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如昼》 第1章 1999年12月。 期待已久的千禧年还没来，受日港金融危机的涟漪效应，中国南边的一个小城，一个姓明的小老板率先破产了。 老板如同韭菜疯长的90年代，明老板风光不到十年，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然后就是做梦一般，走完破产清算流程，暴富到落魄的剧痛跟着卷卷袭来；当执法人员把家里稍微名贵一点的家电家具甚至皮包都贴条搬走—— 明老板不仅心痛，后槽牙也咬痛了！ 明汐是明老板的小女儿，也是这个家的一员。 她……还好的。 除了搬家比较麻烦。 破产如抄家，家具都搬了，房子自然也在拍卖清单里。 明老板明德诚认清现实后，找了一辆拉私活的三轮车摩托车。把最后一点家私打包，带上小女儿明汐和妻子杨雨媚，一块从江边的楼房搬到了菜小附近的棚户房。 失去希望的人就是容易病急乱投医。 搬好家，明德诚看了眼棚户房简陋的环境，下意识退缩两步，平静情绪，居然厚颜无耻地对身旁抱箱而站的女儿开口：“明汐，爸爸以后要靠你了。” 明汐非常幸运地遗传了明德诚的厚脸皮，仰着真诚的脸回应：“放心吧爸爸。我会好好努力的。” 明德诚瞬间宽慰了许多。 明汐走到屋里，绕了两圈。视线也绕着四周环境打转，轻轻眨了下眼，一双圆润清亮的眼眸干净得仿佛没任何心思。只是当她嘴角轻轻一勾，模样就没那么无辜了。 一块进屋的杨雨媚瞧到了明汐这番德行，忍不住冷哼冒气。 家里破产那么严重的事，有人这段时间的表现杨雨媚都看在眼里，不仅没有一点不适，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的冷眼旁观。 但凡长眼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家最没良心的人就是这丫头片子，顶着没心没肺的皮囊，实则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偏偏明德诚最吃这一套。 的确，明家破产清算这段时间里，明汐该上学上学，该回家回家，生活状态没有太大改变。 但杨雨媚就不一样了，有钱和没钱的差距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没破产之前，杨雨媚每天都是打牌，社交，美容…… 现在的杨雨媚可能都没办法大大方方走出家门。 爱面子的人，曾经多风光现在就多凄凉。 明德诚自知同亏待了爱妻，上前拢了拢杨雨媚的肩膀，安慰说：“好了好了，现在都是暂时的。你不相信我能东山再起吗？再说我们还有女儿明玥呢。” 提到女儿明玥，杨雨媚的泪水就一串串往下滑落，啜泣埋怨：“你还有脸说，玥儿还不知道家里情况……” 明德诚按按妻子肩膀：“我已经告诉明玥了，让她尽快回国。” “什么？你告诉玥儿了！”杨雨媚快速抽过身，脖颈绷直，因为过于急火攻心，脸都变色了。 男人的气势不能被压一头。明德诚也理直气壮起来，瞥了眼里屋，抬手指着进去的明汐：“都是我女儿，明汐现在陪着我吃苦，明玥难道还要留国外享福吗！” 明德诚这般置问，杨雨媚也没话了，忍了忍又忍不了，索性咬牙把话说破：“对！你是——还有明汐这个女儿，可能还不止明汐一个呢，但我只有明玥这一个女儿！” “这个事，到现在能不能别提了！” “生出她难道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就没出主意？” 此话一甩，杨雨媚双唇抖如筛糠，停不下来。 明德诚哼了哼，脸色一沉，样子一摆，明老板的威严尚在。 杨雨媚平息一半怒火收住前头的话题，另一半火气又揪着明玥回国这件事说：“好！你现在让明玥回来，说得是轻松！那你说说明玥回来住哪儿？这里还有她住的地吗？” 杨雨媚这话真不是无理取闹，一个两居室，杨雨媚和明德诚占一个房间，就剩下一间房了。 给谁住？ “两姐妹可以住一间房，挤一挤总住得下。”对这种事明德诚是无所谓的，走到里面看了看小一点的这间卧室，大概就十多平方。 凑合呗。 噢……敢情两人吵架受伤又是她？ 明汐神色木然地走到小卧室，将自己尼龙行李袋放在地上，兀自整理起自己的衣服和书本。 前几天的周末，她已经提前过来收拾了一番；房间除了简陋倒也干净，衣柜书桌都有。就是床小了一点，只有一米五宽。 “明玥从小到大都没办法跟别人同住一个房间，怎么跟明汐睡一张床。”杨雨媚也走进来看了眼，烦躁地说出实情。 明德诚敷衍嗯嗯两声，好像在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明汐也认真地嗯嗯了一声，继续把自己带过来的枕头放置在床头，顿了顿她停下来，把原本放置中间的碎花枕头拉到左侧一点，自觉将床头右边的位子空了出来。 给回国的明玥留个地~ 杨雨媚看着明汐这个小动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只会发脾气的毒妇！ “实在不行就打地铺吧。”明德诚丢出一句摆烂的话。 “……要打地铺也是明汐打！明玥没过过苦日子，她不一样，躺哪儿儿都可以睡。” 明汐低了低头，装听不见。 明德诚懒得说话，心里也是默认妻子这个安排。 在这个家明汐和明玥之间，偏心明玥是大大方方拿上台面的事。如果说明德诚偏向明玥是愧疚，杨雨媚的偏心更是理所当然。 毕竟一个自己亲生女儿，另一个勉强算借了她人肚皮买回来的货。 明汐整理好东西，到厨房烧水喝，现在这个家没阿姨做饭，以后扫地做饭干活这事，就看他们三人谁素质比较高了。 她烧好水，倒了一杯回到客厅，又拆开一包压缩饼干吃了起来。 等会她还要上夜校读书，学校附近有很多小吃摊，随便都可以填饱肚子。她之所以在客厅吃压缩饼干，只是为了提醒杨雨媚和明德诚一件事——你们俩到底饿不饿？ 气都气饱了！ “玥儿好不容易读完预科，不管如何，我不会同意她停学！” “这个事等明玥回来……再说吧。”明德诚还在逃避破产对大女儿学业的影响。 “回来又能怎么办？”杨雨媚又开始抽泣，滴滴答答。 明德诚也够烦的，坐在沙发抽起了烟。抽的还是华子，破产都不能苦了自己。 破产的爹，狂躁的妈，这个家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明汐缓缓从破椅子上站起来，回到房间仔细收拾了几样东西放到包里，临走前打算上个厕所，正巧杨雨媚也要起身到洗手间洗脸。 明汐还怪礼貌的，往后退两步，示意杨雨媚先上。 那么小的一套房，又潮又湿，还只有一个洗手间。以后上个厕所都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杨雨媚无法想象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只能想一想女儿明玥，寄希望明玥回来能改变什么。 ……算了，肯定又在厕所哭上了。 不等了。 宁愿到附近上公厕。 明汐拎包打开门，回过身瞧了眼里面凄惨光景，像个外人般摇了摇头。 走人之前，她站在门外，交代般留下一句：“……你们好好待在家，我先去上学了。” 明德诚还在抽烟，怔怔抬起头，因为明汐这句话，心里无端多了一份宽慰。 “啪！” 生锈快脱皮的铁门被明汐快速带上，一阵穿堂风吹卷入室。 宽慰被冷风吹散，又碎成渣渣了。 这个破地方，破得连门都气死人！ 屋里洗手间，杨雨媚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面如土色的自己，如同走投无路的绝望主妇，胸腔怨气横生，不知如何发泄。 早知道明德诚会破产，就不应该把这个丫头接回来！ …… 命如儿戏，有些女孩的出生是意外，也是注定。 这个家为什么会有明汐的存在，是明德诚和杨雨媚都想要一个儿子。偏偏明老板命里无子，不仅没有生儿子的能力，也没有生儿子的命。 杨雨媚头胎生的是女儿，几年之后又顺利怀了一个，本以为能生个贵子，不放心偷偷找机构查b超，结果查出来还是女儿。 一番商量，夫妻两人决定打掉。 按照当时宜城计划生育政策，杨雨媚和明德诚是有两孩指标的。因为第二胎是女儿，打掉了，做了大孽，杨雨媚也阴差阳错失去了生育能力。 杨雨媚没办法生了，明德诚开始骗外面的女人给自己生，有的女人给点爱，有的就给点钱。明汐就是在这样的实际需求之下“制造”出来了。 很抱歉，误会一场—— 生出来的还是一个丫头片子。夫妻两人一顿商量，花点小钱，丢在乡下养了。 正因如此，前面杨雨媚才说出那番话：她只有明玥一个女儿，但明德诚除了明玥明汐，或许可能真的还有别的女儿…… 丢了。 或……忘了。 人在承认自己道德缺失方面，常常都是没有自知之明。做了孽的人，报应或许会来，或许不来。 但是有人肯定要回来了！ 这年头，没钱在国外是混不下去的…… 明玥出国那年，明汐也被明德诚和杨雨媚安排进厂干活。知道这样做不公平，两人还找了冠冕堂皇的话术：“明玥优秀，出国深造回来肯定会留在大城市发展，你功课落了补不上，就早点进厂学习。等以后我们老了，无论是我们，还是家里的生意都要靠你。” 以为回到家，有了父母就有了依仗，那会的明汐对明德诚和杨雨媚的安排都言听计从。 进厂一年后，明汐长出了心眼，提出要上个电大补学历，以免日后学历跟不上丢了家人的脸。 第2章 电大的英语班大多是女孩子，素质不一，年龄也大有不同。 明汐在这个班，算小的。 课上，同桌彩妮用胳膊肘碰一下明汐，从桌板底下递去一包咪咪虾条，晃了晃手。示意明汐也一起来点。 明汐握着笔头低下头，快速捡了两根油炸虾条丢嘴里，然后狡黠眨眼，朝着彩妮惹眼一笑。 要命！啥心态啊那么好……家里都破产了还能乐成狗崽子！ 明汐因偷吃零食感到快乐。她端正脊背，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师讲课，嘴里则裹着虾条，脸颊微微鼓起。 讲课的成教教授姓梁，是一个头发灰白相间的老头，外地过来的，有点严肃，目光朝明汐这边扫过来。 明汐低下头，继续记笔记。 旁边的彩妮像个贪心仓鼠，埋下脑袋，一股脑儿将所有咪咪虾条都喂入自己嘴里。 咯吱咯吱…… 多大的人了！前面的女同学回过头，捂嘴偷笑。 梁老头视而不见，继续上课。 “明汐，你把这段读一读。”快下课之际，梁教授点名明汐。 这个班，梁教授似乎只记住了明汐的名字…… 明汐不疾不徐起立，待她流畅地把一段英文对话念了出来，梁教授让她坐下。 彩妮在桌板底下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刚刚课上，明汐一直做着笔记，笔记本下面却埋着一本全英文小说。 电大的成教，严格来讲学不到太多东西。尤其语言专业，还是要自己上点心——要想学好英文，课上听听记记还不如多看几本英文小说。 课间十分钟，教室同学相互走动，时不时响起阵阵喧哗声。 明汐和彩妮还留在课桌里。 “你现在住哪儿？”彩妮关心问好友。 宜城不大，明老板破产这个事，宜城稍微八卦的人都知道。彩妮当然也知道明汐搬家了。 “菜小那边。”明汐回答。 明汐这样说，彩妮就知道了。菜小那边是宜城有名的棚户区，全是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又因为聚集全城最多的人口，居住密集又脏乱，可以说宜城最脏最乱最差的地方。 明汐语气如常，彩妮也不好安慰什么，只能感慨说：“真没想到你爸能沦落成这样。” 明汐倒不奇怪，注意力从英文小说收回，细细分析一番：“做生意就这样，一子错满盘皆输……他做事激进做人不稳，在高处的时候得意炫耀，没有累积好人脉，现在落魄了别人都是看笑话，没有几个真心实意想要帮他。他走到今天……不奇怪的。” 明汐的话如涓涓清流，用最稀松平常的话说出了做生意的精到之处。 归根到底，明德诚还是底子薄，又爱挥霍。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老板是瘦死的蝉蛹只剩壳了。 彩听得瞠目结舌，夸张地扯了一个“受教了”表情，就差疯狂点头表示认可了！ 作为明汐的好朋友，彩妮认为自己很了解明汐，然明汐还是常常让她感到惊讶。 外表上，明汐只是一副温软醇良小姑娘长相，穿的衣服也是市面上最普通的款式，即使有张算好看的脸，走在大街上也不会特别出众。 现在流行的是洋气时尚的女孩，造型往往比脸蛋重要。 明汐不惹眼，身上却有一种自然安妥的气场，让了解她的人都喜欢她，放心她。不过彩妮最最喜欢明汐的地方是—— 看着温软，胆子却大得很。 脸皮也是……不薄的。 不像这个班大多女孩子，几句玩笑话都开不起，要么红了眼，要么红了脸。 前阵子，机械班的有个“老大”男生起哄要跟明汐表白，成群结队小弟跟着，几乎要逼着明汐就范。彩妮算泼辣了，都没办法将团团围住的明汐解救出来…… 明汐慌了吗？没有！ 她笔直如松地站着，面色安静地听了男生的表白，礼貌开口：“谢谢你说喜欢我——你很帅，也很有眼光。但我并不觉得你真的喜欢我。你如果真的喜欢我，是不会让我感到一点难堪的。你理解我的意思吗？你让那么多人围着，为了什么呢？是让他们看我笑话，还是看你自己的笑话……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一番话，老大男生面红耳赤，愤愤踢开四周起哄的小弟。 明汐自如走出拥挤的教学长廊，身后男生奚落喧哗却不敢有任何造次了。 那天几个班级在议论纷纷，明汐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如寻常现身电大食堂，还打了最爱的四喜丸子。 “真好吃！”明汐一脸心满意足。 “你……你就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吗？”彩妮不可思议地问。 “他是来表白，又不是来追杀我，为什么要紧张？”明汐反问。 彩妮一脸不理解又有点悟了的模样，随手把自己餐盘要剩下两块肉丢夹给明汐碗里。 就知道吃吃吃，也不知道肉长哪儿了！ 明汐瘦，个子也没有很高，但食量惊人，彩妮都怀疑明汐小时候是不是没吃过饱饭…… “谢谢。”明汐对彩妮迷人一笑，将彩妮餐盘还没吃掉的胡萝卜片，也夹走了。 彩妮：“……”随便吧。 两堂英语课结束，就放学了。 下午吃的压缩饼干并不顶饱，夜里9点多，明汐和彩妮又在学校后面的夜摊各干了一碗汤粉。 小摊上最便宜一块钱一碗油渣汤粉，酥黄的油渣和南瓜丝做浇头，是宜城本地人最爱吃的做法。明汐多叫了两个茶叶蛋，本还想加一碟卤味豆腐皮，老板说没了。 结果说好了她请客，吃到一半的时候彩妮快速抹抹嘴，提前到老板那边付掉钱。明汐吃得慢，见彩妮回来，眼眸抬着无奈说：“干嘛这样，说好了我请的。” “你家都破产了！别逞能了！”彩妮恨不得自己现在是大款，可以把明汐给包养了。 彩妮重新坐下来，擦擦手，怕自己前面一惊一乍把话说重了，换了语气，轻拉了下好友的衣服袖子，“说好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现在我罩你，以后你罩我。” “嗯。”明汐认真地点下头，答应了。 彩妮嘿嘿一笑。说起年龄，她和明汐还是同岁，不过一个生在年头，一个生在年尾。算起来明汐比她小十个多月。 两个人的友情也快四个年头了，从明汐来宜城读书就认识上了。两人相处小事上彩妮嗓门大看着能镇住明汐，实际上明汐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还是心甘情愿相信的那种。 “明天一起去溜冰吧，我约了德子他们，大家毕业前再聚一聚。”彩妮从口袋拿出一小包香香的纸巾，用香香纸巾擦嘴巴。 彩妮还有随身携带的小镜子，随时随地可以补口红。 明汐也吃得差不多了，坐在板凳上打了一个饱嗝，思忖两秒，说起一个事：“我明天想去趟梁教授那边。” “……”彩妮挑了一下眉。 明汐再说：“明天下午我去找你，你在家等下，然后把我的东西带下来。” 彩妮已经心领神会，知道明汐要做什么了…… 20世纪最后一个隆冬，夜间都是零下摄氏度，瑟瑟寒气席卷了整个南方。小摊四周撑着透明泛黄的塑料膜挡风，仍挡不住寒风凛冽。 街口雾气袭人，街上来往男女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 翌日，明汐迎着冬风骑车到彩妮家楼下，彩妮提着一个黑色尼龙袋，蹦着步子从楼道跑下来。 “吓死了！刚刚我妈问我里面是什么，如果她看到里面的东西还以为我犯法了。”彩妮拍拍胸脯说话，习惯性夸张说话。 明汐忍不住一笑，问：“那你怎么说？” “我能说什么，骗呗！我就说是……那个啊，给你送点去。”彩妮大大咧咧道。 明汐乐得不行：“你以为你妈信啊？” 彩妮：“当然，我妈脑子简单得很。” 明汐可不信这话，彩妮父母是心态好，从而选择简单。 彩妮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宜城棉花厂的工人。彩妮从小长得漂亮但学习不太好，导致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跟她一块混成教。即使这样，彩妮家里人对彩妮都宠得很。彩妮身上也没有被娇宠成长的急脾气，反而一身侠气，灵得很。 “谢谢啊……”明汐提了提手上的“东西”，感谢彩妮替她保管那么久。 “我们之间客气什么！”彩妮上前，抬起手整了整明汐衣领，“这件事我帮不上你，只能祝你成功了。” 明汐样子轻松极了，转而又信誓旦旦地嗯了一声。 “拜拜！” “拜……” 明汐重新骑上自行车，随风呼啸地骑到宜城福明街道的高级楼房底下。 停好自行车，她又整了整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将额间刘海抚顺一点；然后，拎下挂在自行车把手上的袋子，微微仰头。 头顶铅云蔽日，眼前的房子白墙红瓦却十分漂亮，即使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快掉光了叶子，偶然残留几片也被冷风卷到空中。 明汐一张脸蛋早被寒意冻得通红，呼吸间吐出团团可见的白气，牙齿轻轻打颤。 太冷了！ 也还是有点紧张…… 明汐原地蹬步两下，有意抬了抬胸膛，提上“东西”，就往前面的门卫亭走去。 这个年头，宜城的民住楼房还很少有专门门卫亭，能住这样房子的人在本地都是极为体面的人。 明汐当然住不上这样的房……她是过来送礼的。 上门送礼，本不是难事；难的是有事相求。 如果对方还是清高又傲慢的人，她求的事还是难事，就可以说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不然，昨晚的彩妮也不会替她捏一把汗。 第3章 “……谁？” 男音低沉，却很年轻，肯定不是梁教授的声音。明汐不管不顾，先自报家门：“明汐！成教英语班……梁教授的学生！” 门被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极年轻男人，寒冬天里男人上身只穿一件灰色开司套头米线衫，明汐没看清到他脸，就感觉脑门热乎乎的，原来是房子里四溢的暖气朝她脸扑面而来。 “您好您好呀……”明汐反应过来，赶紧扬起笑脸，完全热情又懵懂的初入社会的小年轻，没有套路只有感情。 男人：“……你好。” 明汐又连忙解释起自己来由：“我来找梁教授，是想找他……请教一下就业方向。” 年轻男人目光在她面上轻微停留，口吻干脆：“他不在，出门了。” 明汐自不会轻易走人，微微抬起头，对上年轻男人礼貌却也冷漠的脸，猛地脸一热，虚虚发问：“那教授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在这里等他的。” 年轻男人平静地扫了她一眼，目光自从而下打量，看到了她手上拎着的东西，不由眉头一皱。 “你回去吧，有什么问题等上课的时候，你再跟他讨论。”他稍稍委婉道。 真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态度坚定又措辞体面。 明汐以前见过明德诚送礼的德行，不管对方如何摆谱拿乔耍姿态，一定要保持低头哈腰地将礼品拎到对方跟前，坚持并强行将东西放在对方手里，再腆着笑容厚颜无耻强调“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哪！”。 “……哥哥您就不要为难我了，好不好！” 明汐笑成招人的“小人”，讨好又卑微地对上男人冷静眉眼，以退为进说，“这位哥哥，我不知道您跟梁教授什么关系，你看我来都来了，就让我等一等梁教授先吧。” “……” “梁教授肯定知道我的，我叫明汐，明天的明，潮起汐落的汐。对了，我还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 明汐再三摆明自己是梁教授的好学生，同时，她不断将两条烟往男人怀里送。 年轻男人：…… 他不是不会招架这个，只是没想到一个十七八九的女孩居然有这样脸面…… 上门求人，就算脸皮再厚，眼底的情绪骗不了人。女孩清澄瞳仁铮亮无比，里面也逐渐缭绕起了一层水雾。 ……也可能是室内外温差大，水凝了。 “你进来等吧，外面冷。”年轻男人说。嗓音有一点冷淡，也有一点好听。 “噢——”明汐连忙感激地笑开，点着头，“谢谢您，您真好！” 他没再回应。 “哥哥您跟教授什么关系呀？”明汐把烟拎进门，玄关脱掉鞋，没有换上客人拖鞋，直接踩着一双起球的条纹棉袜进来。 “你等下。”年轻男人弯腰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棉拖，放在了她脚跟前。 “地板也没那么暖。” 对方突然那么来一下，明汐顿时感觉自己双脚比双手都不自在。手不自在了，可以放在衣服兜里，脚往哪儿放？ 明汐赶紧套上大拖鞋，轻轻说了一两句谢谢。 男人又指了指沙发，让她坐下。 明汐嗯了声。 梁教授的屋子不止干净暖和，还很宽阔。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明汐在梁教授客厅中间茶几旁，看到了一堆的礼品！ 真的是一堆啊！ 那么一大堆的佳品，随便放置在角落显得毫不在意又“好不值钱”的样儿。 明汐眼睛注意地看每个礼品，却是什么冬虫夏草燕窝啊茅台……每个礼品盒子，看起来都非常的高端。 她怀里揣着的两条烟……是黑色尼龙袋包装的。 明汐想了想，慢慢地把怀里的烟也放在了梁教授的收纳礼品区域，然后用眼神对视了年轻男人一眼。 小心翼翼，又胆大妄为。 察觉尴尬，她正襟危坐，偏过头又问：“哥哥您和梁教授什么关系？我看你们长得很像……你们是亲戚吗？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年轻男人对她小动作仿佛看不到，只回答她问题，“我姓梁。”简简单单，没有任何的废话。 “噢！”明汐了然一笑，化解面上不自然的生硬表情，露出惊喜之色，“……您是梁教授的孙子吧！” 男人平静的面容惊讶片刻，随即浮现一点不算明显的微笑。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年轻，男人也一样—— “我是他……儿子。”他解释，儿子两字，重点强调。 犯了这样的小错，明汐只是捋了一下头发，像个自然恭维的小人双腿并拢朝着对方，躬身奉承说：“真是我太眼拙了，原来是梁公子。” 男人起身，拿起盘子里的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并不急着接她话。 “没关系，我和我父亲的确有一定的年龄差。”稍后一下，他解释说。 他有意化解她的尴尬，明汐配合地明亮一笑。伸手不打笑脸人，上门做客只要保持笑脸，说错一点话也没什么影响。 明汐擅长心里建设，也有坚持和耐力。男人一通电话进来，便打开电视让她看着。半刻钟他出来，明汐还保持纹丝不动的坐姿，盯着电视里的足球被一群人踢来踢去。 “你不想看体育频道，也可以看点别的。”他握着手机出来，见她拘谨，又把遥控器递给她。 明汐没接，不好意思地说：“我看什么都可以的……”她今天也不是过来看电视的，更不想被电视节目转移注意力…… 男人不再说什么，因为他手机又响了。 前脚刚挂一通，后脚又一通进来。他握着手机转身，明汐赶紧出声：“没事，您忙您的，我就坐着等。” 他点头，这次没有回屋了。 也不能都在里头打电话不顾上门的“客人”。他稍微走远一点，站在客厅过道的吧台接听。这通电话他要给客户报最后的价格，说的英文。 明汐眼睛看着电视，耳朵不自觉听着，无意当成英文听力训练了。 男人英文很好，地道又松弛。她大部分也能听懂，语速快的地方需要反应。她听出来他在洽谈订单，谈的还是美金业务，报价的时候压了下语气。声音不重，金额却是不小。 终于，他挂上这通电话—— 明汐保持着注意力看电视，假装没偷听…… 一直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他帮忙拨了一个电话，换成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家里来人了，你处理好手头事就先回来吧。” 这个电话，明汐可不能装作听不懂，她立马歪过头，朝他感激一笑：“谢谢梁公子。” “我叫梁见铖。”他对她报出了大名。 明汐不敢叫对方大名，改称：“梁总……” 梁见铖面容生疏客套，随意她怎么称呼他了。 …… 又过了半小时，梁教授终于回来了。梁见铖上前开门，明汐从沙发站起来，双手握着放在身前。梁教授进来，先看她一眼，没有惊讶也没有说话，自顾在玄关脱掉外套，换好鞋。 明汐暂时没有行动，她如此贸然登门，肯定让梁教授非常反感了。她不能再表现得过于明显和积极。 虽然……她此番行为已经不需要掩饰什么了。 “成教英语班的明汐是吧，你先坐下吧。”梁教授推了一下鼻梁上眼镜，瞧了瞧她，再抬了一下手，让她重新坐下来。 明汐听话，又在沙发坐了下来。 梁教授走到厨房，拿着热水壶往自己保温瓶里倒入热水，然后他来到一个老牌斗柜面前，拿出两瓶药，各倒了几片，就着开水吞咽。 明汐视线清晰地看完梁教授吃了药，想出声关心一把，又怕自己虚伪过头。 梁教授来到她面前，他在单人沙发坐下来。 明汐坐得更端正，面朝梁教授。 “你来找我，是想要什么吗？”梁教授很直接，几乎是开门见山。 梁教授这样问话，没有铺垫，也没有兜圈子。 明汐手心发了汗脑子快速运转，轻轻松开双唇，直接大胆地说出请求：“我想找教授您给我推荐一个好点的工作，最好是大城市里的大公司。” 梁教授脸嗖的一下变样了。他本严厉又清高，遇到的学生，大都是规矩谦虚，就算有私心也是藏着目的，也是绕着圈子说。 还真没有这样直接，这样胆大，这样异想天开的！ “你当我开公司的啊。”梁教授变色之后，直接出声奚落，目光从明汐身上不留意地绕到儿子梁见铖身上。 “如果你有这个想法，不应该来找我，应该找那些大老板。”梁教授又丢下冷话。 明汐脸微微涨红，话却更明确了：“教授，我知道我学历不够，如果直接应聘大公司肯定简历都投不进去，所以才找您帮我想想办法，像我这样的学生，有没有机会进大公司……” “呵……”梁教授凉笑。 这个屋里还有另一个姓梁的人，也笑了。清清淡淡的，没有一点轻视，反而显友善了。他弯了弯身子，把茶几上一盒麦芽糖放到她跟前一些。 明汐注意不到这个细节，被人嘲讽她也想哭，但她还笑了，厚颜无耻又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扯出“阳光”笑容。 她开口说：“教授我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但我也不是异想天开。教授您也知道的，我的英语能力还是非常不错，你课上也总夸我，说我表达能力也很好……我除了专业不错，我其他方面也挺强，比如做事心细，我社交能力也不错……我就是吃了小时候没书读的亏。上周您在课上让我们听英文电影磁带，里面有句话one doesnt inquire about a heros origins我的理解是英雄不问出处。您说——我理解的对不对？” 第4章 明汐在“跑掉”和“走慢点”之间，选择走自己。 她步子不急不缓，心绪清晰又繁杂。 梁教授的儿子好像也没追她下楼，她人都走到楼下梧桐大道了，身后都没跟出来一个影。她还自作多情回头瞧一眼，大道空空。 红墙白瓦楼栋底下，只有一辆停着的黑色轿车，显眼的车标，乌黑铮亮的车身。 教授一句上脸脾气话，她还当真了…… 明汐低头叹气，被这样丢人地驱赶出门，她心里头没有一点懊丧是不可能。 前面梁教授在屋子里讲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说错的。她有胆子上门就是仗着梁教授认可自己，把梁教授这个贵人当菩萨用了。 事实上，这两年梁教授对她在学业上的照顾已经超出他责任范围，她还得陇望蜀，妄想梁教授给她安排工作……简直太把自己这个电大生当回事了。 算了，穷人妄为，总比白日做梦好。 至少她有“为”这个过程…… 明汐在心里宽慰自己，事在人为，这条路不成还有其他路。 …… 梁教授的屋里，梁见铖还在客厅不紧不慢地整理自己，又是穿外套，又是系围巾。都弄好了，还要穿鞋系鞋带。 一个大男人穿什么短靴…… 梁教授看得心烦意乱，还没有等梁见铖直起身，把黑色尼龙袋上装着的两条烟直接塞在他怀里。 梁见铖两只手摊着，托住烟，面容那个无奈。 他今天就不该好心好意千里迢迢地赶过来看自家老头，如果不来，他就不会被这两条烟顶来顶去，前面开门的时候被顶。 现在又被…… 梁见铖也不是故意这样磨人，外面零下温度，总让他穿个外套吧。梁教授可不管不顾这些，脾气大着，他看两条烟不顺眼，看地上那扎堆的礼盒也不顺眼。 “燕窝拿走，我不吃上这玩意。”梁教授又往儿子梁见铖怀里丢了一盒燕窝。 还有一盒红色包装的是什么？ 红糖朱古力粉？都是一些什么玩意！当他在宜城坐月子吗？ 梁教授把这盒红糖朱古力粉也丢到梁见铖怀里，梁见铖自己两只手都快腾不出来了。 “行了，你再放几样，我真追不上了。”梁见铖清淡说。 梁教授面色冷硬，又透一点尴尬。 梁见铖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人这般嘴硬心软，好不容易有个学生能来看看他，还要被他冷言冷语赶走。 反而那个女学生年纪轻轻，真是厉害。父亲说了那样的狠话，不仅没哭还能笑得说出想法来。 梁见铖摇摇头，拎着两条烟和两盒礼品下楼了。 楼下哪还有人！ 不过，梁见铖之所以没有着急忙慌下楼，是因为清楚父亲所住的这个楼栋出去只有一条路。他拎两礼盒和烟上车，发动引擎，往前行驶。 驱车不到两分钟，他就看到那个女学生的背影。只见她双手插兜，往前直走，像是在思考什么，对周围一切都不太注意。 她姓明，是吗？ 梁见铖按下车窗，几乎停下车，朝着路边喊了两声：“同学。明同学……” 额。 明汐转过脸，她先看到车，再看到车里的人，直至一张舒朗的脸从车窗露出来，面上一半惊讶一半平静，都化作亲切，笑得仿佛看见大恩人。 “是梁总呀……梁总好啊。您这是要出去吗？” 还真是一个会寒暄的人啊！ 梁见铖眉宇轻抬，也笑了说：“是啊，特意出个门，追你来着。” 哈，是吗？ 明汐停下步伐，没有继续往前走了。车里的人一定是在教授强硬命令下才出这趟门吧…… 她也不为难他，双手从兜里拿出来，垂在身前。 梁见铖先下车，迈下笔直修长的长腿。 男人长得好看，气质又好，硬朗劲气，给她一种非常直观的新鲜的感受。 明汐脖颈直了又直，等着梁见铖走到她跟前。 他个子也高，她自然地抬了下头。 现在两个人都在外面，比起前面屋更清晰感受到对方的身高，他居然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一定从小喝牛奶，才能长得那么高吧。 好像梁教授也没有很高…… 明汐心里活络，面上含蓄。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冒声问，即使心知肚明。 说话做事方面，梁见铖也是一个直接干脆的人，但不是没礼貌的直接，家里教育和工作环境养出来的习性，他非常尊重女性，包括女孩和女学生。 天真可爱的女孩，早晚也会变成厉害优秀的女人。 “我追你出来，是想把他屋子里说的话，再解释一下。”梁见铖打开话头，“我前面在房间无意听到你们对话，你回他回得很不错，你对他没任何说不好的地方。是他恶语伤人了。但他本心是好，你可以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一直是这样，说话强硬做人傲气，尤其发脾气说出来的话让人难以接受。” “他对家人也是这样。” 明汐抿笑听着，她喜欢听这个梁见铖说话，声线清雅，话语透亮，像是电影里的男主角似的。 她现实生活中从没见过这样体面说话的人…… “我知道梁教授的性情，他是真正品格清贵的人。”明汐虚伪地附上话。 “你真的那么认为的话，就应该听他的话，把礼物带回去了。”梁见铖接住她话。话有揶揄，却没有一丝嘲讽。 明汐听了脸微微泛红，又不能直白说出自己心思。她心里始终认为，人都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 梁见铖也不好多说什么，直接从车里拎下带来的烟，原先黑色尼龙袋已经套上了一个厚实纸袋子。他把纸袋子一起递给她，笑说，“一个老师如果帮自己学生都要拿礼才会办事，他肯定不是你口中品格清贵的人。” 一语中的，难免羞愧。 明汐眼睛抬直，看向眼前人。这世上不是越强硬的话越有力量，而是温柔又冷静的说辞。眼前这人说出的话，一下子让她无法反驳。 “……我知道了。” 明汐舔了下干涩的唇，她接过烟自己拎着，又快速扬起明亮笑脸，开口说，“谢谢梁总，你的解释让我心里舒坦不少。如果可以也帮我跟梁教授转达一句，我心里对他非常尊敬，感谢。不管找他之前，还是现在。” 明汐说完，准备跟梁见铖告别，没想到……她又被叫住了。 梁见铖很快又从车里拿下来两盒礼品，像是有备给她。明汐神情不明地看着，直到这两袋礼品的的确确地朝她递来。 她疑惑又尴尬地一笑：“这是？” 梁见铖目光清朗，笑得比她好看：“你可以当你老师给你的……千禧年礼物。” 明汐摆手拒绝，她可不能要。 梁见铖从容不迫，已经把礼盒送到她手上，他非常礼貌，具体握上她的手的那一刻，没任何冒犯，只有一种被照顾的温暖。 他的掌心，也是极暖的。 这下……轮到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了。 “你还可以当成我父亲的道歉礼物。他那些话可不好听。”梁见铖说。 如果送礼也是一门学问，明汐今天算是学到了真正的技巧了。前面她那种从明德诚那儿学来的逼人就范的冒犯送礼方式简直是小儿科，没想到真正送人东西，是如沐春风得令人无从拒绝。 “我也提早祝你新年快乐。”即将千禧年来临，梁见铖送出了自己第一声新年祝福。 明汐跟着：“新年快乐……” 她再看他一眼。 梁见铖已经上车，事情办好了，也不需要客套地分别。她对他是一个不会再看到的人，他对她而言，也是很难再看到的人。 冬日干燥而冷硬的空气随着明汐胸膛一鼓一鼓，冲入她的略微贫瘠的心肺之间，随着她说出新年快乐这四个字，冒出了酸涩的气泡。 她也好想……气宇轩昂地活着啊。 明汐现在住菜小后面的棚屋房，每次下学骑车回去，都经过宜城最杂最乱的农贸市场，里面除了买菜卖肉，还有大量批发的日用百货，服装鞋袜，五金器材……以及包治百病尤其治疗男性某种问题的神奇药品。 刚搬家，明汐对这一片还不太熟悉，今天她随着人流逛了一圈，想给自己买套贴身穿的。 她找来一家店，守店的老板娘看了看她偏瘦身型，就给她推了一款海绵垫厚实，拿着胸衣反复比划一番，调笑说：“这个可以让咱们女的更顶。” 她是想要挺拔地活着，倒不需要那么顶地活着。 明汐选了一款更便宜更廉价的，还讨价还价砍了两块钱—— “行行行，就这个价吧。”老板娘不耐烦又嫌弃地用黑色袋子给她装上。 明汐不恼，朝着老板娘盈盈一笑：“谢谢阿姐！” 怎么都叫上阿姐了。老板娘也不好意思了，挥挥手：“下次再来看看啊。” “好的。”明汐骑车走人。 回到“家”，这个家如她习惯的这般，简陋又没有人气，不管明德诚和杨雨媚都不在家，明汐已习惯为常了。走到厨房，打算生个炉子做晚饭，门外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 明汐用脏毛巾擦手，来到外间，看到一张熟悉的浓妆艳抹的脸，正凑着窗户缝里朝她扯嘴笑着。 “明汐啊，快给我开个门啊！” 明汐打门，叫人：“……秦阿姨。” 被叫秦阿姨的人，已经热情拉住她的手，心疼看着她说话：“有段时间没见，瘦了呀。” 明汐没吭声。 “你要做什么呀？”秦阿姨往里面瞥了一眼。 “做饭。” “赶紧别做了，我过来就是叫你到我那吃饭的。”秦阿姨扬起亲切笑容，笑眯眯的大好人的模样，然后拽着她就往外拉。 第5章 明汐不敢细想，又往这个方向忍不住想，越想越心惊，主要原因，她对明德诚十分了解—— 明德诚这人无德又无能，为什么前面可以发点财，无非是做事快一点。 没想到在卖女儿这件事，他手速也那么快！ 90年代初，街头的地痞流氓比田里的韭菜还长得快，一扎扎进去又一批批改造了出来。这些人出来之后很难靠正常方式娶到老婆，只能走下流路子……明汐不再质疑自己了，瞧瞧他们，确定他们都不是善茬。 ……可能还是称兄道弟的狱友！！ 一时之间，明汐心如死灰，又动弹不得，眼睛红红地瞪着脚下的地板花纹。 她怂……瞪地板也不敢瞪他们。 氛围突然变得不太祥和。秦丽和她老公在中间活络气氛，她的老公本就是一个流氓，和他们这群人都是呼朋唤友，明汐坐如针毡，心一横直接站了起来。 “秦姨，既然我爸妈不在……我也走了！”明汐朝向屋里的主人大声喊话，仿佛没事发生一样。 手猛地被攥住。 汗毛瞬间直立，明汐惊看直接对自己动手的“刘哥”。 她本能挣脱，面上多了愤愤之色。 “刚认识就走了啊。”刘哥朝她丢话，无所顾忌的样儿。 “哎呀刘哥，您这是直接上手了啊。”一个尖酸的猴样开始起哄。 刘哥也自得地笑了。 屋里开始散发恶意的玩笑声，一道又一道。 “……！” 明汐突然意识到，她在电大遇到那些男生还能讲人话，这些人连法律都不怕，还会怕一个女孩的脾气？ 这已经不是长辈的家，是狼窝。她自然要走，坚决要走，一定要走！ 秦丽来到她跟前，却是相当不理解瞅瞅她，又假情假意地拍拍她肩膀：“好了。别那么怕生！他们就是说话直接点，不是什么坏人。” 秦丽说完这个话，就有人不要脸地接茬：“小丽呀，我们这些人还不坏啊！” “哈哈，要坏也是你坏，我现在可是好人……” 他们的话毫不遮掩，明汐面色逐渐发青，把话说破：“秦姨，我当你是长辈，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秦丽挑了挑眉，笑得可亲极了，装糊涂说：“明汐呀你是不是误会了，你说的什么话呀！我就是请你来吃饭的……” 这话全是套路，明汐不接这个话。 “行了。那么多人，给秦姨一个面子喏……”秦丽突然凑在明汐耳边说话，然后不当她一回事地拉她到饭桌坐下来，拿捏嗓子大声道，“你先坐！别着急！说不定爸妈很快就来了……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他们那些人，你愿意搭理就搭理，不想理会就跟我说话。” 明汐收拢嘴巴，一个字都不说。 秦丽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要拉她到厨房帮忙。明汐情绪平静下来，既然没办法走人又不好发脾气，索性当个木头桩子，不干事也不说话。 秦丽这才拿她没辙，瞥她几眼，看向自己老公琢磨眼神。 杨老板手揣兜里，摇摇头，开始装模作样拿出新买的摩托罗拉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粗声发问：“明老板啊，您和雨媚妹子上哪儿了，你们家明汐在我见不到人都发难我们了！” 电话那端，明德诚到底在不在，到底有没有说话，明汐全都不知道。 心里酸胀委屈得难以言喻。 彩妮前阵子跟她说，这个世上最难就是学习了。她笑笑没有反驳，心里想着，学习怎么会是最难的事呢。明明是学习无用才是最难的…… 明汐脖颈发硬，倒抽一口凉气，眼眶一红，眼眶里逐渐涌出水花，随后泪水珠子就簌簌地往下掉了。 呜呜。明汐索性低头抹起了眼泪，不管不顾。 “行了，不乐意吃我家饭，我也不留人了，走吧！”秦丽也生气了，下了逐客令。 明汐硬邦邦地站起来，低着脑袋直直地往门口走，见他们没有拦她，三步并两步，赶紧逃出这个屋子。 穿过长长又杂物堆积的走廊，迎着走廊前端上方的一扇小窗户，光线从暗到明。 某个瞬间，明汐只觉得外面那灰蒙蒙的日光，又脏又亲。快速抹干净面上冷掉的泪水，她几乎逃窜般来到了大街。中间她回头两次，保证没人跟着她。 终于来到街上人来人往，前一脚她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后一脚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砸下来。 “哐当”一声，四周不少行人驻留，相互仰头往上看。原来是一个易拉罐从二楼屋里砸落，直直飞来，不近不远地砸在一个小姑娘的身后。 明汐缓缓抬脚回过身，跟着大家抬起头—— 只见二楼窗户探出一张脸，还是那个额角缺了头发的男人，他躬身双手撑在窗户旁，然后浑不在意地对着底下的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嘞，失手掉下来，没砸到人吧！” “神经病。” “疯子……” “流氓……” 大家骂骂咧咧走散，只有明汐一动不动地对视这个叫刘信军的男人，他视线自然也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又胸有成竹地看着她。 明汐双唇紧闭，几乎趔趄转回身，稳了稳心神才加快脚步融入人群。 …… 经济学上有个词叫涟漪效益，指的是一个经济事件一旦产生变量对其他相关经济领域都会产生间接影响。如同倒霉这件事，也是会牵连的，明德诚和杨雨媚都倒霉了，自然要连带了她。 明汐跑回到“家”，还是没见到明德诚和杨雨媚，她在床边坐了下，没犹豫太久，收拾东西，直接离家投奔好友了。 冒然上朋友家也是不好，搭乘公车前，明汐来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插入ic卡，拨打了彩妮家里的电话号码。 刚好接听电话的人是彩妮—— “喂！” 明汐拢了拢手心，握着话机隐忍委屈，冷静开口：“彩妮……我是明汐。” 明汐在彩妮家住下了。 彩妮对此高兴得很，彩妮父母也笑容满面地给她收拾被褥。她对彩妮和她爸妈的解释是：家人都出门了，她一个人住害怕，来借住两天。 “我恨不得你能一直住我家呢。”彩妮开心地想转圈圈了。 明汐把梁教授给她的红糖朱古力粉也带到了彩妮家。彩妮父母对她上门还带礼颇有微词，“明汐呀你这样就是见外了噢。”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带过来跟彩妮一块喝呢。” “行，我现在就给你们冲泡。” 两杯香甜可口的朱古力热饮端来，明汐尝了口，真好喝。彩妮对她有这样的东西不奇怪，毕竟她也有一个当过“老板”的爸。 晚饭，彩妮妈妈做了四菜一汤，都是可口的家常菜，中间彩妮妈妈不停给她夹菜。明汐吃得脸颊鼓起，彩妮说她像是河豚。 明汐还没见过河豚，一下迟钝问：“什么是河豚？” “你没看过动物世界吗？”彩妮呼出一口气，把自己脸吹大，然后合拢嘴巴晃动脑袋，吹鼻子瞪眼模样。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包括明汐。 接着，一个栗子落在彩妮脑袋上。 彩妮爸调侃女儿：“行了行了，我们都知道你最擅长是演丑角逗人笑。” 彩妮对这个话不乐意：“我才不是丑角，我是女主角。” 彩妮妈：“你是人来疯。” …… 彩妮家也是普通人家，屋子不大也没餐间，吃饭就搬个桌子来到客厅，就着沙发再添两张凳子，刚好可以坐四个人。客厅只有一盏黄调的老式灯泡，光线清淡但也温馨。四周墙上贴着日历全家福和港台明星的海报，还有彩妮零星的几张奖状。 距离现在最近一张奖状，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卫生文明分子。 吃了晚饭，彩妮爸收拾碗筷，彩妮妈坐着看一部苦情剧，彩妮磕着瓜子指着电视说：“这个女演员长得很像明汐啊！” 电视里，女主角正哭哭啼啼，凄凄惨惨。 明汐心里喊着要命，她命已经很苦了，还长得像苦情剧里的女主的话，那她这辈子岂不是比黄连还苦啊。她立马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像……” “你真不认识呀，那是咱们大陆第一美女！”彩妮夸张说。现在这年头人心澎湃最流行吹什么第一。大陆第一亚洲第一世界第一…… 明汐还是摇头，她不要惨兮兮的苦命相！ 那是妆容啊！ 彩妮还想解释，善良的彩妮妈却想歪了，猜想明汐是不是对自己样貌不认可，借着灯光仔细端看明汐一番，用长辈和蔼口吻说：“明汐五官脸型都很古典秀丽，就是一头短发改变了气质，如果能养一养长发，肯定是一个大美人。” 明汐：“……” 是的，她一直是齐耳发，从小就没养过长发。长发打理麻烦，小时候也没人给她扎辫子，齐耳短发已经是她最习惯的发型。她不仅头发短，刘海也短，有时候自己修剪一下，不太整齐，看起来像狗啃刘海……有一次彩妮还以为她搞什么时尚发型。 心里有爱的人就很会夸人，不管是彩妮还是彩妮妈。 她们误会她在谦虚，反复强调她长得像电视里的这位女演员，如果能养长发必然是一位古典型美人。 过分的赞美，也美得明汐也有点自我怀疑。 她叹气，从了。心里又想着，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漂亮能换钱吗？可以让她的人生有个光明前途吗？她又没什么门路当演员，她也不想当演员，像个木偶似的演戏有什么劲儿。 演得还是假到不行的感情戏。 “明汐答应我，养个长发吧！”彩妮突然深情地捧着她的脸央求说。 第6章 明汐和彩妮神气赳赳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年轻老外。整个画面还挺惹眼，市场里不少视线都往她们身上飘。 今天是明汐第一次见到活的老外，彩妮也是。 彩妮英文口语差，不敢发音，眼珠子却一直打量着老外，老外朝她笑得自信又迷人。彩妮在心里骂了一句：骚包。 亨利抬起手腕看时间，袖口扯开，露出一只金灿灿的名贵手表。 这个细节，明汐和彩妮都注意到了，暗暗交换一下眼神。这老外还真傻帽呢，出门在外这样炫富，也不怕被人骗。 彩妮：……会不会他是想骗我们？ 明汐：……想什么呢，这可是我们地盘！ 外头有点冷，明汐忍不住踮了踮脚，彩妮从她后面环住，两只手便灵活地钻入她的外衣口袋。 亨利站在一旁，无意瞄上一眼，面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就在他们各想各的，目光视线都被前面徐徐走来的男人定住—— 明汐和彩妮只是抬起头，亨利已经高高扬起手，面容愉快地朝对方招呼：“hi,byron!” ……原来这个老外的合伙人是他！ 梁见铖。 迎着冷风望过去，明汐心里跟着念出对方名字。几秒时间里，心里意气仿佛被轻盈往上提了一下，又悄悄落下。 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男人，今天又见上，还以这样巧合的方式。难怪前面她在手机里听到的声音会如此熟悉。 明汐身姿一动不动，双腿已经略略发僵。 梁见铖走近，伫立低她们一级台阶面上，收住脚步。和她一样，他看到她，面上也没有太多惊讶，只是自然地打个招呼：“又见面了。” 明汐也是，坦然得很。长出的傲气刚好适宜地克制她外冒的欢喜，只有嘴角流露出一点淡淡笑意。她“傲气”地没有说话，就点了下头。 身后的彩妮却忍不住亢奋惊叹：“我的天，你们居然认识啊！” 明汐回过头，开口介绍：“他是梁教授……儿子。” 原来是教授儿子啊！听明汐介绍，彩妮难为情地从明汐肩上探出脑袋，也朝帅哥哥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彩妮，也是你爸的学生哦。” 梁见铖颔首，客客气气：“你好。” 明汐抬头，又对上梁见铖投来目光。她将视线偏移，落在他今天的穿着上： 比起那天在梁教授见到的休闲模样，今天的他穿得较为正式，黑色大衣灰色长裤，大衣里面是一件地质柔软又雅致的灰色毛衫，圆领里还露出一截深蓝色的衬衫翻领。 男人着实长了一张干净又性感的脸，身材也很是优越，衬衫高翻领，脖子还能露出一截。迎着风，看着有点冷但不怕冷的样儿。 …… 既然接上亨利了，梁见铖也没多逗留，再次出声感谢。 比起梁见铖嘴上感谢，亨利感谢的方式要直接得多，前面也说了要给她们一点小费，不带犹豫就从怀里拿出一个棕色皮夹，揪出了两张美钞，就唐突地朝她们递过来。 从来没感受过这种架势，彩妮慌了，用眼神问明汐：拿不拿？ 明汐已经彬彬有礼接过两张美钞，并用英文感谢：“非常感谢，如果你们对场地不熟，我们仍可以提供带路服务。” 这是抢他生意啊。梁见铖眸光暗笑，没有多说，左手放入外衣，波澜不惊又眉眼生动。 “原来梁教授儿子那么帅啊！”回到大市场，彩妮在明汐耳边一口一个梁教授儿子。 明汐配合嗯嗯几声。 “所以你那天顺利不顺利呢？”彩妮又问她送礼的事。 明汐摇摇头，叹了口气，大多时候明汐都不愿说丧气话，但那天的事真没法说顺利。不过也不糟吧，还拿回两个礼盒呢。 彩妮了然，点了下脑袋琢磨说：“难怪他看着有点冷淡。” 明汐想想那天在教授屋里发生的场景，并不觉得梁见铖冷淡，替他说话：“冷淡可能是他长相问题。”五官过于清峻，加上容长脸型，微笑也给人冷静之感。 彩妮：“……”真是这样吗？ “是啊！就是这样。”明汐幽默了一把，“如果他胖五十斤，你就觉得他和蔼了。” 彩妮噗嗤一笑，也是也是。 逛个大市场还能赚到两张美金，面值还是五十美元，两张加起来就是一百美元！按照现在的汇率，就是八百多块人民币！ 各拿一张钱，不管明汐还是彩妮都很开心。 “这个美国佬还真阔气！”彩妮开始背后说人好了，因为这个钱都快抵得上她妈一年的奖金了！ 明汐也认同亨利阔气，突然大胆设想，如果她也能赚上美国佬的钱就好了…… 也不知道梁见铖做什么行当，看似给外国人提供服务，却没什么卑躬屈膝讨好之态。他和那个亨利面上是合作伙伴，看着又像是朋友。 毫无疑问，梁见铖能做这样的生意，英语自然是很好。这样一想，明汐心里没有退却反而更有期许了。 梁见铖这边，结束今天大市场的考察，他开车送亨利回宜城最高档的一家酒店，泊美大酒店。前面车上亨利开了一个无聊玩笑，问他是不是对今天的那个短发女孩感兴趣？ 梁见铖实在惊讶：“你从哪儿发现的？” 亨利：“我看你一直看着她。” 梁见铖无法解释，那是因为他认识她。他一旦告诉亨利，他认识她，亨利也不会给小费了。 亨利向来八卦，又说：“不过你没机会了，据我发现，她们应该是情侣。” 梁见铖勾唇淡笑，明明在笑，看起来性感又冷淡，他简洁回复：“多谢提醒。” 亨利上楼了，梁见铖来到酒店前台，再开了一间房。 梁教授平日习惯了不喜欢被打扰，亲儿子同样。所以每次来宜城，梁见铖都是住的酒店，除非万不得已。前几天他跑工厂，几乎没睡好，又赶着长途来宜城，落脚就先到那边，只想借地方临时睡个午觉……结果刚入睡就听到了外头门铃响。 那天他赶客态度那么明显，语气也不友好，她还可以笑得那般明亮，还真是一个天生适合谈业务的好苗子。 …… 夜里八点，彩妮爸妈拿着拿回来的两张美钞，借着家里最亮的那盏灯，仔仔细细看了看。 “可能是假钞。”彩妮爸爸得出结论。 彩妮妈说：“假不假，明天到银行换一换就知道了。” 彩妮立马拿回自己的美钞，捂在胸前不舍地说：“这是我人生第一张美钞，我可不换，我要留作纪念。” 明汐出声：“……我换！” 彩妮：“……” 今天晚上，彩妮妈追看的苦情剧停播，所以遥控器选择权又回到彩妮这里。家里年底买了影碟机，彩妮怂恿明汐陪自己看一个鬼片，片子是从德子那里借来的。 彩妮父母看不了这些鬼玩意，赶紧回卧室睡觉了。 明汐答应了，两人又泡了两杯朱古力，热气腾腾地捧在手里，准备与“鬼”作战。 影碟机连接电视，彩妮跑过去将碟片推进去，快速跑回明汐身边。很快，电视屏幕浮现“深夜惊铃”四个字，两人立马扯起膝盖上的毯子挡视线。 叮铃铃，叮铃铃…… 真是吓人得很，鬼片开头就是一段电话铃声。 还未结束，彩妮家的电话也跟着鬼片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谁…… 要人命啊！ 谁大晚上打来电话啊！ 彩妮吓得打翻了手上的朱古力，救命狂喊自己爸爸出来接电话。彩妮爸爸穿着厚实睡衣从卧室跑出来，了解情况后忍不住白了女儿一眼，上前接了电话。 接电话的手，也抖了抖。 停顿一下，他看向明汐，尴尬说话：“明汐，是你爸打来。找人来了呢。” — 两天了，终于找上人了？ 明汐不可思议地看向彩妮爸，心想这可比电话惊铃还惊人呢。她不相信地走到彩妮家电话旁，将信将疑地拿过了话筒贴在耳边，里面就传来明德诚破口大骂的粗气声。 “你这两天到底上哪儿了——” “……” “让你在秦丽那边吃个饭，你好端端跑出来干什么！发什么孩子脾气！” “……” “我和你妈就下去看个铺子，打算盘下来做饭店生意，那个店铺还是秦丽介绍的。人家好心请我们吃饭，你还脾气大啊。她请客的那些人，以后老子的生意还需要他们罩着！真是尽给老子惹事！” 明汐没说话，全程面容安静地握着话筒，许久才冒声：“你怎么知道我在彩妮家？” 明德诚还在生气，懒得解释，只叫她快滚回家。 她加重语气问：“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在这！” 明德诚终于解释：“小祖宗，你同学录上的电话，我快打了个遍了！” 明汐：“……” 有些人的话需要想一想，到底有没有逻辑问题。 明德诚也烦上了，丢话：“行吧，你爱回不回，别回来了！” 明汐移开话筒，默默挂上。 来这个家那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彩妮读书的时候跟她说，自己和父母生气就想离家出走，不是真的要离家，而是想要被他们着急找到。 所以明德诚今晚找上她，因为她是他女儿，还是她还有点用？ 今天太晚了，明汐还是留在彩妮家里睡。结果第二天一早，明德诚和杨雨媚就一起上门接人了。 父母都找上门，彩妮父母也没有留人的道理。 彩妮妈送到楼道口，杨雨媚看着才是委屈的那个，唉声叹气地对彩妮妈哭诉：她这个妈可真难当啊！ 第7章 明汐三言两语，犹如一张王炸牌丢了出来。 刺探虚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出击。她担心自己可能会被明德诚卖掉，不如在被明德诚卖掉前，先把自己给“卖”了…… 明德诚做事快，她就要比他更快！ 因为她的话过于炸裂，又突然。一时没办法分辨真假，明德诚和杨雨媚难得默契，共同陷入了失语状态里。 明汐坐在后头，也越说越露情，只见她面颊粉红生动，眉眼羞愧又情难自禁，学着那个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吞吞吐吐地说：“他追我有阵子了，前面我还以为他逗我玩，也没理他。” 明德诚老狐狸了，肯定怀疑她说的话。 杨雨媚转过头，也盯着她仔细瞧着，皮笑肉不笑地挖苦她：“你这孩子心眼还真多，有那么好的对象现在才跟我们说。” 明汐非常不好意思地回视杨雨媚，为自己解释：“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昨天他提出认真交往，又说了结婚的打算，我才感受到了诚意。” “……” “……” 明德诚和杨雨媚交换了一下眼神，即使两人都是千年狐狸，也猜不透此时明汐说的是真还是假。如果是假，那盒昂贵的燕窝可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这事又太凑巧了。 拿不定想法，两人只能敷衍说话。 “你可被别人家给骗了！”杨雨媚皱眉说。 明德诚也开腔：“多有钱啊，我认识吗？宜城的有钱人老子认识不少。你说说他叫什么名字……” 明汐索性编个大地方的：“他是……海港人。” “你怎么会认识海港人？” “是啊，海港大老板怎么会来咱们这……” 两人都开始质疑。 明汐也不慌，细细地解释，少女无知的语气揣上不安的心意，听起来没有十分真，也很像那么一回事： “……他是我和朋友出去喝酒吃饭认识的。他开奔驰，穿大衣，看着真是人模狗样的。刚开始我也不想理他的，觉得他说话滑得很，但他老冲我笑眯眯，后来又总请我吃饭——” “他对我很亲热，也很主动。我也知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的那么亲热肯定有鬼，但他又愿意为我花钱……” 一句句谎话像是清澈见底的泉水潺潺流出，没一点杂质可见，当一个女孩子连名节和羞耻心都不要了—— 明德诚再人精，也开始将信将疑了。 突然之间，冒出一个这般好的对象无疑有问题，但只要加上一个条件，明汐前面说的话就有可能成立。这个条件就是—— “他什么都好，就是年纪有点大了，我猜他可能结过婚，想骗我当小老婆吧。” 明汐彻底甩掉所有羞耻之心，自己把这话给讲了出来。 嗤！前排副驾驶上的杨雨媚屁股一颠，人都有点坐不住了。 “……他多大？”明德诚琢磨地一问。 “应该比你们大一点？”明汐微微挑了下眉。 “……”明德诚面容复杂，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女儿这个话。 这个年头，的确有不少做生意的老板干这种肮脏事。花言巧语泡小姑娘只为了留在本地包养两年玩一玩。 明德诚自己曾经就干过这个事。 明汐这样一转折，无形也戳到杨雨媚的心窝，坐副驾驶上的杨雨媚面色难看。明德诚摸了摸鼻子，咳嗽两声：“那……那大老板能给你多少钱啊！” 这世上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但也很少人张口闭口的地提钱。 明德诚是一个。 杨雨媚也是一个。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钱……我也不是为了钱跟他在一起的！”明汐忽然也冒出一点脾气。打败没有三观的人，就是变得比对方更没三观。 “……！”明德诚哼嗤一声，差点爆出脏话。 杨雨媚更是冷嘲热讽，直接开骂：“不为了钱，还为了爱啊！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一个老男人花言巧语骗你几句，还真信了！你现在年轻漂亮，他愿意花时间骗你，等骗到手，你再看看那男人的嘴脸。” 杨雨媚越说越火大，白眼都快飚到天上了。 明汐拢拢嘴巴，目的达到了，不再回怼一句。 “我知道了。”她收住脾气，又变得低眉顺眼。 杨雨媚还没说够，继续捏酸话：“你知道个屁！别到时候被骗了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回家哭。” “……噢。”明汐嘴巴一翘，差点笑出声，又赶紧垂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女孩，轻轻捂住自己的脸。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秦姨那边的事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两天后，明玥就要回来了。 这是杨雨媚和明德诚晚饭时，两人随口说出来的事。 比起前头杨雨媚担心明玥回来无法接受，这会两人提起明玥回国，杨雨媚已经非常平静，甚至还有点欣喜。 两天后，正好跟她毕业考试同一天。 “明玥是周一回来吗？坐哪个航班，落地哪儿？”明汐放下饭碗，不停发问。 杨雨媚白她一眼：“关心你自己的事吧。” 明德诚也阴阳怪气：“我已经指望不上你，还得指望明玥回来！” 明汐自觉闭嘴。有时候她在这个家吃上饭，真的很难…… 周一明玥回来，她参加考试。周末这两天，这个破家居然出乎意外的宁静和谐。 明德诚基本都在外出看新生意场地，杨雨媚则一直守在家。可能是宝贝女儿快回来了，心情很好每天都在整理屋子。 明汐只要待在家，就戴着耳机听英文对话，时不时跟读念出声。 杨雨媚笑她英语说得难听，像鸭子叫似的。明汐也不恼，故意加重声音。杨雨媚过来弯腰拖地，让她把脚抬一抬，明汐又差点恍惚……这个画面就像发生在彩妮妈和彩妮身上一样。 她望着杨雨媚，欲言又止。 杨雨媚被看着面上发毛，握着拖把皱皱眉头：“看我干什么看书啊，别考试过不了浪费学费！” “……噢。” 杨雨媚撇嘴，回过身问她：“晚上你爸不在，我们两人就简单一点，炒个饭？” 明汐戴着耳机，朝杨雨媚比画一个“ok”手势。 杨雨媚哼哼唧，到厨房忙活了。 明汐这才摘下耳机，可能看书太久了，感觉眼眶有点酸痛。她揉了揉眼，偏过头看向窗户外的日头。 这个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不公平的，连日头一样，有朝阳就有背阴。她来这个家，懂事起从未吃醋杨雨媚分别对待她和明玥。 杨雨媚对明玥好是本能，就像彩妮妈妈对彩妮那样。对她，杨雨媚没有本能，也没有本分——她只是一个不太好的人，并不是多么可恶的人。 这个家最可恶的是明德诚，骗人骗财骗女人！ 明汐心里有点乱，一时怕自己把这对夫妻想坏了，一时又担心他们已经卖掉她在背后数钱了…… 古人说善恶常在一念之间，还是很有道理的。 晚上上床睡觉前，明汐拿起热水瓶和热水袋，到屋外注水。她手稳，一手提壶一手拿着热水袋，如同卖油翁，一滴开水都没有流出来。 一个热水袋装好，她敲开杨雨媚卧室的门。 明德诚还没归家，杨雨媚一个人窝在被褥里，手上握着手机，见她进来，快速把手机放入被窝里。 “妈……” “你怎么还不睡啊！”杨雨媚一时着急，十分烦躁地瞪她。 “……我给你装了一个热水袋。”明汐默了一秒，高高拎起手上热水袋，对着杨雨媚讨好一笑。 杨雨媚面上难堪消散，又变成了心慌意乱。 明汐仿佛看不到，自如走到床尾，掀开杨雨媚的被褥，将热水袋贴着杨雨媚的脚上放好。 “暖和吗？”明汐抬起脸，对杨雨媚咧嘴一笑。 “……” 杨雨媚僵硬地躺在床上，原本冰冷的双脚贴上一个热水袋，脚底快速暖和。被窝里的脚松弛了，面容却更不自然了，看着就像鼻子眼睛眉毛各又各的反应。 明汐不再说什么，弯着腰，临走前又给杨雨媚掖了掖被角。她把被子的边缘都给杨雨媚拢好，这样才不会跑风。 杨雨媚全程一动不动，好一会扯扯嘴说：“行了行了……你出去吧。” 明汐起身，往外走。 “诶——”杨雨媚突然喊上她。 明汐回身，眼睛极亮地看着杨雨媚。 杨雨媚咳嗽一声，交代说：“你房间衣柜最上面还有一床冬被，冷就给自己加上。” 明汐摇头：“不要，那是新被子，给明玥回来用。” 杨雨媚：“……” 明汐：“晚安，妈妈。” 杨雨媚：“……” “咣！”明汐关上门，杨雨媚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痛得她许久没回过神来。 周日晚上，明汐跟着杨雨媚和明德诚上一家面馆吃饭，面馆旁边是一家新开的照相馆。 明汐冒声提议：“等明天明玥回来，我们全家一起拍个照吧。” 杨雨媚没接话。 明德诚随口应两声，声音含糊，尴尬的空气只剩下男人哧溜哧溜的吃面声。 桌上放着一瓶二锅头，明德诚已经喝下半瓶。 明汐看了看这两人，心里也有点感慨：曾经多趾高气扬的两人啊。这人一旦没了精气神，即使模样不变也不好看了。 明汐想了想，说出了几句鼓舞的话：“中国的市场经济肯定越来越好，我相信只要你们把手头上的生意认真做起来，我们家不止能渡过难关，还能过得比以前好。” 杨雨媚接话，还是习惯的奚落方式：“你……倒有信心。” 第8章 下午亨利返程，梁见铖安排司机送行。 亨利和梁见铖是在美国读书时建立的友谊，两人都酷爱户外探险，常常结伴户外登山，有一次遇上重大意外两人友谊升级成为生死之交。 这样的关系在梁见铖决定出来单干，亨利就以三个大单做贺礼。 上车前，亨利想到说：“如果有仪式，我愿意为你再来一趟中国。” 亨利指的是他订婚的事。 梁见铖站在黑色轿车旁，打开车门，整个人有着中国君子般怡然风度，又不缺年轻男子的锐利和性感。 “好，我一定会邀请你。”梁见铖道。 亨利返程了，梁见铖打算再留宜城一天。 亨利的订单让他的新公司年尾效益非常顺遂，只要生产事宜安排好，他不用急着回海港。梁教授称自己元旦不回海港，他也不好相劝，就留下来跟他简单地庆祝一下千禧之年。 今天会场氛围可以感受到国内的经济逐渐开始回调。泊美酒店出来，梁见铖口袋里多了不少名片，他也送出去一些。 梁见铖之前在双洋电器谋事，双洋给的脸面，他在这个场子不算特别生脸。 “梁总！”一个来自海港大企的经理人追出来，找他攀谈。 梁见铖回过头，慢半拍地记起对方，礼貌问候：“罗总好，最近业务怎么样？” “还行还行，下半年订单多了不少。”叫罗总的人是壮硕男人，比梁见铖矮个头盖，身形却胖宽不少。 “我们也是托双洋的福气，今年生意不好做，你们还给我前年签的价格，感谢啊。”罗总说。 梁见铖嘴角带一点笑：“做生意要讲诚信，合同签几年就要认几年，赔钱也不能输了口碑。” 罗总连连点头。 梁见铖语气也略微困惑，发问：“罗总不是做电子加工，怎么会参加这个纺织会？” 罗总说的大方，也不藏着：“狡兔三窟嘛，我又新弄了一个公司，专门做针织品，这趟来宜城是找供货商的。” 原来这样。 罗总也问：“双洋彩电也有做纺织品打算？出口吗？” 双洋是海港有名的家电品牌，尤其是双洋彩电，已是国内驰名商标。梁见铖之前年纪轻轻在双洋彩电担任采购部经理，能力是一方面，更多是源于他有个非常强硬能干的母亲。 就在这时，梁见铖从大衣口袋摸出一张名片，彬彬有礼地递了出去：“我现在不在双洋电器任职。这是我的新公司，以后还需罗总多多照拂。” 呃…… 罗总惊讶地接过梁见铖手上的白卡名片，瞄上一眼，便看到梁见铖的新公司和新职务。 星海国际贸易有限公司 总经理梁见铖（byron） 传真电话：00xxxxx 1999年12月的最后一天，有31号。很冷。 天冷气清，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明汐大清早在家烧起了热水，水壶在炉子上烧开，发出尖锐的唧唧声。热气在壶子沸腾，冲出了滚滚白烟。 明汐洗好脸，戴上手套出门。 她今天出门考试，明德诚和杨雨媚也要出门。他们对她说：明玥下午落地省会机场，省会机场离宜城就两小时车程，他们要亲自去接一趟。 对了。 明德诚还告诉她一件事：下午考完试，就别回家了，直接上槐北大街的金鑫酒家吃饭，他在那边定好了桌位。 “你姐回来，我们总要庆祝一下的。”明德诚这样说。 明汐噢了噢，心冷得很。 从头到尾，杨雨媚一直没怎么说话。明汐索性晚几步，目送他们上车再走。 “行了，快去考试吧。”明德诚不看她，朝她挥手，背着她。 杨雨媚全程埋着头，上车动作匆忙，脚还有点打滑。 明汐站得笔直，手揣手套里，感觉怎么揣都暖不起来，直到桑塔纳车门关上，明德诚发动车子，两人准备走人了。 明汐站在巷口，战战兢兢的风将她耳朵都吹硬了。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门突然打开—— 杨雨媚都上车了，又从车里下来。 她跌撞下车，像是做了什么仓促决定，突然喊话：“明汐啊，你考完试就走吧！别回家了！” “走吧，别回家了——” 走吧，别回家了。这是杨雨媚最后留给她的话。 明汐想回话杨雨媚，张了张嘴，满嘴被灌了风，竟然把嗓子堵住了。直到明德诚的车子远离，尾气消散，人还立在巷口，一动不动。 她想，杨雨媚特意下车的交代，是要告诉她什么？ 是让她考完试到金鑫酒家吃饭别回家的意思，还是叫她也离开宜城也别回来？ 到底是哪个意思？ 明汐抿上嘴，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时无法移动。 许久……她转过身，不再回头地往里走。 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回到家，又骑上自行车出发考场。从小到大对她而言，能抓在手里的东西才是好的东西，自己决定能走的路是好的路。 迎着风，明汐整个脑袋已被风吹得硬邦邦，一颗心也变得铁硬铁硬。 为什么明德诚和杨雨媚要选这天跑路，因为这天对她至关重要。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可能离开宜城，走出考场。 就算她发现端倪，也做不了反抗。 走吧走吧都走吧！明汐破罐子破摔地想。心里不要有任何难过，就不停反复地告诉自己：她本也要离开这个家，是她先不要他们的！ 冰冷的脸颊突然多了两道热乎乎的东西，不停地往下淌。 搞什么，她居然还哭了。 泪水不断往外涌，无论怎么心硬都控制不住。淌下来的眼泪又很快被寒风冻干，冰冷地粘在脸颊……明汐紧了紧下巴用力咬住牙齿，整张脸如同染了一个冬日的寒霜。 …… 这个世上除了自己都是外物。 明汐十五岁的时候，在日记本上写过一句意气话：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爱注定与她无关，那就拜托那些无用的爱都与她擦身而过…… 她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无用的东西。 距离考试开始最后五分钟，明汐出现在考场，彩妮已经早早坐在后排数着笔，待明汐顶着被风吹炸开的刘海出现在教室，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造型？ 明汐一言不发，冷静摘下手套，落坐。 全身上下除了一张考试证，就是外套口袋的一根笔，待试卷发下来，握着笔就开始垂头做题。 噢。忘了写名字了。冻僵的手轻轻发抖，明汐握着笔努力把自己名字写端正。 所幸电大毕业考试卷内容真的很简单，即使心乱如麻也不影响脑子做题。 整个考场，明汐最快做好了试卷，还帮了一把后头的彩妮；待彩妮对好答案，直接无情地提交试卷。 因为要找工作，明汐用自己私下存起来的钱买了一个手机，办了手机卡。前天她上泊美大酒店，还逮了几个老板留下了她的手机号码。 中午在食堂吃饭，明汐把手机给彩妮看，顺便把手机号码给彩妮留存。 彩妮拿着她的手机反复摸了摸，羡慕说：“我爸说等我考试结束，也给我买个小灵通。” 明汐平静点头。 “这也是你爸给买的吗？”彩妮问。 明汐淡淡地笑了一下。 彩妮误会了，以为明汐是默认，真心说：“其实你爸对你挺好的。” 明汐嗯嗯两声，继续扒饭。 她没办法说，如果明德诚和杨雨媚真的是跑路，留给她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晚上考试结束我们去溜冰吧！结束之后到大市场那边看烟花，明天一早我们再一块爬天湖山，看千禧年日出。”彩妮提起晚上计划，说到千禧年日出已是兴奋搓手。 这个跨年计划，也不是彩妮一人做出来，是好几个同学一块拟定的。只是明汐前两天离开她家就找不到人，只能现在才告诉她。 明汐看着彩妮，心里没底地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空……” 彩妮立马撒娇：“不行……不准没空，一定要去嘛！说好了要一起跨年的！” 明汐轻轻嗯了声。 …… …… 下午考英语，明汐做得很快，她控制好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交卷。她现在要争分夺秒地做事，走出考场，骑上车就往家里赶。 家门如初，开锁进屋仔细绕一圈才知道，这个家几乎被清空了。 她在手机输入明德诚号码，是空号。 她又输入杨雨媚号码，也是空号。 明汐握着手机，突然就气笑了。 没想到明德诚和杨雨媚还来了一个回马枪—— 在她去考试后，两人又回来收拾家当，最后就留下一些破烂的锅碗瓢盆给她。连挂在窗户边晒着的两条腊肉都拿走了！！！ 不再多想，明汐也来到卧室，使出全身蛮力移开睡的床。 她床底下有个箱子，她打开箱子，就是一顿翻箱倒柜。她最快速度往里丢衣物，私有物品，以及自己最珍爱的电子产品，几本书，一个索尼随身听，和一筐英语磁带。 一个家如果没什么可留恋的地方，收拾东西起来也是很快。 没花太多功夫，明汐就整理好了带出门的行李箱。合上箱子拉链，哐当立起来，拖着便往外走。 …… 她动作这般快，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一出门就遇到了堵在门口的三人。就是那天在秦丽家见到过的人。 为首的那个的流氓头子，叫刘信军。 光天化日，明汐不怕他们硬来，眼睛不带怕地瞧了瞧他们，硬是拖着箱子一步步往外走。 第9章 明汐，过来。 我们来接你来了。 摩托车喇叭齐齐按响，是挑衅，是叫板，更是齐心协力表明一个态度：他们今天都是明汐的人。 这样场面，就算刀架在明汐脖子上，她今天也能走得掉。 明汐看向拦她的两人，礼貌开口：“借、过。” 他们下意识看刘信军。 刘信军自己就是小混混出来的，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后面这帮小混混威胁，又好笑又兴奋，他扯扯嘴，弯下头对上明汐的眼睛，目空一切放话：“明汐，你比你那个爸有种，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我会等你——等你心甘情愿嫁给我！” 这几年港台爱来爱去的爱情剧开始在大陆流行，地皮流氓嘴里也开始讲爱情了。不过爱情这玩意还真是他们这些人最为受用，普通人都是踏踏实实过安生日子，敢爱敢恨敢拼命的人才有机会吃上牢饭不是？ 明汐脑袋微抬，给予回应：“行啊。那你等着吧。” 直截了当地拖着行李箱，明汐来到同学们面前。隔壁班男生立马下车，麻利地将她的行李放在摩托车后位。德子车上的彩妮朝她伸手，她牵住彩妮的手上车，一个跨身，便落在彩妮后面坐好。 她伸手抱住彩妮。 摩托引擎声轰鸣，同学们骑着摩托或自行车意气奋发地往宜城的主路冲去。 明汐脸已经被风吹得麻冷，只有紧紧环住彩妮的腰。 彩妮亦紧紧抱住朋友德子。 德子的车骑得又稳又快。 隔壁老大韩俊俊也紧跟其后。 大家风风火火而来，浩浩荡荡而去，一路上时不时鸣起喇叭，宣告着心中快意。 今天的英勇和热血让这群电大男生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澎湃。 青春的热浪像是这个时代席卷而来的风沙，即使他们都只是恒河一沙，也有着积沙成塔般惊天动地的情意。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他们毕业了，考完试了，从明天2000年第一天开始，他们每个人怀揣激动期待步入社会。他们都相信，只要敢拼敢做就可以创造光辉人生…… 没有人可以看不起他们，也没有人可以轻视他们。在这个激流勇进的时代，没有人会背刺梦想和热血。 风咆哮地在耳边刮过，明汐眯缝着眼，恨不得脸埋入毛线衫的高领里。此时此刻她呼出一口气，都可以让自己冰冷脸蛋暖上一秒。 面冷。 但此刻，她心一点也不冷。 …… 即将迎来跨年之夜，宜城来往都是车辆人流。 马路上更多是摩托车自行车和货运车，小汽车并不多，开在宜城街上的小汽车大多是大众桑塔纳，丰田佳美以及天津夏利这些。奔驰还是非常少见。 通往宜城主城区的江岸大桥难得堵得水泄不通。夜幕低垂，江岸亮了零碎的霓虹灯光，桥上车辆车鸣声不断，此起彼伏，像是提前庆祝今晚千禧之夜。 梁见铖耐心地握着方向盘，神色自若地瞧了眼副驾驶上，只见副驾驶座上的老梁已经彻底失去修养，拧着眉头看着前面拥堵的车辆，面露明显的烦躁之色。 “如果不是你非要留宜城陪我，我可能早吃上千禧饭了！”梁教授不讲道理地说。 “是。”梁见铖应了声，也不过度解释。为了让梁教授平心易气，默默打开车里音乐，播放了邓丽君的歌。 “到底吃什么，非要出去吃。”梁教授又问，压了压火气。 “你不是喜欢吃烤鸭吗？宜城只有金鑫酒庄有烤鸭。”梁见铖说，停顿片刻，补充一句，“还算正宗，老板是北京人。” “你对宜城都快比我熟了。” “我今年来了四趟，也认识了几个工厂老板，他们热情厚道，我被招待几次，对宜城几家饭店酒楼也有一点了解。” 梁教授摇摇头，工作以后儿子身上越来越有社会习气，这不是坏事，只是他一向是严苛人，对大家凑热闹的行为都看不顺眼，别说其他事了。 “烤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不用赶今天凑热闹。”梁教授冒话。所谓世纪跨年，不过是一个噱头。 梁见铖笑笑不再多说，他性格清淡不喜欢与人争执但不是没一点脾气，一直以来他对父亲老梁脾气不错，原因是他算是被梁教授一手带大。 梁见铖耐着性子等车辆通过。 梁教授平息烦气又开始批判他：“你现在在宜城倒是混得开，开奔驰说洋话，这个做事风格和那些港台老板有什么不同吗？” 梁见铖想了想，作答：“没有不同。” 梁教授又说：“你自认能耐，双洋采购部总经理还够不上你的追求？” 梁见铖又想了下，如实回答：“是够不上。” 梁教授哼哼，想到另一个事，不仅没气了，说话时还多了两分好声好气。看了眼车窗，老梁转头问：“双洋电器……你能腾出一个适合年轻女孩的岗位吗？实习岗位也行……” 清高傲物的梁教授，突然有求于人，求的还是自己儿子，听着真别扭。 梁见铖没有任何思考，一句话回绝：“我人不在双洋，有岗位也安排不下来。” “你那个公司呢，有适合的岗位吗？” “有。不过我那不是大公司。” “……” 梁教授真想锤爆梁见铖的脑袋，他儿子看似脾气好，说话从来不疾不徐，可不代表不会让人生气。相反，越是这样的人，一旦被他拿捏住，只有别人受气的份。 “行了，不劳烦你了。我自己想办法。”梁教授拒绝受气，不再求人。 梁见铖忽地一笑，把事情明确地问出来：“您是要为那个叫明汐的女学生找工作吗？” 梁教授：…… 梁见铖又问：“您不是都将她赶出门了吗？” 梁教授：…… 梁见铖借此机会，琢磨一番，真情实意地教父亲做事：“我觉得你这样做事不好，那天都说了不帮现在又改主意，如果我是那个女学生，都不一定会领情，还觉得您突然变卦不安好心。” 梁教授不想听儿子教训，甩话：“你就给我一句话，你那边能不能安排。” 梁见铖：“……能。” 梁教授：“行！” 梁见铖没话了。 梁教授还提了要求：“晚上你就把适合的职务和待遇给我，我先看看再联系她。” 梁见铖无奈摇头，梁教授还担心他委屈了他的学生不成？ 果然，梁教授下一句话是：“……也不知道你那个皮包公司靠不靠谱。” “……”他还说什么，只能说那个叫明汐的女孩颇得老梁喜欢。如果不是真心惋惜，那天老梁也不至于说出那种话。 最初入职双洋电器，梁见铖被迫当了一段时间hr，他面试过不少求职者，看人眼光他或许比不上经验老道的行人，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在他的用人理论里，就算老梁不求他，只要时机合适他也会给她抛去橄榄枝。 “我抽个烟。”梁教授从怀里摸出烟，对儿子说。 梁见铖按下车窗。 刺骨江风瞬间灌入车内，梁教授差点打了一个寒颤，颤颤巍巍把烟点上，耳边突然传来除了风声外的沸腾之音。 一辆辆摩托车呼啦啦地骑行而过，上面的年轻人还有点眼熟，揪住两个仔细一看，不正是前面提到的学生明汐？ 只见她紧紧搂着前面人，微微压着脑袋，一头短发随风而荡。而她身后，是一帮数量惊人的混小子，其中一个还紧跟其上。 这个场面，看着就像是蜂后带着一群蜂工在出行！ 梁教授面色有点沉下来。 梁见铖也有点惊讶前方的骑行画面，他来宜城也有四次，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小城感受到生命力。和经济活力无关的生命力，一样蓬勃激昂激发人心。 “这样跟着一帮混小子玩，还不如早点嫁人好。”梁教授又丢出偏见之话。 梁见铖直言不讳，淡淡反驳父亲：“谁年轻不玩，我在美国读书比他们玩得还疯，你怎么不让我早点结婚？” “……” 梁教授关上车窗，眼不见心不烦。 梁见铖目视前方，杂乱的城建灰暗的天际和拥堵的大桥，都因前方明亮张扬的青春背影有了具体的生动感。 车内邓丽君的歌正唱着：“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 明汐彩妮和今天一块参与“营救计划”的兄弟同学也都聚在了金鑫酒庄。 明汐提议要她来请客，彩妮说今天由几个男生联合买单。 其中就有追过明汐的那个。 “谢谢你……韩俊俊。”明汐叫出了对方名字。 韩俊俊面上多了明显的激动之色，红着脸问：“明汐，你是什么时候记住我的名字的？” 韩俊俊这样憨憨地一问，又被在场的男生取笑了，他们用了一个词形容韩俊俊此时的反应——痴汉！ 明汐没有多想，笑着说：“上半年吧。” 上半年她被他拦告白了三次，她不想记也记住了。 原来她一直记得自己……韩俊俊脸更红了，嘴唇抿成直线又翘起，怎么都压不下来。他握着筷子去夹餐桌上的花生米，却怎么也夹不起来，好不容易夹起来的花生米又从筷子尖弹了出去—— 还弹到了明汐身上。 怎么会有那么搞笑的事。 众人拍桌狂笑，彩妮更是乐不可支，人都要直不起身，直接歪在了明汐的肩膀一抖一抖地笑。 “这是俊俊哥的心呀，那么快又掉出来了！”德子打趣说。 德子大名杨康德，是彩妮的青梅竹马，但没有男女私情的那种，原因是彩妮看不上德子的脸，尤其青春期后长了痘。德子也看不上彩妮的癫，不过两人从小玩在一块交情不浅，只要彩妮开口求助，德子都是没二话的。 第10章 今日金鑫酒庄高朋满座，来下馆子都是为庆祝千禧元旦之乐。 气氛溢满酒桌，快乐流露面上。 梁见铖一进来，也看到了明汐，见她站在前台跟金老板说着什么话。他在这家饭店宴请过几次合作的供货商，承蒙金老板挂念，都记住了他这个人。 一块进来的梁教授当然也看到了明汐。还有临窗的那一大桌，余光都扫射了一遍，某女学生看到他进来，脑袋一缩，都快埋入桌底下。 梁教授选择视而不见。 人肚子一旦饿了，面色也不是很好看，至少没有吃饱了的人好看。对比明汐扬起的怡人笑脸，梁教授面色寡淡，仿佛不太认识她了。 明汐心里嘀咕，送个礼怎么把仅剩的好感都送没了。 心亏，声音就有点发不出来。尤其在宾客喧哗的店里，真有点听不清楚。当梁教授走近，明汐虚虚地叫了一声教授好。梁教授不仅没听到，还从她身边冷漠地走过去。 明汐：……汗。 教授旁边的儿子，梁见铖朝她问好。 明汐跟着露齿一笑，自我化解尴尬，立马顺溜地说起吉利话：“梁总元旦好呀，难得还有缘遇上，我祝梁总新年开新单，年年利如意。” 梁见铖身上有海派知识分子的散漫之气，又有一种淡漠里融合热情的独特气质，因而在这一派热闹氛围里显尽绅士风度，他同样也回她吉利话：“真是谢谢……因为我已经祝过你千禧年快乐，今天就祝你前程似锦，与朋友友谊长存，万事胜意。” 他说着好听的话，目光也礼貌地在她同学里稍稍带过。 梁见铖的祝福，明汐听得十分振奋，眉里眼间都荡漾着快乐。 真希望借贵人吉言，她的人生能万事胜意呢。 突然，明汐脑袋一昂，转身地从信封里抽出一百块，叫住了对梁见铖卑躬屈膝的金老板，同样以贵宾口吻对金老板说：“金叔，这一百块是我多给的，您再给我加只烤鸭，剩下的随便添几个菜。” 说完，一百块大钞麻利地落在金老板手里。 金老板：……！还真是客气了！ 梁教授：…… 梁教授前面的确耳背，但现在可听到明汐吆五喝六的卖弄声话。他对上明汐，明汐脑袋还昂着，直冲着梁教授笑得敞亮可爱。 梁教授面容生硬，他想让明汐等会去包间找他，又当着那么多同学不太方便，就说：“等会你直接回去？” 明汐一时没明白此话奥妙，也没没领悟到是梁教授让她晚点去找他意思，脱口而出地冒出一句率真孩子话：“今天我通宵，不回了！” 罢了罢了，下次吧！梁教授面无表情转身，双手叠在身后，直截往包厢走去。 明汐遗憾地扯了扯笑，若无其事地朝两人挥挥手，回到了同学那桌。对她主动买单还不忘再加菜的行为，彩妮捏捏她的手，心疼极了：“你钱多烧着慌啊。” 明汐振振有声：“不多，就是想烧一下。” 今天的单不需要几个男生凑了，他们也怪不好意思的，就提出来晚上滑冰一定要他们来付钱。 彩妮非常不满抱胸，抨击说：“你们还好意思提，少了一顿请暗暗开心吧，等溜冰结束我们还要放烟炮，你们是不是也要凑凑？” 韩俊俊感觉自己男子汉脊背被重重地戳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眼明汐，慷慨昂扬地开口：“既然晚饭明汐请了，晚上的滑冰和烟花，就由我来！” 噗！ 德子又揶揄上韩俊俊了：“俊俊哥，赶上的不是买卖，您还是悠着点哈。” “是啊，你们什么关系，结婚么？别人结婚都不带这样请客的。”另有男生起哄，借机拉明汐和韩俊俊的关系。 她的明汐可不能被他们这样占了便宜，彩妮立马站起来护着明汐说：“你们笑俊俊哥可以，别带上我家明汐！明汐要结婚也只能跟我结，你们滚远一点！” 