。 为了挑选手镯、项链、耳饰、戒指、手链这五金,季舒楹挽着林真真,在钟女士的陪同下,先逛了逛周生生、六福、周大福这几家香港珠宝品牌。 柜姐眼光毒辣,一眼看出这行人穿着打扮不菲,应当是个大主顾,主动上前笑着询问,“请问是买来什么用途呀?” 一听说是买结婚五金,柜姐更加热情地询问需求和预算,一边介绍寓意: “金项链呢,谐音‘相恋’,代表爱人紧紧相连;金耳环呢,则寓意着亲密无间,愿意聆听爱人的心声;至于金手镯,意为‘守着’,您看这个形状,是不是像圈着对方,代表愿意给予满满的爱意与守护;金吊坠则有时刻都把对方挂在心上之意……*” 季舒楹平时戴金饰戴得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多寓意,有些新奇地挑了挑眉。 柜姐能言善道,且很有眼色,一看到季舒楹的目光在哪一款上稍微停留久一点,就立马拿出来让季舒楹试戴。 展示的圈口偏小,一般都需要润手膏来帮忙戴进去,季舒楹手腕细,连辅助都不用。 “您的手也太漂亮了,这么白,戴起来也太好看了。 ” 顶光下,柜姐看着自己握着的雪白手腕,由衷地赞美。 客户松松地戴了只古法卷草纹手镯,还有只宽边素圈,粗细叠带,很有参差不齐的设计感。 镯美,人更美。 这样的夸奖季舒楹从小到大就听了许多,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好看的好看的,舒舒。”林真真挽着季舒楹另一只空余的手,笑嘻嘻地撺掇道:“都买吧都买吧。” “让你老公大出血一下。” 什么鬼啊…… 这样的代指,惹得季舒楹耳朵有些热,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钟女士等人。 眼花缭乱,最后选购了几款试戴效果不错的戒指和手镯。 而后又去skp的老铺黄金,门口排队的人众多,还有拿着号的。 sa带领一行人进vip室内选购。 “这是清廷的古法制金工艺,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非遗工艺与经典时尚美学,我们家呢,相比其他品牌,会更有设计感和时尚感……” 介绍完,sa还笑吟吟地补充了一句:“满了三十万还有九五折哦。” 琳琅满目,做工精良,足够好看。 饶是平素对黄金没那么感冒的季舒楹也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纹样有龙凤图案,寓意着龙凤呈祥。 除此之外,sa还推荐了几款有两世欢、荷花这类中式古典元素的款式,说‘象征着美好与吉祥’。 柜台罗列,画面金光璀璨,满是钱的味道。 无论如何,购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季舒楹试了几款手链,抬手,欣赏了几眼,随手拍了张照,发给裴远之。 附带的消息也很简略,就三个字。 -【好看吗?】 那边裴远之应当是在忙,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季舒楹又发消息。 -【好看就打钱】 那边裴远之正在开会。 是所里最近接的一个大案,上面组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思路,如何切入,微信不间断的有新消息过来。 裴远之一边听,一边随手划开手机,廖音发了十来条消息,罗列了一串场地参考和伴郎名单。 【让你侄子来当花童,怎么样?】 【小舒喜不喜欢海边户外,还是说选在酒店里?】 裴远之回完消息,退到主界面,再点开新消息。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照片。 光线很好,背景是柜台前,纤细嫩白的手腕,戴着碎金手链,衬得肌肤如同羊脂白玉,散发着温润透亮的光泽。 第43章 “好硬”(小修,新增400字)…… 自己掀? 怎么可能。 季舒楹自然没动,做足了大小姐任人伺候的气派,只用眼神催促裴远之快点。 这是直接把他当家庭版按摩师了。 裴远之垂眼,左手拿着瓶身,另一只手捻着裙角,撩起来。 睡裙丝滑且薄,如轻纱般被撩起,露出里面瓷白莹润的肌肤,隐约透着很淡的粉,似易碎的白瓷,一碰就会碎,需要小心、克制、谨慎。 季舒楹闭上眼,专心享受。 视觉关闭之后,其他感官愈发明显,耳边捕捉到窸窣的声响,是手指与衣料摩挲而过。 阴影落下,淡而清冷的乌木沉香近了,裙子被人从膝盖处,顺着腿根往上,掀到腰间。 裸露的下半身肌肤与空气相贴,有些舒服的凉。 紧接着,有什么光滑又坚硬的东西轻擦过她的后腰。 腰的部位一向敏感,季舒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出声,“什么东西,碰到我了。” 光听内容,足够引人遐思。 实际上,只是表硌到了。 裴远之:“……” 他有些无语地放下瓶子,左手搭在右手腕上,先将腕表解下来。 季舒楹听到搭扣解开的清脆声、坚硬物体放到台上相碰的硬响,也反应过来,刚才那点硬硬的触感是表盘。 被她那么一说,气氛反而变得有些怪异的暧昧。 不过她嘴上不饶人,“手表都不解,你怎么一点都不专业,等会我要给你一星差评。” 裴远之:“…………” 他往掌心倒了一泵妊娠油,均匀开后,先从肚子下方往上涂抹。 肌肤相触的刹那,裴远之微凉的指尖让季舒楹身体细微地抖了一下。 前面刚签完字净了手,裴远之的掌心很凉,像刚从冷藏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一样,蒙着一层冰凉的水汽。 “好冰!” 季舒楹不满地抗议,“你会不会抹啊,要先把掌心搓热,才能下手。” 跟她以前享受过的专业按摩服务相比,裴远之是那种刚上手就会被她赶走并且差评的业务水平。 裴远之没说话,只按照她说的去做。 宽大的手掌再次落下时,带来温热慰贴的热度。 先从腹部中间往两边涂抹,节奏不疾不徐,而后,又缓慢地涂抹左右两侧后腰。 生平第一次伺候人,裴远之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几分生涩。 卧室里的暖光灯下,纤细的腰身,微微凸起的腹部轮廓,线条柔美优雅,散发着女性独有的温软气质。 动作间,裴远之低头,视线似有若无地滑过,动作逐渐缓慢下来。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好痒…… 后腰被涂到,季舒楹的神经也紧跟着蜷缩起,上半身仰起了一点幅度,她忍不住想阻止裴远之探向后腰的动作。 刚抬起手,又勉强按捺住。 她微微睁眼,余光扫视到他的动 作,那双扇骨般漂亮的手抚过腹部,温热的,暖融融的。 裴远之学习能力强,观察力也敏锐,很快从她的反应里获得反馈,力道从一开始的太轻或太重,到现在的恰到好处。 仿佛每一寸皮肤、每一处肌肉、每一个细胞,每一分深层的感官,都被照顾到。 揉捏,轻抚,触碰。 “别抖。” 命令的清冷口吻,季舒楹下意识照做,克制住痒的小动作。 裴远之伸出左手扣着季舒楹的后腰,稳住她的身形。 “又不是我想抖。” 对上裴远之的视线,季舒楹小声反驳,“我只是有一点点怕痒。” “这叫一点点?” 裴远之挑了挑眉,“你扭得快坐起来了。” “……” 怎么把她说得跟那什么一样? 季舒楹不服,想要踢他,奈何裴远之察觉到她的意图,扣着她的脚踝把腿放回去,只稍微用了几分力,就重新将她按在床上。 季舒楹:“……” 裴远之继续动作。 浅绿色的睡裙褪到腰间,叠在一起,与月白色肌肤相衬,似天上的弯月坠落到绿色草坪上,又似盛开的白色洋桔梗,郁郁的墨绿色枝干簇拥着娇嫩的花蕊中心,不可思议的惊艳的美。 “放松点。”裴远之低头说。 季舒楹没说话,秀眉微蹙起,用了好大力去努力克制,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逐渐急促起来,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 好痒好痒好痒…… 好难受。 她本意是想折腾裴远之,岂料最后了变成对自己的折磨。 “不行不行。” 季舒楹倏地推开裴远之的手,护住自己的腰,“我腰怕痒,你换个地方抹。” 这哪里是折磨裴远之,这分明是在折磨她自己。 “要不你涂别的地方。” 季舒楹回忆了几秒,好像书上有说不同时期可以涂抹不同的位置,“比如臀部、腿部、胸部什么的。” 裴远之将手中的盖子拧好,余光扫了季舒楹一眼,“你可以找张姨帮忙。” “我不好意思。” 季舒楹说。 裴远之没动。 “我又不像你。”脸皮厚。 想了想,季舒楹又补充道:“我跟伯母也不熟。” 都是同性,如果张姨是家里相处了几年的阿姨,那倒也没什么,但张姨才来家里工作不久,廖阿姨呢,季舒楹自认为关系也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裴远之没说话,动作代表了他的意见。 他重新扣开盖子,往掌心倒了一点。 实际上,裴远之不太喜欢这类黏腻的触感,也反感过于馥郁的花香味,就像他平时的洗护也很简单,一支洁面一支剃胡膏一支须后水。 用的男士香水,大多都是非常清淡甚至后调过于冷的味道。 他以为自己会非常不耐烦,速战速决,应付了事,但实际情况,似乎尚在心理接受范围之内。 甚至算得上分外耐心。 跟抹腹部不一样,他掌心刚碰到大腿根的肌肤,季舒楹就瑟缩了一下。 “……” 裴远之抬眼,“你大腿也怕痒?” “……不是怕痒。”季舒楹扭捏,“有点不习惯。” 事实也是如此。 待掌心完全贴上大腿肌肤,抹了几下,她就完全接受了。 大腿根的肌肤更嫩,似豆腐一样软,裴远之不得不更加注意力度,以免一不小心,就捏碎了手里的豆腐。 随着馥郁的玫瑰香气进一步揉进肌肤,无形的粘稠氛围弥散开来,空气也被浸润在甜美的花果清香中。 恰到好处的揉捏和抚摸,皮肤愈发滑嫩。 好舒服。 季舒楹唇间泄出几声喟叹,小声哼唧着,有点舒服,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羞赧。 她哼了没一会,裴远之的动作突然停了。 “干嘛?” 季舒楹不解,正享受着呢,抬起小腿去踢他,裴远之没有之前反应快,她的小腿刚好踩到他衬衫的衣摆,“快继续。” 裴远之视线锁在她抬起的腿,笔直纤细的腿,柔美修长的线条,似黑天鹅般骄傲凌然,隐约可见大腿根的盎然春光。 当事人却毫无所觉,脚心往上,随意地踩了两下,刚好踩在男人坚实的胸膛,催促道: “快点快点。” 活脱脱一个压榨蹂躏工人的大小姐,恣意妄为,只把他当好用的工具。 至于工具本人什么感受,什么反应,压根不会管,也不值得被她放在心上。 裴远之控制呼吸,平稳了两息,而后握住她不甚安分的小腿,放到一边。 慢条斯理地,先将自己被踩皱的衬衫捋平。 又像是捋平一些其他的,莫名的,涌动。 “你这样。” 裴远之开口,顿了顿,语气微妙,“我妈听到了,可能会误会我们在做什么。” 季舒楹:“……?” 她有那么饥渴吗! 瞪了裴远之一眼,季舒楹将裙子扯下来,盖住裸露的腿,又撩起旁边的薄被盖在身上,“我要睡觉了。” 赶客的意思很明显。 真用完就扔,压榨按摩师的大小姐。 裴远之跟人对视了一会儿,而后起身退出房间。 走之前关了灯,拢上了门。 “小舒睡了吗?” 廖音刚好从房间里出来,在走廊里碰到裴远之。 她悄悄觑了一眼昏暗的卧室,关切地问。 裴远之‘嗯’了一声,径直去洗手台洗手。 廖音:? 不睡觉,突然出去洗手做什么? 儿子的洁癖更严重了?睡前必洗手? 廖音看着裴远之的背影,一头雾水。 洗手间里。 修长指骨拧开水龙头,水流如柱,冲刷着冷白的手背,反反复复,冲洗得皮肤下的叶脉愈发清晰。 裴远之挤了一泵蓝色洗手液,抹开,确保每一根手指、指缝都清洗到。 再洗去泡沫。 洗了整整三遍,裴远之用毛巾擦干净水,去书房。 晚上照例的加班,黄金工作时间,裴远之思路清晰,神情专注,效率极高。 但是很奇怪。 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动作,他似乎都能闻到自己指间有淡淡的玫瑰香气。 久久萦绕着,挥之不去。 …… 裴远之勉强还算贴心,关了灯又闭了门,季舒楹不必再起身,直接就能入睡。 躺下后,她在黑暗中闭上眼。 卧室里的淡淡奶油玫瑰香气还未散去,她全身心逐渐放松下来,精油按摩后,大腿还透着一点温热的酸软,有点不适,又有点酥软的舒服。 很快,季舒楹就睡着,进入清甜的梦乡。 睡梦中,似乎有人撩起她的手,反握住。 微凉的指骨圈住她的无名指,像是在测指围。 第44章 她的吻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性律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缓和一下会议室里的氛围,刚才在电梯边众人目睹了这场闹剧,闹剧中的男方被另一方女生怼得节节败退。 尽管他也觉得男方蠢,但被这样压着打,属实是有些丢男人的脸。 “年轻气盛的,沉不住气,走不远的。” 最后,中年男律师点评。 他语气虽温和,但未尽之意却是不赞同当众起这样的争执,带了些贬低的味道。 “我倒是觉得她很有做诉讼律师的天赋。” 另一个中年女律师接过话茬,意见却与男律师截然不同,“反应快,口齿流利,逻辑清晰,天生上法庭的料,他们都是今天来面试的候选者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助理听着,很有眼色地补充信息:“听她们的对话,男生似乎叫王鞍,女生的话……” 下午参加笔试的一共有二十来个人,女生无论是一面还是笔试发挥都很出色,简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助理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道:“应该叫季舒楹,是s大的研究生,之前在君德实习过,今年毕业。” “在君德实习过?”中年女律师挑了挑眉,语气中的欣赏意味更浓了,“居然懂得弃暗投明,很果断啊。” 她略一思量,“挺值得培养的,等她过了二面,让她来我们组?” 裴远之给了助理一个眼色。 助理立马出声,提示道:“陈律、张律,这次是我们组招的实习生。” 言下之意,别的组需要实习生,让他们自己去对接人力部门,自己去招,别来抢他们组的人。 眼下,所里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畜生用,正是业务最繁忙、最缺少帮手的时候。 中年男律师也开口:“男生叫王鞍是吧?明天我看一下,如果他二面落选了,要不留给我?刚好我这边也缺人手。” 落选都要,他的出发点人尽皆知,无非是与前面中年女律师打擂台,针锋相对的意味很浓。 人还未进来,已经大打出手了。 “一面,面那个男生的考官是谁?” 裴远之忽而开口。 他一说话,旁边原本有些硝烟味十足的两个中年律师都识趣地闭嘴了。 助理道:“应该是人力部负责招聘的hr。” “叫过来,问一下怎么面的,能让这种蠢猪进面试。” 裴远之说。 众人:“……” 狠,太狠了。 一句话,棺材定论。 中年男律师干笑了一下,也不再继续要人了。 他没有蠢到那个地步,一点眼色都没有,再要下去,王鞍是蠢猪,他是什么人? 再说了,ks招人主看能力和经验,副看学历,无论如何,都不会招这种被合伙人定义为‘蠢猪’的实习生。 - 回到家,季舒楹喝上了廖阿姨早上菜市场新鲜采购、从下午熬到晚上的大骨汤。 清炖的大腿骨,切成块的白萝卜被炖得软趴透明,汤上漂浮着点点油荤,撒了一把绿色的香菜,热气腾腾。 “好喝吗?” 廖音给季舒楹盛了一碗,看着季舒楹用小汤勺轻轻搅动着,吹了几下,喝了一口,关切地问。 很鲜美,清甜不腻,咸淡也合适,暖融融的,落到胃里很是熨帖。 季舒楹点点头,“好喝,汤汁很鲜浓,伯母费心了。” “好喝就好,厨房锅里还有,管够,而且营养丰富,补钙的,孕妇后期不是容易骨质疏松吗,多喝一点。” 得到了肯定,廖音笑起来,皱纹似开了花。 婆婆有心,季舒楹也很懂得给情绪价值,像好学生一样问似乎跟别的汤不一样,是怎么做的。 “这个简单。” 说起这个来廖音就很有精神,背也挺得更直了,“你也可以试试,用生姜丝加葱段的水和盐一起抹在排骨上,腌三个小时,再炖……” 喝完汤,又做了会瑜伽,欣赏了一下夜景。 十点钟,季舒楹上床时,裴远之刚从律所回来到家。 季舒楹本以为裴远之会问她白天的事,譬如她怎么去ks了,没想到对方到家之后,都并未开口。 最后还是她沉不住气,在客厅拦住裴远之,“我想问你点事。” 裴远之刚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到阳台上的洗衣机里,闻声抬眼,示意她问。 “我……去ks面试了。”季舒楹难得说话犹犹豫豫,毕竟这件事,除了学姐,她没跟任何人说过。 “ks比君德更适合你。” 裴远之从客厅靠墙的巨大透明酒柜里取出一瓶,说。 没想到裴远之的态度是支持的,季舒楹怔了一下。 钟女士都曾经提议过让她别去上班了,安心养胎,等宝宝生下来再说,反正不缺这点钱。 但季舒楹不行。 她闲不下来,也坐不住,如果让她每天都呆在家里,偶尔出去散步玩一玩,一切为了养胎,没有别的事情做,她会疯掉的。 从小到大,一直都这样,她喜欢有挑战度的、新鲜的事,并不喜欢生活一成不变。 但这不是重点,她关心的是…… 季舒楹有些纠结措辞,最后还是决定直接问:“那白天你看到我骂人了吗?” “在律所的时候?” 季舒楹点头,“我就是想问,我当时骂……用词有点激烈,会不会影响明天二面面试官对我的印象?” “有眼睛的都看到了。” 裴远之拿出一个透明冰川杯,放到岛台上,随意道:“骂得太温和了,听着像调情。” 季舒楹:“……?” “我哪里骂得温和了?” 她立马反驳。 陈怡宁后面一直在电梯里夸她骂得好,说给她们女生争气长脸,就该这样好好骂一骂这些普通又自信的男人,让他们当众颜面扫地。 还有,“谁要跟这种人调情,我呸呸呸!” 一想到被和这种人联系到一起,季舒楹就浑身难受,仿佛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恨不得现在就再去洗个澡。 “都看到了,那怎么说的?” 季舒楹有些紧张,“会影响明天的面试结果吗?” 不管怎么样,在面试场地争吵都有些不好看。 她也没想到电梯里有裴远之等一行人,能跟着裴远之的,应当都是所里的资深律师。 “能让这种蠢猪进面试,纯粹是hr的失责。” 裴远之轻描淡写道,“我让他们把男生一面的面试官叫了过来。” “然后呢?” “问为什么没有看清猪的面容,让猪混进了属于人的面试。” 季舒楹:“……” 这杀伤力。 相比裴远之,她还是骂得太含蓄,太有素质,太文明了。 