彩妮话头热烈，明汐微微仰着头，眼睛泛着动人的笑意。在今晚的热闹和奋发意气里，她差点忘了，今天的她可能要孤独孑然地往下走了…… 金老板又给他们这桌上了一只烤鸭，外加几个凉碟，大家吃不完就把剩下的打包带走。 然后就是—— 愉快地赶着下一场！ 比起外面宾客喧嚣，里面包间相对安静许多，即使能听到外面的嘈杂说闹声。金鑫酒庄是宜城老饭店了，金老板的确也是地道北京人，当初为了爱情留在宜城。北京家人极其反对的一段情，现在夫妻也把日子经营很好。 明德诚之前也是常来吃饭认识的金老板。 金老板最会识人，像梁总这样的，一般能亲自招待绝不假以人手。他热热情情地进包间一番款待，顺嘴就跟梁总梁教授说上话了。 本来两人是不能坐包间，金老板也是特意给梁总留一个。 如果不是梁教授最怕吵闹，梁见铖也不会提这样要求。今天如不是被他强行拽来，梁教授宁愿从食堂打几个馒头和热菜回家将就一顿。 父亲这样的人，和母亲那样的人，日子自然很难过下去。两人最初能走在一块反而更令人费解。 金老板亲自端上烤鸭放到梁教授面前，梁教授观察到前面明汐和金老板或许认识，居然主动问一嘴：“老板你跟外面那短头发女孩认识？” “你说明汐啊，认识啊，我认识她那爸。”金老板立马扯上话。 梁教授问：“她爸怎么了？” 金老板答：“跑了！全家都跑了！就留下她一个人。” 梁教授眉头一皱。 金老板继续念叨：“人跑就算了，还留下一屁股债……据我知道啊还把明汐卖了，这不是犯法吗？要说明德诚也是混得很，自己跑了还留女儿一个人在家。小姑娘现在可能没事，对方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不过啊有些事咱们私底下说说没关系，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再怎么厉害，反复被男的找上门，多找几次，非法也能磨成合法……对吧！” “只要合法了，对方不追债了，她爸就能回来喽！” 梁教授：…… 梁见铖也是：…… 金老板摇摇头，那一千还是他从明老板抠回来的钱，他拿回自己赚的多余给了明汐。明家这趟浑水，他是没能力踏，帮也是帮不上，只能在这里啰嗦几句。 餐桌上摆着的烤鸭金黄酥脆，纹理分明。 明汐上周在屋子里说的话突然历历在目： “……我来您这里也是试试运气，如果您没办法给我推荐，我也是要到大城市找工作的……如果我对我做的每个决定不后悔，我就能接受每个决定带来的后果。我不会走回头路的，我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 包厢里，梁教授面容沉默。 梁见铖突然起身，离开了包厢。 金老板话很直接，也很武断，三言两语断定了一个女孩命运。就是这般，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天屋里她说的那句“她不走回头路，她相信路是走出来的”不是故意回怼他父亲的叛逆之言，而是下了决心的誓言。 即使，梁见铖对英雄救美尤其救风尘这样事没有一点兴趣，只是种种机缘让他为之冲动——他能不能帮上她不知道，但他能给她一个选择。 很遗憾。金老板的话还是道晚了，梁见铖晚了一步。 外面靠窗的那桌人已经散场。 人去桌空，只剩下热闹聚散后的一桌食物残骸。梁见铖目光平静里有瞬间沉落，直至转身回来包厢…… 夜里，明汐和彩妮玩了溜冰，大家成群结队地接龙，最后快结束之际，她的手被紧紧拽在韩俊俊的手里，他眼神紧张又忐忑，最后不要命地拉着她一圈圈地溜达。 明汐不怎么溜冰，滑得不太流畅，不过韩俊俊护着她，全程也没有摔倒。 溜冰场响着当下热门的港歌，《海阔天空》《千千厥歌》《谢谢你的爱1999》……以及今年从年头唱到年尾的《相约一九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 她们相约的不是九八，而是跨世纪的千禧年，当零点钟声响起，烟花绽放在天际。彩妮拉着她许愿：“快，我们一起许愿。” 明汐闭上眼睛，她心中的愿望就是梁见铖今天每一句祝福—— 前程似锦，友谊长存，以及万事胜意。 想一想，这样十全十美的愿望过于贪心，已经不是愿望，是妄想，那就具体踏实一点，先赐给她一份工作吧！ 明汐心里想着，口袋里手机突然低低响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心一落，只是资费平台发来的2000年元旦问候。短信往下翻，心脏鲜活一震，居然是一条不知名号码发来的面试短信。 短信时间是晚饭时候发来的，她现在才看到它。 前几天的宜城纺织品大会，她的确和几位老板投了简历，但也没什么后续，这是唯一的面试邀请。来自134开头的号码，一家名为海鸥外贸有限公司正式给她发来了面试通知： 明小姐您好！感谢您对我们公司的关注和支持。 现邀请您于1月2日上午10点前来本公司正式面试，届时携带个人简历和身份信息证明。谢谢您对海鸥的支持，也期待您的加入！携程同行，共创辉煌！ 烟花绚丽绽放，明汐一个转身抱住了彩妮，激动得眼眸熠熠生辉，几乎泛出泪光。从小到大，她不怕一人独行，最怕前方没有路。 彩妮不知道明汐为什么情绪突然如此起伏，出于感动也用力地回抱好友，还用心安慰说：“明汐，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呢，我会永远陪着你。” 第11章 彩妮家的座机，彩妮爸无聊统计过，基本日均一个来电。按照这个来电次数，他包了最便宜的套餐。 按每日平均值，今天家里电话响过了，大概率是不可能有电话打来。 结果晚间，家里座机再次响起，彩妮抢着接听，念念有声一定是明汐打来报平安的。握着话机，“明汐”都快脱口而出，话筒里传来一道极好听的男人声音。 当对方报出自己名字和身份，彩妮快结巴了。 “是我……考试没通过吗？” 梁见铖没想这一茬，只好说：“抱歉，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打探一个事，你知道明汐在哪儿？” “你找她啊？”彩妮问，声音提了提，“什么事啊？” 梁见铖耐心解释：“事情是这样，我父亲想为她推荐一份工作。” 彩妮脑子短，脱口而出：“可是明汐找到工作了诶。” 梁见铖；“噢。是吗？” 彩妮：“对啊，昨天凌晨她出发去海港了，暂时不会回宜城了。” 梁见铖很无奈，也有一点遗憾。他昨晚在金鑫酒庄晚了一步，只好通过学校留下的联系方式联系明汐，因为她留下来的号码是空号，只好拨打了明汐同学家里的座机号…… 结果得到的消息有好也有坏。好是她已经有了工作，也有了出路。 坏是，他还是错过了。 “那好，不打扰了。”梁见铖挂了电话。 彩妮跟着挂上。她来到厨房，今天元旦休息，父母都在家，因为她想吃豆浆小笼包她妈出门买了，她爸则在厨房洗昨晚的碗。 “谁电话啊，听起来紧张兮兮的。”彩妮爸问。 彩妮在厨房灶台上搁着的菜碟拿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嘴里嚼，边嚼边说：“是我们学校那个教授儿子说要给明汐推荐工作。不过他晚了一步呗，明汐已经靠自己找到工作了！哼，之前不帮现在来凑什么好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彩妮爸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干嘛这样？” 彩妮爸：“彩妮啊，你以后说话脑子尽量绕一下，对方不管怎么说也是教授儿子，如果不是特别好的工作，也不会主动找人，你现在还不知道明汐那边情况，说不定比不上他引荐的工作呢。你知道现在出门找份工作有多难？为了帮你找工作，我们不知费了多少精力。你之前也说教授儿子身份体面，说明他这个人能量大，你知道遇上贵人提携对我们这种底层百姓有多难得吗？可能都会改变明汐这辈子的命运。” 彩妮第一次在爸爸这里上了社会人情课，明白自己可能坏了明汐好事。 “那怎么办！我们家座机还没来电显示……都是你为了省钱来电显示都不包一个，现在我都没办法打电话回去，我应该把明汐手机号码给出去的。”彩妮不傻，明白意思后就急上了，又是埋怨爸爸又是埋怨自己。 彩妮爸围着围裙，突然显得冷静而镇定，咳嗽一声：“你往回拨吧，前两天我换了新套餐，也是怕你工作电话打来错过了。” “老爸英明啊！”彩妮又蹦到电话机旁，果真家里座机可以查询来电记录了。 她回拨了最前面的号码，待那端接通，有意拿捏勉强口气：“那个梁老板吗？明汐的手机号码，我这边先给你一个吧……” 宜城和海港地图上没多远，明汐半夜坐上的火车，也坐了五六个小时。到达海港，刚好早上。 她找到了海鸥公司地址，很好，公司位置在海港商业区中心，公司所在大厦的四周不管街道和高楼，都是一片气派亮堂。 明汐又绕着公司走了一圈，最后在公司两公里外藏匿在居民楼里的一家招待所住下来。 招待所出来走两百米的临街有一家名为安腾网吧。 明汐整理好东西去了这家网吧。 网吧收费五块钱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起包。她住的招待所也才十块钱一天。 现在城市网吧并不多，更多服务附近坐办公室的职工，为他们工作之余提供查询信息收发邮件浏览网页，……安腾网吧装修休闲，柜台还可以自费购买咖啡饮料和水果。 明汐看到餐单上的价格，像个乡巴佬咋舌。 “真贵啊。”她差点嘀咕出声。 网吧女老板是一个卷发美女，冲她惹眼一笑。 明汐嘴甜：“老板娘你长得真漂亮。” 女老板：“还行吧，你也很漂亮呀。” 明汐对自己外貌不是很在意，也开心被赞美，从女老板那边接过网卡，走到自己的机子前坐下。 她旁边坐着一个青少年模样的男孩，脑袋挂着耳机，兴奋地喊着：“杀杀杀！” 明汐好奇地看了眼他的网页，是游戏页面。 她从德子那边听过前两年国内推出了首款网络游戏，是一个北大学生开发出来以武侠为背景的网络游戏。每个玩家可以在游戏里扮演任意的英雄角色，在虚拟世界恣意潇洒地闯荡江湖…… 听完这个游戏设计，心里暗自叫妙！ 这是什么天才想出的娱乐方式，她还在看武侠小说，别人就将武侠小说变成了体验感的游戏。 所幸明汐会使用电脑。进厂那年刚好赶上明德诚工厂安装了唯一的一台电脑，她有事没事就研究那台电脑，不仅学会打字，还掌握了基本的办公软件应用。如果不是杨雨媚对她不放心，她都可以接手厂里会计工作。 这些技能和优势，明汐都写在了自己的简历上。 她的简历也就是学历上弱了一点。 明汐打开电脑，打开网易页面。这是国内第一家提供中文搜索引擎服务的网页，页面分多个区域。 明汐简单浏览了今日新闻，在搜索引擎输入了海鸥外贸。 很遗憾，信息寥寥，还不知道真假。 网易可以免费注册电子邮箱，既然免费，她用自己英文名字注册了一个。 她英文名字lamia，古希腊月亮女神的名字，有着神秘而明亮的意义。 注册好邮箱，明汐对着邮箱页面发怔。 她连个发邮箱人都没有…… 口袋里手机响起，一个陌生电话。怕错过面试电话，立马接听。 “您好，我是明汐，请问您是——” 明汐学着港剧接电话口吻。 “我是梁见铖。”电话那端，简言意赅。 谁能想到天上会掉馅饼，还一掉还掉两。 当梁见铖简单阐述自己来电目的，征求她是否有兴趣来他公司就职，明汐从不可思议到心意澎湃。 她咳了两声，淡定下来说：“梁总是这样的，我这边已经面试了一家贸易公司，没太大问题元旦假期结束就上班了，不过找工作是双向选择，我可以问一下，你那边能提供给我的职务和薪资情况吗？” 明汐感觉自己说得很好，有进有退，没想到梁见铖终止话题，以朋友口吻问她：“你人在海港市吗？” 明汐摸了下鼻子：“……是啊。” “我的公司也在海港。” 那还真巧了。 “我也是贸易公司，我对海港市的贸易公司有一些了解，你面试了哪家。” 明汐感到被动，一时不知道要不要信任梁见铖。 在她犹豫之间，梁见铖已经报出公司名称：“海鸥外贸？” 明汐：…… 梁见铖之所以猜到是海鸥外贸，是宜城纺织品大会的时候，从海港来的外贸公司就三家，其他两家暂时不太可能会招人，只有海鸥外贸今年扩展业务会招人。 如果他猜得没错，明汐在海鸥能得到的职务应该是外贸业务员助理。 然后。梁见铖还说了更凑巧的事。 “我公司和海鸥外贸很近，就是上下楼。你如果面试了海鸥外贸，顺便可以上我公司看看。找工作的确是双向选择，但多个选择也不是坏事。”梁见铖真诚地说， 男人声音清越，还有着蛊惑之意。 明汐盯着电脑邮箱一秒，冒出声：“梁总，您有电子邮箱吗？我这边把我的简历发您一封。” “好。我有。” 梁见铖很快报来一个邮箱地址，明汐在发送人里一个个输入：b-y-r-o…… “梁总，您英文名字是byron吗？我叫lamia，等会我就用l的邮箱地址给你发来简历。”明汐话里带笑。 “lamia，很好听。”梁见铖给她肯定。 “半小时前取的。” “我等你邮件。” 挂断手机，明汐在邮箱里仔细地编辑了一份简历，存好备份后发送给了梁见铖。 梁见铖的号码，也存入联络人。 梁见铖看着不坏，他对她最大的坏，就是身上那股子让人心动的感觉。 凡人最容易爱上就是救世主了，但这样的爱，爱上他的人容易变成失去自我意识和人格的教徒式信仰者。危险又不健康。 爱人不如爱钱。明汐心里这样想着。 两个小时上网时间结束，明汐把网卡还给女老板，女老板朝她丢出一句：“小美女，以后常来喔。” 明汐逗留了一会，故意打开话茬地问：“漂亮老板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附近？” 还真是嘴巴长得比人还漂亮。女老板一笑，看人很准地说：“这我可不知道，不过这附近上班的男女都在我这里上网看网络讯息。” 听女老板这样一说，明汐有了打探的想法，嘴角笑意拉长，几乎祈求地问：“漂亮美女好心大老板，我想跟你打探一个事，你知道海鸥外贸和星海外贸么，这两家哪家好呀？” 明汐嘴甜，女老板很受用，笑笑瞧上明汐一眼：“你在比较两家公司吗？” 第12章 基本安妥后，明汐才给彩妮打电话，报平安。 彩妮也没来过海港市，电话里口气新奇地问她海港是什么样子，明汐想了想用一句话形容：“就是电视里的样子吧。” 路上的人都很有精神，很洋气，很时髦；街边还有很多英文字母的餐厅，路上车辆也很多。不比宜城只热闹几条街，其他都是大片片灰扑扑而破旧的低矮楼房。 这里也有低矮房子和逼仄的小巷，但都被高耸巍峨的现代建筑包围掩藏…… 就像她住的这间旅馆，她还是从电线杆上贴着的小广告找到的。 彩妮听她这么说顿时充满向往，明汐立马打断彩妮的向往：“你真要来，也等我有稳定住处了，再来！” 她体会了流离他乡的不安，不想彩妮也经历类似状况。 回到旅馆，明汐将自己漂泊的身心暂且安顿。她找到了方圆三公里最便宜的小旅馆，就是现在住的这个。每个房间都是四堵木板隔出来的单间，狭窄而简陋。 里面还没暖气—— 深夜，明汐蜷缩在一米的单人床，耳朵清晰可听外面走廊的走动声，吵闹声，甚至男女之间油腻的身体互动声音。 一会哎哎呀呀，一会摇摇摆摆。整个过程，如是给明汐上了一趟油汪汪的生理课，感觉并不是很好。 身体更清晰的感触，还是一个字，冷。 被褥太薄，房间朝北又透风，蜷缩的双脚冰凉地贴着窝深处，慢慢才拉直躯体。 独自睡在异乡的第一个晚上，像是卖火柴的小姑娘，明汐戴上耳机听随身听里的英语对话，脑子跟着幻想一场新年灯火通明的舞会。心里有了美意，脑子才沉沉睡去。 翌日小旅馆醒来，明汐精神抖擞，收拾一切出发海鸥外贸面试。 不得不说，有时做梦也能让人充满热血。 上午，明汐穿上行李箱里最好的一件衣服，自信从容地坐在海鸥外贸公司的会议室，接受老板面试。 海鸥公司没她想象的大，三个办公间，最多二十来号人。昨天她已经上来做过信息登记，接待她的人让她明日上午再来面试，只要老板能通过，就可以入职上班。 明汐对面试环节，是有自信的。 今天给她面试的两人，一个叫黄总，就是她在宜城泊美酒店遇到的那个胖点男人。 另一个叫贺总。瘦一点，样子也更亮堂。 从他们举止说话观察，贺总应该才是这个公司的话事人。 他们给她的职务是业务员助理，以后熟悉外贸业务流程，可以成为独立业务员。当然需要她考取到外销员从业资格证。这是最低要求。 “助理没有提成，只有底薪，如果有本事转业务员，除了底薪还有提成，根据你的订单量来算。我们公司非常正规，提成给的也是业内最公道。”贺总风度翩然地说话，表现得自信十足，“满三个月，我们公司还有通勤补贴和假期福利。” 讲真，明汐不嫌弃当业务助理，从助理做起也是循序渐进提升自己业务能力最好方式。只是当下问题很现实，海港给的业务员助理底薪太低，有点撑不起她在海港的基本生活。 所以…… 这场面试下来，他们愿意要她。她却犹豫上了。 “明小姐还有什么不了解，要问的地方吗？”贺总和煦地看着她，主动问她。 明汐脑子一动，索性当个莽撞新人，即时问出来：“楼上是不是还有一家外贸公司？” 贺总眉头皱起，投来眼神多了一丝忖度。难不成，楼上也有意招眼前这个？ 对比贺总，黄总外放许多，不屑地笑出了声，直接出言不逊地打击竞争对手：“那家新公司怎么跟我们比，看来明小姐对我们海鸥了解不多啊！我们贺总可是海港外贸局出来的领导，我们海鸥的资源和关系可以说是海港第一，我们公司产品的独家代理权也是最多的。” “噢？” 明汐踌躇满志，但也不着急了。 “当然。”黄总肯定作答。 贺总问她：“明小姐为什么打探楼上的星海外贸，是不是对星海也有意向？” “那是没有。”明汐不慌不忙地解释，“就算有，也很正常。这个大楼有两家外贸公司，不管我任职哪家，都要对竞争对手公司有一些了解。” 贺总笑了笑，仿佛被她的话逗笑了，打量她说：“楼上老板留学归来，走的是客户资源，庙小要求可不小呢。” 明汐点了下头，不去解释什么。 贺总都这样说了，黄总更把话说得明白：“明小姐啊，按照你的学历其实达不到我们公司要求，我们也是看重你英语好形象好愿意培养你，但这只局限我们公司。你不相信的话上其他公司看看，你这个情况也就当个前台。” 明汐抿了一个大方明亮笑容，完全没有被黄总的话打击到自信心，快言快语地给自己撑底气：“我英语好，长得漂亮，这样的优势还不够吗？外贸不就是把我们国内的好东西卖给外国人？能走单才是最重要。学历确实不是我的优势，但我认为也不是做好外贸业务的优势。” 贺总一愣，没有反驳，当下毕业出来的大学生大多谨慎谦逊，尤其刚出社会的新人简直奉命唯谨到了极致，自信大方也有，属于家境好又不肯吃苦。他们这一行，不得不承认，侃侃而谈能的自信美人，很适合拉业务。 就像楼上那位maggie “你说的不错，等后面具体工作了，我希望你还有现在的自信。”贺远说。 “好。我会努力的。”明汐眼睛清亮，没有一点蔫怂。 …… 只是面试表现好又如何，面试结束，她的心情就没有面试那么快意。原因很简单，海鸥给的业务员助理的工资真不好，他们也不提供宿舍和餐补。海港房租贵得很，助理员每月工资差不多就支付一个单间费用吧。 如果有提成，工资还有浮动。可她一时又没办法做业务。 另一方面，海鸥的资源是不少，但两个老总坐镇，业务都在他们自己手里…… 明汐站在电梯口，犹豫要不要上梁见铖的公司看看。电梯双门打开，里面站着一个捧着大量资料的卷发美女。对方冷漠地抬了一记头，眼神却对她熟视无睹。 明汐进去，按了9楼，卷发美人这才瞧了她一眼。待她跟着卷发美人前后走入星海外贸，对方脸上的表情终于缓缓明白过来—— “你就是来面试的那个吧……”大美人立马站直，随手将资料交到放到她手里开口说，“byron交代我，如果有个短发女孩过来，带她逛一逛，他说的人就是你吧？” 是她！明汐立马露出灿烂笑脸，学着职场人伸出手说：“您好你好，我叫明汐……是梁总介绍的。” “我是江美倩，你可以叫江小姐，也可以叫我英文名字maggie,但不要叫我中文名字，记住了吗？”对方语气有点强势。 明汐眼珠子微微转动，虽然好奇也没多问。 maggie已干干脆脆走在她的前面，明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大致扫视梁见铖的星海外贸： 海鸥员工已经很少，没想到星海人更少，除了maggie就只剩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全程对着电脑劈里啪啦打字，头都不带抬一下。 “我们公司结构很简单，业务暂时不多，公司目前也不太缺人，暂时能提供的岗位就是前台兼办公室文员。” 前台？难道真被楼下的贺总说中了…… 明汐故意反应很慢，慢条斯理地嗯了声，继续跟着maggie转了一圈。星海也是三间办公室和一个会议室，大办公室大概有十多个工位。 maggie解释办公室人少的原因：“年底活动多，大家都在出外勤。” 明汐装作了解地点了下头，一时没弄清楚maggie的身份。 “既然byron打了招呼，下周你就可以来上班，我亲自教你。”既然完成任务，maggie抱胸而立，有点高高在上地说，“实习期是三个月，转正享受公司员工福利。” 明汐没有欣喜，收敛神态，在意地一问：“工资多少？” maggie：“实习期八百，转正一千二。” 不管实习期还是转正，都比楼下高不少。 明汐抿笑，表示自己清楚了。 maggie直视她，似笑非笑，开口问她：“byron这人一向挑剔，明小姐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明汐心领神会maggie话中意思，停顿半秒，更加谦卑作答：“我一个刚毕业的人能有什么过人之处，还要仰靠公司栽培。至于能力方面的小优势，我都写在简历上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好写出来的……我这人脸皮厚，抗挫折能力比较强。” “……” 那么一张俏生生的脸，居然可以和颜悦色地说出自己脸皮厚。maggie也是能言善辩又气场独特的女人，半会竟没接住话。 “依我来看，漂亮和有话直说才是明小姐最大的优势。”maggie说。 明汐仿佛听不懂奚落，脾气更好了，面上笑容也更真诚得不好意思，她说：“漂亮因人而异，我小时候的外号是瘦脸怪，现在脸圆了一些看着是比小时候讨喜了。至于快言快语，江小姐肯定有意提醒我，我脑子短，以后说话做事一定更要谨小慎微对吧！谢谢江小姐提点。” maggie：“……” 前面梁总和黄总的话都没打击到明汐自信心，maggie的明褒暗贬当然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明汐心态稳健，遇事很少挂脸，别说还在关键场合上。 “真看不出来，明小姐只是一个电大毕业生，今年海大商贸学院毕业出来的大学生都没明小姐这样自信。”maggie又“赞美”她了。 第13章 人生最大的快乐不过四个字——峰回路转。 不管星海外贸还是海鸥外贸，都不太适合当下的她，所以前面她即使心里有倾向，还是不够坚定。 当隆茂百汇李经理问她下周能否入职，明汐目光果敢，语气利落，几乎一口答应：“可以，完全可以！” …… 前天梁教授给前妻顾双洋打了一个电话。顾双洋每天每刻都很忙，电话都是助理递给她，因梁教授难得来电才选择接听。 得知前夫来电是找自己帮忙，帮的对象还是一个电大毕业的年轻女孩，不免开嘲： “老梁啊你现在是越混越回去了，怎么都教上电大生了？” 梁教授羞愤交加，即便不是有求于人，也感受到了尊严扫地的难堪。 梁教授憋着话，顾双洋在电话里又揣测两句：“我不是嘲笑你，我只是奇怪你怎会这样好心。不会是犯什么错误被女学生抓住辫子了吧！” 如果前面只是羞愤，当人品都受到严重诋毁，梁教授自然恼羞成怒了。但又习惯了。 顾双洋的能耐不仅在事业上，还在嘴巴上，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心脏病给激出来！ 所以，是前妻。 手机外放声里，夹着梁教授呼哧呼哧的吸气声。 顾双洋受不了，转移话题说：“行了，这事我答应了。不过今年双洋不招实习生，双洋也不要英语电大专业的。我和隆茂百汇关系不错，现在百货生意好，工作也不难，我跟李经理打个招呼，安排一个人进去不是什么事。” 梁教授牙齿咬碎说：“谢谢。” “小事而已。”顾双洋不足挂齿地说。借着这个电话，提起另一个事，仿佛事已成定局道，“年后见铖要订婚，到时候通知你参加。” 订婚？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昔日梁教授在妻子顾双洋面前就是人微言轻，现在更是人微言轻的……外人。 重重叹了一口气，梁教授放低语气说：“见铖的婚姻大事，能不能让他自己做主？” 酸臭文人就是说酸臭话。顾双洋也要骂人了，最烦就是梁育知这种说话腔调，自己不做事不管事还不让她做事。 “由他自己做主的下场是什么……他都可能带个男的回来！”顾双洋说起无稽话。 梁教授：“……” 顾双洋：“你们父子一个样。” 梁教授要为自己辩解：“我不是那样。” 顿了下，也为儿子辩解一句：“见铖也不是那样的。” “哼，就算正常，也到了年纪。”顾双洋回应，她做事利落能力强硬语速自然也快，几句责备如钢镚砸下来，“我是他妈，还能害了他么，我给他铺路他不走，事业和婚姻总要有一头由我来把关吧。他要选择自己折腾事业，婚姻选择权自然交给我……” “我不是怪你害了儿子，只是觉得操之过急太突然了。” “突然？他都二十五了。你想想你二十五岁在干什么，在家抱着孩子考研究生，他呢！研究生都读完了，女朋友都不见一个。” “他读书都在外面，你不知道情况，可能交过了。”梁教授谨慎说。 难得梁教授这样低声下气说话，顾双洋笑了起来，在电话里调侃前夫，反问：“是，我们都不知道外面情况，也有可能交的真是个男的呢！” 梁教授：“……” 顾双洋笑声不断，话语也轻快：“带孩子这方面，我承认你比我厉害，不代表我不了解儿子。你以前也是承认，我做事比你厉害，看人比你准。我可以把一个发不出工资的破厂拉扯成现在双洋电器，不只是机遇和政府扶持，还是要手段运作的。” 又提手段！又提运作！ 梁教授认为这通电话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意义，琢磨如何结束—— 嘟嘟嘟…… 前妻顾双洋更早一步挂了电话，就像领导放下话，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点情绪。 梁教授绷着脸，好一会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在家里客厅，无名指关节托了下眼镜，然后握着手机仔细编辑了一条短信。 短信里大致介绍了明汐的优点和特长，重点强调：英文口语优秀，做事积极态度好，是一个聪明孩子。 最后，落下八字： 谢谢双洋，望你费心！ 费什么心。顾双洋直接把这种小事交给现任丈夫去处理了。 安腾网吧里，明汐那个电话的确是梁教授打来，他问她是不是人在海港。如果在海港，让她尽快赶到隆茂百汇见个人，那边缺一个办公室文员。 明汐的手机号码，梁教授是从儿子要来的。 梁见铖在广州出差，没有多问父亲是通过什么渠道给明汐介绍工作。相反，梁见铖理解父亲为人，要么不帮，既然决意帮了肯定不差。 梁见铖给出了明汐号码。 明汐的事刚说完，立马转折到他——“听说你把自己婚姻选择权都献祭了？” 献祭这词用得真……到位。 梁见铖口气平静：“原来你找了双洋的顾总啊。” 梁教授语气嘲弄，梁见铖也不留情，直接点出梁教授通过前妻关系给学生谋工作。 一时间，父子两人都在冷哂。 梁教授今天算好，没有三言两语就把电话给挂上。 从什么时候起，梁见铖和父亲交流少了。一方面他长大成人，明白有些事不能多说，有些事说了也无用。另一方面，老梁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人也更寡言少语了。 他有意啰嗦，反而叨扰了父亲的清净。 “订婚这事太大了，你不能这样轻率。我不担心你毁了自己，而是别人姑娘。婚姻生活本就枯燥，没有绝对了解是走不下去的！”梁教授语重心长。 梁见铖也认真听着，心底仍有自己想法和主张。父亲提醒他谨慎没错，他也会认真尽责地对待自己挑选好的人生伴侣。这是没有异议的。 只不过，对结婚一事，他早没了想象。婚姻本身也经不起人类的想象。 利益是具体，爱却变动，把两事融成一个事，简直是对人性的考验。 他也不喜欢被安排，只是在婚姻观念上，他和母亲想法反而更一致。对婚姻的认知和理解，也是不谋而合。 “她姓章，单名一个敏。”梁见铖出声，简单介绍自己已经选好的对象。 “在她真的成为你妻子之前，我不需要认识她。”淡淡嘲弄声又从手机听筒里传出。 梁见铖手持手机，面露无奈笑容，尽量冷静地反问梁教授：“你怎么确定，我不会喜欢上她？爱上她？她学历好家世好性格好几乎样样好，这样的女人我若还嫌弃，一定是我不识抬举。” 话说到这个份上，父子两人很难再彼此说服。 “你能这样想，也是好的……我就希望你一直这样想，就算有一天那个章小姐敏小姐让你不喜了，你对她还有最初情义。” 一个男人，对爱人除了有情，还要有义。梁教授对儿子的教育从来都是传统而厚重。 在这样的教育下，梁见铖从不说大话，一直也算负责之人。从小到大接受的责任教育，除了对家人，对自己，还有对国家。 因此，他接受母亲安排，选择章敏为对象，也是对他自己负责的一个选择。 梁见铖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好友亨利曾说他的个人自由永远是建立在责任之上，就算他对生活或娱乐上不拘形迹，对待工作对家庭，甚至国家，仍保持着中国男人非常传统甚至古典的思想。 即使存在一丝个人情感，也像是天际缥缈的雪粒子落在一个赶路人身上，到家之后都无需抖落，一路行走的过程就已冰消瓦解化为乌有。 梁见铖自认没亨利说得苛责，人在世上难免逐风逐利，不失本心就很是难得，还要保持大爱大道，非圣人不可。这也是，梁见铖认为自己和父亲不一样的地方。 梁教授为人挑剔，却把个人情感看得极重。 他呢，个人情感过重的人，只不过是精神信仰的避重就轻。 挂上手机，梁见铖嘴角微微扯开，有时候他也无奈父亲当下固执。年前明汐揣礼上门，他将人赶走。现在，又找他要手机号码。 不用想，应该是给她寻了一份比较适合的工作。 大公司吗？应该不会是双洋电器。 如果不是双洋电器，会是哪家？ 梁见铖心意向来明白，很少遗憾。心底又真实冒出一丝可惜。明明他给的职务和待遇都不错，为什么她没有选他？ 真嫌弃他那里是个小公司吗？ 梁见铖自嘲星海留不下人，脑里又浮现那双明亮坚定的眼。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当下敢想敢做的人又聪明善于行事的人，或许真能走出一条通天之路。 “彩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进隆茂百汇了！” 小旅馆里，明汐给彩妮打电话报喜。 彩妮不知道什么是隆茂，听口气应该是很大公司。当明汐具体说了工资和福利，彩妮捧着话机差点从沙发蹦起来。 “实习就有一千五！还有季度奖金！还提供宿舍！” 彩妮听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她爸妈用尽毕生人脉给她找的工作，基础月薪只有明汐三分之一，更别说奖金了。 “还有工作服，一点都不难看，是那种很漂亮的时装款式，西装搭黑色大衣……还是羊呢子的料。”明汐又说上了。 一个好工作，把沉静有序的人都变成炫耀狂了…… 彩妮感觉自己耳朵像是烟花爆炸，biubiubiu绽放着兴奋和喜悦。 第14章 儿子二十五，自要成家立业。事业既然他自己谋划，成家之事作为母亲总要把持方向。这是顾双洋的观点。 梁教授经过一个晚上深思熟虑，还是给前妻再次致电，结果鼓起勇气的一通电话，没说两句话结束了。 第一句：“双洋，对我们那个年代人来说，男儿二十五岁结婚生子很正常，但现在年轻人都晚熟。” 晚熟两字让顾双洋哈哈大笑，回怼：“别人我不知道，你儿子真不晚熟……他青春期就早熟，现在已经是熟得很。” 熟得很……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询问声音穿插而入：“什么事这么开心？” 顾双洋回问话那人：“没什么，和老梁通个话。” 不多打扰，梁教授把电话重重挂上。 …… 认真对待每个新开始，是明汐的一个做事习惯。既然重新有了容身之所，许多地方需要仔细整理一番。她从宜城带来行李少，待在宿舍整理衣物花不了太多时间。 不过，现在她不住旅店，需要购买更多生活用品。 隆茂百汇倒有各种物品，但消费不起。 明汐上街，寻了一个衣着朴素整齐的人问路：“您好，不知您知不知海港有没有批发超市……或农贸市场在哪儿？” 对方本能护住手上的包，像是感到极大冒犯，嫌弃丢话：“不晓得，我没去过那种地方。” 好吧。明汐换了一个思路，专挑低头走路的小年轻问路，结果很快得到了地址。 和她一样，都是年轻又敏感穷光蛋呢！ 乘上124路公交车，搭了十几站路，明汐只身下车。往前走一百米，就是一个名为红星农贸批发中心，也是距离海港市中心最近又聚集全国外乡生意客的地儿。 速战速决，很快置办好被褥和基本生活用品。 农贸市场东西全面，除了生活用品，拉起来的灰色大棚屋里还有不少服饰摊。 明汐逛了一圈，想给自己买个衣服，想想又算了。不是舍不得，而是怕穿上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她已经不是学生，也不是在宜城小城市呆着，一旦闹出笑话得不偿失。 还没正式上班，先有了上班人的包袱…… 明汐苦恼地撇撇嘴。 批发市场挑不到好的，百货商场买钱又不够。明汐灵光一闪在农贸市场角落找了一家裁缝店。 她选了两款厚实布料，问裁缝店的老板能不能最快给她赶两身衣服。 款式不需要复杂，简洁端正就好。 通过对隆茂百汇消费顾客的一番观察，她觉得那些有钱体面的人都穿得比较简单利落。她也不是有意模仿有钱人穿搭，但也不能让人觉得她穷酸。从小在俗世里打滚，明汐觉得世人大多都是以貌取人。 裁缝店的老板安徽人，说话口音很重，听明白她意思，收下三十块钱加工费，让她一周后来取。 明汐很满意，用最少的钱解决最麻烦的事。何为定制，就是市面上没有看不到的东西。物以稀为贵，不重样不追风是一个穷女孩最好保持尊严的时尚理念。 解决了衣服，明汐又找到一家美容美发店。也是在一个角落旮旯的地方。 老板娘靠在玻璃门上嗑瓜子，丢掉手上的瓜子皮，剔着眼皮说：“洗头六块，不洗头四块。” 明汐：“……不洗吧。” 老板娘笑笑，带她进来，然后将她按在转动的皮椅子，就从抽屉拿出一把梳子一把发剪。 “你头发短，不好剪，我给你修一修吧。” “不能随便！”明汐突然抱住自己脑袋，犹豫几秒，她小心翼翼又期盼渴望抬眸看向老板娘，说出今年一个很红的港剧：“你知道xxx么，就她那个的发型可以吗？” “不晓的。”老板娘嫌麻烦摇头。 行吧。明汐只好用语言形容，从刘海开始说，刘海要修碎一点，这样会显得人轻盈伶俐，然后是两侧，最好有点层次感，最后尾发要修剪平整……显得面容整齐。 总之要干净！要体面！ 明汐说完，老板娘笑她：“小姑娘家家，你想法还真多呀！” 明汐可怜巴巴地转动眼珠子，慢悠悠道：“外地出来混不容易……做人没办法的，不把自己捯饬好看一点怎么上班赚钞票！” 她这样一说，老板娘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察看，仿佛揣测她上的哪种班。 明汐嘴巴弯弯，笑容清甜地解释：“我在大商场上班，里面对形象要求高。” “……这样啊！”老板娘看着明汐笑得好看，也跟着笑了笑。 不得不说，这家存在农贸批发市场小理发店老板的手艺真不赖，几乎把明汐想要的感觉剪了出来。 对着镜子，明汐目光严谨地端看自己，被修过的刘海碎碎落在额间，露出两道流畅的柳叶眉，适当碎刘海遮挡下，更显眉下眼睛水亮有神。 老板娘又伸手将她两侧头发拢到耳后，立马露出两只秀挺耳朵。 “别说这样剪一剪，换个人似的。”老板娘说。 那是前面老板娘没认真瞧过她！ 明汐有眼有脑，开智之后也知道自己长得还行，不然韩俊俊不会逮着她告白。如果她努力努力将“还行”变成“良好”，一张好看的脸在日后工作一定会给她带来少许优势。 她在海港一穷二白，只要不卖稍微捯饬一下脸蛋给自己讨点便宜，是可行的。 走的也不是什么捷径，而是天资。年轻和美貌当然也是一个女孩的能力，和她谋事的隐形权利。 如果，女孩的美貌只是用来让男孩子们喜欢，美貌的权利直接不属于自己，反而成了男孩子炫耀得意的工具。还是免费上供的那种。 对着镜子明汐扯出一个清爽笑容，付了老板娘五块钱，找回一块钱揣回兜里，就直接拎上大袋东西回宿舍了。 …… 隆茂宿舍过道，她放下大袋子，站在门前开锁。 新钥匙和锁心磨合得还不够契合，费了功夫才转动门锁，正要拧动钥匙把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敦厚的问候声。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 语气有点不确定，听起来还怪友善的。 明汐转身抬头，入眼是一个梳着大背头年龄大约三四十，手上还提着一只公文包，气质看着十分稳妥的男人。立正身姿，她立马礼貌回应：“领导好！我叫明汐……是隆茂新来的总办文员，下周一正式入职。” “你好你好！你别紧张……我不是你的领导。”男人失笑，确定了她的身份后说，“我知道你是明汐就好，先确定一下样子，下次见面可以认出来。” 他为什么要确定她的身份？明汐见男人笑得亲切，也先笑了笑。 她还是第一次认识如此温文尔雅的人。虽然知道对方在跟她礼貌客气，但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男人又从怀里摸出一张名片，和和气气递给她，自我介绍说：“我是双洋电器的杨闵生，隆茂的市场经理也住这栋楼，就是这层最里面那间，我今天来找他谈个事。” 原来这样，明汐面上笑容松弛许多。她也知道，她这栋宿舍住着不少领导，而且都是外地上来的能人。 明汐拿着名片，装模作样地看一眼，扬着稳当笑脸，也学着客客气气地讲场面话：“杨总您好，很荣幸认识到你。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开口。” 杨闵生自然淡笑，风度很正：“客气客气，大家都是宜城人，肯定要相互帮助的。” 他怎么知道她是宜城人？明汐心里嘀咕，面上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惊讶。 杨闵生不多说清楚，朝明汐点两下头，就提着公文包风度翩翩地下楼了。 明汐：……！ 她还是没想明白…… 收拾好床铺，明汐坐在床边绞尽脑汁地想，明明是梁教授替她介绍的工作，为什么今天遇到的这个杨总对她情况那样熟悉，难不成梁教授认识这个杨总？ 梁教授和双洋彩电器又有什么渊源？ 她再次拿出名片看了眼，上面写着是双洋电器市场部副经理 杨闵文 。 不管如何，多个人脉也好。明汐把杨闵生的手机号码也存入自己的通讯录，同时备注了宜城老乡。 拼拼凑凑，她手机里的通讯联络人终于快有十个了。 就那么几个人，很容易又翻到梁见铖的号码。 心突然咯嗒了一下。 她现在已经在隆茂百汇入职，是不是要给梁见铖打个电话说一下？ 讲真那天面试结束，她心底是有一点怄气。不过现在肯定不生气了，不管去不去她都应该感谢梁见铖给她提供工作。接受有接受的恩情，不接受也有不接受的仁义。 所以……她怎么说比较好，既说出她对他充满感激之情，又显出自己另有志向？ 其实这事……她特意致电去说还挺尴尬。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但这样的道理应该别人来说不好自己讲。 但事实就是这样—— 她嫌弃在他那当前台没前途，一旦选择接受，肯定是不爽快又不甘心，还白白欠了人情。 明汐做事不拖延，心里大致有了说辞，就拨出梁见铖号码。 好长一会，手机里才传来拨通声。嘟嘟嘟—— 又等了半分钟，没人接听，明汐准备挂断。 正要挂上，通了。 “喂……” 一道喂，透出了对外人的生疏和冷漠。 还带点含糊的沙哑音。 “你好梁总，是我明汐。”她赶紧接上。 “我知道。” 不在意梁见铖态度如何，她直接说事：“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来电就是想跟你交代一声，我这边已经有了工作，是教授帮我介绍，所以您公司那边——” 第15章 昨天白天梁见铖在广州参展谈业务，夜里又去了中山港码头亲自监督二十五个集装箱登上货船。出的是价值六百万美金的货物，走俄罗斯。 这六百万美金，是救命稻草，拯救了一个临危破产的日用品工厂。 忙完回来已是凌晨四点，他吹了海风，嗓子有了干哑感。 明汐电话打来时，梁见铖准备回海港，待在广东机场休息室候机休息。飞机晚点了，他撑额半靠在沙发上闭眼小憩，不小心真打了一个瞌睡。 他这人有个不好地方，刚睡醒跟人说话会很冷淡。 前面他睡得还算沉，手机铃声响了半分钟都没听见，还是贵宾厅里的服务人员叫醒他——“梁先生您好，您有来电……” 家教关系，不管做事还是做人，梁见铖几乎可以做到大事上言而有信，小事上更不会费心思扯谎。 电话里明汐这样一问，他稍微理一理逻辑，就理出问题出在哪个环节。 “是的。”梁见铖给出明确答复。关于明汐的那句——您之前是想招我做外贸业务员吗？ 他之前交代maggie的原话是：带她转转公司，介绍星海今年订单业务。公司目前虽小，只要她肯学他会亲自带她。 他不知道maggie怎么跟明汐说，肯定不是按照他交代的来说。明汐已经找好了工作，她也不熟悉maggie，不至于在此事扯谎。所以为什么江美倩要这样做？梁见铖心里有猜测，又不是很想往那个方向猜测。会显得他眼光极差。 梁见铖电话里一个简单的“是”，明汐也明白过来了。她握着手机笑了笑，既然错过了，也不可惜。 “谢谢梁总，谢谢您看得起我。”一直把自己视为底层人，明汐再次说出来的话充满真挚的感恩之心。 梁见铖在这通电话里也不好责备maggie自作主张，停顿片刻，询问：“你定了哪家公司？” “隆茂百汇，总办文员。”她回答。 现在的文员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也适合刚出社会的女孩。隆茂牌子大，百货生意也好，的确是一个旱涝保收适合她的好去处。难怪挑剔的梁教授能认可出这份工作。 “好。”梁见铖风度自如，转移话题，“隆茂有家咖啡馆不错，我常常在那边谈业务，等你正式上班，我请你喝咖啡。” “……噢。”她差点都惊咳嗽了。 为什么那个maggie要请她喝咖啡，原来是老板教出来的啊。 “好的，谢谢梁总……” “你都不来我公司，不用叫我梁总。”梁见铖开了一个小玩笑，他嗓音没有了刚睡醒的干燥，口吻也松弛下来，“我长你几岁你愿意可……” 明汐已干脆愉快地冒出声：“那我称您梁先生吧。” 梁见铖那边声音止了下，回她：“——你随意就可。” “那我挂了，梁先生……” “你挂吧。” 明汐赶紧挂上！ 通话时间最后挂上计时，7分钟零2秒。 不到半分钟后，一条提醒她欠费信息跑来了—— 欠费十块两毛。 明汐：…… 叹了一口气，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她现在小气心疼这个几块几毛，以后哪有本事赚到千千万万。 还有，刚刚她叫什么梁先生啊，不恶心吗？为什么不顺着杆子往上爬称呼梁见铖一声，梁大哥，梁哥哥，或者梁帅哥都比梁先生好。 她在假客气假恶心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无非就是梁见铖这人长得太好了。如果他长相普通或平淡或丑陋，她前面一定蹬鼻子上脸叫他一声哥哥，亲哥都可以。像他这样出身好能力强已经在海港立足的人，不管是认个假哥哥还是表哥哥，甚至她跟他改姓梁都可以。 可他长得太好看了！ 好看的男人……有时候真是麻烦得很。稍微处理不好尺度，就显得她居心不良，而她恰好又正值青春，是到了会搞男人的年纪。 她不能没良心啊，梁教授给她找工作，她还想搞他儿子。 像话吗？ 明汐在心里奚落自己。 元旦过去了，但迈入奋发向上的千禧年氛围还充溢在众人的期待里。一个月后的春节，又成了庆祝这场狂欢的重点戏。 明汐年底入职，正好赶上了隆茂百汇最忙时期。 没有实习过渡，直接上手做事了。 她学得很快，做事又有思路，适应一周就熟悉了手上工作。 她只是一个小文员，做的工作不重要但繁杂无聊，每天就是审核单据，和处理贵宾的退换货。 审核货品单据需要细心，面对面退货贵宾又要保持好脾气，这两样都不太为难她。 比较烦是办公室的两个大姐。 她们都是海港本地人，早早结了婚，一个老公在外企，一个老公在油水单位部门，家里都不缺钱，也是走关系进了隆茂，本着就是来百货公司谋个闲职打发时间。 年底事多，除了工作多，大姐家中事情也多。明汐一来，就成了她们回归家庭甩下工作包袱的最佳对象。她们手上活也不难，就是烦。 明汐每天上班除了完成自己的事，下班还要将大姐的工作带回宿舍。 “这个事随便弄弄，不出错就好噢。” 大姐态度宽松，工作情绪超棒，但也真的……不负责。办公室有两台电脑，常被她们拿来纸牌接龙。她们关系要好又相互比附，常常炫耀攀比老公工资福利，但都比不上—— 她们货真价实地在隆茂百汇进口区买上鞋子和大衣。 在她们眼里，一个女人能在隆茂进口衣帽专柜区买到大衣和鞋子，才是名副其实的有腔调有实力。 明汐来隆茂一周，还没逛过隆茂最奢侈最昂贵的进口区，刚好里面一个售货员需要她把单据送过去，趁着这个机会才在里头瞧上几眼。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一双鞋比她一个月的工资都高！ 在男士鞋帽区，她还看到了第一次见梁见铖脚上穿的那双男靴，当她看到上面价格，顿时觉得这双男靴不好看了，心上自然地流露出底层小老百姓对物质的那种朴素至真的想法。 花那么多钱买双鞋，图什么呢？ 明汐不解，当她看到外面零下温度也穿着时髦套装的都市女性，她们悠然自得在进口区域从容踱步，举止优雅，眼神或温柔或挑剔，唯独没有拘谨和惶恐…… 心里的不解也到释然。 这世上有像她这样缺钱的人，也有不缺钱的人。 即使是少数，还有不缺钱也爱花钱的人。 少数里的少数，还有不缺钱爱花钱还乱花钱的人呢！ 同在百货大楼，进口区域的售货员长得都比其他区域的售货员漂亮，面上还化了妆容，说话细声细语的，像是培训过一样。 “你别小看那些售货员噢，她们工资高得很，一个月光提成都赶上我们工资了。” 办公室一个大姐这样说，随即摇摇头，“赚得多又怎么样，每天卖笑脸，弯腰低头辛苦得呦。” 明汐不怕辛苦，听了很心动。 大姐看出来了，看她说：“你做不了的，要会讲英语，这些进口的东西好多是老外来买。他们美金换人民币，就不贵喽！” 明汐听了更心动了。 这不是很适合她嘛！她英语好，她也会弯腰低头…… 关键！ 她最会笑啦！ 大姐看着她，因为喜欢明汐长得伶俐还热心帮忙做事，也好心好意地拿捏腔调教导外地小姑娘几句： “你现在年轻，想着多赚钞票也没错，但钞票是赚得完么！你是一个女囡囡，最重要还是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隆茂文员工资嘛已经过得去，说出去也好呀，和单位那些正经上班也差不大的。” “你本分安心地做好工作，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哪不比那些销售员啊——我也不是对她们有意见，我们当女人就要清清白白的，要是身上被泼一点脏水就别想做人咯！” 话说得那么痛快，另一个大姐也插嘴进来，优雅地拾起一小块绿豆糕放入嘴巴，随后假装叹气说：“只能说每个人追求不一样嘛，钞票嘛大家都是爱的。” 话多热情一点那个大姐摇摇头，继续发表自己想法：“话是这样说，事不能这样做……其实我也知道那些女销售的想法，不就是想接触有钱人嫁给有钱人嘛。但有钱人多精明喏，那些赚大钞票的男人身上围着女的有多少，心眼都练出来啦。他们要娶的还是那种宜家宜室清清白白的好女子……明囡囡呀我们眼光要放长远一点，是伐啦？” 明汐向来是听劝的人，她也很明白世上道理，况且大姐把话说得这般直白。 不过，她只听适合自己的劝。世上道理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套。没有对错，但有因果。 …… 机会说来就来，年底进口区急缺了一个售货员，李经理打算内部报名挑选。 明汐一直坚持英语学习，她本身口语就好，心细胆子又大，前去报名的时候李经理还意外了几下。隆茂办公室难道不比售货员好呀？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心大呢，还是心糙呢。 虽然……进口区销售员的收入是非常可观。 明汐诚心直接地说：“销售工作最锻炼人，做销售的人能当好文员，但文员不一定会销售。” 李经理也是聪明人，知道明汐是双洋引荐来的人，隆茂和双洋也算长期合作方，看在双洋的脸面，李经理才给明汐找了一个人好差事，结果这小姑娘心大，还想通过销售锻炼自己…… 李经理当然不会拒绝明汐，何况明汐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外形也是竞选里最出众的。 大大方方说话，既不怯场，也不怯人。这样的人，的确是天生当销售的料子。 第16章 隆茂百汇是一家中外合资的百货商场，一二楼最好的位置和柜台都划成进口区。 原本这些进口服饰奢侈包包只是为了满足外籍商务人士的购物需求，现在逐渐也成为了海市高级白领和富裕人士们的消费追求。 明汐还在办公室的时候，每次提到进口区的东西，办公室大姐语气总是又羡慕又打击。 羡慕是她们也不能常在里面消费，最多逢年过节给自己添几件。打击的理由呢，更离谱了，说海港真正有钱人都去香港日本购物的！ 明汐想说，有钱人还分真假？ 来吧，来她这买！只要单价能消费五位数……不！只要四位数，也都是她家有钱人。 她绝不打假！ 当文员可以直接上手，事情做着做着就通。但销售不一样，要眼明心亮，还要进退有度。 明汐每天跟着她师父玲娜姐，白天模仿说话站姿，晚上记背商品信息。 她记忆好，对金额数字尤其敏感，那些衣服鞋子包包价格，不需要过多记，看几眼就烙心上了。 除此之外，明汐给自己增加难度，把每款材质样式甚至产地特点都印在自己脑子里，不仅能用普通话清晰介绍，英文也要流畅。 徒弟工作的热情师父感受到了，也有心传授一些销售小窍门给她。明汐对玲娜姐很感激，只要有时间也帮玲娜姐做点私活。 一个做事明朗待人真诚的人，不管在哪儿都是讨喜的。 很快明汐完成了人生的第一单生意，卖出两条进口丝巾。 丝巾这样的小单，她成了，是没有人眼红，明汐却很开心，还请客了其他柜台的三个女销售员和一个男销售员。她有这份心，待第二单第三单顺利拿下，其他销售员即使真眼红，也不好说什么。 变成女销售之后，明汐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在做事里思考，思考里改善，整个人得到了快速成长。 人成长了，就有了变化。那种变化是由内到外的不一样。 …… 早上宿舍。 明汐穿上隆茂给销售员新发的新春套装，统一简约的红色外套，里面纯黑针织衫，搭配落到膝盖的短裙，脚踩黑色软皮高跟鞋，整个模样堪比外面办公间里的高级白领。 噢，不是白领，她是红领。 明汐俏皮的自我调侃，想着如果彩妮见到现在的她，一定会惊叹不已。 对着镜子，明汐继续给自己上妆，齐耳短发用钢丝发夹一丝不乱地收在耳后… 她还买了玲娜姐推荐的文胸，穿上之后，厚实包容的海绵将她年轻的胸部妥帖撑托，让她原本削瘦的身材一下子玲珑了。 略施妆容，镜子里的她除了气色饱满，还有一丝明艳之色。 真神奇，女孩一旦有了欲望，模样就多了一点性感。明汐对着镜子扯扯嘴，呵出一口白气，再伸手擦拭镜面上的白雾。 脑子忽地浮现一个人。 干净端正却也不失性感的一张脸，挺拔清隽身材，待人接物总是温柔又淡漠。 梁见铖说请她喝咖啡……原来只是说说而已。这么久了也没有来找过她，看来是一句无心的客套话呢。 玲娜姐教她的事情里，就有如何区分有钱人的不同。玲娜姐说有钱人就只分两种：客套的，和嚣张的。 梁见铖自然属于客套的那种。 明汐有点难受，如果她现在也是一个有钱人，或者她父母都很爱她，她一定不会因为梁见铖身上的那点冷漠和客套感受任何的难过和悲哀。 因为那时候的她，一定会比他还冷漠！还客套！ 她还会假得很可怕的……！ 临近年尾，外面公司都开始放假，百货商场却是来宾盈门的时候。 忙忙碌碌，生机勃勃。 一旦独立自强的日子过上了，对从前仰人鼻息的生活总嗤之以鼻，最近生活大有希望，明汐都快忘了明德诚和杨雨媚那对孽人。 她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呆着。心狠一想，最好这辈子都别联系了吧。 隆茂百汇在市中心，宿舍明确要求不能开火，每天早上明汐都是冲泡一杯麦片带走，路上再买两包子填填肚子。 海港是大城市，包子卖得也比宜城贵，宜城素包三毛肉包五毛，隆茂附近的早餐店菜包八毛，肉包居然一块五毛！ 真是抢钱呢！ 明汐为了吃上便宜早饭，每次都早起十分钟，拐入大街里面的弄巷买早点，还真给她找到了几家味美价廉的葱油饼铺子。 每次她多买两个，给师父玲娜姐带一个。 岁暮寒天，海市人多气旺，冬天倒没比宜城暖多少。明汐套着棉服捂着葱油饼从弄堂拐出来，一路白气呼出口，怕饼冷了不好吃，边走边咬几口，最后快走到隆茂百汇东大门，手上的葱油饼也吃得差不多。 一辆黑色轿车在隆茂百汇侧门前方停下来，是一辆熟悉的车，车头立着一个简洁而富有张力的圆环，里面被分成了三等分。 明汐下意识停步多瞧了一眼。车子停在对面的广式早茶店，是隆茂底下唯一一家广式早茶店。玲娜姐是广州人，跟她推荐过隆茂的这家广式早茶店，说里面的水晶虾饺和叉烧包特别正宗。 一样的味道，但比广州贵许多。 明汐昨天开了两个大单，午间休息也到徐记买了一个叉烧，徐记的服务员给她用精美小盒子装好，又装入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里。那个漂亮的小袋子她拎在手里，感觉整个岁末的海港都浪漫了。 仿佛有了奇妙的感应，梁见铖从容疾步地从早茶店出来，一手提包一手提着两个早茶袋子，对她而言是浪漫的徐记袋子，梁见铖直接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随手打开车门，把公文包丢入车内副驾驶…… 他没有看见她，直接上车。 明汐咬完最后一口葱油饼，刮了下唇上的油腻，她也没有招呼梁见铖，转身进了隆茂百汇。 穷人对有钱人常常是没有概念，最容易感觉落差就是对待同个事物不一样的心境。 撞见梁见铖这般松弛下车买早饭，又如此随意地对待徐记早点，明汐内心的真实感受居然是眼红。真情实感地眼红一个有钱人随意地吃叉烧…… 明汐对自己很无语，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叉烧! 难以置信到了极致，明汐又把一切归咎上班。 她应该是上班上变态了。 今早，明汐没有上柜台，被安排到仓库里盘点货品，中午回来的时候玲娜姐和另一个叫丁晓的销售员在聊天。 丁晓是一个自来熟，但对每个人都大差不差。 明汐进来，玲娜招她过去，从柜台里拿出来两个大袋子的男装衣物。 “你把这个送到对面中金大楼里的星海外贸，交给里面的助理maggie这是她家梁总之前定下的衣服，刚刚到货。” 什么？那么巧么？明汐难得不做声，眉头耷拉一下，有点为难地看着玲娜姐。 玲娜姐跟她开玩笑：“干嘛呀，开几单就不想当跑腿啦？” 明汐尴尬抿唇，实事求是地把话说出来：“我之前到星海面试过……” 丁晓是一个高个子，从上往下地目光聪敏地瞧了眼她，也调侃她：“那不是很好，正熟门熟路呢。” “我的丁姐呀！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明汐眼眸犯难地对视丁晓，扯出一个无奈表情，非常真心地开口明说，“我不是很喜欢那位maggie，主要是她不喜欢我，面试的时候就对我表现出了极大意见……所以为了避免顾客的不愉快，还是别安排我去了吧。” 丁晓突然捂嘴一乐，不以为然说：“这不是巧了么，那个maggie每周都要来我们这里逛，逛了又不买，对我们这些女销售是又厌又怕。你直接大胆地拎去，星海外贸的老板长得可帅了，衣服给他试好，不合适再带回来。” 真的吗？明汐看向玲娜姐，玲娜冲她点头——证实丁晓的话不假。 既然这样，明汐眼珠子又乌溜溜地转转，灵气逼人地试探一问：“那我就趾高气扬去啦？” “去吧去吧，你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让我们透露一点信息嘛。”玲娜姐看穿了她似的。 明汐：……不会吧！这点小心思都能被发现？ 那次面试之后，明汐又来了中金大厦。 感受非常不同。第一次来这里为了求职，过于留心观察而忐忑不安，这一次她有了自己工作，虽然只是送货人，也是大大方方走进来。 明汐穿着隆茂销售员套装，脚踩着软皮高跟，手上拎着价值不菲的购物袋，一路彬彬有礼乘坐上电梯，来到9楼。 轻车熟路，直接来到星海外贸。公司大门敞开，都不需要按铃。 这趟过来，星海坐班的人比上次多很多。公司看起来也是一派热闹，前台过道堆叠着高高的海鲜年货，应该是准备用来发员工的新年福利。 忙得快忘了，要春节了。昨天她和彩妮通话，明确今年春节不回宜城。不过她年初二可以连休假三天，还没想好怎么规划。 今天年三十，应该也是星海外贸员工最后一天上班，maggie居然坐在前台位子，没有看见进来的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手机，像是在发短信。 明汐拢拢唇角，直接走来到maggie对面，捎着浅浅笑意叫出一声：“maggie？” 听到有人叫唤，maggie面容明显咯噔一下，抬头看向叫她的人——明汐。 然后面容就更咯噔了。 上次还是明艳照人的maggie，今天怎么看着有点神不守舍啊。 明汐面上笑容更自如，还多了两分见到熟人的亲切。 第17章 对方这样称呼她, 应该不是一个很熟的人。 或许还只是一面之缘的人。 明汐停步，缓缓转过身，抬直视线看向叫住她的人, 笑容一扬, 也称呼出了不远处一身西装看着很成功的男人。 原来是海鸥外贸的当家人呀。 “——贺总过年好呀！”明汐上前两步，主动问候。 又与对方保持一米的距离。微微仰着脸, 既有恭敬之态, 又有工作女性矜持模样。贺老板是她第一家面试公司的老板，于情于理都应该对他表露超出路人的尊敬，不过她现在不在他这里谋职，也不需要过于谄媚，折损自身得体。 明汐拿捏分寸，男人却不知好歹，上前三步，直接将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拉近。近得亲近又冒犯。 “原来你进隆茂百汇了？”贺远收下她的问候，出声问她。 明汐抬头，就能看到贺远打量她的视线，有点惊讶又有点惊喜。其实她和这位海鸥老板之一的贺总只有面试之缘, 甚至比不上同样是海鸥外贸的黄总。 毕竟黄总还来过宜城。 她也是没想到, 一面之缘的贺总不仅记住了她, 前面还能无误地叫出她名字来。 “是的，半个月前入职的。”明汐不好意思收了收面上笑容，毕恭毕敬地回话。 “哎呀, 我之前还等你回复呢，真遗憾啊没想到你已经去了隆茂百汇啊，也好的挺好的。先到大公司锻炼，再来做业务, 会更得心应手。”贺远自顾自地说着，不管语气和神色都自信无比，仿佛她有朝一日还会回到他公司。 当然，明汐也不会拒绝任何招揽之意。不管别人是坏心好心还是对她有目的利益之心，都源于她自身价值。她不说来者不拒，也应敞开心胸。 贺远的确对明汐有十足的兴趣，他从西服口袋摸出一张名片，递了出过来。 “这是我的私人名片，你先留着。只要有想法都可以找我聊。”贺远说。 明汐自然接过，可惜道：“抱歉贺总，我还没有名片，我现在就在隆茂百汇进口男装柜台，你这样风度翩翩的成功人士一定是隆茂常客，换季添衣的时候，一定要想到我噢！” 不管她说什么话，给自己打招牌的话一定要说。 “这还用说嘛。我现在就是手上有点忙——”贺远抬起手腕，眼神逗趣看着她说，“不然我现在就去给你开几单。年底嘛，大家都要发财。” 明汐面容笑意堆加，越发亲切可人：“贺总宽宏大量人又那么好，您肯定是发大财，一直发财。我呢也就是仰仗你们，发小小的财。” 人讨喜，话也好听，贺远满意瞧瞧明汐，这才舍得走人。临走前，还留下明确的肯定话：“好好好，我下次就找你！不找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再忙都来。” “谢谢贺总，贺总再见，贺总走好。”明汐连说三句，见贺远走远，才背过身。 面上亲人般的笑容戛然而止，仿佛瞬间消失掉。 不远处，有着两大盆刚好挡着视线的长势生机勃勃的大铁树，铁树后面是中金大楼大堂的会客区，放着两排沙发和茶几，可用作临时接待来访的贵宾和客人。 梁见铖坐在里面，耐心地等一位宁市过来的供应商老板。 今天年三十，海港不管哪里都堵，宁市而来的老板，已经堵在路上半小时了。 因此梁见铖也坐在这里等了半小时。 梁见铖并不恼等人这个事，对于工作繁忙的他来说，刚好可以趁着等人过程理一理最近工作和生活的思路。工作就是他成立的星海，后面如何发展，明年要不要再买厂作为资源储备。生活，就是被老梁反复叮嘱要谨慎对待的婚姻大事。 工作的事，他很有冲劲也不怕风险，就没什么烦恼地方。今年星海利润可观，完全都可投入设备扩张里。 婚姻的事，他实在没头绪，他想不透，老梁自己婚姻失败为什么对他言辞凿凿。难不成失败经验也是经验？ 前面明汐提着两个袋子上电梯的时候，梁见铖看到了，但没有第一眼认出那是她，直到明汐又空手下来，还被海鸥的贺老板叫住，她上前与之寒暄…… 他才缓缓地认出了她！ 整个过程，她笑容晏晏，亲切礼貌地注视并回应贺老板，贺远侃侃而谈，还朝她递出了一张名片。她收好放在口袋，转身之际，笑容立马放下。 梁见铖看完全程，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讶异。 他上次见她还是在宜城，她来海港之后他和她也只是通过两次电话，电话是瞧不到人。以至于他对她印象和感受，都还停留在宜城。 不管她多大胆多聪明，总是父亲想要关照的学生妹。一旦有了这种认知，他对她是没有任何男女性别方面的感觉和体会。 但此时现在看着她和贺远交谈，他可以清晰感受到——明汐变成了一个女性。 即使，作为女性的她还非常的年轻。 女孩和女性有什么区别？用亨利的话来说，女孩会哭着跟男人要糖吃，但女性会用糖把男人口袋里的钱都骗走。 她对贺远笑得这般亲热好看，无疑笑容都快成了她的武器了。世人都爱钱，无论男女。甚至可以说钱是一种流动的权利，谁都想拥有更多，为了在社会掌握更多的权利。 穷人谋生，富人谋权。 他跟亨利观点不一样。不管女孩还是女性只要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都不能从性别角度存有偏见地去看待。钱也是社会上的钱，赚钱这件事不分男女，只谈手段。 正因为太清楚自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上位者，他接受了母亲安排相亲。 母亲本也是最会权衡利弊的人。 去年正式接受母亲安排后，他见了六个优秀女性，她们身材和脸各有差别，性格和家世甚至谈吐方式都无差异。 最后，他选了章敏。 原因很简单，她是他六个相亲对象里，穿衣在保守规矩里又最有风格，谈吐说话温温柔柔又有逻辑和条理。 要说锦上添花的地方。 章敏长得也……不难看。 他定了章敏，他也知道顾双洋满意度一般，她更有心仪的一个。毕竟章家能量到章敏父亲这里就断崖下滑了，全家汲汲营营也只供章敏踏出国门的能力。 所以，没有在那六个里面择优，已是梁见铖出于个人情感方面的选择。 权衡利弊，再考虑个人情感。这是他做事习惯。 顾双洋是他母亲，知子莫若母，她也是能理解他。这也是为什么母亲满意一般，也开始让杨闵文积极与章家走动。 杨闵文是宜城人，曾算是父亲的学生，现在是他母亲现任丈夫。 感情事上，最难扯清，如果只论事实——他母亲确实是一个颇有魅力和能力的女人。 明汐离开中金大厦，梁见铖很快也离开了大堂休息区。 他一回到公司，maggie把两个袋子衣服递给他，轻声交代：“这是隆茂百汇的一个销售员送来的。” maggie有意不说明汐名字。 梁见铖也没有多问。他已经知道是谁送来的。 今天下午公司人多，是因为他安排晚上所有员工到饭店聚个餐。在年三十号这天宴请全体员工，也是海港老板们约定成俗的尾牙宴。 星海作为新公司这半年来业绩颇为拔萃，晚上的尾牙宴也是高规格的 ，梁见铖定下的是附近最好的五星酒店。 今天，几乎所有员工都是喜气洋洋，除了maggie，瞧着心神恍惚又自怨自艾。 原本也是张扬自信的人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梁见铖不是傻子，心里多少能明白。 广州回来之后，他把maggie转后勤，不再担任他助理；maggie对此也没有异议，只是工作继续频频出错，既然这样，已经不是做什么工作，而是不再适合留在星海了。 梁见铖把maggie招到办公室，他自如又体面地从保险箱里取出一叠厚实的钱，放在桌上。 老梁说他做事已经染上大老板的作风习气，事实上作为领导者贯彻公事公办的姿态，对他对下属都是最好的。最初创业的他还是过于稚嫩，把员工当战友当朋友。 “江小姐，这半年辛苦了，这是你应得的年终奖，本来年终奖会计要年后结算。这里有一万，只多不少，我提前给你。”梁见铖开口，已经用最婉转地的方式，把辞退之意说了出来。 byron说到这个份上，maggie不傻，一下子也明白他的意思。不可思议又难堪地盯住这个重新坐下的人。 “byron……” “还是叫我梁总吧。” “好的，梁总。”maggie咬了下唇角，声音徒然提了下，目光落在眼前人面上，一时之间伤心至极。 梁见铖向来温柔，是那种从不发火的好老板，但他本质始终是冷静且冷漠的人，处理情感问题也能公事公办干脆，一旦决定了是不给人留任何回转余地。 这也是为什么，maggie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求情。 对。既然决定的事，梁见铖是不会改变的——没有老板会喜欢用一个感情用事的员工，且这个感情还用在他身上。 在前面梁见铖叫自己江小姐的时候，maggie一颗玻璃芳心已经碎成了渣渣了，别说梁见铖还直接赶人。他习惯称呼员工英文名字，一直是叫她maggie或者美倩，她因为不喜欢自己中文名字，强调了一次，他就叫她maggie。 maggie家世好胆子大，进公司就没称呼梁见铖一声梁总而是直呼他英文名字byron……他提醒了她两次，见她不改，也当做她口语习惯给予尊敬。 第18章 今天海港南京路上的锦江饭店, 座无虚席，是附近商圈公司老板定下的年夜饭。 老板们自发宴请员工，犒劳员工一年的辛苦。 隆茂百汇的尾牙宴也是今天, 同在锦江饭店。明汐作为刚入职的新员工, 完全不知道这一茬，下午交班才听提起。 不过何玲娜自己说不去, 让丁晓带着她。 明汐不懂玲娜姐为什么不去参加, 何玲娜温柔笑，理由有点倦意：“我参加过很多年了，无非是大家相互敬来敬去，我有点累，还是回公寓休息好了。 何玲娜住隆茂百汇附近的公寓，明汐还没去过那里，但知道那边租金很贵。 “你是生病了吗？还是发烧了？”明汐还在关心，心里更多是不解，为什么一年一度的尾牙宴都不去。她作为新人，听到聚餐和吃饭，就开始期待了。难不成这就是老人和新人的区别。 明汐欲要伸手去探玲娜姐额头, 何玲娜避开她, 冒出一声：“没的……” 丁晓冷冷瞧着, 然后摇摇头，她打断明汐问东问西，转移话题问明汐晚上要穿什么衣服？ 她还真没有什么衣服穿……她最好看的衣服就是工作服了。她在裁缝店做的那两套衣服, 因为太忙都没时间去取。明汐面露犯难。 “我可以穿工作服去吗？”下一秒，她又眸光狡黠地问丁晓。 “可以是可以。就怕别人以为你是一个上菜的。”丁晓调侃她。 丁晓说话就这样，明汐已习以为常。她小小琢磨了丁晓的建议，笑颜可亲地说：“这也不错呢, 到时候我把其他桌的海鲜贝壳烤乳鸽都端到我们桌上来。” 别人说的任何玩笑话，明汐都不会真恼上，还能跟着说上两句。 丁晓被逗笑了，戳她额头：“你怎么尽想这种好事。” 明汐保持笑脸，又适可而止地收敛自己。 作为刚进来的新人销售员，明汐脾气好，又聪明机灵，就算有销售员嫉妒她开单越来越多，每次客单价越来越高，也不会找她麻烦；原因倒不是她真的很有情商，同事们对她心服口服。 她之所以能快速融入这个销售团队，是她一来这里就团结到了两个最厉害人。 一个自然是她师父何玲娜，年度销售之王。另一个就是丁晓，嘴巴毒归毒，却是眼睛有尺心中有砣的人，在她们这个销售群体里，不管做事说话都最为公正不会偏帮任何人。 隆茂百汇底下销售员中间有句话：得罪李经理可以但不能得罪丁晓。一旦得罪丁晓啊，简直是要被骂死…… 明汐和丁晓也投缘。丁晓也是前辈，长她五岁，二十五了没家人没男朋友，也没有想找男朋友的想法。每天最大爱好存钱。 玲娜姐知道丁晓存了多少钱，用不敢设想四个字形容。 明汐想了想，果断报了一个数。“我草！”丁晓跳脚，目光慑愕问她，“你怎么知道……丫的你偷看我存折！” 明汐赶紧摇头，为了摆脱嫌疑，主动交代：“我算的嘛。” “你怎么算的！”丁晓双手按在她的肩上。 明汐无奈至极，看着安分守己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精明无比：“你自己透露出来的信息啊，你是前年来隆茂上班，我按照这几年平均工资外加今年奖金生乘以你工作年数，就大差不差算出来的。” 主要能算，还是丁晓是铁公鸡，每天花钱极少。 丁晓真是服了。 明汐不忘强调一句：“今年的奖金也是你自己前面炫耀出来的……” 丁晓：…… 不够。明汐气势提上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丁晓的心脏位置：“财不外露知道吗？让别人知道你有多少钱，是很危险的事！你遇上我还好，我这种厚道善良的人最多跟你借点钱，别人可不一定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丁晓咬牙切齿，哼哼冒气，一副要吃了她的可怕样儿，出声怼她：“你才是贼，小贼。” 长得纯良无害实际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小贼！ “别想跟我借钱，我这辈子积德行善就是不会借钱。”丁晓已经口出誓言。 明汐点了下头，举起大拇指：“言之有理。” “……”丁晓对明汐真是又爱又恨。 刚刚她也只是假装生气，何玲娜已经护上明汐了。看了看明汐的身高和体型，跟自己差别不大，主动说：“明汐，你要不要等会下班去我那，我给你选个好看的裙子？” 明汐望着玲娜姐，很是开心地说：“师父你要借我吗？” 玲娜笑得颇有风情，故意惹她一下：“当然，不然我还卖给你呀……你有钱买吗？” 明汐得寸进尺，逗回去：“哼，还以为你要送我呢！” 玲娜：“送你也行，反正我衣服多。” 明汐眼睛亮亮的：“真的？！” 玲娜：“假的。 明汐笑笑，话不当真，她现在越来越开朗是真的。 托明德诚的福，她对一个人有钱没钱基本看得比较准，唯有对玲娜姐看得不清晰。感觉玲娜比她们都有钱，但言谈之间透出来，玲娜姐的出身也是不好的。 算了，玲娜姐喜欢她，她也喜欢玲娜姐，这就够了！ 明汐下班，屁颠屁颠地跟着玲娜姐到她所住的公寓。 何玲娜住的不是海港最多的那种复古公寓，而是香港某位李姓老板投资建盖的精致“鸟笼”。比不上海港那种高口大豪宅，当下也是许多高级白领们非常渴望的体面居住。 从入户进来，里面不管环境还是装修都非常现代化，乘坐电梯上来，也有像群居宿舍一样的那种过道，但看着宽敞大气许多。 一幢楼里，光电梯就有四个。 在一些敏感问题上，明汐不是一个多嘴的人。玲娜姐不说，她也不会主动问玲娜姐公寓是买的还是租的，月租多少钱这些暴露隐私的问题。 玲娜姐也不是丁晓那种无所顾忌的人。人好归好，还是有点距离感的。 明汐来到玲娜姐住的1204这屋，就开始选衣服。贴在墙上的一个大衣柜里，几乎挂满了女人衣服，一件件漂亮又时髦。上面挂裙子大衣，底下的一层专门用来放鞋，一双双亮闪闪的漆皮高跟鞋，纤毫毕现地展现了它们主人的风情和韵味。 明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一下大衣的质感，一种很贵的柔软感。难怪玲娜姐说她买不起，她的确是买不起。 “你随便选，看中就带走吧。”玲娜姐大方说。 明汐回过头，收着笑容。 过度翻人家衣柜总是不太礼貌的，即使玲娜姐很客气，她不能不自觉，更不能选上最贵的。因此，明汐特意选了一件看着最为寻常普通的毛衣连衣裙。 “这个可以吗？”她问。 玲娜姐正弯腰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歪过头瞄上一眼，嫌弃地叮嘱她：“认真选，选件好的！” 噢。明汐继续选，选上了一件绿色灯笼裙。她喜欢绿色，充满生命力的绿。 玲娜姐摇摇头，不为难她。明汐把原先黑色毛线裙放回去，拨开衣柜往里放，无意间扫到了一件被夹在抽屉缝隙里但十分突兀的男士物品。 一条深蓝色条纹男人内裤。 明汐瞬间尴尬，默默收回视线，假装不经意地转转头，再关上衣柜的双开门。 “这盒绿豆糕也带走吧，晚上聚餐分给丁晓她们一起吃。”临走前，玲娜姐又从斗柜上拿了一盒绿豆糕，用尼龙袋一装递给她。 “谢谢玲娜姐。” “干嘛了，突然客气上了……” 明汐微微抬直眸光，里面神情有些复杂说：“是感动……你对我很好。” 玲娜姐摸了下她肩头，打心眼里说话：“我刚来这个地方也是你这个年纪，我能理解你的不容易，虽然你每天没心没肺开开心心样儿，实际没个依靠。我也是那么过来的，说真的家里条件好点，也不是这个年纪出来做事的，都还要读书呢，你看着不像读不好的人。” 明汐突然特别不好意思：“我是没读好书……” 玲娜姐轻笑：“那就好好工作，我们是合资百货大楼的销售员，也不差的。” 是啊！ 不是不差…… 短短半个月，她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宜城走出来，每一天都过得比她原先想象的好。 但——还会更好吗？ 她还可以在年末岁尾之际许下巨大心愿吗？ 比如有一天她不用居无定所，可以在自己屋里品尝美酒，出门也穿上温暖柔软的大衣，上车下车地走路，不惧寒意自由呼吸冬日冷冽的空气…… 穷人对金钱的想象总是非常具体，她要的不过是有车开，有房住。但这两样，对她一个在外谋生的女孩，也像是做梦一样。她要有很多钱，就要拥有赚很多钱的能力。 但她不能像玲娜姐这样……明汐藏了一个秘密在心里。 傍晚六点，明汐跟丁晓来到锦江饭店了。 对她最终选了一件绿色灯笼裙，丁晓对此很无语，最无语是丁晓她自己穿了红色。两人走在一起，就像绿色甜椒遇上了红色长辣椒。 一路辣人。 “玲娜那么多衣服，怎就选这件绿色的！” “不好看吗？”明汐比丁晓大方，红配绿赛狗屁，两人走一起像港台的歌手组合，各有各的惹眼呢。 怎么会有人如此臭屁啊!丁晓伸手捏明汐。 不要捏她脸！明汐好生气，加快脚步。 丁晓人高腿长，很快追上她，两人推推搡搡往二楼大包间走去。 双拉门气派地开着，里面已是济济一堂。 第19章 状况突发, 明汐和丁晓最先反应过来，即使不安，也是第一时间冲上前。 隆茂百汇其他人, 还是纹丝未动。 大家都没处理过这种情况, 拉扯何玲娜这帮人更是趾高气扬，面上都没有一丝畏惧之色。偷情抓奸这事, 法律不管, 但道理和气势都在正主这里。这没有问题。 可当被打被凌辱被当众撕毁尊严的人，是朋友，是师父，还能做到置之不顾吗？ 明汐做不到，丁晓也是。 不比明汐今天才撞上，丁晓更早一点知道： 何玲娜交了一个不能言说的“男朋友”，她提醒过，每次何玲娜都是装傻装糊涂，气得丁晓要跟何玲娜绝交。 正因两人关系变得生硬，明汐进了她们这个销售组之后，何玲娜有意拉近明汐, 想要建立新的友情。丁晓又气又恼, 怕明汐被拉下水, 就主动过来拉明汐跟自己好。 明汐以为自己快速收获两人的友情，也是存在一段复杂微妙的牵扯。 现在，处在三人友情中心的何玲娜明明下班之前还精致明丽, 现在只能用狼狈不堪形容。 头发是凌乱，面容是绝望的，整个人甚至因受到极大恐吓而精神恍惚，脚步虚浮。 如果不是被两个粗汉架着, 何玲娜可能人都站不住了，直接滑落倒地。她想要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微微颤抖的身体反复被他们拉扯。 丁晓着急了，直接上手要把何玲娜抢回来。 啪！一个耳光落下。 丁晓反应不及，吃痛捂脸，下一秒脸都狰狞了：“草！” 她想要撕回去，却无能为力。对方有备而来，人多势众。 明汐在里面最小，脸嫩，声音也不是粗嗓子，一时无措的样子像是掉入狼窝的小兔。 见丁晓一米七多的身高都没办法从他们手里抢回玲娜姐……她不能硬来。 也因为她们气势不足，上来帮忙的人少，就只能借助外力了。 明汐来回转头，扫了眼大厅，顿了顿，她快步跑向讲话台。讲台台上放着一个无线话筒。不再犹豫，她握上话筒，直接重重往台面一敲。 一下，一下，又一下。 呲呲呲……砰！砰！砰！ 话筒连接音响，接触不良，紧接着响起尖细刺耳又震耳欲聋的电流，重击声。 顿时全场安静，停下喧哗议论声。 所有人目光震慑地看着讲话台上的人。 闹事的人有手持喇叭。明汐手握话筒。话筒连接大厅音响设备，等会她的喊话只会比闹事的人更响亮，更清楚！ 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汐浑身发抖，面容发紧，尽量保持镇定地将话筒放在嘴边，开始喊话：“有没有人！保安呢！经理呢！来几个人——啊！” 女孩气息凌乱，但声音极重，声线又清透，比前面闹事女人的嗓门更紧住人心。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要来人才能阻止这场闹剧。 “你们坐着干什么啊！要眼睁睁看着人被打死么？”明汐站上抬，指着闹事的人，嘴唇发抖，话语却愈发明晰，“他们是警察么！凭什么这样凌辱一个女人，凭什么抓人，凭什么在这里闹事！” 三声凭什么，喊破了喉咙。明汐声音越喊越大，已经破音了。 “凭什么！就凭她贱！”女人握着喇叭愤愤地指着何玲娜喊出来，“勾引别人老公，花已婚男人的钱，搞坏别人婚姻，哪个不犯贱！” “犯贱……但不犯法！”明汐回话。 她人瘦，气势逐渐拉起来，上前两步，面色灰白又冷静地跟对方辩论：“如果你说是真的，她只是做错了，做错到什么地步，也不是你说了算。你也是女人，你用这样极致羞辱的方式对付一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嚣张好大义凛然的样……老公出轨你打老公啊，打她算什么！搞这样的戏码给大伙看，不嫌臊啊。我都替你丢人!” 明汐一连串放话，中间只换了一口气。 在明汐这样喊话下，围观的人多了，上来帮忙的人多了，至少隆茂百汇的男同事都上场，很快就把何玲娜抢回来。 何玲娜倒在丁晓怀里，瑟瑟发抖。此时此刻，不管前面种种，她一定是后悔的。 明汐突然恍然大悟—— 今天的不解终于在脑子里有了答案，为什么玲娜姐不来参加尾牙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个出轨的男人也在这里！ 同时，隆茂的李经理终于战战兢兢地从洗手间回来，双手还提了提裤子。今天尾牙宴他作为管事经理，自然喝得有点多，途中上了两趟洗手间。第二次他在洗手间解放之时，突然听到大厅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砰砰砰声。 这是放烟花了！还是放枪？ 李经理忙不迭地赶回来，就听到明汐拿着话筒喊他——经理人呢！ “我在这，我在这……”李经理奋力剥开人群，作为隆茂百汇的大管家，他自然不能让员工被外人这样欺辱，十分英勇挡在了前面。李坚还拿着一个手机，对他们放话：“……还闹还闹啊！闹到过年哪！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人。行啊，如果还要闹，我现在就报警！” 明汐人也来到丁晓身边，丁晓蹲着身紧紧抱住何玲娜，都不忘回头看明汐一眼，眼神里全是那种深深的敬佩和震撼。 本以为是小羔羊掉入狼窝，结果是一头猛虎啊！ 明汐已经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即使他们隆汇的人都上了，对方气势还是凌人的。因为他们说的话，何玲娜一句都不敢回，甚至头都不敢抬一下。 现在也只能找出那个出轨的男人了！ 明汐蹲下身，用三人听到的声音开口问：“玲娜姐，今天那个人也在这里对不对？你肯定知道才不来，是不是？” 明汐这样一问，抱人的丁晓也反应过来，目光痛心疾首地逼问何玲娜。 终于，扛不住的何玲娜点了一下头。 丁晓咬牙！ 她还以为何玲娜不参加尾牙宴是跟臭老板出去鬼混，没想是为了避嫌啊！ 什么都顾不上了，也学到了明汐前面的“无耻手段”，丁晓从明汐手上抢过话筒，用力喊出一句：“他大爷的贱货是谁！到底是哪个出轨的——给我站出来！” 现在站着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看热闹的，还有一个头疼无比的。 听丁晓这样一说，那些场上站着的男人，有几个赶紧坐了下来。还不坐下来的都是头铁的。 梁见铖仍是站着，他是今天主场老板，只想这闹事快点收场。他就不该心软允许锦江酒店业务经理，答应与隆茂百汇拼场地…… 这是他公司新成立第一个尾牙宴，像是有人额外安排上了特殊节目。 总之，梁见铖今天的心情和见识都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从江美倩办公室发疯那里再到现在宴会……梁见铖感受自己规整严苛掌控力十足的生活仿佛突然被人刺了一个大洞，里面狂气卷起，比起凌乱更多是震慑。 这世上…… 原来不止是顾双洋一个女的很强。 是有胆的女人都很强…… 拿喇叭的是，拿话筒的也是。 知道这样乱喊抓人也不太好，丁晓拍了一下何玲娜脸，冷冷急急地问她：“何玲娜，你如果今天还想做人，你就把那个男人给我指出来！” 丁晓这样一说，所有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看向何玲娜这边。 像是港剧来到最精彩的环节，现场人群心情状况不一，但共同点都很八卦，尤其明汐前面办公室里的两个大姐，前面一句不说，现在场面控制下来，也上来主持公道了。 “哎呀，你们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大过年，难不难看啊！”一个大姐说。 另一个大姐更是往前面站了站，拿出同事前辈的架势逼问：“玲娜呀，你就把男人说出来！不怕的，把那个骗你感情的坏男人现场给指出来!” 大姐还是大姐，三言两语，矛头指向那个男人了！ 对对对！ 终于大家都反应过来，明明那个男的才是罪魁祸首啊！ 一时间，大家只好奇关注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男人，心里都对这个男人充满鄙视。前面闹成这样都不敢出来，现在更加没胆子现身吧！ 此时，现场大厅里看事人的口水都可以淹没那个坏男人了，就看到底是谁！现在全场员工都是正义之士，就看坏人到底谁，人在哪儿了！ 闹事的一方也没想到事情突然就急转直下了。他们只是让何玲娜在公司同事面前难堪，丢了工作好趁早滚回老家。尤其这个女人，好像也不是很想牵连自己老公，一时着急，想要重新抢回话语权。 隆茂百汇有几个销售男人也学聪明了，不仅抢走对方喇叭，还藏起了话筒。 还有几个直接用人肉墙挡住闹事人，目的只为了不影响何玲娜指认渣男。 今天只要何玲娜不指出来，只要是男人又在这里，都没办法清白做人了……共同的利益让他们变得更勇敢更团结…… 除了梁见铖。 他如果现在出来控制场面，简直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不管是这群男人，还是这群看戏的。 终于，丁晓扶着何玲娜一步步地走向过道，走到最前面，直至来到那家外贸公司的主桌。也是第一桌。 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在大庭广众众目昭彰之下，何玲娜虚弱又坚定抬起手。 指向这一桌。 也是梁见铖所在的这一桌。 明汐顺着何玲娜所指，自然而然也看向这一桌，同时看向了梁见铖。 梁见铖：…… 一时之间，这一桌的男人都成了众矢之的。 第21章 梁教授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要她去送个礼？ 还是让她去他家拜个年？ 难道梁教授觉得她短信拜年不够用心, 想让她再用心一点？ 一时间想入非非，明汐忍不住扣了扣自己的脑袋。难怪以前明德诚说，只有有权有势的人最爱过年过节…… 明汐这样想, 心里又觉得很对不起梁教授。像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于情于理，她逢年过节都要认认真真用当下人最爱的方式感谢梁教授的！ 