从裴远之这里得到了回答,季舒楹终于放下心来,能够安心睡觉了。 凌晨一点,裴远之回到卧室时,床上的人已经睡熟好久了。 旁边被子上还落了一本公司法实务的书,书页用荧光贴当做书签标记着,纤细的手指还紧紧攥着书脊。 裴远之俯身,轻柔地掰开她的手,拿出那本纸页微皱的书,合上放在床头柜。 这次,她睡得很安稳,即没有皱眉,也没有落泪,睡颜恬静温软,呼吸均匀。 让人生出一种温馨,且安稳的错觉。 裴远之低眼看着季舒楹熟睡的脸庞,忽而想起白日看到的画面。 生动,鲜活,灿烂,向上的姿态,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攻击力。 伶牙俐齿,凶且可爱。 他唇角勾了勾,很淡的笑意一闪而过。 - 翌日。 提前二十分钟赶到三十三楼,准备期间,季舒楹去洗手间补了个妆。 细细擦干净手,又补了一点显气色的口红,正要离开时,季舒楹余光扫到昨天看到的那位大着肚子的女面试官,正一边在打电话,一边进来。 早上,保洁工人刚打扫过卫生,光洁的瓷砖上水迹未消,立着一个注意地滑的黄色警示牌。 女面试官语气激烈,似乎遇到了什么生气的事,没注意脚下,猛地一滑。 电光火石间,季舒楹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了一把。 女面试官的核心也很好,顺势借着她的力量稳住了身形。 “谢谢。” 女面试官从容地冲她点了点头,道谢。 季舒楹说了句‘不用谢’,正要离开,却突然被叫住。 “你怀孕了,是不是?” 女面试官说。 现在女洗手间只有她们两人,女面试官只能是在对她说话。 季舒楹微怔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放心,我没别的意思,根据ks的理念文化,这里并不存在男女性别之差,也不存在未育已育之别,我们只认员工的能力和工作表现。” 女面试官打完了电话,正对着镜子整理着装和发型。 “实际上,ks从不开除、劝退怀孕员工,入职也是如此,是最不歧视未婚未育女性的地方之一,即便如此,律所里的男女比例也没能接近1:1。” “总有人认为女性相对男性更加感性,不够理性,不适合这个行业。我持相反意见,我认为女性比男性更适合从事律师行业,因为女性的细心、共情心比男性更甚,更容易获得当事人的信任,也能更好地找到案件中的蛛丝马迹。” “以前我也因为家庭放弃过事业,走过弯路,好在我现在明白,必要的时候,有的东西可以舍弃。” 一丝不苟地检查完,最后,女面试官意味深长地道,“你昨天的表现很好,我很看好你,别让我失望。” 第45章 偏心 星期四,9:20am。 季舒楹比预定的入职时间要早十分钟到达前台,给hr带了咖啡和早餐。 “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的,就都买了一点。” hr也有些错愕,接过纸袋一看,里面都是小的切半的欧包,抹茶紫薯、芋泥玫瑰、黑巧可可、蔓越莓……各种味道都有。 “姐姐如果吃不完的话,也可以分给同事吃。” 季舒楹又补了一句。 纸袋上的logo,hr有印象,是楼下商圈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生意很好,基本每天早上九点,欧包就一售而空。 再一抬头,眼前人笑容甜净,五官精致,眉眼明艳动人,举手投足间,很柔和的茉莉香草女士香水味,清新高贵,非常有富家千金的味道。 人美,内在更美,很给人好感。 礼貌的实习生,hr见过很多,但入职第一天就这么上道的,罕见。 道了谢,hr先带季舒楹来到对应的工位,然后又带她走了一圈,了解ks的环境和整体布局。 “茶水间在这里,洗手间的话左右两边都有,要用会议室的话需要提前在企业app上走oa申请一下,如果需要打印文件的话就连wifi,密码是***,有快递的话可以放在前台,就填律所的地址……” hr一边走一边介绍着。 大部分布局其实跟普通律所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还有专门的雪茄室,季舒楹多看了一眼。 九点半,组内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分配给她的带教律师是个资深中年女律师,姓王,打了招呼后,先加了微信,而后拉她进了律所的大大小小群。 除了工作群之外,昨晚于惠还拉她进了个小群。 听说组里要来新的实习生,其中一个还是于惠的学妹,大家都展现出了高度的热情。 当然,这种热情还有个原因——终于有人来分担琐碎的文书工作了。 这次组里一共招了两名实习生,除了季舒楹,还有一个男生,名字叫陈向榆,二十三岁,海外留学回来,去年年底刚llm毕业。 陈向榆长得很高,清瘦,戴着眼镜,穿着也很正式,颇有质感的手工定制西装,一看就知家境不错,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和学生气息。 他的工位离季舒楹的不远,两个人也友好地打了招呼。 最初的寒暄和热闹过来,众人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开会的开会,出外勤的出外勤,写文书的写文书。 一时间,空气安静,只能听到笔记本键盘被敲响的声音和打电话的低声交谈,气氛十分紧迫。 季舒楹收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王律安排她去写一个案例检索。 接到任务,季舒楹没有直接转身回位置埋头苦干,而是礼貌地问:“王姐,这个检索是拿给谁看的呀?您希望呈现什么效果?有没有案件背景或者更多的资料呢?” 王律倒是没想到季舒楹会举一反三,看一眼旁边工位的陈向榆。 陈向榆的带教律师是裴律,此刻,收到任务的陈向榆正在埋头兢兢业业地干活。 她叹息一声,温和地回答了季舒楹的问题,还夸了一句,有过实习经验的就是比没有实习过的更会主动收集信息。 季舒楹认真听着,待王律讲完之后,却仍没有急着离开,先要了一份ks常用的文书格式和模版,才回到工位。 上午十点整,季舒楹开始查资料写文书,写完之后,检查了一下标点符号和格式,交给王律。 专注起来之后,时间过得很快,中午十二点,季舒楹停下手中的工作,hr说要约饭,带她去了楼下的快餐厅,顺带讲了一些别的情况。 “今天上午感觉怎么样?适应得如何?” 季舒楹想了一下,回答:“挺好的,组里的前辈们都是很好的人,学到了不少东西。” “遇到的姐姐您也是很好的人。” hr笑了,新入职的员工身上就是有活力,不像她已经死气沉沉了。 她看着季舒楹年轻无暇的面容,也担心对方遭到摧残,顶不住实习期的压力,便好心提点了几句: “你们组的组长,也就是裴par,可能在工作上有些严格不近人情,但是只要能狠心熬下来,你学到的东西会比在别的地方都多,而且那个组的奖金一直是所里最高的。” 季舒楹咬着吸管,正在喝水,闻声点了点头。 下午也依然很忙,除了偶尔上厕所喝口水休息一下,几乎没法停下来。 ks的工作量显然要比之前呆在君德的多许多,但季舒楹在这里也学的也更多,不是千篇一律的送材料寄材料,王律很认真负责,是真的有把她当学生,在传授东西,带着她思考。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桌子。 “陈向榆。” 清冷低磁的男声,叫了另一个实习生的名字。 众人余光都看过去,季舒楹也跟着抬起了头。 叩在桌上的指骨明晰,手指修长漂亮如扇骨,冷白的手腕上,一支银色腕表,往上,淡蓝色衬衫袖口挽起,暗纹领带妥帖紧束,分明的喉结。 说话的人眉骨深刻,五官优越,狭长的黑眸,神色冷淡,气质禁欲。 裴远之。 季舒楹恍然想起被她刻意压下的一切—— 昨夜,她装作刚醒起床上厕所的样子,去了卫生间,又蹑手蹑脚地回来了。 身侧的 人呼吸平稳,似乎没有被她吵醒。 季舒楹勉强压下胡思乱想,入睡。 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旁边。 一如往常的,床位已经空了,唯有微皱的被子证明曾有人与她同床过。 她当时松了口气,有些庆幸,又有些微妙的失落。 庆幸的是,她的出格举动没有被本人发现。 至于微妙的失落…… 季舒楹注视裴远之的当,对方的视线也扫过她身上。 沉淡的、平稳地滑过,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的疏离冷淡。 如同她只是第一天入职的新人实习生。 而他是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公事公办,泾渭分明。 季舒楹盯着那双薄唇,想的却是,醒着的时候,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来我办公室一趟。” 裴远之言简意赅,转身离开。 陈向榆站了起来,明显有些懵的样子,但还是跟在裴远之身后,进了办公室。 众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低声猜测着应当是陈向榆交上去的文档不太行,不是犯了最低级的错误,就是要全部重写。 果然,只过了不到三分钟,陈向榆就出来了。 相比进去时的正常脸色,陈向榆此刻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嘴唇也煞白。 显然是写的证据目录惨不忍睹,被批得浑身发冷。 众人的猜测得以证实。 显然,相比季舒楹这边带教律师的温和风格,在裴远之手下的就倒霉了。 小群里议论纷纷。 【好可怜的新人,怜爱了】 【这得遭受了多大的打击,不会是劝他现在申请注销实习证还来得及,重新找个律所从头开始吧……】 【没关系,新人都要走这一程,就当做是提高心理素质和抗压能力了】 【刚入职是这样的,还没习惯,习惯了就好了,我们打工的,难免沾点m[允悲.jpg]】 陈向榆写得不合格,而季舒楹上午的任务已经完成提交了,于是,这个写证据目录材料的任务就重新交代在了季舒楹手中。 任务拿到手,季舒楹照例没有直接干,而是先请教了王律一些基础问题,再着手。 她态度好,且聪明会思考,本身很忙的王律也不介意多说几句。 季舒楹的效率很快,证据目录的材料,她梳理完,花了两小时不到,检查完格式之后,也交了上去。 等待审判的期间,季舒楹起身去茶水间倒了杯果茶喝。 茶水间弥漫着咖啡豆的味道,还有各类饮品的香气。 有人似乎中午加班没来得及吃饭,现在正在茶水间里吃午饭,应当是自带的饭,加热之后,香喷喷的炒菜香气,很有杀伤力地弥漫开来。 季舒楹闻着味道,肚子忽而‘咕噜’叫了一声。 她中午是跟hr一起在楼下快餐店吃的午饭,味道肯定跟在家里吃的没法比,她不喜欢,就没吃多少。 现在,临近下班时分,早已饿得肚子咕咕作响。 还好张姨给她准备的有小零食,只是前面太忙,没来记得吃。 季舒楹决定回去吃点。 刚从茶水间回到工位,季舒楹还没来得及坐下去,就被助理叫住。 “小季。” 助理步伐快速,匆匆道,“裴par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助理没有掩饰音量,工位上的众人也都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不用想,肯定是之前的惨剧又要发生一次了。 季舒楹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有些忐忑,也有些紧张。 她轻轻敲了三下办公室的门,待里面传来一句‘进’之后,才推门而入。 第二次进裴远之的办公室,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且辽阔,视野极佳,意式极简风的装潢。 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办公桌,一个靠墙书柜,和落地窗。 黑白灰的调性,显得正式、沉稳、理性。 然而与第一次相比,身份和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裴律下午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舒楹在办公桌前一米处停住,脊背挺拔,礼貌且正经地问。 仿佛从不认识裴远之,她只是一个今天刚入职ks,平平无奇的实习生而已,与其他数百名员工,没有任何区别。 裴远之正在窗边打电话,闻声对电话那边说了句‘稍等一下’。 第46章 他的吻 “……” 裴远之说得自然,季舒楹却怔在原地。 心跳咚咚的,愈发急促,她不知道为什么裴远之会突然主动提出给她抹妊娠油,有些被打乱节奏。 明明,明明,前两天她叫他的时候,还是用了三十六计,对方才妥协的。 季舒楹在原地没动,裴远之扫视了一圈床上的东西,并没有在里面找到之前的那款米白色瓶身。 他随手取过瓶瓶罐罐中的一个,端详着外包装上的说明。 toner。 “那个是水。” 季舒楹出声,也证实了裴远之的判断,不是妊娠油。 裴远之将浅蓝色包装的水放回去,而后拿起另一瓶,上面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英文,他捕捉到关键词,moisturies,乳液,不必季舒楹开口,他放了回去。 就这样看了一圈,都没看到。 季舒楹清咳了一声,“之前那个妊娠油,我用着觉得有点油,今天我想试试新买的这个。” 说着,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崭新的白色瓶子,扔到床上,好巧不巧,刚好落在了对方身边。 裴远之拾起新的未拆封的瓶子,拆开,想起什么,又起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而季舒楹已经在床上躺好了。 裴远之出去的当,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就如同对方曾亲口说过的,丈夫伺候怀孕的妻子,天经地义,有什么好紧张好害羞的。 季舒楹还拿了个蒸汽眼罩盖在眼睛上,将‘享受’发挥到了极致。 当然,也有些逃避的意味,但她不会承认。 一回生,二回熟。 裴远之坐在床沿,扣开白色盖子,淡淡的山茶花清香弥散在房间里。 比起上次略显馥郁的味道,这次的要清新淡雅很多,闻着让人更舒服一些,也更符合裴远之的审美喜好。 她今天穿着很宽松的短袖睡衣和睡裤,嫩粉色,肌肤的颜色却比睡衣的颜色更嫩,图案是可爱的hellokitty,有几分未褪的学生气和书卷气。 让人生出一种在犯罪的错觉。 裴远之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拎起宽松的腰部衣料,轻微往下,露出光洁的皮肤。 刚净完的手还有些凉,他将掌心搓热,抹匀液体后,才落下。 温热的宽大掌心碰触到赤裸微凉的肌肤,季舒楹还是不太习惯自己以外的异性的碰触,哪怕这个人是未来的宝宝爸爸。 脚尖微微蜷缩起来,原本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握成拳,季舒楹努力克制着那种表面感官传递而来的酥酥麻麻的怪异感受,还是忍不住抬起右腿,抗拒的姿态。 “放松一点。” 裴远之说着,扣住她的右脚脚踝,压下乱动的频率。 “……你轻点!” 季舒楹忍痒忍得难受,禁不住睁眼瞪他。 “已经很轻了。”裴远之说,手下的力度还是又放轻了一些。 轻如羽毛,反而更加酥痒。 裴远之还是能感觉手下的身体在轻微的颤,很细微的幅度。 好敏感。 眼睫半垂下,裴远之无声地想。 …… 渐渐的,季舒楹的身体慢慢放松。 比起第一次被抹的紧张,这次她适应得很快,神经也缓和下来。 中央空调运作着,加湿器不知何时被打开,房间的温度和湿度都保持在一个十分舒适的度。 全身心的沉浸和放松中,季舒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有些口渴,季舒楹又醒来。 脸上的蒸汽眼罩还没取下来,她睁开眼,视野还是朦胧的黑色。 季舒楹伸手,去摸自己的腹部。 皮肤上的精华油已经被肌肤完全吸收,晾晒清爽,摸在手里的触感光滑水润,似剥了壳的鸡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看来,裴远之上手得很好,且一次比一次熟练。 如是想着,季舒楹又闭上了眼。 不想起床,她打算赖一会儿再起来喝水。 思绪放空,季舒楹又有些困,在甜美的梦乡边缘游荡。 意识朦胧间,却感受到床边似乎有人。 他还没走吗? 这个想法刚映入脑海,季舒楹就感觉到有人来到床边,半蹲了下来。 身体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季舒楹放平呼吸,用尽力气克制身体的反应,装睡,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而后,有阴影投下,隔着薄薄的睡衣,轻轻地,轻轻地。 吻了一下她的肚皮。 ……! 季舒楹整个大脑宕机,空白。 心跳声如雷鸣,一声声的,仿佛贴着耳畔响起,捶得她头晕目眩。 夏季睡衣太薄太轻了,如同无物,那个淡淡的吻,像是肌肤相贴,没有任何障碍。 季舒楹脑海乱糟糟的,四肢失去力气,腿软,脚心也泛软。 倘若不是在床上,她可能会被惊得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如同昨夜她假装不经意的轻擦而过的吻,这个吻比之前的还要短暂、还要转瞬即逝。 轻得仿佛只是季舒楹的错觉。 没过一会儿,衣料摩挲的窸窣声、腕表扣上的金属声、而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灯的按钮开关声。 男人的动作也放得很轻,声响微不可闻。 如同昨夜蹑手蹑脚的她一样。 门被打开,走廊的光线泄了几丝进来,而后,卧室的门被轻轻地合拢。 咔哒。 卧室恢复安静,只留床上‘睡着’的人。 呼—— 季舒楹不再克制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气。 黑暗的卧室里,她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重重呼吸。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烫得吓人,季舒楹伸手打开床头柜的灯。 再稍稍一侧头,就着不远处梳妆台的镜面反射,季舒楹看到自己红得滴血的耳垂,还有晕染着粉色的绯色脸颊。 一个想法倏然浮现。 她耳垂是一直这么红吗? 那……前面,裴远之还没走的时候,会不会看到了?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发现自己醒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季舒楹的心就仿佛被人攥紧,恨不得穿越回十分钟前。 …… 第二天,季舒楹踩着点到达ks,差点迟到。 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裴远之,季舒楹打定主意如果裴远之今天再给她开小灶,她会义正言辞地拒绝。 从上午工作到下午,都没有再见过裴远之。 办公室里似乎也没有人,只有保洁阿姨进去过一次,打扫卫生和给盆栽植物浇水。 季舒楹假装不经意地问于惠:“今天怎么都没看到裴律?” “裴律好像中午临时出差了,去领一个叫什么年度争议解决律师的奖。” 于惠回忆了一下,说到。 ……原来是这样。 季舒楹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莫名的生气。 每次裴远之出差,都不提前跟她说,一点报备的意识都没有,往往都是先斩后奏,人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才姗姗来迟发消息。 果不其然,下班时,季舒楹才收到裴远之的消息。 白底黑字,言简意赅地说要出差几天,这几天接不了她,有事找付叔和张姨,或者找廖音也行。 季舒楹没回。 前面陈怡宁发消息问她过二面没有,季舒楹才知道陈怡宁也过了,但不是在她们组,而是另一个组,下周才入职。 听说季舒楹昨天就已经入职了,陈怡宁先是表达了恭喜之意,而后就迫不及待地聊起了八卦。 【你知道裴远之吗?】 【就是听说是业内最年轻的合伙人、ks成立以来最快晋升高伙的那个】 【之前只听人说过,我二面的时候居然见到真人了!!真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帅!!】 原来陈怡宁二面的面试官是裴远之。 裴远之裴远之。 频繁地出现,季舒楹现在看到这个名字就心烦意乱。 她把这种心烦意乱归结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因为对方不在的这两天,季舒楹都是自己动手,很不习惯。 除此之外,顶头老板出差的这两天,全组看起来最开心最喜闻乐见的,当属陈向榆。 带教的任务暂时交到了王律手里,王律的风格显然要比裴远之温和许多,循循善诱,还带着他们一起接待了当事人。 陈向榆说为了感谢王律,连着两天下午,都包场请了全组的下午茶。 第一天的时候喝的是咖啡,季舒楹婉拒了,她不能喝太多咖啡和茶。 第二天,下午茶就换成了果茶,于惠帮忙纷发过来的时候,季舒楹也取了一杯。 丹麦酥皮蛋挞、抹茶麻薯、日式寿司卷……各类甜点的醇厚香气铺满工位,还有肉汁浓郁、芝士拉丝的奥尔良披萨,猕猴桃哈密瓜树莓桑葚蓝莓拼就的果盘,琳琅满目,众人大快朵颐。 ks也有下午茶,但不可能每天下午都是这么大的阵仗,况且行政那边要按照规定的预算来。 就这么大手笔的两天下来,就是大几千块,已经顶得上普通实习生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了。 “我们也是沾上王律的光了。” 于惠一边看案件材料,一边咬了一口酥皮蛋挞,笑着道。 “还不是我们陈少太有实力了,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 另一个男生说,语气里的艳羡味儿很足,仿佛无形中有酸味弥漫。 上次陈向榆怎么都不肯开口说车的事,他当时悄悄找借口留在原地,观察了几眼,才发现人家陈向榆开的是保时捷。 想想,也是早有预兆,简历上,陈向榆的本硕都在国外读的,还是美本美硕,一年学费就大几十万,家里若没有条件,怎么可能读得起。 第47章 吃瘪 这次出差,陈律也刚好去见客户,作为同事和裴远之一同随行。 飞机五点到达,晚高峰有些堵车,到达ks楼下的时候已经六点了。 尽管出差的差旅费很高,住的也都是五星级酒店,但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和工作地,还是更亲切一些。 在大堂门口,陈律站着跟裴远之聊了一会儿,先恭喜对方获奖,再聊到这次出差的客户。 说着说着,话音落下,陈律没听到回应。 眼前的裴远之,定定地看着门外某一个方向。 “……” 他有些疑惑,顺着裴远之的视线看过去。 大堂门外,有些眼熟的一男一女,似乎是这周刚报道的实习生。 男实习生率先察觉到这边的目光,有些紧张地踱步了一下,唤了一声“裴par”。 裴远之没说话,也没动,打量的视线,有几分审视的冷淡。 女实习生也听到了,看向陈律和裴远之这边,错愕的几秒后,也跟着唤了一声:“裴律好。” 裴远之终于动了。 他朝两人淡淡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上去说吧。” 裴远之收回视线,对陈律道。 陈律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刚才裴远之对这两名实习生看的时间好像有些久了。 但看裴远之波澜不惊的面容,又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刚才打招呼的那两个,是不是你们组上周新招的实习生?看起来都很不错啊。” 上了电梯,陈律打开了话匣。 轿厢平稳上滑着,裴远之微低着头,‘嗯’了一声,眸光有几分晦暗不明。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季舒楹被人叫住,转身,微微仰头去听男生说话,脸上带着笑。 她天生一双漂亮爱笑的荔枝眼,眉眼微弯时,似一盅清甜的糖水,引人心动。 哪怕只是社交礼貌性的弧度,却也足够摄人心魄。 被吸引的人中,包括陈向榆,视线不住地在季舒楹脸上流连,微动作无数。 同样是男人,裴远之知道那一秒神情复杂的陈向榆,在想什么。 他的各种微表情,肢体语言,又代表着什么。 落在眼中,有些刺眼,甚至有些不舒服。 一开始,裴远之以为出差那天回来,看到季舒楹和男同事说话的画面只是偶然,正常的同事相处而已,没必要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几天,他注意到了更多偶然。 譬如,每天下午茶,雷打不动属于季舒楹的那份巴斯克和柠檬水。 而陈向榆俯身凑过去,年轻气盛的脸上满是邀功的殷勤。 洗手间外,电梯门口,两个人‘偶然’碰上,展开的几句闲聊。 聊天聊天,同事而已,每天有这么多话聊吗?还是说带教律师安排的工作任务太少了? 再譬如,简历上,陈向榆和季舒楹同一所的高中,拥有的共同回忆。 裴远之想起当时听到的,那句略显亲昵的‘学姐’。 像筷子上未磨平的毛刺,不经意地扎在指间,待查看时,看不到刺,已经融入了皮肤表层,以为无伤大雅。 然而,如果放下不管,举手行动间,又能感受到血肉里隐隐约约的针扎感。 挥之不去。 笔记本上的工作页面,不知道何时换成了一份简历pdf。 裴远之盯着简历上的一寸照片,以及下面写着的教育背景和实习经历。 法律基础一塌糊涂,进了ks一周没丝毫长进,简历一看就是留学镀金水分十足的那类人,裴远之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走了后门进来的。 倘若让对方脱离家里的庇护和托举,丢到弱肉强食的钢铁森林中,每个月的那点实习工资,光是养活自己都够呛。 人蠢智商低。 一个刚毕业的愣头青而已。 除了勉勉强强算年轻这一点,裴远之想不出这头猪还有什么别的优点。 …… 一旁工位上的季舒楹,对背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只觉得这几天在律所,能碰到裴远之的几率似乎比之前都要高,但对方再也没给她开过小灶。 小气的男人。 季舒楹记下了牌子,让张姨帮她采购了一些,每天早上出门上班时带一点。 她拒绝了陈向榆的邀请,理由是会和闺蜜一起回去参加,但陈向榆提出可以三个人一起去。 伸了个懒腰,季舒楹破天荒地打开电脑版朋友圈,刷了起来,准备摸会鱼。 第一条刷出来的,是王律两分钟前转发的一则网址。 季舒楹点进去,是ks的官网,标题写着【恭喜裴远之荣获bla年度亚洲争议解决律师奖-ks律师事务所】 照片是蓝底,颁奖现场,前后两排人的合照,都着正装打领带,c位是笑容慈祥微胖的律师协会会长,两鬓斑白。 中心右一,则是拿着奖项的裴远之,脊背挺拔,与旁人的营业性假笑相比,他只淡淡地勾了勾唇,弧度很淡,漫不经心,却又足够吸人眼球。 他的气质和身形,在一众四五十岁的中年律师里,分外醒目,有种青年俊才的意气风发,和格格不入的清爽。 有些陌生,也有些社会打磨后,独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让人无法抗拒。 当然,这种魅力的前提是有足够优胜的压倒性的能力、职场磨炼带来的游刃有余的气场,以及,优越的皮囊。 季舒楹看了又看,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右键点了一下,保存下来,发到自己手机上。 做完这个动作,她有几分心虚,侧头看了一圈周围,好在同事们都很忙,没人注意到她摸鱼的小动作。 下午两点,组内疑难案例研讨会。 会议桌前零零散散坐了十来个人,刚好围成一圈。 这是季舒楹来ks之后,第一次参加案例研讨会。 一想到即将要接触到标额这么大的案件,季舒楹就有些激动。 她找好位置,打开笔记本,做足了准备,竖起耳朵。 惯例的,裴远之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案件的基本资料,而后让人依次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思路。 季舒 楹盯着投影屏幕上的内容,认真阅读着。 【202*年1月23日,s市a公司登记成立,原股东为薛某(持股70%),于某(持股30%),公司法定代表人为……*】 是一个股权转让纷争的案子。 之前案例相关内容就发送到群里过,因此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提前看过案件资料。 紧接着,就是头脑风暴环节。 也许是想在裴远之面前扭转一下自己的形象,陈向榆率先举手。 他说完后,不必等裴远之点评,王律的眉头就先皱起,“你的想法很好,但是这种情况仅存在书面情况下,实际操作中非常困难。” “……好的,王律。” 陈向榆有些沮丧,坐下了。 王律看向一旁的季舒楹,眼含鼓励,希望她能积极参与到组内的第一次案例研讨会中。 季舒楹便举手,站起来将自己的思路讲了一下。 忽而有人开口:“所以按照你的这个思路,法律依据是?” 没想到一直在旁边站着听的裴远之会忽而发问,季舒楹怔了一下,回答了合同法。 “合同法已经废止了,现在是民法典合同编。” “我……” 季舒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这样吗?她隐隐约约有一点印象,但不是很确定。 看了一圈周围的同事,都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惠也面露不解,没想到季舒楹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确实忘记了,也确实搞混了两者之间的存在。 裴远之落在桌面上的指骨,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声音不轻不重,却如同一记千钧之锤,重重锤在季舒楹心上。 “连最基本的都不知道,你研究生学的是法学吗?” “……” 季舒楹没说话,但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顶头老板轻描淡写的一句‘研究生学的是法学吗’,比劈头盖脸的骂更让人难堪。 仿佛在问她,是怎么进的ks。 周围人的目光,更让人如芒在背。 进ks以来一直一帆风顺,有关系好的学姐在,带教律师也多次表扬,工作氛围太好,季舒楹都快忘记职场是多么残酷了。 现在,被裴远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疑,许是激素影响,季舒楹咬着唇,眼眶似乎盛着什么温热的东西。 她勉强控制着眼泪,鼻子却红了。 眸光落在季舒楹微微发红的鼻尖,几息后,裴远之移开视线,说的话依然冰冷而不带温度:“工作场合,请保持最基本的职业素质。” “没有当事人会希望自己的委托律师是个基础能力不过关,还要哭哭啼啼、毫无职业素质的人。” “……” 这话比之前说的还要扎心。 如果说前面还只是能力范围内的问题,谁都会犯错,并不稀奇,但现在,就涉及到了职业态度。 态度问题,比能力问题,更加致命。 季舒楹微微仰起头,不着痕迹地用指尖抹去眼尾的潮湿,将所有的委屈都吞咽回去。 她坐了回去,研讨会照例继续进行,轮到于惠等人一一阐述,他们的思路也不会是万无一失,但作为已经浸淫工作几年的成熟法律人,基本都不会出现最常识的错误。 一场持续一个半小时的研讨会,就在众人集思广益中高效过去,疑难案件也最终找到了性价比最高的最佳解决办法。 “先就这样,散会。” 裴远之一锤定音,将投影控制器放回桌面上,推开门后,想起什么,转头道,“做一份这个案例的类案检索,今天之内发给我。” 第48章 婚戒 季舒楹当然没开门。 裴远之回到客厅,廖音什么时候见过裴远之这样吃瘪而毫无办法的时候,乐得要开花了。 一边看儿子的窘境,一边跟裴贺彬吐槽分享,好不快活。 倒是裴贺彬听说之后,给裴远之打电话,“听说你欺负小舒了?” 裴远之:“……”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您别听我妈瞎说,没有的事。” 裴贺彬吹胡子瞪眼,“吵架了就吵架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懂得退步!” “之前我妈还天天说您五十岁就不行了,您不也没承认?”裴远之反问。 裴贺彬顿时语塞,半响,才憋出一句:“你妈有时候就是会瞎说,不用听她的。” 应付完二老,裴远之回了书房,没过多久,穆骁打了个电话过来,叫他出去聚一下,组了个局。 放在平时,裴远之会拒绝,但今天,他起身取过搭在办公椅上的外套,出了门。 今晚局上除了穆骁和几个眼熟的男性朋友外,还有另外几个陌生人。 穆骁一一介绍:“这位,沈嘉,也是美国留学回来的,算是我学姐,现在在大厂上班,另一位……” 最后,指了 指裴远之,“裴远之,我朋友,ks高伙。” 双方都社交性地寒暄了一下,挂着礼貌性的笑容。 后面,穆骁主动提出玩牌,有奖有罚。 裴远之兴致缺缺,就没参加,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旋转着。 想了想,又重新划开手机屏幕,打字。 ferek:【睡了吗】 那边回得很快。 【今晚不会给你开门的】 裴远之:“……” 修长的指尖轻点,删删减减,凝结成三个字。 ferek:【生气了?】 季舒楹还是那幅防守姿态: 【没有啊,怎么会呢,我没生气啊】 裴远之有点烦躁,偏偏他左边是段清野,出来喝酒还要一直跟老婆打电话煲电话粥,生怕其他人不知道他结婚了名草有主似的。 右边的穆骁则孔雀开屏,左一口‘学姐好厉害好漂亮,敬仰已久了’,右一个‘学姐要不要试试这款鸡尾酒好喝不上头’,又是主动凑过去点烟,又是帮忙点吃的,热情殷勤,一整个不值钱的样子。 裴远之听着一声声的‘学姐’,看向穆骁,“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太吵了。” 从来没见过裴远之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穆骁目瞪口呆,半响后,才放低了音量问:“你咋了?更年期提前到了?” 裴远之:“……?” 他乜穆骁一眼,轻飘飘的,“就知道叫学姐跟人家套近乎,人家未必想认你这个满科全挂差点被遣返回国的学弟。” 穆骁:“……” 穆骁:“别揭我老底了!给我个面子!你都是在备婚的人了,就不要拆我们可怜单身汉的台了!” 听到这句‘备婚的人’,裴远之奇异地心情好了些。 他重新摁亮手机,聊天框里最后一句还停留在对方发过来的那句。 【你生气了。】 笃定的语气,裴远之紧接着问:【生什么气?白天的事?】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过来。 【跟白天的事没关系。】 【我心情不好,胃口不好,就不想和讨厌的人睡同一张床】 讨厌的人。 裴远之视线停在这四个字上,久久没有挪开。 忽地,裴远之起身拿起搭在旁边的外套,跟穆骁打了个招呼,便起身离开了。 穆骁早已习惯,倒是其余人没想到裴远之会走得这么干脆,毫无留恋。 到家时已快十二点。 裴远之轻轻推了下门,门没锁,一拧便开了。 床上的人平躺着,两只手展开,将整张床占据,不留多余的空间,呼吸均匀,俨然睡着了。 裴远之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打开衣柜,拿了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浴室。 “裴远之……”季舒楹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句,伸了个懒腰,手刚好伸出床边,拦在了裴远之腿前。 裴远之脚步顿住,停在原地,等着季舒楹的下文。 然而,床上的人保持着前面的动作,迟迟没有动静。 裴远之又等了一会儿,才确认季舒楹还是睡着的状态,只是在说梦话。 几息后,季舒楹手终于收了回去,放在脸颊旁,从平躺改为侧躺,脸转向裴远之的方向。 她眼睛依然紧闭着,像是在做梦,嘴里嘀咕着,“讨厌死了……” 裴远之半蹲下来。 几秒后,听清了她口中的话。 …… 实习工作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很快便到了六月底,毕业典礼当天。 盛夏时节,阳光斑驳灿烂,树木郁郁葱葱,微风轻拂着,知了在树梢不知疲倦地鸣叫。 巨大的红色海报搭成宽阔的舞台,上面写着s大202x届毕业典礼。 