做事情方面, 明汐向来不拖延。择日不如撞日, 她在短信上跟梁教授约好了时间。 今天下午两点，教授在家等她。 明汐赶紧支棱起来。 她蹲下身，试了试将宿舍里这箱红富士苹果重新排列排一排，因为吃了一个，怎么都排不齐了。旺旺大礼包更是不行，拿不出手的礼物不如不送。 礼可以送轻了，但不能随便送。 只能出门买了。 年初三许多店都不开张，营业的只有超市。 上了半个月的班，她还没有发到工资，但发了六百过年费，也挺让她开心的。 准备出门, 明汐在宿舍里换上了大市场裁缝店做出来的新衣,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穿上新衣服，她模样立马精神了。 裁缝大哥不仅手艺好，人也怪好, 店里有一截多余的毛领，就免费做了两个红色小毛球，再用一条绳系在她后领，可挂又可取。明汐很喜欢这两个小球球, 给整个呢大衣贴了少许轻盈感，穿在身上也很时髦。 大过年到别人家做客，总要喜庆点，明汐将小毛球挂上，又淡淡给自己化了妆。 最后，戴上玲娜姐送她的羊毛贝雷帽…… 一顿打扮，也有一点海港年轻女孩的时髦样了。 唯有脚上的旅游鞋，土里土气的。 等节后正式发工资了，她就给自己买一双好点的鞋。最好是那种有着干净柔软的鞋面，厚实的牛筋底，穿在脚上特别舒适温暖的…… 中午随便对付了两口，明汐就来到附近一家地下大型超市。跟着里面的人流往里走动，一边扫货一边心里寻思买点什么好。 从之前办公室两个大姐的习惯来说，海港土著们大多喜欢牌子货，在量力而行的前提下，她也不能买太差了。 她看到超市礼品区货架上，堆得最多就是阿胶啊脑白金什么，食物就是丹麦蓝罐曲奇，皇冠丹麦曲奇这种…… 海港人也喜欢进口货，这个丹麦的曲奇倒也不错！明汐拿了一罐，礼轻情意重。 转了转，明汐又带走两罐比较昂贵的老年补钙奶粉。 送礼要送双份。 买好东西，明汐两手提礼心情雀跃，一路赶路似地步行到大街。她提前做好攻略，乘上4路公车到南明广场下来，再步行一公里就到了。 她舍不得打车，海港过年的出租车和小地方一样，是不计时的。一旦遇上贪心出租车司机还会多收过年小费。 十站公车，半小时就到了。 过年海港人比平日少许多，路上也有不少人像她这样热情洋溢地提着礼品，走亲访友。 南明广场到了，明汐下车，提着礼品继续看着路牌往前走。 一路上，她路过海港大学的校门，海港经贸大学校门……终于来到住宅区域，眼前就是一排排红色的老式房子，她看了眼路牌，确定这里就是梁教授说的思明街道。 但是绍兴北路在哪儿？ 明汐看了眼四周，只觉得这些房子老式却不陈旧；纵横交错的路面全是新铺上的柏油；大街两边是颇具年份的老树，冬天树干涂上了厚实的白色生石灰，路牌底下的路灯也是翻新出来老旧样式，给人有一种灰扑扑的庄严感，就像眼前老洋房给她的感受。 手中礼品挺重，本以为很快找到梁教授家，结果找到了绍兴北路，又找不到门牌号。 一下子这个号，一下子又那个号，都不连一块的。 375号难道还要往里走？明汐站在巷口，发现里面有一条车辆都可以通过的小街，是不是在里面呢？ “阿姐，新年好呀……”明汐决定问路，逮住一个发型烫着小卷的时髦阿姨问，“您知道绍兴北路375号是往里走吗？” “我什么都不晓得，你问别人吧。”阿姨急着赶路，朝她摆手。 “噢。” 滴滴—— 身后突然响起一记车子喇叭声，以为给对方堵路了，明汐自觉地往墙根退了两步，脑袋仍高高仰着，继续看红色墙面上的楼栋牌。 滴滴—— 车子喇叭又响了下。 明汐拧了下眉头，稍稍不快地瞪向这辆车，下意识发现这辆车有点熟。 不等她多想多看一眼车牌，车里便探出一张端正年轻又帅气的脸。 原来是贵人之子呀！ 不愧是贵人，来得真是及时。 事实梁见铖早早注意到了明汐，也早早按下了车窗慢慢驱车过来，他试着叫她，但她光顾着跟别人问路都没瞧见他的车。只能礼貌地按一下喇叭。 “嗨。”梁见铖跟她打招呼。 “……”明汐一时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尾牙宴那天结束再见到他，她还有点小尴尬。 对上梁见铖投来清明温和目光，尴尬归尴尬，她面上还是流露出不好意思但又发自内心的开心。嘴角自然上扬，眼睛却因为被午后阳光照得晕晕，一副睫毛耷拉的憨样儿。 但梁见铖看到的却是——眉眼弯弯言笑晏晏的一张脸。 今天的她，穿得可比那晚锦江饭店尾牙宴上好看多了。当然那晚她的表现着实令他惊讶。她胆子是那么大，反应是那么快，说话又是那么理直气壮。 简直充分地让他感受到一个女孩无所畏惧的勇气…… 昨天他还想要不要联系一下她，告知她自己父亲春节在海港，他可以帮忙安排吃个饭什么。对一个外地小姑娘而言，人在异乡多份照拂不是坏事。 他难得费心，也是存在一点私心，就是替父亲考虑。 老梁这些年太孤单了，现在除了他之外几乎没有再令老梁在意的人和事。如果父亲以后还能在俗世之上做一些费心之事，对父亲而言绝不是劳烦，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宽慰。 “明同学，你这是要上我爸那边吗？”梁见铖直接问出来，目光不经意扫过明汐手上领着的礼品，一点圈子都不绕，问得很是干脆。 “……嗯。”她应了声，还点了下头。 她脑子有点被街风吹乱，眼睛却一点也不收敛，直直地看着车里的梁见铖。 新年新气象，今天车里的梁见铖比尾牙宴上还要好看，他太适合红了，即使只围着红色围巾，脸也衬得明眸皓齿，如人间绝色。 那种气质年轻又好看的男人，应该都是没对象的吧。这是明汐在老家宜城观察多年得来的经验。 这样一想，明汐心里就多了一点不可名状的开心。 脑子活络回来了。 她也彻底不害羞了。 她咧了咧嘴，有意提起手上两样礼品，愉快回话：“这不是过年嘛，我人在海港肯定要去教授家拜个年。” 明明是梁教授邀请，换句话立马显得她懂事了。 梁见铖笑说：“他住的地方不好找，上车。刚好我也一道去。” 明汐乐不可支，眉眼都是快乐：“……谢谢梁总！” “等下。” 她一愣，不知道等什么。 梁见铖已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同时拿过她手上的礼品，打开车后备箱放好。这样的周到，等车子开到教授家门口，梁见铖又重复了一遍。 他把后备箱的两个礼盒，又给她拎出来。 从容，周到，礼貌……像是高级绅士对高贵小姐才会提供的服务。而她只是一个土不拉几的打工妹。 人一旦有了不如他人的心境，心情就会变得窝囊。 明汐立马挺挺肩膀，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心里又紧绷地想着，她一定要争气要努力，不是为了让自己配得上梁见铖这样的人，而是有一天可以更大方地面对所有更好的人。 没有见识不重要，但她不能看不到自己。 说好了下午来，梁教授自然等在家。明汐跟着梁见铖进屋，比她手上拎礼，梁见铖则是两手空空。 其实…… 梁见铖今天也是来父亲这里拜年，车里后备箱装着一大堆东西，只是下车的时候特意不拎，只拿了明汐带来的两样。 开门进来，梁教授见到学生明汐和儿子梁见铖一块，不由疑问：“你们是一起来的？” 梁见铖：“没有，路上遇到。” “刚好梁总捎了我一段路。”明汐顺势说，然后她妥当地把带来的曲奇饼干和老年补钙奶粉放在玄关处，站直身子对梁教授说吉利话：“教授新春快乐，龙年大吉大利！” “好，你也龙年好。”梁教授简单回她。 比起衣冠楚楚的儿子，和仔细捯饬过自己的明汐。梁教授整个过年都没怎么出门，身上穿得也随意，一件手工织的灰白色毛线衫很有年代感，和头发一个色，灰白相间。 “人来就好，以后不要带东西。”梁教授也看到那两样红红绿绿的东西，告诉她说。 明汐嘴角愉快说：“大过年我怎么好空手来呀！” 梁教授皱眉，语重心长地解释：“你买的这些东西，送我也是浪费，我一个老头能吃多少。” 啊。明汐笑容快凝滞了。 要命，她送吃的就是因为好买又不贵。 教授不喜欢吃的，难道喜欢茅台和华子吗？ 梁见铖听着这两人对话，微微低头轻笑出声，尤其看明汐凝眸盯着礼盒若有所思的反应，心里那个好笑。 第22章 原来梁见铖有交往的对象啊！ 明汐一下子听明白教授刻意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眼睑快速垂落下来，遮挡心虚导致的慌乱和胆怯…… 什么是狼狈？前一秒还在情不自禁，下一秒已冒难为之情；她居心未起, 先闹了笑话。幸好这个事天知地知只有她知道。 也幸好, 他们都没发现她异常。 梁见铖平静下来起身切橘子，一盘汁水丰盈的橘子切开放在明汐的跟前, 接着转向自己父亲, 口吻如常地讲话：“我今天过来就是跟你说这个事，我和章敏想法一致，两家商量原本年后初五一起吃饭，不料除夕夜章敏爷爷突发脑溢血，目前人还在医院治疗，只能往后推了。” 梁见铖把事说得很清楚，他不仅有交往的对象，还到了谈婚地步。 明汐心跳一下子快一下子慢，仿佛自己是什么其心可诛的歹人，脑子也变得热烘烘，是戴了羊绒帽子的缘故么……不知道有没有上脸, 明汐偷偷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下自己脸颊。 还好……她皮厚。不烫。 明汐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打开手机里自带的娱乐游戏, 叠起了俄罗斯方块。 虽然她玩得也不是很专心，但慢慢控制自己不去关注他们讲话，她就真听不到梁见铖和教授两人的对话了。 她真是无意冒犯贵人, 她就是一个看了好看东西想多看几眼的小人。她有胆但没有居心啊！梁见铖应该不会发现她对他的凝视过重，才刻意把话说什么清楚吧…… 梁见铖自然不会觉得明汐前面表现是对自己有意，他没有maggie那种自恋，对男女之事也很少投入时间思考。如果不是maggie那种直接说出要睡了他的疯言疯语, 他之前就算猜到maggie对他有过想法，也不会想着点破。一个男人想要点破关系，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也想睡那个女人，二是他想远离那个女人。 对明汐，就算他心里把她定义为了一个年轻女性。她和父亲这个关系，在梁见铖心里，明汐是一棵不断成长的小白杨。他亦欣赏她，却是那种不带男女思想的欣赏。 当然，梁见铖这辈子也没有对一个异性有过男女思想上的欣赏，不然他也不会相亲找对象。他不自恋，但也自信。真有他看上的女人，他也是有勇气主动追求。 …… 客厅里，梁教授和梁见铖也没再讲下去。 本来梁教授对这种事就有点“冷情冷意”，既然不需要出席，此事暂时搁浅。 他前面突然冒话提醒，也不是多事。 梁见铖现在和他那妈交道打多了，没有学到顾双洋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反而越来越左右逢源长了颗讨女孩子喜欢的玲珑心。这肯定不是遗传了他，也不可能遗传了顾双洋，那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杨闵文那儿吧！ 对前妻顾双洋找了小男人这个事，都离婚了梁育知不会多评价什么，但自己儿子若还学上那人做派。梁教授已经不从好还是不好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教授家空空荡荡，连一张全家福合影都没有……明汐放下手机，环视一圈，回过头看到教授摆出来的一张臭脸，立马弯了下唇。 因为让明汐太晚走不合适，四点左右，梁教授到厨房烧了水饺。 一盘二十个干捞水饺，又是下午四点，明汐胃口再好要全部吃完真的有些艰难，但她又不敢剩下。 梁见铖见她越来越食不下咽，主动说：“吃不了就剩下。我那边养了狗，可以带过去。” 明汐立马问：“你狗叫什么名字？” 梁见铖：“笑笑。” 明汐倒也不为难自己了，她再吃下去，可能都走不出这屋了。最后还剩下了六个，她对梁见铖说：“那我请笑笑吃吧。” 梁见铖：“好的，我替笑笑谢谢你。” 明汐笑得很不好意思，除了撑得慌，已经没有其他过多想法了。为了让自己活得畅快，她也不想自己心意变复杂。所以—— 她也没有真的看上梁见铖，最多只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和真的看上是两码事。 彬彬有礼地来人，落落大方地走人。明汐起身跟教授告辞，教授还要给她打包两盒饺子带走，明汐以宿舍不能开火为由拒绝了。 “我今年从宜城调回海港经贸大学，你有空可以来听课，等课排好了，我把课表发给你。”梁教授对她说。 原来这才是教授请她上门做客的原因。明汐心里羞愧得很：“谢谢教授。” 她要回去，梁见铖的修养必然会提出来要送她。明汐也找理由拒绝了：“我看周围景点很多，也想逛一逛。我晚点还约了同事看闵浦江夜景。” 既然这样，梁见铖也不为难了，他告诉她这里可以坐地铁1号线，可以经过隆茂百汇。 原来还有地铁可以坐……她还没有坐过地铁呢！明汐笑容腼腆地跟他们告别，临走前梁教授给了她六本书。明汐看了眼书的内容，有点不解。 “现在国内推出春季高考，很适合你，你有兴趣试试。”梁教授这样说。 明汐没表态，但表达谢意：“……谢谢梁教授，我会认真考虑的。” “再见教授……再见梁总。”明汐带着书离开。 按照梁见铖说的方向，真的看到了地铁站，明汐还是第一次坐地铁，感受很新鲜。 当地铁快速穿梭隧道感受从地铁门缝里涌进来的风，明汐看着手中的书陷入了思考： 原本她以为自己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很好了，可找到好工作就真到站了吗？地铁是一站站停靠，又反复在隧道里循环穿梭仿佛永远没有明朗的一天。 她的人生可不能停止不前啊，她也不想一直穿梭地下隧道见不到明亮的光。 但考上更好大学，拥有更好学历，人生就可以变得更明朗吗？明汐坐在地铁长椅，翻开书看着里面的文化知识，心境逐渐清晰起来—— 梁教授对她自是没有坏心，只是对她而言，她没有时间了，她也没有家庭给自己兜底，她不能浪费时间去追求面面俱到的知识，而是让自己所学皆有用。 人生之路，她要的不是追赶，而是攀高。 明汐决定不再关注春季高考，她也没有回到宿舍，而是去了安腾网吧。网吧春节生意好，她等到傍晚才等到机位。 她上网研究如何当上外贸业务员，她认真记录了要考的证书和考试时间。 彩妮打来电话，明汐还在上网，后背轻轻靠着网吧的皮椅，将手机听筒贴在左耳讲话。 得知她也在上网，彩妮兴奋要求她，让她快点注册一个oicq号（oicq号，2000年11才改名qq） 明汐一直知道oicq用来网上聊天，不过一直没有注册。她当下心境还是把网上聊天定义成消遣娱乐所以兴趣不大。没想到彩妮用紧迫语气跟她讲：“今年六位数都快没了，你现在注册估计只有七位数了，快点注册，别到八位数后悔莫及。” 彩妮平时说话很少用成语……明汐反应了一下彩妮的话，也有点冲动。不是紧迫自己只能注册到七位数账号，而是这个作为交流工具一旦大量在群人里普及，就会改变每个人的生活学习甚至做事习惯。 人在瞬息万变突飞猛进的大时代里，不管思想还是行为总要有一样跟得上。 明汐立马打开oicq的网页，很快注册好了，果然像彩妮说的那样，是一个七位数账号。 彩妮扼腕，又开心自己上个月注册的号码比她少一个数。 明汐笑了起来，冒出一个馊主意：“你要不要多注册几个，按照现在注册量，以后七位数都很珍贵了，物以稀为贵，说不定还可以卖钱呢。” 彩妮打断她的话：“明汐啊，你现在怎么就想赚钱了！” 她不想着赚钱想什么呢。明汐对着方正的电脑，她也不是想着赚钱，而是想着如何让自己有赚钱的能力。如果找到一件事能让她做到心无旁骛赚钱，那她一定能赚到钱。 “我还想你呢。”明汐开口说，话很甜，也是真的。 彩妮陶醉了，重复说出想念的话：“呜呜，我也是！” 女孩是需要友情的，女孩子之间的友情除了陪伴和相互鼓励帮助外，也像是一面能彼此照见的镜子，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自己。不管彩妮还是她自己，都需要这样一面镜子。 既然有了oicq，明汐赶紧和彩妮挂上手机，改用oicq和彩妮在线上聊天。 彩妮跟她一样，人也在宜城新开的一家网吧里。 【跟你说个事。】 彩妮通过oicq发来一条消息。聊天框滴滴响两下，还蛮有意思。 【什么？】明汐回。 【刘信军联系我了，说他很想找到你。】 看着彩妮发来这条消息，明汐一下子心紧住，她敲打键盘输入文字： 【你别理他，下次他再找你，让他找明德诚。钱是明德诚欠的，跟我没关系。】 彩妮打字比明汐慢，好一会发送过来，还有一个错别字。 【他不找你要钱，他像（想）追你。】 明汐无语极了，打出三个字：【让他滚。】 五分钟，彩妮又发来一大串： 【那个明汐我问了德子，德子说刘信军以前在澳门混场子，带回老家不少钱，我们宜城的两家娱乐厅都是他开的。我现在待的这个网吧也是他开的。】 彩妮这个话信息量很大，明汐逐行逐字地看完，故意幽默了一下，打字回复彩妮。 【你不会因为一点网费把我卖了吧。】 彩妮的小猫头像动了动，发来的解释。 【当然不会！！！】 第23章 【江流兄您好： 鄙人因仰慕江流兄见经识经, 有生之年也希望能习得少许江流兄的风流缊藉，沉思三日，斗胆与江流兄在网上交上朋友。 望江流兄不嫌小弟愚钝！ 小弟西门敬上。】 这是明汐给江流公子oicq私聊里的留言。因对方称呼她西门小弟, 她也冒昧称他一声江流兄。 抱歉, 自作多情了—— 江流公子没回她。 因为明天要上班，明汐不能再熬夜等江流公子的回复, 只好下线。 临走前又留言一句：【我因在外打工, 上网时间不定，如果江流兄留言我若没及时回复，还望流兄不要怪小弟怠慢。】 她没有怪责江流公子高冷，还自下台阶，想想江流公子但凡有点人性看到这条留言，应该是会理她的。 回到宿舍，明汐一会哼歌，一会练英语口语，不管江流大道会不会在oicq上搭理她。加上他的号，就已经让她开心不已了。 这世上能人之外有能人，强中更有强中手。她若要攀高, 一定要找到目标。 年初三她在梁教授那边得知梁见铖有了交往对象, 她还真有点小小的落寞。不过三天过去, 完全没有了。年轻的心容易受伤，也容易满血复活，尤其看到江流公子写在论坛上的几句话： “人类若毫无追求, 文明就衰败了。” “国人总是谈钱伤感情，可世界最大的进步，就是自私自利讨价还价的商业出现。金钱被赋予万恶之源的称呼，然而它的实际作用和规律像玫瑰花一样充满魅力。世人爱花是风雅, 爱钱若能成为风度，追名逐利也是相当愉快的事。” 明汐感觉自己顿悟了！ 她那呼之欲出澎湃翻涌不止的爱意，原来是对金钱的激情和期待啊。 天涯论坛另一个情感楼主说过，喜欢一个人不过都是自我精神情感的投射。 明汐觉得这句话很对，这不认识江流大道她的内心情感立马对梁见铖转移了！ 明汐也很清楚，她对梁见铖产生的那点心动，除了他长得好看，更多是他拥有了她没有的见识气质甚至金钱事业。 一旦她放逐自己的感情，梁见铖拥有的一切不会转移给她，反而容易伤害到她，让她更觉自己卑微和可怜。 但江流公子不一样，他在网上分享自己的认知和见识。比起梁见铖抬高她对阶级的向往，江流大道直接推开她从没见过的那扇门。 他毫不保留，没炫耀之意。他赤诚之心，还透彻幽默。 结识这样的人，不仅充盈她的精神，还不会伤害她尊严和情感，实在是好呀！ 就算江流公子真人长得像只猴，她都当他是美猴王。 翌日，春节假日结束，明汐精神饱满回到隆茂进口区上班。 丁晓也回来了，如她猜想的那样——玲娜姐没有回来。 不仅没有回来，今早李经理在会上还以何玲娜为警告，希望她们女销售员自尊自爱与男客户保持距离，不要有任何越轨行为，不要动了歪心思走歪路。 一旦发现，立马走人。 明汐胆子大，又敢说，高高举手问李经理：“那男销售员和女客户呢！” 明汐这样一问，会上人多自然有人取笑有人起哄。不过在明汐提醒之下，女销售员们团结了，也一致逼问李经理，凭什么她们是女人就要接受警告，男销售员不需要吗？ “是啊。我们女的出来上班做事和男的一样辛辛苦苦，为什么要因为性别要接受道德伤害。”丁晓也回怼李经理。 李经理怕女人，更怕刚正不阿的直女。 在明汐和丁晓的反抗下，李经理改变了态度。 他瞪了明汐一眼，再次放出狠话：“男销售员也一样！大家都要把道德凌驾业绩之上，卖货卖人品，丢了你们自己的人品没关系，要是把隆茂招牌搞砸，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经理难得在会上发脾气，大家也都不敢再造次了。明汐也是，歪下头，和丁晓偷偷对视了一样。丁晓又骄傲地抬起头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会上带头反抗。会后明汐被单独留了下来。 会议室里，留下的明汐和李经理，大眼瞪小眼。 李经理个子中等，精瘦，不管外表还是精神气质看起来都是精明十足。他做事向来也圆滑周到，自己是销售员做到管理层，一般情况不会拿销售员开刀，只是何玲娜情况太特殊。 尾牙宴上的事，不仅闹得隆茂百汇的人都知道，连别家公司都看了大戏。 那些外贸销售员都是到处跑的人，一旦把这个事当做社交谈资，满城蜚语，隆茂最伤。 李经理愁眉不展，看明汐眼神像是她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明汐样子轻巧，站得却笔直。 “怎么了，继续拿出那天的神气啊！”李经理瞧着她，奚落。 明汐微微低下头，又抬高眼睑瞧着李经理回话：“我在坏男人面前才那样，您是好经理，我怎么敢呀。” 李经理咬牙，心里想骂人都骂不下嘴。 那天他的新员工明汐虽然把事情闹大了，但没有她的话，那天丢脸只有隆茂百汇。 他是还要感谢眼前这人反应快，才能把对方公司也拉下水。 怎么说那个田大发都是对方公司请来的供应商，虽说跟星海外贸也没太大干系，但合作方当众撒泼，收拾残局的人总应该是主人。 这样一想，李经理就不觉只有自己倒霉了。 “你能联系上那个梁见铖吧。”李经理开口一问，语气十分明确。 甚至不想提问，而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她。 明汐脑袋像是被敲打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来。 果然，李经理慢腾腾地讲出了今天会上特意留下她的目的： “去年尾牙宴我们两家公司闹得都很难看，我今天开会也交代你们不准再议论这事，不过嘴巴只长在我们身上，别人怎么说我们管不了。这事如果大量传播出去，对我们隆茂百汇影响很差。” 明汐听懂了，直接问出来：“经理您是想让我去找一找梁见铖？” “对。我给你准备了一点东西，你帮我送到星海外贸那边。总之，一定要亲自交给梁总！我们不希望此事过度张扬，不管对隆茂对星海都不好，也劳烦梁总对参加尾牙宴的员工提个醒。” 李经理说得明白，明汐听得也很明白，李经理这是让她替隆茂给梁见铖送礼封口啊！ 明白归明白，不解还是不解——比如这事为什么要交给她做！ ……难道是她看着很会送礼吗？明汐眉头微微拧着，一时没吭声。 “你把礼送了，如果得到准确回复，我这边就给你转正。”李经理目光像小刀一样锐利，敏锐地洞察了她的想法，转而抛出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明汐一下子就不抵触了。 前一秒还倔着，听到转正两字，女孩眼睛清明又藏着一点狡狯，缓缓开口：“……那我去试试？” 李经理正色点头。 临走前，明汐因为还点疑惑，走出办公室又折回来。为什么李经理会知道她认识梁见铖呢？尤其那句笃定的“你能联系梁见铖吧”。 听起来像是她和梁见铖很熟似的。 他怎么知道的？ 明汐折回来，像是个老实人直接把心里疑惑问了出来。 李经理抬头瞧她，一副她是不是在装傻的无奈表情，只能把话说破：“那个梁见铖是双洋电器的人。” 噢。 明汐眉头一挑——所以呢？ 居然还跟他装上了！李经理瞪了瞪人，咬牙切齿地砸出最直白的一句话：“你能来我这，是双洋电器托的关系。” 一句话，彻底点拨了明汐。真没想到，她的工作居然是托了双洋电器的关系。她清楚自己工作是梁教授帮忙安排，和梁见铖是没有关系。 难不成梁教授和双洋电器那边也有联系？ 走出办公室，明汐好奇李经理准备的“小心意”是什么，偷偷扒开一看—— 两瓶酒和两条烟。 世风日下呐！ 儿子过年拜访老子，总是要带礼的。 梁见铖初三去梁教授那，原是带来不少年货。因为那天明汐手上拎了礼，就将自己带来的烟酒滋补佳品都留在了车里……一留就忘了。 翌日他又送了一趟。 心意不能用礼物衡量，每个人送的方式也不一样。一直以来老梁很少与学生走动，明汐算是他知道以来的第一个。 那天明汐带来的两样礼物，老梁嘴巴嫌弃得很，结果他第二天过去还要拿出来给他看，问他：“你说那孩子是不是故意奚落我，我现在就要喝老年奶粉了吗！” “老年奶粉和儿童奶粉除了添加更多钙元素，和普通奶粉没任何区别，你如果嫌弃老年奶粉，当儿童奶粉喝也行。”梁见铖这样说。 老梁吹胡子瞪眼地看他。 梁见铖兀自一笑，看着桌上的奶粉和曲奇饼，感觉这个屋子都变得可亲了。 这个感受，不止他有，老梁肯定也有，不然不会戴着眼镜看起成分表，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 对比之下，今天他送来更多名贵礼品，老梁都让他带回去，不管是滋补的还是昂贵的都看不上。 “难道吃了能成仙。”梁教授哼气说。 成仙是成不了，只是成全他的一点心意吧。 因为还有事情，梁见铖没有待多久，快临走前老梁再次提起章敏那边的事。 “章实秋现在在哪家医院？” “天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他也有八十了吧。” “八十二了。” …… 第24章 做事的人总要深思熟虑一点。对比章敏端着态度看梁见铖的反应, 明汐心里只有犯难。多了一个人，她带来的烟酒要怎么塞啊…… 梁见铖自然看到了明汐搁在沙发角的“东西”。对于今天明汐为什么事找上门，梁见铖也已经猜到, 想不到是她还带来东西来。他认识她开始, 不是看她在送礼，就是看她准备送礼……今天还送到自己头上了。 梁见铖心上哂笑, 正打算介绍身边的章敏给明汐认识, 没想到章敏比他先开口，笑着说：“你急着回来，原来是有客户在等着。” 此话一落，梁见铖面容明显一愣，唇角略微下压，下意识他不太喜欢章敏这样说。 章敏这个话像是给他找理由，却藏起了猜测和不满，听起来善解人意，实则歪曲了他和明汐关系。 同样，明汐轻微发怔，很快回味过来…… 她哪儿像客户了, 她是马屁精啊！她都表现得那么卑躬屈膝了……真怕引起什么误会惹出麻烦, 明汐心里一时又苦又着急, 恨不得把马屁精三个字往自己脸上贴，给自己证明清白。 “既然有客户在，我就不打扰了, 回头见。”章敏又说，语气委婉，姿态也很得体。 她不是拈酸吃醋的人，虽然昔日同学江美倩已经酸溜溜地恭喜了她。直接用两句话断了她的自信和体面。“byron是一个很难搞定的人, 你能那么快搞定他，我不认为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能恰好是你没特别之处，才适合当他老婆了吧！” 章敏不会跟江美倩那种恃靓行凶的女人一般见识。然而这两句话一直落在她心里难以消除，尤其梁见铖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克制而温和。他和她相亲而结识，本不是什么动人爱情的开始。在认识梁见铖之后，章敏多次设想梁见铖之前谈过什么样的女朋友，他是不是受过伤害才随便找她……正因她想得过多，越容易将他看重。 所以刚刚看到他办公室里倏然站直的短发美女，不管什么身份，章敏都将对方当客户对待。 “明汐不是客户，是朋友。” 梁见铖开口介绍明汐身份，直接否定客户说法。 语气难免也强势上来，不是特意表明明汐的朋友身份，而是在男女关系处理上，他向来有分寸。在这种事上，他一个男人被误解是占了便宜的事。 女孩子不一样。 章敏不算聪慧但也不愚钝，梁见铖这样一解释，也体会到自己前面说辞不仅没有显出自己大方，反而透出了小家子气，脸上多了一点不好意思笑容，她退一步问：“我真不打扰你们聊事吧？” 明汐点头，改成摇头，连连表态：“不打扰，真不打扰！” “那就好。”章敏莞尔，对明汐主动介绍自己，“我叫章敏，也是见铖的——朋友。”语气不紧不慢，有着上层小姐说话的那份礼貌和骄矜。 “章小姐好。”明汐赶紧问候，嘴角也抿出笑意，笑得命很苦的样子。心里很不懂，明明是对象，为什么要说朋友啊…… 那是因为—— 外人可能不懂，梁见铖应该清楚章敏为什么要自称朋友，端的就是矜持贵重。她和梁见铖相亲认识，本要奔着结婚去，却因为爷爷的事拖延了进程，可若要把这种关系定义成男女朋友，章敏也是不愿意的。如果之前，梁见铖对她态度是不冷不热，可她都表达了自己的感情，他还是这样，就让她有点不对味了。 她可以主动，但只能主动一步。 …… 今天明汐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章小姐，心里松弛之后，也忍不住揣摩对方。章小姐长得素淡，说话也是慢声慢语，非常大家闺秀的样儿。这样的人，她在宜城见得少，一时品不出对方性情来。 但前面章敏说自己只是梁见铖朋友，还刻意强调朋友身份，心里立马有一点判断：章小姐不是简单人。 明汐整体还是镇定的，她也没必要心虚，即使她对梁见铖起过居心，也是不亏心啊。她生气的时候还想杀人呢，警察能说她犯法吗？ “你好章小姐，我叫明汐，真的很高兴认识你。”面上笑容逐渐热了起来，明汐再次上前两步，脑子稍稍琢磨一会，已经把话说到干净，“说来惭愧，如果梁总不说我是朋友，我可不敢自称朋友……我是梁总父亲的学生，现在在隆茂做事，因为这个关系，我们李经理托我找梁总办个事。” 原来这样。 章敏有点抱歉，抱歉自己多心了。转而又觉得这事不怪自己，谁让眼前这个女孩长得好看。本质上，隆茂的经理一定也是觉得她长得好看，事情就容易办成吧。出来工作的男女，谁不用长相当利器…… “我让mark带你出去参观一下。” 既然认识了，梁见铖转头对章敏说。他已经看到明汐放在沙发上的东西，他需要单独跟她说一说。 “嗯。”章敏点了下头，自觉出去了。 真是虚惊一场啊。 待章敏出去，明汐暗暗松了一口气，从前面梁见铖说她是他朋友，她脑袋就有点发热了，幸好她穿得不多，今天气温又冷还是倒春寒，一路上过来已是面皮发青，现在脑子稍微热点，不至于面容发红。 “梁总……”明汐开口。 “李坚跟我说过了，我知道怎么处理，你回去转告他，你已经跟我转达清楚了。”梁坚铖长话短说。不等明汐拿出东西，先给拒了。 “烟酒我不会收的，你带回去。”他又说。 明汐：“……” 她不能死脑子，听什么是什么，扯起笑容有板有眼道谢：“谢谢梁总帮忙，只不过东西李经理买都买了，我带回去也麻烦呀。” 女人的长相不一定能成为利器，但笑容或许可以。 “梁总……这就是一点小小心意，你如果不收下，我都不好跟李经理交代，他肯定觉得我不会办事。”明汐小心翼翼说着，笑容也是谨小慎微，又不缺生动。 梁见铖忽然对着明汐认真瞧了一眼。男人眼睛形态长得好看，尤其看人的时候清澄明亮，像是能入心，他就这样看着明汐，看她演下去。 明汐：……！ “李坚怎么会找你。”梁见铖突然出声问，随便一问。 明汐脱口而出：“难道我做得不好吗？” 梁见铖走到办公桌，伸出手把堆在桌面中间的资料和报价书拿到一边，然后转过身，用随意轻松的口气告诉眼前这个社会新人：“这种事应该找个有经验的。” 他的意思是嫌她做事稚嫩不成？明汐面上笑容戛然而止，嘴唇微张，仿佛被梁见铖这句轻飘飘的话给套住了。 半会。明汐理直气壮又不失礼貌地回话：“李经理是好经理，他会培养年轻人。” 梁见铖笑了，本是淡淡一笑，唇角弧度越来越甚。他没有嫌她稚嫩，而是要看看她反应做判断。 仔细一想，前面的理由只是表面托词。李坚这个礼啊，根本不是送他……而是送双洋电器的顾双洋，也是他的母亲。李坚一定是过年送不进去，年后找了这样一个迂回手段，让明汐送到他这里来了。 这是老梁起的因，果却来他这了。 他前面还是把事想简单了。 既然想明白了，梁见铖也不好让明汐趟这个浑水，更不好把隆茂和双洋的利益关系道给明汐听。 “这样，既然东西到我这里了，后天我请李经理喝个茶。”梁见铖给出准确的话，还给明汐一个顺水人情说，“我就不给李经理打电话，还麻烦你帮我带回谢意。” “没问题！”明汐立马露出放松下来的舒心笑容，自然生动的眉毛不经意向上一挑，又问梁见铖，“那我算办好事了？” “如果你们李经理不再找你，可以算办好了。”梁见铖告诉她说。 梁见铖这样一说，明汐心里多少也察觉事里装着事，可她不能多问。小啰啰最重要是什么，装傻充愣。 “那我没事先走了，梁总再见。”明汐抬了下手，赶紧走人。 梁见铖瞧她一眼，回她：“再见。” 门被她打开了—— 明汐又得体回过身，朝着梁见铖点下头，彬彬有礼后退一步，抿笑走人了。 整个过程，职场佳人拿捏分寸的模样已经略具雏形了。今天的她别说跟宜城见到的样子判若两人。初三到现在，才几日不见，都有变化。 人要厉害，不管做人做事都要学得快。短短时间她就如此上道。梁见铖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施以援手…… 这世上让父亲生气的人很多，但让他觉得争气的一定很少。 她这般争气，于心何忍。 明汐的开春业绩还真的很争气，一个新人居然成了隆茂销售进口组第一名！ 私下庆功，丁晓说明汐是天生适合吃销售的饭，看明汐的眼神有点复杂，既艳羡又感动。 就像她对明汐的感情，大大方方的喜欢，又有点正大光明的嫉妒。 明汐掌握的那些销售小窍门，以前玲娜也教过自己，她表现得嗤之以鼻，但明汐不仅用心学习，还融会贯通。明汐销售口才又好，加上英语还是整个销售组最流畅，别人搞不下来的外籍精英客人，她都能谈下来。这样的人，销售业绩不是她第一谁第一。 明汐嘴角笑意明显，也不谦虚，对上丁晓说：“我还真适合吃有钱人的饭，说不定早晚我也能变成有钱人呢。” “你就臭屁吧。”丁晓哼哼。 明汐想了想，关节扣了扣自己脸颊，慢条斯理说起一个心得：“我观察我们店里消费的有钱人，除了家里有钱的，就是自己有钱，还有就是另一半有钱。” 第25章 把女儿安排到那么偏远的乡下邮储单位去上班, 彩妮父母原本也是于心不忍的。 只是在他们固有观念里，国企银行单位总比在宜城找个临时工要强。而且也不会一直待在乡下啊，只有好好做事, 以后他们再找找关系, 彩妮待个几年也是能回来的。 最主要原因嘛，彩妮还小, 这个年纪他们也不担心结婚啊谈对象这些事。只要女儿好好工作三年五载, 有一定社会基础了，肯定也回城里了，到时候再找个有好工作的男孩，这人生不就顺顺利利嘛。 男孩可以先成家再立业。 女儿一定要先立业再成家的。这是彩妮妈妈自己年轻到现在走过来这半生的阅历心得，自然希望女儿也是按照这个顺序过上踏实又平淡的好日子。 这就是作为普通父母，他们心中最为普通又最难实现的心愿了。 明汐跑到大城市海港工作了，他们家彩妮也是心动过的，但彩妮她爸是第一个不同意，彩妮妈仔细想想也不同意。 女孩跑大城市了，是很难再回家的…… 他们不是指望着彩妮留在宜城给自己养老，只是真的舍不得女儿离自己太远。这次彩妮去乡下两个小时车程, 每两周才回来一趟, 他们都非常不习惯了。 如果去海港那样的大城市？那要多久能回一次家啊。 若再嫁一个外地郎？想都不敢想…… 彩妮和明汐情况可不一样啊。 明汐他们也认识的, 明德诚和杨雨媚那两人一个不靠谱一个不负责，生出来女儿却很有想法，大女儿出国的时候家里还有点钱, 能多花家里一分钱绝不少省一分钱。 小女儿明汐更厉害了，纯良亲善的底色，做事却清晰又有思路，利益是非面前绝不会吃半点亏。他们彩妮不一样, 聪明脸蛋驴脑子，是真的笨啊！ 这样说吧，但凡明汐这些年有个坏心，都可以把他们家彩妮卖了彩妮还能替她数钱！ 这样一想，就算女儿每天痛哭抱怨，彩妮爸妈都心如磐石—— 做人可以不知好歹，但要有自知之明。 她们家彩妮就适合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过一生，乡下就乡下吧，乡下人少事也少。 只是真心实意爱孩子的父母，总是会在不同状况面前感到不一样的担忧。前面女儿三天两头闹工作做不下去，他们感到不安生，当女儿突然开始开开心心上班，他们更不安心了…… “真奇怪啊。”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不仅彩妮妈有这个感受，彩妮爸也是。 前面刚下乡一个月，彩妮是天天电话打回家里哭诉，结果这一周居然不抱怨了！ 不仅不抱怨了，还神神秘秘起来，他们一问，还嫌他们烦了！ “我……我现在蛮喜欢这里了。”彩妮支支吾吾说。 这这这……这真要命了！ 彩妮爸妈性格普通但脑子正常，从女儿这个反应里恍然大悟，瞬间心惊胆战。 他们赶紧联系同网点的远房亲戚主任一问，原来最近真的有一个常年留守村里的流氓青年每天来找彩妮，每次就来柜台存取一块钱…… 这都什么事呀！ 那种男人是喜欢不得谈不得的啊！！！ 彩妮爸妈急坏了，像是热火上的蚂蚁团团打转，两个人明明惶惶不安还要假装不知道。 彩妮妈主动打电话给女儿套话，没想到女儿还胆子大得很，主动提了提那个守村流氓，说起对方每次存取一块钱的事，口气十分快乐地分享：“爸妈，你们说这个人是不是蛮有意思呀，哪有这样追求女孩子嘛！哼～哼！” 这两道哼，差点把彩妮妈妈的心脏病都哼出来了！ “你想都别想！”彩妮爸一把夺过手机，难得用上父亲权威喊上一嘴，“如果你敢答应，我……我打断你的腿！” “你们说什么呀，我又没有……呜呜！你们真是气死我了！”彩妮还在“狡辩”，越解释越错乱，最后索性挂上电话。 “……” “……” 彩妮妈急上了，紧紧瞪着老公说：“你喊什么呀，你说得那么狠女儿更不听话了，我们怎么办。” 彩妮爸也愣住了，干巴巴解释：“我不吓吓她，她真答应那流氓怎么办！” 一时之间，两人相互埋怨又怎么都想不明白。 按理说，他们家彩妮脑子不好但眼光挺好，甚至都有点挑，从小一起长大长得有模有样的杨康德都没办法入眼，怎么会看上一个留守村里的社会青年呢。 除非乡下真的太无聊了。 无聊……是容易出事的！ 翌日，忧心忡忡的彩妮爸妈赶着大清早的巴车赶到了乡下，奔赴女儿上班的单位。他们赶到，彩妮也正工作着，端着一盘茶水在邮局大厅来回走动，扬着热情明亮的笑容招呼村里老人。女儿穿着工作服，年轻又漂亮，是环境里最打眼的一个。 做起事情，彩妮体现本性，活力十足又充满干劲。 “闺女你还没结婚吧。”一个村里老人主动搭话。 “是呀!”彩妮主动回答，“刚毕业出来，还单身呢！” “——那我给你说个亲要不要啊！”老人耳聋，声音又大，话一出口周遭所有人都听到了，包括彩妮爸妈。 另一个老人酸溜溜挡住话茬，挤兑回去：“你这老头真是不要脸啊，想着给自己三十岁的儿子讨老婆吧！” “不是不是的……是我侄子，才二十二，一个木匠工，总不差吧！”老人也要脸，话立马急了。 大家哄堂大笑，他们几个老人更是毫无顾忌地盯着彩妮看。 彩妮还在笑，笑得憨厚讨喜。他们都是“常驻”客户，对客户笑是经过上岗培训的事。 旁边坐着的彩妮爸妈一言不发，神色凝重。 他们只想着彩妮找到一个稳定正式的工作，忽略了一个事，当下社会但凡女孩漂亮又纯善，不管男女老少都想将她拐骗回家。 如果女孩自己也有那么一点意愿，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推波助澜——除了女孩大冤种父母。 一旦女孩结婚生子，琐碎婚姻日常和生儿育女的压力让她连反抗后悔的时间都没有。在这个情形下，遇上一个好男儿还好，遇上乱七八糟的简直要命。 这是可是女儿一辈子的事啊。 彩妮妈和彩妮爸相互对视一眼，不用商量，心上都做出一致决定。 他们亲自和主任说，本来也是求来的工作，找的时候要求人，想走说一声就好。毕竟他们家不愿意，大有人想着进来。 但送出去的礼，就不能退了噢。 主任无奈地摇头，嘴上说着客套话：“我原本还想着最多三年，一定要把彩妮调出去，结果你们还是舍不得，哎呀！我也没办法，能力有限嘛！你们看看那个女的都呆了十年了，孩子上学也不没办法嘛……” 彩妮爸妈陪着笑脸：“是的是的，我们也知道。但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嘛，还是想她离家近一点。” 看着爸妈这样说话，彩妮心里也怪难受的。 这方面，她很羡慕明汐，做人清爽得很，对明老板和杨雨媚只有看不上的感情。哪有她的复杂心境，父母卑微了心痛，父母无能了憋屈。 爱是复杂的，亲子之爱也是。 不管怎么说，明汐的主意真是好用，随意出手，不哭不闹，直接回家！ 彩妮回宜城了，兴奋之后偷偷摸摸给明汐打电话，把好消息分享给明汐。 明汐还在柜上罗列商品数量，忙得不可开交，叮嘱几句：“你接下来好好想一想，宁愿在家看书也别瞎找工作。你关注一下教师证，我听这里销售员说海港小学都有英语课，以后这种情况肯定也会全国普及，对小学英语老师的需求肯定很大。你先考个教师证，有备无患。” 彩妮噢噢了，有点没底气地应付明汐。 如果她不喜欢明汐身上的地方，就是这一点。两人相识那么久了，怎么还没看出她是一个猪脑子。如果她这种人能当上老师，简直是宜城教育事业的最大讽刺啊。 这个问题，彩妮和明汐以前也聊过，明汐还用极其无耻又理所当然的言语反驳她：“你可以先进去，教不了英语就改教别的，你普通话标准可以教语文。” 这……这不是更扯淡嘛！ 语文是那么简单的事，她作文写不了三百字。 “那就音乐。” “我五音不全。” “美术。” “我也不会画画，圆圈都画不圆。” “那就体育，你总会蹦跳吧。” “我……” “你真什么都不会教，就当领导去。领导可以什么都不会，只要脸皮厚。”明汐这样说。 无耻！可耻！简直恬不知耻！ 只是每次明汐说这些无耻“箴言”，彩妮可真着实听得很开心，感觉无能的自己变得棒棒的，甚至感觉—— 今日的她听了明汐的妖言，明天的她真就飞黄腾达当上领导了！ 岂不美哉！ 彩妮回家抠脚了两天，每天乐呵又开心，彩妮爸妈逐渐发现这个事不对劲了，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应该都被女儿给骗了！ 仔细一想，他们家彩妮哪有这个脑子，一定请了明汐当谋士了。 罢了罢了，明汐能想到这一茬出这个主意，也是变相给他们提个醒了—— 环境对女孩有着决定命运的影响。 万一彩妮以后真的在乡下认识到什么坏男人，他们当爸妈的后悔都来不及。 还在意女儿有没有做着一份正式工啊！ 工作即使重要，也不过是人生锦上添花。 人生都没了，还讲什么好好工作。这世上最为普通踏实的父母，往往在关键事情上看得很清楚。彩妮爸妈想开了以后，两人思路跟明汐一样，就在家逼着彩妮看书了。 第26章 明汐刚从洗手间过来, 就被叫去进口女装区接待贵宾。 她一个负责男装销售，让她临时去接待女装区客户，明汐很不理解, 主要做出来的销售业绩算谁的？ 明汐整理了一下修身的小西装外套, 口红都来不及补，快步来到女装区, 就看到了之前在星海贸易见过的章敏。 章敏也看到了她, 大概觉得场合不适合打招呼，十分礼貌地将视线撇开，继续仰望跟前的人。 章敏跟前是一个看着稍微上了年纪的女人。明汐从未见过，但瞧一眼便觉得十分不简单。 她上班也有一段时间了，又是待在进口区，有钱有势的人也见不少。即使都是一面之缘，眼前这个女人也是不可能见了没印象的那种。 如果还能与对方交流几句，必然印象深刻，难以忘记。 此时李经理也陪同一侧，明汐上前，就听到李经理称呼对方顾总, 明汐脑子一下就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霸气女人, 应该就是顾双洋。 双洋电器执行董事长顾双洋。 全国驰名家电品牌‘双洋’都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绝对的事业女王。不仅是女人里的女强人, 也是男人里的强者。 李经理临时叫她来服务，难道真觉得她和顾双洋有交情？还是认为她销售工作做得好给她表现机会？明汐希望是后者。 李经理前面应该已经提起过她，当明汐过来接待, 顾双洋主动问她：“你就是老梁推荐的女学生，明汐？” 老梁……梁教授吗？原来梁教授直接通过顾双洋的关系给她找了工作。虽然还不知道梁教授和顾双洋的关系，明汐先点了下头。 然后，眉梢带笑, 从容不迫面朝顾双洋：“我叫明汐，谢谢顾总帮忙。” 刚刚好，趁着这个见面的机会，她可以把梁教授帮忙找工作的事说了出来。 “小事，不用放在心上。”顾双洋扬唇一笑，很是爽快。她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种内敛的从容，却不是女孩子常见矜持的羞涩导致，而是气质本身温和平静。 老梁那人向来清高不拘世俗人情，没想到为了这个女孩子求情到她这里。顾双洋对明汐那一眼高位者的审视，简直是目光如炬，令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被其气场所折服。 明汐面容平静如水，她没有刻意承接顾双洋的端详，反而往前站了一步，以销售员的身份站在了顾双洋的身侧。 “不过我记得闵文说给你安排了文职，怎么改销售了？”顾双洋又问她。 明汐回得简单：“销售锻炼人，是我主动跟李经理提议换岗，他也愿意培养我。” 顾双洋不置可否，就听听。 明汐不再多提自己的事，继续摆正自己销售员的身份。她看顾双洋身上穿着的整套运动服，可能是大清早运动结束直接带着章敏过来，一个除了工作就是运动保持生命活力的人，私服一定是喜欢休闲风。同样，一个保持高强度专注工作的人，喜欢的风格一定是从简。 明汐有了这个分析，开始给顾双洋做推荐。 旁边章敏稍稍往后退了两步，面上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失落。明汐能这般轻松应对顾双洋，是作为外人才有的好心态。她前面听两人对话——顾双洋居然给明汐找过工作，老梁又是谁？ ……应该就是梁见铖的亲生父亲梁育知吧。那梁见铖和明汐的关系，的确因明汐是他父亲的学生而结识。章敏面上不声不响，心里也是左思右想： 梁育知她听自己爷爷提过多次，因为这个人颇具争议，当年都当上官了还一步步自愿往下走，好像现在在宜城混成了普通老师。 她爷爷总说，往下容易往上难，难做人也难行事。想要仗着自我性情做事，实际就是自我放弃。不能做个有用之人，就要做无欲之人…… 说这话的时候，爷爷举例的对象就是梁育知。 母亲是牛人，父亲是怪人，生出来的儿子却是颇有风度和理性，好像折中了他们两人的性情…… 要说梁见铖很追逐名利，他毫不犹豫地放弃双洋高管职务出来开一家小公司；说他顽固清高不要借着母亲之势，那也没有。他看待问题理性温和又不缺深度，谈话做事都让她不经意心动仰慕。 她也知道。梁见铖去年相亲了好几个，这也是圈内都知道的共识。他能选择她，章敏心底也是意外的很，她自知没有很漂亮，甚至国内学习不出众才出国读书。 自卑又自负，章敏又把梁见铖选择缘由归功自己家族荣耀。 可，这不是她想要自己被选择的唯一原因。 她怀疑过梁见铖和江美倩可能有过关系，不然江美倩不会气急败坏来她这里挑衅。一旦产生这种猜想，她对梁见铖没有十分放心，只有十分怀疑。 章敏偷偷看了眼明汐接待顾双洋，比原先那个男销售员强多了，可以看得出明汐的表现的也让顾双洋很满意。偶尔灵活又有趣的说辞，还能让顾双洋会心一笑。 顾双洋会问出刁钻问题，明汐也能答上，答不上就大大方方问一旁男销售员，不见任何慌乱之色。 对比起来，自己有多少水平章敏很清楚，她就像在温水煮青蛙般的家庭环境中被‘煮’成的一根榆木，真实性情根本没有表现得这般大方聪慧，只不过那个环境里面见多了玲珑通透人，学到了三四分，加上她和梁见铖见面次数不多，他眼中的她，并非真正的她。 正因如此，今天顾双洋借着购物来观察她，章敏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突然想起了自己高考那天，她已经不是为了谋个好学校而考试，而是为了不让自己父母和爷爷失望。 越是这般越是心不受力，还未上考场人先吐了。 此时此刻，章敏又有了不舒服的感觉。 旁边男销售员站得笔直，心里也不得不佩服为什么有人新来就能当销冠，真心有点东西…… 明汐全程淡笑，自如发挥。 事实上，顾双洋真不是难以服务的人，只有对顾双洋强者形象先入为主，才容易自乱阵脚。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慕强，在绝对的强者面前更容易自我贬低。 顾双洋是海港商界女强人没错，她也是隆茂最好的销售员啊！明汐这样一想，就没有心慌紧张，直接拿出最佳态度，扬起服务笑脸面对顾双洋。 顾双洋年纪大约五十左右，肤色健康自然，面上也有少许皱纹，整个人看着却没有一点老态。加上身材高挑结实，神采奕奕，的确可以把周围都衬托成背景板。章敏今天应该已经用心装扮，清淡素雅风格，站在顾双洋旁边都显得寡淡而局促。 在真正权势金钱面前，年轻和漂亮都只是镶边儿。 明汐心里也慕强，但她在强者面前更加肯定自己。与其仰慕强者，不如仰慕强者信念，她可以身份卑微，不能失了心气。人活一口气，输人不输阵嘛。 “感谢顾总照顾，欢迎下次光临。”明汐送别顾双洋和章敏。 梁见铖准备过来之际，顾双洋和章敏已经离开。 顾双洋的确有心观察章敏但无心为难，她察觉章敏有点体力不支，也不折腾了，挑了隆茂一家咖啡店，面对面跟章敏喝点咖啡，轻松地聊聊天。 心底，稍稍遗憾儿子选上一个柔弱的人。 或许真的是她前一段婚姻影响了见铖的价值观。他不愿意选一个旗鼓相当的人，更愿意求仁得仁。 也好也好。 顾双洋自己是强者，自然不会慕强，对底层弱势还有怜悯之心，只是要说章家的女儿是弱势之辈，又未免笑掉大牙了。 当初老梁就提醒她，强势父母养弱儿，所以梁见铖不到十岁就被她安排出国读书，衣食住行除了让家里亲人帮忙照顾，其他是没有提供一点特权和优待。 这样养出来的儿子，还是非常独立优秀。做人做事不差，谨慎细微又不缺手腕，还有吃苦拼搏的精神，爱国爱家责任信念也不缺。 顾双洋看人精准，对儿子梁见铖却只敢说七分了解。剩下的三分，是一个已经初具成熟姿态的年轻男人，对自我人格的隐藏。她不知道，老梁肯定也不知道。 在梁见铖成长过程，她在双洋的事业根基还未稳固，之后很多事情都是杨闵文帮忙操办。让见铖在亲生父亲和她男友（现在已经是丈夫）相互打转，他也能处理好两者关系，聪明灵活也淡情。 这样的儿子，顾双洋不说十分满意，也到及格线了。不过不管儿子出多少成绩，她都没以儿子为傲过。她从不是仰仗儿子丈夫荣耀的女人，他们是他们，她是她。 甚至成为现任丈夫的杨闵文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合适且安心的生活助理。 当女人，太在意感情，就软弱了。 …… “见铖快到了么？”顾双洋端着咖啡，随口一问。 章敏严肃端坐，小小抿了一口咖啡，笑意适当夹在嘴边，解释说：“前面见铖问我在做什么，我就跟他提了跟你逛街的事，他正好说有段时间没见您，说您春节后各地飞着，正好来见见您。” 顾双洋笑了：“你也是有心了，还给他找理由。” 事情以她猜想，肯定是梁见铖给章敏找理由。顾双洋心底通亮洞明，面上淡淡呵呵地笑两声。 这两声，让章敏非常不舒服。难道婆媳真的天生是不好相处的敌人，还是顾双洋根本不是很喜欢她…… 章敏虽不是玲珑心却长着敏感肠，她成长的家庭环境不像普通布衣人家简单。繁杂体面之家，是很难长出生性简单之人。 第27章 拥有平淡心态, 才有冷静姿态。 如同现在面对面仰望着梁见铖，明汐虽然笑意盈盈，眼神却是平静的, 平静而生动地闪烁着一丝精明光芒。她还冲梁见铖眨眼, 仿佛在暗示他，既然都说是朋友, 一定要在领导面前给她个好面子喽！ 梁见铖心领神会, 友好地笑了笑，问出中国人朋友见面最容易问出来的话：“你午饭吃了吗？” 明汐：“……” 还没有呢。 他如果没有要请她吃饭，她若回他没吃，是不是有点尴尬？ 明汐一时没做声，身旁的李经理先表态了，抢在她前面说道：“这不都忙忘了！前面呀明汐刚陪着顾总选好衣服，现在又跟着我来装车。明汐呀，你饿了就去吃吧。” 贵人真好用，李经理现在对她的态度，除了亲切还多了不一样的客气。但她怎么能抢在领导前头去吃午饭呢！明汐微微思索了一下，大大方方瞧着李经理明知故说：“我们柜台统一订盒饭, 基本送得比较晚, 现在时间还早呢。” 梁见铖的确有邀请明汐一块吃饭的想法, 但又意识到这样不太好，毕竟章敏对明汐来说还是外人，怕两人都会感到生分。 梁见铖稳重地叮嘱道：“行。再忙也别饿着了。” 明汐嗯了声, 抿唇一笑：“好！感谢梁总关心！” 李经理全程乐呵呵，一时猜不出明汐和梁见铖这几句话的交情，一下子深一下浅，有点像是亲人, 又有点像朋友。 是……那种关系吗？ 不是不是，肯定不是。 李坚是老江湖了，目光老辣。男女一旦是那种身体沾上的关系，就算两人装模作样演得互不熟悉，他稍作观察看看两人神色就能了然于心。 明汐和梁见铖，之间没有那种气味。前面明汐对顾双洋表现出来的不认识，也不是装的。但她又是杨闵文亲自上门求他安排工作…… 这这这……李坚一时半会还真猜不出来。 如果明汐知道李经理心里在琢磨她和顾双洋的关系，只能说李经理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她是通过顾双洋前夫的关系进来的！ 是梁教授，而非梁见铖！ 明汐心里也有点小九九，明知李经理误会她是借着梁见铖关系进来，也不想解释。在李经理这里啊，应该是梁见铖的关系比梁教授好用一点。 人趋利避害是本能，何况她是个脸皮厚的小人。或许她还能以这个关系给彩妮谋个差事…… 微微睁圆的双目又笑得弯如新月，明汐望着梁见铖，没心没肺地提醒他说：“梁总，你这样瞧着我们像是资本家出来监工，我都不好意思做事了，你快去接章小姐吧。” 梁见铖颇有修养地淡淡一笑，十分容许明汐开他玩笑，只是他本要走了还要被逗上一句。 作罢，赶紧走人吧！ 梁见铖往咖啡屋走去，李经理和明汐一同回过头。明汐已经若无其事，李经理还在露齿扬笑，敛在单眼皮下的小眼睛精光四射。 明汐拍拍手，脑子清醒，又是一张灿烂容颜，趁着李经理现在心情最好，不再拖延，趁机提出彩妮的事：“李经理，我想跟您求个事。” 李坚此时心情真挺好的，挂在颧骨的笑容都要堆出了眼纹了，他扫了眼明汐说：“说吧，大家都是自己人。” 既然都是自己人，她就大胆说喽。 “隆茂还有什么好工作吗？我想替我朋友问一问……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您放心，绝对有能力的人！” 连着两句话，明汐一口气不带喘地说了出来。 李经理：“……”他完全合拢了嘴。 明汐退而求其次：“如果没有好的，跟我一样的，柜台也是可以的。” 李经理：“……”他仍是不想表态。 明汐眼睛眨巴眨巴，接住李经理有意避开她的视线，轻轻软软吐声：“李经理，您是在琢磨安排什么工作吗？” 趁火打劫！绝对是趁火打劫！ 李经理深吸一口气，做人怎么可以得寸进尺又厚颜无耻成这样！ 明汐：……是啊，不然她怎么能成为销冠呢！ 李经理咬牙，重新变回高人一等的经理，直接不客气冷言冷语地挖苦说：“明汐啊，要不咱们换换？你当这个经理，我上柜台好了。” 明汐嘿嘿笑，装傻听不懂李经理话里的嘲笑：“李经理你真抬举我，我哪当得了经理呀。” “是啊，这经理可不好当，给人方便，人家还不知足，还想算计我。” 李经理的小眼睛黑黢黢的，瞪起人来还是很唬人的。 明汐：“……” 李经理都这样说了，她也不能说什么了。 “谢谢李经理一直对我的照顾，对不起……” 道歉及时，冤家都能退三分。 李经理清清老嗓门，话锋一转，重新说上体面话：“明汐，你也是托关系进隆茂，我一样把你当正常进来的员工给你机会。我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确保对方跟你一样，来一个月就把业绩提到第一名，我给你腾出一个岗位。如果不行，你想让朋友进来跟你一起做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你来当我这个经理。” 明汐笑容可掬，不管李经理话说的多夸张，都憋不住唇边溢出来的喜悦笑意。 “谢谢李经理，您简直是知人善用！我和朋友能跟着您这样的领导做事，简直是我们年轻人职业生涯一个最好的开始。” 这话过了，过了。真过了…… 明知虚情假意，也忍不住受用啊。李经理摆出来的架子又被这糖衣炮弹打了下来，瞧着明汐这聪明利落样，李坚琢磨明汐的朋友应该也不会差劲吧。 “行了，快去吃饭吧！你骗得了梁总，可骗不了我！”李经理与人方便，抬了下手，“你再不去吃，饭都快凉了。” “噢……” 明汐转身，脚步加快，想着彩妮的事应该算成了一半，心里透亮，视线偏转，正看到梁见铖带着章敏从咖啡屋走出来。 他一手拎包一手拎着奢侈品牌的两个大袋子，就算当个搬运工，仍是身姿朗拔、风度翩翩，微微低着头的章小姐跟在他右侧，他特意为她避开车流。 他们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奔赴着属于他们那个高产阶级的体面约会。 明汐收回视线，昂着脑袋转过身，继续脚步轻盈往前走。 她不羡慕。 她有朋友有工作有未来，她的以后肯定也不会差……她也不羡慕有男人给自己这般拎包拎袋子。只要有一天她靠自己可以随意地买下隆茂百汇的衣服鞋子，谁都可以给她鞍前马后地做事。 人嘛，遗憾的时候想着，任何事情只能自己靠自己，就一点都不慌，也不难过了。 往前走，不回头。 盒饭凉了也能下肚，不会饿着就很好。 啊——啾！ 啊啾！ 宜城驶向海港哐哐而来的火车上，到饭点了，火车上充斥着各种味道，大多是冲泡的方便面和茶叶蛋混合的刺鼻味。吃的人觉得香，闻的人觉得恶心。还有那盒饭的味道，闻着竟让人有些食欲。 彩妮挨着窗户睡，鼻子受了摧残，连打了两个喷嚏。迷迷瞪瞪睁开眼，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正要摊开香喷喷的纸巾，突然脑子一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她的钱包呢！ 她紧张得手都不知该往哪放，直到摸到肚子上硬邦邦的物件，又彻底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反应，彩妮坐上火车之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出门，对火车小偷的防备都快成应激反应了。 所以还是她妈厉害，猜到她大大咧咧丢三落四，就把最重要的“家当”给她缝在衣服里面，贴着肚子缝好。 那是爸妈给她的三千块，家里一半的存款了。 他们也不怕她乱花，毫不心疼都给她带到海港。 “大城市消费高，一碗面都要五块钱……穷人富路，后面缺钱了跟爸妈说，爸妈给你汇。你也别担心我们。我们上着班，每个月工资很稳定。” 彩妮也是一个感性的女孩，想到临别前爸妈的话，眼底又泛起泪花。 她一定要混出个出息回去！ 正壮志满怀，两个熟悉的人挤过一个又一个人，稳稳地端来三个泡面。 “来喽，当心您脚下！”德子扬着开朗的笑，身后是他的好兄弟韩俊俊。他们跟彩妮买不到同一个车厢的票。这会到饭点了，前后穿梭六个车厢来彩妮这里。 他们就像伺候人的太监，又来给彩妮姑奶奶送中饭喽！ 刚好彩妮旁边座位的旅客到火车餐车去吃午饭了，德子和韩俊俊立马抢了这两位子，摊开桌板，三碗泡面分别放在三人面前。 哧溜哧溜，韩俊俊是第一个开动的，德子比较讲究，开吃之前反复用纸巾擦了擦桌板，不仅给自己擦，还给彩妮擦。 待他开始吃了，韩俊俊半碗泡面都没了。 “俊俊啊，明汐喜欢的是文雅男人，你别太糙了。”德子好心提醒一句。 韩俊俊眼睛瞥了德子一眼，口气实在地说：“你这是装 x，一个大男人装模作样，恶心。” 杨康德指着自己，看向彩妮，想要彩妮站出来说公道话，彩妮正啃着一个乡巴佬卤制大鸡腿，美滋滋地咬上两口，难得好心地出来主持公道：“你们都不是大男人，别争了，再吵一起回家找妈妈喝奶去。” 韩俊俊：“……” 德子：“……” 说好三人一起出来谋生发财，怎么她一人吃肉，他们要回家喝奶！ “鸡腿还有吗？”德子悻悻问。 第28章 “……你们怎么都来了！” 明汐眼睛一亮, 脸上笑意盈盈，步伐轻快地走到三人跟前，看向彩妮身后的两人问道。 韩俊俊还在整理他那两座鼓鼓囊囊的“小山”, 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烂番茄, 连脖子都泛起了红。 德子胳膊随意地搭上彩妮的肩膀，吊儿郎当地冲明汐挑了挑眉, 戏谑说：“你猜猜看？” “我猜……你们是护花使者, 一路护送彩妮过来。”明汐半开玩笑，促狭回话。 “才不是呢！”彩妮一听，急忙摆手撇清关系，“我之前没跟你说这事，就怕你误会是我把他们俩带来的。他们俩虽然和我一道，真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天彩妮想着自己要离开宜城，就去和德子告别。德子和韩俊俊都在刘信军开的网吧当网管，日子过得清闲又无趣。 主要也是年轻又澎湃，听彩妮说要去海港发展，没聊几句也心动了。都知道大城市机会多，一个女孩都敢去闯荡, 德子又怎能呆在宜城得过且过。 至于韩俊俊跟着来的缘由, 彩妮琢磨明汐自己也心知肚明吧…… 明汐听完, 嘴角又一次上扬，她好奇地盯着韩俊俊的两个大袋子，忍不住猜测——到底是什么啊！ 德子白洁的虎牙在唇上磨了磨, 舔了舔嘴角说：“我们刚到这儿，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工作，就打算先做点小买卖。” 初来乍到就做上买卖了？明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笑容清甜又亲切。 听着明汐关心询问, 韩俊俊重新扛回两个大袋子，凭借身形优势把德子挤掉，来到明汐跟前，亲自说：“我们从宜城带了一些衣服来海港卖，打算先摆个夜摊。我大堂哥也在这里做这行，我们去投奔他。” ……这很好啊！ 明汐暂时不了解摆摊行业，不过海港夜市极其热闹，她跟着丁晓逛过一次。 和宜城大集市截然不同，海港的夜市逛的更多是年轻人。年轻人嘛，都爱漂亮，即便兜里钱不多，可在追求美的路上，花钱从不吝啬。 还有那些初入职场的外地打工人，也常常在夜市里寻觅乐趣。 明汐对着韩俊俊肯定一笑，语气里满是鼓励：“我觉得可行。” 出来谋生，希望第一，路子第二。不管做什么，作为朋友都应该鼓励，而不是说丧气话。 “走，我去安排车，咱们先找地方吃饭。今天都由我来安排。”明明自己来海港也不过两月，在朋友面前，明汐已然拿出了“地主之谊”，热情得让人心里暖烘烘。 “噢，那我们就跟着明汐走吧！”彩妮像是明汐的二当家，重复当家人指令，朝着身后的“家奴”和“长工”喊话。 明汐伸手给彩妮拿行李。 彩妮以为明汐模样精致了，性子也会娇滴滴起来，哪晓得明汐伸手一把接过她的大背包，轻轻松松就提在了手上，还腾出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彩妮的心顿时被填得满满当当，就像被炽热明亮的阳光照得透亮。 原本明汐只打算接彩妮一个人，谁能想到临时变成四个人，她之前安排好的计划只能作废，只能匆忙重新打算。韩俊俊和德子带的东西又多，一辆出租车根本装不下，没办法，只能换成一辆皮卡。 叫了一辆四座皮卡，车斗正好放行李，前面的驾驶座能坐人。虽说核载四人，挤一挤，四人也勉强能塞下。 司机大哥一开始不太乐意，毕竟超载了一人，看着他们都是又穷又鲜艳的年轻人，有些不忍心，只能提醒：“等进了城区，要是看到交警，你们就要低着头躲一躲。” “好！”四人齐声。 “……” 司机大哥嘴角微微抽搐，年轻人嗓门就是亮。 明汐原本的想法是：她住的双人宿舍，彩妮来了正好能和她一起住。要是彩妮能在隆茂上班，那就更名正言顺住着；就算不来隆茂，也能在她宿舍里落脚，过渡一下。等以后她和彩妮收入稳定，再到外面租房子住，也不迟。 现在呢，隆茂位于海港中心江汇区，韩俊俊的大堂哥则在徐嘉区，正好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彩妮行李不多，明汐想着要把德子和韩俊俊先安顿好。从火车站过去不算远，不到二十公里，皮卡司机按一公里一块钱收费。 一路上，明汐拉着彩妮的手，彩妮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窗，外面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切都那么新鲜，她满心都是对这座城市的好奇，因为明汐在没有初来乍到的慌乱。 再看德子和韩俊俊，一个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另一个则坐得笔直，神色严肃。 从上车起，韩俊俊就保持着脖颈挺直的姿势，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大事。 明汐见韩俊俊浑身紧绷模样严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主动朝他笑了笑。 韩俊俊还是一本正经样儿，只是耳根子逐渐泛红，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一刻也没挪开。 表白三次都不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韩俊俊打算换了一个做男人的方式。 明汐作罢，心里笑笑。 同样，韩俊俊望着车窗外洁净宽阔的城市街道，高耸入云的建筑，还有那排成一条长龙缓缓驶上城市高架的车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壮志豪情。 奋斗的火焰在男孩年轻的身体里熊熊燃烧，无声无息的热血翻涌着充盈着他的四肢百骸。 男人就该沉默是金！ 韩俊俊胸臆腾起一份雄性的昂扬情绪。 他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在这海港站稳脚跟，成为人人羡慕的有钱人！他要凭自己的本事，成为一个有钱、有型、有能力的真正男子汉！等他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那一天，明汐必然能对他刮目相看！ 今天海港的阳光格外明媚，晃得人睁不开眼。 司机打开了半扇车窗，一阵春风裹挟着温暖与清新，便“呼啦啦”地涌进车里。 微风吹动女孩秀发上残留着的若有若无香气，徐徐萦绕在两个男孩的鼻翼间，他们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又心照不宣地快速撇开视线。 德子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哼着跑调的小曲。 韩俊俊则因为太过沉默，整个人透出了一丝莫名的拽味，无端有了距离感。 明汐和韩俊俊本也不是很熟，虽说同校两年，除了告白之缘，就是去年共度千禧年之夜留下的交情。 不过，明汐一直记得，那天韩俊俊是如何骑着摩托车赶来帮她搬行李，之后他们又一起在金鑫酒庄吃饭；还有溜冰的时候，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一圈又一圈。 他的动作娴熟，看她的眼神，总是羞涩又酷帅。全程，他紧紧拽着她，没有一次让她摔倒。 最后，他送她去火车站，再次表白，给予彼此祝福之后，她连夜踏上了凌晨的火车。 明汐承认，她对韩俊俊产生过一点浪漫情感，但无关男女之情。 他是她青春里感动，但不是她人生追求。 她也没想到，过了个年，韩俊俊沉稳了那么多。不管大男孩还是男人，确实都是话少比较有魅力。 “屁~~~” 德子嘴里的口香糖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 不小心破了，发出了一道屁的音。 德子嬉皮笑脸地朝着彩妮抛去一个眼神，里头意味十足，彩妮麻溜溜地转走眼珠子，不愿意跟德子对视。 她才不接他的茬。他不就是想跟她搞暗号，嘲笑俊俊哥在明汐面前装帅吗？ 一个男孩在喜欢女孩面前装帅很丢脸吗？明明很动人好不好…… 德子和韩俊俊把行李安置在俊俊大堂哥那里，他们住的地方是邻郊的民房。 房子是专门改建用来租给外地来打拼的人，一幢楼里密密麻麻隔出了数十个房间。与其说是居住之所，像是个临时栖息的窝。 等差不多把东西都整理妥当，夜幕已然降临。 四个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尤其是彩妮，饿得实在受不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腿肠，折成两半，递了半截给明汐。 随后，随便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江西炒菜馆子，点了五个菜，围着小饭桌，大家相继坐下。 面对面，眼对眼，瞧着他们每个人都饿精神了。 今日这样异地相聚，喝点酒似乎是在所难免的事。老板上菜后，德子和韩俊俊各自开了一瓶啤酒。明汐和彩妮因为等会儿还要赶回隆茂宿舍，就没喝酒，拿了两罐旭日升冰红茶作品陪着。这旭日升冰红茶是国内第一款碳酸红茶饮料，和健力宝一样，深受当下年轻人的喜爱。 喝了两口酒，德子兴致突然上来，仿佛有所准备地捏出了一句话：“其实啊……我在这儿也有个能投奔的亲戚……现在啊，混得那叫一个好！” “得了吧你，可别吹了。”彩妮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要有这么厉害的亲戚，还会跟着俊俊哥一起？还巴巴地借住在俊俊大堂哥这儿？你怎不去找你那混得好的亲戚呢。” 说完，彩妮嫌弃地斜睨了德子一眼，真是当她傻呢？这可是大城市海港，又不是宜城那小地方。都说好一起“小瘪三”不好吗？非得在她面前充大头，还编出什么有厉害亲戚的瞎话，真是笑死人了。 韩俊俊没说话，只是拿着酒杯，很有分寸地给德子添了点酒，作为兄弟，他能理解德子心思。 德子看着他俩，一脸无奈：“你们……” 明汐倒不觉得德子是在吹牛，这年头，身边有一两个混得好的亲戚挺正常的。只是亲戚混得再好，也不一定都能去投奔，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第29章 杨闵文请来的阿姨是南洋籍, 中英文都会说，不过说得都不太流利。 梁见铖客气地说了声“劳烦”，阿姨也只是朝他点头笑笑, 不多话, 只做事。 这便是顾双洋对阿姨的要求，可他没想到, 这么个过分的要求, 杨闵文竟也能找到人满足她，甚至家里家外的任何事，杨闵文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 梁见铖也琢磨过，杨闵文这么做，是出于爱，是因为怕，还是怀着敬意？或许三者皆有吧。不少外人都说杨闵文选了条最容易走的路，可他不能昧着良心这么讲。 正因为亲眼目睹了许多事，深知杨闵文的难处也在方方面面。 说到底，家家户户关起门来过日子，无非就是一桌子的几餐几汤。可问题就在于, 肠胃容易填饱, 人心却难以满足, 这也是每个家庭各自不同的烦恼和忧愁。作罢作罢，在这世上当个纯粹利益至上的商人，用物质安抚内心, 反倒觉得充实可观。 顾双洋忙完出来，看到儿子梁见铖，也只是多打量了几眼。 她向来是个简洁有序的人，就像她此刻的穿着打扮, 一贯休闲又简洁。自那天他从咖啡屋把章敏接走后，梁见铖和母亲就再没联络过。按理说，顾双洋亲自约见章敏后，母子俩应该通个电话，聊聊章家的事。可两人都觉得，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没必要再多谈。 饭桌上，杨闵文把自己亲自煲的汤，分别给顾双洋和梁见铖盛了一碗。顾双洋早已习惯杨闵文细致入微的照顾，梁见铖还是保持着客气：“谢谢闵文哥。” 就像小时候一样，梁见铖叫杨闵文“闵文哥”。 当初杨闵文和顾双洋结为夫妻，梁见铖本想改口叫“闵文叔”，毕竟叫叔叔听起来更像话些。可小时候他真心待杨闵文亲如兄长，“闵文哥”这个称呼已经叫得太过顺口，特意改变反而违和。 况且，杨闵文只比他大不到十岁，叫叔确实不太恰当。 顾双洋可不管这些，她是她，他是他，杨闵文是杨闵文，不管他称呼大名小名，叔叔还是哥哥，对母亲而言也只是称呼而已。 她不拘泥于任何形式，也正因如此，才成就了现在的顾双洋。 “这是宜城林岚的水麻鸭，都是野生养殖的，用来煲汤口感清淡不腻。关键是鸭肉吃起来不像鸡肉、牛肉，不会上火。” 杨闵文文质彬彬地介绍着家乡特产，他话里总有说辞，不让饭桌上的氛围变得寡淡无趣。 顾双洋话少，但也能接受杨闵文作为主场，讲这些家常闲言。 有时候，梁见铖觉得杨闵文更像是这个家面面俱到的润滑剂，围绕着顾双洋这个权力中心，行事办事、看人待人。 之前很多人都说他是双洋电器的太子，钱财或许能继承，权力却无法传承。比起杨闵文围绕着顾双洋这个能量场中心打转，梁见铖还是希望建立属于自己的能量场，就要离母亲顾双洋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因此他才离开双洋集团。 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过得顺遂如意了，又不会满足于太过顺遂的生活。 永不满足，才会永不停歇。 这顿饭，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融洽，中间也没有提章敏。由此可见，母亲对章敏的态度，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不提，或许就是一种尊重与默许。 然而，饭快吃完时，却突然提到了另一个人——明汐。 “老梁和那个明汐……”顾双洋冷不丁看向现任丈夫杨闵文，话并未完全说出口。她眼神向来锐利，为人也坦荡，只是这事毕竟不太好听，误会老梁倒也罢了，可不能无端误会人家小姑娘。毕竟夫妻一场，如今自己日子过得舒坦，顾双洋也希望老梁那边能顺遂些。 这个事怎么能问他呢！杨闵文一听，不禁咳嗽一声，还不小心呛了口汤，赶忙用桌上的湿毛巾捂住嘴，半张脸都憋红了。以他的身份，为梁教授办事本已是微妙，实在不好在背后随意议论妄加猜测了。 与此同时，听到母亲这么一问，原本吃饭规规矩矩的梁见铖，顿时抬起头，连眉头都微微皱起。心想，母亲为什么问杨闵文，却不问自己呢？想必是觉得只有杨闵文接触过明汐吧。 “不是。”梁见铖已经来不及兜圈子，十分肯定且磊落地回答母亲。 顾双洋此时已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目光中带着些笑意，隔空调侃起老梁，说：“我想想，他应该不至于。” 话虽如此，言语里还是透着一丝猜测。 梁见铖替明汐解释：“我和明汐也认识，她纯粹是我爸的学生，人聪明又上进，家里落难，老梁于心不忍，就帮了这个忙。”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顾双洋聪慧过人，听儿子梁见铖这么一说，才发觉原来只有自己对这事蒙在鼓里，语气不自觉加重了几分，颇有问责的架势。 梁见铖回答：“因为我爸决定帮忙的时候，我也在宜城。” “所以你也认识这个明汐？”顾双洋追问道。 梁见铖：“认识。” “你们关系如何？” “朋友。” 顾双洋轻轻摇头，没再多说。那个明汐长得漂亮，那样的容貌，那样的谈吐，日后只会愈发漂亮迷人。原本处于不同圈子的两人，还是不同性别，却能成为朋友，顾双洋是过来人，心里亮堂堂也百转千万地盘绕着琢磨。 很多事都充满变数，她看多了，也见多了。 “那你最好注意分寸，别因为和异性朋友交往过于亲密，让章小姐心里不舒服。” “不会。”梁见铖回应道，脸色微微一沉。 他回答只有“不会”二字，到底是不会失了分寸，还是不会让章小姐不舒服，着实有些模棱两可。 明明是母亲误会了父亲的人品和性情，他不过是替父亲解释，也替明汐说明情况，怎么一下子这事儿就像一把悬在他脖子上的利刃。 杨闵文在场，饭桌的氛围便不会变差。他又端来一份煮好的燕窝银耳饮，轻轻搁到顾双洋面前，给妻子餐后吃。 随即语气温柔地开口道：“见铖什么性格你还不清楚么？与其担心他在这种事上让章小姐担心，我反而觉得他忙于工作，章小姐更容易空落……他这个人就跟你一样。” 杨闵文这话一语双关。 顾双洋嘴角微微扯动，接过杨闵文再次递来的白瓷调羹。 这个家的所有物件，大到家电家具，小到锅碗瓢盆，都是杨闵文精心采购。就像这个递到顾双洋手中的白瓷调羹，质地清雅，拿在手里轻巧又趁手。也是“杨氏严选”之一。 杨闵文吃得差不多了，走到顾双洋身后，抬手替妻子轻轻捏起肩膀。顾双洋惬意地长舒一口气，不管是紧绷的身体还是一贯强硬的姿态，都在这温柔的揉捏中渐渐放松下来。 一天的疲惫，在杨闵文修长有力的手指下，得到了彻底的舒缓。 看到这一幕，梁见铖觉得自己也没有再久留的必要了。 …… 临走前，杨闵文出来相送，还递给他几盒包装精美的高档红参，说道：“这是韩国一家企业送来的春节礼，我看这红参抗疲劳效果不错，你工作忙，正需要补补。” 杨闵文的关怀总是温和又自然。 梁见铖没有拒绝的理由，顺手接过拎在手里。 两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潇洒清介。 画面意外的和美。 的确，他们曾经关系良好，如今身份有殊，还多了辈分之差。但算两人年纪，不过十岁之差。 从性情上看，杨闵文宛如黄酒，入口绵柔顺口，实则藏着醇厚浓香；梁见铖则似伏特加，看着纯净清淡，内里却烈性十足。 “你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她对梁教授，一直都非常尊重，甚至还很关心。”杨闵文主动替顾双洋解释。 梁见铖听了，心里有些想笑，一个丈夫能为妻子的前夫说话，这份胸怀实在难得。 “我明白。”他应道。 说着，梁见铖从怀里掏出一包德国烟，敲出两根，递一根给杨闵文。 杨闵文婉拒了，双洋在家，他是一根烟都不会抽的。 梁见铖便独自点上，站在后院大理石台阶上，望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只觉得一草一木仿佛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灯影疏离，重重叠叠。 梁见铖嘴里叼着烟，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回过头问杨闵文：“闵文哥，问你个事。明汐工作的事，是你安排的么？” 虽然知道，还是明确地问一问。 杨闵文笑着承认：“是啊，怎么了？” 梁见铖摇摇头，语气平淡地自说自话：“没什么。之前我也看中她了，想招她进公司做业务，没想到被你抢先一步。” 这…… 嘴上说着没什么，话却仿佛在怪责他。 难不成他们父子俩都想帮这个姓明的姑娘？梁教授先出手，梁见铖没赶上，不好埋怨自己父亲，就把这情绪怪到他这里？ 杨闵文失笑，挑着好听的话安抚：“那也不晚，你要是真心想招她，拿出足够的诚意，还怕她不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也见过那个明姑娘一面，她是个伶俐又聪明的人。” 明明是可以这样，可又…… 此刻，梁见铖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袅袅烟雾升腾而起，思绪也随之飘远。 他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从饭桌上母亲对父亲和明汐关系的无端猜测，到杨闵文恰到好处的打圆场，再明确明汐的工作是杨闵文安排。 第30章 翌日, 明汐没急着带彩妮去见李经理，而是让彩妮到周边逛逛，了解海港这座城市, 包括市面上各工作岗位的薪酬水平和技能要求。 明汐是找到工作后, 才知道海港有好几个人才市场，许多外地人都在那儿找工作。虽说彩妮学历不占优势, 去碰碰运气也好。 机会都是试出来的, 要是一开始就只盯着一件事，反而会错过其他机会。她也没把李经理答应给工作的事提前告诉彩妮。 她第一时间说出来未必是好事。 等彩妮体验一遍求职过程，要是还没找到满意的工作，再带彩妮去见李经理。 很多事，关键时刻帮一把就行。 明汐不着急，李经理却等不及了。这天明汐在柜台上班，李经理还特意来问她，她那个朋友什么时候来。她神色自若，面不改色地回答：“她家里有事耽搁了，还得晚几天。” 旁边的丁晓看着明汐，心里那个佩服,明明人都藏在宿舍了。 好在李经理不住隆茂宿舍…… 明汐每天早出晚归, 彩妮反正是找工作也不心急, 每天是晚出早归。 像小娇妻到来，大清早送明汐上班，夜里又等她下班回来, 回来还在宿舍用小电锅炖好吃的等着她。 再好的关系，在钱上也要算清楚。 每次彩妮都不收她的饭钱，明汐还是硬塞了两百块。之后她觉得这样也不太妥当，便提议两人各拿出五百块成立“友谊账户”, 共同开销一起从里面出。 彩妮欣然同意，还主动揽下了“管家”的活儿。 夜里，明汐下夜班回来，彩妮已经在宿舍炖好了香喷喷的排骨等她。 那一刻，明汐有些理解男人为什么都想娶老婆了！娶个彩妮这样的“败家娘们”她都觉得赚到，更别说娶到勤俭节约的田螺姑娘…… 说彩妮是“败家娘们”，是因为她让彩妮每天出去找工作，彩妮却一半时间找工作，一半时间逛街买东西。 人才来一周，原本空荡荡的宿舍，就被各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因为这周忙着招待彩妮，明汐基本没时间去安腾网吧上网。今天她上早班，结束得早，加上彩妮外出找工作还没回来，下班后她就去了安腾网吧。 几乎迫不及待，打开电脑网页，明汐就开始浏览江流大道最近在天涯论坛更新的行业资讯。 出于对江流大道的崇拜之情，她登录了“一笑千金”的 oicq账号。 正巧，账号显示“笑而不言”正在线上。 明汐平时为了不打扰江流大道，几乎从不留言。可今天正好看到对方在线，没忍住发了条消息过去。 来自一笑千金：你好，江流兄。 下一秒，“江流大道”的oicq账号“笑而不言”回复她：你好，西门小弟。 明汐心里一阵欢喜，又敲下一句话。 一笑千金：江流兄，冒昧一问，您是海港人吗？ 论坛里江流大道没提过自己所在的城市，但从他的言论和透露的信息来看，明汐总觉得他和自己生活的地方不远。 果然，“笑而不言”回复她：是。 明汐想告诉对方自己也在海港，可又一想还是算了。江流兄头像下方都标明了不加女号，她还故意骗他说自己是男人，要是以后见面了，岂不是坐实了她有意耍心机。 明汐停下了聊天，“笑而不言”却主动问她：你也在海港吗？ 手指轻轻搭在键盘上方，打字的时候腕间轻巧活动，带动着十指发出哒哒声。 快速打好的一句话，又删除。 犹豫许久，明汐再重新输入一行字：【我没有，我不在海港。】 本以为扯个小谎，就能避开这个问题。 哪知道—— 江流大道向来对网上支持他的网友都没太大兴趣，竟对她所在的城市好奇起来。 【那你现在生活在哪儿？】来自“笑而不言”的最新消息。 明汐一时犯起了难。 她之前在论坛上表明了自己对外贸感兴趣，也聊过自身的英语水平，还以“西门小弟”的身份追着“江流大道”问了好多问题。 毋庸置疑，“西门小弟”肯定生活在某个一线海滨城市。 明汐思索片刻，敲下两个字：【深圳】 然后，她这个答案发出去后，“笑而不言”许久没有回复。 也许暂时离线了吧…… 就在明汐以为“笑而不言”真下线时，他回复过来。 一句很客套的话：【深圳不错，只要能抓住机会，百事都有利。】 她何尝不想抓住机会诶。 明汐随意点着鼠标，突然发现新更新的 1.5版本 oicq增加了语音功能。她好奇地研究起这个新功能，轻点一个按钮，结果一个不小心按到了语音通话。 “嘟嘟嘟……嘟嘟……” 电脑聊天框里，像手机通话一样响了起来。 她心想“江流兄”肯定不会接听，出乎意料的是，他接了。 状况突然，两人直接进入了语音通话状态，却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明汐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整个人如临大敌，脑袋嗡嗡作响，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往上翻涌。 只是，为什么“江流兄”也不发声？难道他也是误按了接听？ 一时间，气氛安静得可怕。 网吧里有人在玩国内首款网络游戏，大概是玩得不顺利，连着骂了两句脏话，这声音也被收进了语音通话里。 明汐心里无端滋生了慌乱又刺激的真实感受，感觉像在钢丝上行走，胆战心惊，却还是强忍着没有挂断。 难道她其实很想听一听“江流公子”的声音吗？ 不知过了多久，滴滴答答…… 仿佛能听到钟表指针滴答走动的声音。 终于，明汐握住鼠标，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结束了这场令她煎熬的语音通话。 她按下挂断键，对方也没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按钮是语音通话。】 聊天框里，“一笑千金”向“笑而不言”解释道。 【没什么，有时候打字麻烦，通话确实更方便。】“笑而不言”回复。 明汐心里纳闷，既然如此，刚刚他为什么不说话？她想问，却又不好意思，毕竟自己也没出声。 【我声音很难听，加上最近感冒，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明汐思索片刻，还是向“江流兄”编了个好理解又不破坏友谊的理由。 她解释了自己不说话的原因，“江流大道”却没解释，还得寸进尺起来。 【比起打字语音聊天，既然是知己，现实中见面聊天肯定更畅快。】 “笑而不言”在聊天框发来消息。 “江流兄”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约她见面吗？ 明汐硬着头皮，在聊天框敲下一个字：【是。】 得到她的回应，“笑而不言”又发来一段文字： 【下周四，我要飞深圳看工厂，不知西门小弟有没有时间，我们可以约个早茶，我也想见见你本人。】 她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下周四没时间！我……刚好要出差，不在深圳。】 编第一个谎言很难，可顺着逻辑，第二个就容易多了。 她人都不在深圳，怎么去喝早茶？ 为表明自己不是故意躲着不见，明汐又输入： 【以后有机会再见吧，等我以后能来海港了，也约江流兄吃个饭。】 【好。】 一个简单干脆的好，也透着几分勉强。 “笑而不言”终于不再为难“一笑千金”线下见面了。 或者说，梁见铖不再为难明汐了。 随后，“笑而不言”留下四字：【有缘再会。】 “一笑千金”彻底松了口气，赶忙回复：【一定有缘！我会一直在论坛等江流兄分享，我可是你最忠实的粉丝！”】 明汐还借机调侃表白上了，用了网络热词“粉丝”。这词由英语“fans”演变而来，以前只用于追星族，现在已取代“追星族”一词。 对她来说，追着“江流大道”的论坛更新，也算是个小“fans”吧。 当一个网上的“粉丝”挺好，没身份差异，也无男女顾虑，只有纯粹的意气相投——他是“江流兄”，她是“西门小弟”。 眼下，她肯定不会和“江流兄”见面，顿时没有顾虑了！ 难得结识一场，当然要说好话，难不成江流公子还能隔着网线找到自己？ 明汐心里暗自想着，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开心。 …… 的确，他无法通过网线抓住一个人，却可以证实一个人的身份。 梁见铖真真也是没想到，自己在网上一心想证实身份的人，会是这段时间出现在他生活、工作，乃至二十多年生命里，最奇妙的一个人—— 明汐。 人海茫茫，对方用马甲加他 oicq，梁见铖本猜不出“一笑千金”就是明汐。只是交流越多，对方在他心中勾勒出的形象，越来越接近她。 起初，他也并未过多怀疑，真把她当成了“西门小弟”。 事情起疑，是每次他在论坛分享后，“西门小弟”都会热情追问、讨论，自以为万无一失，在性别问题上却漏洞百出。 一个男人不会刻意强调自己是男人，除非“他”本就不是。这个基础逻辑，聪明如她，还犯了这样的错误，一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随后，梁见铖又通过“西门小弟”在论坛上对经济话题的回应，大致推断出对方人在海港。 经济这门学科很有意思，不同城市的人对经济的感受截然不同。海港的经济文化在全国独树一帜，只要聊起经济话题，很容易判断对方所在的城市区域。 第31章 又是一天无望而归。 彩妮来海港这座大城市已经一周了, 每天兴高采烈地出门，唉声叹气地回来。 海港真的是很好的大城市，人多车多机会多。街头随处可见白领精英和老板阔少。他们西装革履, 脚步从容目光冷漠。 这里的人才市场却是一个人挤人的菜市场, 每个人都被明码标价，待价而沽。 毫无学历的外地小年轻, 就像是堆在摊贩最底下的豆苗菜, 一抓一大把，便宜得不像话。最为更过分是，白送都没人要。 不得不承认，对一个彩妮而言，海港比宜城要残酷得多。她想要留下来，比之前预想的也更艰难。 明汐这几天跟她反复说一句话：万事开头难。 意思让她不要着急。 彩妮哪能不急。 她都快心急如焚了，只是一回到宿舍，又装着轻松面对好朋友。 明汐上班也很累了，不想明汐为她的事过多操心。 回来的路上，彩妮给家里打了一通电话，扯谎骗完父母之后, 坐在大巴里悄咪咪地抹了一下眼泪, 脑子里浮现出周星驰电影里的一句话：“我一生漂泊, 如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彩妮也是一个软心肠，还有点文艺细胞, 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和亮起的霓虹灯火，越发有一种人在异乡漂泊的心酸感。 就在这时，手机“笃”的一声，是明汐发来短信：“今天早点回来噢, 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呜呜！彩妮瞬间泪崩，连忙双手挡住眼眶，只觉得泪水哗啦哗啦怎么也擦不完。算了，即使把生死置之度外，也要吃饱饭。 她不是一叶孤舟。 她在这里有明汐，还有德子……韩俊俊也是。 时机差不多了，明汐打算明天就带彩妮去见李经理。 一周时间，李经理等得恰到好处，彩妮找工作的体会也差不多了。不管是替彩妮谋工作，还是给李经理推荐人，可以说是一件牵线搭桥的事，好比做媒拉纤，时机合适才是成功的关键。 晚饭，明汐带彩妮去了隆茂附近一家有名的西餐厅—— 嘉路喜菜社。 除了彩妮，她还叫上了丁晓。 借着机会，正式把丁晓介绍给彩妮认识。 和她一样，彩妮在隆茂也需要朋友。 丁晓向来喜欢漂亮女孩子，漂亮的彩妮自然合她眼缘。 今天，明汐是打算破费一次，无奈已经是工薪阶层，点餐还是瞄着餐单看。 坐在环境优雅氛围有腔调的嘉路喜，彩妮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点起东西也格外细心。 最后，在明汐利落安排下，三人分别点了店里最有名的炸猪排，一人一块，以及招牌的意大利面、菠萝饭，葡式蛋挞，和三杯特制饮品。 饮品酸酸甜甜，喝不出是调制饮料还是果酒。 原本还点的菲力牛排价格因为太贵，在彩妮的极力阻拦下，最终没点。 “以后再吃，以后！”彩妮双手按在菜单本子上，像是扔掉什么烫手山芋，赶紧把菜单还给身穿制服的服务员。 “早知道这么贵，我们还不如去吃小馄饨！”彩妮嘟囔说。 丁晓笑眯眯打岔：“放心吧，吃不穷你姐妹的。” 丁晓对彩妮喜欢得很，彩妮对丁晓却没什么特别好的印象。她觉得丁晓吃别人的时候大大方方，轮到自己付出却斤斤计较。 甚至这家餐厅，大概率也是丁晓推荐给明汐的，但为什么不是丁晓请客？ 三人吃饱后从嘉路喜出来，丁晓提议带她们去江边吹吹风。 是不是——只要是丁晓提议的事，都是免费不要钱的！ 彩妮性子直，喜欢不喜欢都表现在脸上，嘴巴无意撅得老高，人都到了江汇江滩，肆意汹涌的江风都没能把她嘴角给吹下来。 明汐牵着彩妮的手，眼睛亮亮地歪头看着她，笑眯眯的，什么也不说。 心里，自然知道彩妮心里不痛快的点。 夜晚的明淮江像是一条流动的黑色绸缎，在两侧高楼霓虹的投射下，江水闪烁五光十色的光彩，仿佛整个海港灯火都倒映上面，随着澎湃的江波富有节奏地往前推动。 丁晓双手扶着栏杆，看上去神清气爽、英气十足，像是突然想到了某个人，对着风情摇曳的明淮江大喊：“啊啊啊啊——” 疯子。 彩妮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像个小女生似的，柔柔顺顺地把脑袋靠在明汐肩膀上。不管不管，她和明汐关系才是最好的。 喊了几嗓子后，通畅了。丁晓回过身，挑眉问明汐旁边的彩妮：“彩妮，你叫什么名字？” 彩妮也挑眉回应：“彩妮啊——” 丁晓笑开了，一字一顿地重申：“我说你姓什么？明汐姓明，难道你姓彩？有这个姓氏吗？” 噢，原来是问这个啊。 彩妮依旧不咸不淡地动了动眉头，一副无辜的样子：“你知道吗？我也不知道啊。可能作者都忘了吧。” 丁晓：…… 过了好一会儿，彩妮晃了晃脖子，撩了撩被风吹散的头发，一双大气不缺精致的眉目里堆满骄傲的少女情绪：“我姓姜，姜彩妮。” “姜彩妮——是吗？” 隆茂经理办公室里，李经理翻看着一份打印好的简历，抬眼瞧了瞧眼前的人，随后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叫出了眼前人的全名。 “是的，李经理您好。”彩妮脸蛋漾着讨好笑容。 漂亮女孩总是惹人多看几眼，李经理刚垂下眼，又忍不住抬头打量。 不过，漂亮姑娘外面也不缺，隆茂是正儿八经的高级商场，虽说员工形象很重要，业务能力才是关键。像眼前人这样学历不突出的，就得像明汐一样，不仅长得好，还要聪明上道才行。 李经理问了几个问题，没想到这位姜彩妮都对答如流，当下就决定录用她，但面上还得端着点架子。 没想到是—— 李经理架子还没端起来，一旁陪同的明汐先摆起了谱。 “李经理，其实我朋友已经找好工作了，因为我在隆茂才被我拉了过来。不过她不是冲着我来这，是冲着李经理您来的。” “你这话怎么讲……怎么会是冲着我来？”李经理笑笑，饶有兴致地问了出来。 明汐大方地说：“我常在彩妮面前夸您，时间久了，她也记住您的好，自然就想来隆茂跟着您做事了。” 明汐眼眸灵动，声音清脆悦耳，一本正经地灌着迷魂汤。 李坚笑哈哈，连连摇头，心里却十分受用。 再看明汐旁边的姜彩妮，像被训练过似的，跟着直点头……李坚总觉得哪儿怪怪的，感觉这画面就像事先彩排过一样。 没错，今天整个面试，明汐和彩妮提前演练过。明汐几乎把李经理可能问到的问题都猜了个大概，提前给彩妮准备好了答案，让她背熟。 只是没想到，现场还得随机应变。 彩妮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心想大城市的人可真虚伪啊。不过明汐说得对，越虚伪的人越爱听好话。 李坚对明汐，每一次都是防不胜防！ 趁着李经理没反应过来，明汐眉眼一动，自然地开口问：“三楼的电器部，可以吗？” 李坚脑袋一懵，本想喝口水，听到“电器部”三个字，水杯里的水差点晃出来。 什么？电器部？ 一上来就挑最好的啊！当这是菜市场挑猪肉，直接拿走最好的猪肋条？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李坚脱口拒绝。 隆茂三楼的电器区销售额最稳定，销售员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如今老百姓买家电越来越普遍，尤其对海港百姓来说，高级家电都要成为生活必需品了。 明汐才来多久，就把商场各区域业务摸清楚了，直接提出电器部，还真够大胆，一点也不跟他客气！ “家电区和合作商绑定，售货业务员都是他们自己安排。”李坚找了个借口说。他其实想把姜彩妮安排到售后中心，那边正好缺人。 明汐仍不放弃：“真的不行吗？” 李坚酸溜溜地甩出一句：“也行，除非你直接找双洋的人要！”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只见明汐的眼睛越来越亮，几乎绽放出了希望的光芒。这事儿别人办不成，不过明汐说不定真可以…… 李坚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都怪自己嘴太快。 他面前的这个哪是什么下属，分明是个祖宗！ 要找双洋电器的关系，明汐脑子里立刻琢磨出一个最合适的人，不是梁见铖，也不是顾双洋，而是杨闵文。 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市场经理，没想到还是顾双洋的现任丈夫。除此之外，他还是德子的亲人。 德子的亲人，就算彩妮亲人喽！ 明汐心里有七成把握，只要她带着彩妮去开口，杨闵文大概率会帮忙。 可问题是，怎么开口呢？明汐脑子一动，想起彩妮带来的那堆特产，里面还有两罐没拆封的野生山核桃。 …… 下午，明汐便给杨闵文打电话，杨闵文很快接听，还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你好，明汐。” “杨总……你好呀！你那边也存着我的号吗吗？”明汐惊喜接话。 “你过年给我发了新春祝福，我猜是你，就存下了。”杨闵文解释说。 “嘿……嘿。”明汐技巧地干笑两声，便开门见山说，“杨总，不知道您是否有空，我想带个朋友见你一面，她也是宜城人。” 话里话外，已经透出了求人帮忙的意思。 明汐不愿意骗对方出来，再现场求人。如果杨闵文愿意见面，就算她在电话里把事情讲出来，他也会帮忙。 第32章 一直以来, 明汐算是个冷静客观的人。今天她带着彩妮跟杨闵文说事，心里也时不时涌起难以名状的奇妙感受。 有对梁教授的，对杨闵文的, 也有对梁见铖…… 前面彩妮兴奋地说出“德子也在海港”, 杨闵文表现得很平淡，但还是非常礼貌地表示, 作为亲人, 日后德子要是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可以联络他。 杨闵文也给彩妮留了号码，工作的事等定下来会直接通知她。 由于杨闵文时间急迫，他提前买单先行走人。 明汐和彩妮继续留在咖啡厅吃着牛排饭。 彩妮还在回味这场神奇的碰面，嘴巴嚼着食物，脑子也没闲着，纳闷冒话：“明汐，我想不明白……我就只是跟闵文哥说了德子也在海港，闵文哥怎么就说以后德子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帮忙……他会不会以为德子也在四处找工作吧。” 彩妮难得纠结，求明汐帮忙分析。 明汐侧了下脑袋，不太想分析这种浅白问题。 彩妮还眼巴巴地看着她。 明汐叹了口气, 打了个比方引导彩妮自己思考, 说：“彩妮, 如果杨闵文是你这边的亲戚，你去年找工作的时候，你爸妈是不是已经找他帮忙了？” 彩妮自然点头, 脸上表情生动：“那肯定啊！我爸妈去年为了我找工作，连我妈那边三舅奶奶家那么远的关系都找了！” 明汐眨眼，循循善诱：“所以啊，德子可能是没联系过杨闵文, 不代表杨家人没联系过。很多事不好帮忙，杨闵文才有意和家人保持距离。” 彩妮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闵文哥不是真心想要帮我们？” 明汐觉得彩妮还是没明白：“什么真心不真心，他帮了我们就是真心的。他主动提出德子以后有事找他也是真心。他虽是顾双洋丈夫，但在双洋集团身份敏感，上面还有直属领导和部门领导。给宜城的亲朋好友谋利对他来说看着不难——但也难。” 明汐这样一说，彩妮心里也不是滋味。 明汐不是让彩妮内疚，而是理解杨闵文的难处。 “既然这么难，闵文哥为什么还帮我……”彩妮低声说。 明汐冒出一点笑，此时外面细碎阳光穿过窗户也落在她面庞，显得灿烂而可爱。她开口说：“那是因为我们的姜彩妮足够优秀，值得帮啊！” 彩妮有些不好意思，低着脑袋：“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明汐心里有数，肯定说：“放心，我们求他办的事在他能力范围。而且杨闵文在双洋集团这么久，宜城老乡来求助肯定不是头一回。他要是那种事事推诿、毫无情义的人，又怎么有魅力吸引到顾双洋的注意呢？” 彩妮心里的纠结和不安顿时被一扫而空。 不管怎么说，在她心里，闵文哥哥就是傍上大佬以及升天再普度众生的“男菩萨”。 彩妮这边确定了工作，第二天德子那边就打来电话，也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们这次带来的货全卖光了，刨去吃饭和生活费，居然还剩下 1000块！ “天哪！1000块！”彩妮在宿舍惊呼出声，“这才一周时间吧！要是一个星期能赚 1000，一个月岂不是能有 4000块！” 这收入都快赶上海港外资企业的高级白领了！ “请客！请客！”彩妮兴奋地拿着手机大喊，整个人都快蹦起来了。 明汐也很高兴，只是没有彩妮表现得那么夸张。也跟着凑趣，让德子他们请客。 德子本就豪爽，不然之前在学校也做不到呼朋唤友。当下和她们约好明天晚上，找个好餐厅，吃那种没吃过的好东西！ “什么东西没吃过呀！”彩妮可想不出来。 “乡巴佬，没见识了吧。比如……”德子一时也说不上来，丢话，“反正你们随便挑，我和俊俊哥负责买单。” 挂上电话，彩妮一把抱住明汐，开心地转了两个圈。 “明汐，我们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对不对！” “对！我们以后肯定会很好！”明汐眉开眼笑。 突然，彩妮猛地凑到明汐脸旁，“吧唧”亲了一口，“亲亲我的明汐好老婆。” 额…… 明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亲弄愣了，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脸。 彩妮还在一旁憨笑着，“嘿嘿嘿，嘿嘿嘿！” 明汐：…… 她发愣并非因为彩妮亲她，女孩子之间偶尔亲亲也很正常，以前在英语班，很多女孩子都互称老婆老公。 她惊讶的是—— 原来她和彩妮都在心里把对方当成了老婆！！！ 翌日傍晚，韩俊俊和德子双手插兜，像是两个显眼包一起杵在隆茂百汇外面的街边等着。两人还像是约定好似的，都穿上了今年过年买的新皮夹克。 这年头，不管是老男人还是年轻小伙，都很爱穿皮夹克。好的皮夹克是高级牛皮做的，差一点的是皮革，最差的那种皮革还会掉色。 德子这件就是会掉色的。过年的时候，彩妮从后面突袭德子，结果五个手指头都沾上了一层黑色。 可那又怎样，帅就完事儿了。 今天见面，彩妮见德子又穿上了那件黑皮夹克，再看看明汐今天穿的浅色毛衣，有了经验的彩妮赶忙把明汐拉到一边。 可千万不能近距离挨着这只“掉色怪”啊！ 明汐嘴角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韩俊俊也朝着明汐干巴巴抽了下眼皮，像是眼睛进沙子不自然地开口：“我们已经找到吃饭的地方了，一家法式铁板烧。” “什么烧？”彩妮疑惑问。 德子得意洋洋：“没听说过吧，哥今天就带你们见见世面，尝一尝大城市高级人吃的法式铁板烧！” 明汐：…… 彩妮：…… 什么是大城市高级人……不知道也没见过，只知道什么是小地方低级人，赚了一千块就膨胀成这样了！ 不管是明汐还是彩妮，确实都还没尝过法式铁板烧。向来谨慎又对价格敏感的明汐，这会儿也想象不出一家法式铁板烧店的消费究竟有多高。 韩俊俊和德子也是半斤八两。他们前面刚从公车上下来，路过一家位置挺隐蔽、看着还挺高档的店，店招牌用的还是英文。店门口站着两个斯斯文文的服务员，德子一下就来了兴致，大步上前问：“你们家店卖什么吃的？” 店员态度十分礼貌，微笑着回答：“先生你好，我们这儿是法式铁板烧。” 德子挠挠头，又问：“是烧烤吗？” 店员依旧耐心，解释道：“先生你好，是法式铁板烧。铁板烧起源于日本，不过我们做的是西餐，以法式烹饪手法为主。” “怎么又日又法？我就问你，到底吃的啥——味道怎么样？”德子仰着头，很理直气壮。 店员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说：“先生你好，我们店里的食材都很新鲜，大部分还是空运过来的，而且都是现场烹饪，注重保留食材的原汁原味，口感非常鲜美。” 德子一听，懂了！这家不错！ 加上被服务员一口一个“先生您好”被叫得晕晕乎乎，完全迷失了自我，当场跟服务员预定了座位，说一会儿带朋友过来。 “四个人！”德子特意强调。 “好的先生，我马上为您安排。”店员立刻拿起对讲机，向店内预定座位。 整个过程中，韩俊俊那张冷峻又不缺朴实的脸有点绷不住了，无奈德子已经和服务员订好了位子。心想，实在不行，大不了把这趟赚的钱都花在请明汐吃饭上好了。 对明汐，韩俊俊很舍得。 然而…… 傍晚六点半，四人来到了这家名为加纳法式铁板烧的餐厅。经济的压力，从韩俊俊这里转移给了明汐。 在这四人当中，只有明汐能看懂那本全英文的菜单。 旁边坐着的彩妮、德子和韩俊俊，眼神皆是期待又带着些许迷茫，整齐地瞧着明汐的一举一动。 明汐低头专注地翻阅着菜单，内心开始不安焦灼，仍强装淡定。 一旁这位只会讲英文的厨师，准备现场为他们展示厨艺，脸上挂着微笑，不断找明汐搭话。他热情地推荐店里的龙虾和鲍鱼，强调牛肉都是空运过来的和牛肉。 明汐的目光刚触及和牛肉的价格，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 戴着白色高帽的外籍厨师，继续耐心地等待着，一会儿继续推荐菜品，一会儿又温和提醒，询问他们是否想好要吃些什么。 他们只是穷，但他们不糊涂—— 彩妮心里紧张得要命，感觉被德子牵连，送上了断头台。别说脸没了，头都不想要了。 德子和韩俊俊这会儿也都默不作声，一时间，四人的决定权都落在了明汐手中。 ……毕竟，四人之中只有明汐能与厨师交流。 “sorry” 明汐深吸一口气，面色从容温和地看向外籍厨师，用英文说道，“我们看了餐单，暂时没发现特别想吃的东西，打算去别家店再看看。” 外籍厨师脸上很快露出抱歉又略显尴尬的神情。 “我们会改进菜色，希望下次你们过来，能找到合心意的美味食物。” 明汐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随后朝彩妮使了个眼色。 彩妮心领神会，连忙拍了拍德子和韩俊俊，四人在明汐的带领下，潇潇洒洒而来，又浩浩荡荡出去了。 一旁端着餐盘的中国店员，见状差点笑出声，赶忙低下头。 只有中国人最懂中国人啊…… 这家法式铁板烧分为上下两层，二楼的客座视野极佳，不仅能俯瞰江景，还能将一楼的情形尽收眼底。 第33章 明汐此刻正置身于海港老城区的一个巷口夜摊, 四周都是八零年代建立如今也算老旧的筒子楼。因为周遭藏匿各种苍蝇馆子，楼栋之间的下水道井盖日积月累结了一层去不掉的厚实油腻污垢，若不小心踩到都容易打滑了脚。 然后, 昏黄的路灯又将一切映得暖烘烘, 充满着亲切感。 地儿脏点，对当下普通老百姓而言, 就多了一份安全感。 不远处, 宜城小伙伴们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巴巴盼着老板的砂锅快端上桌。 眼瞅八点了，老板终于端来了两份热气腾腾的砂锅。 “还有两份牛肉粉丝，还要稍等会儿哈。一份加辣加醋，另一份只加醋不加辣，对吧？”老板笑着确认。带着宜城口音。 “对！老板，求求你快点儿，拜托啦！”彩妮双手合十，满脸祈求。 “好好好……”同样来自宜城的胖老板连声应着，又匆匆钻进忙碌的摊位后。 真的没地方吃了，韩俊俊打电话给了大堂哥, 大堂哥推荐巷口夜市的这家砂锅摊, 说老板也是宜城人。 经过法式铁板烧那么一闹腾, 他们四个都意识到，他们一点都不想吃没吃过的玩意，只想吃最熟悉最能填饱肚子又最能给他们带来亲切感的食物。 比如, 宜城地摊砂锅。 高级餐厅有它的高雅格调，夜摊也有独一份的人间烟火味。 在加纳餐厅闹了那么个笑话，过来路上彩妮一直打趣德子和韩俊俊。 明汐全程抿着笑意，当她把菜单上看到的澳龙和牛肉的价格说出口,韩俊俊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不像德子的脸直接白了。 “我的天呐！我们这是进了一家黑店啊！幸好及时出来了，可吓死小爷我了！” 德子身子灵活地晃了晃，拍着胸脯化解尴尬。紧接着，他感激不尽地对着明汐双手合十，作势鞠躬说：“真是谢谢明汐姑奶奶，拯救了在下的钱包。这救钱包之恩，我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 “你这哪是报答，分明是报仇！”彩妮眼睛俏皮一斜，替她揶揄回去。 一旁韩俊俊双手插在兜里，说出意气话：“我们现在吃不起，可不代表以后吃不起。那家店既然能开着，肯定有消费得起的人。” 彩妮被鼓励到了，重重点了下头。 以后她可能还是吃不起，但他们四个人里只要有一个人吃得起，她就能吃到了！ 这样一想，彩妮就开心得不得了。 就在他们几个说着话，心里心酸又意气，快乐又感叹之际，一个令人意外的电话响了起来。 明汐走出摊位，抬手将晚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按下了接听键。 今晚春夜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不远处砂锅摊位飘来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闻起来就垂涎欲滴，可明汐肚子前一秒还空落落，听了梁见铖的三句问话，突然就不饿了。 ……没错，她快被气饱了。 她自然沉默下来，一时没回应。 原来之前她和彩妮在加纳餐厅进进出出的窘态，全被他看到了……还说是朋友呢，看到她们难堪，他怎么就不能出来帮个忙？ 眼瞎吗？ 看不出她们是钱包瘪瘪才选择离开吗！ 目睹了她们的狼狈，还特意打了电话追着问，算怎么回事！ 明汐心里突然冒出两分顽劣心思，开口说话声音依旧夹着笑意，她对梁见铖说：“梁总，我跟您汇报一下。是这样的，我们就是好奇铁板烧是什么所以进来看看，没打算真的吃。真是不好意思……居然被您瞧见了。我们怎么没看见您人呢！” 梁见铖笑了，要么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气，要么有意避开，只回答她最后问题：“你们没看到我，因为我在楼上。” “喔，您现在一定吃饱了吧。” 一定是吃饱了撑的，才给她打这个电话。心里这么想，明汐还是克制住没把后半句说出口。 “还没……所以打电话来问问你，你们现在去了哪儿吃。” 梁见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一阵轻柔的风，说出来的每个字也像带有春意的湿濡，直直地吹进明汐的心里。 听完他的话，明汐完全明白梁见铖特意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他在期待着她的邀请，希望能加入他们。 明汐握着手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她扭头看向摊位，彩妮、德子和俊俊哥正嬉笑打闹成一团。 她收回目光，正经说：“梁总，我们也很想邀请你来，但我们这会儿在吃街边的摊位砂锅，你可以吗？……吃得惯吗？” 言下之意，不适合他的局，别硬凑。 “街边摊位小吃吗？你这么一说，我更想来了。”梁见铖十分明确的声音顺着从手机传来。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明汐只能往路口快走了两步。一边仰头看着路边的路标，一边握着手机说：“我们在富民路的平安巷口，这儿有个富民砂锅摊……” “我大概知道那个地方。”梁见铖告诉她。 既然人都要来了，明汐自然表现得客气热情一些，她想到说：“砂锅得提前点单，梁总您想吃面还是粉？里面还能加各种不同的小料……” “摊位上都提供哪些选择？”梁见铖问她。 明汐快步回到摊位前，对着上面罗列的各种砂锅组合，大致说给梁见铖听。 手机一直保持通话状态，她也心疼话费，语速不自觉地就加快了许多。 “……” “那就这样，不加辣不加醋，对吧？”明汐快速确认。 “加点醋，我会吃。”这是梁见铖在挂断手机前，最后叮嘱。 明汐微微一怔：…… 噢，原来这人还会吃醋啊。 而后，明汐握着手机，笑容晏晏地对摊位老板再次交代说：“老板，麻烦再加一碗汤粉砂锅，不用额外加太多料，就多加点醋就行。” 老板正忙得不可开交，随口应道。 明汐回到座位，彩妮满脸匪夷所思，忍不住摇头：“我的天，就算是德子和俊俊哥请客，明汐你也不至于吃两碗吧！”停顿了一下，又郑重担忧地叹气说，“你这么给他们面子，以后咱们怕是只有吃这种地摊砂锅的份了。” 明汐稳稳地坐下来，环顾了一下摊位，发现这里都是四方桌，只有一张圆桌，此刻还空着。她看向那边，商量说：“等会儿还来一个人，咱们换个大点的桌子。” “啊？”彩妮挑起眉毛，好奇问，“来谁呀？” 明汐思索片刻，自从宜城大市场那次之后，彩妮应该没再见过梁见铖，回答说：“梁教授的儿子。” 什么！彩妮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德子嗦着粉也不忘关注她们对话，突然一脸无赖地凑到彩妮面前，眯着眼睛问：“你也认识他呀？” 彩妮嫌弃地把德子推开远一点，傲娇说：“当然了！只要是明汐认识的人，我都认识的！” 彩妮说得斩钉截铁，面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她偷偷瞄了下明汐，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韩俊俊。说心里想法，明汐肯定不会喜欢上韩俊俊，但毫无疑问她们和俊俊哥、德子是同个世界的人。 那个梁教授的儿子，彩妮只见过一面，唯一感觉就是，他跟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当明汐说对方要过来吃砂锅，感觉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打破了。 真要来么…… 比起前面，明汐和彩妮他们走路找到这里，梁见铖驱车赶来，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在还是人多车少的年头，即便在海港，路边也不难找到停车位。 当梁见铖停好车，穿着一件皮夹克从车上下来。明汐和彩妮自然歪头瞧了过去。 今年的男人都在穿皮夹克啊…… 连梁见铖都不能避免。 男人撞衫本不稀奇，可一旦撞上皮夹克，皮质的优劣便一目了然。好的皮夹克泛着低调柔和的光泽，就像梁见铖今晚身上穿的这件，显然是上乘牛皮做的牌子货。 而有的则质地生硬，一摸还掉色…… 彩妮都不忍直视了，怕伤害到德子自尊心。关键时候，彩妮心里还是想着德子，毕竟是一块长大的情谊。 “打扰了。”梁见铖迈着轻松步伐而来，自然而然地坐下，面向这一桌宜城的朋友，清爽开口，“我叫梁见铖，是明汐的朋友。” 都不用明汐介绍，他已经自行给出身份。 明汐还是晚了一点。 如果让她介绍梁见铖，只会强调他是梁教授的儿子，或提及他其他的身份…… 但，今晚梁见铖出现在这里，只能是朋友的身份而来。 “你好呀，还记得我吗？梁……老板。”彩妮笑得格外灿烂，特意加了一句，“我们又见面啦。” 难怪气质那么顶，原来是一个老板啊。 韩俊俊无端冒起危机感，比起热络做人的德子，先朝着梁见铖点了下头，丢出一句极其简短的话：“我姓韩。” 德子很损，立马插科打诨提醒：“韩同学，你怎么不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就报一个姓呢。” 韩俊俊无奈地瞥了德子一眼，再开口：“……韩俊。你好，梁老板。”他有意省略了一个字。 德子哪肯罢休，特意补上：“他不好意思说，我替他说，他叫韩俊俊，abb式的名字，很好记的。” 韩俊俊和德子现在算是生意上的合伙人，此刻韩俊俊恨不得立刻拆伙走人！ 谁能受得了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合伙人！看不出这个高级装货冲着明汐来的么？不帮他一把，还把他低了踩！ 第34章 人间一个锅, 天上一轮月。 明汐此时此刻，如同天外飞来一个锅，重重地砸向了她。 惊得她赶紧收回过度看向梁见铖的视线, 生怕引出多余的怀疑和误会。 这个桌上, 除了梁见铖自己，也只有明汐知道——杨闵文傍上的富婆是顾双洋； 也只有她知道, 顾双洋还是梁见铖的亲生母亲。 明汐也不知道, 梁见铖知不知她是否知道，反正此刻她知道这些还不如不知道。 夜晚小摊吵吵闹闹，一双双眼睛亮亮晶晶。 只有梁见铖那双形态清冷漂亮的眼睛，清清凉凉，仿佛里面起了风。 他没说话，也没有继续吃面，就坐在她旁边，端端正正地看他们所有人反应。 明汐埋下头，假装吃着粉，对彩妮说的这个事有意表现得毫不关心。 她一个人冷静，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彩妮话一出口, 连一向对外人事情不关心的韩俊俊都扯扯嘴皮子笑了笑, 对德子说：“这不是机会出现了么？小杨哥也赶紧抓住啊，联系你那个哥问一问，问问富婆还有没有好姐妹, 改天也给你介绍一个。” 韩俊俊是在报复，报复德子前面的不仁不义。 现在可给他逮住机会，怎么可能放过，一顿奚落还不忘自夸：“都是宜城。我们韩姓男儿, 一向最自力更生，这种事别说没有做过，见都很少见。” 德子向来嘴巴油滑利索，这会也是被韩俊俊踢到膝盖了，无话可回差点孩子气地跟韩俊俊吐吐舌头，略略略地回应他。 脑子一转，德子嘴里的一大箩筐话又飚出来了：“怎样，羡慕啊，这不是让你瞧上了么？这种机遇也不是普通男人能遇上，你怎么不说我那哥也是靠本事吃饭，这种饭一般人还吃不上呢！给你你吃得上么？现在做事情，要看市场，也要讲竞争，人和产品一样，没有竞争力就算扔到大市场也只有被埋没的下场……是不是梁总，我这个经济理论怎么样？” 话到一半，德子还问梁见铖，志得意满，神态自然。 贱贱得让人无法直视。 梁见铖回德子：“你的经济理论可以。” 德子动了动眉头，快准狠地夹起砂锅里的鹌鹑蛋，放入嘴里前，终于想起关键点问彩妮：“你怎么遇上他的？” 彩妮正要说话，已经看到明汐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犹豫片刻，张张嘴说：“我在隆茂百汇遇上啊，我这不是找工作吗？我想去隆茂做电器销售员，他是双洋电器的市场部经理，就遇上了啊。我的工作就是他给我安排下来了呢。……” 不得不说，彩妮还是有超常发挥的能力。没有说出明汐带着自己见了杨闵文。 所有人都信了彩妮的话。 除了梁见铖，根据彩妮上面的话，基本猜出为什么彩妮能轻易对接到杨闵文，杨闵文他们或许不熟，他对自己这位年轻继父了解堪比亲生父亲。 做事妥帖周到绝不会轻率贸然，随意把同乡人安排到双洋电器的柜台上。一定有人为了朋友有心相求，杨闵文也就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这个人情，不可能给彩妮。是给他的。 因为那天见面，他对杨闵文话里有话地透出——他抢了他的人。 所以，杨闵文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人情送还给他。 人心兜兜绕绕，人情却是干干脆脆。 要么记下，要么消除。 “噢噢，我想起来！”听彩妮这样一说，德子也想起自己爸妈对杨闵文的背后闲话，“闵文哥傍上的富婆好像是做电器的，什么牌子来着？去年我们家还买了，创新还是双……” “双洋！”德子拍了下桌，很是激动。 “啪！”随着德子巴掌落桌，彩妮的友谊之掌也落在德子肩头，洋溢的笑脸也凑到德子眼底，“跟你交那么多年朋友，还真是第一次用上你的人脉。” 德子嘛，给点阳光就灿烂。 彩妮吹捧的话刚落下，他也立马接住了话茬： “只要你入了小爷的道，小爷道上的人都给你用。只要我有，全都给你。”德子说完，高高抬起手抚一抚刘海往后撂，露出他宽而阔的额头，一下子变得精神而帅气。 彩妮瞄了一眼，往明汐这边靠过来。 她随便说点好话，还嘚瑟上了！ 明汐抿着行若无事的笑容，全程对傍富婆的事不发表任何看法，她有意将自己隐身，只是彩妮也没放过她…… 也不是没有放过她，是喝一口汤一口吹牛都要带上她。 因为德子嘚瑟，彩妮只会比他更嘚瑟，几乎用自鸣得意的口气说：“谁要入你的道了，你那是什么好道，我和明汐会有自己的康庄大道。昨天明汐就说，千万不要轻易看上你们这些给点甜头的浑蛋男人。我们要自己努力，做女人就要像双洋电器的女老板有钱有权随便包小白脸玩玩……” 停停停…… 她可没有这样说啊！ 明汐的脸瞬间像个倭瓜发了皱，她的原话根本不像彩妮说的，但说什么她也不太记得了。她之所以说上面类似的话，是昨天彩妮见了杨闵文后一直感慨什么人生好机遇，她担心彩妮因为杨闵文的机遇起了歪心思，才跟她说万事靠自己的话。 “我不是这样说的。”在所有人注视之下，明汐只对上了梁见铖的眼—— 不是她特别在意他，是她对他特别心虚。 天地良心，她从来没有说过顾双洋包小白脸！ 她原话真的不是这样！ 明汐想要用最清亮最正直的眼神朝着梁见铖解释，因为过于紧张，眼睛看起来潮乎乎的，仿佛睫毛被春天雨雾打湿了，像是可怜流浪小狗。 梁见铖的眼睛本来中规中矩大小，原本只是形态长得好，尤其眼尾细细这字延伸出的弧度，干净而秀气。 此时此刻，他歪头直视她，目光里有一点点沉默，一点点探究，一点点把握不了自己。 男女对视，梁见铖清晰感受到，自己眼底快要冒出来的欲望。 他最终恢复清淡模样，假装惊讶地将眼皮完全往上撩，整个反应和韩俊俊他们大同小异，让人感觉不了一点区别—— 仿佛只是在说，明汐啊你真让我们惊讶了！我现在也要仔仔细细地把你看清楚。 “我……” 机智如明汐，完全被彩妮的彪悍之词击败了，也没注意看梁见铖前面眼底的微妙变化。 彩妮见大家这样看着明汐，虽然她说的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以前在宜城也是这样闹闹咧咧说话，可现在有梁见铖这个外人在，一时也怕牵连好友人格。 琢磨片刻，彩妮夸张地拍了拍自己聪明的脑袋瓜儿，想到似地替明汐说：“明汐当然不会说得那么直接啦，她原话是——” 彩妮停顿半秒。 明汐心跳也停了半秒。 “她原话是——与其被男人玩，不如玩男人！” 终于，彩妮在这个桌上把明汐昨天的原话原封不动一字不差重复了出来。 明汐：……猝。 好像还是彩妮前面转述的话更婉转一点，是吗？ 人间烟火暖，月下小摊喧，地摊小圆桌上陷入了一种安静又热烈的氛围里，明汐白生生的面颊明显爬上红晕。 她因为大言不惭而羞愧难当。 在路灯直白照射下，女孩俏生生的脸蛋和她不够磊落的眸光一样，只有别人看她的份，她完全不敢看别人。 尤其梁见铖。 梁见铖现在倒也没有很大反应，更不会像德子和韩俊俊那样把夸张反应写在脸上。 女孩有志气，难道不是好事吗？ 梁见铖筷子轻捏，持在半空，眼底戛然而止又冒出一点笑意，随后自顾自地拿起醋罐子，给自己这碗砂锅面再加一点醋。 他往明汐瞧过去，投过来的视线藏着似有似无似、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撩拨之意，他开口问：“明总，要再加点醋吗？” 一声“明总”已经表明了梁见铖的态度。 他不会嘲笑践踏她任何荒诞可笑的梦想，反而非常支持她肯定她的任何远大志向。 半分玩笑半分认真最为要命。 一时之间空气暗流涌动，明汐消化了心中羞赧之气，口吻清淡且大方地回应梁见铖说：“不用了。我不喜欢吃醋，我喜欢辣口的。” 梁见铖放下醋壶，并没有把辣椒瓶给她推过来，反而认真讲话：“吃辣容易刺激肠胃，你们女孩子肠胃弱还是别太贪辣。” 一句肠胃弱。 一桌上最听懂的暗话的德子已经噗嗤笑出声。 一个字——绝！ 两个字——真绝！ 他敬她一声明总，又要提醒她注意肠胃，难不成他觉得她更适合吃软饭吗？ 明汐自然能听得懂梁见铖话外之音，但她装听不懂。 “没事，我肠胃好着呢。”明汐尴尬反应不会持久，对闹腾的小伙伴们都能维持笑脸一张，别说对着贵人之子梁见铖。 笑得更是明亮惹眼。明汐朝着梁见铖大大方方地笑了笑。 梁见铖也自然地勾了勾唇边，神色舒展地垂下眼，随即他慢慢端正地抬起头，在话题终于要从杨闵文这里停下来的时候，他放下筷子对德子开口说：“如果杨闵文是你的亲戚，我和你也算姻亲关系了。” “……” “……” “……” 什么！ 他在说什么！ 比起前面，这会德子才震惊至极，嘴里都要喷出面条，不，不是从嘴里……是从鼻孔里喷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梁见铖。 只见梁见铖面有思忖，淡淡消散，然后陈述事实：“杨闵文是我母亲的现任丈夫，从最初两人的交往形式来看属于自由恋爱，从感情角度来论更谈不上傍富婆。这一点我眼见为实，可以证明。” 第36章 一直以来, 梁见铖在 mark心中形象堪称完美，年纪轻轻又沉稳老练，做事积极主动且手段高明。仅仅一个开春季度, 星海已经超额完成了其他外贸公司一整年的额度计划。能跟着这样老板做事, mark深感荣幸，遇上厉害老板, 当下属也是自豪的。 不得不说, 梁总这张脸，帅是真帅，淡也是真淡。梁见铖不是那种会特意耍帅的男人，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帅气魅力，常常令公司的员工们忍不住多看两眼。 不过，千万不要被梁总这张脸给骗了，若把梁总当成那种绣花枕头公子哥，可真的轻视了他。很多方面，梁总丝毫不输老谋深算的商场老手，对商场上利益关系也是看得透彻精准。 尤其，在产品质量和设备生产环节里, 梁总眼里可以说是揉不得一点沙子。 做外贸除了订单, 最重要的就是产品质量。这也是mark入职以来, 常常跟着梁见铖跑工厂的原因。 能把产品抓好的老板，都是有事业长期追求的商人，而不是唯利是图的暴发户。这一点mark自己私下认为, 梁总的做事风格也有双洋电器顾总的影子。 不过，梁总还是万事可商量的老板，就是不太爱笑，因此mark前面看到梁总对着电脑聊天露出笑意, 才格外惊讶。 即使梁见铖笑起来并不明显，嘴角浅浅上扬，好像有一点愉悦，又让人捉摸不透。 mark悄悄瞄了上两眼，也放松地舔了舔下唇，同样露出一丢丢笑意。 或许不是网恋，只是跟朋友聊得开心？ 不过，一个叫“一笑千金”，一个“笑而不言”，怎么看都是特意取出来的情侣号。 不好意思，mark前面瞄的两眼里，看到了梁总聊天框里的两个名称。不过他也只看了名字，聊天内容可不敢多看。 “笑而不言”vs“一笑千金”，还真有意思……想不到梁总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却那么会玩！ 明汐心里冒出一点细微如芥的迟疑，又被快速消除。 【宜城的砂锅，我很喜欢。】 【宜城的人，我也很喜欢。】 看到前面两句，明汐生怕下一秒江流大道要对自己表白，惊得她打算报出自己女人身份。 然后，聊天框里进来一大段江流兄对宜城人的评价。 【宜城的人热情，聪明，勤快，尤其做小生意很有一套，他们天生有着对商机的敏锐嗅觉，和创新精神，在个体经营上有着独一份的生意经。】 ……原来江流兄不是喜欢“他”，而是喜欢所有宜城人。 差点闹出笑话了。 不过江流兄说这样的话也符合他的气质，一个心中有情怀有大爱的人。在明汐心中，江流大道见多识广，眼光独到深刻，怎么可能会轻易在网上撩一个“小男人”呢。 明汐抿了抿唇，点开江流兄头像，发现他账号底下那句不加女号的备注，已经没了。 心思莫名动了动。 她要不要坦白自己性别？算了，当个男人都没安全感。故意暴露自己女孩身份，难不成她也想撩他？ 江流兄说，宜城确实有他认识的人。 明汐好奇了一下，以“西门小弟”的身份问：【江流兄在宜城认识的人，是朋友，还是合作伙伴？】 【朋友。】江流兄回复她。 【我要登机了，回头再聊。】江流大道最后留言。 哦。 现实生活中，江流大道应该是一个应酬和社交颇多的人，即使混迹网络论坛，聊天的语言丝毫没有网味，表达用词都很周到。 既然江流兄下线了，明汐也准备下线，突然，账号收到一个好友请求。 对方也是一只可爱小狗头像，名字叫“一个好人”。 鬼使神差，明汐犹豫了一下，就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下一秒，一个全新的聊天框弹出来，跳出一句—— 【明汐。你现在人在哪儿！】 明汐着实吓了一跳。 网上谁能知道她叫明汐，还自称是“一个好人”…… 明汐只能想出一个人来，她直接敲键盘质问对方：【你是明德诚吗？】 只有又德又诚的人，才会自称是“一个好人”吧。前面就是有这样的思考，她才通过好友认证。 对方真像老年人一样打字速度不是很快，一句话许久才打出来。结果，当她看到对方后面回来的话，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我不是你爸，我是你爸的债主。】来自“一个好人”自我介绍。 明汐：……真不幸。 【我是刘信军，你没忘记我吧。】 聊天框连续冒出两句话，惊得明汐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尖，微微打了个颤。不敢忘不敢忘她哪敢忘记刘信军啊。 有债主的人，一定要随时随刻保持防备，尤其债主还是一个地痞流氓。她这般谨慎了，不还是被“一个好人”给骗了，谁能想到刘信军会叫“一个好人”呢！ 明汐移动鼠标，研究oicq如何删除好友，就在这时，“一个好人”刘信军发来一句真心实意的话，明汐瞬间心软，还怀疑自己可能有点无耻。 这句话是—— 【你放心，我不是来跟你要债，我就是想跟你好好交个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oicq的号？】好一会，明汐心平气和，像对待普通老乡那般问刘信军。 【杨康德给的，他之前是我开网吧的网管，就认识了。这次他回宜城进货跟我借两万，我让他把你联系方式给我。他不愿意给你手机号码，给了这个。】 那么多字，刘信军花了不少时间打出来。 明汐沉默，倒也不是怪德子，而是震惊一个事：为什么不管明德诚还是杨康德都能在刘信军这里借到钱？ 刘信军难道看他们名字里有个德，就借他们钱吗？以为名字有个德字人品就有德。 这这这……也太好了吧！ 难怪叫一个好人呢。 因为上面的解释，明汐对刘信军地痞流氓监狱头子的坏印象莫名消散。一个那么大方借钱给别人的人，能坏到哪儿去呢。 甚至，她只觉得刘信军还有点冤大头。 明汐突然想知道，是不是只要是认识关系都可以在刘信军这里借到钱？ 如果这样，她可以吗？ 明汐是一个行动派，下一秒就在聊天框里输入：【只要认识的跟你借钱，你都会答应吗？】 来自“一个好人”的真诚回答是：【看情况，也看人。】 【那我呢，如果我跟你借，你答应吗？】 明汐毫无下限地发问。谁能拒绝和财神爷当朋友，就算这个人长得吓人了一点。 刘信军一时没有答复过来，过了好一会，聊天框进来一句简简单单又帅气非常的回答—— 【你要多少？】 明汐：……！ 行吧。以后她要是再骂刘信军流氓，她都不配做人！ 五秒后，“一个好人”再次诚心诚意地发来一句话： 【明汐，你要多少我都借，只要你跟我睡。】 ！！！ 流氓。 毫不犹豫，明汐在聊天框里，丢下“流氓”两字。然后在oicq系统上找到删除好友选项，彻底毫不留情地将“一个好人”删除。 宜城网吧里，环境幽暗，刘信军猛地拎起身旁的小年轻，劈头盖脸直接朝对方拍去一巴掌，看着被删除好友的系统提醒，气急败坏面目狰狞恨不得将对方脑袋打开花。 “操你妈，你是不是傻？上过学没有？会不会打字！” “老子说的是你要多少我都借，只要你跟我说！！！” “蠢货！” “蠢货！” “蠢货！” 帮刘哥打字的跟随小弟失痛连连捂着脑袋，抱头求饶，怨念这个打字这个事情为什么让他来做…… 他还真是……吃了文化太多的亏啊! 跟随刘信军厮混的小弟那么多，只有他是高中毕业，其他都是初中义务教育的水平。 只因他学历最高，刘哥就让他来打字聊天。 可高中生也会不小心打错字啊…… “就你，还高中生！”刘信军牙齿都咬碎了，恨不得把这个蠢蛋煮了吃了。本来他眼看着在聊天过程中明汐对自己越来越有好感。 一字之差，直接前功尽弃！ “……可能明姑娘是害羞了呢。”高中生小弟还会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刘信军一脚踢过去，不够泄恨，又踢了一脚：“害羞！害羞你个头，我不会打字我识字啊！人家都骂我流氓了啊傻子啊你……还说害羞！我让你害羞！” …… 哼。 明汐双手插袋走出安腾网吧。 一个流氓就算有成为财神爷的倾向，本质上还是流氓。 对一个流氓居然抱有成为朋友的幻想，明汐觉得自己可能是不想做人了。 下午，德子刚在宜城进完货，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海港，连货物都没来得及整理，就立刻麻溜地跑到江汇找明汐赔礼道歉。 “明汐……明汐……明汐。” 在隆茂百汇后门，只见一个油腔滑调的大男孩，正弯着腰，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朝着身着销售员制服的漂亮女孩道着歉。 那态度，还真是低三下四，尽显曲意逢迎之色。 今天，明汐也是趁着拿货间隙出来见德子。人的确也还在气头上，她不指望朋友为自己两肋插刀，但不能把自己给出卖了吧！ 哪有卖那么夸张，他不是也觉得刘哥人不坏，才与人方便的。 何况，做人不都有糊涂和为难的时候嘛。 德子想了想，靠近两步，凑上自己这张让人讨喜又讨厌的脸，面朝明汐轻轻唤了一声：“……明总？” 这声“明总”，德子是学梁见铖叫的。耳聪目明的德子在吃砂锅那晚就察觉到了，明汐对“明总”这个称呼颇为受用。 第37章 噢, 真巧。 她又碰到这位长得发愤图强还年轻性感的梁姓daddy了！ 酒店长廊的水晶灯柔柔倾泻着光线，过于厚重典雅的装修，隐隐却让人有一点密不透风的感觉, 仿佛四周都被富丽堂皇给紧紧裹住。 也可能, 此刻汇聚在她身上的视线太强烈。 不仅有熟人的，还有外人的, 还有外国人的。 明汐微微眨巴两下眼睛, 最近她和梁见铖两人过于有缘，今天又以这样的方式撞面，两人都没有流露太多惊讶。 尤其明汐，脑子一时想法颇多都没时间惊讶了。 她猜，这会她和梁见铖应该都来这里工作的，就不需要当着老外面前装熟人打招呼了吧。 还是装不认识比较好……她决定对梁姓daddy假装不认识。 低头又抬头之间，明汐已经恢复了从容清爽的模样，仿佛之前从她眼底露出的玩味和挑衅只是错觉。 哎呀！帅哥老外 ethan抓了抓腰间浴袍的带子，觉得这个中国女孩 so brilliant（太高明了），面部表情反应简直转瞬即变，前一秒还在调戏他撩拨他的证据一下子没了。 ……真是遗憾呢。ethan还沉浸在之前男女眼神交流的美妙感受中, 本想跟这位贸然上门的女孩好好互动一番, 结果如此不幸, 他刚收拢浴袍就被打断了。 房间里面，他的父亲和中国这边的生意伙伴一起走了出来。 来自父亲的严厉的目光直接朝他砸了过来。 byron是这里年轻有为的外贸商，因为网球也打得好, 两人一起打了一场畅快淋漓的网球而结识。他和 byron年纪相仿，即便人种、地域、国籍都不一样，传统的父亲还是将他和 byron进行对比，夜里回来大骂他顽劣不堪, ethan深感狼狈。 不过，ethan对 byron（梁见铖）还是很敬佩的。男人会相互较量但类型不同，他有肌肉，对方有脑子，父亲实在没必要踩一捧一，他的肌肉难道不值得赞美一番吗？ 刚刚这个女孩都震惊了好不好。 明汐：…… 如果她知道这个ethan是这样想的，她前面就不会震惊，只有赞美了！还要送上最自然最热烈的赞美！ 这会看到byron和父亲出来，ethan第一时间不是跟父亲打招呼，而是看向 byron，打了个愉快自如的招呼。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穿着浴袍而感到尴尬，整个人还往酒店门靠了靠，抱胸而立。 ethan的父亲米尔斯先生却是一个传统的德国人，最看不惯 ethan这种花花公子展露无脑的招蜂引蝶行为，就算没有完全看到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场面已经不言而喻了。 再次瞪了眼ethan，说德语让ethan进去换衣服。 ethan抬了抬蓝眼睛，太冤枉了，直接抬手指向明汐，委屈地飙出了父亲听不懂的中国话：“她是……女妖精。” 什么……明汐听到对方说出“女妖精”三个字，差点站立不稳，震惊地直直抬起视线，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明明是他有意暴露在先，她只是没有被他拿捏而已。 “excuse me， im in sales for” 明汐稳住情绪，用英文介绍自己隆茂销售员的身份，再次将手上的两袋衣服递向对方。打算完成工作立马走人。 没想到对方对这个“女妖精”称呼毫无反应，ethan准备再次说句中国话—— 明汐已经比他更快开口，继续用流利的英文开口说：“米尔斯先生，请麻烦签收一下。” 喔…… 原来敲错房间了。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米尔斯先生，ethan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两袋衣服是他父亲预定的，而不是他的。 ethan突然理直气壮地抬了下头，用英文回应明汐的签收：“非常抱歉，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米尔斯先生。” 明汐：……！ 如果之前只是无关痛痒的情绪波动，意识到工作出错才让明汐感到真实的难堪。 第一反应，她从衣服口袋拿出送货单，确认一眼，上面明明写着斯卡利酒店以及房间号 1862，她没有送错。 唯有可能是丁晓写错了送货单上的酒店房间号，才导致她敲错了门。 如果真的是她的失误，她还要对这个蓝眼睛道歉…… 确实因为她按错了门铃，还打扰了他洗澡。 人在职场，最重要的素质不是工作能力，而是能屈能伸心态。尽管满心狼狈，明汐还是轻轻拢住嘴唇，正准备用最诚恳的语气道歉时—— 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梁见铖搭在她肩膀的手非常礼貌、周到，得当得没有丝毫冒犯之意，与此同时他嘴角露出恰到好处的浅笑，没有一点生硬的转折，带着她面朝真正的米尔斯先生，用纯正的中文开口说：“明汐，我给你介绍一下米尔斯先生。” 即使她前面假装不认识他，这会她有难他也没有冷眼旁观地看下去。 梁见铖倒也看了一会，才打算这样做。当他意识到这一切可能真是明汐按错酒店门铃引发的误会，才以这般方式介入其中—— 他不仅帮她引荐真正的米尔斯先生，还表明了她是他认识的人。 明汐同样迅速回过神，在梁见铖沉稳自然的介绍下，拿出送货单给米尔斯先生查看，并用英文解释说：“对不起，我同事可能写错酒店房间号了，我是替她送货同事，我叫 lamia，很高兴认识您，米尔斯先生。” 幸好，她口语还算流利，稳住了因工作失误而产生的不安与紧张。 梁见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已经适时移开了。既没有过度彰显两人的关系，更没有趁人之危，没有丝毫不当之举。 同样，明汐第一时间妥当的解释，也为自己化解了尴尬。 她这么一说，米尔斯先生反倒露出抱歉的神色，他不会说中文，用英文解释说：“我和我儿子ethan昨晚换了房间，没有及时通知你们，是我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她并没按错门铃。明汐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想丁晓作为一个老员工，应该不至于会写错送货单。 还真的是一场误会呢。 明汐在处理人际关系，一直有着不拘小节的坦荡和干脆。按米尔斯先生所说，这个穿浴袍的蓝眼睛帅哥，就是米尔斯先生的儿子ethan喽。 明汐嘴角微微上扬，完全转过身，不多犹豫已经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即便是一场误会，也是我打扰您休息了，请接受我的道歉。” ethan：…… 天呐！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会演戏！在他父亲和byron没有出来之前，她明明大胆又迷人，怎么立马变得含蓄谨慎恭敬有加了！ 简直是一个会变脸的enchantress（魔女）！ ethan差点就把“魔女”英文脱口而出，碍于严苛的父亲在场，没有冒出声，只做了个口型。 明汐的英语还没好到能通过口型看出对方在骂她，所以她就当ethan夸她喽？ 但梁见铖能看懂。 同样以朋友的姿态，梁见铖继续站出来做介绍。不过不是把 ethan介绍给明汐认识，而是把明汐介绍给 ethan，还不是简单报个名字那样随便介绍。 他用英文对 ethan说：“还真是凑巧，lamia今年刚去商场工作。她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父亲的学生。她本人非常善良、大方、可爱又聪明，只是年龄还小，容易害羞。ethan，要是方便的话，你要不先回房间换身衣服？” 梁见铖英文纯正，说得也不快，明汐完全听懂他说的每一句，耳朵瞬间滚烫起来，还响起了细碎的嗡嗡声。 尤其听到梁见铖夸赞她的那些单词：generous（大方的）、lovely（可爱的）、kind（善良的）…… 整个人有点不可置信的迷迷瞪瞪样儿。 其实…… 她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该跟客人较劲。果然女人得到赞美，更加容易变得谦虚。 不过，梁见铖这般夸赞她，应该不是她真那么好，而是出于中国人帮中国人护短的心理吧。因为这个 ethan说她是“女妖精”，他才特意用这么多美好词汇重新定义她的品格？ 明汐不怕接受赞美，但这种过度夸赞，还是让她流露出了几分真切的不好意思。 她骨子里还是很谦虚，也是很容易害羞的。 …… 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应了那句“不看僧面看佛面”。因为她和梁见铖相识，米尔斯先生也没再把她仅仅当作一个普通送货员。 “mr.mills.”明汐称呼对方为米尔斯先生。 米尔斯先生得知她的姓氏，都没有叫她的英文名字，而是称呼她“miss ming”，对她这个小小的送货员真的十分尊重了。 送货上门的衣服，在客人正式签单之前是可以试穿，要是不合适也能当场退货。 米尔斯对两套西装都颇为满意，唯一要退换的是一件衬衫。衬衫的颜色和款式都符合他的要求，就是尺寸稍微小了些。 前面米尔斯还没试穿，明汐在看到米尔斯穿西装外套的时候，就粗略看出丁晓拿的衬衫偏小了。 整个过程中，梁见铖也一直陪同着。本来他之前出来是准备离开，这会儿也不着急走了，甚至充当起另一个导购—— 在米尔斯试穿西装时候，给出自己的意见，和情绪价值。 对于这件偏小的衬衫，明汐表示自己可以回去一趟，再把合适的送过来。 米尔斯笑着说：“不用急，我要在海港待一周，你明后两天送来也行。” 然后，递过来一张小费。 明汐没客气，彬彬有礼地收下了，面上挂着开心的笑。 这已经是第二次，梁见铖的客户给她小费了。还真应了她之前对贺老板说的话，他们发大大的财，她发小小的财。 第38章 翌日, 明汐下班之后乘坐公交车，来到她在海港第一个熟悉的红星农贸批发市场。 很遗憾，即便她找到了一家云南老板经营的特产批发店, 还是没找到米尔斯委托她找的那款酥糖。 她询问这位云南老板, 在海港这边还有没有认识其他做特产生意的老乡。 老板也是个热心人，给她推荐了两家店。 趁着店没关门, 明汐一家一家赶了过去,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夜里回到宿舍，时间已经很晚了。 还在双洋培训的彩妮打来电话，明汐也刚洗完澡，坐在床发现自己的脚指头冒出两个水泡，一大一小两个水泡晶莹剔透又饱满鼓胀，居然还有两分可爱。 她戳着水泡玩，彩妮听了她今天经历，不解的声音从手机里冒出来： “那个外国佬又不是你的客户，是丁晓的客户，你干嘛这么热心！他下次来中国就算到再来隆茂买衣服，你赚的也只是一点提成, 犯得着这么折腾自己吗？” 彩妮说的也没错, 不过—— “我不是为了赚提成。”明汐说。 她也不可能永远都是隆茂百汇的售货员。 那是为什么呢？彩妮问。 为了把事情做好吧。既然答应了别人, 她就想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做事。这就是她当下的心态。 如果用更高级的表达方式来讲，就是江流大道在论坛上写的那样：做人和开公司一样，都是有信誉值的。 她以后要想成事, 就要做一个有信誉的人。只有她值得他人信任了，别人才会委托她办事。 所以，她不是赚提成，是赚信任。 不过, 她这一次尽力了，还是没能办成。那也没事，万事尽力就好。不过分为难自己，人才能往前看。 找了三家云南人开的特产店，都没找到酥糖，第三天明汐决定把换好尺码的衬衫单独给米尔斯送去。这一次，她没有前往酒店房间，因为米尔斯已经不需要试穿。 她把衬衫委托给酒店客服中心，并附上一张用英文写的便条。她解释了一句自己没能找到酥糖，所以只能单独把衬衫送过来。 【非常抱歉，米尔斯先生。如果以后我找到了，会再邮寄给您。】 今天，明汐休息。 刚好彩妮培训了半个月，今天也终于能出来透气两天，之后她还得进去待两周，培训结束且考试通过才能正式上岗。 双洋电器是大集团，彩妮这次参加培训不仅有津贴，还发了一大堆书回来。 趁着这两天休息，彩妮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约了德子和俊俊哥见个面。 彩妮真的抱回来一大捆书，其中还有两本像厚厚砖块一样的双洋产品内部资料书。对着这些书，彩妮大吐苦水：“之前不好好读书，没想到工作了还是逃不了读书的苦……” 小时候不好好读书，还只是挨一顿骂，现在她不能把双洋内部产品资料书背下来，不是挨骂，是被辞退。 可是……这么厚的产品册！ “考博士都不需要这么辛苦吧。”彩妮生无可恋地看着明汐说。 正是因为读书的年纪没好好读书，现在看书的习惯和方法都不对……明汐自从知道读书的好处后，逐渐找到了学习的窍门和方法。 耐着性子，她教彩妮在看书过程如何罗列重点，如何更高效地记住东西—— 要边看边想，要区分轻重，最后学会筛选内容。 死记硬背学当然痛苦，但掌握技巧就有意思了。 彩妮本是松弛懒散的性格，父母这一次下岗加上工作环境的现实竞争，实实在在触动了上进心。也都不需要明汐监督，直接下了决心，势必要把双洋电器产品知识重点全记背下来。 ……其实也不需要全部记下来。 明汐翻了翻书，一番对比，已经找到了这些电器产品型号的规律。她把厚重的产品册放在膝盖上，拿着一根圆珠笔，帮彩妮把规律提列出来。 彩妮也在看另一本书，翻了几页，忍不住扭过头，想要寻求好朋友的肯定。 “明汐，我这样努力，你是不是都为我感到骄傲？” 明汐像个面无表情监督小孩写作业的老母亲，一边圈重点一边平静说：“你爸之前说过，人这辈子吃多少饭是注定的，我认为看书也是。你以前没怎么好好看，现在多看点是应该的。” “……好吧。” 彩妮眼睛微抬，想要反驳又想不出话，就愣乎乎看着明汐，一双清澈的眼睛干净得像完全没有被知识污染过一样。 明汐突然想起有次在彩妮家吃饭，彩妮爸妈讨论彩妮智商到底随了谁，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随了小时候他们家养过的那条狗。彩妮小时候跟那条狗也最亲的。 明汐边想边笑起来，掩饰又敷衍地表扬好友说：“骄傲骄傲呢。你快点继续看吧，等会德子俊俊过来见面吃饭，又少几个小时看了。” 彩妮重重嗯了声，继续把自己投入到杀人诛心的文字里。 这世上，比起赚到钱，更难是把自己变成能赚到钱的人。 明汐要把自己变成会赚到钱的人，她希望彩妮也可以是。 所以这段时间……她对彩妮稍稍严苛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她已经和德子他们说好了：中午她请客，请他们吃肯德基！ 丁晓给了她一叠肯德基优惠劵，四四方方的一张像是传单的广告纸，上面罗列着汉堡琵琶翅土豆泥和可乐各种套餐组合的不同价格，然后可以像是邮票一样可以撕扯下来，原价十块五毛的汉堡用券购买，可以便宜五毛。 这一叠“巨额”优惠券，是丁晓一个在肯德基打工的老乡给她的。不过丁晓认为这优惠券没有一点优惠意思，简直是一张打着优惠的广告单。 几根薯条加半截玉米棒就要卖十块，抢钱吧！ 就算这个月丁晓业绩不错，也是几乎憎恨地把这张广告优惠单甩给其他同事。 明汐想要，丁晓就全给她了。 明汐是喜欢赚钱没错，但她对存钱的执念一般，更不会像丁晓这样抠着每分每角地算账过日子。小钱存着没意义，大钱又存不出来。 彩妮对丁晓的偏见，就是在这里—— 丁晓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过于紧绷，和松弛随性的彩妮，完全是两种人。丁晓或许羡慕彩妮，彩妮却非常避着丁晓。 明汐作为夹在两人中间的人，没有过度拉拢，感情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不管是男女还是男男和女女。 彩妮忙着看书，就晚了半小时出发，德子和韩俊俊也赶着正午才过来，比起上一次见到充满干劲的样儿，这一次明显萎靡许多。 德子尚且还有一点掩饰，韩俊俊是那种表情都写在脸上的人。两人这段时间都待在海港，能发生什么事，肯定是摆摊生意上的事。 明汐想到了上次见面，德子说的两万块。如果是真的，德子两万，韩俊俊两万，两人这趟买卖可投了四万…… 那么大金额如果遇到麻烦，已经不是获利多少，而是回本的事。 彩妮没发现两人低迷状态，明汐不好当下问出来，打算吃午饭的时候，寻找机会探探他们的生意到底怎么样。 四人走在路上，彩妮双手拿着优惠单，一路只专注拼凑优惠套餐，数学都好了起来。结果到了肯德基店里，又胡乱点一通。 计划永远赶不上彩妮的变化，明汐已经习惯，微笑耐心地等着。 韩俊俊和德子点的都是量大管饱的套餐。 明汐倒想尝一尝新品。 四人寻了最里面一张小方桌坐下来，还没有等明汐问，德子自己把事情说了出来：“最近天气暖太快了，我们进的衣服有着不少外套，如果下周卖不掉，就要压明年了！” “哎哎哎，新闻那些科学家说什么全球变暖，谁能想到这个东西还能影响我们这些摆地摊……” 德子絮絮叨叨，韩俊俊沉默寡言。 每人两万的本，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小的数目，韩俊俊还好，自家给的。德子的钱还是刘信军那边借来的。 明汐真的很怕……她对刘信军已经没有恶意，但有后遗症。 “不能放明年吗？”彩妮小声问，有点犯愁。 明汐开口：“放明年就过时了。” 地摊的货走的就是流行款。 彩妮也替他们担心，平时闹咧咧，一旦德子遇上事还是替他着急上了：“那怎么办，要不我动员培训班的同事都来买？还有明汐总能带几个客人的。” 德子还在吊儿郎当：“行了，只要你们有这个心意，小爷我就心安了。” 韩俊俊也朝着她们感激一笑，前面虽然沉默，后面说出来的话比德子稳妥：“没关系，也不需要太担心，我们再换几个市场走走看。之前我们都在徐江区，回头我们也来江汇这边转转。” “是啊！”彩妮连连点头，指着他们两人说，“这个办法好。” 明汐想了想，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你们敢不敢把衣服分销到不同市场的店里售卖？” 德子是一个灵活人，一下子明白了明汐意思。 如果走分销，的确可以最快速度解决他和俊俊哥屯的货。 “这样，我下午有时间，我去看看你们的货品。”明汐主动说。 德子想起明汐说的，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商量也是好的——“……谢谢明总。”嬉皮笑脸里，带着两分感动。 韩俊俊更是稳操胜券地看着明汐，那种感觉就像看待自己媳妇来帮自己。 彩妮弱弱地看了眼明汐，商量说：“我能不能下午也去帮忙啊，我晚点回来再看书。” 明汐摸了下鼻子，感觉自己最近可能真的太严厉了，舔了下唇上残留的番茄酱笑说：“我觉得做事也是学习，我们一起去学习学习？” 第39章 明汐这次踏入斯卡利酒店, 与前几日给米尔斯先生送衣服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一楼的休闲厅和咖啡厅座无虚席，偶有露面的外籍商人被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们簇拥。 还有手持手机的优雅女性, 嘴里讲着英文, 说出的单词都是关于产品报价，和货运跟单。 今日前来斯卡利洽谈生意的商客, 不仅有外贸老板, 还有船代、货代和保险公司的人。 明汐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离开宜城前，为找工作，她参加过宜城的纺织品交流大会，来的大多是周边城市的商人，最远也是港台老板，还是宜城本地政府竭尽全力请来装体面了。 但海港的世界商贸交流大会，是真的接轨国际了。 时代和平台，是小人物发展唯一依托和机会了。 心中莫名涌起蠢蠢欲动的热意，明汐握了握手心，无奈今天她还是一个小小拿不出手的销售员—— 她只是来给米尔斯送酥糖的人，身份低微。 站在这热闹的大堂, 明汐面上淡定, 内心却清楚自己是个“三无人员”, 没资源、没客户，也没有从业资格证。不过外销从业资格的资料书她已看完，通过考试肯定没问题, 只等考试通知了。 对外贸这行，明汐一直留意着，所以踏入酒店就格外留心观察和感受。全程暗暗提着气又压着呼吸…… 即使她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外行人，也端出处事不惊的模样。 既然来了, 她也不着急回去了。 她住不起这个酒店，在这里买个咖啡的钱还有的。等办好事，她也去买杯咖啡，找个地方坐坐。 她现在不是猎手，还抓不到客户，不过也可以学学这些人如何谈判和交流。一杯咖啡的钱，如果能买到一点学习经验，也是非常划算的。 瞧着眼前外宾、客户和老板齐聚一堂的场面，明汐琢磨米尔斯先生也在应酬，不一定有时间见她。 算了，明汐决定不给自己过多揽功，是她的人情，不需要碰面，也能记住她这个人情；如果对方贵人多忘事，她今天踏入斯卡利酒店也获得了见识。 明汐再次来到前台。 今天斯卡利前台中心的工作人员都很忙，明汐等了一会，终于有个身穿米色西服的前台小哥接待了她，问她是否入住。明汐把手上的酥糖拿上来，开口说：“这是住1880房间的米尔斯先生，委托我帮忙购买，不过他现在可能在忙，麻烦转交给他。” “好的，您稍等，我先查询一下。”前台小哥周到细致地对着办事电脑一番查询，然后抬头礼貌一说，“米尔斯先生还住在这里——” “你在这里登记一下吧。”前台小哥又给她递来一张精致小卡片。 “谢谢。”明汐握笔，开始写上to：mr.mills…… 快速写好留言，明汐把酥糖从袋子里拿出来，准备把卡片嵌入酥糖最外面的包装纸上。整个过程小心翼翼，没注意到，旁边有个人，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正准备把袋子递给服务员小哥，一道客套里夹杂着虚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明汐……明小姐？” 明汐忽地歪过头，就看到了海鸥外贸的老板之一，贺远。只见他颇有风度地站在她的旁边，目光没来得及收，好像观察她好一会了。 “好巧啊，贺总。”明汐轻松招呼。 “不巧，这几天几乎所有海港外贸老板都在这里，我在这里很正常。”贺远解释说。 的确，贺远站在这里快两分钟了，亲眼看着明汐向前台询问米尔斯先生，还让前台转交手上的酥糖。 这个酥糖，米尔斯委托很多人帮忙，没想到让完全想不到的人给找来了。他正苦于手上没有好的礼物和心意，这不就有了吗？ “明汐，最近还好吗？”贺远笑问，提出请求之前，先绕绕交情。 有意的攀谈大多带有目的。 明汐站姿清落，嘴角捎着含蓄笑意，她向来自信但不自作多情，她能有什么面子让一个外贸老板好言好语凑上来，只是为了打探她近况？ 明汐脑子向来转得快，稍稍琢磨，就猜到了贺远为什么找她。 “最近还不错呢，连开了几个大单子，不过对贺总你们的订单就是毛毛雨啦。”明汐也绕着圈子说话，不忘捧贺远两句。 贺远目光收着，哎呀两声，终于把话说破：“明汐，再问个事，你认识米尔斯先生吗？” ……果然，她猜对了。贺远冲着她手上的酥糖来。 “认识呀，我前两天刚好给米尔斯送货上门。”明汐落落大方陈述，省略梁见铖带着她认识环节，只说米尔斯是一个多么不错的客户，“他人蛮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带云南的酥糖回去，我也是费了好大心思，给他买到了。” 说完，明汐还朝贺远展示了一下。 贺远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描述的意味，露出惬意笑容，他长相平平，但五官端正，比不上梁见铖那般气质出众，在老板中也算有风度怡人了。 “明汐，是这样的，我刚好也要上楼找米尔斯，不如我帮你转交。”贺远商量说。 明汐瞧着贺远，心中好笑，只觉得贺老板把她当小孩了，小孩都懂得自己的事自己做，她怎会将这般‘小事’假手他人呢！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去年面试那个有话直说的莽撞新人，乌黑眼珠微微打转，面庞笑意似笑非笑，大大方方流露出一分揣到面上的精细明察。 “喔，贺总难道要抢我一个小姑娘的辛苦功劳吗？”明汐轻轻开着玩笑，率真地把贺远目的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她不好骗，贺远也不尴尬，大方开口：“你这个酥糖多少钱，我花十倍买下来。” 喔，十倍吗？ 她真的太喜欢这样的口气了！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老板来竞价就好了，她也不白跑这一趟。 明汐心中狡黠地想着，不急不缓，带着纠结为难的话已经脱口而出：“贺总，我也很想把这个酥糖给你，但这是米尔斯先生诚恳请求我帮忙，我也转了几乎整个海港买来的，我个人还是非常想以我自己的名义转给他。他如果记住我这个忙，说不定下次来中国能来隆茂多买几件衣服，给我冲冲业绩。” 商人最懂得利益权衡，她虽不是商人，也不傻好吗？ 明汐这番兼顾感情与利益考量的话，说得真诚又现实。贺远听完，发觉自己真的小看了当初这个来面试外贸助理的外地女孩。 他去年就应该多加几百块，把人给留下！ 贺远心中后悔，面上笑容却越发亲切，还流露出两分赞许之色，然后几乎祈求地开口：“明汐啊，我实话跟说了，我找米尔斯先生也是为了谈订单，如果成了可不是几百块提成的事。要不这样，你想要提成业绩，我明天就去隆茂找你，买个十七八九件的，一定要让你这月业绩一鸣惊人！” 人都爱听软好话，明汐也是。 或许，她也应该送贺老板这个人情，说不定以后她想转外贸，还是要到他底下工作呢！ 比起米尔斯遥不可及的距离和身份，她把这个人情交给贺远，会不会对她的帮助会更大？明汐心里想着。 “没事，我跟你开玩笑的，贺总。”明汐笑盈盈开口，完全收起了前面的玩笑之意，拿捏出了三分恭敬，准备把酥糖递给贺远说，“既然这个酥糖对贺老板那么重要，刚好我这里又有，我肯定要免费送给贺老板啊。海鸥是我第一家面试的公司，贺老板也是第一个认可我给我机会的人，做人最重要知恩图报，我可不能当白眼狼！” 明汐说得真诚大方，贺远听得很开心安心。 “谢谢了！” 贺远双手正要接过来。 身后，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熟悉的清越之音。 明汐转过身，梁见铖笔挺地伫立两米之外，线条分明的下颌微微扬起，面目舒展又自信，周身散发着锐利不缺稳妥气场。他目光中望向她，带着一点停顿，见到她和贺老板在客套，神色倒不惊讶。 梁见铖还是以朋友姿态走上前。 比起变化不大的明汐，贺远见到竞争对象，不免提起了防备，先发制人问：“梁总，你不会也想要这酥糖吧！” 嗯？ 梁见铖想要吗？明汐撩动眼睑，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梁见铖的面上，他神情自若，看不出他对这酥糖感兴趣。 只不过被贺远那么一问，他又似乎有点兴趣。好像比起这包酥糖，他更想看她的态度 一个是面试过她的公司老板，一个是她的朋友和贵人之子，关系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明汐突然觉得自己很没人情味，对此她也很抱歉。 明汐不知道，关于米尔斯这个订单，海鸥和星海的确竞争很久了。从前期开模寄送样品就开始竞选，现在大概有七家公司成为了米尔斯备选。 当下胜算最大的肯定是海鸥和星海。 除了米尔斯，这一年来，贺远对梁见铖颇为头疼，星海作为一家新成立的公司，去年销售额就开始咬着海鸥不放，今年开春势头更是猛烈，几乎要超越海鸥。如果这个大订单再被星海拿走，海鸥在业内的名声可能都要被星海压一头了。 所以…… 梁见铖突然地出现在这里，还叫出明汐名字，贺远才会不假思索地抛出刚才那个问题。 他说的话虽有挑衅意味，但大家本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对家，也无需太客气。 面对贺远话里的冒犯，梁见铖只是微微一笑，视线从明汐的脸庞缓缓向下，也落在她手中那包滇字酥糖上。 第40章 “既然咖啡已经有人请了, 贺总不妨请我一点别的？” 对方都这样坦率明快了。 贺远也直接问出来：“明汐，你想要什么？” 她如此兜着圈子提出来，贺远自然不会认为, 明汐只是想让他简单请个客—— 肯定另有目的。 是想要在他这里谋个工作？还是谋点其他东西？ 在商言商, 当商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对他提要求。因为所有交流就可以变成交易，所有的交易都能变成好处。 他免费拿了她辛辛苦苦找到的酥糖, 她这边要讨回一点好处, 也是在所难免。 就怕眼前人突然狮子大开口，伤了和气。 贺远这些年，对狮子大开口的女人也司空见惯了。所以，他一时愣着忍不住端详明汐这张可爱鲜活的脸，下意识开始判断她的价值。 在女人出口讨便宜之前，成熟的男人都会先估摸一番。 他也已经过了意气当头的年纪。再漂亮的女人，如果只有一张脸有价值，那也只是徒留空洞，让人感到遗憾。 但对漂亮又聪明的人，就算她还年轻，贺远也是又欣赏又期待。 明汐在贺远这番揣测里, 浑不在意地眨了两下眼, 她虽然有时候做事会顺势而为, 但绝不会趁火打劫。 她要的东西，绝对是贺老板轻易能拿出来的，而且会兴高采烈拿出来给她。与其说, 她跟他讨便宜，还不如说，她跟他讨点面子。 明汐拿起桌上的一张宣传单，指着最上面的大字“海港进出口特大展销会”, 她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发现这个展销会比交流会持续时间更长。 “我听隆茂的大姐说，这个展销会要门票才能进，贺总可以赠我几张门票吗？” 明汐认认真真，提出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请求。 贺远是外贸老板，展销会的门票一部分都是他们负责分发的，几张门票而已，不仅不是事儿，送出来反而是体面。 在贺远都做好明汐可能得寸进尺的心理准备时，她居然把要求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他既愉快又惊讶。 展销会的门票，贺远手里提着的公文包里还有一叠呢！ 忙不迭打开公文包，贺远抽了半叠全递了过去：“喏，刚好我这里有，别说几张，这一叠都给你。” 一个展销会设置门票，不过是个噱头。就算明汐不跟他要，门票在外面也能买到，普通老百姓花十块钱就行。 十块钱一张的门票，贺远直接给了几十张，不要钱似的。 明汐只要了四张，多的也不要，数出来之后，剩下递还给贺总，笑容浅显说：“贺总大方，不过多的给我也浪费。” 说完，把多余的一叠还给贺远。 贺远心中暗暗佩服，明汐会争取利益，但绝不贪心。她头脑随时保持清醒，说话得体，对人性的把握也很到位，还很会拿捏男人心理。 这样的女孩，真适合当业务员。 既然目的达到了，还收获了那么多广告单，明汐不再多留，梁见铖给她点的下午茶甜品套餐吃不完，明汐毫不羞涩招呼服务员，给她打包带走。 她吃了两块小蛋糕，口感有的绵密，有的松软，尤其是那款巧克力黑森林，浓郁醇厚的口感搭配柠檬味慕斯蛋糕，碰撞出香甜浓郁又清新奇妙的独特味蕾体验。 她剩了半块，一同带回去给彩妮尝一尝。 服务员把打包好的蛋糕递给明汐。明汐站起来跟贺远告别。 贺远凝视着她，未经深思熟虑的话已脱口而出：“明汐，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兴趣当外贸业务员，这次你来海鸥，我会给你最好的条件。” 明汐：“谢谢贺总垂爱，我会好好考虑。” “那要考虑快点，我等得着急。”贺远回她，顿了下，还颇怪责提起去年面试的事，“去年你也说会考虑海鸥，也没来。” 明汐礼貌一笑，从从容容说：“去年我还不成熟，去了贺总公司也是帮倒忙，我力不从心。如果以后我来贺总公司上班，我也希望不是来拿工资混日子，而是能给贺总带来大收益的好员工。” 贺远打心底欣赏这份坦率和勇气。 “那一言为定。”贺远说。对明汐是否能入职海鸥，已经开始翘首以盼了。 明汐点头，没有给予完全承诺，但也大致表明态度。 两人交流过程中，都未提及星海外贸。只是奇怪，如果明汐和星海外贸的梁见铖相识在先，当初她对海鸥待遇不满意，为何不去星海？ 前面看星海的梁见铖对明汐也是颇为看重，星海对员工向来客气，又舍得给员工分客户，明汐没理由不选择星海。 除非…… 贺远想到了那位 maggie，她从星海离职后，他曾找过她，希望她能来海鸥发展，maggie却目中无人地表示，她不稀罕靠做外贸赚那点小钱，还要陪着笑脸。 然后，maggie去了进出口海关部门上班。 原来maggie当初选择星海，并非冲着发展前景，而是冲着帅气非凡的老板去的。 家境好的女孩选择多，家境一般甚至贫寒的，的确更看重机会，也更会珍惜机会，不会感情用事。 还有—— 明汐想要进出口展销会门票，梁见铖那儿多的是，她为什么不跟梁见铖要呢？ 明汐心里的回答是： 这样的小事、小人情，她可不想过多欠梁见铖的。对于男男女女之间，如果投入了心思的感情，要是哪天涉及占便宜的事，她只要大便宜。 对于小便宜，她不感兴趣； 就算是白送，她也要掂量掂量，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对她有企图。 梁见铖暂时表现出一副没有企图的样子，可她觉得那是他在装。 她能感受到，在他每次直视她的目光中，有一种屈尊降贵的在意与妥协，即便他很擅长掩饰，且掩饰得干净又得体。 越是看似体面、衣冠楚楚的男人，越不见得能将爱体面大方地拿出来。 …… 明汐走出斯卡利酒店，她要将目光放得长远，脚下的路方能长了。 她小时候被明德诚和杨雨媚送到乡下寄养，虽没好好读书，却十分喜爱看书。那时能读到的书大多是盗版武侠小说，或许正是那段阅读时光，她心里十分向往成为江湖上的少年剑客，剑一出鞘，飞雪飘飘。 因此，她才在论坛取名西门吹雪。 明汐从酒店大厅往外走，路过一个金属质地的垃圾桶。由于没能以她的名义把酥糖交给米尔斯先生，放在口袋里写好的英文便条也就没用了。 明汐随手把它丢进垃圾桶，然后，将右手从兜里拿出来，左手提着打包带走的下午茶甜品，精神抖擞地继续往公交站走去，步子轻盈又坚定。 梁见铖这边已接到客户，正准备发动引擎开车前往工厂，恰好看到某人洒脱地离开。他看到她手里提着从斯卡利酒店打包带走的下午茶，还看到她毫不可惜地把写好的便条丢入了垃圾桶。 她的洒脱自在，他已经深深领教了。 突然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论坛上叫“西门吹雪”，出剑之人见招拆招已经收剑离开，中剑之人却还不知道刀刃已割过心口。 【这世上许多光鲜亮丽之人不过占了“势力”二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反而底层奋斗的小人物有着相得益彰的盘活能力。】 摘自天涯论坛江流大道的帖子。 晚上，明汐待在安腾网吧追着江流大道最近帖子。 最近江流大道可能挺忙，没太多时间更新，不过还是保持不错的输出质量，大多时候更新时间都是夜里凌晨。 不过，明汐浏览江流大道以前的帖子发现，他只是接触论坛早，也没勤快到靠更新内容来刷存在感。