校长讲话,而后是毕业生代表讲话,礼花筒倏然爆炸,冲向天空,缤纷彩带在绿草如茵的操场上散落着。 学生们搬宿舍的搬宿舍,拍照的拍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穿着不同颜色衣领的学士服,在校园的角落留下最后的痕迹。 季舒楹请假回了学校,看着这一幕,也有些淡淡的惆怅,她的学生时代,就这样结束了,青春即将划上句号。 她手里捧着许多花,快要塞不下,最里面这束是妈妈送的,左边那束是舅舅和舅妈送的,右边精致的一小束,是于惠送的。 钟女士今天有个重要的会,没能过来,但派了专业的摄影师过来,务必帮女儿记录下人生中难得的青春时刻。 陈怡宁也来了,两人现在都在ks实习,关系要比其他同学亲近一些。 “我也是沾了你的光了,换平时哪能享受到这么专业的团队。” 天气有些热,陈怡宁伸手扇了扇风,感叹着。 旁边除了摄影师、补光板,还有专业的后勤,帮她们拿包拿毕业证,各种琐碎的东西,这样,她们只需要轻装上阵,拍照即可。 拍到中途,季舒楹接到一个电话,跑腿小哥说她有束花到了。 怎么会还有花? 季舒楹怔了一下,还是到了跑腿小哥所说的地方。 “我拍个照,麻烦您签收一下!” 说完,跑腿小哥将花束递给季舒楹。 季舒楹不明所以,还是接了过来。 这是一捧仙子之吻的抱抱桶,浅色花瓣娇嫩薄软,边缘晕染着淡淡的绯色,开到最盛,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奶油色泽,间或搭配白绿色的小手球,清新、淡雅又高级。 层层叠叠的粉色,簇拥着,似一个不会醒来的童话幻梦。 中心花瓣间夹着一张贺卡,淡粉色的丝带缠绕着,米白色的硬卡纸,墨痕未干的笔迹。 【祝: 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前程似锦,来日方长】 落款是一个‘裴’字,字迹清隽,笔走龙蛇,劲挺俊秀,骨骼舒展,很有意蕴。 捏着贺卡,季舒楹心口某一处好似微妙地塌陷了一角。 迎着夏日灿烂清透的阳光,季舒楹闻到手中花束散发的清香。 “——我去,好漂亮的花啊!” 旁边的陈怡宁感叹着,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你家里人也太有仪式感了吧!” 忽地,她‘咦’了一声,“小舒,你还有姓裴的朋友啊?这么巧,跟裴律一个姓呢。” …… 季舒楹将毕业典礼校长拨穗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下面又是一水的点赞和评论,首当其冲的还是廖音。 【太好看了!![点赞][大拇指]但是某人没有去帮忙拍照,我是非常不理解的[生气]】 发完这条评论,廖音又有些犯愁。 她观察了几天,虽然第二天之后,季舒楹就没有将裴远之锁在门外了,但两个人之间还是交流不多,似乎在冷战的样子。 反反复复地在房间里踱步,廖音终于想了个好主意。 “明天周末,也别让小舒天天在家里和公司窝着,我徒弟送给我的两张票,要不你带小舒去看?” 晚上,廖音对书房里的裴远之说,顺手将两张票放到桌面上。 是舞台剧《春雾》,表演者是s市歌舞剧院歌舞团。 裴远之余光扫了一眼,将票推了回去,“妈,小舒可能会看睡着,与其在剧场睡,显然在家睡会睡得更好。” 廖音气得差点把两张门票砸到裴远之身上,“你自己看睡着就看睡着,干嘛扣在人家小舒身上?说不定人家就懂欣赏呢,跟你这种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的人不一样!” “我倒不会看睡着。”裴远之的背很直,没躲,说话一点不饶人,“您知道的,我只会一边看一边后悔不如回所里加班。” 廖 音:“……” 廖音:“滚滚滚!爱看不看!” 撂下这句话,廖音准备拿回两张票。 却没想到有一只手比她更快,按在了票上面。 她有些惊讶,抬头,只看到裴远之若有所思的神情,“谢谢妈,我就收下了。” 外面客厅。 季舒楹换了身衣服,手撑着玄关边上,微微俯身,小指勾着鞋带,正在换鞋。 身后有人问,“准备去哪儿?” 季舒楹转头一看,是裴远之。 不明白裴远之为什么有空关心这个,季楹还是如实回答:“同学聚会。” 毕业典礼后,众人领了毕业证和结业证,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即将各奔前程,都有些伤感。 陈怡宁作为团支书,主动组织了今晚的同学聚会,她也答应了陈怡宁会去。 第49章 “我老公来接我” 拿完婚戒,裴远之送季舒楹去同学聚会的地址,市中心的一家餐厅。 刚好八点,季舒楹差不多是最后一个到的,她一进去,所有人都在看她。 季舒楹扫视了一圈,陈怡宁站起来冲她招手,她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差点迟到了。” 说着,季舒楹拉开座椅,落座在陈怡宁身边。 “没事的没事的,来了就好。” 旁边的女生笑着道,而后将前面上的餐前小吃,炸酥肉和炸麻花推到季舒楹面前,“快吃点垫垫肚子,不然都要被我们吃完了。” 季舒楹道了声谢,一边拿餐具一边环顾了下四周。 同组的,隔壁组的学生们基本都来了,几位导师坐在主桌那边。 也有人在打量季舒楹,其中就包括同组里唯一的男生,黎宏。 黎宏的印象里,当初季舒楹入学时就因为外貌和气质很有名了。 老师们之间也会讨论自己的学生,当时季舒楹的导师没少想要使唤季舒楹帮自己拿快递、照顾孩子、做杂活,季舒楹拒绝了,还反手举报到了院长那里,很是轰动过一段时间。 因此,众人哪怕没见过,也听说过季舒楹的名字。 只是,季舒楹很少参加学院的活动,只有组会会雷打不动地参加,同组的成员除了组会,其实很少在学校看到她。 有的人,甚至今天聚会,才第一次见到季舒楹本人。 这一见,众人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还要漂亮,还要有富家千金味。 吃饭过半,季舒楹在陈怡宁耳边低语了一句,起身去洗手间。 她一走,个别男生就不加掩饰地讨论了起来。 “听说季舒楹拿了ks的offer,不知道真的假的,我面试ks,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听说她家很有钱,给她找份好工作也不稀奇吧。” “真的假的?” “你们不知道吗,之前收集资料,她填的住址都是xx,那边都是别墅区。” “这么有钱,又这么漂亮,鬼知道是不是榜上了有钱的老头?” “哎,好羡慕,怎么就没有富婆姐姐看上我。” “她手上戴的是什么?钻戒吗?也没听说她结婚啊,为了炫富么。” “我有个在君德实习的朋友,她跟我说,季舒楹之前也是走关系进的君德,当时都在传她被老头包养了……” 季舒楹刚回来就听到这样的讨论声,那几个男生坐在导师旁边,看她回来,却没有噤声,有恃无恐的模样。 她身旁的女生忍不住斥了一句,“吃饭就吃饭,叽叽喳喳的干什么呢。” 可惜女生的斥责太含蓄,那边的男生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哄笑起来,又一起喝了杯酒。 酒意上头,不过是酒品见人品,本就目中无人,现下已经毕业,更不加掩饰而已。 季舒楹拿起酒杯,示意陈怡宁帮忙斟满。 陈怡宁连忙端起红酒瓶倒满,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男生们看着季舒楹端着红酒杯走过来,他们这里还坐的有导师,因此,他们一开始以为季舒楹是过来敬酒的—— 脸上的笑容刚摆好一半,下一秒,众人神色僵住了。 季舒楹看着说话最大声最过分的那个男生,酒杯放到对方头顶,反手一倒。 剔透的红紫色酒夜从男生的头发缝里往下流,流过横肉纵横的脸,衣服上半边都打湿,红艳艳,紫彤彤的,狼狈又吓人。 空气里满是葡萄酒的清香。 众人都 被这动静吸引,看过来后,目瞪口呆。 “你也是学法的,怎么,不知道诽谤要负法律责任吗?” 季舒楹居高临下地看着男生,字字清晰,音量也未克制,保证包厢里的人都听得到。 “头发短,见识也浅,不知道有钱人也是要生女儿的。” 季舒楹接过旁边女生递来的湿巾纸,细细地擦拭着,像是跟什么脏东西在说话一样,不屑又嫌弃的姿态。 众人都噤声。 连主桌上的导师,夹菜速度都慢了许多,不小心把姜片当土豆吃了,‘啊’的一声惊呼。 下半程吃得异常安静,男生这边没人再主动议论,毕竟——陈怡宁又让服务员拿了几瓶红酒,放在季舒楹旁边。 只余女生们的低声交谈,欢声笑语。 “你好帅啊小舒,我跟你讲,之前你不住学校之后……” “就是,他们真的很喜欢背后议论别人,之前还说隔壁计算机的一个女生……” 这顿饭有人吃得尽兴,也有人吃得心不在焉,更有人吃得颜面尽失。 吃完饭,有一部分人要转场去唱歌,也有一部分人准备早点回家。 餐厅外。 “夜深了,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女生回去吧。” 说话的是班上的班长,手里拿着车钥匙,他是本地人,工作也很早就定了下来,算是前程不错。 方才,也是他主动打的圆场,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 陈怡宁答应了,班长却看向季舒楹,“小舒呢?要不要一起?” 季舒楹摇摇头婉拒了,说:“我老公来接我。” 陈怡宁捂住嘴,震惊:“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我竟然都不知道!” 班长眼神也黯了黯,识趣地不再挽留。 “放心,婚礼会给你发邀请函的。” 季舒楹拍了拍陈怡宁的背。 恰好电话就在此刻响起,季舒楹一边接电话,一边挥手跟陈怡宁等人告别,“我在门口,你在哪,我看见你了……” 众人目送着季舒楹的背影,在马路边停下。 隔着百来米,夜色深浓,华灯绚丽,纵然男生们瞧不真切面容,也能看到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身影修长高大,合身西装,宽肩窄腰,气质清冷出众。 跟他们想象中的又胖又肥又秃顶的老头,差之甚远。 这气质,就是去做男模男明星,也绰绰有余。 男人下车来替季舒楹开车门,一只手挡在上方车门,防止头撞到,而后又关上门,才回到驾驶座那边。 众人看了不知多久,直到黑色轿车消失在夜幕中,才有人恍然回过神来。 “我去,果然还得是帅哥配美女,太养眼了。” “只有我在想,他们未来的小孩有多幸福吗?一出生就发现自己中了基因彩票,家里还超级有钱……” …… 上了车,季舒楹仍有些不过瘾。 裴远之问发生什么了,季舒楹抽出安全带系好,说:“骂了几个人模人样的渣滓,大快人心。” 想起什么,她问:“今年ks还会招实习生吗?” “可能有这个计划。” 裴远之一边开车一边用手机连接蓝牙,答。 “那如果遇到s大叫这几个名字的,千万别招,因为他们大都人品低劣,只会在背后诽谤女性,看不得别人好。” 说着,季舒楹报了一串名字,正是她在饭桌上看到的背后说她小话的那几个男生。 裴远之听着,忽而问:“黎宏?” 是说得最凶的那个男生的名字,季舒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裴远之没说话了,点开手机,发了条消息。 季舒楹余光看了眼,看备注,似乎是另外一个大所的合伙人。 s市的法律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的来说,有影响力的就是那些人。 她忽而想起昨天凌晨起夜时,她路过客厅,偶然瞄到的裴远之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没来得及关屏幕,是陈向榆的简历。 包括那一天下班时,她被陈向榆叫住,转头时却意外看到刚出差回来的裴远之。 季舒楹隐隐约约品出一丝不对味,只是如闪电划过,太快、太短,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不对。 回到家,裴远之先带季舒楹去了书房,指了指桌上,“妈送了两张票,你要不要去看?” 季舒楹顺着方向看过去,两张薄薄的舞台剧票根被笔筒压在下面。 她仔细看了下,舞台剧名字叫《春雾》,票根设计得很精致,表演者是s市歌舞剧院舞蹈团。 廖阿姨是一位很开明的长辈,刚开始廖音要过来住的时候,季舒楹也曾担心过两人之间会不会因为生活习性产生矛盾,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廖阿姨很尊重她的意见,相处也是意外的和谐舒服。 而且,廖阿姨也很会给情绪价值,从不扫兴,每逢季舒楹发朋友圈,总是第一个评论点赞的,从不吝啬夸奖,也是真心关心她、喜欢她。 面对长辈的一番好意,季舒楹也不想扫兴。 “可以。”她说,顺手拿起两张票,看了下时间,周六晚上六点半,“那就明晚去。” - 从裴远之拥有的记忆以来,他都是一个人睡,并不习惯身旁有人。 在哥哥裴成礼十岁,还很喜欢粘着廖音,每天满口都是‘妈妈你在哪’‘妈妈你什么回家’,天天要跟母亲一起睡觉的时候,四岁的裴远之已经会自己叠被子、洗澡、刷牙、洗衣服了。 六岁时,裴远之嫌家里太吵,主动选择了住校。 像他一样小学一年级就住校的学生很少,除非是外地人家人不在身边,他这样本地人且小小年纪就住校的孩子几乎没有。 并且,他有轻微的洁癖,不太能容忍床上、被单、枕头有一点不整洁的痕迹出现。 从小到大,裴远之的房间都是干干净净的,干净工整得像是五星级酒店。 大哥裴成礼则不然,喜欢打球、追星,房间总是乱糟糟的,打球换下来的背心和汗衫揉作一团,跟篮球一起扔在脏衣篓里。 每次廖音进裴成礼的房间,都要一边捂着鼻子皱眉一边推开窗散气,“说了多少次了,男孩子也要爱干净讲卫生!看看你弟弟的房间,再看看你,跟个难民窟里出来的一样!” 第50章 “亲一个” 如果是清醒状态的季舒楹,肯定能察觉出来不对——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检查的? 戴没戴,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偏偏她此刻刚睡醒,意识不甚清醒,裴远之说这话时的态度也自然极了,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听完,呆呆地‘哦’了一声。 她发丝睡乱了,额角边有一缕翘了起来,有几分调皮可爱。 裴远之看在眼里,唇角微牵,伸手将她额角那缕发丝理了理,“很无聊?” “怎么会无聊呢?” 季舒楹满脑子这句话,一时间也没注意他的动作,挺直了背,眼神警告地看向裴远之,“明明很好看很精彩啊,你不要乱说。” 万一传到廖音耳朵里,让人家长辈伤心怎么办? 说着说着,什么东西从她的肩颈处滑落下来。 季舒楹定睛一看,浅灰色西装外套,质地精良温厚,很淡且好闻的乌木沉香,还残留着主人的余温。 这不是裴远之的外套吗? 她清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扔了回去。 “确实精彩,精彩到能让人睡着。” 裴远之说着,接住外套后抻开,穿上,只是外套盖过季舒楹的身体,再还回来时,也浸染了几分属于她的清甜果香气息,糅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季舒楹眨了眨眼,他他他……就这么……穿上了? 他不是有洁癖么? 印象里,之前披过的一件西装外套,裴远之都扔给她让洗干净了还回去。 季舒楹还在发呆的当,那边裴远之已经起身,看季舒楹没动,他提醒,“愣着做什么,不走吗。” “不看了吗?” 季舒楹问。 “你真要在这里睡三个小时?” 裴远之说。 季舒楹恍然回过神来,这场舞台剧长达三个小时,晚上九点半结束,此刻,才八点不到,她已经坐得有些腰酸背痛了,睡也睡得不舒服,容易落枕。 她跟上裴远之的步伐,两人就这样压低着身子,快速而静默地退场了。 - 七月初,良辰吉日。 宜领证、宜订婚、宜出行。 今天是两家长辈合计后,选出来的登记结婚的好日子,同时也是钟女士的生日,正所谓‘好事成双,双喜临门’。 提前跟民政局预约过,季舒楹早早起了床,将头发挽起来,盘在脑后,进衣帽间挑衣服。 她选了一条白色裙子,刺绣精致,v领口,胸前似乎有点空,季舒楹又戴了一条白珍珠项链。 脸颊旁的发丝也撩到耳后,露出光洁小巧的耳垂,戴了一对珍珠耳环,而后开始化妆。 出门时,季舒楹看到玄关处的男人,稍微顿了一下。 挺括干净的白衬衫,锋利的黑西裤,显得人清俊,有几分书卷气。 她一直知道裴远之有一副好皮囊,但此刻,基因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很适合正装,身材挺拔,气质天然落拓。 两人穿着色系相近,出门时很引人注意,坐电梯时,别的楼层的住户不住地往他们这边看。 一个牵着妈妈的小朋友,三四岁的样子,人还没有小腿高,用胖乎乎的手指了指季舒楹这边,夸张道:“妈妈!有仙女!有……” 仙女对应的是什么,小朋友不知道,半响憋了一句‘还有仙男’出来。 季舒楹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连忙伸手捂住,偷看一眼旁边的裴远之,他单手插兜,长腿微弯,此刻也正在余光看她。 两人视线相对,短暂的一息后,又同时移开。 季舒楹脸隐隐约约地有些烧,转移注意力,伸手摸了摸小朋友的头顶,“嘴这么甜,怎么会有这么会说话这么懂事的乖宝宝呀。” 仙女摸他的头了。 小朋友龇牙一笑,笑得更开心了,露出门牙处空空的大黑洞。 “他就是这样,自来熟,跟谁都能说两句。”年轻妈妈微笑着解释。 又聪明又活泼懂事,季舒楹看小朋友越看越可爱,摸头的手感也很好,揉了好几下,到了一楼时才依依不舍地跟小朋友分开。 小朋友也舍不得她,一走三回头,最后哭唧唧地被妈妈拽着走远了。 “好可爱。”上了车,季舒楹仍感叹着,想起什么,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不等裴远之回答,季舒楹自顾自地道:“不管男孩还是女孩,我觉得我的宝宝以后一定也这么可爱。” 她语气笃定。 裴远之想了一下,道:“女孩吧。” 季舒楹:“我也想要个女孩,那万一是个男孩呢?” “男孩就男孩,难不成你还想再生一个?” 季舒楹连忙摇头,跟拨浪鼓一般。 一个就够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接受。 聊完,她才注意到副驾驶座前面,竟然放着一小束手捧花。 粉茉莉,穿插一两支白绿洋桔梗作点缀,雾粉色透明薄纱丝带束起,如梦似幻。 “你准备的?”季舒楹拿着看了两眼,花材新鲜,花蕊中间还留着晨间的露水,比一般花束要小巧精致许多,小小一束,握在手里,漂亮又可爱。 裴远之:“助理买的。” 季舒楹‘哦’了一声,想起上次毕业典礼的花,估计也是助理买的。 今天民政局的人挺多,不过两人是预约号,优先级高,复印资料、抽血婚检、填写资料,很快就办理好了。 鲜艳的红本本握在手里,说薄不薄,说厚也不厚。 从此,不论是法律关系上,还是道德伦理上,裴远之,便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了。 结婚证配手捧花,很有仪式感,季舒楹路上拍了好几张照片。 领完证,两人前往钟家,今天是钟女士五十大寿,这段时间钟女士都住在钟家,外公外婆亲自操办,务必要风风光光。 刚上车,季舒楹就收到几条新消息,一条是钟冰琴问他们出发没有,另一条是陈怡宁发的消息。 季舒楹先回复钟女士,说大概半小时就到,而后才看陈怡宁发的消息。 【我今天入职,还准备中午跟你约饭呢,结果去你们组找你,说你请假了】 【听说今天裴律也请假了,好巧】 季舒楹回忆了一下,同学聚会上,陈怡宁好像是提过一嘴她这个月月初入职,不过当时季舒 楹光想着怎么收拾那几个说小话的人了,差点忘了。 她打字:【今天临时家里有点事,明天请你喝下午茶】 陈怡宁:【一杯奶茶就想收买我吗】 【必须再加个饭后甜点!】 季舒楹:【你好贪心哦】 【那只能满足你了:)】 季舒楹一边回消息一边笑,她预感到自己接下来的实习生活应当不会太无聊。 裴远之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季舒楹眼睛弯弯的模样,“聊天也能笑得这么开心?” “你管我。” 季舒楹歪了歪头,将手机朝向车窗的方向,确保裴远之看不到屏幕,动作有点幼稚,又有点小孩子气。 裴远之挑了挑眉,意外的没再说什么。 - 钟家。 四层洋房别墅,今天迎来了有史以来接待过的最多的客人,既有以前钟家的世交好友、亲戚朋友,也有季家姻亲那边的亲戚,从各界名流到知名企业家,俨然一个阶级分明的小社会。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来的人除了送礼,吃饭,自然还有别的任务在身,明里暗里地打探:“冰琴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了,听说你们跟季家最近关系不是很好?” “现在的男人,哪有不沾花捻草的呢……” 从态度来说,是不赞成钟冰琴离婚的。 这类劝合的话,自然被挡了回去。 季舒楹听着,才知道母亲这段时间面对的舆论压力有多大。 她不打算提这些不开心的事,跟外婆外公打过招呼后,坐到钟冰琴身边,将结婚证递给心心念念催了很久的钟女士看,“诺,圆满完成任务。” 钟冰琴接过,打开仔细翻看着。 【持证人:季舒楹 登记日期:202x年7月4日 身份证号:…… 持证人:裴远之 登记日期:202x年7月4日 ……】 照片红底,一高一低,两人都穿着白衬衫,清清爽爽,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钟冰琴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一行字,日期、国籍、结婚证字号,甚至连备注都没放过,终于放下心来。 女儿未婚先孕,她夜夜提心吊胆,现在,一纸结婚证在手,至少有保障了。 领证和婚检的过程她没有过问,都是季舒楹和裴远之两人完成的。 钟冰琴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怅,“我的女儿长大了。” 成家立业了,有属于自己的小家了。 “这段时间同居,他对你怎么样?”把结婚证递给女儿,钟冰琴低声问。 虽然亲家父母知书达理,看着很好相处的样子,但跟对方儿子相处的人,终究是自己女儿,千好万好,也要女儿亲口说好,她才放心。 季舒楹扭捏了一下,想说好,又想起裴远之在会议上当众批评她的样子,毫不留情、一点人情味都没有,那句‘好’就咽了回去,不想在母亲面前说他的好话。 可要说不好,倒也没那么差。 至少婚戒能看出,对方是花了心思的。 毕业典礼的花、手捧花,仪式感也到位了。 “……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反正就是很讨厌。” 季舒楹支支吾吾道。 钟冰琴握着她的手,有些担心:“不好的时候,是怎么个不好?你跟妈妈说说,帮你参谋参谋。” 第51章 “接吻不伸舌头伸什么” 薄软的唇瓣,携来清冽微冷的气息。 似乎很凉,又似乎很烫。 烫的是箍着腰的劲瘦胳膊,还是唇间交渡逐渐升温的滚烫气息,她分不清,仅仅是一点点的轻触,已经足够醉人心魄。 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连对方眉骨处的那点黑痣,肌肤的肌理,早上刚刮完的青色胡茬,都看得清清楚楚。 季舒楹眼睫颤了颤,头皮发着麻,一个认知后知后觉地出现在脑海里—— 起哄鼎沸声中,裴远之低头吻了她。 这行字出现的刹那,仿佛有电流顺着尾椎骨窜过,引起身体一阵阵的激荡,她快站不住,腿也发软。 裴远之搂在她腰间的手进一步收力,稳住了她的身形。 众人:“……!!!” 起哄而已,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还真亲啊!! 裴远之很有分寸,没过多久,就松手放开了季舒楹。 点到即止。 双唇分开,季舒楹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面颊绯红,眼睫挂着水雾,肌肤似白瓷晕粉,透着惊心动魄的明艳。 看得裴远之的眸光愈发浓稠晦暗。 但众人面前,他只是握着季舒楹的手,看不到的角度下,指腹轻轻摩挲着下面的皮肤。 旁边的钟冰琴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年轻人害羞,差不多就行了,我们移步餐厅吃午饭吧。” 寿星发话,这场闹剧也逐渐停息。 客人们去到餐厅,原本汇聚在一起的人群逐渐散去。 生平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接吻,还是和名义上的丈夫,季舒楹难得的有些羞赧。 右手还被人紧紧握在手里,季舒楹低着头,不敢看裴远之,匆匆 撂下一句‘我去更衣室一下’,挣脱对方的手,快步离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脑子里也乱糟糟的,裴远之为什么要主动亲她?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起哄,他想解围,还是单纯的……想亲? 季舒楹小时候经常回钟家玩,还算熟门熟路,很快便找到了一楼的更衣室,拧开门进去。 刚要关门,没想到门被另一道力量挡住。 季舒楹有些错愕,抬眼。 看清来人是裴远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倏地,又绷紧了神经。 方才那个温热的湿吻还历历在目。 裴远之进门,高大的身影很有压迫感,他一边垂眼注视着季舒楹,一边反手关上了门。 咔哒。 门被反锁住,没人再能进来。 窄小密闭的空间里,两人视线交汇。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粘稠物质才不动声色地产生、发酵。 那种喉间口渴干涩的感觉,又来了。 季舒楹无意识地微微张唇,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缺水状态,诉说着渴求。 与她的面色潮红不同,裴远之神色平淡、沉静,看不出和平日有什么区别,硬要说,便是对方的唇边染着一点柔雾粉,似乎是方才吃到了一点她的口红。 裴远之伸手扣住季舒楹的手腕,防止她再逃脱,一边细细摩挲,一边问:“跑什么?” 他的指腹粗粝,轻轻碾磨着她纤薄细嫩的皮肤,手腕处的脉搏一鼓一鼓,像她的心跳声。 微哑的声音落入耳中,仿佛整颗心也同时在他的指腹间,被细细摩挲过。 季舒楹稳了稳心神,仰头反问:“谁跑了?我就进来整理一下衣服而已。” 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 “倒是你,跟着我进来做什么?看女士更衣,想耍流氓啊。”说着,季舒楹挡在胸前的胳膊推了一下面前的人,没推动。 裴远之轻轻扯了扯唇,似笑非笑,“夫妻之间,还有耍流氓的说法吗。” “……” 完蛋。 领了证之后,她连说对方耍流氓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套行不通了。 季舒楹说不过他,紧紧抿着唇,看着眼前的人。 他今天穿的白衬衫,清隽落拓,此刻,第一颗扣子松了,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饱满微凸的喉结上。 裴远之的皮肤很白,冷白调,即便是脖颈处,也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很有几分禁欲的味道,仿佛在引人破戒。 目光缓缓上滑,流畅利落的下颔,而后是那双线条优美的薄唇。 短暂的几息之后,季舒楹决定主动出击,将主动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反手拽住裴远之的衬衫领口,用力,而后踮脚凑上去。 “唔……” 唇齿相碰,季舒楹第一次主动吻人,动作青涩又莽撞,差点撞到牙齿,有些吃痛。 很快,裴远之反客为主,一只手紧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加深了这个吻。 相比之前在外面众人面前的轻吻,这个吻要激烈、缠绵、深入许多。 蓦地,季舒楹眼睛睁大,‘啊’的一声,猛地推开了裴远之,喘息着道:“裴远之你你你……” 你了半天,季舒楹憋出一句,“……你居然伸舌头!” 他他他,他的那个,还进来舔舐了一下…… 季舒楹眸光潋滟,唇瓣娇嫩水红,比起生气指责,更似娇嗔。 裴远之喉结滚了滚,黑眸仍是清明,开口时嗓音却哑得紧,“接吻不伸舌头,伸什么?” “……” 季舒楹再次无言以对。 她毫不怀疑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会被一点点吃干抹净。 她瞪了眼裴远之,手忙脚乱地拧开了门,“我先出去吃饭了,你不许再跟着我……你晚点再入席!” 两个人消失太久,难免起疑。 如果一起出现,不用想也知道消失的时间去干了什么。 今天是钟女士的生日,她不想喧宾夺主,盖过钟女士的风头。 从更衣室出来,季舒楹先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衣衫,又补了口红,而后才悄悄地回到餐厅入座。 她跟林真真、外公外婆、钟女士、以及跟钟家关系最好的亲戚们坐一桌。 季舒楹刚一落座,长辈们就招待着让她吃喝,很善解人意地并未问她刚才去了哪里。 季舒楹做贼心虚,乖巧地应了声‘好’,坐姿端正,眼观鼻鼻观心地专心吃饭。 这饭真好吃。 从来没有这好吃过。 旁边的林真真则没有那么好心放过她了。 她打量了吃饭的季舒楹几眼,又看了眼对方身旁仍空着的一个座位,品出不对味来,“你在更衣室里干什么去了?” “就进更衣室理了一下衣服而已。” 季舒楹随手挽了下耳发,有些不自然。 “就这?理衣服能理成这样?” 林真真狐疑地看着季舒楹,她的裙子整洁平顺,脸颊却仍旧残留着淡淡翻涌的潮红。 乍一眼看去,只会觉得人气色很好,红润且健康。 但倘若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不对劲,譬如素日漂亮明艳的荔枝眼蒙上了水雾,雾蒙蒙的,唇瓣也微微水润红肿。 “不然呢。”季舒楹说。 “我好像看到姐夫在你身后,跟着一起进去……” 林真真欲言又止。 “我裙子后面理不到,所以让他帮我的。”季舒楹清咳一声,打断。 余光瞥见长辈们似有若无看向这边的目光,季舒楹用公筷夹了一块鱼翅扔到林真真的碗里,没好气地道:“吃你的饭吧,这都堵不上你的嘴!” “刚才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方才众人围观的时候,起哄起得最大声的就是林真真了。 林真真刚要说话,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不疾不徐地,在旁边落座。 是裴远之。 他先礼貌地跟桌上的长辈们为迟到致歉,态度谦卑,长辈们哪能真的怪罪客人,也招呼着一起吃喝。 看到裴远之来了,林真真识趣地立马闭嘴,默默干饭,没有再追着季舒楹调侃打趣。 季舒楹将好友这幅‘欺软怕硬’的样子看在眼里,气得牙痒痒。 正盯着林真真,眼前的碗中,忽而落入一块排骨。 季舒楹循着方向看去,是旁边的裴远之给她夹了菜。 “专心吃饭,别饿了低血糖。” 裴远之提醒。 季舒楹只好应了一声,先放过林真真。 长辈们都在桌上,季舒楹也做做样子,用公筷夹了一块拍黄瓜到裴远之的碗里。 ‘拍黄瓜’,希望他懂她的暗示,少管闲事。 裴远之瞥她一眼,说:“我从不吃黄瓜。” 季舒楹:“……?” 还挑上了,有就不错了! “爱吃不吃。”说着,季舒楹正要把夹过去的那块黄瓜夹回来,没想到裴远之拦住了她的筷子,从容地夹起那一小块凉拌黄瓜,送进了嘴里。 “我吃。”他道。 眉头微折,裴远之慢慢咀嚼着,还是将那块黄瓜吃完了。 他态度这么自然,又吃得这么难以下咽,反而整得季舒楹有些愧疚。 她挑食,不爱吃的东西是从不下口的。 为了弥补,季舒楹又夹了几道好菜到裴远之碗里,很快,对方的碗就小山似的叠了起来。 这幅画面落在长辈眼里,便成了小夫妻恩恩爱爱的证明。 钟冰琴从头到尾看着,嘴角的笑容就没落下来过。 只是饭快要吃完的时候,管家过来俯耳,对钟冰琴说了句什么。 钟冰琴神色微变,跟大家交代 了几句,起身跟着管家离开了。 季舒楹察觉到不对劲,说了句‘失陪’也起身想要跟着离开。 裴远之看向她,她低声道:“我跟妈妈去看看。” 而后匆匆离开。 跟着钟女士一路到了二楼的待客厅,钟冰琴见她跟了过来,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等会不要乱说话,在旁边看着就行。 第52章 Goodnightkiss…… “ferek,couldyouletmeknowifeverythingssortedoutonyourside‘” 在旁边等待已久的美国同事问。 “抱歉,我的妻子生病了,她还有身孕,我需要陪在她身边。” 挂了电话,裴远之用英语说。 留美五年,他的英语纯熟流畅,发音标准,用词地道口语化,语速很快却很容易听懂。 美国这边负责接待他的同事了然地点了点头:“噢,那确实可以理解,我会帮你向kaleb转达的,不过避免他生气,你最好还是亲自道歉一下。” 他虽在美国本部,却也听说过裴远之的事迹,早在对方还未回国,任职于美所时,就很有名,一张东方面孔,手段却不似东方人的委婉柔和,相反,足够理性、直接、利落。 离开前,高高壮壮的白人同事拍了拍裴远之的肩膀,对这位爱妻心切的中国同事,语重心长地道:“dontworry,yourwifewillbejustfine.wishingheraspeedyrecoveryandhopingyoutwoareblessedwithahealthy,energeticbaby.” (放心,你的妻子会没事的,祝愿她早点好起来,也祝愿你们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宝宝) 裴远之也在处理这件事的后续,跟客户沟通后天的会面是否能换一个时间或者换一种方式。 至于跟创始人judson的会面,裴远之内部连线跟judson视频通话,告知了前后缘由。 中产阶级以上的美国人普遍很重视家庭存在及氛围,创始人judson也很注重家庭,有一个结婚三十年深爱的妻子,家里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因此,听裴远之讲述清楚缘由经过后,judson并没有多加为难,相反,态度很是体谅,表示原本拟定的线下见面可以改成视频会面。 当然,相应的惩罚也要有,他给裴远之今年的创收标准也提高了一个档,正所谓奖惩分明,机制严格。 ks律所设置的有创收标准,来区分不同等级的合伙人,同时,合伙人在律所的话语权,主要就看他的案子多少及年度创收。 裴远之专业能力强,创收能力也强,给ks的年度创收占比是中华区的37%,进入ks短短一年多,就晋升成为高级合伙人,这一切,judson也有所耳闻。 他没少从跟他一起创业的kaleb耳中听到裴远之的事迹,如何如何常年高强度高压工作,kaleb很欣赏这个年轻人。 judson是ks的创始合伙人,因此,有后面合伙人没有的一些特权,他决定试探一下这个年轻人所能触及的界限,变相地‘考验’一番,一个今年内更加严苛的创收数字。 裴远之答应了。 挂了电话,裴远之神色并不轻松,指尖轻点着手机,处理着其他事件的收尾。 旁边的助理也效率极高,已经订好返程的机票,只是订票订得匆忙,选了最快最早的一班,只有经济舱,没有公务舱。 那边的季舒楹仍是睡不着,前面听裴远之说马上回来,没多久就挂了电话。 到现在,昏昏涨涨的大脑才反应过来。 ……他不是要出差吗?怎么可能回来? 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过去,显示正在通话中,过了足足半小时,裴远之才给她回拨过来。 季舒楹接了电话,迟疑着发问:“你……刚才说你现在回来吗?” 裴远之‘嗯’了一声。 季舒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那原本拟定的出差呢?” “推迟到几天后了。” 季舒楹扯起被子蒙住脸,奇怪,她是感冒,不是发烧,怎么面颊和耳垂也有点烫? 心跳加快,莫名的小雀跃跳动着,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脑在刺激下,都清明了一些。 算了算,就算是最快的飞机,回来也要大半天,如果她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或许醒来就可以见到裴远之。 “你回来也要好久……我睡不着,你陪陪我。” 