自从她关注他之后，每过个几天，江流大道就会有一次高质量的输出。 靠着这个规律勤快劲儿，江流大道粉丝数量与日俱增。 虽然明汐只要一上线，就把彩虹屁吹得生动又热烈，但她已经不是江流大道粉丝里最会溜须拍马的了。 最近喜欢江流兄的人很多，对江流大道的称呼也不一样，她叫他江流兄，更多人称呼他为江流公子。尤其不少女网友对江流公子表达了倾慕之情。 因此对江流兄在oicq上标着不加女号这事，明汐有了新角度的理解：他可能不是基，只是忙。 没时间也没兴趣应付交流不属于专业业务上的感情。 哎呀，还是她聪明，注册的时候果断取了一个男号。 本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骚扰麻烦，却歪打正着加到了江流兄的oicq，比起普通粉丝，江流大道对她的亲近和关注自然更多。只要论坛上，她的提问，江流大道基本每看必答。 久而久之，“西门小弟”在江流大道的帖子里也有了不少关注。 或许，这也是另一种方式上的借势和引流？ 如果她是卖产品的人，肯定会在网上以这种方式给自己打广告。当下网络时代刚刚建立，商业生态规则还没有成熟，如果能将网上的流量能转成生意订单，肯定比德子俊俊他们在街头叫卖要容易，一旦流量发酵，还有一泻千里的好势头。 这不，这两天江流大道没有更新，论坛页数却翻了好几倍，她前面打开还以为江流兄爆更内容了，结果是掐架了。 掐架原因，就是上面这句话引起。 一个id名为“陈家少爷”的人出言嘲笑底层商贩过于贪财而嘴脸难看，还非常有文化地用文言文讽刺，留下一句“匠人成棺，不憎人死，利之所在，忘其所恶。” 这句话本也没有，江流大道也回得很客观。 他回话的意思总结是：“商业本是利己行为，时常与社会人心背道而驰。但真正如蝇逐臭般贪婪利益的绝不是底层商贩。” 第41章 梁见铖突然站了起来, 使得身后突然腾空的纯黑色高级旋转椅，晃晃地打了个旋儿。 很快，转椅又轻轻转回来, 恢复到了正位。 今夜, 梁见铖同样住在斯卡利酒店的 18层高楼，酒店封闭的落地窗外面, 是辉煌林立的高楼与璀璨的灯火。 他的跟前, 还有一盏可灵活调节角度的高调钓鱼灯。 垂落的光线，泛着淡淡的冷光，顺着梁见铖挺直的鼻梁往下，照着他紧抿的薄唇和分明的轮廓。男人面容克制、年轻又性感，像是被皎洁月光润泽过的白玉。胸膛却因为动情微微起伏。 内心情感汹涌如潮水，四周的一切，却在提醒他要冷静下来。 梁见铖凝望着脚下的海港夜色，最终压了压情绪，背转过身，伫立在窗前，一声不吭。 他依旧能够控制住自己, 让自己严谨、冷静、沉默、专注……或许再洗个澡, 就能克制住所有情绪, 再次专注地投入工作。 没有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他视线扫到了茶几上放着的一个精美礼物，是一小时前米尔斯委托他的。 就算他今晚不去找她, 他也要去见她一面。 他要把米尔斯委托给他的礼物，亲自交给她。 只是…… 不管从理性和礼貌方面考虑，他即便要去见她，也不应该在今晚去找她。 所以—— 他怎么会发出这条短信——“晚上能见个面吗？” 他要做什么, 他疯了吗？ 心意无比芜杂又澎湃，是他可笑的灵魂在叫嚣。 叫嚣什么。 叫嚣他是一个傻帽！ 前面洗澡脱掉的银白色腕表，同样搁在写字桌上。 梁见铖拿起机械腕表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夜里八点半，不早不晚。 从明汐休息日的留言时间看来，她应该还没离开隆茂附近唯一网吧，安腾网吧。 重新换好衣服，八点四十分，梁见铖从斯卡利酒店出来，手上提着米尔斯转交给他的礼物。 这几天，梁见铖基本都在斯卡利酒店参会和面见客户，每日准备的衣服都比较正式，但今晚出门，他穿得并没有那么正式，不是西装笔挺精英化装扮，但因为酒店只有衬衫，也是立领蓝衬衫套着棕色风大衣。 下身是米色窄腿休闲裤，脚上是一双纯黑手工法式牛津皮鞋。 长腿迈出又快又阔的步子，当梁见铖走出酒店门厅，刚好对面高楼刮来一阵风，将他身上的风衣往后撩动，几乎往上翻飞的风衣角在空中划出一道急切弧线。 泊车服务员替他打开车门，梁见铖也将手中礼物放在副驾驶。 车门关上，梁见铖发动引擎，便往安腾网吧驶去。 即使明汐还没有回他。 但他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 一个小时前，梁见铖用笔记本电脑跟德国的米尔斯介绍星海的样品信息，他的价格的确比海鸥要贵两个点，米尔斯希望他让利一个点，梁见铖没有允诺。 两个点的价格差异或许不大，但产品存在差异。 米尔斯的写字桌上放着贺远送上来的酥糖。 两人相对而坐，米尔斯面露犯难神情，实话实说：“byron，我的确对你更放心，对你的产品更感兴趣，只是贺先生同样是个不错的选择对象，他能专门为我找来这个酥糖，说明他也是一个尽心尽力的人，对产品质量的控制不会马虎。我也看过他的样品设计，并不差。” 梁见铖目光波澜不惊，看了眼桌上的那包酥糖。他不是一个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即使商业存在竞争，甚至存在恶劣竞争，他都希望用实力说话。 只是关于这酥糖，谁真正尽心尽力，就该是谁的。 “我今天在酒店楼下大厅看到了 lamia，就是那天您同样委托帮忙买酥糖的女孩。”梁见铖有意解释，但也没有把话说破，清明从容的目光在桌面酥糖的袋子上略略停留了一下。 其他话，梁见铖也没有多说。 更不会多说，贺远是用什么方式拿到了这包酥糖。 米尔斯是一个优质客户，一个优秀的客户一定会有他自己准确的判断。 起身告别，梁见铖最后留下话：“米尔斯，我期待你的回复。” “你可以联系到那个lamia吗？”米尔斯问。 梁见铖：“我可以。” “太好了。”米尔斯面露庆幸又感激地说。 米尔斯是某个宗教的忠实教徒，那个宗教的教徒分两种，极其恶劣、等待被拯救的和极其善良、向往世界大同的。米尔斯是后一种，他不能亏欠他人一点情谊。 合同没有定下来，但临走前米尔斯委托他一份礼物，替他转给明汐。 “我一定帮忙办到，并亲自转达您的谢意。”梁见铖给了笃定承诺。 “晚上能见个面吗？” 明汐握着手机，看完短信的每个字，心脏抖了两下，连带大脑“嗡”的一声响，仿佛身体里有一阵电流瞬间穿过。 实诚地说，看到梁见铖发来这条晚上求见面的短信，明汐心里有泛起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情绪，不过她脑子却没有忘记思考，甚至格外细致揣测了一番。 她和他今天不是刚见过面吗？ 难不成他后悔了，需要她提供酥糖的购买地址？ 不可能。梁见铖不至于后悔这种事，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要求跟她晚上见面。 想到这，明汐下意识看了看电脑显示屏左下角显示的时间，都快要九点了。一般情况，如果不是真的很急切的事，梁见铖一个那么有分寸尺度的人，是不会在这个时间提出来要见她。 一时间，明汐心里有诸多想法，唯独不去猜测，梁见铖可能出于男女方面的想法发来这条短信。 爱不伤人，伤人是自我想象带来的情绪纷扰。 她更不会因为一段没发展的感情，让自己陷入纷扰之中。 所以，明汐就算看到短信，内心同样有点细微迟疑，她也不会去回复。比起揣测梁见铖为什么发这条短信，她更清楚—— 这会儿，但凡她回他可以见面，两人关系就变成了说不清楚的程度。 一个有未婚妻的年轻帅气男人，大晚上给一个小姑娘发见面的短消息。 冒犯不冒犯啊。 她一个外地打拼小姑娘，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大城市，面对的诱惑已经很多了，前路漫漫还充满陷阱。她没有依靠，做出任何事情，都要以自我保护为前提。 她不清楚梁见铖今晚冒昧行事里有几分试探，更不了解他那位未婚妻章敏是什么性情，两人关系如何，假设章敏会查看梁见铖手机呢。 不管怎样，非节假日祝福的短信，无疑比电话更显暧昧。她每个月三十条免费短信，也只跟关系最亲的彩妮发来发去。 明汐随即下机，来到安腾网吧收银台，结算今晚的上网费用。 已经关系很熟的老板娘一边找她钱一边笑着说：“来海港那么久，还不交个男朋友呀？青春昂贵，多谈几个才回本。” 明汐弯弯唇角，轻哼了一声，回老板娘说：“青春很贵，干嘛浪费在谈男朋友这件事上。” 老板娘不置可否，直爽说：“能占多少时间，喜欢就约一下，不喜欢就甩掉，认识一下男人不同面孔，就当上社会学的课喽。” 这话听着有点道理，人生还是需要豁达潇洒之人来当指路灯。明汐似信非信地点了两下头，倒也真心赞叹说：“还是过来人有经验！” 老板娘面容自得，努了努嘴巴。 明汐双手抄兜，十分淡定从容地走出了安腾网吧，迎着舒软的夜风，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 安腾网吧距离宿舍并不远，不过一千米。 她每晚都步行返回宿舍，海港大城市治安好，地痞流氓没有像宜城那么多，走夜路也不心慌。偶尔夜间人行道有骑行的人穿梭而过，按着车铃叮当响。 仿佛一阵风从耳边淌过。 明汐口袋里还有一颗薄荷糖，她将糖剥开，含在嘴里。 然后，快走到宿舍楼下，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从口袋拿出手机。不管如何，她有意不回梁见铖的短信，也不能逃避而被动。 靠在巷子与街道口的一根电线杆后面，借着盈盈路灯的光线，明汐主动拨通了梁见铖的电话。她微微垂着头，左手稍稍捂着嘴，已经用十足困倦惺忪的语气冒出声：“那个梁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刚刚准备睡下了。” 手机那边，梁见铖接通明汐主动来电，听她这样一说，直接陷入了沉默。 明汐压着语气，声音故作一点松弛，一点沉闷，还一点慵懒，听起来真的像是要入睡的状态。她还用心地打了一个哈欠，慢慢悠悠地喟叹出声。 “喂，梁总……我听不到……你那边是信号不好吗？”明汐纳闷又真实地问。 梁见铖那边终于冒声，嗓音略微清淡克制：“你在宿舍吗？” “当然啊，不然大晚上我能上哪儿呢，肯定在宿舍啊。”明汐理所当然地回，慵懒的声音，又冒出一点笑。 她为什么要这样欺骗。 绝不是故意拿捏梁见铖，而是她想要控制自己。她不想也不能在这个晚上跟梁见铖出去见面。就算她此时心里也期盼着与梁见铖见面，但这份不合时宜又寡廉鲜耻的期盼，不该在晚上出现。 晚上总很容易出事。 那天砂锅夜宵摊上。她也已经告诉自己，尽量少在晚上跟梁见铖见面。 光影忽明忽暗，笔直悬挂的一排路灯晕出温暖又清冷的光芒，一圈一圈地交织在一块。从街边四周卷来的夜风温柔地将明汐一头乌黑秀发吹得往后飞扬。 第42章 “哎呀, 二位是从宜城过来的？” 三楼的经理办公室里，李经理满脸客气，端着两杯散发着袅袅热气的绿茶, 轻放在两位主动登门谈生意的“贵客”面前。 李经理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 也算老江湖。虽说第一眼瞧着这两人就不太靠谱，但多年养成的职业素养, 还是给予了对方客气且尊重的待客礼数。 德子会说话, 每次介绍的活儿都由他来： “没错，我和韩厂长都是宜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韩厂长家做服装生意好些年了，早些年在北京发展，他爸妈最初是在北京大红门那边打拼发家的，赚了钱后就回宜城投资办了个厂，现在韩厂长是代厂长。” 这个台词，德子这会对李经理讲出来，已经非常熟悉。熟悉到什么时候需要停顿，什么时候强调，都有技巧性把精准。 他这般抬高又不失实际地介绍韩俊俊代厂长的身份，都不太需要过多介绍自己了。毕竟跟着他的人都是这般有头有脸, 别说他自己。 “噢, 失敬失敬呢。”李经理点了下头。 德子介绍完毕, 就将手中名片用双手递过去。 原本心底还隐隐有点想笑的李经理，出于礼貌接过来，配合地看了一眼： 宜城康俊服装有限公司, 总经理杨康德 李经理看完反应不大，将名片轻轻盖过，搁在办公桌的一旁，接着翘起二郎腿, 也摆出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说道：“我们隆茂百汇是中外合资的大型商场。我们也不是只售卖顶级品牌，底下也有几个区域走相对亲民的路线，但对于合作的工厂和产品品质，要求还是非常高的，一般的小厂，我们是不会考虑合作的。” 德子了然点头，脸上带着几分自说自笑的神情：“我当然知道隆茂百汇是大商场，所以今天我也不是来求着合作，就是过来认认门。” 是么？ 李经理端起绿茶，轻轻抿了一口，吐出一点茶叶末，随即也是开怀一笑：“不用特意认门。我们隆茂是大商场，大门永远向消费者敞开着。”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在李经理眼中，他们俩充其量也就是商场的消费者，而非合作对象。 德子依旧没脸没皮，轻轻松松地笑了笑，思忖道：“那今天能认识李经理，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了。我有个认识的朋友，早早跟我提过李经理，说李经理在海港卖场生意是相当有头脑。我这人呐，就崇拜有脑子有能力的人，所以也不怕冒昧，就来找您了，也算混个脸熟。要是能被您瞧得上，往后总归还是有合作机会的嘛！” 这话，说得既厚脸皮又透着几分真诚，还隐隐带着点暗示。 李经理本就是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向来秉持着说话留三分，日后好相见的原则。他今天自然不会把话说得太绝对，况且刚刚这位杨总提到有朋友认识他，这不禁让他心生好奇。 杨经理拉长了腔调问道：“不知杨总说的这位朋友是哪位呀？” 德子顿时抿住了嘴，他刚刚不过是随口胡诌，总不能说是明汐吧，要是真说出来，恐怕要让这位李经理笑掉大牙。 “他……”德子话到嘴边，半吐半露，就在感觉快要露馅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家族荣耀——杨闵文。 “其实也不算是朋友，是亲人。”德子含糊其辞。 还是李经理反应快，他再次拿起名片看了一眼，杨康德，宜城人。 “我也认识一位宜城的贵人，叫杨闵文，不知道小杨总认识吗？” 德子听闻，惊得与韩俊俊对视一眼，双腿不由自主一伸，直接站了起来，双手迅速伸到李经理跟前，紧紧握住寒暄说：“我的天啊，这也太有缘了！我说的这个人就是闵文哥啊！” 这下，轮到李经理震惊了，嘴巴微张，一时竟忘了回话，一双精明的眼睛怀疑地盯着眼前这位小老板的脸，虽说比不上杨闵文的长相，但也算是看得过去。 同时心里不禁琢磨：宜城到底是个怎样的风水宝地，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人。 明汐，姜彩妮，还有眼前这个杨康德、韩俊俊…… 而且，这些人还都跟杨闵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经理一直是个明白人，也不像有些人，觉得杨闵文是靠着老女人上位。然而此刻，他内心却无比真实且世俗地冒出一句话：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是不过如此啊！ “原来真的是小杨总啊！” 李经理笑容瞬间变得无比亲切，仿佛眼前的杨康德就是自己的亲人一般，回握杨康德的手，重重地摇了摇。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招待实在是不周啊！还请您多多包涵——”李经理又赶忙补充道。 …… 行动三分财。 虽说此次与隆茂百汇的合作没有达成，好歹在李经理面前挣到了几分面子。这么看来，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跑！ 德子也是没料到，闵文哥现在面子竟如此之大，仅仅提及名字，原本态度不算热络的李经理就变得这般客气。 不禁觉得这隆茂似乎也就那样。 德子心里这么想，也不敢真的肆意妄为。 借杨闵文的旗号来做生意，也不是长远之计。他现在做着小本生意，势头正盛，“顺势而为”未必就比“借风使舵”差。 临走之际，德子又一脸诚恳地对李经理千叮万嘱：“李总啊，您可千万别告诉我哥，我来这儿找过您，还机缘巧合和您认识了。我哥确实帮了我不少，但往后的路，我还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去走。要是哪天我的服装能登上隆茂专柜，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聚聚。” 德子这番话说得敞亮又聪明。 李经理本就欣赏有志向的年轻人，微笑着说：“还是那句话，我们隆茂永远欢迎有诚意、有实力的合作方！” 德子和韩俊俊双双踏出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出来的时候，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和这些有身份有段位的职场人打交道，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呢。 做生意不就是靠着一次次交道积累势头。 “没想到闵文哥在隆茂居然也有关系……”韩俊俊喃喃开口，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哼，现在叫闵文哥了，之前可不是这副态度。 德子不乐意地斜睨了一眼合作伙伴，冷哼两声：“那是我的闵文哥，可不是你的。你得叫杨总。” 韩俊俊语塞，心里也为自己之前在兴头上说出的不当言语感到愧疚。尤其，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杨闵文提供的。 他和德子身材有差异，他比德子和杨闵文要高出五六公分，衣服勉强能穿，裤子却不合身，所以闵文哥还另外花钱给他买了裤子。 其实，杨闵文那边倒可以将梁见铖留在家中不要的衣物拿给韩俊俊。那些衣服皆是梁见铖不会再穿的上等旧衣。杨闵文负责打理顾双洋的家，家中旧物的处置权都在他手中，梁见铖也曾让他帮忙处理，拿几件送给韩俊俊似乎并无不妥。 然而，杨闵文是不会做这种欠考虑的事。即便在那个家中，顾双洋和梁见铖对他的任何决意都不会有意见，两人都是大忙人，全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的家务事。 对梁见铖留在那个家中的衣物，无论是留学寄回，还是顾双洋委托他添置，杨闵文都极为细心地收纳好，还定期让阿姨熨烫、整理和除尘。 杨闵文与梁见铖之间，身份关系虽有些微妙，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算微妙又体面的一家人了。 德子这边，明汐一开始诸多担忧，谁能想到，担忧那么快就变成了羡慕。 不到一个星期，德子和韩俊俊就像开了挂一般，不仅将囤积的四万库存清理干净，还与四家服装超市顺利签下了长期分销合同。 一番仔细盘算，他们这一趟生意，投入四万成本，扣除仓库租赁费用和运输费后，竟然还能有小一万的利润。 这实打实的盈利，真让人惊喜。 随着这几笔生意达成，后续生意路子也开始打开。就像黑暗中摸索到了一扇通往光明的大门，未来发展充满无限可能。 这才是真正令人兴奋不已。 明汐作为朋友，都十分高兴，别说德子和韩俊俊本人。 踩在好时机上面，两人不仅更大胆，还更谨慎，连带说话思考也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当明汐把贺总那边要来的会展券分给德子韩俊俊，德子居然说：“这个券我们已经找朋友买了，和俊俊都去瞧过了。” 明汐：…… 不好意思，她才是落后那一个。 “感觉怎么样？”她问德子。 “很高级，会展上都是外贸公司，我们还看到梁总公司，原来他公司进出口业务都做。”德子还给她带来一个信息。 “海鸥外贸有注意到吗？”明汐又问德子。 “明汐，你要自己去一趟。”德子跟她语重心长说道。 在宜城的伙伴关系里，如果说彩妮是最了解明汐的人，那德子能排第二。之前彩妮跟德子说，明汐每天都在研读外贸相关书籍，德子就明白，明汐肯定不会长期局限于高级服装零售领域发展。 “噢。”明汐应了一声。 德子冲她会心一笑。 明汐总觉得德子这笑，有点包藏祸心，一时又品不出问题在哪儿。 这边，彩妮结束培训归来，听闻德子和韩俊俊的生意上可能迎来起飞，好似德子中了福利彩票一般兴奋，吵嚷着要德子请客。 德子一口应下请客，至于吃什么，又暂且卖了个关子。 下午，明汐还在专柜理货，德子把吃饭的酒店地址以及具体包厢号发了过来。 明汐看了眼酒店名称……还真是一场精心安排的盛宴啊。 第43章 通常情况下, 像这种沾亲带故的拉人饭局，梁见铖是不会参加的。 今晚这顿饭，严格来说, 不仅没有来的意义, 也没来的必要。那天在砂锅摊，杨闵文这位年轻的小亲戚向他索要联系方式, 出于礼貌, 他留了号码。 那晚他叫对方一声“德叔”，是轻松氛围开的一个玩笑。 也是有意化解当时明汐面上的尴尬。 然而，他与杨康德之间的关系，远没到对方一请客吃饭，他就得答应作陪的程度。但杨康德这人的确眼光精明脑子活络，这次邀请他时，不仅提及请了杨闵文，还特意强调明汐会来，是他们四人一起感谢他和杨闵文。 杨康德的原话这样说： “梁哥，这段时间您和闵文哥对我们四个人照顾有加，我和俊俊哥做东, 想请您和我三哥（杨闵文）一起吃个便饭, 略表心意。明汐那边也一直念着想找机会感谢你们的关照, 虽说我们这顿饭可能不太上档次，但确实是我们几个共同的心意。” 梁见铖接到杨康德电话时，人还在公司。彼时, 助理 mark上周就买好了下午三点飞往纽约的机票。 没怎么思索，他答应了杨康德的邀约。 然后，他让 mark先去，自己则将机票改签至凌晨的红眼航班。 mark以为他要留下处理重要事务, 还担心工作是不是出现疏漏，询问他定好的行程为什么临时变动。 “有个亲人的饭会。”他给出的这个解释，连自己都觉得难以信服。 甚至他都没说是个饭局。 梁见铖心思也算细密，做任何决定都会深思熟虑，从不会做太多没有意义之事。世间众人皆为利来利往，人生苦短，时间宝贵，光是奋力向上已让他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应付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所以，他真觉得杨康德这人简直工于心计到了狡猾程度—— 请他吃饭，话里话外却句句不离明汐。 再者，他确实照拂过明汐，可他何曾照顾过杨康德、韩俊俊和姜彩妮？ 有些事，倘若连杨康德都能察觉到并加以利用，借此拿捏，必定是他没有处理好与明汐之间的相处分寸，以至于连累明汐被杨康德当作攀附他的垫脚石。 答应杨康德来吃饭，是他当下不假思索做出的决定；经过一番分析，梁见铖又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来这一趟。 “抱歉，来晚了。”梁见铖推开门，面向包厢里的五人说道。 杨闵文见他走进来，脸上刻意露出一丝惊讶，直接问道：“下午不是要飞纽约吗？” 杨闵文之所以知道梁见铖要飞纽约，是妻子顾双洋委托他联系儿子，打算周六晚上邀请章小姐来家里吃饭。他担心时间冲突，便提前两天，也就是前天致电梁见铖，让他周六晚上安排章小姐来家里做客。 当时电话里，梁见铖毫不犹豫拒绝：“我后天下午飞纽约，要待一周。” 所以这位大忙人这会出现在这里，是飞机晚点了吗？ 杨闵文和顾双洋没有成为夫妻之前，就常常给顾双洋处理家务事，他突然产生一种非常不好又仿佛有预见性的判断。他真正要处理棘手的家务事可能不是前头那些事，而是在后头。 面对杨闵文的问话，梁见铖面不改色回他：“临时有事，改行程了。” “那我们还真是走运，不然何年何月才能请到梁总。”德子屁颠接话，像个话痨又有新鲜劲儿的乡下人说话，“纽约是在美国吧？梁总去那么远的地方要去很久很久吧？” “不久，就一周。”梁见铖回杨康德。 德子睁圆眼睛，想出一个词：“梁总就是那种空中飞人吧！” 梁见铖客气说：“我做外贸，拉生意总要跑各国。” 真是阿谀奉承。彩妮不乐意看到德子这样丢人现眼，撇过脑袋，只看着明汐。然后她发现明汐根本没有多看梁见铖几眼，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她冲明汐努努嘴巴，明汐也看着她。 还是明汐厉害！根本不把这些有钱人看在眼里。 ……那也不是的。 当梁见铖在她的上位坐下来，明汐自然也要跟梁见铖打个招呼：“梁总好。” 一个简单客气也生分的招呼。 梁见铖看向她：“……你好。” 比她还生分。 中国人的饭桌上，重要的人说重要话，无关紧要的人应该多吃菜。终于等到上菜，穿着曼妙旗袍的服务员端上一道道彩妮平时都没吃过的菜，彩妮每夹菜一次就看明汐一眼，小声问：“好吃吗？” 明汐每次都吃在前头：“好吃。” 彩妮这才放心吃上一口。 明汐心里觉得彩妮不是谨慎，而是不安。不安这一道道菜要花德子和韩俊俊多少钱，也不安在这样的场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跟梁见铖和杨闵文打交道。不是每个人都擅长破圈社交，彩妮还自认上次见梁见铖犯了口无遮拦的错误，今天就更小心翼翼了。 真正朋友就是这样，花对方钱像花自己钱一样肉疼。彩妮每夹一次菜，心里就骂德子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懂德子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巴结杨闵文和梁见铖，在彩妮心里，她确对杨闵文有感激之情，可她并不想巴结讨好。 他们四人去吃夜摊烧烤，都比坐这里活受罪强。 明汐的手再次放在彩妮腿上，贴心地安抚彩妮心里那点想不开。 彩妮的心思，一直都是干净简单的，明汐能理解彩妮心中所想，但她没办法跟彩妮说：因为他们现在实力太差了，德子和韩俊俊又太想趁势而上。他们想要上位，就要千方百计地抓住机会。 德子今天不是简单拉人聚会，而是准备拉台唱戏了。 的确，这半个月，德子和俊俊哥在海港跟不同人打交道，算是真真切切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做人要向榜样看齐，做事自然也要学着借一借东风。榜样是谁？东风又是谁？ 都在他这一桌上啊，今天这一桌饭菜的确费了杨康德不少钱，但他觉得很值，非常划得来。杨闵文是他远房亲戚没有错，他叫杨闵文一声三哥也不为过。只是一旦遇事，远房亲戚就没有朋友好用。那天在外贸展销会上看到梁见铖公司实力，尤其梁见铖还是做外贸这一行，他和俊俊哥后面要做服装领域，如果能搭上梁见铖的东风，肯定百利无一害。 刚好梁见铖和明汐的之间似乎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德子才钻了这个空子。他是韩俊俊兄弟，打心眼里他也希望俊俊能追上明汐。但德子心儿门清，俊俊和明汐这辈子应该只有当朋友的份。男女相处，讲究的是气味相投。 那天砂锅摊上，德子随便朝两人瞄两眼，再闻一闻，就闻出来了—— 明汐是吸引梁见铖的那道菜色。 但梁见铖不敢下筷，也不好下筷。 …… “既然人都齐了，咱们四人就先敬我三哥和梁哥一杯吧。”德子站起身来，开口提议。 德子话音刚落，韩俊俊立刻服从跟着站了起来。 一个月前，韩俊俊还是那个骄傲害羞、浑身透着义气的男人，身上最多带点小地方社会气。然而，当韩俊俊意识到财富的机会需要借助上位者才能牢牢抓在手中，无论行为处事，还是思考方式，自然朝着成熟的方向转变。 为什么学生时代，女孩子往往比男孩子成熟得快，而步入社会之后，男孩又比女孩成熟得快？因为在学校里，大家争的是以家庭荣耀为依托的分数，到了社会上，争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是啊，大家都想开了，她还有什么好拘束！ 明汐也大大方方站起身来，她心里清楚德子打的什么主意。当朋友难免会被利用，她可以充当垫脚石，但在这张饭桌上，她绝不能被当作任人摆弄的一盘菜。 “彩妮，我们也起来敬个酒。”明汐歪下头开口说。 拉上彩妮，一同举杯，明汐站姿落落，脸上笑意从容，丝毫没有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饭局的拘谨和胆怯，反倒比今晚宴请主人，还多了几分令人侧目的自持感。 “杨总，我知道德子心里对您满怀感激，也真心想结识梁总；我和彩妮也是好运气，不仅是德子的朋友，还是杨总的同乡，机缘巧合我们都聚在海港打拼谋生，承蒙照拂，真的是他乡遇贵人了，我和彩妮能这么快拥有好工作。我和彩妮心里一直感激不尽，无奈机会难找，好在德总周到，提前安排这场饭局。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和彩妮敬杨总一杯。” 服务员已经往她的小杯子里倒上了白酒，大杯子里则是饮料。明汐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盛着白酒的小杯子，仰头干了。 杨闵文原本还想劝明汐别喝白酒，话还没出口，明汐就喝完了。 他自己不胜酒力，作为男人不好推脱，也一口将酒喝了下去。 梁见铖瞧了杨闵文一眼，又望向明汐，有点想笑。他不太混场子，也比一般人混得多，谁会喝谁不喝还是瞧得出来。明汐这喝酒架势，比杨闵文会喝多了。 在场的人里，彩妮也知道明汐酒量了得，这点白酒对明汐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 桌上放着分酒斟，明汐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这一杯，她要敬梁见铖了。 梁见铖目光清雅地看着她，明汐同样清明磊落，还透着几分轻松。她动作不紧不慢，借着这杯酒，她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和梁见铖之间那些误会和暧昧说清楚，干干净净地抹除掉。 她和梁见铖明明纱窗纸都没有捅破，德子却能察觉到，杨闵文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不然，前面梁见铖一开门进来，他也不会脱口而出问是不是飞机晚点了。 第44章 当着这些人的面, 明汐送了梁见铖两个祝福，一个婚事顺遂，一个早生贵子。 然而, 事与愿违—— 婚事已是不能顺遂, 早生贵子自然成了夙愿。 不过，梁见铖还是收下明汐这饱含深意的祝福。 尽管当下, 早生贵子对他来说, 已经是不太可能实现的理想。 因为她还太年轻了。 心里头竟无端冒出一些痛快，明汐有意撇清他和她之间的缘分，却也句句提着他。昔日，他还年少之时，十分强势质问杨闵文一句过分的话：为什么要那么变态。杨闵文那时候又羞愧又正经地回答他：宿命的爱会让人失控，男人一旦失控就变态了。 那时候，他对此嗤之以鼻。 现在，梁见铖觉得自己离变态也不远了。 当他听到明汐说出“早生贵子”的时候，他心里是那么畅怀，那么向往，他还那么要看着她, 看她说这话的样子, 真像她表现得那么襟怀坦白吗？ 话音落下, 明汐端着手中的酒，再次喝得干净。她口吻真诚寻常，全然是纯粹的祝福之意, 没有丝毫其他的意味。 于是，梁见铖又表现得满面春风，看上去真有几分准新郎官的模样，仿佛真的因好事将近而满心欢喜。 梁见铖居然笑了, 还笑得那么兴高采烈的，比起明汐，彩妮心里更为愤懑。即便明汐强调梁见铖对她只是稍微超出了朋友的界限，可超出了就是不一样。结果呢，一提到自己要结婚，梁见铖整个人就像被点亮了一般，笑得双唇上扬，眼尾下弯，那春风得意的样子，简直要把彩妮气死。 无奈明汐提醒她说话要谨慎，彩妮只能强忍着情绪，“谨慎万分”地握住高脚杯，深深呼了一口气。结果一个不留神，把桌上的分酒斟拿了起来，端起来就要喝。 这突兀的动作，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彩妮，你……你也要敬梁总一杯吗？”德子赶忙替彩妮打圆场。 敬个头！彩妮默默垂着脸，随后还是强装镇定，放下分酒斟，努力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抬起头，重新拿起果酒杯：“不好意思，我拿错杯了，我不能多喝，等会儿回去还要照顾明汐。梁总，我就以果汁代酒敬你一杯，我也祝你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哈。” 呵。 彩妮的祝福，让一旁细致观察所有人的杨闵文忍不住抿唇，看着包厢里这群有心又有胆的年轻人，杨闵文默默思忖，早晚有一天，梁见铖这个向来体面且擅长拿捏人际关系的公子哥，会被他们拉下高台。 转瞬又想，如果梁见铖能应了这多子多福的福气，他这个“小爹”是不是也能跟着沾上儿孙满堂的光呢？ 这些年来，杨闵文已然习惯把自己当长辈看。和顾双洋在一起后，顾双洋钟情于他的年轻气韵，他却一直努力端的更成熟稳重。爱能让人尽情开怀，也让人自卑自省。 这边梁见铖只渴望得到明汐的祝福，彩妮误打误撞开了这个头。 其他人也跟着送上祝福。 尤其是韩俊俊，原本全身紧绷，听到梁见铖要结婚的消息，立马露出憨厚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赶忙端起酒杯敬了过去：“恭喜梁总了。” 德子自然也不能落后，他心里对明汐满是歉意。之前他误以为明汐和梁总处于朦胧暧昧期，现在才明白，朦胧背后原是存在现实问题。他顿时理解了明汐为何生气，以及今天为何要特意在杨闵文面前撇清关系。 果然，这些出身富贵家庭的人，在婚姻大事上，是没有那么多自主决定的权利的。 德子心里满是愧疚，却有急智，赶忙高高举起酒杯，自说自话：“梁哥，真的恭喜你呀！前面我还想着，像你这样的黄金单身汉应该不会那么早结婚的，想必一定是遇到了特别出众的女孩，才能让踏入婚姻殿堂吧……哎呀，我这人嘴笨，不太会说话，总之就是恭喜梁哥啦！” 德子这个话，为自己挽回了一点情有可原。 通常而言，在场面话里强调自己不太会说话的人，往往都深谙说话之道。梁见铖目光扫过杨康德，不管是姜彩妮还是韩俊俊的敬酒，他都一一喝下。唯独面对杨康德这杯酒时，他心里不太想喝。 这一声声恭喜，就像是小孩起哄跟他要糖一样。 梁见铖始终握着手中的杯子，脸上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得体笑容。今天这场饭局，他和杨闵文过来凑这个局，就像在陪小孩过家家。 杨康德毕竟是杨闵文的小亲戚，看在杨闵文的面子上，梁见铖还是接过杨康德的敬酒，一饮而尽。 “谢谢。”梁见铖说。 他谢的不是众人的恭喜，而是谢谢杨康德，即使前面存着利用明汐之心，在知晓明汐的想法后，能够迅速端正态度。 他们这四个人，性格截然不同，天资更是相差甚远，但有一点却无可否认，他们心底都真心希望彼此能更好。一同成长起来的人，感情确实更为团结。 关于他和章敏原本要订婚，而后谈妥不再继续，但家里人都还蒙在鼓里，今天在这桌上，梁见铖自然不会没分寸地说出来。 于是，他用最为稳妥且不失客气的口吻，给这群急着恭喜的人一个回应：“我还没有订婚，如果日后有订婚仪式，到时候一定请你们一起过去玩。” 满面春风的神态全然收起，脸上不见扭捏，但也没有丝毫喜色，唯有风度。 噢……这么说来，只有好事将近那是肯定的了。 梁见铖此刻的态度，明汐颇为喜欢，的确将她撇干净了。 梁见铖见明汐嘴角微微上扬，也兀自笑了下，心中一秒冒出的紧张感，仿佛只是错觉。理智情绪被瞬间抬起，又轻轻放下来。 对此梁见铖无奈付之一笑，胸膛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跳，却是勃发有力。 “太好了，梁总既然都开口邀请我们了，那我们肯定会去的！”德子反应迅速，一下子就替四人应了下来。 彩妮尽管心里还在生气，还是给梁见铖捧了个场：“梁总的订婚宴会，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梁见铖很有礼貌，目光缓缓望向明汐和彩妮这边，却特意回答彩妮：“这个以后要征求我伴侣意见，看她喜欢什么样的风格。” 哼……还开始秀起来了。 男人简直太可恶了！彩妮气得差点在桌子底下跺脚。然而，不管梁见铖说什么，旁边的明汐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带着一抹祝福笑意。时而抬抬头，时而看看其他人，偶尔也会不经意地瞥一眼谈论订婚事宜的梁见铖。 她的眼底一片沉静，没有爱慕，没有嫉妒，更没有心酸失落，只是清醒的自我和对未来的谋划。 “梁总真的会邀请我们吗？”彩妮挑了挑眉问。 梁见铖：“只要你们愿意来。” “……太好了！”既然明汐如此争气，这样放得下，彩妮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明汐的手，故作十分的开心和向往说：“那我们就满心期待梁总的订婚宴啦！” 彩妮这贴心举动，明汐忍不住浅浅一笑，心中泛起一丝幽微感动。她都已经表现得如此平静无波，彩妮居然还担心她会难过。 只有重情的人，才想得多。 提前给每人发了邀请函，梁见铖喝了最后一杯酒，酱香白酒向来容易迷惑人，入口时柔绵温润，可等入喉下肚，那辛辣与刺激便会猛地席卷而来。 但，怎么他尝起来，还觉得有一丝酸涩。 后面，一切如常。 杨闵文自始至终温和旁观，原本他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松一口气，想着梁见铖应该会依照两家事先推荐的计划，顺理成章地与章小姐结婚。然而，在席间听到那一声声恭喜，再观察梁见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杨闵文不禁倒抽了两口凉气。 这些人都被他给骗了。 他细细回想，从明汐敬酒说出恭喜的那一刻起，梁见铖的反应就非常不对。 自他受顾双洋委托，参与推进与章家的婚事，每一个环节杨闵文几乎都深度介入。他不仅知道章家那边的态度，对于梁见铖这边的想法也是比较清楚。 清楚到—— 对于这桩婚事，梁见铖从头到尾表现出的开心，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刚刚明汐说出“早生贵子”那一刻多。 是见铖疯了。 还是他眼睛花了看错了？ 杨闵文满心不可思议，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甚至，在梁见铖面对明汐坦然潇洒的回应中，他还从梁见铖挺拔如松的姿态里，感受到了一个成熟优秀男人面对无法把握感情才涌动的情绪—— 那种尖酸、细腻，却又带着一丝锋利与脆弱的吃醋和较劲。 吃醋是爱情最笨拙的表现形式了。 一个相当聪明的男人，自然能将这种情绪巧妙地隐藏好。 无奈，梁见铖的性情和能力都像极了顾双洋，强硬且极度自信。以至于，哪怕只是稍稍流露出那么一丝笨拙的情绪，都会显得格外明显。 当然，杨闵文之所以能清晰洞察并分析出梁见铖当下状态，不是因为他对梁见铖了解得多么深刻，而是他太了解梁见铖的亲生母亲了。 顾双洋虽然十分强硬，但非冷漠之人，做事永远会给他人留三分客气，剩下七分才是独断与自我。相比之下，梁见铖比比顾双洋多了几分温柔谦和，所以在场合，他都能给人留五分客气。 饭局渐近尾声，德子适时地将话题引到了自己和韩俊俊的生意上。 德子满脸兴奋地说，他真打算成立一个服装公司。现在他们做的这个事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势头正猛，他和俊俊哥都认为前景不错。不如就此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第47章 梁见铖起身, 走到办公室靠近窗户这边的木质衣架旁，抬手拿起一件纯黑色西装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他是今早才下飞机, 开机, 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章敏爷爷章秋实前天突然重度心衰抢救无效，于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在海港的天金医院离世。 短信是章敏亲自发给他的。 他在空中飞行十几个小时, 没办法收到任何电话短信；在机场等车之际, 他看到短信的第一时间，给了章敏简单的宽慰。 两人的关系变得最为简单，他的宽慰也十分简单。 “请节哀。”三个字，连普通朋友都不会这样冷静。 那边的章敏看到这条短信，心中满是失望，却又隐隐有些庆幸。 “爷爷丧礼后，我们就跟双方家长说清楚吧。”章敏今天中午又发来这条短信。 “好。” “见面说吧。” 这趟去美国解决业务问题，梁见铖自然见了那边的土著老友亨利。亨利请他到自己新投资的一家酒吧喝酒，牛鬼蛇神群魔乱舞的喧哗之地，梁见铖在里面静得像是一座佛。 除了梁见铖，亨利还与其他国家的业务老板对接, 他们中有些人会趁着出差玩一玩, 比如体会体会别样的异国风情；但梁见铖是他朋友, 亨利了解他。读书时候，周围不少女性朋友都想拿下梁见铖这位来自中国矜重的君子哥，偏偏梁见铖不能接受以上床为目的的交往。对于这样不解风情的人, 亨利也是尊敬的。 自然不会给好友安排特别节目。 何况，梁见铖在国内还有一个准备要结婚的未婚妻。 亨利端着酒杯，问了出来，问梁见铖什么时候订婚？为什么中国的春节过来那么久, 怎么还不订婚？ 亨利开起玩笑：猜测是不是订婚要告吹，准未婚妻跑了？ 重要事上，梁见铖从不开玩笑，喝着威士忌，他主动跟亨利碰杯，非常坦诚地告诉亨利：他猜对了。 亨利双瞳震惊，消化一番，感到十分抱歉，然后第一猜测是不是女方移情别恋了。 “你怎么会如此没有魅力！”亨利一脸失望地说。 梁见铖一时没有解释其中原因。 他的确没什么魅力，更自认自己是个平淡无奇的趋利主义者，也许因此得到了报应。 为什么猜是女方移情别恋？亨利的猜测十分有凭有据。 像梁见铖这种男人，做了决定不会轻易改变，别说移情别恋了，在美国求学那些超级辣妹都没让他失去本色，短短半年又怎么会出现一个人，轻易毁掉一个传统又精英化中国轻资本主义男人的婚姻理念呢。 传统又精英化的中国轻资本主义。是亨利对梁见铖如今身份的有趣定义。 像梁见铖这样的人，很少会情感用事。爱情是冲动的，也是冒犯的，是不太会发生在一个理性之人身上。 可见，订婚出现差错的唯一原因——女方甩了他。 亨利猜得兴奋，梁见铖苦笑连连，笑着喝着酒。 他和章敏谈好彻底结束关系，分开这话的确是章敏提出来的，是女方主动甩了他。 事实呢。 明淮酒店停车场的时候，梁见铖对杨闵文说：他和章敏分开与明汐没有一点关系。 真的毫无关系吗？他能骗过杨闵文，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海港飞纽约的十几小时里，梁见铖夜里盖着毛毯入眠，气流与机身摩擦产生的噪音，犹如砂纸在粗糙地打磨金属，在他耳畔全程“滋滋”作响，他常年出差，耳膜已经十分习惯这种痛苦，连大脑神经也伴随着安静而规律的机场气流噪音，彻底放松下来。 他心里真实假设过一个答案。 如果明汐没有来海港，他和明汐没有产生过那么多奇妙交集，他应该会在与章敏的交往过程中，更专注，也更用心一点。 感情本需要用心经营，他原本也是这样去做，才答应了母亲安排的相亲。 后来，他必须承认，他非常明显走心了。 多次约会，每次都走心。 章敏自然也感受到了。 彻底决定分开，是那顿法式铁板烧之后，也是那晚砂锅夜摊之后的第二天，章敏给他打来电话，提出了一个约会请求：她想去新建的海洋乐园看海豚。 他拒绝了这次约会，转而提出晚上一起吃顿饭。 他把约饭地点安排在隐秘的日料包间里，当他把地址发过去，章敏已经有预料般，设问他一句：“是最后一次约会吗？如果是，我不化妆了。” 这的确是最后一次约会，他见识到了章敏隐藏的骄傲和性格，以及她的素颜样子。 砂锅夜摊结束，梁见铖想了一晚，当他意识到自己对明汐有那么一点想要掌控，又无法把握自己的情绪，他就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无法再顺利接触章敏。 他做事向来很难一心二用，对人也是。 就算这段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是经过理性而深思熟虑的选择。可他偏偏遇上了明汐，像是命运的手悄然伸来，裹挟着一种未知又强大的力量，完全打破了他有序冷静的世界。 从那次感受到自己会被不理智的情意影响开始，他就注定没办法按照既定计划完成婚约。 那顿日料，他确实准备要跟章敏说清楚，但那天章敏把话说在了前面。 章敏如常赴约而来，面上没有妆容，但衣着简单大方，看着还有点冷淡，有点强硬，根本不是他前面一直见到她温柔婉约的风格。 但章敏那天的表现，让梁见铖明白，同样冷淡和强硬才是章敏真实的样子。 “梁见铖，我知道你在挑选我，我原本也想迎合你的喜好，不是我喜欢迎合，而是希望有一天你能迎合我，但你最近表现真的太差劲了。” 章敏确实言语犀利，法式铁板烧时，她无意间透露出对一些事的看法，她的确不是会迎合他人观点的女人。 她会隐藏，会暂时不表现出来。 那天梁见铖感受纷杂，想起江美倩离职前的发疯话语，她嘲笑了他的眼光，质疑了他的选择，还说章敏是一个会伪装的人。 人都会伪装，他也会。 这样展现自我的章敏，反而让他第一次有了欣赏的感觉。就像最初他选择她的原因，他觉得她是聪慧的。 人总是更愿意耐心了解一个聪慧的人。 如果真有一个从内到外都蠢笨的人，一眼就看透了。 “梁见铖，我知道你其实没有看上我，即使你选了我。” “但你以为我会因此难过吗？不会，因为我也看不上你。” 两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章敏在教他做人。 出国读书的时候，老梁知他性情，也教他一个道理，人最容易被自己轻视的东西打败。 梁见铖也知道这个道理，从读书到工作到创业，他一直行事谨慎，不敢轻视任何人和事。 但在他决定接受顾双洋的安排之前，他的确轻视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 缥缈不切实际的的爱情。 亨利不知真相，替他气愤地骂了两句那位未曾谋面的准未婚妻。梁见铖阻止亨利，是他违约在先，没办法把过错归咎章敏身上。 梁见铖主动承认“its not her its me. im a jerk.”（不是她，是我，我是浑蛋。） 亨利嘴巴张大，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面色已经不是兴奋，而是震撼。 一个君子浑蛋。 然后，亨利就用这个词形容梁见铖。 梁见铖握着酒杯，露出真如斯文败类般的笑容，破罐破摔般告诉亨利：在中国有个更好的词来形容君子浑蛋。 比如？ 比如‘伪君子’——英文单词是‘hypocrite’ 原来有人骂起自己这般不留情，亨利捶好友肩膀，笑骂出一句中国话：“这个帅气迷人的伪君子。” 明汐，从头到尾梁见铖没有跟亨利提起。 梁见铖和章敏的事，两人已经坦诚而清楚，但双方父母还不清楚。 邀请他参加章秋实追悼会的，自然不是章敏，而是章父亲自致电告知他，诚挚希望他能出席。 “顾总和杨先生也会来，这段时间你在国外，我们得到杨先生颇多照拂，真是感谢不尽。” 章父在电话里对他稍有微词，但又特别感谢杨闵文，这无疑是在试探他。如果是他委托杨闵文帮忙，那他这段时间的表现也算说得过去。 章敏的确一点意思都没有跟家人说清楚。 他既然答应了章敏，他这边除了杨闵文知道全部情况，顾双洋和梁育知都还不知情。 可，也到了要知情的时候了。 章秋实的追悼会，他自然也要参加。 两家试图结亲，他又做了违约小人，于情于理都应该认真参加章秋实的追悼会。 但，葬礼就没必要。 …… 滴滴答答，员工一个个下班，整幢大楼逐渐沉默下来。 明汐拎着一个彩妮送她的女士公文包，站在电梯间等电梯。电梯门打开，很凑巧，又撞上了梁见铖。 明汐：…… 里面的梁见铖瞧着，好像比上午样子，多了一份非常明显的严肃持重。 可能是衣服关系吧。记得前一趟电梯，他身上穿的是料子偏柔软棉麻衬衫，就算当时他态度强硬，模样还是休闲矜贵的。此刻他套着黑衣西装，看着锐利又庄重。 明汐有点被吓到了。 梁见铖望向她，目光深刻又正经。 明汐：…… 哎！有必要吗！ 她不就是没去他公司上班！他有必要这样一副吊丧的样子看她么！ 早上突然见面或许不太适应，但这会她也有经验了。 第48章 人生如白驹过隙, 人和人的聚散更如四季更迭般平常。 这边梁见铖从公司出来，赶着参加章秋实的追悼会，那边顾双洋也在杨闵文的陪同下, 乘坐商务车出发。 追悼会结束是章家安排的餐宴。 俗称吃席。 梁见铖心中有计划, 让杨闵文陪母亲顾双洋过来参加章秋实追悼会的路上，就把他和章敏决定不再继续婚约这个事情帮忙告知。 此时, 三人坐着吃席的时候, 顾双洋已经得知了一切。 严肃犀利的目光令人感到逼仄，顾双洋直直扫了面色如常的儿子两眼，但也不多说什么。 经历过大风大浪，顾双洋自是沉得住气，她生出来的儿子，也是非常淡定从容。 这样的孩子，从小到大有分寸从不会闯祸，但如果突然告知家长闯祸了，问题就严重了。或许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原由。 顾双洋思维强大又细微，一时之间，也想不透问题出在哪儿。 她看向杨闵文。 杨闵文只是把她餐盘里的鱿鱼丝夹走, 细心叮嘱说：“医生让你最近海鲜之类的都不要吃, 鱿鱼也不要碰。” 这几日, 顾双洋的确有点呼吸道敏感性咳嗽，因为忙没时间去医院，杨闵文请了医生到家替她看。 梁见铖也十分关心地问杨闵文：“怎么了？” 杨闵文回答梁见铖：“不是大问题, 季节性过敏。” 顾双洋何等厉害，一下子就察觉到杨闵文在有意替梁见铖掩饰。 今天，梁见铖、顾双洋和杨闵文这三个不同姓氏组成的一家人，一起出来吃席, 自然也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不管什么家庭，都有荒诞不经的事，但强大的家庭，荒诞不经也能处理得自然寻常。 章家也算海港体面人家，每张桌位安排都十分讲究。 比如他们坐的这一桌，都是跟章家关系最熟悉的亲友。 就是熟悉，他们都知道顾双洋和章家没有太大交集。 但这会，不仅顾双洋携着杨先生尊敬而来，连儿子都一块露面此处，唯一可能，就是真像外界传言那样——顾双洋的唯一独子有意跟章秋实的孙女章敏成婚。 同桌几个中年领导带着含蓄又敏锐的目光，他们不敢窥看顾双洋，就把眼神频频落在梁见铖身上。不过他们都是老到的精明人，在当事人把喜事说出来之前，不会率先提及。 这一桌还有一个领导带了夫人过来。 夫人大大方方地瞅瞅顾双洋的儿子，又瞧瞧她的现任丈夫。昔日顾双洋再婚，还是有不少人议论，认为她行事不体面。 什么是体面，什么是不体面。 儿子如此出众淡定，对她的现任丈夫也有礼相待。 坐在身边的杨先生十年如一日把她照顾得细致入微。 这还不够体面么？ 简直是大女人的排面了好伐！ 的确，一个女人事业到了那般高度，人站在高峰背对底下人，客客气气地给别人留一点无伤大雅的谈资，对顾双洋而言简直无足轻重。 当事人足够坦然，那些曾抱有偏见眼光的人，只能感慨自己没本事。 众人眼里思虑，顾双洋在商场厮混怎么会看不明白。 心中盘算，儿子梁见铖给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终归血浓于水。即使梁见铖要悔婚，也不能跟章家撇清关系，做人更不能如此过河拆桥。 反而要更加稳固与章家的关系。 顾双洋逻辑清晰，记忆力惊人，思来想去，梁见铖与章家的关系主要有两点。一是当初双洋电器新仓房的一份批发文件，是章秋实亲自批准的；二是前夫梁育知与章秋实似乎曾是同僚。 但这会在这桌上说出来均不合适。 算了。 既然有人能做出悔婚的轻率决定，就应该有解决后续问题的能力。 今天，顾双洋本也是抽出时间过来聊表心意，她率先离席，杨闵文自然陪同她回去。 有人决定弃子不顾，梁见铖面容冷淡，心若死灰。 他也很想离席而去，但他还要留着跟章敏对接。这段时间梁见铖也是见识到了，章敏真实的另一面—— 就像之前他对她的态度，今天她对他也是如此。 敷衍、拖延，冷淡…… 梁见铖不傻，从章家人对他的态度中感受到，即便章秋实已经离世，章敏还没有向家人交代清楚。 海港的听泉山庄是达官显贵办理身后事的最佳选择，这里建筑庄严，草木幽静，地方虽不大，却有前后两幢楼。追悼会在前楼大堂举行，筵席则摆在后院的二楼会客厅。 梁见铖和章敏在楼梯拐角处遇上。 章敏胸前别着白花，手臂佩戴着黑纱臂章。 梁见铖修养又礼貌十足往后退了半步，朝她颔首。 章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冷静且全面地认真打量了梁见铖一眼。 眼前梁见铖身穿落拓有型的黑色西装，样子可谓清峻又挺拔，毋庸置疑是风度翩翩贵公子。尤其那一双眉眼，睫毛修长，眼神生动，偶尔流露的专注深情仿佛看向任何事物都如此。 这样的男人，难怪让性情洒脱又傲慢的江美倩都感到耿耿于怀。 她对梁见铖，也是心驰向往过。 但接触之后才发现，一个对自己不用心的男人，他的任何魅力都与自己无关。她也不像江美倩那么傲慢，对男人没有征服欲。 她要的是服从和贴心。 今天梁见铖能来参加爷爷的追悼会，是父亲刻意邀请，因为章家对梁见铖非常满意，当然，更满意的是梁见铖作为顾双洋独子的身份。 所谓齐大非偶，她的婚姻却是章家维持阶级地位，防止阶级下滑的唯一方式。 章敏这段时间，也深感纠结和困惑。 最后，反而是初中关系不对盘的江美倩给了她提醒。 上个月，她和江美倩在逛街时候相遇，江美倩主动约她喝杯下午茶，然后还要跟她仔细分析一波梁见铖这个人。 maggie江美倩高傲又坦白说道：“梁见铖简直是一个浑蛋，别看他对女人非常礼貌客气，但他这人眼高于顶到了极致，正因为这样，我对他产生了征服欲。” “章敏，你真的清楚梁见铖为什么选你吗？我之前也想不明白，认为他不应该会选你，这太不符合他的骄傲了。我不是说你没魅力长得不好看，而是作为他长达半年多的助理，我可能比你更了解梁见铖，了解他的本质。” “梁见铖这个男人既传统又精明，他骨子里有着他父亲和原生家庭带给他的非常传统的一面……但他又长时间接受开放先进的西方精英化教育，他深知现在国际上主流价值观，男女平等，女性不能被轻视。不管出于他修养还是高级教育认知，他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婚姻观是传统那种男主外女主内模式——甚至不能接受大大方方地把欲望和想法提出来，他只想要一个完全以他为中心的妻子，因为在他看来，一旦说出来等同于对他的人格和思想认知的亵渎。” “更可笑，他明明眼光极好审美优秀，还不能接受自己以貌取人，搞得自己多高尚似的。”maggie痛心疾首地拧眉表达。 章敏面色一红，内心的骄傲却让她咬牙保持缄默。 江美倩就是这样，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不考虑别人感受也看不到别人的难堪。这样的女人，自己眼里的魅力永远比别人眼里多得多。 “你说了那么多，不是间接称赞梁见铖眼光高，不拘泥表面吗？”章敏冷硬回话江美倩。 “nonono……”maggie摊手，直白地瞧着她，“当梁见铖选上你，我开始猜到，byron本质还是非常想要一个传统的婚姻模式。你难道不知道么？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又为什么选了你。” 就算极其难堪—— 章敏还是问出来：“为什么？” “因为梁见铖想效仿他那位厉害的母亲，也想找一个女版杨先生过日子呢！” 章敏失语，因为江美倩分析过于精准。 “所以，你要当那个女版杨先生吗？”最后，江美倩还颇有意味挑眉问她。 章敏：“……” 不得不说，顾双洋现在的婚姻模式，是最适合强者的结构性婚姻。梁见铖是顾双洋和梁教授儿子，他见过父母第一次婚姻失败，也看到第二次的婚姻完全成就顾双洋。 梁见铖那么聪明理性的人，他不会因此心动吗？ 他无疑是非常想要一个能全方位辅佐他、配合他，且能被他完全掌控的女人。 而她前面表现出来的样子，恰好准确迎合了他的最佳选择。 “章敏……我记得初中那会，你为了一道数学题可以跟老师争辩一节课，你真甘心当个女版杨先生呀？我明明比你更喜欢梁见铖身上那股子自私自利又温暖迷人的精英味，你猜我为什么不扑上去？” “难道不是因为他不要你么？”她也学着江美倩，有话直怼。 “对……这是原因之一吧，不过我自从想明白梁见铖到底是什么货色，我就不想嫁给他了。像他这种男人，睡到再把他甩了，才最带感的。” “那你睡到他了吗？”她问maggie，原来有直截了当问话，爽的永远是自己。 江美倩目光轻轻一收，漂亮娇艳的脸蛋露出了一抹难堪。 随即，坦率地摇头，maggie十分开放地说：“我从不分析已经到手的男人。” 那天下午茶，江美倩其实不是来打击她，而是来解释误会，解释她和梁见铖没有本质越轨行为。 但江美倩的话，的确对章敏产生了不小的冲击。 也让她更深刻冷静思考。 她想不想当一个女版杨先生？ 第49章 章敏提出的这个要求, 看似为难他，其实为难她自己。 梁见铖心里轻轻一晒。 他和章敏之间，感情尚未培养起来, 他先乱了心意, 确实是他有错在先，他愿意承担道德上的包袱—— 但也要在合理范围之内。 现在章敏站在高处, 她也践踏了他的骄傲, 梁见铖依旧保持清淡姿态，微微抬起头，准备说话之际，唇角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礼貌笑意。 “章敏，我认为你的提议不合理，不是对我，而是对你来说不合理。”梁见铖理性又冷静开口说。 “不仅不合理，可能还会折损章家颜面。”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站在一个旁人来看，这个事你亲自解释，一切理由都由你来说, 体面也由你保留。至于我这边, 即便我家人对我, 对我当下行为恼火头疼，他们也不可能不要我这个儿子。” 章敏：“……” 梁见铖这些话的确在为她考虑。不是威胁她，而是出于好心提前告知她。 意识到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章敏豁然睁大眼睛，心中冒起犹如千万蚂蚁啃咬的细密感受。 她真是轻率，她能拿捏梁见铖道德，又怎么能轻易拿捏他这个人。 因为感情用事, 向来如此。梁见铖朝章敏点了一下头，告辞离开。 他身形颀长，长腿比例优越，步子迈得又快又潇洒，旋转下楼到路外，几步就消失在了章敏视线里，从远去的背影都能透出两分她从未在梁见铖身上见过的年轻少年气。 一分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意气风发； 一分显而易见、对自我完全掌控的笃定与自信。 一 次日，明汐在安腾网吧登录oicq，发现在凌晨三点时候，“笑而不言”给她发来了修改好的开发函。 明汐看着这封不仅修改完善，还细心为她备注重点的英文开发函，恨不得马上把自己在天涯的 id从“西门小弟”改成“江流小弟”。 她直接随江流兄的姓算了。 【昨天有事，发晚了。】江流兄给她留言。 除了开发函，江流兄还详细地给她罗列了写开发函的注意事项，教她如何提纲挈领，怎样做到简明扼要。明汐结合这段时间自己的实际操作，瞬间就被点醒了。 她对江流兄感激不已，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江流兄凌晨三点才发过来。修改开发函花不了太多时间，但后面这些教学整理，才真正费功夫。 一时间，明汐手托着脑袋，心中涌起一股“人间自有真情在”诚挚感动。仿佛心脏被温柔触动了，热血激荡，整个胸腔都变得暖烘烘的。 当下似乎要用更强烈的语言，才能表达她内心的感激之情了。 明汐没多想，就在聊天框里输入：【呜呜，江流兄我爱你！】“我爱你”此时就等同于充满感动的“谢谢你”。 梁见铖坐在家中书房，看到明汐发来的这句话，倒也没有太大反应。昨夜他凌晨五点才入睡，早上九点不到，就被老梁的一通电话吵醒。 他看了眼电脑显示的时间，十点半了。她都快成网瘾少女了，现在每周休息都泡在安腾网吗？ 梁见铖这会儿没时间再上网。昨天他妈应该给老梁打了电话，逻辑推理能力超强的顾双洋，把他突然悔婚的行为，归结到了老梁身上，认为一切都是老梁“教导有方”。 老梁今年终于从宜城调回海港经贸大学，那个大学离老梁的住处很近。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今天肯定得去老梁那边一趟。 对于顾双洋和梁育知这一对父母，如果让梁见铖说，心底里会有点怕的人，不是顾双洋，而是他爸梁育知。 他和母亲性格更相似，所以对顾双洋有一种类似自我了解般的把握，而老梁不同。他家梁教授是真的能把他的人格看透，然后毫不留情地抨击他。 换句话说，顾双洋对他这个儿子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厚，老梁却不一样。他家老梁对他，真的存着一份高远深邃的寄托。 趁着外销展的最后一天，明汐打车去逛了许久。原来德子说星海实力强，真没有夸张，不仅位置好，销售的东西也很高档。 以及为什么德子说梁见铖还做进口生意，因为在摊位上，摆满了相机、电脑等高端数码产品。 在这个年头，这些东西都是新鲜玩意儿，今天即便到了外销展的最后一天，星海的展览厅依旧观摩的人最多。 负责星海展览厅的工作人员，还是一张熟脸，是那个常来隆茂光顾她生意的业务员。 “嗨，明汐……”对方主动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嗨，寒哥。” 彼此关系比较熟了，明汐很早就称呼这位星海的林寒为寒哥。 明汐来到星海展厅，也没有别的想法，纯粹是想看看电脑。这会儿换她是客户，明汐指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问林寒：“这台笔记本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她现在是外贸业务员，确实需要购置一台笔记本电脑，方便以后更高效地推进工作。 “明汐啊，你眼光还真好呐。”林寒笑着对她说，“一选就选到了我们这儿最顶级的一款。” 明汐：…… 那她眼光还真是糟糕透顶，肯定没挑到性价比最高的。 明汐微微礼貌一笑，收回手，打算看看别的款式。 林寒却认真起来，给她详细介绍：“这款确实价格有点高吧，但它可是 thinkpad目前配置最好、最顶级的产品。” “我给你简单讲讲哈，首先……然后……最主要它采用了最新的 700mhz处理器，64mb内存，要是有需求，还能扩充到 256mb……” “总之不管工作办公娱乐，它都可以满足需求。” 明汐微笑点了两下头，听完林寒对电子产品这般滔滔不绝的介绍，怪不得梁见铖让他来负责数码展览，原来林寒对这些产品这般精通，介绍起配置、硬盘驱动器等内容，简直没完没了。 明汐能听懂，但她不是很在意。 她问出重点：“多少？” “三万二。纯进口的。”林寒客气地笑了笑。 哦。 明汐心里默默说了声“再见”。 林寒也有些不好意思，思索片刻，抛出另一个理由：“它还是我们老板同款哦。” 梁见铖同款？了不起噢…… 三万二！她用自己全部积蓄，去买梁见铖一样的电脑？怎么可能，她又没疯。 “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明汐直接发问，也不丢脸。她觉得正常人应该都不会花三万二买一台电脑吧。 在宜城，三万二都能买套五十来平的公改房了。 林寒自然表示理解，他自己也不舍得买这么贵的电脑呢。 “你看看这款，同样是进口的，配置稍微低一些，主要就是没那么轻薄，会稍微厚重一点，一万五。” 明汐还是决定离开，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你们这儿的产品都是进口的吗？” “这不是外销展嘛，我们星海的进口业务主要就是做数码电子产品这块。要是不买电脑的话，你要不看看数码相机？我们代理的数码相机品牌也是很好的……” 明汐坚定地摇头，表示自己毫无兴趣。 林寒笑得热情又友善，他以前去隆茂买衣服，明汐都是给他最低折扣的优惠。虽说自己权限有限，但他可以问问梁总本人，能不能给明小姐争取个最便宜的价格。 “明汐，我知道你现在在海鸥做外贸业务员，确实得买台好点的电脑，这款一万五真的挺不错，我们公司业务员基本都用这款。我去问问老板，能不能给你再便宜点。” 说完，林寒便拿出夏普手机，准备拨打梁见铖的电话。 明汐顿时慌了，立马出声阻止：“你别问——” 林寒对她温和友好地笑了笑说：“我们老板人很好的，我跟老板关系也不错，星海开展数码进口这个业务，还是我跟他提议的呢。今年数码商场的货部分都从我们这儿拿……你别担心，我跟老板说你是我朋友，他肯定会给点照顾的。” 明汐内心如同五味杂陈，都快哭了，感动又为难。 她想告诉林寒……其实她和他家梁总同样也是朋友。 大家都是朋友，她现在还能直接走人不买了么？ 林寒微笑着，轻轻咳嗽两声，已然拨通了老板梁见铖的电话。 当着她的面，林寒和梁见铖保持通话，口吻真的如他说的那样，他和老板关系挺好—— “是这样的，梁总，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想买咱们家电脑……哎呀，她现在刚当上业务员，还是咱们邻居公司的业务员。小姑娘从外地来海港工作，挺不容易，我寻思着能不能按进口价卖给她，就这一台，可以嘛？” “对对……她就是明汐呀，去年尾牙宴上穿绿色衣服的那个姑娘，她是我朋友呢。”林寒边说边冲着她眨眨眼。 明汐…… 她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 她还真的托了朋友关系去梁见铖讨实惠…… 这边，梁见铖接到员工林寒电话，人已经在老梁屋里。 老梁刚刚对他发完脾气，现在还是怒火中烧，摆这个脸。说话冒气都是冷冷的，眼神更如小刀似地剐着他。 梁见铖起身，将老梁的降压药和水杯一块递过去。 梁教授不怒反笑，瞪着眼前有段时间没见的儿子，冒声：“你现在真威风啊，之前订婚的时候我让你深思熟虑，你说心里欢喜，还说什么已经做好了人生规划，章敏就是你想要的婚姻对象。” 顿了顿，老梁目光犀利毫不客气地质问他，“你现在倒说说，对方怎么就又不合适了？” 第50章 那个人, 你认识的。 不需要多说，梁教授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造孽！ 如果说运气是做人实力的一部分，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实力究竟体现在什么地方。 谁能想到, 梁教授这一生会败在自己两个学生身上。 不对。不是他败了。 是他前妻和儿子都倒下了。 一个个的！ 梁教授深深吐出两口郁气, 到底是他眼光太独到，还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 确实有两把刷子？ 第一个学生杨闵文, 宜城师范大学毕业出来，他只带了半个学期，师徒情分也比较淡薄。后来，杨闵文进了双洋电器厂工作，如果不是顾双洋偶然提及，他都快忘了这号学生。 但明汐不一样，她是宜城师范大学成教学院出来，在梁教授认为人生最乏味最失意的时候，他看着这个女孩在一帮蠢蛋中间展现着聪慧天资。 实事求是地说，在电大生里出类拔萃也没什么厉害。 但真作一番比较，明汐比当下一般普通本科生更会学习, 也学得更明白透彻。 当他意识到, 金子在哪儿都发光, 是锥子总会从布袋里钻出来。 明汐又给了他更大触动。 她不止有学习的天赋，做人方面也颇具勇气和豪情。 第一次拜访他家，就算他出言严厉, 她也能镇定自若地用他教她的英文予以反驳，理直气壮地说着英雄不问出处。 的确，珍珠蒙尘，掩盖不了它的原本光泽。 他这个老头都能看到她的与众不同, 心生不忍出手相助，他这个风华正茂又自视甚高的儿子，如果不是瞎了眼，怎又不会多瞧两眼。 看来，梁见铖肯定是不止瞧了两眼。 是好多眼！ 还直接瞧上了眼！ 梁教授气得咬牙切齿，脸上不屑，心底又怒火中烧，指着儿子梁见铖，一句句重话如连珠甩出去：“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我认识的人多了去了，每天见过的人数都数不清，哪能知道你看上了哪个？你有胆子出轨，没胆子把她的名字说出来！” 梁见铖极其反感“出轨”这个说法，也不愿在这个词上过多纠缠辩解。他可以被责备，明汐不行，她不该受到丝毫牵连。 “是明汐，但我没有出轨，她什么都不知道。”梁见铖开口说，他这趟上楼就是要把事情说清楚。与其日后被猜测误会，不如主动坦白。 他主动一些，态度明确一些，明汐就能置身事外。 不用梁见铖说，梁育知也能猜到，明汐应该是不知情的。那孩子向来行事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绝不可能明知梁见铖有交往对象的情况下凑上去。 所以，梁教授心里也认定，是他儿子梁见铖盯着人不放。 这——不是出轨又是什么？ 大街上那么多姑娘，他怎么不去看，偏偏就盯着他的学生看！ 真冒昧！真丢人！真作孽！ 梁教授嘴角轻扯，仿佛瞧着一个无比荒谬的人，在跟他说无比荒谬的话，眼神冒出来的轻蔑像是尖锐的冰碴，要将梁见铖身上那点骄傲看穿，碾碎。 “你这是在玩暗恋？”梁教授轻飘飘抛出一句嘲讽值拉满的话。 梁见铖：…… 他这辈子的确也没想到，暗恋这事儿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梁见铖无可奈何地舔了下干涩的唇角，回答老梁说：“如果没有说破的感情是暗恋，那我的确暗恋明汐。” 都到这了，还在自以为是。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说破了，明汐就会接受你？”梁教授直接冷笑，目光如刺。 “也有这种可能，不是吗？”梁见铖回话，语气平淡且保守。 行，他明白了！ 梁教授自顾自地点了下头，他这个老头是不会阻拦年轻人谈恋爱，更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前提两人是真鸳鸯！而不是鸬鹚盯着湖里的小鱼，随时准备下嘴。 梁见铖和明汐……梁教授不是从身份阶级文凭层次去区分他们，而是当下两人的情况来看，一个已经是有着长喙的水老鸦，一个还刚从小水塘游向大湖里的小鲤鱼。 梁教授气急败坏又深思熟虑后，直接当着梁见铖的面，拨通了明汐的手机号码；待明汐接通，直接邀请—— 他要把明汐请来，作为老师他有必要提醒一下她，现在外头的男人有多可怕！前一脚佯装遵守婚姻制度，后一脚眼睛就盯着年轻貌美小姑娘玩暗恋。 太没道德，太没操守了！ 原本梁见铖打算把事情说出来就走，父亲这么一个电话打过去，他完全走不了了。 就算梁教授拼命赶人，他也不能走。 死人可以被抬出去，活人是赶不走的。 梁教授没办法，只好作罢，任由梁见铖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他倒要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真情！ 教授临时邀约，明汐挂断手机，也想着梁教授可能要……教育她了。 教授应该得知她换工作了，借吃饭由头，要把她叫过去耳提面命一番。对她那么照顾的教授，她也不能敷衍了。 此时已快五点，这顿饭来得有些仓促呢。 明汐都没办法把电脑带回去，刚好外销展位置在隆茂宿舍和教授家的中间。没错，她现在还住在宿舍里。但也只能住到月底了。 上门做客，都不应该空手。明汐打车来到梁教授家住宅楼附近，走进一家高档水果店。 她刚被教授儿子薅走一万块，这会给梁教授买东西就比较克制了。 反正，教授也不缺她送的三瓜两枣。 明汐灵机一动，认真选了七样水果。每种水果各选一点，一个苹果，两个山竹，一个橘子…… 不同水果营养不同，刚好给教授补充每周所需的不同维生素。 送礼讲究心意和新意，她有心就好啦。 水果店老板没见过有人这样买水果，但人怪好，还用一个小巧精美的盒子给她装好。明汐爽快付了钱，一手拎着电脑，一手拎着七彩水果，敲响了教授的门。 已经来过一次，第二次就熟门熟路了。 当教授亲自给她开门，明汐迎人就笑，没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个人。 梁教授：“来了啊。” 明汐：“噢……” 隐隐感觉屋里氛围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来得这么快，从哪儿过来的？”教授问。 明汐老老实实：“我今天去逛展，展会离您这儿不远，我看看时间不早了，直接打车过来了。” 梁教授点头，目光顺势落在她手中的两样东西上。他主要看的是电脑。 明汐赶忙将装着水果的盒子递给教授，说：“教授，这是给您的。” 梁教授：“不是叫你过来别买东西么。” “小东西，不费钱。别说我现在赚钱了，还赚得不少呢。”明汐笑嘻嘻回话，有意给自己添些底气。 梁教授家屋子大，再加上玄关和客厅之间有个山水屏风挡着，明汐还是没察觉屋里除了教授还有其他人。 对了。明汐把笔记本电脑也拎起来给教授看，咧嘴一笑：“教授您瞧瞧我买什么了，你知道我在哪儿买的么，梁总那儿呢！” 她有意活络气氛。 “是吗？”梁教授往里走两步，视线撇到从沙发上站起来的人，转而问正在玄关换鞋的明汐，“你花了多少钱啊？” 明汐弯腰把电脑盒子放在地板上，听到教授这么问，扯出感激笑容，一边换鞋一边说：“原价一万五，但梁总给我打了七折，一万就下来了。” 呵！ 梁教授讥讽一笑。有人暗恋得要命，钱也没少赚呐！ “你这是被黑心老板骗了！”梁教授毫不避讳，好心好意教育起学生来，“什么电脑这么贵，让那老板去抢得了！还七折，要是开价十万，七折也得七万，你买不买啊？” 明汐：…… 教授好像对梁总意见很大噢。 “不是……”明汐刚想开口解释。 恰在这时，一道清淡又透着两分突兀的熟悉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梁见铖一身休闲贵气地从里面出来，对父亲无奈开口：“爸，你可以在明汐这里抹黑我的人品，但不能抹黑我卖的东西。” 明汐刚好换好鞋，直起身子。 自然又默契，她对视了一眼梁见铖。 “……梁总也在呀！”明汐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我比你早到……我来了好一会儿了。”梁见铖回话赶到的明汐，视线先落在她脸上，又移到她放在地板上的电脑。 既然梁见铖本人也在，明汐当场表达感谢：“谢谢梁总，让我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电脑。” 她这句话，也是有意为梁见铖解释。林寒已经给她仔细介绍了一番，外销员之所以喜欢买进口电脑，是因为工作常与老外打交道，拿着专业商务电脑，有助于提升工作中的专业形象。和人靠金装马靠鞍是一个道理。 “哼。”明汐话音刚落，立马响起的是梁教授的哼气声。 梁见铖知道自己父亲哼什么，轻轻咳嗽了一下。 ……明汐总觉得梁见铖今天好像很怕梁教授的样子，难道教授真觉得梁见铖赚她钱了？ “梁教授，这电脑别人买真的要一万五！千真万确的，我真的是捡便宜买到的。”明汐笑容清甜，走进屋里，对着教授反复解释。 梁教授瞧瞧明汐这磊落大方的劲儿，又看看站在跟前这个如履薄冰的男人，原本还有些怀疑，现在他已然无需多想，自家儿子的确是暗恋！而且是那种自以为是的暗恋！ “明汐啊，这位梁总就算给你打了七折，难道就没赚你钱吗？”梁教授实实在在地设问学生。 第51章 梁见铖出轨了…… 这种隐秘又背德的事, 为什么让她这个外人知道啊！ 稍稍想想，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今天梁教授真的气糊了，把她当作了自己人, 忍不住吐槽。 特意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只是为了刷一刷梁总的面子。 虽然，她不想得罪梁见铖, 总归教授是梁总的亲爹, 梁总只要不跟亲爹计较，她一定当个守口如瓶的八卦听众，绝对不会跟任何人乱说半字。 因此明汐都做好了心里准备，脑子又转出了第二种可能。 这个原因比前面要糟糕许多，也是明汐最不希望发生的可能性。 那就是—— 梁教授真的怀疑到她了！ 呜呜，要是这样，她今天哪是上门送水果的，分明就是上门“送人头”啊！ ……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是误会，总能解释清楚的。偏偏又这么凑巧，这会梁见铖还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心里知道…… 他只是怕她摔下去。 但！ 教授不知道啊…… 她宁愿滚下去一了百了, 脏了衣服也比脏了人格好啊！ 脑子转得快的人, 自然想得多。好在明汐也不傻, 她现在表现越发惊慌失措，越容易被怀疑。 虽然……她恨不得身旁的梁见铖赶紧松开她的手，但还是先稳住自己再说。 当明汐完全站稳站直, 平稳气息，前面紧张而漏跳了几拍的心跳都补上后……梁见铖终于礼貌地松开了她的手。 他整个人仍保持着得体风度，强大到无视梁教授那如锥子般犀利的注视，模样沉稳又从容。 “我爸把事说夸张了, 你没被吓到吧。” 梁见铖从容不迫，一句话就把事实扭转过来，不仅解释了出轨，还表达了对明汐的关心。 明汐：…… 夸张不夸张她不知道，但她的确吓到了。 对此，梁见铖也感到很抱歉。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根本不想提这个事。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被贴上风流成性、用情不专的标签，尤其在自己喜欢女孩的面前。 何况，梁见铖从小接受着老梁严格的品德教育。 他可以一时之间无颜面对明汐，但绝不能真一言不发，不为自己澄清半句。 哼，还挺有风度。 前方的梁教授嘴角一撇，眼皮一翻，双手背在身后，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等等她，教授！ 明汐这会只想追上教授，无奈还得把滚落到前面花坛上的橙子捡回来。 那可是教授的餐后水果啊。 噔噔噔…… 明汐快速跑下楼梯，弯下腰捡起了橙子。她口袋里正好带着一包纸巾，拿出一张柔软纸巾，仔细地擦拭橙子。 擦拭过程，她突然就开朗了：为什么从高处滚下来的橙子一点损伤都没有，连皮都没磕破？ 因为它长得可爱？足够新鲜？还是它是进口品种？ 不不不，因为它皮厚啊。 做人跟做水果有什么区别吗？脸皮厚一点，才不会伤到自己啊。 梁见铖站在了她的身后，明汐回过头，看着梁见铖依旧是清淡洒然的模样，仿佛越是被梁教授唾弃，他身上那股矜贵风流的气质就越发明显。 的确，看着就让人生气！ 尤其是—— 他还连累她！ 心里，明汐也很想瞪梁见铖一眼，又怕过度埋怨反而生出微妙反应，让梁教授误以为她在欲盖弥彰。 但看着梁见铖这副坦坦然然的样儿，明汐着实气不打一处来，她决定站队教授，微微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瞥了梁见铖一眼。 女孩眼底清澈澄净，一片干净，又不乏女孩特有的情绪。 仿佛写上了一句明白话：原来梁总不仅是黑心大老板，还是个花心大萝卜呢！ 伴随这一记直白眼神，明汐还轻轻地哼了一声，彻底表明她现在和梁教授是同一阵营。 丁晓说得没错，不管她多擅长端水，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她，眼下必须要站队。 她这会不是站在梁教授这一边，是站在道德的这一边。 没再多想，明汐直接小跑着追上了前面的梁教授。 “教授教授……”等等她！ 明汐声音轻快又亲切，还有愉快的巴结之态。 梁教授也终于露出了满意神色，他教出来的学生果然脑子清醒，一点就通。都不需要他多费口舌，迅速做出了正确的抉择和判断。 “刚刚是不是吓到了呀，有些人就是这样，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梁教授有意压低声音，半真半假，仿佛对明汐道着玩笑话。 是喔，明汐想笑又不敢笑，这会梁教授把她当自己人说话，她如果还刻意装作外人，装不懂，才真的不懂事了！ 不过，她毕竟真年轻，出轨这种事听得多聊得少，不可能像那些大姐大妈们一样，接上话茬就能口水飞溅。 她要回应几句，都要琢磨许久。 “那梁总还好吗？”明汐揣摩着问出来，问完之后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十分虚伪。 果然，教授嫌弃地看着她说：“他当然好了，他能有什么不好吗？” 也是…… 明汐很抱歉，她第一次嘴短了，她问错了人，她应该要问章小姐好不好才对。 “那章小姐……”还好吗？ “黄了。”梁教授非常干脆地告诉她。 噢噢噢…… 黄了啊？ 那也就是说，因为梁总出轨把未婚妻给气跑啦……？ 难怪教授那么生气呢。 明汐心中百感交集，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惋惜。她想着说些好话，在这种事情面前，又能说出什么合适的好话呢？ 她脑袋瓜都快转冒烟了，都想不出什么得体的好话来。 思来想去，她最好还是别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态度，站在宽慰教授的角度更为妥当。琢磨片刻，一句常见又无奈泛泛之声从明汐的嘴里冒了出来： “教授别气，梁总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什么！还不是故意的！？ 梁教授耳朵仿佛听错了，啧啧两声，目光老成且锐利地看了明汐一眼，得出一个结论—— 果然，他这个学生还是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 尽管聪明知分寸，实际上，还是一个懵懂女孩。 梁教授双手交叠在身前，悠然地走在一旁，身后梁见铖已经快步追了上来，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那种事，哪有什么故意不故意的，就是心术不正，把持不住罢了。”梁教授说，满是奚落，却没了先前的犀利。 教授还真不把她当外人……明汐听得叹为观止，心里却一下子轻松下来。 她是年轻，也没经历过那种事，但一听到“把持不住”这个词，她就顿了！ 一定不是她！ 肯定不是她呀！ 她年轻又不傻，自然明白男女之间真把持不住，会发生什么样事，肯定是那种事。 她哪有不懂，她非常懂！ 总之太好了……不是她！ 一时之间，比百感交集更强烈是警报消除后的暗自庆幸。 如果不是她怕被误会，作为一个曾对梁见铖动过心思的人，明汐听到梁教授说出这些话，心里多少有一点伤心或失望。可她前面才被误会，相比之下，人格清白可比那一点伤心重要多了。 总之，教授说出来的“把持不住”，让明汐整个人放下了戒备，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想了想，又配合着梁教授摇了摇头。 哎呀！ 天哪！ 男人呀！ 梁教授看着明汐这反应，都忍不住笑了，嘴角微微抿起，眼里冒出一丝趣味。心情好了，终于有想法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梁见铖。看看吧，就这情况，还想着捅破那层窗户纸，以为把关系挑明了就确定男女朋友的关系？ 做梦！ 小鱼也不傻，钩子还没放下来，早早就游得远远的了！ 梁教授心里畅快，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明汐也一路迈动她的狗腿儿，紧跟着梁教授身旁。 她完全顾不上梁见铖了，甚至都没心思回头看一眼。 梁见铖：…… 被老梁这么一顿抹黑，梁见铖确实很受伤，很落魄，也非常的不清白了。 父亲这么做，明显想让明汐对他产生戒备，也让他在对明汐势在必得的态度冷静下来。 ……这都没事，真正让梁见铖感到无奈，不是父亲的有意引导，而是明汐的回应态度。 前面明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促狭神情，还几乎要额手称庆的反应，都清晰地落入了梁见铖的眼底，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夜风吹拂，带着丝丝凉意。 一排排路灯将梁见铖原本修长的身影拉得格外纤长。他迈着长腿，默默地跟在明汐和父亲身后，走进了这条街上一家老字号的海港本地餐馆。 这家店可以说是他从小跟着老梁光顾的地方。 多年未变的招牌，红中透着暖黄，上面写着“小红楼特色菜”。 迎着一道穿堂风，梁见铖掀开小红楼那独具特色的吊门，热气扑面而来。 这会餐馆客人已经不多，老板看到他，熟稔地亲自招待：“梁教授带着学生上楼了，梁总今天想点些什么菜？梁教授前面说梁总连他学生的钱都赚，让您点几个好菜。” 听着老板的玩笑话，梁见铖对父亲那点心思了如指掌。 老梁第一次带明汐来这家熟人开的餐馆吃饭，难免会让旁人产生误会。明汐长得漂亮精神，旁人更会猜测她和自己的关系。 大概是一点都不想让外人误会明汐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才格外要交代说明明汐是他学生的身份。 而他，只不过是一个需要赔礼道歉、全程作陪的儿子罢了。 第53章 “……你这样看着我, 我会害羞的。” 所以，她害羞了？ 取代心痒的邪念，是心动的虔诚。 眼前这张脸, 第一次让梁见铖有了对初夏阳光般的渴望。 目光稍顿半秒, 梁见铖喉咙轻轻滚了下，视线礼貌上移, 伸出手, 替明汐把一根粘在她发丝上的蜘蛛白线捋下来—— “你头上有一根蜘蛛网——” “你看。” 梁见铖把手上的白色蜘蛛丝展现给书柜里面的人看。 如果这一秒梁见铖克制住了自己，这一秒明汐才变得心虚。虚心让她更加大胆，明汐放软声音，带着点紧张问：“那上面有蜘蛛吗？” 要是彩妮听到她这个话，可能要惊掉下巴了。宿舍卫生间蟑螂时不时黑黢黢地从下水道爬上来，每次在彩妮尖叫里，她一脚踩一个，毫不脚软。 蜘蛛又有什么好怕，长得多可爱。 她心思那么绕，都要变成蜘蛛精了。 “你头上没有，天花板上应该有。”梁见铖说, 目光似乎也有点担忧地往她头顶扫去。 明汐：…… 那他还把她骗进去。 梁见铖扯唇一笑, 突然伸手轻轻转动旋转书架三十度, 原本狭窄空间稍稍变宽阔，神奇地在她身侧开出一掌空间。 就像一个暗门秘密，只有他知道。 明汐撇了下眼, 懒得跟贵人计较，又瞧见梁见铖眼底游移而出的促狭之色。 为什么这个旋转书架转动三十度，空间就会变宽，因为这个旋转书架不是圆形, 而是椭圆形。这是小时候梁见铖的秘密基地，父母感情最不好那几年，他都被送到爷爷奶奶这里，他无聊就蹲里面翻书看。 也有一种捉迷藏的心态吧，他也曾渴望被父母找到。 他现在已经完全成熟，儿时回忆却激发了他的幼稚心态。现在对明汐，梁见铖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幼稚。 见笑了。 但，可以这样多看她一眼，他就身心愉快。 梁见铖要赶着去宁市，他和明汐之间，合同签了，钥匙给了，注意事项也说了，暂时没时间多留。 这里距离隆茂宿舍不远，公车就两站路。 临走前，他对她说：“如果住着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 明汐弯唇，语气清淡又亲切地开个玩笑：“六百块房租，梁总随时都亲自服务吗？” 梁见铖低笑，风度怡人地瞧着她，然后以老板和业主的口吻自如说道：“明小姐，这年头出来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讲诚信。赚大钱要有态度，赚小钱也要有风度，是不是？” 果然他是能当上老板的人。 她境界不高，以后要多多学习了。 明汐最后朝梁见铖感谢：“谢谢梁总，你和教授的帮忙，我会铭记。” “不用铭记，你住得开心就好。” 那么好的房子，如果她还推三阻四，住得不开心，就不仅不识抬举，还矫情了。 “梁总再见。” “再见，明汐。” 梁见铖利落潇洒下楼。 梁见铖走后，打扫的阿姨也来了。 明汐给彩妮打了一通电话，告诉彩妮教授的房子具体在哪儿。 彩妮对隆茂百汇方圆三公里的建筑方位还不太熟悉，得知是洋房公寓着实惊讶了一把。 “教授这是把你当女儿对待啊！” 明汐从小缺家人之爱，彩妮这样一说，心里也是一酥，像个乖巧女儿想着：日后她能发迹，一定好好孝顺教授。 彩妮今天早班，结束了就过来看房子，脱了鞋踩在干净地板蹭了蹭脚底，满脸憋不住惊叹。每人三百房租，能住这样好的房子，简直像是中了彩票。瞧着里面东西齐全，彩妮当场决定要立刻搬家！ 明汐也不想住宿舍了，找了一辆人力车，和彩妮跑了两趟就把宿舍的东西全搬了过来。 彩妮问她：为什么不让丁晓帮忙？ 终于，有了解释的时机，明汐喝了一口水，开口说：“彩妮，这房子是我们租的，实际也算借住。这个区域房租高，教授如果有意出租，可以更高价格租给别人。六百块房租，是教授为了让我们住得心安才收钱。教授那么照顾我们，我们不能给他惹麻烦。” 彩妮做了销售后，也学着深思熟虑。明汐这样一说，顿时明白了。 这世间令人羡慕的事，就算正大光明也会被歪曲。 就像前面明汐从隆茂离职之前的谣言。 想到那些谣言，彩妮心里就憋火。 是。 主要这样的机遇太让人意外，她自己都不可思议，别说泛泛之交的昔日同事。一定会添油加醋说上一番，她无所畏惧，教授不一样。 梁见铖也不一样。 所有风言风语里，她最怕隆茂那群人嘴碎，传出金屋藏娇之类的。 真正高贵或清高的人也不怕被说。 很可惜，她都不是。 彩妮完全理解明汐顾虑了：“我知道我这人最大毛病是说话太快，明汐你上次提醒我后，我在隆茂上班一句都不提我们私事，明汐，我保证。” 明汐，嗯了声。 彩妮漂亮又嘴快，在职场最容易被当成靶子。因此彩妮正式上班前，她对彩妮一番严格叮嘱，彩妮也听进去了。 床铺整理好，明汐换了干净衣服躺下去，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柔软和洁净亲密地呵护着。旁边放着的手机蓦地一响，是梁见铖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老屋福气足，祝明小姐搬入后的每一天，都有好彩头。” 六百块还有祝福短信，梁见铖简直太有风度了。 “谢谢梁总，也祝梁总每天好彩头。” 合同签得快，租金都没给。 明汐本打算这个月租金先给梁见铖，一番思考还是不妥。即便教授认识彩妮，她都应该带彩妮去一趟教授家。 彩妮最怕的人就是对梁教授，但良心上，教授的房子一起住着，她怎么好意思让明汐独自承担恩情。 两人打了个车，明汐去了一趟教授家，还带上押金和房租。押金的数额，她和彩妮商量了一下，一起拿出了三千块。 梁教授正准备上学校食堂吃饭，下楼之际又看到明汐，以及站在明汐身后那个姜彩妮。 姜彩妮缩了缩脖子，腼腆又紧张打招呼：“教授，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上课最爱吃东西的那个。”梁教授瞅一眼说。 姜彩妮一路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顿时没了。 明汐轻咳一声，对教授说明来意，然后把押金和第一个月的租金送上。 听到明汐说要一个月来一趟，梁教授面上神色立马烦了，直接拒绝：“不用每月来，我给你一个账户，你定期汇来就好。” 明汐笑盈盈，说着不妥：“汇款要手续费，教授就让我省点钱吧。” 梁教授瞪眼：“你每天过来打车不要钱啊？” “不要啊，因为我每次过来教授都会请我吃饭，刚好抵上了。” 梁教授：“……” 身旁彩妮心底里默默对明汐举起大拇指。 原来明汐和教授是这样相处的啊…… 看着很轻松，好像也不是容易做到，刚刚教授一个眼神瞪来，她舌头就打结了。彩妮也是看出来了，教授是真的喜欢明汐，才愿意将房子便宜租给明汐，跟梁总没有一点关系。 梁教授带俩姑娘来职工食堂吃饭。 “梁见铖怎么没跟你要钱？”坐下来，教授问明汐。 明汐不瞒着，笑眯眯说：“是梁总亲自交代我，一定要每个月把租金送给你，免得你误会他贪走这个钱。” “哼，他哪看得上这点钱。”梁教授完全不信这个话，但听了也开心。 动了动嘴巴，梁教授看着眼前这两个青春正好的女孩，朝向明汐说：“你不要学梁见铖那人，也不要认为他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他那个人看着谦虚，实则骄傲要命。太骄傲的人，容易活不明白，如果他是明白，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你们两个女孩，外地过来，没什么试错成本。做事之前脑子要清楚，但也不要看轻自己，只要自己足够好，没有人会看不起你们。” 明汐心中一沉。 梁教授：“把外物看轻，路就好走了。” 梁育知以前这样教育梁见铖，现在也这样教育明汐。见明汐听进去了，梁教授欣慰一笑，又提醒明汐多吃一点。 明汐立马低头吃饭。 然后，梁教授看向另一个女孩……姜彩妮。 人真的有天赋区别，他这番话对两个人说。一个明显听进去，一个明显是吃饱了…… 告别梁教授，明汐和彩妮乘坐地铁回去。 呼啦啦风声穿梭地铁车厢。 彩妮好奇地问明汐：“梁总到底犯了什么错？” 这个…… 明汐不想对彩妮撒谎，但这个事不能说，她面朝彩妮想了想，说：“梁见铖他……炫富。” 什么？彩妮咧嘴一笑：“梁总怎么炫了？” 明汐咳嗽一声：“我那台电脑不是原价一万五嘛，我花了一万块买来，梁见铖那台居然要三万多，被教授知道了，教授批判他了。还有你看他穿的衣服，都是隆茂当季新款，别看他看着沉稳潇洒不在意外物，物质上一点都没委屈自己。” 她到底在说什么…… 然而彩妮真信了，啧啧两声说：“这有什么，教授要求也太高了。如果这样算炫富我有钱了也要这样炫，什么都要用最好，衣服要穿最好，鞋子也穿最好，烫头发也要用最好药水，我还要买最好的包包，神气赳赳走在大街上，让大家看看我这个漂亮又迷人的有钱女人。” 彩妮说完，整个脑袋都得意地抖了一下。 第54章 明汐：…… 她是晚了一步, 但能凑巧见到梁总一面，岂不是刚刚好？ 明汐微微一笑，走出咖啡厅, 迎着皮埃尔走过去。 心里, 对自己也产生两分佩服。 噢不，是鼓励。 在梁见铖面前, 她又怎么能轻易佩服自己, 她要多多鼓励自己，才能大大方方地接住梁见铖特意朝她落下来的注视。 明汐努努嘴巴，笑容越发灿烂。 就算没有一点胜算，她也不能辜负花两千买来的职场套装。或许，海鸥已经不是皮埃尔的备选，她也还有机会成为备选不是？ 她一来海鸥，贺远就把电器这块新业务分到她手上，不管a组还是b组的业务员都有微词。所有人都清楚，新业务若能顺利展开，以后她在海鸥都不缺订单。 同样，万事开头难——开第一单都难, 别说把业务深入展开。 他们对贺总的大胆安排有想法, 却也不敢跟她交换业务。谁会放弃手上成熟业务, 去抢一个未知领域的业绩？ 没有人跟她抢，不代表没有人看着。 她入职以来，不管是a组还是b组同事, 包括贺远，黄总他们都在看着—— 看她什么时候拿下第一单。 同样，明汐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第一单什么时候来。 给自己多一点耐心，多一点期待, 是她的工作准则。 她有这个心态，开单难道不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对客户，她还有十足诚意。 今天皮埃尔即便确定与星海合作，他还能特意同她见上一面，不正说明她前期的工作是有价值的…… 她这一单输给梁见铖，并不丢人。 …… 梁见铖做人体面，做事周全，但做生意从不留情。 从半个月前开始联络皮埃尔，到一个小时前成功签下合同，梁见铖早就料到，这单生意他会与明汐竞争一番。 从明汐进海鸥，他大致就猜到，贺远会安排明汐负责什么业务。费了那么功夫把人招进来，绝不可能给她做最简单的事。 很抱歉，他喜欢她，但在业务上，他没办法学周幽王供上订单博美人一笑。 皮埃尔手上是一个大单。 如果能建立长期合作，利润颇丰。因此他亲自面谈，跟进，在明汐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边基本走完了合作流程。 在她…… 还忙着搬家的时候。 明汐已经是一个非常上道外贸新人，对客户的判断也精准，前面车里皮埃尔也提到她——海鸥这边有一个非常孜孜不倦的业务员，他一定要跟她见上一面。 抢了海鸥这一单，尤其负责业务的人是明汐，梁见铖承认自己胜之不武。 但在生意这件事，他一直对事不对人。 订单面前，不是他和明汐竞争，是星海和海鸥之间的竞争。 所以梁总那么自信，把客户亲自送到竞争对手面前？明汐瞧了眼梁见铖，虽未说话，眼底却直白地流露出质疑。 梁见铖礼貌失笑，在家电业务这一块，星海的确有着绝对的合作优势。他是自信，但他也不会轻敌，要把客户送到竞争选手跟前来。 他真的只是顺路……她会信吗？ 他们之间，难道就只有竞争对手这一层关系？他想见见她这个知己朋友，不行么？ 他对明汐没有一点轻视，他也相信，她一定会开个好头。 正如她在电梯里说的那样，她会全力以赴。那么，他也会用他的方式，让她明白一个事—— 即便此刻他对她无比心动着，他也不可能让出一点利益的。 不好意思…… 若明汐知晓眼前魅力非凡的梁总心中所想，或许会像办公室的赵阳那样，直接嗤之以鼻。 哼，谁稀罕。 梁见铖就站在皮埃尔的旁边，当皮埃尔得知她就是一直与他保持联络的 lamia，面露惊喜，当场给了她一个法式拥抱。 明汐：…… 额。 皮埃尔打量着明汐，热情地赞美：“lamia，你可比我想象得漂亮太多了，也年轻太多……我还以为你会是一个苛刻严肃的中年女性。” 为什么？ 明汐有点好奇。 皮埃尔将自己答应赴约的原因讲出来：“你的工作态度太好了，可以说是锲而不舍，原谅我对漂亮女性存在偏见，像你这样的漂亮女孩，似乎不太需要那么努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英文表述在理解上产生了歧义，明汐感觉这位皮埃尔说话十分直接。 因此，明汐也用直接的玩笑方式回皮埃尔说：“就是你们对美女有这样的偏见，导致我们不得不更加努力。” 皮埃尔笑了。 旁边梁见铖也笑了。 明汐不明白为什么皮埃尔前后差异大，梁见铖作为男人是可以理解。就像他前面对maggie说的话，颜值的确可以成为武器。 今天的明小姐，不管是谁看到都会眼前一亮，包括他这个老熟人。 既然已经把人送到了，梁见铖也不好打扰竞争对手争取客户了。 他朝皮埃尔伸出手。 皮埃尔回握。 梁见铖和皮埃尔握手告别，结束之后，也礼貌地朝她伸出手。 明汐伸出手。 “谢谢梁总把我客户送来。”她有意调皮一下。 梁见铖眉眼生动含笑，语气也调皮了一下：“是我要谢谢明小姐，帮我招待客户。” ……真过分。 英文讲不过他，说中文还要被他气到。 明汐唇角翘着，坦然地对视一眼梁见铖，拿出新人无畏态度：“没有这一单，也有下一单，是吧梁总。” “是。我祝你成功。”梁见铖肯定她，还非常有风度地祝福她。 两人说话的时候，双手一直握着。 梁见铖手掌修长匀称，掌心温热，前面接触相握之际，他手指屈拢，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掌控力—— 明汐的手完全被他包裹。 同样是男女握手，之前她和皮埃尔握手，和现在梁见铖握手，若说感受一样，那她也是有意欺骗自己了。 梁见铖礼貌离去，明汐和皮埃尔进咖啡屋谈事，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 关于迷你冰箱和胶囊咖啡机的采购，皮埃尔已经和星海把合同签下来。 出于歉意，皮埃尔向她解释缘由： 这次迷你冰箱和胶囊咖啡机供货一家全球高档连锁酒店，采购方对品质要求非常高，还要有知名品牌做背书。 海鸥的报价的确更便宜一点，性价比高，但对市场已经有了清晰调查的皮埃尔表示：“lamia，我不是不相信你，我的确更信任双洋电器。” 明汐点头理解。 皮埃尔说得很客气了，她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还感受到了皮埃尔对她业务能力的肯定。 明汐琢磨一番，用英文向皮埃尔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不管如何，我都愿意成为你在中国的帮手，我刚做业务不久，但我相信，一个优秀业务员，绝对不只是完成订单。中国经济飞速增长，市场变化也很大，我希望我们可以是朋友，日后除了订单往来，还可以相互分享商业信息。我相信，没有永远的合作关系，星海是非常值得尊重竞争公司，但没有一家公司可以把全部订单都吃得下。” 是不是？ 皮埃尔真的太欣赏明汐这样磊落聪慧又明白说话的人。 不仅英文好，表达回应也很聪明。英文用词有些不太地道，却准确。 关键，明汐作为业务员，有个让皮埃尔非常受用的地方，每一次询盘她的回应，明汐不是站在公司角度，而是站在他的角度。 情感上，皮埃尔也希望用订单跟lamia建立更深厚的联系。 但情感是情感。 中国有句话叫做，在商言商。 结束下午茶，皮埃尔准备离去，他就住附近的斯卡利酒店，选择步行。就算没有拿下订单，明汐也亲自送皮埃尔到酒店，留步大堂。 “不知道您在海港呆多久？”明汐问。 皮埃尔已经是资深采购官了，lamia的一举一动里，都让他感受到一个事实，她还没有放弃。 “抱歉，我后面行程需要保密，还不能告诉你。”皮埃尔拿出官方疏离的态度。 明汐点点头，再次伸出手。 “祝您一切顺利。” “谢谢，我会记住你今天对我说的话。” “这是我应该做的。” 虽然……但是！ 皮埃尔最后这句话，还是明汐稍稍宽慰。 有时候，全力以赴不一定得到好结果，这是人之常情，偏偏有人对此鄙夷不屑。 明汐见了皮埃尔回到公司，赵阳坐在工位，突然冷声冷气地开口说话：“很多女业务员看着很努力，其实不是为了做业务，而是千方百计想嫁到国外……法国挺好的，随处能踩到狗屎。” 明汐白了白脸。 她本打算坐下来，利用互联网资料做一个市场电器的调研，赵阳轻飘飘的奚落让她心中火气噌地冒了出来。 为什么职场对女性的偏见存在，就是有赵阳这样的人存在。他从没有真正把她当作独立的职场人，而是将她视为日后某个男人的配偶。 明汐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硬不屈地看着赵阳。 赵阳微微垂下头，被明汐看得有点难以招架。他是组长，底下组员只有两个，吴婧婧和明汐。吴婧婧每天想着如何讨好巴结他，明汐呢。 一个年轻小姑娘能被贺总亲自招进来，不用细想，就知道她跟贺总存在什么关系。这种事，赵阳见多了，从明汐进来那天，他就认定了明汐和贺远有那种关系。 对明汐，赵阳是那种经典心态，如果这个美人能讨好他，也会像对吴婧婧那样，对她客客气气。 第57章 一直以来, 老梁最常提点梁见铖的地方，就是认为他太过骄傲，很多行为简直自信过头。比如, 他刚去双洋电器任职, 就建议成立海外销售部。由于他在双洋的身份有些微妙，难以施展拳脚, 有段时间还被顾双洋嫌弃地打发到了人事部, 专门让他看大学生简历。然而，后来双洋的海外部还是按照他拟定的计划书建立起来了。 双洋的海外市场逐渐打开，正当顾双洋最需要得力人手，作为儿子的他，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双洋，直接创办了星海外贸。 还带走了他挑选出的几位最适合做外贸的新人。 江美倩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着他一起出来的。 一年的时间，星海外贸一定程度上借助了双洋电器的资源，得以迅速发展。 所以，自信一点为什么不好？他正是凭借着这股自信向前的劲头，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树立起星海外贸的良好口碑。 况且，梁见铖只认为自己在工作上自信, 生活中的他反而挺平淡的。因为把太多的力气都投入到了工作, 其他方面的精力自然有些分散。 他对自己也不是完全满意, 明显地表现在感情观念上，身上还有一点不是亲近之人很难发现的敏感特质。 因此，对自信这件事, 梁见铖更多也是从理性角度看待，不是感性。 自信是一种健康状态。既然是状态，那就是会变化。 就在刚刚的某个瞬间，梁见铖突然感觉自己自信过头, 从而产生了一丝自卑的情绪。 当然，肯定不是学校不被他人所知的这个原因。 而是他从头到尾只关注明汐一个人的反应，当他看到了明汐眼底一闪而过的、明明白白的想要照顾他男性自尊的善良，他恍然意识到了一个事： 在明汐这里，难道他的形象是那么不可一世，同时又狂妄脆弱吗？就算他真的毕业于一个不入流的大学，在饭桌上遇到一个北大学子，他就会因此感到难堪，还需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特意去照顾他的尊严？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喜欢她呢。 不管其他人作何反应，明汐的善意让梁见铖进行了一番自我反省。由于自省产生了自卑，在众人都注视着他时，梁见铖自然地流露出了谦卑神色。 惊得旁边坐着的季润泽都傻眼了，他以为在座的都会像他一样，听到“princeton”会直接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就他这个北大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而坐他对面的那两个，只是认可地点了点头，一点多余反应都没有。 那可是常青藤八大名校之一，排名基本前三，甚至常年第一的世界顶级学府。他北大是不错，但在普林斯顿面前，真的只是不错而已…… ……只能说，这顿饭桌上，不管北大还是p大，都输给了这群宜城电大的。 季润泽转了个身，朝梁见铖伸出双手，既激动又不失学霸特有的理性气质说话：“梁总见笑了，我今天算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梁见铖还在自卑：“哪里哪里，季老板太谦虚了，北大是国内顶级学府，如果我当时在国内参加高考，不一定能考上的。” 原来梁总高中都不在国内读书…… 每个人求学经历都不一样，就算梁见铖很早接受美式教育，能申请到普林斯顿大学，也是极其优秀的。 其实，季润泽对普林斯顿的仰望也是来源于周围同学，他也把这个事当聊天话题讲了出来：“我室友本科毕业申请到了普林斯顿，他是我们班的学霸了，gpa3.9，竞赛获奖也非常出色。我本来也想试试申请，但我大学荒废了，原本觉得自己还算聪明勤奋，上了大学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季润泽这番话说得很诚恳，这一年的失意和颓废确实影响他的状态，与前面梁见铖脸上云淡风轻的谦卑不同，季润泽明显流露出懊恼和灰心的样子。 原来梁总那么厉害啊…… 经过季润泽一番讲述，在场的人都认识到了梁总的大学可能很厉害，虽然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厉害，更不知道gpa和gdp有什么关系…… 季润泽真是个情绪都写脸上的单纯之人，此时他表现出来的落寞太过明显，不管德子、彩妮、韩俊俊，还是明汐，这些善良宜城电大人，这会比起去吹捧优秀的梁见铖，更关心季润泽的失意。 简直想都不敢想，有生之年，他们这帮电大生居然能宽慰一个北大生，让他不要妄自菲薄，做人乐观向上才是最重要的。 季润泽重重点头，感受到温暖之后，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我会向你们学习的……今天这顿饭让我结识了你们，是源于我和明汐之间的缘分，明汐今天带我认识了你们，我这人不太擅长交朋友，希望以后还有更多交流的机会……” 季润泽说得那么真诚，一时之间众人心里感受也不一样的。 彩妮：……这人可真好啊。果然自卑的男人最有魅力呀！ 韩俊俊：好，以后有机会就多交流吧。 德子：哼。嘴上说着不太擅长交朋友，几句话就笼络到人心了，也是厉害哪！别的不说，反正他认识的彩妮就吃这一套。 梁见铖：…… “梁总，以后多多指教。”季润泽端着手上的鲜榨果汁，向梁见铖敬了过来。 梁见铖本来单手举杯，稍微停顿了一下后，换作双手，嗓音清沉：“不敢当。” “对了。梁总在普林斯顿主修什么专业？”季润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梁见铖答：“经济学。” 说完，还惭愧地笑了一下，补充说：“刚好是你最不喜欢的。” 季润泽虽然不喜欢经济学，也是北大经济专业的学生，他自然知道普林斯顿大学的经济学专业在全球都享有盛誉，而且还是该校最受欢迎和最具竞争力的专业之一。 “你认识克鲁格曼吗？”季润泽不想尴尬，找了一个从昔日室友听来的牛人教授来说。 “知道，他是我读硕时的导师。” “……” “……” 季润泽转过头，心中对梁见铖满是惊叹，更惊叹是他们会成为朋友。他神情欣喜又有些感动，看向另一边的明汐，认真说：“明汐，你真的各方面都让我惊讶，梁总很厉害，但我最应该学习的人是你。” 啊…… 哦。 明汐难得请客一次，其实不太希望今天饭桌这个氛围在相互学习里变得虚伪虚荣…… 好啦好啦……她安抚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季润泽的肩膀，清润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细腻浅显的光，不仅汇聚了在座的目光，还与头顶洒落的明亮光线亲密融合。 “那你就学习我，多吃一点吧。我难得请一次客，泽哥你再这么夸张谦虚，我后面都不好意思再去那边学习了。” 季润泽应了一声，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爽朗起来：“好嘞。” 没想到今天饭桌上，也遵循能量守恒规律。有人乐观起来，有人因此也沉默了下去。 因为晚上还有客人找季润泽修电脑，在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季润泽要提前走了。临走前，他从带来的简易牛皮纸袋里拿出一本书，细心友好地说：“明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最新上市的cad教程书，我已经看过一遍了，内容讲解通俗易懂，从基础操作到高级功能深入，还有不少实例，你只要看一遍就有收获的，重点和难点我都帮你罗列出来了。” 天哪！明汐瞬间堆笑，惊喜不已地接过季润泽给她的书。 “谢谢啊……”没想到还能收到礼物，明汐感动得轻轻舔了舔嘴唇。 “你都请我吃饭了，我哪能空手来呀。”季润泽温和地笑了笑，随后商量地问她，“我看你们吃得差不多了，我想把剩下的油炸小鱼干打包带走，行吗？我那儿园区刚好有一窝野猫。” 明汐鸡啄米地点头，当然可以了。 “谢谢了……” 有些人虽然走了，但对他的赞美还留在了包厢里。梁见铖全程看在眼里，也听在耳里。 “原来泽哥人那么好，平和，友善，还很有爱心……”彩妮第一个夸起来。 明汐轻轻应了一声。 哼。 一道轻轻充满嫉妒的哼声从德子鼻子里冒出来，说：“别太信哈，也有可能是故意装出来骗骗样子的。” 彩妮不认同得反驳：“出门在外谁不会表现好一点啊，能装说明他的道德三观就原本就可以的，总比那些装都不装的人强吧。” “有本事你也装一个？” “依葫芦画瓢你都不会！有本事你也画个北大出来再说人家装？” “……” 每次彩妮反驳德子，基本能超常发挥，简直让德子毫无招架之力。 德子不服气又争不过，就搬出梁见铖挽回一点面子说：“梁哥就不装，只要自身实力够硬，根本用不着装的。” 对噢。明汐歪过头，看向梁见铖。她还真没想到，梁见铖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前面是她见识浅薄，多有怠慢，希望实力过硬的梁总不要跟她计较呢。 当下梁见铖觉得自己真有什么实力，那大概就是明汐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在普林斯顿学的说不定不是经济学，而是心理学呢。 “见笑了，我也是装的。”梁见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今晚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明汐身上，现在扫视了一遍留在包厢里的其他人，然后定格在桌上的那道蒜香排骨上，用最装腔作势的语气开口说： “这蒜香排骨还不错，我也打包带走吧……我家那狗都好几顿没吃肉了。” 第58章 “梁见铖, 你喜欢有钱女人吗？”当这句话被明汐大大方方问出来，梁见铖不仅没有一点被冒犯之意，面上洒脱又旷达。 喜欢呢……他喜欢钱, 又喜欢她, 怎么会不喜欢。 他最最喜欢眼前这个抱着二十万就喜形于色的有钱人了喏。 夏夜的凉风徐徐吹着，吹得人心荡漾又缱绻。 怀里的二十万居然让她心生膨胀, 开始幻想拥有两个亿的快乐, 果然有钱能壮胆。 梁见铖瞧了她好久，眼光专注又愉快，却迟迟没有回答她，终于在她失去耐心之际，他抿动嘴唇，道出一句反问：“现在有钱的女人那么多，我怎么喜欢得过来？” 明汐：“……” 简直答非所问。 明明梁见铖知道她的意思，他会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有钱格外青睐她。不过她这样毫不遮掩地问出来，好像折损了他的骄傲…… 毕竟他自己也不缺钱…… 她只有二十万，还想挑战他的骄傲，简直是蚂蚁撼树, 自不量力。 不过, 她就喜欢蚂蚁撼树的感觉！ 晚上梁见铖前后泡了三壶茶, 全被宜城这帮搞钱的人喝下肚，这会儿梁见铖和明汐已经出来了，他们还在里面的洗手间。 明汐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 装钱的皮袋子放在她身前。 梁见铖也上了车，车子还未发动。 两人同排坐着，梁见铖想要延续前面氛围，把话题继续下去：“明汐, 你为什么会那样问？” 明汐的思路已经飘远了，听梁见铖这样一说，她咧了嘴笑了笑：“没什么啊，就是好奇，像梁总那么优秀的人，会喜欢什么样……”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明汐有一点点的不自在。因为这个问题很傻，梁见铖肯定是喜欢章敏或者maggie那样的，面面俱到的好，各方面都很出色…… 为了化解这份细微的不自然，明汐特意转过头，与梁见铖对视说：“对梁总来说，学历和有钱，哪个更重要一点？” 那一点彼此心里明白又隐晦的试探，反反复复在他心里冲击着，梁见铖心理防线已经溃不成军，差点就想把所有的克制和隐藏都宣泄出来。 车内光线有些晦暗，反而车外后院的景观灯更亮眼一些。梁见铖面容微动，神情深沉，迎着明汐清亮的目光正准备开口，后面的车门哐当一声打开，彩妮嘴上说着抱歉，说让他们等久了。 “嘿嘿，梁总我们可以走了……德子和俊俊哥他们不顺路，就自己打车回去了。”彩妮笑嘻嘻地说，今晚她不仅当好了望风员，还是搞钱分队里的联络员。 做人，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不仅能让自己身心更自在，还能成为团队中必不可少的成员。彩妮心里很清楚，明汐对她永远夹带私货。做了外贸之后，都想着带着她一起。但彩妮很清楚，自己不是做外贸的那块料，她好不容易进入双洋电器销售部工作，对这个工作已经很满意了。她没有明汐那么上进，也没有德子那么爱折腾，更没有俊俊哥那么渴望成功。 钱海无涯，永无止境，她是知足常乐、小富即安！ 只不过，人永远没办法对自己设限，若干年后彩妮感慨自己触手可及的富贵人生，只能说周围的队友太过给力，父母太勤快，一个个接二连三地让她实现了香奈儿自由。 都香奈儿自由了，她还有什么好努力的…… 既然不需要多送人，梁见铖发动引擎，亲自护送明汐和她的钱回公寓。 同样在回去的路上，韩俊俊和德子打了一辆车，两人坐在后座上，心里各自涌起不同的情绪，一个澎湃，一个纠结。 终于，韩俊俊忍不住问好兄弟杨康德：“德子，你说我和明汐还有机会吗？” 什么…… 德子和韩俊俊不一样，德子是因为喜欢做事喜欢折腾要留在海港大干一场，韩俊俊更多是想要成功之后获得面子和明汐的青睐。 德子叹了叹气，认真又敷衍地为好兄弟深思熟虑了一番，清了清嗓子说：“俊俊啊，你喜欢什么车啊？等后面有钱了也整一辆开呗！要整就整一辆好的，直接买合资车，有面子！” 韩俊俊：…… 德子：……男人追不上喜欢的女孩，是很常见的事，要看开一点！ 不管怎样，德子还是拍拍韩俊俊的肩膀说：“你这人，眼光还是挺好的。” 做人这个事，能占几样就占几样，有几个梁见铖，几个明汐呢。明汐还家境破碎…… 韩俊俊心里痛苦又别扭，不愿意搭理德子，只能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海港夜景释放不甘心。 “等有钱了，我……”韩俊俊下颚用力绷着。 这……这开始想不开，非要逼他说难听话是伐啦！ 德子把嘴张开，开始甩话： “我就这样说吧，俊俊你以后肯定会有钱，但明汐是木头是不动产吗？一动不动就等你发了财去找她？不动产还能升值呢！我不怀疑你，也相信有一天你会有钱当大老板……但明汐那时候就缺钱啦？懂不懂？明汐如果想要靠男人有钱，她现在就可以找啦，你赖她那么久，不就也觉得她长得跟仙女一样么？你有这个眼光，别人也有啊。认识这么久了，你看明汐有那一丁点那种想法吗？一点都没，她的心比我还定，脑子比我还活，你就看着，她以后肯定飞黄腾达，你真的不要再想把她当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当她是咱们以后的人脉贵人，不仅对你好，对她也好。” 韩俊俊：“……” 德子：“有时候啊懂得放弃才不会走弯路哈……” 德子把话说得那么明白，韩俊俊当然能听懂，转过头来瞧德子说：“你咋不放弃？” “我是没看上，谢谢……” 这二十万实在太重要了…… 梁见铖不仅驱车把人送到公寓楼下，还亲自送上楼。虽然这幢公寓的物业管理还不错，这不是钱太多，要严谨对待嘛？ 梁见铖护送到公寓门口，准备告别的时候，他“哎”了一声，开口商量说：“明汐，要不你把这个钱给我吧。” 明汐：……啊。 “我刚好缺现金，你也不用麻烦去银行存了，你把银行账户给我，我用私人账户转给你。”梁见铖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 “你不怕里面会有诈骗啊……”明汐眼睛清亮而正直，提醒梁见铖。 “如果有诈骗，我就认了。”梁见铖笑笑，“我今晚不把这个钱带走，我怕你晚上睡不着……主要是我也不需要跟银行预约取现金了。” “真的吗？你真的有需要？”明汐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我当然有用，不然我拿这个钱回去当枕头睡吗？” “……那好吧。” 明汐把皮袋子递给了梁见铖，梁见铖轻笑一声，今晚他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在茶会所里，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天买了他的电脑心疼坏了，只能想尽办法赚钱了。 “那个电脑……卖给你就卖给你了，我不会退的。”临走前，梁见铖起了玩心，用最正经的口吻又提起电脑的事，“不过我可以保你终身免费换新。” 什么，她听到什么好事啦，还是她理解错了？ 终身免费换新？她这辈子可不会只用一台电脑喔。 “梁见铖……你这可亏大了。”明汐毫不含糊地说。 复古的公寓过道里，梁见铖笑容迷人，他的回答更是撩人：“不亏啊，你不是说了，我是你很好的朋友，那我也要表明一下态度——” 什么态度？ 那就是，他这人虽然看重利益，追逐利益，但对他关系很好的朋友，尤其唯一很好的女性朋友，会非常好，非常的大方。 他性格平淡，又性情骄傲让人不喜，如果赚取的金钱能给自己增加一点魅力，又何乐而不为！ 前面的话，梁见铖可以大方说出来，后面这种可以算是难言之隐了。 “晚安，我走了。” “晚安……梁见铖……” 梁见铖很满意，在今天私人聚会的时候，明汐已经开始逐渐不称呼他“梁总”了。不过他这个名字是老梁寄予他厚望取出来，不止不太好写，也不太好念。 小时候，爷爷奶奶都叫他小名。 不过想到那个小名…… 梁见铖觉得，明汐还是叫他全名吧。 彩妮回来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追起了韩剧。现在国内引进韩剧的方式，除了通过电视台播放，更多的是借助碟片，用影碟机看剧。刚好公寓附近就有一家影音店，彩妮这段时间租到了最火爆的《蓝色生死恋》，看得十分入迷，一会眼泪汪汪一会痴痴傻傻，整个人都有些痴迷了。 明汐不太喜欢看苦情剧，不过偶尔看到剧中浪漫的男女对话，也会认真看上几眼。爱情嘛，谁都喜欢看，滋养一下世俗的心灵，也是挺不错的。 对于爱情，明汐不悲观也不向往，也不觉得它虚无缥缈。就在今晚，她因为那二十万壮了胆，差点就调戏梁见铖了。现在冷静下来，对她而言，爱情只能是奢侈品、调剂品。 日后有条件了，感受一下也无妨，不一定要紧紧抓住不放，抓得太紧才容易患得患失。更不能把爱情当人生的目标和追求，太费心了。 明德诚是个浑蛋，但那晚他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感情的事，不要太当真，感受一下就好。 事业和富足，才是她人生的主题。 明汐洗好澡，换了衣服，把自己和彩妮的衣服一起放进了洗衣机。因为梁见铖住过的缘故，这个公寓里的家具和电器都很齐全，有些是旧物件，有些明显能看出是新换的。 第59章 知道她是女的, 江流兄还会理她吗？ 她骗了他，会生气么？ 他会介意她是一个女性身份吗？ 面朝电脑，明汐内心拉扯, 忍不住胡思乱想。不过, 当性别谎言彻底坦白之后，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在线上的江流兄迟迟没有回复过来, 她着实又有些揪心。 难不成, 江流兄真因为她的性别嫌弃她了？ 江流兄重男轻女？ 【哦……】 “笑而不言”终于回复过来了，很简单地表明他知晓了。 事实上，梁见铖在家中也想得比较多，有人好端端暴露性别，明汐是有什么想法吗？他和她这样的交流缘分，早晚一天是会相互坦白；开诚布公当然很好，只是希望那一天来的时候，他和她已经是心意相通，灵魂交融了…… 【对不起。】明汐主动道歉。 【没事，知己不分男女，误会解开就好, 原来不是西门小弟, 而是千金小妹。】江流兄开始宽慰她, 还改了她的称呼。 千金小妹…… 江流兄真是聪明，用一句话化解了她的尴尬和心虚，但“千金小妹”这个称呼, 这个幽默的风格…… 明汐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梁见铖会不会是江流大道？猜测一旦产生，总会往这个方向多想一点，但明汐根本不敢去验证…… 反正在她心里，坚定地认为不是！ 周二, 明汐因为要赶去一趟工厂，到公司的时间就晚了些，没想到在中金大楼的大堂一楼遇到了，刚送完一个客户下楼的梁见铖。 送完客户，梁见铖特意等了一会儿。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上班？” 今天的明小姐神采飞扬的，实在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电梯门关上的时候，梁见铖站在旁边，用一种平淡而克制的语气搭话道。 呃？ 他又不是她的老板，还管她几点上班呢。明汐挺了挺肩膀，又放松地轻轻叹了口气，回应道：“很晚了吗……” 梁见铖：……不晚吗？他都给员工开完会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明汐转过身面向梁见铖，当着他的面，轻轻掀开自己衬衫的袖口，大大方方地展示出了自己新买的贵重物品——一块低调却又不失奢华的优雅女表。 “哎，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我看一下时间吧……”当手表特意秀出来之时，一句带点困惑又带着小心机的自问自答从明汐嘴里冒了出来。 梁见铖听得觉得十分好笑，更有意思的是，他在明汐的手腕上—— 看到了和他放在自家衣帽间抽屉里一模一样的手表。 “哎呀！现在都 10点半了吗？”明汐把手表举得高高的，对着梁见铖逐渐落下的视线，又稍稍抬起头，眼底充满促狭又可爱的笑意问道，“梁总，帮我对一下时间好吗？我刚买的这款表，感觉走时还不太精准呢。” 是么？梁见铖都快忍不住扶额了，因为笑得太过分，眼角都泛起了一点泪光。 真是要命…… 他准备送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她却自己给自己买来了。这是什么令人无奈又要他命的缘分。 明汐见梁见铖笑得那么夸张，胸膛起伏，连肩膀都在微微颤动，就看到了极其搞笑的电影情节才会如此失控地笑个不停。 明汐默默地把手垂了下来。 她是故意表演炫富没有错，但他的反应也没必要这么大吧。 “很好笑吗？没见过暴发户呀？”她瞪了梁见铖一眼。 梁见铖终于收住了笑容，他见过的暴发户确实不少，但没见过这么可爱的暴发户。当然，他之所以觉得这么好笑，一方面是笑她故意炫耀的样子，另一方面也是在笑自己。 “我这边 10点 35分了，明小姐要不还是用电脑上的时间对一下吧，那样更准确一些。”梁见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给出答复，还给出建议。 哼。 “……我的新表怎么样？”明汐还是忍不住直接问出来，既然炫耀了，自然也希望能得到一点评价。 “很好，品味简直无可挑剔到完美。”梁见铖十分赞赏地说。 可不是么，五万多呢。 “谢谢梁总，和你手上的是一个牌子呢……”明汐心满意足，不忘恭维梁见铖，“所以梁总您的品味，也是无可挑剔到完美。” “是……”梁见铖承认自己品味很好，而且越来越好了。 两人简短交流一下，电梯门开了，先停在了海鸥所在的楼层。 明汐立马抬头挺胸，像是直接踏上了花路，利索而轻松地迈出了电梯门。又在电梯门还没完全关上，她回过头，对梁见铖说：“梁总，一起加油工作吧，撸起袖子加油干，一切皆有可能哦。” 梁见铖愉快颔首，好！ 真希望每天都能在电梯里遇到一次或者多次明小姐，这样都不需要额外鼓劲，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奋勇向前、激流勇进了！ 穿上新衣、戴上名表，今天的明小姐自然底气更足了；本来这段时间她适应了手上工作，状态越来越好。今天回到工位，以往明汐在赵阳面前还有所收敛，这几天她也想开了，反正她和赵阳就是合不来，她做好自己的事，外贸订单不断增加，难道赵阳还能把她开除了？ 赵阳确实不能开除明汐，但要稍微为难她还是很容易的。 既然人来了，赵阳把最近工作下达下去，既然有人那么能干，以后a组所有产品的跟单任务都安排给了她一个人。 当赵阳以组长的权利有意压她，明汐咬紧牙关，对视赵阳的眼神里，全是对他的判断，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狭隘、固执，以及浅薄。 “我拒绝。”明汐把工作安排表放回赵阳的办公桌。 “你一个上班的，有什么权利拒绝公司安排的工作，你是不想干了吗？”大概是上次对峙输了，这一次赵阳显然有备而来，还拿公司的规章制度来压她。 “别以为谈成了一个大单，就开始飞扬跋扈，公司安排什么工作，你就得做什么！” “按照之前的工作流程，每个人的业务都应该自己负责跟单，你把所有人的单子都交给我，就算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扑在工厂，也完成不了！”明汐语气不让，但还是跟赵阳讲道理。 但，赵阳显然不想跟她讲道理——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完成不了就想办法啊。”赵阳完全仗着组长的权力来压制她，不管神情也好，还是姿态做法，都透着对她打击，“我们组现在业务和跟单分开，这是我最新的计划安排。你是新来的，就从跟单开始做起，你不需要再负责业务，只要专心跟进跟单情况。你性格细心，抗压能力又强，我认为这个工作安排很适合你，lamia” 说完，赵阳站了起来，他个子不算高，明汐今天穿上高跟鞋，两人对视差不多在同一视线水平线上。 这是显而易见的职场霸凌了…… 明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最近，因为皮埃尔的订单，她已然成为海鸥公司每个业务员的眼中钉。赵阳作为组长毫无顾忌地公然针对一个下属，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 职场上，像丁晓那般仗义的人，才是少见的。原本最近与她交好的 cc姐，这时也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她若以后只负责跟单，哪还有时间维护客户关系、开发新客户，又哪有机会深入外贸一线？她做外贸就是为了看中利益。赵阳却凭借着与黄总老婆的亲人关系，为所欲为，把她的利益彻底打压。 她还上个球的班啊…… 从她来海鸥上班，就算她与赵阳关系不睦，多次遭受他的冷落和排挤，她都没有去找过贺总。但是现在，她不可能任由赵阳这样肆意摆布。 “好！”明汐抿了抿下唇，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赵阳的脸，几乎要将他无耻的脸皮扒下来。 如果不打算求饶，就不能退缩，她朝着赵阳发出一声冷笑：“我去找贺总说。” “如果这个安排是贺总的意思，我立马辞职，绝不二话，今天就收拾东西走人。如果这不是贺总的意思，我会继续做我的业务。还劳烦赵组长以后见到我，尽量把头转过去，省得我这个人碍了你的眼。” 说完，明汐拿上赵阳的小组工作改革建议书，直接来到贺远的办公室。她踩着高跟鞋，鞋跟敲击公司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明汐直接扣门，里面传来贺远一声“请进”的同意声。 推开门，明汐面色沉默地站在门外，而办公室里，贺远正笑容和煦姿态雍容地应酬着一位贵太模样的人。 同样，贺远瞧着明汐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心里清楚，又不得不权衡利弊。当下他不能妥善解决问题，只能选择安抚。 “明汐，你来得正好，去给黄太煮杯咖啡，不要加奶，放两块方糖。”贺远坐在办公桌前，抬头看向外面的明汐，眼光暗藏着一点思量，一点笑意。 明汐没太在意贺远的反应，而是留意了一下坐在贺远对面、翘着二郎腿、一头盘发的长脸女人。女人大概四五十岁，微微拧着眉头，面容本来也算端正有型，却有一股子长期明显不耐烦而形成的不友好神色。 黄太…… 黄总的老婆？ 终于知道赵阳今日的底气从哪儿来了。 原来是他姐姐来给他撑腰了啊…… “好的，贺总。”明汐转过身，紧握着赵阳的工作计划书，前往茶水间给黄太煮咖啡。 咖啡豆在研磨机中咔咔作响，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这时，旁边贴来一个人，吴婧婧带着头疼的声音从左边传来：“明汐啊，忍一忍风平浪静哈，赵阳想耍威风，你就让他耍。你去工厂待一个星期，贺总肯定会亲自把你请回来，到时候赵阳又能把你怎样？对吧，咱们出来上班就是为了赚钱，干嘛得罪皇亲国戚呢？贺总对赵阳都客客气气的……” 第60章 黄太浑然没注意到电梯已经打开, 讥讽的话就像冰凌刺了过来，不过没有刺入她的心，只是落在她的脚边。 对于没有的事实, 她只是愤怒, 却没有一点恐惧。 明汐眼神越过黄太，与梁见铖扫视过来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梁见铖漆黑的眼睫猛地一缩, 眼底淌出一抹明显的暗色情绪, 明汐还没来得及估摸，黄太又朝她讥讽笑了笑，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单刀直入尖酸刻薄的说话方式。 然后，黄太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把燕窝递过去。 明汐岿然不动，打算把燕窝递过去之前，为自己回应一下污蔑之词。这个班她可以不上，若现在不把回怼的话说出来，她晚上可能就睡不着觉了。 稍稍挺了一下后背，她微扯动嘴角，一字一顿说道：“黄太太, 我只是来海鸥公司上班的普通打工人。我知道您是黄总太太, 在公司持有股份, 我尊重您，但也希望您能尊重我。对于您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听来的, 如果您有疑虑，可以亲自去问贺总。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您刚刚那样侮辱我, 要拿出证据来。要是没有证据，只是揣测，就是污蔑是造谣，就算我离开这家公司，也一定要维护我自己的名誉。法院应该不是您家开的，对吧？” 黄太：…… 真的没想到一个外地小姑娘那么伶牙俐齿！不仅不怕她，还不尊敬人！ 明汐抿唇，她只会尊敬值得尊敬的人。 “你……”黄太想要回怼，发现想不出话来。 明汐轻轻昂起下巴，视线微微往左一转，空着的手也往左一伸，临危不惧还面带微笑说：“电梯门开着，黄太太，快点进去吧，别让里面的人久等了。” 黄太倏然转过头，这才发现电梯里站着人。 难堪又愤恨，黄太一把夺过明汐手中的燕窝，踩着尖头高跟鞋迅速走进了电梯。 明汐双脚并拢，脸上的神色倔强又淡然，本要最后目送恭送黄太下电梯， 里面的梁见铖的终于收回了视线，英俊的面容轻轻一笑，开口说：“你……怎么不把人亲自送下去？一起进来吧！” 梁见铖的声音突然响起，还这般命令了她，简直让人意外。 明汐感觉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她是听错了吗？梁见铖还让她再送黄太下电梯？ 对，都已经送到这里了，再送一程也无妨。梁见铖朝她扯出一抹幽微不可捕捉的劣笑，他那修长好看、令人赏心悦目的手，还非常有风度地按着电梯按钮。 保持良好运行的电梯正耐心地向她敞开着。 同样，走进电梯的黄太也看向梁见铖，留意到这个年轻男人居然是顾双洋的独子，长脸不禁露出一丝自得。如果对方对她还有印象，他们去年还在海港新建的高尔夫球场见过面。虽然两人关系不熟，但他既然直接对那个打工妹提出要求，应该刚才也是听到了打工妹的嚣张话，肯定是看不过去了。 一个爬床上位的女员工对老板太太这样不礼貌，就算作为其他公司老板，也是要为她打抱不平的…… 黄太顿觉脸上有光，自鸣得意的眼睛里闪烁出一丝光芒。 她看向外面的明汐，已经用一种熟络的口吻对梁见铖说道：“不用啦，现在的这些小姑娘，心高气傲又没礼貌。别看外表还行，内里都是烂透了，臭烘烘的。让她挨着我，我都觉得恶心。” 黄太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冒出来。 梁见铖根本没有理会这位黄太，只是朝明汐轻轻点了点头。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仿佛在用独特的“梁式语言”笃定告诉她：相信我，明汐。 明汐真的不知道梁见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于对他作为朋友的信任，她还是走进了电梯。心里想着，最好别让她失望！要是让她进来继续受气，她就要把这股气撒在他身上了！ 梁见铖不说什么，低了低头，整个人悠然地往后退了几步，把身前的位置留给了她。 电梯门缓缓合上。 梁见铖单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清峻卓然。 黄太已经误会梁见铖是自己的“盟友”，因为前面梁见铖没有回应她，她又故作大度地说：“外面这些不要脸的小姑娘多的是，我多说一句都觉得自己掉价，真是脏得很。” “是挺脏的……”梁见铖突然接过黄太的话。 黄太转过头，满意地看向梁见铖，打算和他套套近乎：“你是顾总儿子吧，去年我们在和悦的高尔夫球场见过面……” 梁见铖对黄太的自我介绍充耳不闻，径直强调：“抱歉，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明小姐脏，而是你的嘴挺脏的……” 梁见铖真的很少怼人、骂人。就算去年 maggie在他面前发疯，他也只是说让她重回幼儿园接受三观教育。他不擅长骂人，并不代表他不会以牙还牙，把之前黄太对明汐的侮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老梁以前常说他，要让一个人不好受，他有的是办法。 一个鄙视至极的眼神，有时候比骂一句难听的脏话更具杀伤力。 同样，梁见铖也不太喜欢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凌驾于他人之上，尤其是面对一位长辈女性。不喜欢，不代表他不会—— 此时，他居高临下，唇角下撇，眼神近乎冷酷地盯着对方。 他的面容无比冷淡，身上散发着尊贵身份带给他傲气和满不在乎的气质，充满憎恶的眼神仿佛回到了他少年时期才会有的疾恶如仇。 凛冽而嫌弃，毫不掩饰地直视着黄太那张因不可思议而惊愕得无法反驳、战战兢兢的脸。 他彻底抛开了自己一贯的风度、体面与教养。 当黄太前面对明汐说出那些伤人的话，相比明汐，他才是气疯的那个人。 梁见铖并非不了解当下的社会现实，尤其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他的确很难真正设身处地去共情一个外地打工女性所面临的困境。但他知道，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孩在职场中可能会获得一些便利，那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好看无疑是一种优势，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然而，人性中阴暗的一面在于，对于那些没有家庭背景和职位优势作为支撑的漂亮女孩，更多的是遭受拿捏、轻视与折辱。 黄太对明汐说出的那些话，显然是事先调查过明汐的身世背景。倘若明汐不是外地来的，就只是海港一个本地女孩，黄太都不会如此血口喷人。 这些泼向明汐的脏水，不仅泼在明汐这张漂亮的脸，还泼在了她无依无靠、无人撑腰的现实。 毫无疑问，这会梁见铖抛开了所有顾虑，只为给明汐撑腰。 “你是……黄太吧。我见过你，不过印象不太深了。但你的先生黄总我倒是认识，在电梯里经常碰见。还有你的伯伯，那位从台湾回来投资的黄世宗，他和我母亲是比较相熟的朋友，我偶尔也听母亲提起过几句。” 梁见铖不动声色地搬出了黄太背后真正的靠山，以一种云淡风轻却又熟稔的口吻，拿捏着那种他平日里最不屑的圈子里的说话方式。他伸出手，没有搭在明汐的肩膀上，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轻轻地握住了明汐的手。 黄太瞬间情绪失控，脸上的表情扭曲变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世宗对人谦逊有礼，做事也厚道的，怎么会有您这样轻率、仗势欺人的亲戚呢？” “我……”黄太试图为自己辩解，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看到黄太这副模样，明汐想起了赵阳。 她的手被梁见铖紧紧握住。 一股温暖、强大且坚定的感受，从相握的手传递到她的心上。从梁见铖抛弃矜贵谦让的做人风度，用最直接、最凌厉的语言为她回击黄太，她整颗心都是麻麻的。 有那么一点快意，那么点亢奋，还有一点儿难为情。更多是，她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从小到大从没有感受过的安心感。 仿佛此刻她坠入深渊，也有人陪着她。 电梯抵达负一层，明汐在这儿上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到负一层的停车场。 电梯打开，被狠狠羞辱了一番的黄太脚步有些踉跄，急于离开这里。 话说到这份上，梁见铖也没有再拦人。 在黄太快步出去之际，梁见铖说出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话： “黄太，你刚才出言讽刺的明小姐，是我个人非常尊重、欣赏的，也是我最好的女性朋友。你对她无中生有的污蔑，让我极为愤怒，无法坐视不管。多有得罪之处，也无需您的包涵。看在黄世宗的面子上，我给你一句警告：造谣生事，只会自食恶果。” 黄太脸色铁青，猛地转过身，抬起颤抖的手指着梁见铖。 “你……” 梁见铖终于恢复了惯有的风度，用冷淡的眼神注视着黄太：“黄太慢走。”黄太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明汐一眼。明汐学着梁见铖的样子，云淡风轻又无所畏惧地朝黄太眨了眨眼—— “黄太慢走啊！” 前方停着一辆红色现代轿车，黄太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车，一手提着包，一手拎着燕窝，活像一只作恶后被打败的黄鼠狼，气急败坏又灰溜溜地驾车离开了。 车子发动引擎，迅速驶出了地下停车区。 噗…… 明汐和梁见铖面对面站着。 “谢谢……”说完感谢的话后，她又想要解释些什么，想想算了，多解释一句都恶心。 “谢什么，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不能为你说话，还算什么朋友。”梁见铖口气清淡，态度明确。 不知道为什么，明汐的嘴巴有些发干，可能是刚才回击黄太耗费了体力，又或许前面怒火中烧导致她口干舌燥。她不着边际地对梁见铖问了一句：“你车里有水吗？” 第61章 mark猛地一个急刹车, 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令人头皮发麻的滑擦声。 mark满脸歉意，朝副驾驶座上的老板投去不好意思的目光。 梁见铖面无表情, 没有说什么。 “……嘿。”紧张的情绪逐渐消散, mark第一次觉得老板说的话尴尬又好笑，心中对梁总生出了几分亲切和热情。他想了想, 壮着胆子说：“梁总, 您一定是追得太谨慎了。” 这句话，mark没有任何溜须拍马，而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即便他不是梁总的下属，单从一个男性的角度来看，以梁见铖的条件，想要追到明小姐肯定不是难事。他对明小姐确实不太熟悉，唯一的印象也是同事对去年尾牙宴上明小姐表现的精彩转述—— 一个有胆量、有颜值的年轻女孩。 他觉得梁总能轻易追到明小姐，真不是轻视明小姐，而是从一个现实情况考量，至少在海港这个城市，像“梁总”这样的少之又少, 而“明小姐”这样的相对更多。 因此, 如果梁总真的追求过明小姐却还没追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家梁总追得太谨慎了！ mark的轻易断言，让梁见铖感到有些好笑，他抛出一个私人问题：“mark……追女孩你很有经验吗？” 其实 mark和老板梁见铖年龄相仿, 只是因为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助理，两人在气质上有着很大的差异。 ……那是当然！ mark强忍着得意，微微弯了弯唇角, 尽量低调地说：“术业有专攻嘛，我和梁总能力不同，在感情方面擅长的领域也不一样。我比较擅长追女孩，不过梁总肯定在其他方面更有专长。” 梁见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聊天了，很自然地接话：“那你觉得我擅长什么方面？” mark讨好又不失客观说：“梁总擅长被女人追。” 梁见铖：“……” mark保持笑呵呵的。 其实在中金大楼，私底下对明小姐的议论也没有那么多，明小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业务员。大家更多议论的还是他这位老板好不好！ 几乎每天都有关于梁总的八卦传闻。 长得帅，家世好，性情还迷人至极。这样的男人，如果他是个女人，眼睛也会被他吸引。mark心里这样想。 只是像梁总这样的男人，一般女人很难搞上也是事实。不像黄总和贺总那样容易“打交道”。贺总还会挑挑人，而那位黄总简直是“种猪”级别。 也是为难那位黄太，守不住自家种猪，只能怪责外面的小白菜长得太水灵了。 “梁总，关于对明小姐的那些不良传闻，需要我帮她进行公关处理一下吗？”好的助理，总是要学会替老板分忧，做事得想到前头去。 没想到，梁见铖一口就否决了。 “不用。” “是不需要吗？”mark试探着问。 “不是，我不太相信你在这方面的能力，我自己会处理。” mark：…… 当助理的心酸就在于，他说话做事都得考虑老板的心情，可老板却从不考虑他的感受。 不过他家梁总相对来说已经算是很温和、很有风度了……但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上位者的精明和冷漠。 “好的，如果梁总有需要我做的事，直接吩咐就行。” “我会的。” …… 明汐送完黄太太回到工位，没过多久就被贺远叫到了办公室。 贺远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办公室里放着一个小冰箱，贺远亲自从中取出一瓶水，递给她，微笑说：“明汐啊，别介意黄太的事，她这几年更年期，黄总又不给她面子，她今天这个事，难看的不是你，是她，你就当她……狗急跳墙吧。” 贺远试图幽默缓解气氛，明汐却笑不出来，她没有刻意板脸，不满的情绪还是从肢体语言自然地流露出来。 眼前人是一个聪明的真性情人，对明汐，贺远不仅很有耐心，还很欣赏。 “今天这个事，咱们先放下，不管你有没有得罪黄太，在我这里，你是没有一点问题。”贺远再次出言保证。 贺远说着一口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声线洪亮，每次开会发言都很能鼓舞人心，对员工也是表现出了格外重视态度，因此海鸥里两个老板比起黄老板，站队贺远的人更多。 确实，贺远不仅会拿捏人心，还更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做外贸最重要是会用人，哪些人值得好好培养，哪些人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眼。 贺远对自己在这方面的眼光很有信心，就像他挖掘到了明汐这个“珍宝”，他坚信好好培养，明汐一定会成为海港最炙手可热的女外贸业务员。 如果明汐不能真正成为他的人，她以后很大可能会变成他的对手。 因为有这样的考虑，这段时间贺远对她不仅恩威并施，还格外尊重和认可。不然，当初他也无法让明汐入职海鸥。 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哪个男人不喜欢呢？他又怎会轻易露出危险的信号，让她对自己产生防备呢？ 他还要对她特别看重，特别宽厚，充分展现自己的风度和嘉奖。 明汐当下自然不知道贺远心思，简单抿了抿嘴唇，她不急着表态，因为她想先弄清楚贺远在想什么。她和黄太、赵阳已经彻底撕破脸了，她也没办法继续待在赵阳的小组。 赵阳一直针对她、打压她，黄太又恐吓她、污蔑她。 即便她还有为公司效力之心，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实在难以施展。 她为什么要给这样的公司这样的老板卖命？ 大不了走人就是了！ 贺远把水递给她，温和而稳重地坐了下来。 此时，办公室的门是紧紧关着的，他决定开诚布公地讲话： “明汐，我很快就会和黄总分道扬镳，以后海鸥就是我一个人的海鸥，黄总会把在海鸥的股份退出来。黄太还不知道这件事，因为黄总打算转移资产……黄总的做法我也不认同，夫妻一场，闹成这样太难看了。但这涉及我和黄总的利益分配，我也没办法在这里装圣人。黄太那人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我们都是外人，很难评判谁对谁错。黄太的事让你受委屈了，等黄总完全退出海鸥，我贺远只会凭能力用人，第一个要赶走的就是赵阳！” 什么？ 明汐握着矿泉水瓶，心中充满怀疑和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没想到，上个班而已，不仅摊上烂事，还卷入了公司的股权纷争，夫妻间的财产转移…… 这些能公开的、不能公开的事情，都被贺远看似真诚口气透露了出来。 她……何德何能啊。 是贺远对她过于信任，还是另有目的呢？ “贺总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明汐出声问。 “因为我要留你，明汐。”贺远神情郑重其事地说，“我是真的看重你的能力。以后全新的海鸥会设立全新的外贸部，我需要真正的人才。明汐，只要你和我一心，这个外贸经理的职务我留给你。” “当了外贸经理，你的基础薪资会比现在上涨百分之七十，以后的订单金额你都能拿到提成。你之前跟我提过的进军小百货领域计划，我仔细考虑过了，非常不错，后面也会由你全权负责。” “……” 在隆茂上班的体验和在海鸥真是截然不同。在隆茂，即便底层销售员之间存在竞争意识，也不像在海鸥这样，需要权衡自身利益与公司利益的关系。 今天，明汐算是深切体会到了职场对女性的压迫，也看清了利益至上背后隐藏的权力争夺。无论是贺总和黄总的私下交易，还是黄总对黄太暗中资产转移…… 明汐性格算开朗了，这会也沉默下去。 她坚信自己会拥有光明灿烂的前程。然而，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已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突然间，明汐觉得 cc姐说得很有道理，她应该保护自己为主。 “我想去工厂负责产品生产和跟单一段时间。”明汐提出了一个自我保全的策略。 贺远对明汐这次明智的选择非常满意，点头说：“行，等我这边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好，lamia，我期待着你的归来。” “贺总，记得早点给我结算皮埃尔订单的提成，我只是个打工人，最看重的就是钱了。”明汐站起身，不开玩笑，非常认真地说。 贺远不禁失笑，将搁在桌上财务人员送上来的打款结算单拿给明汐看：“lamia，我像是那种小气的老板吗？你自己看看……我已经签字了，按照流程，明天就能把钱打到你账上。” “谢谢贺总。” “出去工作吧。我知道你想法多，老李打电话来可没少夸你。你多和他交流交流，会有好处……百货这条线你可以继续负责，以后不用再向赵阳汇报了，直接来找我就行。我的手机号码你也知道，我现在也是单身一人，电话 24小时为你们员工开机，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明汐：…… 哦。 有些事情，因为涉世未深，对于贺远这个人，明汐当下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后来她彻底离开海鸥，才对贺远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如果说黄老板的恶劣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贺远的恶劣才是深入骨子里，男性的自私自利、自信狂妄全都隐藏在他那风度翩翩的外表之下。 幸好这样的人，只会忽悠一下女人，无法真正对女人达成伤害。 毕竟想要伤害女人的心，用后来 maggie的话来说，还是要有真正本钱的男人。 第62章 和一般老板喜好不同, 梁见铖习惯用了圆珠笔，而不是钢笔。就算文件批复签字用的也都是圆珠笔，这是学生时代保留下的习惯。 即便他的抽屉里搁着好几支客户送赠的万宝龙钢笔。 梁见铖却从未使用过。 此刻, 原本在他手上的细条圆珠笔, 被他随手丢在桌上，打滚了十几圈, 顺着桌边滑落, 最后掉在了办公桌腿旁边。 mark走进办公室，弯腰把笔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的笔筒，然后切入正题：“司机我已经安排好了。根据福星路的拥堵情况，我建议最晚半小时后就得出发，这样路上时间会比较充裕。” 今天这个饭局，梁见铖不带助理，因为这个饭局上免不了要喝酒，才需要 mark为他安排好司机。 星海公司刚起步，作为一家外贸公司，没必要长期雇佣专属司机。不过, 中金大楼有专职司机, 随叫随到, 按单结算费用。平时偶尔接送客户，都能临时安排。 “对了，王处的秘书打电话来, 说昨天和您母亲一起吃了饭，想找个时间让你们母子聚一聚。和辉公司的钱总做东，聚会场地就定在他的羡水园，问您这周六晚上有没有时间？”mark说第二件事。 人在生意场上, 应酬交际是少不了的。 梁见铖创办星海，一来不怕高强度的工作和复杂的生产情况，二来也不惧业绩压力和资金周转问题。然而，对于中国的酒桌应酬文化，他确实有些厌烦。 不仅他自己有应酬局，有时母亲那边的应酬局还会带上他。星海在一定程度上依赖着双洋的资源，母亲了解他的为人，一般不太需要他应酬的场合，基本不会叫他。但一旦叫他，就是重要且无法推脱的场合。 今晚要应酬，明晚又要…… 梁见铖倒不是怕喝酒，也不是情商不够不会应酬，单纯他个人不太喜欢这种酒桌文化。不像楼下的贺远，简直是个“酒博士”，每次都能在酒桌上尽情发挥，挥洒自如地表达豪情壮志。 在同一个行业里，梁见铖和贺远在酒桌上也一起吃过两次饭。贺远有外贸局的工作背景，在有领导在的酒局上更八面见光。 所谓人际关系，无非那样，各有各的门道。 按理说，像今天这样的局，贺远没必要带个人去。梁见铖自己也没带 mark，他的原则是，即便有一天需要员工加班，也得让加班加在关键的点上。 梁见铖拿出手机查看短信，翻开前天的信息，组局的人已经把今天参加饭局的人员名单发了过来。 名单上的人，大部分他都认识；不认识的，也打过照面。 清一色的男人。 梁见铖想起上次饭局上，一位领导曾笑呵呵地说：“一个酒桌上要是没有美女，就好比这菜没有调料，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其心可诛！ 梁见铖放下手机，对 mark说：“我知道了，你下班吧，周末愉快。” 今天是周五，只要能顺利下班，梁见铖都会对助理送上周末祝福，以前对 maggie也是如此。梁见铖日常的社交风格，有中式的稳重内敛，也有西式的开朗随和。 mark听了很是感动：“梁总也周末愉快。” …… 梁见铖办公室的衣柜里放着一些用于临时应酬的衣服，还有几条不同颜色的领带供他挑选。梁见铖来到衣柜前，取出一条深蓝色条纹领带，绕在衬衫领口，流畅地打了个结。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短暂停顿，是手机短信进来。他给明汐回复的短信有了回音。 “是，我会参加，一个全是大老爷们的局，很无趣。”这是他之前发出去的短信。 明汐回复过来：“贺总要带我去，那些人重要吗？” 梁见铖左手整理着领口，右手拿着手机给明汐回复：“一般重要，这种应酬露个脸，以后办事确实会方便一些。” 人在商场，与体制内打交道，有时不是为了获取特殊便利，而是为了保证能够正常开展业务。 十分明白明汐在这个行业有深入发展的想法，梁见铖即便此刻恨不得直接下楼，牵着她的手离开海鸥公司，或者在短信里详细告诉她今晚应酬可能会带来的不愉快感受，他也不得不把当前的社会规则如实告知她。 如果今晚的饭局真的毫无意义、毫无作用，他自己又何必去参加呢！ 梁见铖见过母亲在一群男人的应酬局中周旋的情景。即便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母亲已经在双洋电器完全站稳脚跟，掌握着一家大企业的关键权力，在必要的酒桌饭局上，也仍需费尽心思才能做到左右逢源。 逢场作戏，八面玲珑，听起来很厉害。 背后同样也是劳心费神，身心俱疲。 对于这种事，梁见铖尊重并理解每一个想要往上发展的女性可能会经历。然而，他现在确实越来越“双标”了，他非常不想让明汐去经历这些。 明汐上班以来，没有经历过正式的应酬场合。以前明德诚的那个破工厂还在的时候，明德诚曾带着她参加过几次饭局。那时她年纪尚小，和明德诚一起吃饭的大多是些臭味相投的人，偶尔会有几个小领导在场，明德诚就会让她给他们倒酒。 那会她十几岁，还未成年，就算有些男人再怎么肆无忌惮，也是把她当作一个小女孩。有时候明德诚还会让她在酒桌上表演节目，因为她唱歌音准不错，每次都让她唱邓丽君的《甜蜜蜜》，活跃气氛。 当时她年纪小，也听话。每次她表现得好，明德诚就会给她一张一百元的大钞，她就把这些钱存起来。也因为喝酒的时间比较早，她酒量也比一般女孩要好一些。 正是那段时间的应酬经历，让她明白女孩子需要好好读书，于是，她向明德诚提出了要读电大的想法。 保护自己，又要自己谋取利，一直是明汐这些年来的人生主题。以前在明德诚那儿是这样，现在她在海港在职场中更是如此。 男男女女，各显神通，想要上进就要拼命去争取。一旦想明白这一点，即便预想到今晚的饭局可能会赔笑陪酒，明汐还是要去见识见识。 她没资格当温室玫瑰，作为一只潜逃而生的兔子，荤素不忌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明汐在公司的洗手间里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她把扎着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涂上了 cc姐送给她的新口红。当下的妆容不流行清淡，大街上常常能看到烈焰红唇搭配夸张假睫毛。 明汐五官隽美，皮肤底子也好，轻轻扑上一层粉，就遮盖住了一天工作而微微泛黄的面色，待涂上口红，放下卷发，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相互映衬，确实有几分颜色。 比起上班时不化妆，参加酒局一定要多涂些粉，脸皮不够，粉底来凑。这么想着，即便化好了妆，明汐又对着镜子扑了几下粉。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贺远站在她身后说道：“lamia，你的皮肤已经很好了，稍微化点妆就光彩照人了。妆太厚，反而失去生动……” 多几分知性成熟，却少了些温婉可人。 明汐心中嗤笑。 她虽然不清楚贺远这种老狐狸一样的男人心里想什么，现在的她很清楚，一个人过多评价别人的外貌，要么这个人真的很闲，要么就是想要借此控制对方。以她对贺远的了解，他应该不至于闲到这种地步。 “贺总，您可能不知道，现在流行的就是这样的妆。”明汐把口红放回包包里，挺直了身子，向前走了两步。路过贺远的时候，她偏过头说，“如果贺总觉得我这样不好看，我可以卸掉。” 贺远摇了摇头：“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没有说不好的意思。” “那我就当贺总在夸我了，谢谢贺总。”明汐微微弯了弯嘴角，想了下对贺远说，“我还要去隆茂给我的室友送一下钥匙。我看吃饭的地方离隆茂不远，贺总，我就不坐您的车了，自己过去可以吗？” 贺远有些遗憾，微微叹了口气：“那你可别迟到了，最好早点到。” 明汐点头：“放心吧，贺总，我很有时间观念的。” 贺远还是不放心，又叮嘱说：“你到了之后跟我说一声，我出来接你。那是个私人会所，不是熟面孔的话不让进。” “好，那我就跟着贺总混个熟脸啦。”明汐轻松地开个玩笑。 贺远不再多说什么。在小事上，该给员工的体面和优待都给足，只有这样才能赢得人心。尤其对于像明汐这样聪明员工，更要真诚相待！ 明汐憋着一口气，走进电梯，手机里收到梁见铖发来的消息：“你要出发了吗？” 明汐握着手机回复：“彩妮钥匙丢了，我去给她送一下钥匙。” “好。”梁见铖放下手机，走出公司，顺手拿起了大衣。 巧的是，这趟电梯里，梁见铖遇到了贺远。 “梁总，这是准备去了吗？”贺远问。 梁见铖有意问：“……贺总也是一个人去吗？” 贺远微微有些尴尬：“等会儿明汐会赶过来。我很看好她，觉得应该多给她一些机会，好好培养培养。” 梁见铖毫不客气，轻轻呵笑了一声，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重新按下了一楼的按钮，同时，他开口说：“贺总培养人才的方式，恕我不太认同。” 贺远真没想到梁见铖会如此冒昧。这段时间，由于黄总退股的事，贺远已经尽量低调行事，只为了早点让公司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 他知道，梁见铖有着海归的行事风格，又是赫赫有名女强人顾双洋的独子，有时候在对人对事上难免会年轻气盛一些。不过，他也能理解，谁年轻时候，不自信呢。 第63章 欸。 梁见铖在说些什么……明汐一时有些听不明白。什么叫不想让她成长, 是不想让她发财吗？在她浅薄认知里，一个人尤其一无所有的人只有不断成长，才能抓住机遇啊！ 他怎么能阻止她成长呢, 这简直是断她的财路啊！！！ 这可不行……明汐一下子急了, 急切切地仰头看向梁见铖，她眼眸清亮, 仿佛盛着快要满出来的一潭涓涓泉水；幽怨又委屈, 她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瞪得梁见铖此刻心都要碎了，仿佛被手瞬间揪紧，心意也变得瓦解又悱恻。当一个男人真的体会到束手无策又心疼万分，他快要失去理智了。 “不要……” “不行……” 明汐唇角溢出反抗话语。 此时她完全贴在梁见铖怀里，脸蛋红扑扑的，鼻尖也泛起了红晕，别说涂了口红的红唇，微微撅起，就像一个在情人怀中自然撒娇的亲密爱人，娇俏又惹人爱。 还令人万般无奈。 “不可以的……”明汐又摇头冒声。 梁见铖彻底妥协了。好……不可以就不可以吧。 态度妥协了, 行为上他的双手依然紧紧地拥抱着明汐, 丝毫没有放开的打算。 同样, 明汐也不是故意赖在梁见铖怀里，只是梁见铖这个怀抱真的太宽阔，太温暖, 身上散发的气息也格外好闻。不像那个包厢里，男人太多，不同气息混在一起又夹杂着酒气，实在难闻得要命。 然后, 明汐的目光顺着梁见铖的条纹领带往上看，看到他的滚动喉结，修长脖颈，还有干净而性感的下颚……在一片暗色里，她对上梁见铖垂下的目光。 他的眼神炙热又清明，偶尔游走一丝复杂和无奈，深深地打动着她。 她突然好想吻他啊！ 吻上他的喉结，吻上他的唇，还有他高挺鼻梁和透着冷酷的眉峰…… 可她满嘴酒气，实在太糟糕了。 今晚的她快被他深深吸引了呢，那他呢……有没有被她吸引？ 应该没有吧，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喜欢一个营营苟苟的女人，她的本质，可没有她这张脸好看，也没有她嘴巴讨人喜欢。 明汐歪下脑袋，微微耷拉着，嘴巴轻轻抿着，可她还是舍不得离开梁见铖怀抱。 很想再赖上一会。 反正梁见铖也没推开她…… 反正她也醉了……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口哨声，还有几个人走来的脚步声。 明汐这会脑子混沌不清，梁见铖却是清醒的，清醒到舍不得放开明汐，又清楚意识到，他和她暂时没办法这样相拥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是星海的当家人，她又是海鸥的当红业务员。 洗手间旁边有一扇门，推开后是一个存放清洁工具的小房间。 梁见铖几乎抱着明汐进来这里，像是两个成年人，玩起了躲猫猫。里面空间狭窄，一下子还多了一对男女，顿时局促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此时，梁见铖紧紧抱着怀里人，明汐的两只脚，完全踩在他的皮鞋上。 在这个让人窒息的拥挤地方，空气里除了酒味，还有潮湿腐朽的铁锈味。 头顶还有一盏小灯，灯光微弱地闪烁着，仿佛随时会熄灭，狭窄的工具间，自然没有有窗户，唯一通风口就是这扇被梁见铖关上的小门。 明汐大脑昏昏沉沉，却无端冒出紧张又刺激的感受。 但，紧张的肯定不是她一个人，因为她现在的心跳，就算快，也没有那么有力那么强烈…… 明汐仰着头，梁见铖低着头。 他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 明汐面朝梁见铖，带着酒后的醉意和一丝谨慎的思考，认真地朝他轻轻嘘了一口气。 光线太暗了，她只能看到梁见铖这张模糊不清的英俊脸庞，以及他眼中反射出的一点黯淡的光。她莫名地感到口干舌燥，借着酒劲，她一把抓住梁见铖傍晚才打好的领带，纳闷又较真地问：“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成长，你是不是嫉妒我……” 对，他嫉妒，嫉妒得快要疯了……嫉妒到他只想把她养在家里，给她所有的荣华富贵。可作为一个接受过精英高等教育的男性，梁见铖自己也清楚，人生不能仅仅追求荣华富贵，他的父亲、母亲都不会满足于此。 他又怎么能奢望明汐会仅仅满足于物质上的馈赠。 然而，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早已情难自禁，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浓缩在这个密闭的小盒子里，他还有什么话不能说，随之，一声声清晰而又真挚的话语再次从梁见铖的口中说出来。 尤其看着明汐那双明亮又忽闪忽闪的眼睛，梁见铖声音低沉又勾人。他压着汹涌情意，又没有完全压得住。 “……我想跟你在一起，想让你轻轻松松的，想笑就笑，想骂就骂，我不想让你去了解那些社会规则，去适应去面对……明汐，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会好好养着你。” 明汐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变缓慢了。 好听的话，像是最好的哄睡歌谣，都要把她哄睡去了。 她应该快点睡去，说不定还能做个美梦。 但今天的她，可不是什么可怜的舞女泪，是豪情壮志的女中豪杰，是巾帼不让须眉…… 如果梁见铖轻易心疼她了，那真是小瞧了她！ 明汐这会脑子似清醒又迷糊，昏沉沉的，在眼皮快要阖上之前，她凭借最后一丝清明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梁见铖，问他：“梁总……你是想包养我吗？” 梁见铖：“……” 此刻，梁见铖即便深思熟虑，一时之间也无法说出话来。 因为明汐已经趴在他怀里，贪婪又舒适地进入了短暂的休憩状态里。 他刚刚那些“腐朽”的话，在她听来，也像是一个玩笑似的。 是啊，明汐依偎在梁见铖怀里，她和他拥有着不同的出身背景，但她也不缺乏同样的心气和欲望。有钱有权可真好，不仅可以养好自己，还可以养别人。 她也一样呢。 如果以后她有钱了，她也要对梁见铖说—— 我来养你啊。 