季舒楹头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 裴远之轻轻嗯了一声,说好。 被子里蒙久了,有些热,掌心出了汗,季舒楹将握着的手机放到一边,开了免提,能听见电话那边,略有些嘈杂的背景音。 有时是飞机起飞机体低低涌出的轰鸣,有时候是旁边人们的交谈声,各种口音的英语混杂在一起,听不太清。 她闭上眼,侧卧着,听着催眠的白噪音,呼吸逐渐平稳均匀下来。 “吵吗?” 裴远之忽而问。 季舒楹还没回答,他扫视一圈,换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候机区域,重新将蓝牙耳机戴上,音量调小。 助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实则内心的八卦之情已如海啸轰鸣——天哪!裴律是在跟谁说话!这么温柔的语气! 别说女的,他是个男的都有些动心了! 季舒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不知道多久后,在半梦半醒边缘徘徊的季舒楹,听到一个女声问:“passport……doyouhaveanycheckinbaggage?ok……doyoupreferwindowseatoraisleseat?” “windowseat,please.” 裴远之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落入她的耳畔,他语气沉稳、礼貌、疏离,声线清冷平稳,应当是在值机。 隔着茫茫一万多公里,横跨遥远的太平洋,一人在中国s市,一人在美国纽约,电波却温柔地将他的声线传递到季舒楹耳廓里。 季舒楹莫名地感到安心。 这种安心感类似于幼时被父亲托举在肩头,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掉下去,父亲会牢牢地托住她,接住她。 只是……从发现父母吵架离婚之后,她再也没有过这种安心感。 现在,这份安全感,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她的身边。 肚子里的宝宝,电话那端的丈夫。 好似有松动的一角被缓慢地填补上,沉甸甸的安全感。 季舒楹闭上眼,在这份陪伴下。 沉沉睡去。 - 廖音收到裴远之的消息时,对方已经落地。 出差到一半去而复返,原本的工作或推迟或延期,这种事居然能发生在裴远之身上,比见鬼还见鬼。 裴老头听说季舒楹生病的事,也关心地赶过来了,不过被廖音以‘人太多谁知道你身上带着什么细菌’而被赶了出去,连儿媳妇的面都没见上。 裴贺彬只能在客厅里喝着张姨泡的热茶,一杯又一杯,看着自己老婆忙上忙下,一会儿准备亲自下厨给媳妇炖一盅汤,让亲家母帮忙哄着喝,一会儿又给自己身为妇产科主任已退休的年迈母亲打电话,询问孕妇感冒除了硬抗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好起来。 “柠檬、橙子、梨子、**糖,柠檬先用盐摩擦洗净,切片去籽……” 廖音认真听着电话,一边点头一边做笔记,而后就捆上围裙去了厨房,炖柠檬梨子水。 此刻,看到门打开,裴远之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本就有些不爽的裴贺彬放下茶杯,‘嗒’的一声清脆声响,冷笑了一下,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裴远之站在玄关处,将车钥匙扔到旁边的台上,侧头才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裴老头,象征性地叫了一声:“爸。” “不是出差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裴贺彬明知故问,语气酸溜溜的,“我怎么记得上次我生病,有的人还是照样该干嘛干嘛。” 几年前裴贺彬发烧也住过一次院,当时大儿子最先赶到医院,贴身照顾着,小儿子……也刚好赶上裴远之出差飞外地的时候,印象里当时裴远之就过来看了一眼,请了护工,叮嘱了几句好好照看之后,就走了。 现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您当时有母亲照顾,我只是您儿子;现在小舒生病,我作为丈夫,自然不一样。” 裴远之彬彬有礼地答,又看了眼卧室的方向,问:“小舒现在怎么样了?” 裴贺彬:“……” 这让他怎么答? 他被廖音拦在外面,连季舒楹面都没见上。 裴远之一看便知裴老头也不清楚,便径直去厨房问廖音。 - 季舒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的。 只记得中间醒过一次,下午五点的时候,拿起手机,原本的通话早就断了,聊天界面的消息停留在【通话时间01:27:25】,季舒楹猜裴远之已经上飞机了。 处理了一下微信上的工作消息,有两份她负责的文书,要得急,季舒楹不想因为自己生病就把工作分给其他人,按亮台灯,勉强撑着,打开电脑,慢慢梳理着证据目录和案例检索。 生了病,状态不比平时,思路明显堵塞了一些,效率也比之前差很多,平时花两三个小时就能做完的文档,这次,季舒楹断断续续花了四五个小时,才做完。 中途,钟冰琴推门进来看过她一次,吓得季舒楹慌忙关上笔记本闭上眼睛装睡。 钟女士一向不赞成她现在的工作,还提出过让她辞职专心养胎,季舒楹不敢让对方发现自己在悄悄做。 待门重新关上,季舒楹才松了口气,打开笔记本,检查格式、引用,没有问题之后,才发送给王律。 王律收到邮件,没想到季舒楹赶在ddl之前发给了她,有些惊讶地发消息。 【不是生病了吗小舒?刚好明天是周末,你好好休息】 【文档我看过了,没什么错漏,你安心养好身体,等下周复工才能更好地工作】 季舒楹打字:【好的,谢谢王律关心】 扔掉手机,没有牵挂的任务了,季舒楹再度躺回被窝,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 再度睁开眼时,卧室仍笼在黑暗里,门是关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第53章 难以忍受的滋味 书房内。 两个小时的会议刚刚结束,内部连线中的十几人断断续续离线,kaleb的脸也从笔记本屏幕上消失。 退出会议后,裴远之暂时将电脑调到休眠模式,屏幕如同沉入黑色的海底,将一切都隔开在另一个世界。 头往后仰,裴远之靠在座椅上,阖着眼,静静地闭目养神。 高强度的来回奔波和极快的工作节奏,两天来只睡了不到六个小时,裴远之指节曲起,轻轻按了按眉心。 刚飞到纽约还没来得及倒过来时差,现在又飞了回来。昼夜颠倒,普通人睡一觉都未必恢复得过来,他却仍保持着极好的状态,又工作了几个小时。 短暂地小憩之后,裴远之重新打开休眠的笔记本,开始看合同,过审批。 这一看,就看到早上八点。 先拿衣服冲个澡,洗漱完后,裴远之准备上床小睡一会儿,下午还有会。 站在卧室门口,刚要推开门时,裴远之忽而想起季舒楹还在里面养病。 他不想惊醒季舒楹的好眠,转身向客卧走去,恰好碰到从次卧里出来的廖音。 廖音打了个哈欠,因着关心季舒楹的病,她昨晚也没休息好,很晚才睡去,此刻看到裴远之,一看就是熬了通宵,心疼道:“你快去睡会吧,家里有我和张姨在,你工作忙,要好好休息才是。” 以前她埋怨裴远之不懂风情、不够细心,天天投身在工作上,不懂得照顾有身孕的儿媳妇,一点陪伴都做不到。 现在,儿子真的会疼媳妇了,千里迢迢赶回来,只为了陪在人身边,她又有些心疼。 做母亲的,心情真是复杂,一生操不完的心。 裴远之虚虚扶了扶廖音,反问:“妈,您要不再多睡会?或者我再请个阿姨,免得您累着。” “我身体好得很,你以为我跟你爸一样啊?再说了,我就这段时间没事做,帮帮忙而已。” 廖音没好气地道,“等楼下的广场舞重新开始跳了,我肯定就回去了。” 裴远之也不再勉强,毕竟廖音一直很有主见,她认定要做的事,即便是裴老头,也劝不回来。 廖音出门买菜,顺便散散步,裴远之则回客卧休息。 从头到尾,母子两的动作都放得很轻。 - 季舒楹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一夜好眠,待她自然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伸了个懒腰,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昨天喝的微c水起效果了,原本昏昏涨涨的脑袋好了一大半,神清气爽。 除了喉咙还有些疼,吞口水也疼,时不时地咳嗽几下之外,整体来说,比昨天头昏脑涨难受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好了许多。 垃圾桶里的纸堆成了小山,感冒一天一夜,她就用掉了三包抽纸。 季舒楹起身,洗漱,而后推开卧室门,准备去吃早餐。 然而她刚走进客厅,一眼看到沙发上多了个不速之客。 一个化成灰她都会认识的人。 顾柏晏坐在沙发上,客人的姿态,张姨在旁边帮忙上茶,裴远之坐在对面,这个角度,季舒楹只能看到对方 挺拔的背影,看不见正脸。 画面极其的诡异,又和谐。 季舒楹‘啊’的一声,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什么情况? 她的前男友,怎么会来到她的家里,还跟裴远之一起心平气和地坐着。 是她生病睡昏了头,还是她出现幻觉了? 听到短促的‘啊’的一声,客厅里的人循声望去,便看到了站在客厅与卧室走廊这边的季舒楹。 女人穿着单薄的夏季睡衣,露出两条藕似的洁白手臂,脸颊旁散下一缕发丝,被睡得有些乱。 落地窗外的阳光灿烂,斑驳投影缓慢地爬行着,她面容被照得近乎透明,明显刚睡醒的模样,眼神惺忪,似初生的小鹿。 顾柏晏猛地站了起来,跟季舒楹对视。 他眼神闪动了几下,有些紧张,深知季舒楹性格,于是在她开口赶人之前,快速交代缘由:“小舒,是这样的,季叔叔说你生病了,并且不肯接他的电话,所以托我过来看望你……” 前男友开口说话了。 这梦做得也太真实了。 季舒楹茫然地想着,后退了几步,回到卧室,‘咔哒’一声锁上门。 她一定是还在做梦。 肯定是她生病之后睡太多,整个人都睡晕了。 张姨并不认识顾柏晏,如果以为顾柏晏是她家那边的朋友或亲戚,因此热情地招待客人,说得过去。 那裴远之呢?他怎么会让顾柏晏进门的? 季舒楹都不敢想象裴远之是在何种情况下跟顾柏晏打上照面的。 换位思考,如果是裴远之生病,前女友找上门来看望,美其名曰受裴伯父所托,她肯定会炸掉,把所有人都打包丢出去。 季舒楹掏出手机,想质问顾柏晏,才想起对方的联系方式和电话都被她拉黑了。 脑海里闪过顾柏晏方才在客厅说过的话——季叔叔托他过来看望。 季舒楹翻了翻联系列表,确实有一个来自季茂明的未接来电,但她昨晚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接也没注意到。 深深吸了一口气,季舒楹指尖微颤了一下,回拨了过去。 等待接通的时间十分漫长。 季舒楹数着嘟嘟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第六下,终于接通了。 “小舒?”季茂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带着中年男性宿醉后的沙哑和疲倦。 季茂明这些天的日子也不好过,忙着跟钟冰琴那边的人打嘴仗,跟律师团队沟通,又要平息公司里的舆论传闻,还要想办法稳住波动的股市、躁动的高层员工。 女儿生病了这件事,他还是从钟冰琴口中得知的。 一天天的,他为了公司,为了应酬,喝了不少酒,还要操心小女儿那边的事,能分神来给季舒楹打一个电话,已是尽了心力。 “听你妈妈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些了吗?你妈妈不愿意透露你的地址,爸爸这些天也抽不开空,所以只好让小顾先带点东西过去看看你……” 季舒楹握着手机,没说话。 心却不断地沉入谷底。 是的,她早该知道的。 一个在婚姻中早就游离的人,出轨的人,谈什么责任感。 他早就不爱妈妈,也早就不爱这个家了。 电话那边没人说话,季茂明以为季舒楹还在闹脾气,他耐着性子解释:“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吗?是,爸爸承认,那天爸爸的态度有点过分,但人家毕竟是你妹妹,你的做法……” 季舒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了,可以心平气和地跟季茂明对话,但听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时,还是忍不住的冷笑。 “你关心我的方式,就是让顾柏晏上门来看望我吗?” 季舒楹面无表情地问:“爸爸,我现在再叫你一声爸爸,您是不知道我怀孕了吗?还是不知道我跟顾柏晏已经分手了?” 她语速平缓,与平常的娇嗔痴怒不同,没有一丝起伏,却掩不住更深切的失望。 “您这样做倒是轻松,省时省力,还履行了自己作为父亲的义务,好让自己心里过得去,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有没有想过会让我难办?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想再看到他?” 季茂明清咳了一声,自知理亏,是他不够上心,办事办得有些随意,音量也稍微低了一些:“年轻人,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是正常的,我倒觉得顾柏晏性格细心温柔,你两……” 季舒楹打断季茂明自以为是的解释:“你觉得,那是你觉得,但你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站在我角度替我想过。” “就像您之前说的,都是你季茂明的女儿,你谁也不会亏待,但凡你站在我角度,想过我的心情呢?” “可惜您永远不会理解,因为你本质上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季舒楹以为自己会哭,她从小到大都娇气,一有点不顺心不顺意,就容易掉眼泪。 一掉眼泪,再任性的事,季茂明都会满口答应。 但现在,她好像已经没有眼泪能流出来了。 “就这样吧,顾柏晏我会让他走,以后,你也不要再联系我了,我只认妈妈一个人。” 说罢,季舒楹挂了电话,将这个号码也拉到黑名单里。 说来可笑,上一次的争执之后,她虽没理季茂明,但也没有拉黑对方,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以前对季茂明的一点点滤镜。 现在,最后的一丝滤镜也没有了。 收拾好心绪,又做好心理建设,季舒楹再度开门,探头观察了几下,先走到裴远之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我爸爸托他上门来看望我的,并不是我或者我妈的意思。” 她解释道,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裴远之的神色,“我跟他说几句话,说清楚了请他离开。”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分手之后,我们并没有联系过。” 陶瓷的茶杯里,茶叶上下浮动着,叶青水绿,雾气缓慢升腾,回味甘醇中带一点涩。 这是黄山毛峰的头采新茶,也是裴老头最爱喝的茶之一,裴远之耳熏目染,也会喝一点。 前面沏了一杯,用来提神。 裴远之将茶杯放回桌上,微微颔首。 如果是熟知裴远之脾气的人在这里,譬如廖音,譬如穆骁,都能从微表情中,稍稍察觉出来裴远之现在的心情并不算太好。 但季舒楹很少见过裴远之生气的模样,也完全摸不透此刻裴远之在想什么。 季舒楹收回视线,又对顾柏晏道:“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第54章 “老公能不能努力赚钱”…… 大脑有些缺氧,根本没时间去细想为什么裴远之会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季舒楹下意识地回答:“……一年?两……” 她的话还没说完,裴远之的唇又覆了上来,盖住了剩余的话音。 男人似乎在接吻这条路上都无师自通,裴远之侵略性很强地撬开她的唇瓣,长驱直入,勾缠着她的舌尖。 薄汗,意浓,香津,蜜液。 好痒。 又好舒服。 季舒楹‘唔’地,唇间泄出一丝娇吟,仰起头,猫眼石似的漂亮眼眸因缺氧,蒙上水雾,香汗淋漓。 裴远之放开怀中的人,他脖颈上也有水雾,分不清是季舒楹蹭的,还是他自己的。 低头,再次靠近,看着雪白的耳垂浸上极艳的粉晕,裴远之喉结滚了滚,唇依然压着她敏感的耳尖。 “他吻过你几次?” 裴远之的问题一次比一次直接,吻也一次比一次深入。 季舒楹有些走神地想,谁会去算这些东西? 下一秒,她‘嘶’的一下,吃痛出声。 是裴远之咬了一下她的舌尖。 “……我还生着病呢。”季舒楹眼泪汪汪地控诉,受不了,“你不能这样欺负我……等伯母回来了我要找伯母告状。” “什么伯母?”裴远之并不放过她,“重新说。” 哪里不对? 季舒楹睁着湿漉漉的眼,勉强思考着改口,“……我就找妈妈告状。” 她现在就非常后悔,没有在发现顾柏晏的第一时间,就将对方请出门外。 或者再往前一点,她就不该跟裴远之打那个电话。 直到季舒楹听到书房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先生,您中午要在家吃吗?” 敲了敲门,张姨站在半掩的门口,小声问。 她要准备开始做中午的饭菜了,如果裴先生要在家里吃,那么她得多备点菜。 听到张姨的声音,季舒楹慌乱地推开裴远之,从对方身上站起来。 “我不在家吃。” 与季舒楹的慌乱不同,裴远之自然许多,慢条斯理地用修长的手指扣好第一颗扣子,理了理衬衣。 张姨应了一声,又问:“太太呢,太太想吃什么?”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季舒楹徒然地伸手掩住还在发烫的面庞。 完蛋。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然而人家早就知道她在房间里。 “今天中午的菜有……” 张姨没听到雇主的回话,只好自己先报菜名。 季舒楹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打开门,对张姨道:“我想吃蛋黄鸡翅、煎牛排、炒鳝丝。” 裴远之抬腕看了下时间,也关了电脑,起身来,打量了眼自己身上。 衬衣被季舒楹蹭得皱巴巴的,肯定穿不出去了。 他进衣帽间,换了一身衣服,换下来的衬衣挂在衣架上,让张姨下午重新清洗熨帖好。 又跟季舒楹交代了句在家好好休息,裴远之衣冠楚楚地出门了。 从容、沉静、淡然,与前面在书房扣住她,不让走的男人判若两人。 季舒楹呆在原地,许久才缓过神来。 ……吃干抹净就走,还害她在张姨面前丢脸,太过分了! 吃完午饭,季舒楹才冷静下来,复盘这两天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她在电话里只是想倾诉自己不舒服,但没想到,裴远之竟然推迟工作,直接回国了。 更没想到,今天顾柏晏突然上门,裴远之这一系列的反常。 还有那些问题。 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些?又为什么要关心她跟顾柏晏的过往? 零零总总,汇聚到一起,季舒楹隐隐约约有个想法,裴远之是……生气了?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 在裴远之心里,她似乎比之前想的,更重要一些? 一想到这个结论,季舒楹的心跳猛地快起来。 她咬唇思考了一会儿,给林真真发消息:【在?】 林真真回复得很快: 【病人请少玩手机,谢谢】 季舒楹:【……这个不重要!我现在没那么难受了,就是想问一件事】 林真真义正言辞道:【生病了更要少思少虑,多睡觉多吃饭!】 但好奇心作祟,林真真还是妥协了:【什么事,你说,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季舒楹犹犹豫豫地打字,忍着羞怯,发出去。 【就是,我发现……】 【我老公好像对我有点好感】 林真真:【什么叫好像,什么叫有点,合着你也不确定是吧】 季舒楹:【我要确定怎么会来问你!】 林真真:【你问住我了……】 林真真点过的男模多,泡过的男大学生也多,但大多数都是冲着她的条件来的,正儿八经的恋爱,很少。 【听说男人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满足对方的一切需求和愿望,要不……你也试试?】 季舒楹陷入沉思。 好像……有点道理? 她以前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包容对方的一切坏脾气,坏情绪,就像顾柏晏那样。 可事实是,顾柏晏好像也没有很喜欢她,包容,只是对方为人处世的风格,换个人也一样,否则也不会站在季茂明的角度,觉得婚外情一定是有苦衷。 为了印证这个猜测,晚上十点,等到裴远之从律所回来,季舒楹没有呆在卧室,而是在客厅与书房的路上徘徊。 她鬼鬼祟祟的身影晃来晃去,想不注意到都难。 裴远之放下手里的文件,看向门口,“有什么事?” 季舒楹站在门口,踌躇着,有些后怕中午时的场景重演,干脆扬声道,“我关心我老公不行吗?” 双手空空,毫无表示,仅存在口头上的‘关心’。 很是冠冕堂皇。 但从她口中说出,听着也意外的叫人熨帖舒服。 看裴远之没有回话,季舒楹顺着门进来,打量了两眼书桌。 “还生着病,你不睡觉?”裴远之从笔筒中取出一支钢笔,一边低头签字一边淡淡问。 季舒楹:“……我睡不着。” 裴远之:“又想听故事?” “不是。”季舒楹蹑手蹑脚地走近,站定,而后试探性地伸手,轻轻拽住男人的袖口,扯了一下,“床单不是埃及棉,睡着不舒服。” 原本低头签字的裴远之停下动作,视线落在右下方,纤长莹白的手指,此刻,正轻轻揪着他的袖口,一晃一晃,明摆着的撒娇姿态。 季舒楹观察着他的微表情和微动作,并未拒绝,又想起这两天裴远之的反常,觉得有戏。 她再接再厉,晃动的幅度更大了一些,“外面的卫生间没有浴缸,想边泡澡边欣赏落地窗外的江景, 都欣赏不了。” 天泓园还有视野更好的房子,同样的,价格也更贵的,270的落地窗,有的浴室面积甚至比现在他们住的客厅还大,装的有大浴缸,可以一边泡澡,一边欣赏江景。 他们现在住的,只能在客厅里欣赏一下。 “老公……你能不能再努力点赚钱,让我和宝宝住上大别墅。” 大平层也就一开始住着新鲜,季舒楹已经开始有些想念自己住了二十几年的季家别墅,有花园,有电梯,有影音室,有健身房,有储物间……应有尽有,环境更好,面积也更大。 她撒娇撒得熟练,将以前经常对钟女士和林真真的那一套,同样用在了裴远之身上。 裴远之终于动了。 他从季舒楹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口,而后收好笔盖,扔进笔筒,“你现在出门左拐,沿走廊直走,走到第二间房,进门上床,盖好被子。” 季舒楹不明所以。 余光瞥她一眼,裴远之淡淡道:“做梦比较快。” 季舒楹:“……?” “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季舒楹:“……” 她就知道! 裴远之还是裴远之,她之前胡乱揣测的什么,在对方心中的份量更重一点,根本就不存在! 不解风情的男人,别说口头承诺了,连哄一哄都不愿意! …… 礼貌地敲了三下书房门,张姨站在门口,低声询问:“先生,太太,请问要喝睡前甜汤吗?” 过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 张姨有些纳闷,她明明记得先生和太太都在里面。 正要再度开口,门唰地一下被拉开了。 紧接着,女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面颊因生气而染上绯红,‘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动作很大,明显是撒气。 “不喝!” 张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女主人气鼓鼓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卧室走去,一阵风似的。 想起什么,季舒楹忽地又转身走了回来,看着张姨,“他也不喝。” “……好、好的。” 张姨应了一声,内心嘀咕着,太太和先生发生了什么?吵架了吗?中午不都还好好的吗? 这一对年轻的女主人和男主人,算是她服务过的这么多家里,最伉俪情深的一对了。 太太生病,原本出差的先生没过多久就赶回来了。这放在中产家庭里,并不多见。 “……不对,他要喝。” 季舒楹忽地改口,对张姨交代,字字清晰得让人品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说想喝苦瓜汤,越苦的越好,最好能把人苦哭的那种,比较能消暑。” “最好再加点枸杞,补肾的那种。” 张姨茫然,但面对女主人的吩咐,下意识点头,“好的。好的。” “嗯,张姨你煮好了送到书房就好。” 第55章 心乱 “……具体姓什么,我也不太清楚,那个时候我还没入职,而且,我也只是个实习生。” 陈怡宁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问一下组长,当时的资料和卷宗基本都在组长那里的。” 季舒楹应了一声,看似身体还在陈怡宁旁边,实际魂魄都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第二天上班,季舒楹依然提前到了律所,在工位整理东西时,看到昨天找她搭话的那位保洁阿姨,也在打扫卫生,搬动绿植。 是一株一米多高的发财树,有些重,阿姨搬得有些吃力,季舒楹迟疑了一下,过去搭了把手。 保洁阿姨气喘吁吁地放下,道谢:“谢谢……哎哟,是你呀小姑娘。” 她也认出了季舒楹,想起什么,扯了扯季舒楹的袖子,指着另一个方向道: “这个就是我侄子,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 保洁阿姨语气颇有些自得。 季舒楹顺着保洁阿姨的视线看过去,刚好和婚姻家事组的组长对上视线。 再想起保洁阿姨昨天说过的话,季舒楹恍然,原来阿姨想要介绍的那位相亲对象竟然就是新调组的组长。 工位区的绿植不止这一盆,还有好几盆,组长走过来,帮阿姨搬起绿植,方便阿姨打扫,而后目不斜视地离开,很是避嫌的样子。 如果不是季舒楹知道背后的一切,可能也会以为组长只是好心顺手帮忙一把而已。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小姑娘?” 保洁阿姨忙完了活儿,又开始推销自家侄子。 季舒楹有些汗颜,再度婉拒了热情的阿姨之后,敲响了组长的办公室。 听她说明了来意,组长沉吟了一会儿,许是看到了前面季舒楹帮忙的那一幕,决定也稍微透漏给季舒楹一点。 最后,组长模棱两可地道:“委托代理已经收回了,不太能透露,不过这位当事人,确实跟你很有缘分。” ‘确实跟你很有缘分’,将中文含蓄且意味深长的优点发挥到了顶峰。 猜测得到了证实,悬空着的石头落了下来。 季舒楹这一天都不知道怎么过的,好似魂魄游离了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写文书、寄资料、开会、出外勤见客户、下班,回家,吃饭。 跟廖音说自己吃好了之后,回到卧室,季舒楹靠着床头,拿出手机,静静地盯了一会儿,出窍了一天的魂魄才缓慢地回到了躯壳里。 她拨通了越洋电话。 她也想要求证。 直到此刻,她还在想,也有可能只是巧合,那句很有缘分,也不过是刚好这位当事人跟她一样姓季,她需要从裴远之本人口中得到印证。 国内时间晚上八点,纽约早上八点。 thepeninsulanewyork. 位于曼哈顿中心的纽约半岛酒店,可以俯瞰到 整个第五大道,鳞次栉比的高楼沿着纽约的天际线徐徐展开,此刻,日光初升,为古老而摩登的建筑们镀上一层金灿灿的晨光。 裴远之早已调好时差,起床,恒温泳池里游了2km作为晨练,洗了澡,一丝不苟地穿上正装,serafinesilk的暗纹领带系成完美的温莎结,现下,正在餐厅里吃早餐。 跟他本次同行的还有ks中华总部的律所主任、助理律师及一些团队骨干成员,餐厅里只能听见餐盘轻轻碰撞的清脆琳琅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 空气里弥漫着松露煎蛋卷、龙虾炒蛋、烟熏三文鱼、法式松饼……各类食物的香气,主任jonathan正在和本次负责接待他们的白人同事聊天。 “rreallyappreciateyouflyinginforthismediationmeeting.howsthejetlagtreatingyou‘” “betterthan……” 裴远之浏览完报纸,折叠放在一旁,偶尔也会稍开尊口,聊两句。 忽地,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过来,看清来电名字后,视线微顿。 而后跟正在交谈的两位同事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接个电话。 “去吧,ferek,不用管我这里。”主任知道裴远之向来业务繁忙,道。 裴远之颔首,起身,一边走到餐厅外,一边点了接听,脚步比平日要快一些。 “喂。” 没等多久,电话就被接听了。 季舒楹听到一贯清冷平稳的声线从电波里传来,但似乎又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没听到季舒楹说话,裴远之握着手机,又走远了几步。 酒店里的地毯铺得很厚,脚下的牛津皮鞋踩上去,几乎无声无息。 她向来话多,吵吵闹闹的,很有生命力,像这样电话打过来了,却一句话不说的样子,很罕见。 “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视线落在墙壁上挂着的油画,裴远之低声问,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要温和许多。 按照以往的经验,季舒楹应当是身体不舒服,或者睡不着。 “……裴远之。” 季舒楹终于说话,没有嬉笑打闹,也没有拖长的尾音,她声音平静得近乎严肃,“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之前是不是有一位叫季茂明的客户,大概四十多岁,找过ks,作为他离婚的律师团队?” 季舒楹语速缓慢,“或者,我说得再明白一点,你之前是不是接过我爸的委托?” “……” 微妙的静默。 几息后,裴远之淡淡地‘嗯’了一声,反问她:“你从哪里知道的?” 季舒楹闭了下眼。 原来是真的。 一阵阵的费解,以及荒谬袭来。 她不可能照实回答,睁眼后,季舒楹换了个说辞,“我爸跟我说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具体什么时候跟ks接洽上的?” 裴远之说了个时间。 算了算时间,那个时候,两人还未领证,也还未见过钟女士。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季舒楹努力控制呼吸节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抖,“如果一开始你不认识季茂明,就算了,但后来在医院,你应当知道始末,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而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对自己隐瞒这件事。 “我没有隐瞒过你。” “那你也没有告诉我!” “季茂明很早就撤回了代理,且有保密协议,我要告诉你什么?” “如果他不撤回,难道你真的要作为他的委托律师……” 季舒楹还没说完,已被裴远之打断: “首先,这件事并未发生,你的假设不存在;其次,接这个案子的代表是整个ks事务所,不是具体某一个人,更不是我,这两者的区别,你混淆了。” 季舒楹气得手指都在抖,“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不想让团队接下这个委托,完全可以做到的,有什么非接不可的理由呢?” “还是说,在你面前,利益比感情重要,赚钱、案源、客户、事业,这些东西,都比我的感受更重要?只要能赚钱,其他的都不必考虑,是吗?” “不是一码事,没有对比的必要。”裴远之淡声道,“你这样毫无理由地问责我,我会觉得你在无理取闹。” 脑子里绷紧的那根皮筋,被那句‘无理取闹’,倏地一下扯断了。 季舒楹猛地站了起来,很想将手机砸到墙上,又勉强忍住,“我无理取闹?明明是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也没有考虑过我和妈妈的利益!我父亲婚外情出轨,你难道不该站在我这边?别说委托了,连看都不该看一眼!” “你就是自私而已!不然这件事,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又凭什么要接下来?” 越想越气,季舒楹口不择言。 她的话像石头砸进冰湖里,咔嚓一声,原本冰封的湖面,出现了道道裂缝。 “我自私?” 电话那边,裴远之情绪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语气有些冷,“我如果真的自私,就不会和你结婚,更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你做到什么地步了?”季舒楹难以置信,“怀孕的是我,孕吐受苦的是我,你做了什么?” “所以你从来都觉得我什么都没做?觉得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不知是不是季舒楹的错觉,裴远之的语气更冷了。 血液往大脑上涌,季舒楹咬了咬牙,“不然呢?你做了什么?差点让ks成为我那位好父亲的律师团队么?除了最基本的责任外,你做了什么?你但凡有一点在乎我,都不会这样做!” 一口气说完整段话,季舒楹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渗出薄汗,握着手机的掌心也被汗润湿。 她竖起尖锐的棱角,等着裴远之的反驳。 出乎意料的,那边没人说话。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电话里谁都没有开口。 只能听到一道长,一道短的呼吸声,深深浅浅,交错起伏,都不平静。 砸破了冰封湖面的石头,陡然沉入了深蓝色的湖水里。 旋转着,无声着,随湍急的水流沉了下去,埋入黑色的湖底,所有的响动都被黑色湖水包裹住,听不见一点回声。 裴远之靠在墙壁上,长腿微曲,良久后,他直起身,往餐厅门口走去。 “我们说的不是一码事。” 无论是语调,还是咬字,电话那边裴远之的声音都恢复了平日一贯的理性与克制,“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们现在不就是再谈吗?”季舒楹立马道,“我很冷静,冷静得不得了,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以及道歉。” “那么我再重申一遍,季茂明通过一位业内朋友牵线找到了我,家事并非我们团队主攻的方向,因此,我将案源分给了其他的专业团队,季茂明是客户,ks作为律所为其提供专业服务,仅此而已。” 第56章 “可以抱一会吗” “iwatchthemoon (我看着月亮) letitrunmymood (让它带动我的心情) cantstopthinkingofyou (无法停止想你) ……” 车载音响连上蓝牙,播放着上一首还未播完的英文歌曲。 汽车在绕城高速上飞驰,绕着整个s市,一圈又一圈地行驶着。 柏油马路散发着白日被曝晒后的味道,夜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呼呼地吹着。 扔在中控台上的手机锲而不舍地震动,裴远之瞄了一眼屏幕,看到来电名字是三个字。 黑色轿车下了高速,在平缓顺直的马路边慢慢靠边停下。 电话响了整整两遍,才被接通。 