在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混杂着明汐身上的酒味、原本的灰尘和各种难以名状的陈旧味道。当小门被梁见铖推开，一股带着深秋即将入冬的腐朽之气，夹在一阵冷意的寒风，扑面而来，涌向他和怀中的明汐。 梁见铖随手招呼了一位路过的年轻女服务员，暂时劳烦对方帮忙照看一下明汐。 会所的院子里有一个欧式拱门，明汐就这样俯身而坐，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她低低哼着最后萦绕在她耳边的歌，柔软的轻喃从她的嘴里缓缓逸出。 明明感觉自己如草芥般渺小，却不影响她怀揣着万丈豪情。她心中有一万个心意，既然人生已经开了场，她又站在时代机遇面前，她怎么会甘心轻易退场。待青春流失之后，最后只剩下无力和徒然。 夜风轻轻拂来，吹散了明汐身上的少许酒气，她不自觉地微微眯起双眼，即便她也有着身不由己的坚持，但她的心却无比明亮。 旁边照顾她的服务员，是一个安静又本分的小姑娘，偶尔偷偷瞧她一眼，眼神干净纯粹，没有一丝世故痕迹。 如果她不努力，现在的她和这个小姑娘会有什么不同吗？ 明汐和这个几乎同龄的服务员对视着。 相较这个女服务员，她当前眼神透出了太多情绪，意气、坚硬、无畏，又蠢蠢欲动。 …… 梁见铖回到了包厢，饭局也到了要散场的时候。 “那个小明去哪儿了？”杜局向贺远问。 贺远一直忙着陪好领导，也没太留意明汐去了哪里。就在这时，梁见铖在一个最适合表明两人关系的场合，对杜局说：“她今天喝多了，刚刚在洗手间吐了，现在在外面吹吹风，散散酒气。” 杜局“哎呀”了一声：“我还以为这小明酒量很好呢，没想到是在逞强。” 贺远面露志得意满，立马说：“明汐也不是逞能，是她真的尊敬杜局，才要拿出点诚意来的。不然光靠嘴巴说尊重，可不是我们海鸥外贸的做事风格。” “行，海鸥果然是人才济济，贺总也是很会识人的。”杜局拍了拍贺远的肩膀，“等会你送我一下。” “好！”贺远赶紧应道，他对今晚这个饭局非常满意，又特意看了一眼梁见铖。 往外走了两步的杜局突然又回过头，像个贴心长辈问：“那小明怎么回去呢？” 领导的任何考虑，贺远都早已安排妥当：“我会给她叫辆车的。” “我送她。”梁见铖来到杜局面前，他身姿挺拔，不慌不忙地说，“之前怕杜局误会所以没多说，毕竟明汐是海鸥的员工。不过杜局开明，我说了也无妨。其实我和明汐认识很久了……” “啊？” 杜局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个明小姐还真是有能耐，让贺远带着入局，结果还认识梁见铖。 前者倒也没什么，毕竟人长得漂亮又有能力，自然能入贺远的眼。但梁见铖可不一样，这真让人怀疑，那个明小姐是不是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出身贫寒，是从小地方来到海港谋生的。 杜局多问了一句：“你知道明小姐住哪儿吗？” “知道。”梁见铖从容地撒着谎，也特意地看了一眼贺远，接着按照明汐之前编造的谎言补充下去，“我认识她的男朋友。” 贺远：…… 杜局哈哈大笑起来。 想起明汐前面说自己男朋友小气，能不小气嘛。谁家男人能接受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作为对照呢。 “行，既然这样，梁总就帮忙照顾一下兄弟之妻吧。”杜局今天带来的一位随从秘书，调剂气氛地说出了这句话。 第64章 今晚的司机有意把车开到最慢, 无奈三公里的路程，就算二十码速度行驶，很快也到了明小姐所住的公寓楼下。 当下年头的男士西装比较流行宽松风格, 司机是一个面容老实身材精悍的男人, 宽大西装被冷风吹飞了衣角。 “梁总，需不需要我帮忙一起送上去？”司机沉默寡言, 但并不愚钝, 一路上那隐秘而又生动的男女之间的氛围，几乎要充斥着整个车厢，扑面他的后脑勺，饭碗当前，自始至终都不敢多想一会。 连视线余光都不会通过后视镜瞟上一眼。 一个普通职员若没有其他发财门路，只能做好本职工作，不出任何差错才是谋生之道。事实上能在中金挂牌专职司机，也是找了一定的门路。 眼前，看到上下车有些麻烦，即使知道梁总不会假以人手，也不能就这么傻站, 但又不好直接上手。 中金的专职司机, 通常也是社会人精, 什么时候开口问话，什么时候装聋作哑，也是职业技能之一。 “不用, 你在车里等我。”梁见铖留下吩咐。 因为司机把车开太慢，醉意袭头明汐真睡了过去，当梁见铖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突然的腾空动作, 让她当场醒来几分，清楚感受着梁见铖如何抱她下车。 出于贪玩又贪婪的念头，明汐没有睁开眼，反而把眼睛闭紧了。 反正今晚已经很过分了，不如再过分一点，让梁见铖抱她上楼…… 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明汐继续靠着梁见铖装睡。酒精作用之下，她今晚的所作所为大胆又离谱，脑子糊涂又仔细想着： 六楼啊……六楼……梁见铖一定要坚持住啊，千万不能把她给摔了啊…… 她现在又醉又睡，不能像正常公主抱一样，伸出两只手去勾住梁见铖的脖子。如果是这种，对梁见铖来说可能会轻松一些。但即便她没有给他一份力，梁见铖抱着这个百来斤重的她，似乎并不吃力。 一楼，轻松走了上去。 二楼，依旧轻松…… 接着是三楼，四楼…… 很快就到了六楼。 整个过程，明汐撩开眼皮偷偷瞄了眼，看到梁见铖脖颈上若隐若现的青筋，感到了自己身上没有的能量印记，像是平静湖面底下流通的暗涌，显露着沉默又不可轻视的坚韧力量。 明明被梁见铖抱着上来，毫不费力的她，心跳越来越快……明汐把脸贴着梁见铖怀里埋入。 若说她现在完全清醒，也是冤枉了她；尤其耳边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似乎，梁见铖的心跳声很近，他的脚步声又很远。 因为长期打网球，手臂力量练得很好，梁见铖的确没有太困难就把人抱上了六楼。 他还有力气，却没办法腾出多余的手，第一次没了风度用脚踢了两下门，等着开门。 ……里面很快传来毫无防备的脚步声，门被直接打开。 当开门的彩妮看见门外这一幕，一脸期待瞬间变成惊讶万分！ 一时间傻愣愣地站在屋里，束手无策了。 “梁总……明汐怎么了？”彩妮眼皮抽动，反应过来，赶紧关心好友。 “饭局上喝多了。” 梁见铖对这个公寓十分熟悉，都不需要彩妮带路，直接抱着人，来到明汐当前睡的卧室，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去。 彩妮：…… 明汐也是：…… 她被梁见铖细心而温柔地放在床上，那小心的动作让心虚的她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你这里有解酒茶吗？”梁见铖问跟进来的彩妮。 彩妮一边给明汐脱鞋，一边摇头。 哪有这种东西呢。 “蜂蜜水呢？”梁见铖换了一个问。 彩妮又抱歉地摇头，也没有诶。 梁见铖微微皱了皱眉。 彩妮有些紧张地说：“阿华田可以吗？也是甜的……” 梁见铖原本拧着的眉头，不可思议地松了一下，他站直身姿：“我去买，等会送上来，今晚可能要辛苦你帮忙照顾一下她。” 彩妮要么嘴快，要么嘴拙，在梁见铖气场强大又冷静的安排之下，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当外面响起门被关上的声音，彩妮这才完全反应过来。 她照顾明汐不是应该吗？ 梁见铖说什么“请”啊…… 他请她？ 凭什么！ 彩妮心里顿时像是蚂蚁爬上来，恨不得要一个答案，下一秒，明汐像是感受到了好友的情绪，轻轻撩开眼皮，直接睁开眼睛。 “明汐你……” 明汐躺靠在枕头，朝着彩妮做了一个噤声动作。 彩妮明白了！原来有人装醉享受梁总公主抱呢！不过……彩妮像是一条哈巴狗蹲下来，趴在床边凑近明汐身上闻了闻，的确一身酒味。 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就是顺其自然地醉上一醉…… 此刻，明汐醒来的样子，也不完全清明的，脖子不太受力地垂着脑袋，想着梁见铖从一楼将她抱上六楼，唇角轻轻抿着，心中好笑又甜腻…… “你和……梁总……在谈恋爱吗？”彩妮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憋了几秒，直接问说了出来。 “没有……”明汐否认。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啦？”彩妮一下子急了。 在彩妮记忆存档里，她对梁见铖的记忆，还停留在梁总有未婚妻，记得上半年的时候梁总还说要请她们一起参加订婚宴，结果半年过去了，订婚宴像是泡汤似的。前段时间，明汐又告诉她，梁见铖订婚的事已经告黄了。 为什么黄了，彩妮没有问了，怕问出让明汐尴尬的事。 这半年，关于两人感情，彩妮心里没有一点猜测，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今天，梁总又是抱着明汐回来，又要为明汐去买解酒茶……两个人肯定有点什么。 哼。彩妮心底里也有点委屈，有一种明汐要被抢走了又怕自己好事惹明汐不喜欢。自从明汐换工作之后，每天忙得不见人影，工作上她已经快跟不上明汐脚步，怕自己在感情上也落后了。 明汐安抚地拉上了彩妮的手，虽然还没回答出声，彩妮已经感到了明汐对她的信任和亲昵，又是一脸乐呵呵。 明汐从床上微微坐起，她不是有意隐瞒，是她不知道怎么说…… 她和梁见铖现在的关系，如果第一次她和彩妮分析的时候，还只是超过普通朋友的界限。这半年到今天晚上，两人关系每天都在暧昧、友好以及自然的朋友关系游走，若说她和梁见铖没有一点男女想法，也是不可能的。 甚至可以说，她和梁见铖已经是处于心照不宣相互试探关系。 前面一路坐车回来，她和他贴得那么近，近得可以听到他的心跳，砰砰作响。 身体语言那么自然，不管是他对她，还是她对他。与其说酒精助推，不如说原本关系也快发酵到这个份上了。 想到这，明汐叹了口酒气。 彩妮紧张兮兮：“他没有欺负你吧。” 那是没有的。明汐摇头，好像还是她欺负他了…… 今晚白酒的后劲真的很足，绕得她头疼欲裂，明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直接想到了会所洗手间里，梁见铖对她说过的话。 “他今天跟我表达了他的想法。”对上彩妮的眼，明汐开口说，嗓音淡淡的，既没有明显的喜悦，也没有为情为难的烦恼。 “他说什么了？”彩妮大眼睛眨了下，都不想等明汐说了，恨不得变成蛔虫立马钻入明汐肚子，亲自看个清楚。 “他说……他想包养我。”明汐说。 “包养……”彩妮一下子听沉默了，面露出纠结，仿佛一个倭瓜皱成了一团。 “梁总真那么说啊……”彩妮难以置信，又确认问。 明汐眨眼，又摇摇头。她头疼极了，伸手抓了下头发。 “男人都是坏蛋。”彩妮气愤说。 不行了，她还是要睡觉……明汐重新趴回枕头上，有气无力又抱负地说：“没关系……经济实力决定上层建筑，我就是现在没钱……如果有钱，谁包养谁还不知道呢……” 彩妮：…… 她明白了！ 明汐这会眼睛是睁着，人跟半醉却没有区别！前面说的包养很可能是酒后胡言乱语呢…… 彩妮起身去卫生间放热水，打算给明汐擦一擦脸。 人在面对富贵的时候，的确很难坚守自己的操守和底线。梁总现在没有未婚妻，当明汐说出梁见铖要包养她的话，彩妮虽然为明汐感到生气和不值，但也清楚这段时间明汐在海港打拼的不易。 仔细想想，包养和恋爱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包养的对象是一个既帅气又多金，还事业有成的男人，那么和恋爱的区别就在于，恋爱可能会被男人骗钱，包养还能在物质或金钱上得到持续的支持。 这么一想，被梁总包养好像也不错呢！ 如果梁总包养明汐，明汐再“包养”她？哎呀，这个包养产业链一下子形成了闭环了。 热水哗啦啦地灌入粉色脸盆里，彩妮越想越开心，只不过，当梁见铖买好了解酒茶和蜂蜜水再次上来，彩妮对梁见铖还是拿出了一点骨气和不满。 渣男！ “麻烦今晚照顾好明汐，我明天会过来看她。”梁见铖克制交代说。 “哦……”彩妮应了一声，然后像送老大一样送走梁见铖：“梁总慢走。” 第二天清早，明汐醒来，脑袋里几乎一片空白，像是断了片。 七点一刻，她在洗手间刷牙，彩妮挤了进来，半个人贴在她身上，一定要求证昨晚的话。 第65章 餐厅里光线明亮, 照得人心也敞亮。 顾双洋的笑容很是明朗，这样的笑声，无需多问, 她基本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在荷尔蒙肆意横冲直撞的青春期, 梁见铖都不会像今晚这样跟她顶嘴。今晚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他的反应就如此强烈, 无疑就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在意的人。心里有了人却还不敢大大方方承认, 无外乎两种可能： 一种是被对方甩了，心里放不下。 另一种就更有意思了，大概是连人都追不上，自尊心受挫，过激了。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让顾双洋对自己的儿子有了新的认识—— 简直差劲！ 顾双洋心里已经有了较为准确的判断，也不着急逼问，目光有意观察着梁见铖，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此时，“差劲”的梁见铖背靠椅背，一只手放在桌上, 另一只手自然垂下, 他面容平静而严肃, 漆黑的眉睫微微低垂。在敞亮均匀的餐厅灯光的映照下，他即便沉着淡定地坐着，整个人的确笼罩着一层显而易见的顾虑。 有人还思虑, 顾双洋也不着急，她给他时间整理。自然而然地，她将目光转向了杨闵文，另一个可能知道内情的人。 杨闵文：…… 顾双洋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漂亮, 是众人眼中的一枝花，不然也生不出梁见铖这个帅气儿子。在国内改革开放之前，她还是国家重点选拔出来的一百个技术管理人才之一，获得了公派德国交流的机会。那时，她已经为人母，儿子梁见铖还是个尚未满月嗷嗷待哺的婴儿。当公派名单传达下来，顾双洋本可以拒绝，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连夜断了母乳，提前结束产假，回归岗位办理出国手续，将未满月的儿子留给了老梁。 老梁也不擅长带孩子，但也没拦着她，幸好当时还有爷爷奶奶帮忙照顾。 作为母亲，错过了孩子太多的成长和哺乳，顾双洋即使有过遗憾也不想追溯。但也正是那次机会，让她有能力拯救一家濒临破产的国企，将其发展成现在知名大企业。人生谁能没有遗憾？一直以来，她已经用最小的成本和最高的效率，将遗憾减少到了最低限度。 对于儿子的成长，她确实有缺席，但不能说她完全没尽责。 她一心操持事业，影响也不是儿子，而是她和老梁的婚姻。性格不合加上聚少离多，最终是老梁提出了离婚。那时候，顾双洋还有些舍不得，也清楚老梁是个刚正不阿说一不二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很难改变。离婚后，顾双洋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事业中。在她最忙碌的那段时间，梁见铖主要由老梁照顾。因此，顾双洋心里很清楚，单从感情上来说，梁见铖跟他父亲更为亲近一些。 这没什么可计较的，也没什么好争议的。 她选择了这条道路，就不会过多遗憾另一条道路上的风景。 如果当初她像老梁一样，遇到一些小人的刁难就轻易地展现自己的真性情，那么梁见铖现在也不可能拥有这般潇洒恣意的公子哥人生。 这一年，梁见铖的事业起步，发展得还不错。这背后难道没有双洋电器的助力吗？她在外面给足儿子面子，说一切都是他努力上进的结果，那不过是她作为母亲对外的说辞，并不是事实。 既然梁见铖目前还在一定程度上仰仗着她，她又怎么可能对他没有一点控制欲？她不指望他能一步登天扶摇直上，但也不能太差劲了！他的父亲老梁，即便在人生最低谷的阶段，也始终把工作做好，保持着孜孜不倦的求知精神。 上次和章家的婚事，是他难得犯的一个错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会过度责怪他，用最简单最俗气的方式将这件事搁置了下来。 他和章家那个女孩确实没有缘分。 梁见铖这厮长相帅气，为人也知情知趣。和章家的婚事结束后，确实也不愁没有其他合适人选。像和辉的江总就对他颇为赏识，不然今晚的饭局也不会特意让她带上儿子，难道只是为了让赵书记认识一下梁见铖么？ 人的处位一旦高了，一次看似简单的吃饭交流，都可能决定着重大的利益和机会，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必须谨慎细致。如果不是出于必要，她哪来这个闲情逸致当这个“媒人”？ 她才不管他在哪个旮旯找女人，日后和他长久过日子的人，也不是她这个妈。 但是，她不费心干预，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没有分寸。 今晚的饭局上，如果不是江总有意抛出话题，在那个气氛严肃庄重的场合，哪有他表现的机会？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梁见铖会想不明白？ 他只是有意不去想罢了！ 梁见铖今晚无赖做法，着实让顾双洋有些失望，不过她也没动怒。她只是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女孩子，让他急成这样，还有意将人藏起来，是有多见不得人吗？ “怎么不说话了？是你的感情拿不出手，还是那个女孩子见不得人？”顾双洋微微挑起眉，目光再度投向梁见铖。 年轻时姣好的容颜还隐约可见，多年在职场上的摸爬滚打，现在的顾双洋，面容已十分端庄威严，眉眼洁明，仅仅随意地挑起一道眉，那雷厉风行的霸道气质便展露无遗。 有些事情她可以选择不知道，但绝不能容忍被欺骗。 不管是梁见铖和杨闵文，都应该深知她这一点。 …… 相较梁见铖，杨闵文才是煎熬无比的那个人，明明他不是当事人，却比梁见铖还要紧张几分。在他心里，虽不觉得自己对妻子有所欺瞒，他只是没有主动交代，但知情不报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比起担心梁见铖对明汐的感情暴露出来，杨闵文更害怕妻子知晓——梁见铖当初悔婚的原因，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爹”，比身为母亲的她要清楚…… 哎！ 杨闵文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顾双洋敏锐地察觉杨闵文的异样，目光转向他，直接问他：“你也知道这件事？” 杨闵文默默坐了下来，他不过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就被发现了。 “我……” “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让顾总见笑了。” “之前没说，是没什么机会聊这个。既然今天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就向您汇报一下吧。” 梁见铖转过头，及时地阻止了顾双洋对杨闵文的逼问。他的语气平静，还带着些许玩笑的意味，然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同样，他脸上已全然不见一点焦虑与幼稚，整个人重新恢复了理性与克制。 顾双洋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梁见铖心平气和，继续有序说：“因为和章敏的事，我反思自己在感情方面的问题。一直以来，我都以一种极为理性的方式去规划和设想我的婚姻模式。原本我打算找一个温顺的贤妻良母，即便不能心意相通，至少也能相互配合。但很遗憾，我和章敏的关系走向失败，不仅表明我对婚姻和感情的情感需求，比我原先认为的要更高，也让我认识到，自己之前是个狂妄且盲目自信的人，我更轻视了当下女性对婚姻的需求，除了物质上的稳定和妻子的身份，她们对于灵魂伴侣也有着自己的要求和想法，尤其是思想独立、优秀的女孩，在这方面的需求往往更加深刻……” “所以呢？”顾双洋追问。 “所以——不是我的感情见不得人，更不是她拿不出手。”梁见铖回应着母亲的话和她的目光，稍加思索后，继续说，“关于我的婚姻和个人感情，要是这两者不能明确接轨，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我不会再去接触其他女性，也不想引发任何令人误会的事情。” “所以……你是连人都还没追上，对吗？”顾双洋高高挑起眉峰，一脸不可思议，差点笑掉大牙了。什么叫个人感情没有与人生接轨，感情还没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 她可以简单理解为，这一切都还没影儿？ 能这么理解吧？ 梁见铖：…… 顾双洋觉得这实在太好笑了，幸好她听惯了各种冠冕堂皇的言辞，不然真要被眼前这个姓梁儿子给蒙骗了！ 然后就是—— 一人沉默不语，一人满脸讥讽。 两双极为相似的眉眼对视在一起。 不得不说，梁见铖的眉眼遗传了顾双洋。只是顾双洋身为女性，眉峰相对优雅弯曲，多了几分深邃；而梁见铖的眉形刚毅冷峻，更多了一份内敛。 原本还侃侃而谈的梁见铖，一下子沉默是金，嘴唇微微抿起。 顾双洋也在消化。 自己这个做事豪迈甚至有时还带着破釜沉舟气势的儿子，到底在谨慎犹豫些什么，又在周旋什么！ “你这情种性子到底遗传谁的？”顾双洋冷冷幽默了一下。 梁见铖抬起头，回了一句冷幽默：“这个问题，如果真有什么差错，您肯定比我清楚。” “混小子！”顾双洋嗤笑一声，随即摇了摇头。 梁见铖不再贪婪唇舌之争，选择聪明妥协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 如果被母亲奚落几句，能保护明汐，并日后得到母亲认可，他非常愿意接受。 终于…… 今晚这母子间的对峙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杨闵文微微放下心来，心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去洗碗了？桌上就两个碗，他不想留给阿姨明天再洗。 正准备把碗端到厨房的洗手槽清洗…… 餐桌上，梁见铖为了缓和气氛，主动问起：“您是怎么猜到的？” 顾双洋教了儿子一招，用余光扫了扫两人说：“你知道你们男人有个很要命的缺点，表面上团结一致，异心却全写在脸上。” 第66章 季润泽熟练地将车停在店门口,明汐动作利落地从后座上下来，熟稔地拍了拍季润泽的肩膀，示意自己先去抢座了。 明汐快步走向梁见铖, 梁见铖站在不动, 待她走到他跟前，才对她露出一抹笑, 开口说：“明汐, 你还挺会找地方，这家店生意很好，我等了一会儿了，还没等到空桌。” 原本两人的关系已经熟成那样了，梁见铖这么一说，明汐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她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赶来的……分明是他来得太早了嘛。 “没关系！你们跟我来……”季润泽停好车后，十分热情熟络地领着明汐和梁见铖走进店内。店里几乎座无虚席，季润泽却轻车熟路，像是回到自家餐馆一般，灵活地展开了一副靠墙收着的小圆桌，然后搬来三只塑料圆凳和碗筷, 直接招呼他们入座。 明汐满脸讶异, 对季润泽小声说：“你这样做, 老板会同意吗？” 季润泽摸了摸脑袋，憨笑说：“……应该会同意吧，因为这家店就是我家人开的。” 什么！如果明汐前面只是有一点惊讶, 这会儿她简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然后她看向站在收银台那边，正朝着她和季润泽淳朴微笑的一位阿姨，才发觉阿姨的脸型和嘴角与季润泽还真有几分相似。 “阿姨好……”明汐向来懂礼，得知老板娘是季润泽的亲妈, 第一反应自然是打个招呼。 “赶紧坐吧，难得小泽带朋友来吃，你们先点菜，我让厨房先给你们上几个特色小吃。” 明汐这下更不好意思了。她本来是想麻烦季润泽帮忙推荐个夜宵店，然后请他吃夜宵的，结果他把她带到了自家粥铺，让她怎么好意思呢。 今晚这顿饭，季润泽肯定不会让她付钱的。 季润泽性格简单干脆，熟悉之后更是如此。他走在明汐旁边，清爽大方说话：“明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还有今天梁哥也在，我真的很高兴你们能来。你看我们家店生意这么好，请你们吃这一顿能破产呀。我偷偷跟你说个事，我爸妈……” 因为是说秘密，季润泽凑近了一点。明汐听着笑了起来，脸上微微泛红。季润泽刚刚悄悄告诉她的是——“我爸妈真的非常热情，如果等会儿你要去买单，他们会惦记一个晚上的。” 全程，明汐和季润泽之间的互动，以及明汐微笑反应，全被梁见铖看在眼里。他默默地坐在季润泽为他安排的座位上，要说今夜心情十分惬意，还真是为难了他。 即便明汐今晚选的夜宵地方，所提供的食物很合他的口味。 季润泽和明汐坐下后，明汐脸上还带着因见到朋友母亲而产生的腼腆。她向梁见铖介绍道，这家店是季润泽家里开的，梁见铖点了点头，随即问：“季老板祖籍是广州吗？” 季润泽一边分碗筷，一边回答梁见铖：“我爷爷奶奶是广州人，不过很早他们那一代就来到海港谋生了，所以我算是土生土长的海港人，我连广东话都不太会说，就会几句简单的。” 是吗？明汐倒是会说不少广东话，她立马以开玩笑的方式用广东话和季润泽交谈了几句。 季润泽有些蹩脚地回应着她，的确不太流畅呢。 “哎呀，明汐你怎么会这么多广东话！”季润泽惊叹不已。 明汐笑笑说：“我是看港剧学的呀，难道你不看港剧吗？”不过，她语言天赋的确比较强，这一年时间，基本都能听懂海港话了，日常交流也能交流上。 季润泽回答：“我看啊，不过我看的是普通话版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一桌的氛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那多谢季老板招待了。”既然今晚不是明汐请客，梁见铖自然要向季润泽表达感谢。 季润泽连忙回应：“梁哥，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都叫你梁哥了，你叫我小季就行。”虽然季润泽不知道梁见铖具体多大年纪，但今天梁见铖从高级饭局赶过来，一身笔挺有型的西装，瞧着不老，但的确像一个哥。 “我不是跟你客气，称呼这事儿简单，就怕有些人会比较敏感。”梁见铖这样解释。 季润泽怎么说也是北大毕业出来的，思维敏捷，反应很快，他笑说：“我是明汐的朋友，和明汐一样，做人比较简单，不太讲究这些。” 梁见铖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时，季润泽的妈妈亲自端来一壶普洱茶和三个杯子。 明汐确实渴上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就喝了下去，然后她抿出亲人笑容，分别给梁见铖和季润泽倒上茶，一边倒一边说：“我感觉今天我把这个星期要讲的话都讲完了。” “我也是！”季润泽愉快地附和，“明汐，我真没想到你理解能力这么强，很多还只是概念性想法，你不仅能听懂，还能跟得上我的思路。” 被人夸奖自然是开心的，尤其是被北大的高材生称赞。 “有吗？我觉得还好啦……” 明汐难得地露出羞涩的神情，原本干净清爽的脸庞，突然显得格外温柔动人。 梁见铖目光冷静，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这茶煮得时间太久了，口感寡淡，不仅没有了茶香，还有苦涩味道。 对于喝茶这件事，梁见铖不是有意挑剔，一直习惯喝好茶的人，真的很容易分辨出茶的好坏。不过，就算难以下咽，他也不会轻易皱一下眉头。 待放下茶杯之后，他不仅皱了下眉，还凝了下脸。 因为明汐歪过头，特意跟他交代一句：“我今天一直待在泽哥那边，还没有回去过。” 这个交代，还不如不交代。 明汐暗自觉得好笑，心里臭美地想着梁见铖不会是吃醋了吧？要是这样的话，等会儿他吃虾饺是不是就不用加醋了？ 明汐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无端涌起一丝隐秘的快乐。像她这样怀揣野心的小人精，又还未实现自己野心，但这会能掌控一位高阶男人的情绪，的的确确产生了三分不太符合道德观却无比真实满足感。 “梁见铖，你今天的饭局还顺利吗？”明汐问。 梁见铖简短得很：“顺利。” 晚上因为季润泽在一旁，梁见铖无论是回答明汐的问题，还是主动找话题，都比平时少。 不过，今晚季润泽格外健谈。因为在自家店里。 同样季润泽的母亲，也是热情洋溢，一笼虾饺刚吃完，马上又送上一笼。 明汐感动又感激，对季润泽冒出一句轻松话：“要是我在你家里长着，肯定不会像你这么瘦。” 季润泽听了很开心，回明汐说：“那你以后常来吃呀，我爸妈肯定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原本正常的对话，莫名有点歧义…… 明汐微微低下头，都不敢去看梁见铖了，怀疑是不是自己心里有鬼，才曲解了季润泽这句话的意思。 梁见铖：“……”明汐没曲解，是这个北大实在过于狡猾了。 梁见铖本来晚上已经吃过饭了，加上此刻没有一点胃口，即便季家的广式粥铺味道十分不错，他也吃不下一点东西。 无奈，季爸季妈真像是交代未过门的儿媳妇似的，把店里所有的小食小菜都端来一份，只要他们尝了觉得好吃，马上又上一份。如果明汐是未过门的儿媳妇，他是什么，未过门儿媳妇随身带的车夫么？ 不行了…… 明汐也吃不下了，吃到一半几乎撑着趴在桌子上，感觉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还剩下那么多……” “没关系，带回去给彩妮。”季润泽提到明汐的闺蜜称呼，比梁见铖顺口多了。 “那我就替彩妮谢谢你啦。”明汐也不再假客气。 “客气什么，下次让彩妮、德子和俊俊都一起来。”季润泽提议说。 “你还别说，只要你跟他们说你家是开餐馆的，他们肯定会来。”明汐笑着回。 季润泽又看向梁见铖，带上说：“梁哥也常来啊。” 梁见铖很有态度，十分礼貌地找着理由说：“要是有人带我来，我肯定来。” 明汐听了这话，心里一下子紧，一下子酸，一下子又觉得甜，她和梁见铖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又存在一种好像在恋爱的真实感受。 最后，明汐两手空空地来，走的时候不仅两手都拎着打包带回去的虾饺和烧麦，脑子里还带走了季润泽分享给她的见识和知识。 “拜……” “拜拜。” 回去的路上，梁见铖表现得一切如常。如果之前在季润泽爸妈的店里，明汐觉得梁见铖有吃醋的迹象，那么这会开车的梁见铖更关心的是她在海鸥公司的工作规划。 今晚她和季润泽的聊天内容，他都听到了。 作为一个从利益角度出发的老板，梁见铖开始违背老板的角色，对明汐说：“明汐，我接下来的话，不以海鸥竞争对手跟你说，而是朋友，就算你当前心有余力也很足，你对贺远都没有太多了解，海鸥还是你人生第一个外贸发展平台，不管出于谨慎考虑，还是个人发展，都不要给海鸥创造太多惊喜。作为老板，只会嫌弃没有把员工的价值压榨干净，而不是感恩这个员工已经为公司带来了多少利益。” 梁见铖以老板站位，提醒明汐这个充满热情干劲的职场人。 不过，明汐觉得梁见铖误会了自己意图，解释说：“我今天和泽哥学习了解的东西，不是想用到海鸥公司，我只是想多学一些知识而已。”她确实没想过将这些想法用在海鸥，不过她和德子做的夏被生意是不是可以呢？ “好的，我会注意的，谢谢梁总教导。”明汐口吻做作。 第67章 明汐和季润泽约在她公司附近的一家影院, 就不急着回去，一直留在海鸥公司加班，等着季润泽来中金大厦找她。 聊天框里, 上线的江流大道给她回复过来, 问她是不是自己设计的？ 明汐简单回复：【是呀！我最近交了一个电脑高手，跟他学了不少新知识。】 江流兄迟了好一会, 给她发来一个：【很好啊。】 可惜, 当下不流行表情包，文字没办法透出聊天者回应的语气。明汐理解江流兄应该对她十分认可…… 事实楼上梁见铖嗖嗖地把最后一叠报关资料书签字，脑里想了想季润泽那个人，如果男人也有第六感，第一眼似乎就注定，他和季润泽会成为情敌关系。 梁见铖本想问一问明汐，她有没有下班。 如果没有，他可以跟她顺道一下。 还未等他敲击键盘，聊天框里，一笑千金已经跟他说：“我要下班了，江流兄88喽。” 喔。 他来不及回复, 聊天框里米老鼠头像就暗了下来。 她一向干净利落, 是他拖泥带水了。 梁见铖轻轻摇了下头, 大多情况之下，他也不适应被感情影响的自己，更不希望悬而未决的事影响自己的计划和状态。如果母亲委托命令他的事必须完成, 那就要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绝不拖延一点时间。 刚好昨晚回去，和辉的江小姐先联系了他。 mark已经把一周的工作行程都发给他，唯有今天的中午有时间去一趟网球俱乐部。中午, 他穿着网球运动服下楼的时候，还遇上了明汐，她眼光欣赏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梁见铖很惭愧，也很骄傲，如果有一天明汐看到他打网球的样子，估计对他的感受力会更好。 网球俱乐部里，梁见铖见到了江小姐，很小个的女孩，但气势很足，他没有亲自上手指导，只是把自己的教练推荐给了她。 大家都是聪明人，男女之道如果没有意向，不需要明说，结束一小时的教学任务，江小姐拿水感谢他，他也问她一个不同知识体系的问题：“我听说江小姐是学珠宝设计的，想让江小姐给我推荐一款适合表白的首饰……” “对方是一个性格自信又灵巧的女孩，很聪明很漂亮还很狡猾，这样的性格特点，有没有适合她的品牌和款式？” 顾双洋的确不太擅长拉媒牵线，只是把他当资源用。母子两人互为资源，但这一次，梁见铖心意清楚，任何决定和行为都是干干脆脆。 江小姐犹豫一会说：“如果你很喜欢她，喜欢到跟她共度一生，就送项链吧，会比钻戒更能表达情感。” “多谢。” “不客气……” …… 季润泽还没有到，明汐继续对着电脑工作。 她现在一直负责电器方面的业务。之前海鸥代理的电器产品设计老旧，产品资料书也非常过时，趁着这段时间业务量不多，明汐打算更新一下产品册。她的电脑技术提升得极快，原本外包给设计公司的活，她摸索做出来的效果，比外面设计公司提供的统一模板还好一些。 她自己加大工作量，不是为了讨好老板，纯粹为了自己的业绩。 cc姐说，像她这种做事风格，不太适合给别人打工，更适合自己当老板。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明汐现在有单干的想法，也没有这个实力。在当下，一般人很难获得外贸进出口经营权，她最多只能选择跳槽。如果她执意单干，唯一的办法就是挂靠有外贸经营权的企业，或者通过代理公司完成进出口业务。 即使跳槽，她当下的选择也十分有限，除非离开海港。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把手上业务量全面提升，当上外贸主管是明汐接下来的目标。 明年春季，国际上有两个大型商品展，一个在美国，一个在韩国。贺远最近都在协调资源，看看能否争取到去美国参展的机会。 今天上午在办公室里，贺远明确表示，明年海鸥一定会安排她去参加展会，希望她借此国际参展的机会，大幅提升新业务的订单量。 众所皆知，获得参展机会，是普通外贸员发展的绝佳机遇。 明汐已经很久没有感谢过贺远，离开办公室前，她对贺远说：“谢谢贺总。” “我这人就喜欢培养优秀人才，lamia，你不用谢我，该感谢的是你自己。”贺远手握一支笔，接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派克笔，“lamia，随身带一支好笔，有时候能给你带来很大帮助。” 说完，贺远将这支派克钢笔送给了她。 不得不说，在营造公司文化和笼络人心方面，贺远的能力可能比他的业务能力更为出色。要是海鸥公司是一家传销公司，说不定会发展得比现在更好。 明汐再次感谢贺远赠送钢笔。她的公文包里一直都会备笔，不过平时用圆珠笔更多，毕竟钢笔不如圆珠笔方便，无非是钢笔拿出来更显老板派头。 贺远有时候说话做事逗趣又自信，老板的观点明汐虽不苟同，每次也会圆滑附和：“贺总说得对！” 然而，贺远送的这支钢笔，直接被她塞进了抽屉里。 明汐心里琢磨，这支钢笔也好，还是出国参展的机会，可能都是她那晚酒局上喝到吐换来的一点“嘉奖”。 所以，她要知恩图报吗？ 适应职场之后，明汐有个小小心得：越是不把老板的嘉奖太当回事，越能保持自己独立的姿态和判断。她对自己的评价，永远要高于别人对她的评价。 真的很失落……贺远今天拿出这么大的诚意，都没在明汐的眼神和表情看到太多感激之情，一时间心里没了底。 摸不透员工的忠诚度，一直是贺远最烦恼的事。不管伪装得再年轻，贺远也四十多岁的人，做事风格和思维习惯还是相对传统，培养亲信往往从“三缘”考量，即血缘、学缘和性缘。明汐和他哪一样都不沾边，他欣赏明汐的能力，但要完全将其培养成自己的心腹，又有些犹豫。 有人狡猾又聪慧，贺远只能一步步试探。工作能量上，明汐表现一直很好，从来都是惊喜超过预测。 只有一点令他不满，一个员工如果对老板没有崇拜之情，这个员工大概率会把这家公司当跳板。因此，前面跟明汐说的外贸主管职务，他一直压着没有给。 当然他也不缺理由，她还年轻，的确能力好又能出业绩，主管考虑的是另一个方面的能力了。别说他暂时不会把这个职务给明汐，就算明汐到楼上星海任职，梁见铖也不会这样安排。 像明汐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什么呢。 贺远想到一个身份，老板娘。 和他利益共同体，又能给他创造惊人的收益，带出去社交又有面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贺远这样一想，幸好他和在美国的妻子已经谈好了利益分配，只离婚但不分家，美国那边的市场和客户，还是需要前妻帮忙维持。 今天贺远一直留在办公室想事，人出来看到明汐还没有离开，欲要上前聊上几句，结果公司大门铃声一响，外面有人按门铃。 贺远回身，就看到一个干净清爽的年轻男人站在外面，面露灿烂笑容。 同样坐在工位上的明汐回过头，唇角一扬，便弹簧似的轻盈起身，提上包包就离开工位；留在位子上的转椅，轻轻打了半圈。 路过贺远，明汐停了半步。 “怎么还没下班呀？”贺远目光温柔欣慰地问。 “因为约了男朋友看电影，就留晚一点了。”明汐特别直接地回答贺远，然后下巴往外一抬，“喏，他来接我了。” 贺远：…… 公司门缓缓打开，今天出门特意捯饬过的季润泽气质年轻，模样清爽干净，手上还提着一袋吃食，应该是过来路上在大街口上的店里买来。 完全是24孝好男朋友样子。 酒局那天，贺远也从梁见铖嘴里听到明汐似乎谈男朋友了，他以为只是一个场面说辞，没想到真有这个人。 “你怎么才来啊。”两人面对面，明汐也像个女朋友那样，佯装生气地埋怨男友。 季润泽第一时间道歉，同时拿出手上一袋东西：“我这不是给你买糖炒栗子了么？你尝尝，还热乎的。” 明汐心里好笑，没想到季润泽还带来道具了。 两人互动说话时，明汐双唇弯弯，落在贺远眼里，完全是一个陷入恋爱里的甜蜜女孩。 “贺总，那我就跟男朋友约会去啦！贺总再见！”明汐转过身，对贺远说。 贺远笑了下。 季润泽跟着明汐喊人：“贺总再见！” 贺远又笑了下。 …… 两人第一次配合扮演情侣，没想到都演得这么自然。一起走到电梯间，相互对视忍俊不禁。 一个和颜悦色，一个笑意盈盈。 现在距离下班高峰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电梯已经十分空闲，很快就从楼上降了下来。 明汐轻轻推了季润泽一把，两张充满着青春气息的笑脸，一块对上了电梯里那张寡淡严肃的脸。 相比明汐，季润泽率先叫出了对方：“梁哥，原来你也在这儿上班啊。” 梁见铖原本还在思索工作上的事情，听到声音后抬起眼，不仅看到了明汐，还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我公司就在楼上。”梁见铖回答季润泽，调整了一下神色，出声问，“倒是我好奇问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梁见铖的语气含蓄，却问得很直接。 “我们去看电影。”明汐开口说，仿佛又回到了普通朋友的状态，神情自然地偏过头看向梁见铖，报出了电影的名字，“《卧虎藏龙》，我们俩都没看过，打算一起去看看。” 第68章 这是明汐第二次感受到梁见铖的强势, 第一次是她入职海鸥两人在电梯里遇上，他直接揿住电梯，逼她给他一个答复。 以及这一次, 他深夜造访, 来找“她”这本书。 梁见铖的强势，就像梁教授对他的精准评价, 傲得很。 只是他聪明又颇有学识, 他身上的骄傲比一般男人更有分寸感，也更温和包容。 明汐几乎不屈地直视着梁见铖的眼睛，面上默不作声，心底傲气清明。 “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可以吗？”梁见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语气仍是卑微的。 他在恳求她，陪他下一趟楼。 明汐目光沉静澄亮，随后点了下头。 梁见铖也点了下头，礼貌地松开握住她的手。 他动了动嘴唇，试着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是他着急了, 冒犯到了她。 明汐微微撇过头, 装作没有看见, 也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明汐走出书屋，肩膀轻轻擦过梁见铖的胸膛。 “彩妮，我送一下梁总。”明汐走到餐厅, 对恨不得将自己藏进栗子堆里的彩妮说。 彩妮忙不迭地点头，连声道：“好，好，好。 谢天谢地, 明汐今晚回来得可真是太及时了，终于把梁房东送走了！ 彩妮真的不太擅长跟姓梁的人打交道，不管梁教授，还是梁老板。前面她开门看到梁见铖登门时，眼睛都瞪直了，每一分钟都在提心吊胆磕碜寒暄着，实在找不到话题，只好问梁老板要不要喝水。幸好梁老板说好，她这才得以解脱，全程躲在厨房烧水。 开水刚烧好，明汐就回来了，有人这时间掐得妙极了。 梁见铖和明汐下楼去了，茶几上那杯开水还在滚烫地冒着热气。 彩妮走过去，反正梁见铖一口都没喝，她端起来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嘶——” 哎呀，真是烫死个人了！ …… 明汐和梁见铖一同走下楼梯。 前面她和季润泽回来，一路聊天，都没留意到梁见铖的黑色轿车就停在路边，旁边是一盏高高耸立的路灯。 站在灯下，身影被拖长，偶尔对面有车辆驶过，尾灯闪烁，像是一道流动的光束。 夜里街口，风还是很吹。 梁见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上车再谈。 明汐弯腰坐进车内，目光瞬间落在副驾驶座位上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里面隐约可见一个黑丝绒盒子。她在隆茂工作的这段时间，接触了不少品牌，自然认得这是一个著名的珠宝品牌。 想起白天会错意的尴尬，明汐格外收敛心思，不去猜想这个昂贵的礼物是否是梁见铖叫她下来的原因……说不定是为那位巴宝莉小姐准备的呢。 明汐不经意地拿起礼物袋，将它放到了中控台上。 与此同时，梁见铖也上了车，留意地看了眼明汐的小动作，暂时没有说话。他启动了车辆，打开车内的空调暖气。 不一会儿，徐徐的温热气息从空调出风口弥漫开来。 明汐的心思，也被这暖气轻轻吹开，书屋里梁见铖表现那么明白，几乎把意思说明白了，她现在肯定清楚他的心意，甚至能猜到，他叫她下来是为了什么…… 男女之道，讲究的是半真半假，半推半就。 如果不打算发展，就应该果断一点。 明汐微微侧过头，发现梁见铖一直注视着自己。他又恢复了以往温和且耐心的样子，还无奈地朝她笑了笑。不管楼上，还是楼下，梁见铖的心意已经表露无遗了。 甚至，还有一种要融入她内心的默契。 梁见铖开始说话： “明汐，我……本来我打算再晚些时候，再跟你说这些话。今晚在你看电影的那 120分钟里，我想了很多。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朋友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变味，说明我们可能不太适合仅仅做纯粹的朋友了……” 梁见铖语速不紧不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说出口。 开着空调的车厢，渐渐变得温暖。 导致梁见铖此刻的面容、眼神、神情，甚至是语调，都是暖洋洋的错觉。 “梁见铖……你大晚上跑过来，就是要跟我说，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她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还是轻轻落落地反问他。 不过她语气悠然，没有一点刺人，唇角也是上翘的。 “是啊，不想做朋友了。”梁见铖顺着她的话说。突然的紧张让他停顿了一下，随他拿起中控台上的礼盒袋，取出里面的丝绒盒子，但没有打开。 “明汐，可能确实有点意外和突然，今晚我还是想向你表达一下我的心意。我很清楚，我现在对你的感情，完全超出了正常男女朋友的范畴。当然，我依然希望能成为你唯一的人脉朋友，但除此之外，我还想成为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一个男人的表白，有自信的，也有自卑的。 梁见铖今天的表白，两者都有，自信的是，他对他和明汐关系判断准确，他不相信这份不一般的感觉只存在于他心中。 然而，他也有些自卑，他的狂热和急切，显得他像个没有见识、缺乏风度、失去理性的毛头小子。 他藏起来的他的骄傲，因为他比她，更害怕失去。 明明都有感觉？ 对不对？ “……” 明汐下楼的时候，心里大致猜到梁见铖可能会说些什么。然而，当他真的把那些话说出口，她还是不可抑制地红了脸，心也有点热，还有一点愁。 不知道是不是车内空调太暖和，她还有那么点口干舌燥。 她要和梁见铖谈恋爱吗？她问自己。 她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今天没有在中金嗨聊群看到那些关于梁见铖的八卦，之前他和她之间的暧昧氛围确实很美，她逐渐放下了防备，差点沉沦其中。 然而，他和她还只是朋友呢，她就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影响了心情，即使她没有任何误会。一旦她和他变成男女朋友关系，以后再有这种事，她可能会伤心的。 伤心倒还好，最怕是伤了自尊。 她也不是只想搞钱不想搞男人，她年纪轻轻，完全可以接受在一段恋爱中投入一些精力和时间，但她不想折损自己的锐气。 所以……抱歉了。 她一点都不想和梁见铖发展成恋爱关系。 在她看来，和他做朋友最好。保持暧昧都比确定关系好，哪怕是一夜情…… 当然，听到梁见铖提出恋爱的请求，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但很不好意思，她不想接受。 她也不能接受。 她签了海鸥公司的入职责任书，规定不能与竞争对手公司的人保持过于紧密的关系。 “对不起……梁见铖。”明汐抿了抿嘴唇，保持微笑，坦坦然然地看着他说，“你晚了一步，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梁见铖转过头，面容安静极了。 他没有惊愕，也没有意外，甚至一点不可思议都没有。 “……是季润泽吗？”他平静问她。 明汐硬着头皮，故作自然又理直气壮点了点头：“就是他。”反正季润泽今天答应扮演她的男朋友，今天还没有结束呢。 “哦。”梁见铖点了下头，他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面上也有一点犹豫和考虑，似乎理性和感性都在他脑子进行着激烈的冲突和较量。然而，思考过后，他不仅没有丝毫懊恼，反而轻轻笑了两声。 “……明汐，我猜你应该让季润泽打掩护，或者你私下拜托他帮你处理我不太方便的处理的事，如果这样的关系，是你认为的男女朋友关系，我和你之间，可能比你和季润泽的男女朋友关系还要亲密一些。” 明汐：…… 什么，她要笑了。 她知道梁见铖逻辑思维很强，他也很强势，但她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截了当戳破她的借口和谎言，她之所以告诉他，她有男朋友，就是不想得罪他，也不想僵化两人的关系。 但是！ 不代表，他可以那么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和他的关系，一定高于或亲密于她和季润泽的。 他简直自信疯了！ 对！他是疯了！但他现在一点也不自信…… 梁见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刻地望着副驾驶上的人，他舔了下唇，几乎屈尊又较真地说：“明汐，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你是一个专注认真对人负责的女孩。如果你对我有感觉，就不可能和季润泽成为男女朋友。你们之间一定是假的男女朋友关系。” 明汐：…… 就算假的！她今晚也要说成真的。 一股莫名其妙又不合时宜的冲动瞬间占据她的理智，尤其梁见铖如此言之凿凿底气十足。 他为了证明他是对的，居然还给她道德绑架了! 说她专注认真还对人负责…… 难道她今天不跟他交往，不做他女朋友，她就不专注不认真不对人负责了？她前面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她要对他负责！ “梁见铖！你说对了，我之前确实对你有感觉，但你也说错了，我一点儿也不专注，更不会对男人随便负责，我对你有感觉就要对你负责吗？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我每天都对很多人都感觉，这不过是对异性正常的关注和感受罢了，你长得帅，气质好，还很有钱，我对你有感觉不是很正常么，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梁见铖安静下来，委屈又无奈地看着人。 明汐继续：“你比我厉害多了，有些事你也比我清楚，男女之间交往，除了感觉，还有很多因素需要考虑的，性格、年龄，甚至家境，这些都会成为影响因素。就像你之前交往过的章小姐，我相信你在和她交往时也做过非常详细的考量。我和你一样……” 第69章 明汐今天也意识到一个事, 昨晚她有些冲动了，不是冲动拒绝了梁见铖，而是用季润泽作为借口搪塞梁见铖。 谎言是瞒不住的, 早晚梁见铖会知道她骗了他。 当然, 她也不打算瞒他很久，或许他昨天就清楚, 她的话不过是个临时应付的借口。 昨天的梁见铖, 应该也是一时冲动。 后来他与她有意说笑，逗她发笑，无非是要消除她的顾虑，缓解气氛。 昨晚洗澡，淋浴喷头的水从上而下洒落，明汐在热水里思忖了很久，直到想清楚自己心意和梁见铖的态度。 结束淋雨之际，她双手捂住脸，抹去面庞上悬下的水迹，热水徐徐从她指缝滑落。 浴室热气缭绕，她整个人被热烘烘的包裹着, 睫毛上悬着细密的水珠儿, 一碰就融入水汽里。 轻轻颤颤,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基本明确了一个事—— 梁见铖那么聪明，他肯定能猜到, 她拒绝他的真正原因。 仅仅靠着一点心动就急于在一起，在一段身份和地位都不平衡的男女恋爱关系，处于低位的她表面上看似占了便宜，实际上, 她很可能只是成为了他人生的一个短暂修饰。 两人确定恋爱关系有好处吗？当然有，比如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吻、上床，以及相互陪伴。 她和梁见铖都那么忙，时常陪伴这一点就不要想了，甚至还得抽出更多的工作时间去经营这段关系讨好彼此，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获得那短暂的欢愉。 万一不小心怀孕，她还得面临堕胎这件事。 男女恋爱流程大同小异，她没经历过，也不陌生。昔日电大班里好几个女生都因这样毁了人生。运气好点，就结婚生子，运气不好单独蹉跎。 她不是质疑她人，每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是大部分人都是在一次随意的冲动下，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基调。 她才二十岁刚出头，未来无限好，真舍不得拿自己人生去冒险去赌博。 cc姐前段时间刚好跟她说了一样的话：男人所有的甜言蜜语和低声下气，大多为了哄骗，要么想得到一个实用主义的老婆，要么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女孩的身体。 梁见铖之前和那位章小姐交往，应该是想找个老婆吧。 和她呢？ 情人吗？ 关掉淋浴，她赤身裸体地站在洗手台前，用长条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头发、肩膀、腋下、后背和下肢…… 梁见铖如果是这个目的提出交往，她更要主动把握两人关系。 因为一段平等的交往，就像一桩良好生意，双方都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能长久维持下去。梁见铖拿出诚意很容易，随便出手就是一条昂贵的宝石项链，她呢，她能给他什么呢？ 青春和欲望吗？ 明汐做销售，思考的从不是客户能给她多少订单，而是她能给客户提供什么价值，正因为这种主动上位的思考方式，她才能让客户心甘情愿信任她，把订单交给她。 所以，她更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 夜里，明汐把放在枕头上的项链放回黑丝绒首饰盒，然后将首饰盒放入衣柜最里面的一个盒子中。 这条绿宝石项链，确实非常漂亮，精致灵闪又奢华。 可惜，再昂贵再好的东西，一旦用不上只是一种负担，不仅要费尽心思保管，还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 海鸥公司所在的楼层到了，明汐朝着几个相熟的星海公司的朋友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随后，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梁见铖，也朝着他点了点头，致以问候。 梁见铖也像个默契十足的地下好友，昨晚的事似乎从未发生。他有意思地眨了下眼，帅气地回应她的问候。 明汐步伐轻快，自如地朝着前方走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又在楼上一层停了下来。 几个星海公司的同事走到梁见铖身旁，其中最为大胆且皮实的林寒，热情洋溢地向老板讨福利：“梁总，今年圣诞节我们公司会有活动吗？” 当下，外贸公司大多做老外订单生意，老外每到圣诞节都会放长假。受此影响，海港的几家外贸公司也都会凑个热闹，过一过这个洋节。去年的时候，星海公司组织了k歌聚餐。那时老板还算不上是个“老”板，在同事们热情要求下，唱了一首英文歌。不得不说，老板唱歌真是魅力非凡，当时还在公司的 maggie眼睛都没从梁见铖身上移开过。 今年呢，会有惊喜吗？星海公司的业绩比去年翻了翻，总不至于什么活动福利都没有吧。 梁见铖看向林寒，突然开口：“寒哥，要不你想一个活动方案出来？” 老板突然叫自己“寒哥”，林寒吃了一惊！难不成……老板也知道了那个嗨聊群？ 那个嗨聊群最近的热门话题，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呢…… 讨论的内容就是—— 梁总是不是交了新女朋友这件事。 如果大大咧咧的林寒未能察觉老板今天情绪不对，还凑上去讨要圣诞福利，对老板更为了解观察力更强的 mark，此时恨不得把林寒打发去给圣诞树挂彩球。 今天，中金大楼一楼大堂里已经布置好了一棵漂亮的圣诞树，节日的氛围提早洋溢起来，对于大多数职场人来说，都是盼着节假日混一混日子。 过了圣诞节就是元旦，元旦过后新春佳节又接踵而至…… 转眼间，这个千禧年就成为过去了。 mark因为也被林寒拉进那个嗨聊群，在群里潜水了一段时间，注意了一个名为“一笑千金”的群友。 仿佛一个重要线索豁然展开—— mark 想到最初在梁总的oicq上看到的情侣 id，“笑而不言”和“一笑千金”。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原来他家老板之前长时间的“网恋”对象不是别人，是明小姐。 那么同样混在群里潜水看八卦的“一笑千金”不是别人，也是明小姐啊！ mark发现这个秘密后，作为知晓老板情感秘密最多的人，顿时觉得自己肩负起了一份责任，一份对老板感情发展的责任之心。 如果明小姐真的在那个中金嗨聊群里，她自然也看到了最近关于老板的八卦绯闻。mark觉得，一个正常、漂亮且不缺追求者的女孩，就算知道那些绯闻可能是谣言，也不可能一点不良情绪都没有，尤其还在老板追求她的关键时期。 早上，mark把工作安排妥当，看到老板像往常一样在办公桌前办公。犹豫了一下，不仅没有离开，还把办公室的门锁上了。 梁见铖抬起眉毛，不解的目光直接扫了过来。 mark笑了笑，表情关切地走到梁见铖办公桌对面，站着问道：“老板，您最近和明小姐进展得怎么样了？” 之所以这么问，主要为了找个切入点。总不能一上来就问老板有没有追上明小姐，多冒昧啊。 梁见铖刚经历了表白失败，没想到上班还被问起这件事。 他放下手中的圆珠笔，冷峻帅气的脸上若无其事得很，他用英文回答 ：“doing alright， thanks for asking!"（一切顺利，谢谢关心！） 梁见铖不为人知的习惯，尴尬到很难用中文表述，就冒英文。 听到老板这么说，mark放心了，看来明小姐没有受群里那些无中生有绯闻的影响。 “那就好，那就好……”mark笑眯眯地点头。 梁见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发问：“你原本觉得，我和明汐之间会出现什么不好的情况吗？” 在这个世上，说话做事直截了当的人，要么是没脑子，要么就是过于聪明且强势。很明显，梁见铖属于后者。 mark也没有隐瞒，他本来就是来提醒老板的。于是，他直接说起了中金嗨聊群最近的八卦…… 梁见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直到身体完全靠在椅背上，模样沉稳且深思熟虑地问：“这个嗨聊群的影响力大吗？” mark回：“只是一个私聊群，主要是这幢楼里的年轻男女会关注一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是绯闻，不过是图个新鲜八卦听着。梁总您形象好，大家愿意多聊您……不过若这种事被明小姐知道，多少会让她心里不舒服的。” mark说得谨慎，还没点出明汐就在那个群里。 “你怎么会认为明汐知道这件事呢？”梁见铖果然逻辑思维很强，一下子从 mark谨慎的言辞中抓住了问题关键。 mark心一横，直接坦白：“因为明小姐应该就在那个群里，她的网名是‘一笑千金’对么？如果是的话，在梁总您绯闻满天飞的时候，明小姐一直都在群里。” 梁见铖：“……” mark舔了舔嘴角，及时补充：“不过明小姐那么聪明，梁总您的人品又那么可靠，我相信明小姐不会误会的。而且，梁总您刚才也说了，您和明小姐状态如常。” 梁见铖勾唇笑了笑，面容神色却没有丝毫被赞美的愉快。即便如此，他还是礼貌感谢 mark特意提醒。 如果 mark不说，他就算明白明汐拒绝他的原因，心中那股微妙的不甘感受也难以释怀。 现在，他终于完全明白了！ 明汐那么谨慎聪明且懂得把握人生的女孩，怎么会轻易接受一个“花花公子哥”的求爱呢？ 她大概觉得，昨天的他又是送首饰，又想改变两人关系，在她眼里，他只是想尽快和她上床罢了。 真的抱歉，是他昨天把事搞砸了。 难怪她会编造出和季润泽的事情来搪塞他…… 梁见铖敲了敲太阳穴，随后整个手掌根部按住额头。把所有问题都想明白，梁见铖只能庆幸自己在表白失败时还保持着风度，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70章 千禧之年, 正是各种文化娱乐百花齐放欣欣向荣的时候，国内外不同风格的歌手扎堆冒出，导致全国各地的 k歌房生意只要是能正常营业的, 大多可以赚个盆满钵满。 有些热门高档的k歌厅, 都需要提前一两天约定包厢。 不管小城市宜城，还是大城市海港, 这方面都差不多。 明汐以前和彩妮去过宜城的 k歌房, 她们去的也是服务学生为主的平价k歌房，房间布置花哨，陈旧的墙上贴满流行歌手海报，唯一展现快乐氛围的地方，是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可以旋转的灯球。一旦启动，五颜六色的光线便四散射出，将整个房间烘托得夸张迷离，又充满快乐热闹气息。 海港是大城市，梁见铖安排的这家位于高档商务区的 k歌房，应该是典型的商务风格。不管影像设备还是包间的装潢，都透着奢华之气,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糜烂的纸醉金迷感。 比如包厢氛围灯, 就高级太多了, 一踏入包厢沉浸式霓虹灯光全方位铺展开来，时而是红色火焰跳动，时而又如梦如幻的海洋静谧。 光影随着音乐忽明忽暗, 美轮美奂。 包间还有专门的服务小哥，替他们整理脱下来的外套。 明汐也脱掉外套，因为今天约了跟小伙伴见面，她里面穿的很年轻时髦, 大衣里直接是低腰牛仔裤和针织高领无袖衫，包厢暖气充足，她露着胳膊也不觉得冷。海港经济繁荣，经济持续飞升，姑娘们穿着向来大胆时尚，刚刚一路进来，即使大冬天的室内，随处可见短裤、短裙和吊带的性感辣妹。 当下，不管港台欧美还是日韩等各种文化纷纷涌入大陆，不仅影响k歌房流行歌曲风格，还影响了年轻人的穿扮追求，比如今年，受美国小甜甜布兰妮影响，低腰裤最为流行。 今天明汐和彩妮都穿同款低腰喇叭裤，不同的是，彩妮还搭配了一条夸张的金属皮带链条，这是当下年轻时髦精的典型穿搭方式。 彩妮的上衣是一件纯红色圆领短衫，一样贴身修身。 当满大街女孩都是热情而开放的穿着风格，明汐和彩妮这样穿，真不算夸张，至少在k房里十分正常，只是展现正常的青春风采。 明汐今天的无袖针织衫都偏向ol风格了，是海港职场格子间里女性最常穿的款式之一。 不过，都来k歌了，就不是来坐班，穿什么不重要，重要是唱个尽兴。 这也不是明汐一个人的想法，彩妮已经点上十首歌，德子也不相上下，因为要对抗两个麦霸，明汐另辟蹊径，选点英文歌和粤语歌。 只有这些歌，彩妮没办法跟她抢唱了。 明汐语言天赋好，尤其做了外贸之后，几乎每天跟英语打交道，她口语本就不错，产品专业词汇翻译记两遍就完全记住了。英文歌也是，多听几遍就能熟练唱出来。 明汐不太追星，但当下的热歌一旦火起来，就是贯穿大街小巷的程度。 例如布兰妮的这首《baby one more time》 这也是明汐今晚唱的第一首歌。 明汐性格相对沉稳有序，她唱这种节奏快英文歌，也没有彩妮那么热情可爱，偶尔节奏快乐，只是跟着点个头，神情微微扮酷，偶尔彩妮拉她互动，她就朝彩妮轻甩一下秀发，抛个媚眼。 自信，轻巧，明快…… 这是明汐当下散发的气息，如果在宜城的时候，因为家庭和债务问题，明汐收敛了性格里自信明媚那一面，现在的她有工作，有朋友，如同是一只从青萍之上飞出来的野生丹顶鹤。漂亮骄傲的丹顶鹤有着不输天鹅的优雅，还比天鹅更轻灵，一身洁白羽毛，翅膀宽广有力，风行身姿优美，长尾羽绚丽。 头顶还有着神气迷人的一抹鲜红。 当下年轻人，尤其是敢于从小地方留在大城市打拼的人，都是激情而有活力，身上仿佛有着释放不完的热情和能量。社会上也没有过多的信息焦虑和道德评价，更多是受到流行文化引导，这种气息充斥在不同年轻人群体。 明汐这首《baby one more time》唱到一半时，有心的梁老板推了包间的门。 明汐不经意微微收了一下音，随后歪过头，仿佛没注意到梁见铖，继续保持节奏地把整首歌完整唱完。 “baby， baby， one more time……”（宝贝宝贝，再来一次……） 为什么国外的歌词这般开放热情呢…… 明汐唱得轻松愉快，一曲结束后，她也像个容易害羞的中国女孩，微微朝着朋友们弯腰致意，见笑了！ 宜城小伙伴热情鼓起掌来。 梁见铖站在包厢的门口，自然也跟着鼓起了掌，即使舍不得，他还是带着温热且颇具修养的目光，从明汐身上移开，面向包厢里的所有人道：“我给你们点了几样果盘和小吃，一会儿就送过来。” “谢谢梁哥。”德子拿起茶几上的一听可乐，直接朝着梁见铖丢过来，爽朗一喊，“梁哥，接着！” 可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梁见铖手中，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来到“朋友关系最好的”明汐旁边，自然地对她说了一句：“平安夜快乐。” 明汐突然想起林寒说的梁见铖唱歌很好听，很主动说：“要来一首吗？我给你点。” 梁见铖居然含蓄又腼腆一笑，对她说：“我今天就是不想出丑，才从那边逃过来的。” 啊，是这样吗？ 梁见铖说他不想唱歌，是不想丢人现眼才过来找他们啊，她还以为他是想跟他们一起玩呢。 下一首是德子和彩妮的合唱歌。 梁见铖不想唱歌，明汐虽然遗憾但也没表现出来，这会德子和彩妮正唱得欢乐，包间门被推开，端着果盘和小食的服务员有序进来，把五六样碟子放在茶几上方。 离开之前，朝着他们弯个腰。 明汐去年工作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这会待在娱乐场所，她觉得自己不仅是大人，还是一个老练的社会人。 当梁见铖打开可乐瓶时，明汐自然跟他碰了一下。 “平安夜快乐。”这一句，她回应着他之前说的那句“平安夜快乐”。 梁见铖勾勾唇角，轻松愉快地坐在她旁边，他已经习惯融入她宜城朋友圈，这会坐在她旁边，都不是跟她说话，而是跟韩俊俊交流起来。 明汐里面是无袖，大大方方地露着两截白得像瓷一样的胳膊，因为气质干净，即使长卷发，又涂着红唇，身上也不见任何风尘之感，只显得身型利落修长。 明汐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话梅，刚拿起来，正与韩俊俊交谈的梁见铖朝她伸出手，修长有型的手指朝她勾了勾。 明汐把话梅放在他手上。 “谢谢。” 作为感谢，梁见铖也给她剥了几颗开心果，剥好之后，很自然地递给了她。 梁见铖喜欢吃酸，嘴里含着话梅，霓虹灯闪烁，光影一簇簇掠过他英俊的五官。两人坐在一起，那种氛围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情人，绝非普通朋友。不远处的俊俊哥就算不想承认，也终于明白德子告诉他的那句话：不要想着明汐了，保持朋友关系才更长久。 韩俊俊心里酸涩，仿佛明汐递给梁见铖的那颗话梅，含进自己嘴里。 就在这时，明汐把整盘话梅朝韩俊俊递过去，担心距离远的韩俊俊拿不到，开口说：“俊俊，给……” 韩俊俊沉默地叹了口气：“明汐，你给我一把开心果吧。” 梁见铖替明汐把整盘开心果送给了韩俊俊。 “谢谢梁哥……” “不客气，少吃点，别上火。” 聪明人说话总是别有意味，不过韩俊俊是直接人，只当梁见铖关心自己了。 茶几上，德子放着的手机嘟嘟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三个字“刘信军”。 德子和彩妮还在唱歌，明汐拿起手机，朝着德子示意了一下。德子放下麦克风，赶紧跑过来，拿起手机接听。 彩妮自然也停了下来。 梁见铖转过身，按了墙上的消音模式。 包厢里突兀地安静下来，只剩下德子接打电话的声音：“刘哥……你到了吗？好，我等下来接你……” 明汐直接站起身来，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德子顿时明白了，更加热情谄媚地改了口：“哈哈，刚刚明汐说她来接你，刘哥你要不直接在大堂等一下哈！” 明汐笔直地站着，梁见铖微微抬下头，两人刚好对视。 梁见铖不知道这个刘信军是谁，但从杨康德的态度和明汐的反应来看，感觉这个人挺不简单的。刚刚起身的时候，明汐明显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即将去面对和解决一件重要的事情。 没想到，还没等他主动提出陪同，明汐先向他请求：“梁见铖，你能陪我下去见个人吗？” 梁见铖没一点犹豫，甚至没点头示意，便直接站起身来。 走出包厢前，明汐重新穿上了花了大几千买来的外套。 梁见铖跟在她身后，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电梯口。明汐有意开口，坦然简洁地介绍起刘信军：“这个人是我爸的债主。我爸欠他二十万，还想把我抵给他。” 梁见铖听着，眉心微微蹙起，目光沉静思忖，并直直地看向明汐。 明汐忽地歪着头：“梁见铖，你比较懂法律，我爸的债跟我没关系，对吧？” 梁见铖简洁作答：“对。” 这一个字，仿佛给了明汐十足的底气和信任，扯出一个满不在乎又带点赖皮的笑容来。 梁见铖单手插在裤袋里，神态松弛有度地问：“所以现在是要去会会这个债主吗？” 第71章 梁见铖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修长漂亮的一只手清清爽爽地停在刘信军面前，带着友好意味。 刘信军可不情愿跟梁见铖握手，将手往后腰一放, 黑着脸, 直接走向卡座。 刘信军也不是装的，他的确在生气！ 他这趟来海港是费了心的, 特意兴师动众地带着一群小弟来“追妻”, 结果明汐倒好啊，直接把别的男人带到了他面前。尤其还当着他小弟的面，领着这么个帅气的“小白脸”来他这儿显摆，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嘛！ 再看这个“小白脸”，的确有点帅，个头还比他高，怎能不让他火冒三丈！ 明汐：…… 她实在不理解刘信军这个脑回路，不过也是。一个地痞流氓，又有着散财童子的做派，还是个大龄社会哥，哪有什么正常脑子…… 想着小白脸这个称呼, 明汐瞥了眼身旁的梁见铖, 更无奈了。 比起刘信军, 梁见铖才是关键时候掉链子的人。 她叫梁见铖下来，是指望他能给自己撑撑场子，镇住刘信军, 哪知道他不仅没起到威慑作用，反而把场子给“撑破”了。 梁见铖看着明汐，面容抱歉又愉快，因为心虚, 不经意间舌头轻触了一下嘴唇。 这是梁见铖年少偶尔才会有的无意识小动作。 明汐目光沉默：……别舔，越舔越像了。 “先谈事吧。”梁见铖似乎察觉到明汐想法，开口说。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把正事谈好。 明汐窥探到两分某人心思，她觉得梁见铖似乎很享受扮演这个“小白脸”角色。 那……是当然。 梁见铖惭愧地清咳一声。 那边已经落座的刘信军冷不丁朝他们这边扫来一眼，差点又要当场发飙了。 为什么刘信军认为明汐现在有钱，还能养“小白脸”，是德子之前传递信息造成的误会。作为明汐和刘信军两边的朋友，德子一直知道刘信军很早就想来海港找明汐了。刘信军也没其他想法，就想用钱砸一砸。德子实在没折，为了打消刘信军这个念头，就编了一套话术：“刘哥，你千万不能那么做，明汐现在不缺钱啦，她在海港可厉害着，自己能赚钱！别说你砸钱都没用，她还能给别人砸钱！” 就是这两句话，起了暗示作用，刘信军直接把明汐想“上天”了。 原本他得知明汐下来接他，还以为明汐想开了，结果看来，分明是给他一个下马威啊！ 刘信军越想越气，他本就脾气暴躁，这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气得一把扯下头上的假发，狠狠丢进了卡座旁的金属垃圾桶里。 这…… 原本靠着厚实的假刘海遮挡，减弱了刘信军身上的流氓气息，现在这假发一扯掉，那条存在刘信军脑壳到额头的夸张疤痕完全展现出来……加上刘信军面容不善，目光凶狠瞧着明汐和她身后的“小白脸”，一股凶神恶煞的流氓头子气势扑面而来。 着实有点吓人。 不过明汐还好的，毕竟见过刘信军多次耍狠样子，眉头都没动一下。 梁见铖呢，作为被刘信军叫做“小白脸”的人，确实惊讶了一下，眼睛微微一剔，差点冒出一句“cool”莫名，可能是“小白脸”身份包袱揽着，梁见铖不仅气势压了几分，还拿出了更多的礼貌。 在明汐和刘信军准备谈事之前，他体贴起身，特意问候：“刘哥喝点什么茶，我去安排一下。” 刘信军没好气地丢给梁见铖三个字：“冰红茶。” “……好。” 梁见铖笑了下，客气地答应下来。 明汐撇了撇眼。有人不仅能当小白脸，还能当秘书呢。 没过一会儿，梁见铖简单地拿着两瓶水和一瓶冰红茶回来。 “刘哥，你的冰红茶。” 梁见铖客客气气地把一瓶塑料装的冰红茶放在刘信军面前。 刘信军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冰红茶，整个人突然被梁见铖礼貌给弄得没了脾气，身上的流氓气焰一下子消了半截。 梁见铖终于展现出成熟做事的风度。剩下两瓶水，他拿起一瓶，拧开瓶盖，才递给了一旁的明汐。 然后，他在明汐旁边坐了下来。 即便对刘信军额头上那道伤疤产生好奇，梁见铖也是尽量礼貌地避开了目光。 刚刚下楼的时候，他对明汐说自己曾经混过社会，不过是句玩笑话。 他从小到大在老梁的严厉教导监护下长大，即便有过年轻气盛，行事也都在循规蹈矩的范围之内。后来他去了美国，在那里确实遇到过不少吸毒嗑药、流浪扒手的人。对于国内像刘信军这样的人，梁见铖觉得与其称他为一个流氓，还有几个更恰当的词来形容他，比如说：社会主义漏洞玩家，轻度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低认知投机主义者。 “刘哥，明德诚欠您的钱，我决定由我来偿还。本金是二十万，当时的欠条我看过，利息是月息三分，年息就是百分之三十六。我跟您讨个便宜，民间借贷，年利率百分之二十四以内才受法律保护。明德诚的这二十万算起来已经欠了您一年，按照年利率百分之二十四算利息是四万八，我一次性偿还您二十五万，您看这样可妥当？” 一口气，明汐干干脆脆把还债方案提了出来，连利息的计算都毫无保留地摊开说明。 “……” 刘信军听得心里不是很好受，不是对还款有意见，而是对人！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明汐，眉头锁着烦躁，心里更是窝着一团火。然而，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刘信军也不是人傻钱多到明汐主动来还钱了，他还要拒绝她。 她提出来的百分之二十四收益，也不算占他便宜了。 刘信军突然摇了摇头，直接叹了口气。 明汐一时凝住神，担心刘信军要狮子大开口。 刘信军头疼得哎呀了两声，他这会心里是真遗憾上了—— 明汐现在的样子，和他喜欢的那个清纯倔强感觉截然不同了，这个女孩怎么变得那么快啊，刘信军心里满满不甘，冒出难以言说的滋味。 就这样说吧……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眼前明汐，他喜欢的怀念的是那个被秦丽骗到房子吃饭急得眼红，在巷子里害怕却仍强装淡定的小姑娘，而不是眼前这个说话干脆利落、条理清晰的女人。 这种太厉害了，他即便生理上对明汐还有着一定好感，心理上却无法接受这种的。 哪像是当他女人的，简直可以当他老子了！ “哎呀，明汐啊，这一年你变化可真大啊。”刘信军也是直接人，把话说了出来，皱着眉头，口气惋惜，“你一定是在外面过得太苦了吧，日子艰难就跟我开口嘛，你一个女孩子干嘛这么要强呢！” 感谢“一个好人”刘信军，作为债主居然还心疼上她了。 明汐努努嘴巴，好笑说：“因为要早点把债还了啊。做人不要强怎么赚钱。” 刘信军心里头明白也一样可惜，再次说话，五分装模作样，五分真情实意：“明汐，不管你信不信，看你也叫我一声刘哥的份上，我把话跟你直说，老子从始至终都没有让你还钱的想法。” “我知道。”明汐说，她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今天把态度和笑容都给足了说话：“谢谢刘哥深明大义，不过去年我因为债务离开宜城是事实。今年我在海港赚到了一些钱，只要明德诚不回来自己还债，我也没办法找到他断绝了父母关系，一直当着老赖的女儿，我心里也不痛快。” 是啊。 宜城那边，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明德诚那个老赖，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不知道下落何处。 刘信军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做了好几桩生意，家里也有背景人脉，明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逐渐明白，明汐在和他套近乎，讲恩情。 “你想怎么样？”刘信军问出来。 明汐抿了抿唇，既然刘信军主动问了，直接说出自己的请求。 首先，她希望在还清明德诚的全部债务后，刘信军能和她签订一份债务转接协议。从此以后，这笔债务不再是明德诚与他之间的，而是她和明德诚之间的债务。 其次，刘信军在宜城认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她日后回宜城，无论是做生意还是跟人打交道，她希望自己只是明汐一个身份，不再是老赖明德诚的女儿。 这二十五万，她买的不仅仅是刘信军手上的欠条，还要赎回她做事的信誉和做人的诚信。 “你……现在赚了很多钱了吗？”刘信军问出自己最在意的事。 “让刘哥见笑了，这二十五万，是我全部存款。” 明汐大大方方，毫无难为情之色地笑了笑说，“所以我才跟刘哥讨个折扣，只能按照年化利率百分之二十四来折算利息，再高的话我真的给不起了。” 刘信军这下也终于明白了。 如果前面他心里觉得明汐过于逞强，有些不舒服，当明汐说话进退有度，还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 这份魄力、勇气和决心，让刘信军这个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土老板，打心底里产生了几分佩服。 刘信军盯着明汐好一会，点头，同意了。 “好，二十五万清了之后，你以后回宜城，我刘信军就不是你的债主，而且是你的朋友，你放心，只要是我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因为信用问题看轻你！你真是好样的……真的比你那个爹有种多了！” 刘信军连夸了好几句，也给出了承诺。 “谢谢刘哥。”明汐也终于轻松一笑，“去年是我不懂事，说话不分好歹，对刘哥也有一些误会。之前如果有得罪的地方，刘哥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 第72章 因为帮她处理债务, 今年的平安夜，梁见铖没能在员工面前唱歌，这事居然成为了星海公司员工今年的遗憾之一, 还有员工直接在中金帅哥美女嗨聊群里提到了这件事。 梁见铖唱歌到底有多好听啊？ 明汐托着下巴, 心中无端地多了一点像是小猫挠爪的期待。有生之年，她应该能听到梁见铖唱歌吧！梁见铖的音质好, 如果音准的话, 怎么唱都会好听的…… 那天，把自己身世作为秘密告诉梁见铖后，她对梁见铖多了一份独特的亲近。也是从那天，她才真正将梁见铖当成了朋友。不再是可用的人脉资源，也不再是贵人之子。 梁见铖这个朋友，和德子、韩俊俊、季润泽不一样，跟彩妮也不一样。 她对他似乎有着独一份的信赖。 朋友里，她和彩妮关系最为要好，但情感上，她对彩妮更多的是照顾，而非信赖。实际上, 她骨子里也是极为慕强的人, 崇尚强大的力量, 也信赖更强大有力的人。 梁见铖就是她当下唯一值得她信赖的强大朋友。 …… 12月过去，转眼又到了年底，明汐开始着手准备着明年到韩国参展的各项事宜。 她把韩国参展需要的准备材料和工具列成了一份详细的清单, 打印在a4纸上拜托拜托有参展经验的cc姐帮忙参谋。cc姐看完整个清单，只有感慨：“明汐啊，你简直为了上班而生！” 明汐：…… 吴婧婧没有夸张，作为第一次参展, 还临时更换了产品，到底怎么可以做到如此周全，几乎方方面面的都顾到了！这难道不是天选上班人吗！ 那是她会做事！ 明汐做事习惯就是这样，会在脑子里进行周密谋计划，不求百密无一疏，只希望不要因为一些小麻烦影响了工作进程。 “同样是漂亮脑袋，你的脑袋怎么能装下这么多东西？”cc姐略带嗔怪说。 因为……她不瞎想男人啊。 明汐朝 cc姐吴婧婧挑了下眉，习惯 cc姐的说话做事风格，她偶尔还能模仿其三分妩媚之态。 cc姐就吃这一套，每次明汐拿捏娇媚神色，cc姐就会伸手来捏她的腰，大大方方地占点小便宜。 关于她无法去美国参展，仿佛在 cc姐的预料之中。cc姐看似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职场老油条，实则说话做事极为谨慎，很有自己的考虑。 不过相处久了，cc姐有时藏不住话，也会透露一些信息。 昨天中午两人一起去小馆子吃米线，cc姐擦了擦嘴，说起了贺远的婚姻状况：“贺总和汪总是离婚不离家，他的孩子都在美国读书。海鸥在美国那边的展会基本由汪总负责，他俩是大学同学好像。孩子去美国读书后，汪总也过去陪读，两人感情渐渐淡了，就离了婚。不过公司产业分割不开，汪总在美国依旧负责业务，前几年公司年会，汪总还会回来看看……” 明汐没见过海鸥最初大名鼎鼎原始股东汪总，但也听说过，没想到居然是贺远的前妻！ “汪总能力很强，看不惯贺总在国内与女业务员的处事方式，好像在美国也谈了男朋友，两人就离了婚。毕竟夫妻多年，又有孩子和共同的公司，感情能分开，利益难分。” 明汐吸着米线，点头回话：“就算恶心，也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可不是嘛！”cc姐四十多岁女人了，最清楚钱的重要性，自然认同这话，“所以啊，别看贺总钻石王老五的样儿，跟他结婚捞不到太多好处的，大部分钱都在汪总手里。我们底下员工看贺总也风光，再怎么说也是大老板，但听人说以前跟过他的人，说贺总都比不上黄总对女人大方……” 一个谨慎的人，一旦打开话匣子，也是停不下来，尤其共同背后吐槽老板这个话题。 所以，这就是她不能去美国参展的原因吧？美国那边的展会由贺远前妻汪总负责，她去一趟还得给公司增添差旅费，汪总能干，根本不需要她过去帮忙。 