穆骁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从那头传来,像是在什么嘈杂的场合,音量放得很大:“阿远!你在哪?之前不是说回国要聚一下吗?” “上次本来那天就要聚的,是你亲口说的,等回国啊!” 旁边有人附和:“对啊对啊,之前说好了的,再放鸽子就过分了啊!” “就是,领证这么大的事,不让兄弟们给你好好庆祝一下?” 段清野夺回手机,扬声:“快让这个唯一的单身狗也沾沾我们的喜气!” 手机又被穆骁抢了过去,朝着收音筒大声道:“我跟清野他们都在酒吧!就缺你一个了,来不来!” “是男人就来啊!” 段清野在旁边跟着附和,吵吵嚷嚷的。 良久之后,车内响起一道清清冷冷的男声,“地址发我。” “定位发你微信了!快点过来,如果迟到了罚酒!” 电话挂断,原本吵闹的声响像被按下暂停键,车内重新归于寂静。 远处的高架桥,有汽车呼啸而过的厉厉风声。 日落之后的天空,短暂地被宝蓝色幕布渐渐覆盖,静谧而又浪漫的蓝调时刻。 车内没有开灯,落下一片晦暗。 阴影中,隐隐约约勾勒出落拓的身形。 咔嚓一声,淡蓝色火焰跳跃,一瞬间映亮疏冷清俊的眉眼,又归于寂静。 金属感的打火机被随手扔回中控台。 须臾,车窗半开,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明显男性的骨架,指骨修长明晰,冷白凸起的手腕上戴着一只patekphilippe的冰蓝色腕表,简约、低调、高级,两根扇骨般漂亮的指间,夹着一只徐徐燃烧的烟。 轻点了两下烟蒂,而后收了回去。 吸完最后一口烟,裴远之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灭,抬手撩了下白雾,重新启动了车。 …… 晚上八点,到达穆骁发过来的地址。 往常聚会一向是在清吧里,今天不知怎的,穆骁挑在了s市一个著名的酒吧里。 舞池喧哗,灯光幻影五光十色,动感的旋律,音乐节奏性也极强,每一个拍子、每一个鼓点仿佛踩在人的心脏上,夜景璀璨,纸醉金迷,醉生梦死,引起人肾上腺素的极度飙升。 裴远之很快在人群中锁定住穆骁所在的卡座,无他,就穆骁那边动静最大,也最嗨。 穆骁刚挂了电话,也一眼在人群中看到裴远之,没办法,身形外貌太出挑了,想不注意到都难,他猛地伸手摇晃,示意自己在这里。 裴远之走近,扫视了一圈。 依然都是些熟面孔,他们这个小圈基本上固定的就那几个人,卡座里也有几张生面孔,年轻女性,应当是穆骁的朋友。 落座后,他将西装外套随手搭在一边,姿态有几分散漫,穆骁举着酒瓶过来,不由分说先给裴远之面前倒了一杯。 “阿远,跟你介绍一下,我最近交到的好朋友,这位是……” 酒局对穆骁这种人来说,更多的是社交人脉场合,目的性很强。 裴远之淡淡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有几分疏冷。 聊着聊着,话题难免转到人群中的中心,裴远之身上。 先聊公务,再聊私事,不知不觉,众人好奇起了裴远之家里那位。 “说起来,我们都还不知道嫂子什么样呢。” 说话的人看向段清野,问:“你知道嫂子长什么样吗?” 被点名的段清野放下酒杯,嘀咕:“我哪知道?远之可宝贝着呢,别说见面了,连一张照片都不给我们看的。” “领证了不是有结婚证吗,结婚证上肯定有照片,让我们瞧瞧嫂子长什么样?” 段清野用手肘肘击了一下说话的人,“你说话过点脑子,哪是你能说看就看的?” 原本起哄的人摸了摸鼻子,憨憨一笑,不说话了。 “不过按照他这挑剔的性格来看,嫂子肯定是长得胜似天仙。” 段清野总结。 “裴律是不是金屋藏娇啊?生怕我们把嫂子带坏了!” “就是,裴par什么时候把金屋藏娇的那位,带出来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 裴远之一如既往的话少,面对众人的起哄好奇,也波澜不惊,只偶尔开口,掠过话题。 当事人不愿意谈,众人也都是会看眼色的人,识趣地转移了话题,不再纠结。 只是内心的好奇,更盛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穆骁看出他心情不算好,今天穆骁也是被众人撺掇着,硬要裴远之过来的,说这种场合没有重量级的人物在,少点意思。 朋友给面子,他也很有眼色,除了一开始倒了杯酒,后来没再劝酒。 场子冷了下来,好在穆骁会来事,没过多久就将气氛活跃起来,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玩游戏的玩游戏。 空气燥热,酒香弥散。 晦暗的角落里,男人挺拔的背影,漫不经心的侧脸却像一泓冷冰冰的清泉,分外疏冷。 穆骁早已习惯对方这个个性,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如此,到现在,也是如此。 他能感觉出裴远之的心理界限很高,社交是社交,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就拿他自己来说,基本只在公开场合约到过裴远之。 认识这么多年,除了一同美国留学的时候,去过裴远之在外面的宿舍,收留过几天,其他时候他从来没去过裴远之家中。 他很少见裴远之情绪失控的样子,也从来没见过对方醉酒,甚至连裴远之酒量如何都试探不出来。 “之前你忙着出差,没来得及庆祝——领证快乐。” 穆骁过 来碰了下杯,压低音量,“怎么了,心情不好?”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猜测,冷不丁地道:“跟嫂子吵架了?” 裴远之掀眸看他一眼。 穆骁自觉猜中了命脉,暗叹还得是他,“你要不说一下具体情况,我帮你分析一下?我觉得吧,其实惹女孩子生气,想要对方原谅很简单,1、送礼物,2、主动递台阶示好,3、低姿态道歉,哄几句宝宝宝宝,再狠心的女人……”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准备将自己多年来的感情经验传授给朋友。 话还没说完,裴远之冷冷睨他一眼,“你很闲?当鸭的最近生意不好?” 穆骁:“……?” 穆骁:“你自己喝吧,当我没说。” 招惹谁也不要招惹心情不好的裴远之。 绝对不是他破防了。 裴远之收回视线,带了点兴致乏乏的淡漠。 拿出手机,略过无数个群组消息,点开一个聊天框。 消息界面还停留在下午四点的一条—— ferek:【你们在哪逛,我来接你们?】 像礁石落入海底,没有回音。 季舒楹压根没回他的消息。 他又想起下午时她的眼神,轻飘飘的话语,离开的背影,拂了拂包包上的吊坠,像是拂去了不存在的灰尘。 有些烦躁,裴远之松了松领带,又喝了一口。 冰凉酒液从喉咙落入食管,却无法让人平静下来,反而愈发烧心。 拿过冰川杯,冰镇过的酒瓶上还挂着细密的水汽,裴远之执着杯沿,又倒了满满一杯。 穆骁虽然人不在旁边了,心思还在。 连向来粗神经的段清野,都时不时往裴远之的方向看,从对方喝酒的动作里品出几丝不对味。 领证这样的好事,怎么这酒喝得跟——失恋了一样? 喝完一整瓶酒,裴远之再度划开手机,又发了一条消息。 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他漫无目的地点开朋友圈,随便划了几下。 ‘噌’的一声,界面刷出一条新朋友圈。 刚出炉的,新鲜的讯息。 陈向榆 [图片] 这个名字,裴远之有一点印象,是个挑不出什么优点的实习生。 图片上的人却很熟悉。 裴远之视线顿住。 伸手,修长指尖点开来。 是一张拍立得的照片,像是匆忙之下拍摄的,镜头有些模糊,画面带着颗粒感,光线昏暗,很有氛围感。 上方的漆黑夜空绽放着璀璨盛大烟花。 紫藤花下,一男一女看着镜头的合照,男生高高瘦瘦,白t,灰色长裤,戴着黑框眼镜,斯文且书卷气。 旁边的女生眉眼弯弯,笑容明艳,斜挎着一个浅春系的女士小包,包上坠着一个精致的吊坠。 如明珠生晕,散发着莹润光芒,叫人移不开眼。 ——是季舒楹。 - 参加完校庆,季舒楹仍有些意犹未尽。 外语国际高中四十周年校庆,拥有全s市最大的操场之一,校方径直在操场上搭建了一个超大的舞台,现场荧光棒闪烁,音乐声方圆几公里都听得见,堪比大型演唱会现场。 季舒楹和林真真坐在前排位置,挥舞着萤火棒,恍然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高中生活。 却没想到在前排的位置,遇到了陈向榆。 第57章 “早安吻” 伴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原本两颗不同频率跳动的心脏,仿佛在一点点,一点点地同频。 直至共振。 不知不觉中,季舒楹渐渐止住了眼泪,以另类的方式。 裴远之也松开了她。 季舒楹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把裴远之的衣领口打湿,稍微一碰,都是湿漉漉的。 “你是水做的么?掉这么多眼泪。”裴远之用手背轻蹭着她滚烫的耳垂尖,嗓音仍带着薄醉的喑哑。 不似责备,更似漫不经心的调情。 “……我才不是。” 季舒楹握着他的手腕,将其从自己的耳尖上挪开,下巴微抬着,骄傲的姿态,“只是今天喝水喝太多了。” 绝对不承认,她在裴远之怀里哭得稀里哗啦这样。 一定是孕激素影响。 一定是这样。 裴远之唇角微勾,很淡的弧度,却没有揭穿季舒楹拙劣的借口。 季舒楹深深呼吸,吐气,原本因为流眼泪而起伏的胸膛也逐渐平缓下了,心跳声平复着,渐渐回到了平时的有力节奏。 静谧昏暗的卧室。 她听到自己有些清浅的呼吸声,还有裴远之的沉沉呼吸。 没有人再开口,她也没说话。 裴远之只是牵着她的右手,将她的整只小手包裹在大掌里,揉捏着,无声地温存着,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窗外月光溶溶,树影飘曳。 眼前男人的高大身影,似乎可以容纳一切负面情绪,抵挡一切狂风暴雨。 不知为何,季舒楹想起了一些遥远的往事。 尽管这些往事已经在记忆里褪色,被更多五彩斑斓的记忆所覆盖,但从记忆长河里赤着脚拾起来时,还是会被碎石烂贝壳尖锐的棱角,所扎伤。 “你还记得之前吗……知道我为什么讨厌雷雨天气吗?” 季舒楹的声音很轻,恍若羽毛,漂浮不定地在空气中,摇摇晃晃。 “嗯?” 裴远之垂眼,喉结轻轻滑动了下,倾听的姿态。 “我讨厌雷雨天,是因为小学六年级的暑假,我不小心翻到爸爸书房里,跟……那个女人的聊天记录。” 一轮弯月静谧,遥挂枝头。 季舒楹仰着头,看着窗外的月光,似一汪蓝色的眼泪。 “那个时候,我摔伤了脚,忘掉了,但潜意识里一直——” “我不能接受,我真的不能接受……” 她说不下去了。 但裴远之听懂了。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季舒楹的面颊,像是在抚平什么,“我现在知道了。” 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在意。 知道她的恐惧从何而来。 知道她潜意识的伤痕。 季舒楹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远之再度将人拉入怀抱,她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他抱着她,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 近在咫尺的亲密距离,肩与肩相靠,身体与身体相依,他嗅到怀中人身上传过来的,很好闻的淡淡香气。 似乎是清甜果香味的沐浴露,混着肌肤的味道,似乎还有一丝身体深处的馨香,说不清,道不明,但糅杂在一起,就是莫名的勾人。 像细细的钩子,将他的心钓起来,悬在空中,渴望,却又够不到。 又像催情剂,抱也抱不够,只是贴着,也还不够。 想要更用力,想要每一分 每一秒都抱着,贴着,直到负距离。 莫名其妙的,又开始黏糊糊的拥抱,季舒楹理智回笼,激素回调,开始秋后算账。 “以后我生气的时候,不准和我讲道理,要先哄我。” 她语气凶巴巴的。 “嗯。” “要先照顾我的感受。” “好。” “不准再和我说晚点再聊。” “要看情况。” 闻声,季舒楹倏地抬起了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说什么?” 裴远之:“如果临时有重要……” 季舒楹气得用被牵着的手,反手去捶他,“如果有更重要的事,譬如工作,譬如客户,你提前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裴远之凝视着她,薄唇轻扯了一下,“嗯,你确实很讲道理。” ? 阴阳怪气她?! 季舒楹瞪他一眼,“不听我的话拉倒。” “我听。” 裴远之说着,重新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确认了一下温度,是热的,她没有着凉,“那今晚我回来睡?” “不行。” 季舒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鼻音,却拒绝得干脆利落。 她抬手,顺便摁亮了门边的灯,柔和清明的光线一刹那照亮整个卧室,驱散昏暗。 一旁伫立着的穿衣镜里,映照出季舒楹此刻的状态,红红的鼻尖和面颊。 她天生皮肤薄,又脆弱,此刻,耳垂和面颊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幅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我要睡觉了。”季舒楹从他的掌心里收回手,打开门,开始下逐客令。 “睡觉?” 裴远之没动,一眼看穿她的谎言,“你还没抹身体乳和妊娠油。” 以前每天晚上,季舒楹睡前都会抹护肤品,保证肌肤水润以免干燥起皮,雷打不动。 只不过有时候是她自己抹,有时候是让裴远之帮忙。 “没抹怎么了?”季舒楹退后了一步,哼哼唧唧,“我想抹的时候就抹,不想的时候就不抹,要你管。” “要管。”裴远之说,“我帮你抹完再回去。” ……原来,男人在不要脸这方面上,也都是无师自通。 “……我还没洗澡。” 季舒楹低声说着,再度用手去推身前的男人,哪怕推不动,也要推,“你快出去快出去快出去。” 语速越来越快,到后面有些恼羞成怒。 今晚遇到了好多事,她也流了好多眼泪,经历了情绪的大起伏,从满足快乐到失控委屈,再到温存,像坐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身体已经有些疲倦。 现在,季舒楹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下来,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点个香薰,蓝牙音响放几首歌,一边享受睡前的护肤时光,一边听歌,好好捋一捋纷乱的思绪,再放空大脑,发会儿呆。 裴远之拗不过,只好顺着她推动的力度,退出卧室门外。 “明天见。” 合上门之前,裴远之站在门口,将要关上的门缝后,说。 季舒楹轻哼一声,“谁要跟你明天见。” 而后将门关上。 被‘砰’的一声关在门外,裴远之也不恼,回到客房,打开灯,慢条斯理地松掉本就被刚才动作蹭乱的领带。 领带挂回专门的领带衣架上,又从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开始解。 安静的客房,光洁如新的穿衣镜里,映出一双狭长的眸子。 男人身形颀长高大,黑眸清明,除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葡萄酒香气,哪里有半点醉意。 洗澡,换衣服,擦干净头发,剃须膏的清爽薄荷味在卫生间里弥散开来。 待裴远之睡前上床,看了眼腕表时间,也不过将将十二点。 他平常一般工作到两点入睡,现在,距离平时的入睡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许是上床太早,裴远之久久睡不着。 清清冷冷的客房,黑白灰的布置,衣柜里挂着他的衣服,依然是清一水的冷淡色系西装,再也没有属于她的鲜艳亮丽色彩。 竟然有几分寂寥。 张姨时不时地会进这间客房,拖地、擦灰,打扫得干净,以便不时的急用,因此,床单被套都是崭新的,透着高级洗涤剂的松木香味。 但。 裴远之侧过头,手臂枕在头下,缓缓地闭上眼。 他更想念她身上的味道。 记忆中的味道,她柔软的身体,微颤的肩膀,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触感,温香软玉,如梦如幻。 她的眼泪,她的委屈,她的甜味,她的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裴远之抬手拿过枕头边的手机,锁屏划开,指尖轻点,发了条消息。 咔哒一声。 重新锁屏,扔回去,手机的荧光渐灭,客房里回到最初的黑暗和静谧。 那件被她眼泪打湿过的衬衫,裴远之放在了床头柜上,叠得很整齐,近到,他现在还能嗅见似有若无的清甜果香味。 属于她的气息。 - 另一边。 季舒楹洗完澡,吹干净头发,又心不在焉地往脸上抹护肤品。 水、乳、眼霜、面霜、身体乳、妊娠油…… 一连套下来,她擦得手都累了,尤其是身体乳,从胳膊到大腿,都是不小的工程。 季舒楹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不那么早把裴远之赶出去了。 上床睡觉,闭上眼,季舒楹脑海里第一秒浮现的,却是裴远之说的那句话。 ——“心疼你,在乎你,不只是出自责任,而是缘于心意和本能。” 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还是说是她想多了……他没有别的意味,就只是安抚。 一墙之隔,季舒楹并不知道,另一边客房里的人,同她一起失眠了。 正辗转反侧间,手机叮铃一声,亮了。 季舒楹从枕头上拿过手机,是一条未读新消息。 ferek:【晚安。】 她忽而想起高中时,林真真偶然发给她的一条帖子,说晚安的拼音=wanan,就是我爱你的缩写。 ……等等,什么鬼啊,她乱七八糟地在想些什么。 怎么可能。 成年人了,不再是非主流年代,现在的晚安,就是一句普通且使用频率极高的礼貌性用语。 如果裴远之知道她想的这些,肯定又要说她天天上网冲浪就只获取了一些垃圾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