送一名员工去美国参展，差旅费也不低。 cc姐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吧。明汐要装傻，她也不点破。不过明汐这姑娘聪明得很，应该也不会犯糊涂，看上贺远这个老黄瓜刷绿漆的老男人。 “男人嘛，睡觉要挑帅的，结婚得选有钱又大方的。”cc姐耸耸肩，感叹说。 明汐问：“你怎么不挑一个？” cc姐故作惋惜，带着几分幽默说：“年轻的时候眼光太高，挑花眼了呗，总想着找个又帅又有钱还大方的，哪有那么好的男人呢？这种男人能有几个？楼上的梁总算一个吧，但现实不允许嘛。就算我愿意，梁总愿意，梁总的母亲估计也不会答应的！” 明汐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你对梁……老板还挺了解的。” cc姐伸出一根涂着鲜亮指甲油的手指，晃了晃：“nonono，我对中金大楼里的所有男人都了如指掌。” “对了，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那位男朋友啊？我听说你有男朋友了……”cc姐重新把话题转到她身上。 “他……去北京发展了。”明汐笑盈盈，神色看不出丝毫不舍，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异地恋啊。”cc姐挑了下眉，语气满是不看好。 其实是异地假恋！ “不太靠谱，早晚得分。” 明汐只是“嗯嗯”两声，没有多做解释。反正季润泽给她当挡箭牌，现在她在海鸥公司也是个名花有主的女员工，真挡掉了不少麻烦。自从知道她有男朋友，至少贺远对她的试探态度，收敛了不少。 做业务员不容易，当个美女业务员更是难上加难，一样要面对客户刁难，还得顾虑重重。看似可以凭借颜值获得一些便利，其实也倒贴了不少名声进去。 不过，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名声也不会成为阻碍她向上的包袱。 “感觉今年冬天好像一点都不冷。” 2000年上完最后一天的班，为了等彩妮下了班一起出发回宜城，明汐几乎最晚一个离开公司，没想到和梁见铖在电梯里不期而遇，她随口说出了这句话。 “好像是……”梁见铖从从容容站在她旁边，他也觉得今年的冬天好像不太冷，甚至还有点火热。 梁见铖说的是心理感受，明汐说的是实实在在的体感。 有钱没钱最大的差异，就是对冬天温度的体感感受不同了。 “梁见铖，我明年可以出国了。”明汐歪过头，笑着分享出好消息。 “纽约的会展吗？星海也参展，说不定我们能坐同一架飞机。”梁见铖面色愉快地回应说。 “不是，我去韩国。”明汐耸肩，也是开心的。 梁见铖是外贸老板，对全世界的大型商务展都清楚，韩国那边的会展星海也得到邀请，只不过星海在纺织布料这块没有做，而且那个展规模不大，星海回绝了邀请。 不过明年他也计划飞韩国，不是参展，而是洽谈业务。 “很好，恭喜明总要飞起来了。”梁见铖从不说扫兴的话，真诚地恭喜了一句。 明汐轻轻点了下头。 “今天就回宜城吗？”梁见铖问道。 “嗯，等会我和彩妮一起坐俊俊哥的车回去。” “好，一路顺风。” 电梯门打开了，明汐准备走出电梯，突然回过身，对梁见铖说：“新年快乐！” 梁见铖：“新年快乐。” 明汐走出中金大楼，外面车水马路，正是交通拥堵的时候，在今年完全不冷的岁尾，明汐感觉浑身都充满暖意，连呼吸出的气息都是暖洋洋的。 望向大路前方的目光，也有着一份水灵灵的冲劲儿。 再见，海港。 再见，千禧之年。 …… 今年冬天春节，明汐跟着彩妮回家过年，除夕夜宜城鞭炮不断，烟花炫亮整个小城夜空，彩妮本打算守岁，最终熬不住双眼一闭直接呼呼大睡了。 明汐上床之前，还在检查手机祝福短信，确保已经给所有客户、朋友以及梁教授都发了祝福消息。 不过，她还没给梁见铖回应祝福。 去年过年，她先给梁见铖发了祝福短信：“龙年大吉，梁总！祝您龙年行大运，事业如金龙腾飞万里。” 梁见铖简单回她：“新年快乐。” 今年是新春祝福短信，是梁见铖先给她发过来，虽然简单，但能看出不是群发的消息。 “明汐，新年快乐！新年的一年，我祝你心想事成，人生很长，一切正好。” 手机小屏幕散发出幽幽蓝光，在凌晨还未到来之际，明汐一个字一个字敲下了给梁见铖的祝福短信。 …… 与此同时，在海港梁教授的屋子里，已临近深夜凌晨，梁见铖依旧坐在沙发上。他的膝盖上搭着一张薄薄的毯子，周身气息孤单而沉默。屋外也偶尔传来鞭炮声，遥远又亲切。 今年过年，梁见铖中午去母亲那边吃了饭，晚上再来到老梁这里。他是海港本地人，就算早年出国读书，他在海港也从不缺活动安排，尤其是像春节这样特殊的日子，他想要热闹的话，可以每天都停不下来。 今天这个除夕之夜，梁见铖和老梁全程坐在客厅里观看联欢晚会。期间，梁见铖的手机响个不停，老梁被吵得眉头紧皱，于是梁见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中间，他反复拿起手机看短信。 老梁冷不丁问他：“怎么，追不上啊？” 梁见铖一脸帅气又惊愕地看向梁育知。 梁教授：“我是说，你今年业绩追不上了，看个小品都叹气，如果公司业绩搞砸了，就回双洋电器上班，你妈也需要人手。” 第73章 深夜, 新罗酒店大堂灯光并不明亮，是一种柔和沉静的暖黄色调，映着今晚意外重逢的面庞。 光线细腻, 心意幽微, 像是梁见铖眼尾褶子延伸出的秀气弧度，撩人心动。 “明汐, 好久不见啊……这一个月, 我真的很想你。”当两人面对面站定，梁见铖自然而然地把心里话说出来。 没有犹豫，明汐环抱住梁见铖腰身，脑袋埋入他的风衣里。 梁见铖一动不动，面容微微动容，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极为妥帖又温厚地落在她的后腰上。 克制，又真情流露。 这样的拥抱，真的很好，仿佛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 两人都安静，没有说太多话, 专心享受这几秒的相拥。 下一秒, 怀里的人借着卖惨闷闷地质问出声：“梁见铖, 我的大客户被抢了，是不是你干的……” 梁见铖轻声笑了笑，作为同行竞争对手, 听到这个消息他也感到遗憾，但这个飞掉的订单真的同他没有关系。 所以，她现在这样抱着自己，是觉得他抢了她的客户, 也要把他“抢走”当作补偿吗？ “多大的客户？”梁见铖出声问。 “两个货柜。” “确实算是大订单了……不过真不是我干的，明汐，我不可能为了和你竞争，涉足没有开拓的业务，星海不做面料生意，你也是清楚的……哎，看来你对竞争对手的调研还不够透彻。” 梁见铖语气悠然，嘴角噙着浅笑，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宽慰满心沮丧的“竞争对手”。 明汐心里清楚，她就是……委屈。 短暂的拥抱结束。 “那也是因为你，就是你来了，我的客户才跑了……” 明汐耍赖起来，今晚谁让她见到了唯一熟人，她没办法在韩国人民面前耍赖，只能在这个唯一熟人朋友面前耍赖了。 明汐转身，回到沙发茶几旁，收拾电脑和资料包。 沙发上方，她的公文包塞得满满当当，装着她这段时间的全部订单合同。沙发角落还放着一大袋布料样品，她也将其拎起。 这段日子，高强度的工作，明汐习惯了单枪匹马做事，她一只手拎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提着样品袋，即便梁见铖在身边，都没想过要他帮忙。 梁见铖真的看不下一秒，主动伸出手，接过有人手中的样品袋。 “贺总只安排你一个人来吗？”梁见铖问。 “这种小展会，安排两个人不是增加成本嘛。”明汐说。 她这样说也不是偏袒贺远，站在老板的角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思考，如果一个员工就能把事情办好，何必多安排一人。 梁见铖身为老板，同样从事外贸行业，自然能判断出像汉城这样的会展，派一个人确实可以完成任务。但换做是他，可能会选择男性员工。 他手上拎着的样品袋，至少有个二三十斤，明汐每天都这样拎着面见客户吗？ “也不是我一个人……这里有会展工作人员负责对接，每天事情也不复杂，就是工作量大，咬咬牙也能挺得住——因为下个月我就等着升职加薪了！” 一会功夫，明汐又恢复了些许干劲，停止抱怨，还对梁见铖炫耀上了。 同样，梁见铖也要办理入住手续了。 明汐陪着梁见铖一同走到贵宾服务台前，梁见铖递上护照，用流利的英文与韩国美女服务员交流。 明汐在一旁等着，穿着高跟鞋的双脚早已酸痛不堪，她将身体微微倚靠着服务台，稍稍借个力。 服务小姐用英文向梁见铖确认，他预订的是一间高级大床房，由于他是资深 vip客户，酒店可以为他免费升级为套房。 明汐听在耳里，心里泛起一点小人般的羡慕。vip待遇就是好啊…… 她今天还想着明天要不要换个酒店住，反正接下来两天她要出去拜访客户，不一定非要留在这家酒店。 就在这时，梁见铖用英文对服务小姐说：“不需要升级，麻烦您查看一下明小姐所在的楼层是否还有房间，请帮我安排在同一层。” 明汐闻言，愣住，眼睛眨了眨。 同时，她不理解地拍了一下梁见铖的后背，免费升级都不要，想什么呢？ 服务员小姐微笑着看向她，询问她的房间号。 明汐报出房间号。 服务员一番查询，面露欣喜，告知梁见铖说，同一楼层恰好还剩一间高级大床房，不过位置靠近马路，可能会有些嘈杂。 梁见铖微微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明汐无奈摇头，带上公文包和样品袋朝着酒店电梯间走去。 梁见铖从服务员小姐手中接过之前临时存放的行李箱，长腿加快两步，就走在明汐的身后，他再次接过她手中的样品袋，和她并肩走向电梯。 身份证和护照都来不及整理，梁见铖一同捏在手上。 明汐突然好奇想看一眼梁见铖护照，看看他去过几个国家，心动不如直接问：“梁见铖，你的护照可以给我看看吗？” 有了去年机场上的失误，梁见铖礼貌拒绝了：“不好意思，我可以拒绝吗？” “为什么？看不得吗？”她问。 的确看不得…… 然后，梁见铖找了一个相当幼稚的理由：“不是看不得，是我会害羞，我护照照片拍的时候，还是非常年轻的时候。” “……”帅哥果然不一样，还有颜值包袱呢。 “真的太帅了，我怕你看了照片，晚上逼着我娶你，那可麻烦了。”梁见铖有意说笑，转移明汐对他护照的关注。 “喔，随便……”明汐累得眼皮都翻不动，垂了脑袋叹气一声，不理会梁见铖，走在前面。 很是凑巧，梁见铖的房间就在她房间的斜对面。 同酒店大堂相比，长廊的光线更清淡柔和。明汐刷开房门，回过头，向梁见铖问：“等会儿夜宵还出去吃吗？” “似乎有点晚了，我叫送餐服务吧。你先洗漱，之后直接来我房间吃点东西。” 就算连轴转，今晚相遇，梁见铖整个人神采奕奕，但明汐面容疲惫眼神困倦……他本想带她出去吃夜宵，但确实时间不早了。不管她今晚是否还要继续工作，明天都必须保持更好的精神状态。 确实…… 这会明汐也不想再出门了。即便汉城夜晚再迷人美食再勾人，对她来说也毫无吸引力，她的心里只有订单和目标。上周出发前，彩妮还特意叮嘱她一定要尝尝韩国泡菜和烤肉…… 别说吃烤肉了，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工作“烤焦”了。 “好。”她同意梁见铖方案，等会去他房间吃宵夜。 明汐回到酒店房间，放下东西，连接上电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邮箱，确定没有新邮件进来，才走到盥洗台前洗脸。 刚才在电梯上楼，梁见铖频频看向她，这个细节让她产生一点自恋想法：难不成她拼命工作的模样很有魅力吗？都把梁见铖迷迷瞪了么！ 结果对着镜子，明汐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看到了一张几乎妆容黏腻还花掉的脸—— 大概等在大堂犯困时眼泪直流，她的眼线晕染成了熊猫眼，眼影边界也变得模糊不清，眼皮褶皱处几乎堆积着闪粉。脸颊部分的妆容也开始脱妆，尤其眼下和额头，脱妆后的脸看起来有一种填色不均的脏感。 原来梁见铖不是被她吸引，是被她惊吓到了! sorry…… 明汐赶忙卸妆洗脸，当整张脸恢复干净，肤色都比原先白了两个度。她用毛巾浸透热水，敷在脸上，足足敷了十秒钟，直至深深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这才彻底恢复了舒爽。 弄好之后，她敲响了梁见铖的房门。 里面，脱了外套的梁见铖为她打开门，没一会儿，服务员也将夜宵送了上来。 两份丰盛的酒店夜宵。 明汐穿着酒店拖鞋曲着腿，不再假客气，不等梁见铖主动邀请，直接上手将两份食物分开摆放。 虽说这是酒店叫来的夜宵，但搭配十分齐全，有饮品、主食、小炒年糕，还有甜品。饮品是玉米须茶，小炒有炒年糕和烤肉，另外还有人参炖汤和红豆饼。 明汐握着汤勺，对还在挂衣服的梁见铖招呼：“梁总，我先开动啦！” “好的，明小姐，不用等我。”梁见铖也忙得差不多了，过来之前，他到洗手间洗了洗手，对着里面的镜子瞧了瞧，发现自己下颚也冒出了些许青色胡渣。 这段时间，明汐忙得不可开交，他又何尝不是。原本这次韩国的谈判计划安排在四月份，他确实是特意提前到三月赶来的。节奏快一些、忙碌一些，倒也不是坏事。 洗好手后，梁见铖用方巾擦干手，直至走到写字桌旁。酒店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明汐见他过来，要起身让给他坐。“不用。”梁见铖说着，移了一个床头柜过来。 出门在外，谁讲究谁痛苦。 明汐会心一笑，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夜晚，她和梁见铖之间的关系轻轻松松把握在一种友好又随意的氛围中。 “明天几点起床？”梁见铖问她。 她思索了一下：“六点半吧。” 真是个拼命的“十三娘”。 “那六点四十一起下楼吃早餐？”梁见铖商量说，宵夜还没有开动，先约一个明天早餐。 明汐喝着人参鸡汤，差点呛了一口。她慢慢抬起一张白净顺眼的脸，突然朝着梁见铖眨了眨眼，把话大方说出来：“如果梁总请客的话，我倒是可以去品尝一下这家酒店早餐。” 梁见铖眼皮微微抽动了一下。 第74章 一份大大方方的爱慕之情, 当然是值得尊重的。 尤其当事人的态度，既激情又深厚，既浪漫和坚定, 还不缺责任和沉稳之态, 怎么不值得他们鼓掌喝彩一番。 在热烈厚重的掌声中，明汐面颊绯红地抬起头, 直面众人注视。 天哪, 她此刻心情就像是小时候第一次系上红领巾，心上泛起难以言喻的羞涩骄傲感。 掌声结束，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从未移走； 因为梁见铖的介绍词庄重又浪漫，这一屋的精英商务人士，都对着她投以的目光充满着赞赏和期许…… 明汐一时消受不起，也硬着头皮坦然接受。 梁见铖把话说得直白又带有主观情感，他们对她目光当然有探究，却没有一点调侃。 明汐看了眼梁见铖，同样他也恰好朝她望来。 目光交汇，两人各自心照不宣地羞涩微笑。 比起明汐红晕满面，梁见铖一样将男人的害羞内敛地展现出来,即使目光不动,他双唇紧抿,舌头微微触碰牙齿蠕动，这般模样，和此前在房间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完全深谋远虑的形象简直两回事，甚至可以说是相差甚远。 ……同样多年之后，明汐在一次采访回忆录中，恍然意识到一个事。自梁见铖决定追求她的那一刻起, 他给予她的，远不止是全心全意的爱和毫无保留的认可。 还有他自身的骄傲。 最初，她第一次拒绝他，最内心深处的一个原因，还是觉得梁见铖过于骄傲。 很多时候，女孩认为一份值得相信的爱，想要对方愿意为自己放下骄傲，放低身段。那似乎才是一种诚意满满的态度，然而真正的深爱，相互的深爱，从不是也绝不能失去自我骄傲地爱一个人。 而是将自己的骄傲和荣耀，一并分享给对方。 因为，她同样深深地炙热地爱着，那个骄傲而热烈的梁见铖。 …… 众人交谈得差不多了，再继续留下来，反倒像是房间里的打扰之人。 此次前来的团队，是顾双洋亲自牵头，每一位都堪称国内最强，其中负责国际法务是来自国内最顶级的律所里的周先生。 周先生也是顾双洋老朋友了，因相对熟悉，他是最晚一个离开的。临走前，不仅与梁见铖亲切握手，还礼貌地向明汐伸出手。 “明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周铭君。” 周铭君……！ 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明汐虽说还未与律所打过交道，但是一位声名远扬的人物，即便与她并无直接关联，也是有所耳闻的。 “周律师，您好。”明汐目光敬仰，她可不想在这种场合给梁见铖丢脸，也不愿与对方虚伪客套、说些废话，只是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并未自报家门。 没想到，周铭君主动说：“期待以后有合作机会，再会。” 越是厉害的人说话越是体面。明汐抿唇一笑，回应得更简短了：“好。” 不是她想故作简短，而是她怕多说一个字，就要暴露浅薄和紧张了！ 最后，周铭君再次跟梁见铖握手，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梁总，我祝你成功。” 所谓成功，简直一语双关。 今天这个屋子里的人，就没有一个智商不高的。 明汐认为，也只有一个学历低的她了。 送别这一帮精英团队后，梁见铖路过房间电视柜，在刚刚协商谈判事宜之前，他让服务员送来十瓶矿泉水，前面每个人分了一瓶后，还剩下四瓶水。 梁见铖也略有渴意，拧开一瓶矿泉水，却没有给自己喝，而是递给了明汐。 明汐左手还捏着干面包片，正需要喝水润润喉咙，便接过了水。 梁见铖拧开另一瓶水，微微仰头，喉结滚动，一口气喝掉了三分之一。 团队里每人分工不一，作为这个项目真正的牵头人和裁定者，只有他需要全神贯注聆听着每个人分析，在长达三个小时商议里，梁见铖真的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今天这场谈判前的洽谈会选在他的房间，是因为星海和韩国这边生产线技术引进项目，不仅涉及诸多方面，还签订了严格的保密协议，光这场购买谈判都要分两个阶段进行，由于决策过程需要高度保密，实在没办法在酒店大堂敞开来商议。 团队来自各地，时间紧要，更没办法外出寻一个更私密的地方，只能选择来他的酒店房间。 相对外面，这里无疑更隐秘，也更安全。 酒店房间禁止抽烟，刚刚房间里负责技术专利的老邢，是一个老烟民，急着第一个冲出房间准是下楼寻个地方抽烟去了。 然而这包烟，还留在他这里。 梁见铖写字桌上正显眼地放着一包黄鹤楼，是老邢留在这里的； 前面会议交谈时候，老邢就一直把这包烟攥在手里，抽出一根含在嘴里，不停地闻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差点嚼碎了把烟吞进去。 结果，那么重要的东西也着急忘带走了…… “我出去一趟。”梁见铖拿起写字桌上这包黄鹤楼，打算下楼给老邢送过去；临走前，他没拿房卡，回过头，叮嘱房间里面的明汐，“帮我留下门，我很快回来。” 明汐：“……” 她想说，梁见铖就不怕她留在这里，当个商业间谍吗？ 不过，被爱慕被信任的感觉如此好，明汐自然不会辜负梁见铖，她淡然点头：“好，我在你房间等你。” 梁见铖带上烟，下楼了。 明汐一人留在梁见铖这个房间，他房间跟她的那个大床房几乎一样布局，唯有朝向不不同。她是面朝酒店内花园，梁见铖这间则面朝马路，此时，严密的窗帘被打开，站在高楼智商，几乎能将整个汉城的全貌尽收眼底。 和海港一样，地段中心之处高楼林立，巨大的广告牌矗立在商业区，既有着色彩鲜艳的繁华之势，也有着当下时代特有的质朴而坚韧的生命力。 明汐站在窗前凝思，半会之后，梁见铖放在写字桌上的电脑突然“唧唧”响了两声。 她侧过一眼，便看到了梁见铖登录的几个聊天软件，其中就有那个他曾以很少使用为由，拒绝加她好友的 oicq。此刻，正是这个软件在线。 明汐不会去看l梁见铖的聊天信息，她做不出这种没品德的事。只是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梁见铖的聊天账号名字—— 笑而不言！ 他的 q置顶了另一个聊天账号名字，那个账号名字叫：一笑千金！ 明汐瞬间遭遇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惊吓”…… 震惊程度，如同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入洞房之夜，突然发现新郎官竟是梁见铖一般。 她整个人被定住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此前虽有诸多猜测，当下真的确定梁见铖就是江流大道，也就是“笑而不言”时，这个突来的真相让她脑袋“嗡”的一声，心跳跟着漏了一拍，随后狂跳不止，无法平息。 她感觉自己都喘不上气了。 紧接着，另一个猜想涌上心头，这个猜想是—— 梁见铖知不知道，qq上的“一笑千金”就是她？ 如果梁见铖知道，她就是“一笑千金”和“西门小弟”，那么说明他一直在假装不知道她是“西门小弟”。 如果梁见铖不知道，那情况就更有意思了！ 她比他先知道了两人的“秘密”，明汐激动得呼吸都停滞了两秒，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握着矿泉水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唇。 随后，没有过多思虑，她拿上了梁见铖房间的房卡，强壮镇定地走出了他的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明汐洗了洗手，去了趟厕所，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张佯装淡定从容的脸，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不管梁见铖知不知道她是“西门小弟”，在这个秘密尚未正式“戳破”之前，她都要假装一无所知。 她倒是要看看，梁见铖是有意骗她，还是真的不知情。 只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才有办法去试探！ 明汐脑子转得飞快，思路清晰之后，再强烈的震惊之情也逐渐稳定下来。 当梁见铖按响她房间门铃。 明汐已经梳好头发，甚至给自己补了口红，她神色悠然地打开了门，对着门外这张沉稳年轻的脸，露出歉意的微笑：“我得回来上个洗手间，就把你房卡带出来了。” 梁见铖同样温和地一笑：“噢。” “那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梁见铖接着询问。 既然都来了，直接拿着房卡就走，反而让关系变得拘谨。 明汐轻轻挑了一下眉头：“当然可以。” 她和他房间唯一不同之处，是朝内酒店内花园。因为不常待在房间，再加上今天酒店服务人员整理过，整个房间不仅干净整洁，还萦绕着一份清雅的香气。 她的写字桌上，同样放着笔记本电脑。 明汐的注意力一会儿在梁见铖身上，一会儿又飘到“江流大道”的事上，直到目光触及床上那双品牌女鞋，她才想起之前去梁见铖房间找他的缘由。 梁见铖表现得很有礼貌，即便是在酒店房间，进来之后，他的视线也未曾随意乱转，甚至有意避开房间里的一米八大床。 然而，明汐咽了口口水，朝着大床走去，她从床上拿起这个礼物包装的鞋盒，微笑着，带着一丝困惑看向梁见铖，意有所指问：“这双鞋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也不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 梁见铖自在地回答她：“只有客房人员能出入你的房间，应该是她们放的。” 第75章 呵。 梁见铖低了低头, 非常要命地轻笑一声。 他接住了明汐有意探究的目光，回应了一个清清爽爽的目光，面容愉快之余, 展现出来的神色还有一点讶异, 一点斟酌，以及一点无奈。 在表达上, 他始终无法像明汐那么淋漓痛快, 率真热情。 明明把话说得这般风情，却能保持着她独特的那一点点邪气。 他的一颗心啊，真的在听了她这些话后，感到既亢奋又难为情。 他是如此惭愧，又如此欢喜。 毫无疑问，无需验证了，他的装模作样已被明汐识破，她猜到了他就是“江流大道”，是“笑而不言”，不然，她不会想看他的护照, 每次他谈论行业问题时, 她看向他的眼神总会多一分思索。 如果之前只是怀疑, 每次他都留了一个心眼跟她周旋试探，这会他要多拿出几个心眼了。倒也不是故意不坦诚，而是明汐的率真狡黠, 简直给了他膨胀万分的想象力，令他心生无尽充盈的暧昧之意。 必须承认在感情前面，他完全是她的手下败将了！或许仗着年龄和阅历上的优势，他还能稍稍挽回一点局面。 不过, 即便做了手下败将，他也不能这么快就认输。就像打球，如果对手毫无实力悬念，那这场球可就毫无乐趣可言了。他作为“陪打者”，不仅要尽力，还要尽心。 嗯？ “梁见铖……这个事上你有建议……给我吗？”明汐再次出声问，语气让人捉摸不透，态度却咄咄逼人。 “我没建议。”梁见铖双手撑在餐桌，身体同样微微凑近，他那毫不逊色的长睫毛轻轻眨动，一样游走出狡猾之意。 他面容焕发，随后还发出了一道满含醋意的感叹。 “明汐啊，你这是在故意气我吗？”他问她。 明汐：“……” “你这女孩儿，你的心怎么这么宽泛啊，喜欢北大，又喜欢江流，你喜欢的东西可真多！” 醋意满满的感叹后，还有一句轻微怪责。 不管季润泽还是江流兄，都被梁见铖戏称“东西”，有人调侃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 真没想到，梁见铖是这样的梁见铖！ 如果说之前明汐对梁见铖的认知，他是一个聪明而厉害的男人，那么现在她发现，他绝不仅仅是聪明厉害，他还无比敏锐又狡诈。 好啊，既然他不承认，她也不会逼问，逼问得到答案可太没意思了，她会有很多办法让梁见铖破绽，暴露身份。 况且，事实她已经知晓。 “没办法啊，因为我的很多想法都受到我的偶像……噢，就是江流公子的影响，是他分享的真知灼见塑造了我的思想，他说的世界大同，人要包容成长，真诚是赢得信任的武器，所以我对每个我欣赏的人，都是真心喜欢的。”明汐给出了解释说。 梁见铖又笑了。 笑意里，三分愉快，三分退让，还有三分保留。 退让，是为了以后还有主动的机会。 他网上说的这些话，可不是让她用在男女之道上。明汐这是在赌他没办法反驳，拿他的话来回击他呢！ 梁见铖只能无奈叹气了。哎！ “怎么，又吃醋了？”明汐调侃说。 梁见铖应了声：“是啊，我简直掉进醋缸里了！” 明汐低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终于，服务员端上了烤肉，烤架下，炭火的火星在幽微里透亮，偶尔会因为燃烧不充分产生轻微的烟熏味。 烤肉店内环境昏暗，两人每次对视的目光都格外明亮。 关于“江流大道”的话题，也是明汐转移开的。前两天她学地道英文口语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为什么表示“吃醋、眼红”，英语用的是“green（绿色）”，而不是“red（红色）”呢？ 正好，这会儿说到“吃醋”，明汐便向在国外留学多年英文水平比她地道得多的梁见铖请教了。 明汐的英语好，更多体现在记忆力好上，与客户交流时，她只能做到表达准确，却不够地道。 明汐这会问他这个问题，简直是在故意“羞辱”他，不过梁见铖还是非常耐心周到地解释：“在英文语言文化里，绿色代表嫉妒。” 喔，她明白了！ “所以，‘我眼红了’用英文说，是this is making me see green"梁见铖具体说了说。 “梁总，可真是一个好老师呢。”明汐故作恍然大悟，抿笑吹捧梁见铖。 梁见铖谦虚极了：“没什么，应该是你之前的英文老师教得不够好。” 什么？她的英文老师是谁，梁见铖怎么会不知道，这话明显带着针对意味。明汐眼睫一动，怪不得教授看梁见铖看不顺眼呢！ 即便梁见铖在教授面前表现得十分孝顺，他骨子里还是个有自己主张的“逆子”。 夜晚的汉城烤肉结束了，尽管明汐点了不少肉，基本也被她和梁见铖消耗完了，两人身上都沾了些油腻之气，不过走到外面街上，一阵风就把这些气味吹散了。 她和梁见铖都穿着风衣，汉城的街头大多是亚洲面孔。与年轻男女擦肩而过时，明汐会留意他们，他们也会看看她和梁见铖。 当下，韩国的大衣好像很流行牛角扣设计，明汐留意着街上人们的穿着设计，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审美确实与经济有着紧密的联系。 就比如她成长的环境中，几乎没有一个学艺术的人。以前她看梵高传记，原以为梵高穷困潦倒，可事实上，梵高的家族相当厉害。 回去的路上，尽管梁见铖没有坦白他是江流大道，明汐在心底里已将梁见铖视为江流兄，就跟他聊起了财富话题。 作为一个待富青年，她一直好奇困惑一个事，便直截了当问梁见铖：“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是更容易收获幸福和快乐呢？” 这个问题……梁见铖微微低下头，他不想跟明汐站在对立面，但他不能否认，当下他和她在经济上存在差异。对于她的问题，他真诚地想了想，阶级或许存在对立，但幸福和快乐却是平等的，没有阶层之分。 就像爱迪生有句名言，梁见铖将其翻译成中文说：“如果富人真如普通人所认为的那般幸福，那他们确实算得上幸福了。” 这句话还真充满着哲学色彩。 明汐理解三分，却更深入了解梁见铖这个人。梁见铖最具魅力的地方，在于不管他身份地位经济能力如何，他对社会始终保持着客观中性态度。 他能观察人心幽微，也能洞察人情冷暖。 明汐悠悠叹了一口气，身穿风衣的她，肩膀削薄，脖颈伶俐，微微抬着眼眸，面朝梁见铖赞美：“梁见铖，我发现你也有很有智慧嘛。” 梁见铖也面朝她，有意问她：“和你那位江流兄比呢？” 明汐转了下头，直视前路，动了动唇角说：“你们应该是不相上下吧。” 梁见铖不经意垂下头，低笑一下，回应说：“能得到这样的评价，真是荣幸之至。” “不过——”明汐倏然偏过身，愉快地盯着梁见铖，说出了今晚最巧妙又最调侃的赞美之词，“你们样子肯定不一样。虽然你们都有文化有智慧的男人，但长相一定天差地别，我猜江流兄肯定没有比梁总风度迷人，因为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或许是对自己的长相不太自信吧。” 什么？梁见铖轻呵一声，随即畅快笑出声。 在汉城夜景迷人的街头上，梁见铖笑容明朗愉快，整个人散发着自由气息，无可奈何，他情不自禁地瞪了明汐一眼，说：“明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太以貌取人。幸好我长得还不算难看，不然都没有脸跟明小姐交友了。” 明汐轻哼，反应极快地回怼：“梁见铖，你这人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以貌取人，你心里难道没有很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就怕有一天我年老色衰了，明小姐就不会再对我另眼相看了。”梁见铖嘴皮子同样利索，轻松地说着趣味话。 哈……真有意思。 梁见铖口中的“年老色衰”，让明汐完全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有人不仅会得了便宜还卖乖，还会卖惨呢。 此时此刻，两人对话之间，有着一种拨开云雾见日出的快乐。 快乐地，仿佛汉城夜晚的空气都起了涟漪。 “那你就保留点实力吧，争取老了也做个帅老头。” 明汐眉眼灵动，毫不留情地调侃着这个有些装腔作势的男人，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走去。 梁见铖留在原地无奈一笑，随后迈开长腿，追上明汐，几乎像是情人那样，自然而然地靠近她，并肩前行。 夜里，回到酒店房间，两人各忙各的工作和事务。 深夜，明汐的确又下楼见了一客户。 做业务就是这样，如果她不主动约见客户，其他竞争对手就会趁机纠缠；如果她不拿出足够的诚意，客户就可能被对手的诚意所打动。 深夜回来，明汐在洗澡入睡之前，对所有尚未成单的客户进行了一轮梳理和背景调查…… 还有两天，她能完成目标吗？ 明汐背靠椅背，心中对明天与罗女士的见面，多了几分期待。 第二天，明汐像昨天一样和梁见铖吃了早餐，便开始约意向客户面谈。今天的进展虽没有昨天顺利，但她还是签了两单，而且都是新客户。 中午，明汐和罗女士见面；跟着罗女士来的，还有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明汐不知罗女士要跟她谈什么生意，直到这位名叫本杰明的中年男人说出了事情的缘由：由于公司资金链的问题，他要取消在中国的三个货柜的衣服订单，这些可都是最新的韩流服饰。他愿意支付解约金，但如果有人能以成本价回收这批货，他支付给中国工厂的解约金就会少很多。 第76章 明明轻佻, 还故作风度。 自我良好，又理直气壮。 这便是眼前这位贺远贺总，给明汐的具体且细微的感受。 自始至终, 明汐都想不明白, 贺远这份自信究竟从何而来。因为之前有其他女性频频示好，让他滋生错觉？还是当下社会对他这种有点钱有点地位的男性过于包容, 使得他尽享便利, 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出手，就能轻易将她拿下？ 来到海港上班以来，明汐有过落魄惆怅，也有过豪情壮志，更多时候，她只想踏踏实实地打拼出一个未来。然而，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让她感到难堪与恶心。 不过，她此刻再恶心，还要强忍着, 迫使自己拿出理性。她要想清楚, 等会要如何进退如何周旋, 才能摆脱贺远给她设下的陷阱。 现在，这个山庄空无一人，地处郊野, 就连原本负责餐饮的老板和老板娘都不见踪影。倘若她与贺远发生对峙，结果会怎样？一个是本地有权有势的老板，一个只是外来的女业务员，众人会偏向谁、会帮谁？ 这就是贺远其心可诛的地方, 如果她拒绝他，在没有一个见证人情况下，她损失的可能不仅仅是奖金，还有信誉、名声。这些都会影响到她未来职业发展。 那么，如果她答应贺远，就两全其美吗？ 不不不，两全其美只有贺远，绝不会是她。 强压住愤愤情绪，明汐一步步缓缓走下楼梯。 来到厨房，看着回到灶台煎牛排的贺远，明汐直接冷哂撇了撇嘴，当贺远朝她看过来，只是困惑挑了下眉头，不解地问：“山庄的老板和老板娘呢，怎么不见了！居然还让贺总亲自下厨做晚饭啊。” 贺远悠悠笑了笑，眼神直白又故作憨厚地看着她。 明汐回以一模一样的眼神。 贺远笑容更甚，直接用玩笑话解释行为：“明汐，你那么聪明，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应该都明白吧。你故意问出这些话，是要辜负我对你的心意么？” 明汐心中一阵恶寒。 显而易见，贺远不装了。 今天的团建就是引子，所有男性中层领导都在为贺远这个老板打配合，还有突然消失的山庄老板和老板娘……这一切绝非偶然，而是一场处心积虑费尽心机设下的局。 明汐往回走，路过餐桌，她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小的番茄，捏在手上反复摩挲，随即转过身，非常无辜道：“贺总，我真不明白您的意思。” 贺远没有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以牛排为话题说：“明汐，你喜欢吃牛哪个部位，西冷、肉眼还是菲力？你从宜城过来，可能平时吃牛排不多，我给你介绍一下。西冷带有筋膜，相对有嚼劲；菲力肉质细嫩，口感最为嫩滑；肉眼的油花最多，多汁，不过吃多两口容易腻。我推荐你试试菲力吧，最适合女性享用，最嫩最柔软……” 明汐抿唇，一不小心捏爆了手上的圣女果。她淡定地从餐桌上抽出一张纸巾，将破裂的圣女果包起来，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用纸巾仔细擦拭指尖。 刚刚惶恐的几秒时间里，她心中有了主意，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轻轻落落地离开餐桌，明汐站在一旁，靠着柜台，唇边扯着半点笑意，瞧着贺远卖弄的样子，半是揶揄半是挖苦地问话：“贺总，您对不同女人推荐牛排品类，说辞都一样吗？” 既然装傻没用，她也会说率真话。 贺远笑了，咳嗽两下，看着她：“明汐啊，允许我给你解释一下，虽然外面有些关于我的传闻，但都是无中生有的事。我确实有过一段婚姻，不过离婚都快十年了，这些年我一直洁身自好。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老董他们，他们都很清楚。我平时一个人也挺无聊，要么在家玩玩乐器，要么研究吃的。我就是这么一个人，简简单单，你可别把我当成那种风流王老五去想象。” “……”好惊讶！ 如果说之前她对贺远的认知，只是一个处事圆滑世故的中年老板，那么此刻明汐发现，并非所有的圆滑世故都是人情练达，也有是被欲望驱使的惺惺作态。 贺远这番解释，真是差点让她产生生理性的不适。 在这极其荒诞场景下，明汐突然想起一个人——明德诚。 不得不说，早点见识男人的丑恶不是坏事。若不是很早在明德诚那里，深刻感受过男人的无耻与龌龊，以她现在的年纪，就算对贺远的言辞感到怀疑或不舒服，也难以对他这个人做出准确判断。 风流，简直就是男人无耻的保护伞。 明汐动了动嘴巴，真的憋不出一句话，只是动动唇角，勉强地笑了笑。 贺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所以……lamia，你懂了吗？” “懂什么啊？”明汐挑眉，提音。 “没事儿，先吃饭，等会儿我再慢慢跟你说。”贺远把煎锅里的牛排盛到餐盘里，洒上迷迭香，同时递给她，“你把这个端过去吧。” 明汐没有接过牛排，耸了耸肩，眼睛睁得黑溜溜：“贺总，您现在这样，让我压力很大诶。如果您不把话跟我说清楚，就算是口感最柔软的菲力，我也咽不下去的。” 贺远微笑，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试图让她感到害羞。 他开始说了： “lamia，你从汉城回来，我就跟你说过，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不管是你想要的职务，还是之前答应你的销售业绩提成条件，我都会一一兑现……甚至，以后整个海鸥公司都是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想给你的，比你想要的……要多得多……” 贺远越说越投入，眼睛紧紧盯着她，似乎想要捕捉她眼中的每一丝反应和变化。 哈……明汐一动不动，唯有眼睛轻轻眨了眨，仿佛变回了一个懵懂无辜的女孩儿。她嘴巴微微张开，眼底自然冒出惊讶，随即面庞泛起一点红晕，看起来就像是—— 对有钱有地位男人的花言巧语感到难以招架。 这样的“明汐”，这样的反应，完全在贺远的预料之中。 “等会儿我们边吃边聊，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就放在桌上，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贺远把手放在她的后背，轻轻抚了抚，动作温柔又亲昵。 明汐下意识侧身，躲开贺远的触碰范围，直接走到餐桌边。 刚才拿起圣女果的时候，她确实在桌上看到一个礼物盒子。想看看贺远到底有多大方，明汐拆开礼物盒子，里面是一对颇为圆润的珍珠耳钉。 “你别看只是珍珠，它们是大溪地的珍珠，产自法属波利尼西亚的大溪地群岛，由黑蝶贝孕育而成，非常稀有的……”贺远适当开口，自卖自夸这份礼物的昂贵。 不管她业绩做得多出色，能力有多强，在贺老板心里，她仍是一个来自小地方也没见过世面的电大学生。 去年，梁见铖送她一条绿宝石项链，昂贵成那样都没有过多炫耀一句。 今天贺远的所有行为，明汐真的感到很可笑。原本她以为贺远只是一个世俗的普通老板，做事还是规规矩矩的。没想到，他贪婪自信到这种地步。她就算今天成功拒绝了他，后面随着她能力提升、业务量持续扩大，她真能借助海鸥这个平台创出名声吗？ 恐怕名声还没闯出来，名誉先毁了。 “好了，晚饭马上就可以开动，明汐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开酒。”贺远把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说。 明汐噢了一声，转过头对贺远说：“贺总，那劳烦您也等我一会儿，我想上楼一趟。” “上楼做什么？”贺远问。 “化个妆。”明汐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撒了个谎，扯动嘴角说，“第一次吃西餐，总得郑重一点。” 贺远满意极了，理解点头：“慢慢来，我等你。” “……好。” 明汐重新上楼，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再也没办法强装淡定，一时间心跳如鼓，仿佛要冲破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旋身望了眼窗户外头。 此刻夕阳已经西斜，整个山野如同笼罩着一份沉静而迷离的气息。 整个山庄后院仅有一辆车，就是贺远的。 她没有车，也不会开车，来的时候是海鸥公司产品经理带她一同前来，现在他们都已离去，就连山庄里的老板也不见踪影。来的时候，她听他们说这个山庄还是贺总亲戚所开，以为是贺远照顾亲戚生意，没想到狼鼠一窝。 房间床上放着她的手提包，明汐走到床边，拉开包，拿出手机揣进口袋。接着，她抬起手腕，拨开袖口，看向手腕手表，指针显示已经五点了…… 不再多虑，明汐利落摘下这块跟梁见铖同牌子手表，拿在手里掂量一番，就将这块价值五万多元的手表踢到了床底。 然后，她转过身，踏着皮靴，推开房间的门。 脚步匆匆，蹭蹭踩着楼梯，满脸毫不夸张的焦急，明汐飞奔而下，身影还没完全下来，声音先火急火燎传下来：“贺总……我的手表不见了！” 什么？ 贺远愣住了，没想到明汐上楼一趟，突然出现这种情况！他刚刚解下围裙，看着从楼上快步下来满脸通红的美人儿，眉头差点拧成一团。 “怎么可能？”他说。 怎么不可能！ 明汐伸出手，捋起袖口，露出光秃秃的手腕给贺远看：“你看，来的时候还在，我之前洗手摘了表放在洗手台，结果就不见了！” “不可能，明汐，这个山庄没有外人。”贺远有些尴尬，强调着说。 第77章 双洋电器总部位于海港徐嘉, 从双洋驱车前往郊区西明镇，正常情况下需要一个小时，不过梁见铖四十多分钟就赶到了。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夜暮沉沉, 黯淡的、明亮的、温润的星星正悬于上空,车子越是往郊外行驶，越发密集闪烁。有时,人和人之间那些奇妙、有趣,又或难以避免引发冲突的联系，像是苍穹之上散落的星，也存在着冥冥之中的牵引。 明汐做完笔录，愣怔垂头坐在派出所长廊外的椅子上方。她握着手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口气，直到好多口气之后—— 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西明派出所对面。 她下意识抬起头，便看到梁见铖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望向她，她也凝视着他。 走廊的灯光朦胧，墙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苍劲有力。明汐静止不动，尽管满心窘迫, 她还是朝梁见铖扯出一抹积极笑容, 抬起手挥了挥, 主动开口：“梁见铖，我在这儿……” 前面警车上通话，她没办法跟他详述情况, 甚至做笔录的时候，具体情况她也不便多说。 然后，梁见铖在笔录里知晓了整个事件经过—— 笔录内容不复杂，有人因为手表丢失报警, 警察也就手表丢失一事做了记录。 梁见铖缄默地面朝负责此次出警的老警察，差点忘了表明身份，老警察先问他：“你……是男朋友吗？” 梁见铖喔了一声，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看完这份笔录之后，他全程凝着眉头。 “这姑娘聪明着呢，人在郊外没办法回来，就报警让咱们警察当司机呢！”老大叔警察语气严肃，又带着几分调侃将事情道出。 梁见铖看了笔录，他心中猜想，也是这般。 笔录只是笔录，对于处理过大量性骚扰案件的警察而言，整个事件一目了然。他们经手过不少这类案件，对这类事基本有个经验判断。只是，许多遭受侵犯或性骚扰的女性，大多只能事后报警，像今天这样，事就以偷窃之名报警，让老板陷入麻烦的情形也不多见呢。 然后，那边的笔录还没有做，那位贺姓先生不断跟他们保证，他一定会把明小姐的手表找回来…… 现在已经去找表了。 作为一个老警察，之所以跟这位梁先生说这么多，也不全是正义使然，还有热心肠的成分，担心这女孩会被男朋友误会。虽说男女感情之事不归人民警察管，他们也不愿看到好好的姑娘遭人嫌弃。 由于另一边的笔录还未完成，也没法透露太多，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梁见铖目光乌沉，再次扫了眼笔录上那句看似随意却关键的文字说明：一个下午所有人都不见了……梁见铖神情凛洌，深吸一口气，直了直身，向老警官伸出手：“多谢。” 这里只是一个乡下派出所，平日处理小偷小摸的案件居多，很少见到如此得体雅观的男人。人嘛，即便是警察，也难免会看个面子说话：“总之这事儿怎么定，还是要看你们的态度。” 梁见铖眉宇霜冷，口吻严谨也不失态度：“我会征求明小姐的意见，如有必要，会保留后续起诉的权利。” 老警察困惑了下：“……原来你不是她男朋友啊？” 梁见铖：“嗯……我是她朋友，最好的朋友。” 老警察“哦”了两声，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能招招手，让对方在亲友证明的文件上签字。 梁见铖签完字，从派出所调解室出来。 明汐还坐在外面的长凳上，她还没吃晚饭，现在肚子饿得不行。好在刚刚，今天值班的女警察给了她几片老式甜饼干，就是面上撒着细细的白砂糖的那种老式饼干，明汐正掰着吃，旁边还放着一杯免费热水。 有人吃一口饼干，喝一口热水，偶尔轻轻舔一下唇角的饼干碎末，此时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在她身上发生过，只在意解决填饱肚子这件事。 梁见铖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自认都做不到明汐这般若无其事…… 刚刚看到那份笔录，他心中涌起强烈愤怒和未定，同时又有一万分庆幸和骄傲。他由衷地为他的明小姐感到自豪……一米之外，梁见铖投过来的目光深长而专注，直到明汐吃完一块饼干，她突然转过头看向他：“……你好了吗？” 梁见铖在明汐身旁坐了下来，还没完全坐下，一块饼干先递到了他面前。 “谢谢啊，让你跑这么远来一趟。这饼干挺好吃的，我小时候在乡下吃过，没想到海港也有。尝尝——”明汐把饼干送到梁见铖手上。 梁见铖双膝微微敞开而坐，他个子很高，即便坐着也比明汐高出一截。饼干上的白色砂糖细碎散落，有一些不小心洒在了梁见铖的黑色西装裤上，明汐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帮他轻轻拍了拍，同时略带歉意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梁见铖，老是麻烦你。我这个朋友好像没什么用，总让你单方面付出……” 明汐的声音失落低软，满是真诚。 梁见铖的心已像是被无形的手突然攥紧，他接过明汐递来的饼干，握在手里，好一会儿，才用一贯清淡又冷静的语气回应说：“你怎么会没用呢，明汐。你厉害得让我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无用的朋友。” 明汐歪过头，怔怔地看向梁见铖，几秒之后，眼眸乌黑清润，终于泛起一点明显水光。 她不害怕不委屈，她只是感动。 梁见铖没有犹豫，手已经温厚而尊重地握住面前皓白手腕，同时面容端肃地转过来，说话：“明汐……我很高兴今天能接到你的电话。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电话能更早一点打来，好吗？” 这是梁见铖第一次向她提出要求，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请求。 明汐抿了抿下唇，故意开玩笑：“你速度再快，能比附近的警察快啊？” 那的确不能……所以整个事，她真的处理得漂亮又聪明。 梁见铖合拢了嘴唇，他没有点破两人关系中那层微妙的友谊色彩。 倘若这份友谊要一直维系下去，他也会尽量配合。但明小姐，他非常认真诚恳地请求她，他可以维持朋友关系，却无法欺骗心意。他所说的“早一点”，是希望在她在察觉到危险，或者参加这次团建之前，就能通知到他，可以吗？ 如果她能答应他，他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但对女友和爱人的关怀、照顾、责任，乃至专注唯一的爱，他都愿意提前给她。 明汐缓缓吸入一口夜里随风飘入的凉气，胸膛微微起伏。 此时，她的胸膛里除了那颗滚烫跳动的心脏，还布满了许多难以描述的情绪。 她这个人，有时候运气似乎差到极点，有时候又好像被老天眷顾着。 “嗯。” 明汐答应了梁见铖。以后，若是预感到危险，或者要外出参加过夜的活动，她都会通知他。 梁见铖顿时安心了不少，面容也舒缓了不少。 “还没吃饭吧，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他说。 明汐不好意思求他：“还要等下，可以吗？” 她现在也非常想去吃晚饭，但……她还要再等等。 她那块昂贵的手表还没回到手上呢，她在等贺远给她送过来。 手表，肯定会回来的。 而且贺远会带着山庄老板亲自给她送过来。山庄房间里，她把手表踢到床底，可不是真的想要破财消灾，这无妄之灾，凭什么要用她的财物去化解。 如果贺远不把她的手表找回来，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仅仅是手表失窃这么简单了。贺远也是清楚这一点，才对她恼羞成怒。要不是警察来得及时，前面在山庄的时候，看着贺远那狰狞恼怒的眼神，都感觉他都快对她动手了。 那又怎样，现在她很安全，身旁还有梁见铖这样同行业的体面人陪着。 为了自己的名声和颜面，贺远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她的手表找回来的，然后带着山庄老板亲自向她道歉，把这件有损他名誉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谁说男人不在意自己的名誉呢，只是他们以往太过嚣张，以为一点风流韵事不会损害他们的名誉，只要把女人卷入绯闻，他们常常能置身事外。 但现在可不行，她的手表找不回来，海鸥公司今天参加团建的所有人都会被审讯，贺远能确保每个人的口供都滴水不漏临危不乱吗？自然不能。所以，就算她的手表找不回来，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贺老板就算去买，也会买一块一模一样的赔给她。 明汐嘴角微微抿起，看了眼梁见铖，又瞧了瞧他手腕上的男表。比起她那块女表，这个牌子的男表的设计更加简洁大气，银白色的金属表带和他的气质真也很衬。 梁见铖见明汐盯着自己的手表，他想说，他那里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女表，如果她的表找不回来，他倒是有机会把那块表送给她了…… 两人各怀心思，然后，贺远和山庄老板赶回来了——这个时间比明汐预估的要早不少。 后续自然像明汐猜想的一样，为了保全自身清白，山庄老板替贺总直接承认手表是自己拿的，给出的理由十分蹩脚，声称以为放在洗手台上的表不值钱，也不是她的，所以才揣进了自己口袋。 在山庄老板这番陈述里，贺远彻底置身事外，还装出一副热心且厚道的老板模样，为了女员工丢失手表一事，煞有介事地忙前忙后。 老警官看向明汐，这件事说大不大，究竟如何定性，还是得看报警的当事人自己的想法。 “姑娘啊，你别怕，我们警察都会保护女性的。”老警察为人和善，想要给明汐吃下定心丸。 明汐望向贺远，贺远同样看着她，假惺惺地打起了感情牌：“明汐啊，既然手表找回来了，老板也不是故意的，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你看老板已经主动认错，他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的。” 第78章 不管她和梁见铖会变成什么关系, 当下，她和他已经是很好的朋友关系了。 周一，明汐如往常一般回海鸥, 正常做事。 不仅若无其事, 还坦坦然然。 既然决定好聚好散，她和贺远就按照正常流程谈好了离职手续, 就不能说走就走, 就算不想跟海鸥一些人打一点交道，她还是要将尚未处理完手上工作，进行妥善收尾和交接。 现在负责的客户和后续跟单事务，她会毫无保留地转交给cc姐。 她也会遵守行业操守，不会带走在海鸥期间开发的订单和客户，还会向客户体面解释，由于个人发展规划的原因，她无法继续为他们提供服务。 人在行业里混，长久名声比一时要利益重要。无论旁人如何看待她，把事情做好一直都是明汐秉持的做事态度。 不对离职公司落井下石，也是她做人的义气。 当初在隆茂离职, 李坚给了她足够体面, 因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她和贺远, 此次闹得如此不愉快，已经没了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更谈不上所谓的体面散场。 然而—— 她还是要尽善尽美收尾, 不是为了贺远，不是为了做戏，纯粹是不想辜负那些信任她将业务托付给她的客户。 原本…… 贺远还担忧明汐会甩手走人，没想到这个来自宜城小地方的女孩, 向他展现出大度和格局。 一周时间过去，周六的尴尬和愤怒渐渐消散，贺远也不再刻意避开明汐。每次签字走流程，两人交流起来也算正常，也很规矩。 对于上周六发生的风波，向来热衷于八卦的 cc姐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吧，也好。 那群男性中层领导出奇地团结，只要她和贺总自己不提及那件事，或许真的不会有人知道其中内情。 谁说吴婧婧不知道呢…… 从周一得知明汐要离职，吴婧婧就猜到缘故了，四十多岁的她了，居然还天真了。原本满心以为明汐会成为海鸥外贸有史以来最年轻女性部门领导，结果还是要离开。 cc姐在海鸥公司待了许多年，都有点心灰意冷了。 ……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五月。 明汐在海鸥公司满打满算工作了一年，终于完成了所有收尾工作。 上午完成最后一点收尾工作，明汐拿着打印出来的交接清单，踏入总经理办公室，准备让贺远签字。 这一个月，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几乎关着。公司里的同事见到她，大多选择埋头避开，尽量减少与她的交集，平日里也就只有 cc姐还会和她聊上几句。 明汐对此并不在意，这段时间她过得十分轻松。无需再绞尽脑汁开发新客户，给老客户发邮件解释自己离职的情况，跟进手上未完成的订单，这些工作也没耗费她太多精力。 所以，她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从不加班，还拥有了大量时间为自己今后事业制定计划。 因为不能带走在海鸥开发的客户，她更要盘活手上的资源，打开新客户渠道。 海鸥不是一个好的发展平台，的确给她累积了工作经验。 这一点，她还是要感激海鸥的。 如果说，那个周六的事没有发生之前，贺远只是看到了明汐的工作能力和美貌，事情发生之后，明汐还能正常、体面且毫无情绪地将手上工作交接妥当，这让贺远作为作为一个男人，一个老板，即便不愿承认，也不得不认可，明汐是一位难得且珍贵的得力干将。 他曾深深怀疑明汐会带走客户，也没想到明汐身上有着超乎他想象的义气。 贺远签好字，他后悔还来得及吗？ 此时此刻，贺远望向明汐的目光充满狼狈和惋惜，他对明汐的感觉是复杂的，又怨恨也有不舍，最后摆出为她着想的好老板模样，又实际地说出心中想法：“明汐，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这样离职，我不过是损失一名培养起来的好员工，可你开发的客户一个都带不走。你好不容易把客户和业绩都做起来了，现在正处于成熟稳定的上升期，就这么离开，实在可惜。” 没想到这会了，贺远还在忽悠人。虚伪的人啊，虚伪到把自己都骗了吧。 明汐微微抬下头，撩起眼皮，看向贺远，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她都不好说破的无奈笑意。 贺远摊开双手，大方表示：“就算那件事你做成那样，我不也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么？这就是我的态度……明汐，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继续留在海鸥工作。工作条件就按照我之前承诺给你的，依照我们之前签订的协议。我一样会提拔你当主管，这些都不是问题……至于我对你的那些心思，咱们就彻底翻篇儿。” 明汐凝然不动，唯有礼貌笑了笑，抬起头直视贺远，只说了一句话：“麻烦贺总提醒一下财务，准时将我应得的工资和奖金打入我的卡里，谢谢。” “……” “再会，贺总。” 她都不想说“再见”，那就“再会”吧。 贺远认为她带不走客户就要留在海鸥么？到现在他还在她忽悠，轻视她…… 这世界如此广阔，市场如此庞大，几个客户而已。她既然能在海鸥公司挖掘出新客户，以后一样也是可以的。 明汐毫不留恋，姿态潇洒轻松地踏出贺远办公室，原本还窸窸窣窣的办公间瞬间安静下来，仿佛突然凝固了一般。 最后回到工位，开始整理东西。 明汐动作有条不紊，安静而专注，只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一归置妥当。 其间，cc姐多次投来关切目光，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朝她走来想要帮忙。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明汐不想让 cc姐陷入两难境地，委婉拒绝cc姐的好意。 周围的几个男同事纷纷抬起头，偷偷打量着她。 “都看什么看呀！”吴婧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大声呵斥，“一群没出息的孬种，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业绩吧，别到时候手上的客户都被人挖走。” 好啦。明汐轻轻拍了拍 cc姐的手臂，她会记住这个人情的。 东西收拾差不多了，一年的工作成果，收纳起来也装满了近一箱子。临走前，明汐歪过头，立在靠窗一隅往外看去。谁能想到，海鸥入职以来业绩最为出色的她，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职位晋升，反倒成为第一个离开这里的人。 既然她在海鸥公司时业绩漂亮，离开时也要走得漂漂亮亮的。 明汐轻松耸肩，抱起箱子，正准备离开工位，海鸥外贸的门铃突然响起。 海鸥玻璃门外，伫立着一个颀长身影。 这个人突然出现海鸥门口…… 明汐即便不太意外但也惊讶了，别说海鸥公司工位上的员工，包括 cc姐和前台 nina全震惊得合不拢嘴。 刚刚按门铃要来拜访的人，不是客户，也不是供应商，而是楼上竞争对手公司的梁见铖。 众所周知，海鸥的贺总对楼上最大竞争对手梁见铖颇为不喜，导致海鸥员工对梁见铖的态度既微妙又带着几分欣赏。 这会，梁见铖如此堂而皇之地前来拜访，所为何事？ 负责前台工作的 nina满心疑惑，还是尽职尽责地打开了公司大门。 玻璃自动门缓缓滑开，梁见铖自如踏入，他礼貌地向前台 nina颔首致谢，而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径直朝着今天即将离职的明汐的工位走去。 明汐抱着箱子，原本打算独自潇洒离开，因梁见铖的突然出现，呆立原地，瞪大双眼。 上下楼办公这么久，这是梁见铖第一次踏入海鸥公司进行拜访，想必也是最后一次了。他看了看明汐已经空荡荡的工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欲要接过她手中的箱子。 身后传来吴婧婧倒吸冷气的声音。 “明小姐，现在有时间上楼，和星海公司谈谈合作事宜吗？”梁见铖开口说。 明汐舔了舔下唇，应道：“好啊。” 身后，cc姐抬起手拍了拍脑袋，又感慨万分地垂下来。 本以为明汐就要这样悄无声息离开了，谁能想到，楼上星海公司的老板梁见铖竟会亲自下楼来抢人。 ……这是何等刺激人心脏的场景啊！ 简直是无缝对接直接争抢啊！ cc姐感觉自己都要醉了。 不好意思，梁见铖今天下楼不是来抢人，只是来接人的。不管出于他的心意，还是未来的合作伙伴，他觉得自己应该下楼迎接一下他的“brilliant lady”，亲自接上楼和他洽谈合作。 梁见铖毫无顾忌，神色清爽大方，然后简简单单给了明汐一个眼神示意，走吧！ 再不走，他这个对手公司的老板恐怕就要被赶出去了。 明汐嘴角微微上扬，梁见铖拿着她的东西走在前面，她则跟在后面。 就在她快要走出海鸥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贺远也走了出来。 明汐停下脚步，回过了身，她面容温和带着几分傲然，目光轻盈而磊落，视线大大方方地穿过贺远，再到公共办公区域的工位上，以及坐在工位上的同事们，她都一一扫视而过。 心中情义如空旷之风荡然而过，不管如何，对于这一年的时间，她问心无愧。 出于最后体面，转身离去之前，明汐朝着昔日共事的同事们微微颔首，表达感谢。 再会了！ 海鸥。 前方，梁见铖身姿笔挺地站着，他双手稳稳地端着她的箱子，帅气地侧脸看向她，耐心又妥帖地等着明汐走到他身边。 明汐打算单干，暂时没有条件成立外贸公司，只能先成立一家外贸代理服务公司，这种情况就需要挂靠有进出口权的外贸公司，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报关和退税流程。 第79章 明汐轻轻“噢”了一声, 脸上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 梁见铖给助理 mark递了个眼神，mark立刻领会到老板是在暗示他离开。尽管心里十分好奇自家精明能干的老板将如何说服明小姐，但他还是默默退出总经理办公室, 并轻轻带上了门。 mark一出来, 与他关系最为要好的林寒立马从工位上站起身，满脸关切地凑过来问：“怎么, 明汐也要来我们星海上班了吗？” mark的嘴巴向来严实又松口, 说：“应该不会吧，梁总好像没有要招明小姐进来的意思。” 林寒颇为失望，对着紧闭的门直摇头叹气：“梁总真是没眼光！” mark觉得林寒才是没有一点眼色，“明小姐和梁总应该是有其他合作要谈。” mark又透露了一点消息。 林寒没心眼，但脑子不笨，如果梁总和明汐不是谈入职的事情，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明汐打算单干，找星海谈挂靠合作。要是这样的话，作为朋友，他都得劝明汐千万不要选择星海啊！ 即便星海是他所在的公司，他也真心觉得明汐千万不要选星海！！！ 不是星海不好, 没有信誉, 而是星海收取的佣金实在太高了！最关键问题, 他家梁总在佣金收取比例上，基本不会轻易降低。 一方面，星海不依赖挂靠佣金这块业务赚钱；另一方面, 明汐找梁总亲自谈合作，实在是找错人了。要知道，梁总在业内可是出了名的谈判高手，尤其是在价格方面, 咬得那叫一个紧，一般人根本谈不下来。 外贸代理这个事，挂靠说白了就是“借船出海”，这在行业内是一种常见的合作模式。当下也不是随便一家公司都能获得进出口权限，想要做这个生意只能通过挂靠。然而，外贸生意的付款流程相对复杂，会涉及境外汇款信用证开证，包括后续的报关退税等环节。所以，虽然订单生意是代理公司的，但整个过程中的货款事宜都由星海来处理。 这中间存在风险的当然不是星海，而是代理公司要有所考量……之前就有一家外贸公司拿着代理公司的货款跑路了。 此外，代理公司还得提防外贸公司抢走自己的客户。 星海在业内的信誉是毋庸置疑的，即便如此，还是会存在一些琐碎牵扯。正因如此，梁总不太愿意接受代理公司挂靠。尽管对外贸公司来说，也是一件躺着就能赚钱的事。 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梁总不太瞧得上这点“苍蝇腿”似的挂靠收益。所以在整个业内，星海的挂靠费用是按照出口金额的 3％收取，楼下海鸥对外宣称是 2％，实际上能谈下来的价格大概在 1.2％到 1.5％之间。 所以……明汐除非是真的想给梁总送钱，不然真没必要选择星海。 以上这些就是林寒的想法。作为明汐的朋友，他真心希望明汐只是来星海喝杯免费咖啡，喝完就赶紧离开，千万别被他们老板给忽悠了。 他们梁总长得帅，说话又慢条斯理、逻辑严谨，特别有范儿，和他谈判的感觉，就像走进奢侈品店一样，容易让人脑子一热，花大价钱买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咳……当然，他们梁总也是中用的！ …… 和外面林寒的想法几乎一模一样。 当梁见铖把星海对代理公司的责任和义务详细阐述了一遍，明汐仍然只有一个想法：梁见铖说了这么多，核心意思就是：虽然他很贵，但他很好用…… 噢，不对……是星海的服务很好用。 明汐当然清楚，她要找的是一家信誉度极高的公司，所以她首先考虑的就是星海。无论是从业内的口碑，还是对老板梁见铖了解来看，星海都是她当前最佳选择。 她认可的，做生意的确要为了信任值花点钱，只是，这份信任是不是略微昂贵了些？ 她在这个行业也不是一个新人了，对当下挂靠佣金的行情也是有数的。梁见铖怎么能给她开那么高的价格？这不是让她打退堂鼓么，不仅没有朋友情分，甚至还有一点嚣张…… 当然，价格还没谈呢，她也不着急。明汐轻轻摩挲着咖啡杯，偶尔抬抬眼，纯纯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望向梁见铖。 同样，梁见铖也是耐心十足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明汐，你创业首要考虑不应是利润，而是风险控制。很多外贸公司在挂靠佣金上的收费确实比星海低，却在后续退税之后，再收取一道分成费用。星海不会这样，星海的税务和外汇管理体系在行业内是最规范，也是最透明的。” “喔。”明汐点了下头，放下了咖啡杯。 看来梁见铖对他这个价格自认非常公道，非常理直气壮呢。 自然，星海的所有优势她都了解，不然她也不会跟他上楼了。但即便她认定了星海，该讨价还价还是得讨价还价。要谈价格，打打感情牌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梁总，这个 3％的佣金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明汐还是围绕这关键的地方，大方问出来。 只问价格，是因为合同的其他条款，她都觉得没问题，包括梁见铖提出签订的《资金监管协议》，完全打消了她在资金风险上的顾虑。 梁见铖态度不变，目光清澈明亮：“明总，这个价格并非针对你一人，是星海对外的报价一直都是如此。” 噢，是吗？ 所以她在他这里也没有任何不同对吗？ “梁总说笑了，我和梁总关系这么好，梁总怎么会故意针对我呢。只是我突然有点伤心了……”明汐拿起合同看了一眼，微微凝了一下神，随即将合同遗憾放下；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梁见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自作多情了吗？我一直以为，以我们的关系，梁总会在代理费佣金上多少给我一些照顾呢。” 呵…… 明汐轻轻松松的两句话，简单地让梁见铖觉得这场谈判有点难以继续下去了。他嘴角微微上扬，迷人的笑意映在睫毛上，抱歉又温和解释说：“怎么会没有照顾呢？虽然佣金价格对外是一样的，但明汐你仔细看看合同。我相信你也看过海鸥的代理合同，外贸公司垫付退税款的月息，以及信用开证的银行手续费，我都没有额外收取。” 明汐还是摇了摇头，更加直白地索取情分，她甚至不叫梁总，而称呼其名了：“梁见铖，我觉得这只是你对普通朋友的照顾，而不是对我。” 梁见铖语气轻柔而坚定，然后毫不留情回绝：“明汐，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这是两码事。” “梁见铖，你这话就是在搪塞我！”明汐毫不客气地瞥了对面人一眼，直接戳破了他的官方说辞。 “我……”哪有。 “你现在是公事公办么，我可不信，你谈合同真一点人情都不讲么，骗小孩吧！你知道江流大道吧？他也是做外贸的，也是我的好朋友，他都说在人情和利益发生冲突，在利益浮动不大的情况下，他一定会优先考虑人情的——” 后面一句话，明汐几乎一字一顿冒出来。 梁见铖直接语塞：“……” “我满怀期待跟你上楼来，结果看到这个合同，你考虑过作为朋友我的感受吗？我好伤心好失望，我本觉得你和江流兄一样有智慧，现在看来，江流大道才是有气魄有温度的君子。梁总你呢，明知道我创业不易，还收取比行业高两个点的佣金，你对我这个好朋友……真是一点人情都没有呢!” “……” 梁见铖完全被击退了，保持笑意，却也整个人妥协地往沙发上一靠。 明汐觉得还不够呢，她还有非常好用的一招，她不介意为了自己利益拿出来用一用。 “梁总不给我打个友情折扣，想必还是我在梁总这里人情不够吧！如果这样，我只能去求教授帮忙说说情了。不知道梁总会不会看在教授的面上，多给一点实惠呢？” 梁见铖：…… 幸好现在 mark不在。要是他在，可能就会看到他被明小姐的言辞，逼得溃不成军几乎举手投降了。 “梁总，我给教授打电话了噢？可以吗？”明汐拿起手机，无耻又可爱地朝梁见铖询问一下。做业务的人，为了订单可以不择手段；谈合作，必然要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梁见铖缓缓低下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汐一会儿伤心嗔怪，一会儿笑意试探。 他终于明白，千万不要和喜欢的女孩子谈合作，因为这注定是一桩赔本买卖。好在，他也是个注重风险控制的人，会谨慎挑选合作方。 “你想要多少点的佣金？”梁见铖停止了这个谈判游戏，主动问明汐。 明汐朝梁见铖伸出两根手指，表示可以接受两个点的佣金，支付比行业平均价格稍高一些，这是她拿出的诚意。 合作嘛，就是要相互拿出诚意，对吧！ 梁见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另一封全新的合同，递了过去：“刚刚那份是模板合同，这才是为明总最新拟定的合同，请明总再审核一遍。” 明汐有些惊讶，立马咧嘴笑了：“……梁见铖，您这是故意的？” 然后，她迅速翻开新合同，直接看到了最关键的佣金价格信息，不是百分之 3，而是百分之 1。厚颜无耻的脸又瞬间红了起来，就像收到了一份惊喜礼物，她喜上眉梢说：“梁总，你给我这个价格，我可不会客气，真的会签下来的噢。” “无需客气。”梁见铖扬了下手，重新坐下，“反正我都是躺着赚这个钱，我相信明总的实力，就算是 1个点的佣金，也一样会给星海，给我个人带来不小的惊喜。” 第80章 今天这场行业派对, 参加人员的名单明汐提前知晓。同样，这份名单此刻也摆放在梁见铖的办公桌上。 名义上，这是一场以圣诞派对为主题的聚会, 实则是行业引领共同发展欢庆会。 它由本地政府牵头, 外贸协会承办筹备，参加派对的人员都是经过验证审核, 身份除了众多外贸公司负责人、特邀代理人, 还有国际知名公司的采购官，以及隆重邀约了海关部门的领导，也包括几位颇受认可的办事员。 海关那边的办事员，有一位梁见铖还颇为熟悉—— 昔日的助理，maggie，江美倩。 梁见铖对江美倩没有过个人想法，自然也没有什么特殊情绪。江小姐离开星海后，很快入职海关办公厅，倒也不错的一个选择。 早在上周，江小姐已经单独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问他是否会参加此次圣诞派对, 梁见铖看到了这条短信, 一直未予以回复。他向来极少对人, 尤其是对女性故意无视而失礼，但面对 maggie，梁见铖着实担心自己稍显礼貌的回应, 就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以及，麻烦。 回想江美倩最后离职的对话场景，梁见铖难免尴尬。如果可以，做外贸生意的他, 也不希望得罪一位海关小姐，尤其在感情方面这个事上。 倘若这场行业派对，明汐没有收到邀约，梁见铖可能都不会参加。 倒也不是为了避着江美倩。 他不想参加，纯粹是星海当前的规模和订单量考量，对于这样行业牵头聚会，意义已然不大。即便出席，更多是给官方协会一个面子。 所谓要出的“份子钱”，对于头部外贸公司而言，他毫不吝啬，但每个老板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有人热衷于在场合展现魅力和财富，也有人厌烦毫无实质意义的应酬。 然而…… 梁见铖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个派对对他来说意义寥寥，对明汐而言，却有着非凡的象征意义，不仅意味着她正式踏入了海港外贸圈子，更是展现她新公司的很好机会。 她的明宙外贸代理服务公司，这半年来在行业里已崭露头角。在今天这场官方重视、关系云集，还有众多国外合作商出席的圣诞派对上，的确应该高调亮相。 以他对明汐的了解，她必定会全力以赴对待。 因此，她希望他能过去给她“抬个面”。不然，好端端怎会提出网友见面请求呢？ “西门小弟”与“江流兄”之间的情谊……不就是她手中的一张王牌么？ 明总为什么要在今天打出这张牌，还特意提出要在聚会结束后见个面，她的态度和想法都极为明确地向他传达，就只差没直白地说出来—— “梁见铖，不管你要不要参加这个派对，为了见我，你都得来。” 总之，她的潜台词就是：他得来给她撑腰！ 说的是礼貌又客气，实际啊，真是霸道。 偏偏她拿捏得准，知道他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待。 梁见铖起身换装，挑选领带时，他一眼就相中了第一次同明汐在酒局相见系的那条深蓝色条纹领带。如果说之前领带对他而言不过是搭配不同色系西装的装饰，自去年那晚，这条领带已成了他的心头好。 世界任何礼物和物品，一旦超出本身价值之外的价值，都是人类情感所附加的。 的确，中国入世了……他应该穿得隆重一点。 梁见铖在西服的选择上，破天荒地选用了相对亮眼的黑丝绒款式。与羊毛质感的西服不同，这种面料会呈现出如波浪般流动的光泽感。在灯光的反射下，整个人会透出一种微妙而细腻的柔软光泽。这件衣服，是去年顾双洋难得给他买的新年服饰，过年期间他都觉得这件西装过于夸张，一次都没穿过。 但今天，梁见铖毫不介意穿上它，明总要闪亮登场，他这个“背景板”，也不能太过逊色了。 梁见铖在办公室换上这件黑色绒西服走出来，助理 mark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老板，直至老板走出公司。 果然，帅无止境。没想到已经很帅的老板，经过适当包装修饰，整个帅气程度又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昨晚，梁见铖问过明汐要不要和他同车前往，明汐拒绝了。 因为今天，她也同样预约了司机服务。在老板派头和面子这方面的把握，她已游刃有余。 梁见铖今晚出发的时间，本来刚刚凑着明汐的时间。 然而，世事总是这般不凑巧，他还没走到电梯间，一个面色匆匆怀里抱着公文包的熟人供货商就急忙挡在了他面前—— “梁总，有件要紧事得跟您谈谈，关于这个月的生产交货。” 梁见铖就这样被耽搁住了。 …… 明汐这边，司机已将她送达斯卡利酒店的门厅。 司机为她打开车门，随后彬彬有礼地递上一个公文包。今年的 12月 25日，气温不像去年那般高，明汐穿得不多，车门一打开，冷风袭来，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在她心意火热积极，接过司机递来的公文包，迎风地下了车。 “明总，等结束了您打我电话，我就在附近候着您。”司机礼貌叮嘱。 “好的，谢谢。”明汐同样礼貌感谢。 明汐往里走去，每几步路，就踏入酒店大堂，里面暖气均匀充裕，恰到好处的温度，就像在身上披了一条无形的毯子，温暖地包裹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她身披西装，里面是一条绿色丝绒吊带裙。虽说冬天穿吊带裙稍显夸张，但有白色西服遮掩，相对也还算规矩。 握着邀请函，明汐踏入了斯卡拉酒店最高层的宴会厅。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今晚穿得过于“轻盈夸张”……没想到，今晚来参加宴会的男女，个个都对穿着郑重其事。 她来得不早不晚，宴会厅里的人差不多到了一大半。男士们全都西装革履，女士们也都身着修身礼服，像她这样礼服外面还套着西装的，反而不够大方了。 衣服撑场，首饰提气。明汐轻车驾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后坐了下来。今天出发前，她给自己定下一个要求：无论如何，绝不能怯场。 今天她所展现出的自信和颜面，不仅代表着她当下的发展状况，还是她日后发展的姿态和气势。前面起步的半年都没有认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控好状态。 她今天的一切表现，就是她公司给行业人的观感。 她明汐，就是“明宙”的代言人。 然后—— 今天参加这个派对，她还有有个小小目标—— 她要吸引一个人的注意。 她研究过这次参加派对的名单，看到了一个不算熟络的熟人，maggie江美倩。 两人最初的交集，是她前年去星海面试的那次。后来再次碰面，maggie就已经离开了星海，如今人在海港海关部门综合统计司工作。虽然只是一名普通职员，却掌握着整个海港码头每年出口外贸货物物品的统计数据。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maggie手中有着大量货真价实的海外客业务名单……虽说这些客户她不一定都能挖来，若她能从 maggie手上获取哪怕一点有用的信息，都能大大减少她做背调的时间。 和正因如此，今天的 maggie才是全场光彩夺目，被众人团团围住的焦点美人。 怎么办呢？ 她和maggie第一次，甚至第二次见面都不太愉快，之前也没建立起什么交情。她现在若是像其他人那样蜂拥而上，恐怕只会遭来一个白眼。 困难实际地摆在眼前，明汐倒也不着急，心里稍稍分析了一下 maggie性格特点：自我价值感强，优越感也极强。 毫无疑问，maggie是个骄傲美人。但一个人有时毫无意义地展现自信，背后的需求是什么呢？ 明汐心里反复琢磨，面上越发云淡风轻。 这会场合之上，她的视线多次扫到 maggie，同样maggie也看到了她，两人还短暂对望过。 明汐一直忍着没有上前招呼。 现场有不少像她这样的小代理人，目的显然地跑到 maggie跟前刷存在感，人太多了，她暂时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就算挤进去，得到的也不过是几句敷衍回应，毫无意义。 所以，她要如何吸引江大美人的注意呢？她身上有什么maggie感兴趣的东西么？ 明汐靠在椅背，微微歪着头，她看着其他女性都大方地穿着礼服，也将身上的白色西服松松脱掉，悬于椅背。接着，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条纯黑色披肩，拢住了自己完露出来的胸和肩膀。 她身上的绿色丝绒吊带裙过于张扬，即便款式优雅，等会儿站在 maggie面前，难免有喧宾夺主之嫌。她应当低调一些、沉稳一些，才能凸显出她的诚意和风度。 谁说女人展现风情就一定是为了男人？ 在梁见铖还未出现，今天聚在这里的这群人，明汐对里面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丝毫想要展示女性魅力的欲望。 但是此刻，她轻轻撩动头发，略微扬起眉毛，微笑颔首，与邻座交流时偶尔露出迷人的笑容。她这么做，可不是为了吸引旁人注意，而是要吸引不远处，已然将目光投过来的 maggie的关注。 她对自己今天的形象展露非常自信，可以说是挥洒自如；对接住maggie好胜心，明汐又微微收拢胸前的纯黑色披风。 她不主动上前，但也不回避交锋。 当 maggie把视线完全投向她，明汐也自然而舒展地朝着 maggie展露友谊，笑容清浅却又亲切，眸光闪闪仿佛已经打上了招呼：宝贝儿，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第81章 天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女人, 居然拿这种事作为诱饵！ maggie嫌弃至极，又无奈屈从。 明知这是明汐故意设下的“钩子”，可偏偏在这件事上, 她还真就会上钩。毫无疑问, 她铁定要主动找明汐喝下午茶了！ 没办法，对于自己得不到、睡不上的男人, 倘若有人能得偿所愿, 她也很想听听其中故事，权当是陪着“品尝”一番了。 想当初，她三番五次找章敏，不就是盼着能从章敏嘴里套出些关于梁见铖某方面的边角料吗？ 结果章敏含蓄得很，也无用得很。 还是眼前这个明总厉害啊，感觉就像一切都来得毫不费力。 明汐又俏皮地眨了眨眼，活脱脱像个漂亮的“女骗子”，其实明汐也差点被 maggie的反应逗笑出声，好不容易才强行憋住。 结果，maggie还一脸认真地嘱咐她：“别让我失望。” 明汐轻轻“噢”了一声，表示明白。 她肯定不会让江小姐失望的, 当然, 她也希望江小姐别让她失望。朋友之间, 理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明小姐，你真的好无耻。”即便对明汐有几分赞赏，maggie还是忍不住奚落。 “哪有呀, 我还觉得好光荣的。”明汐故作谦虚，率真地笑了笑。 maggie：…… 得了，别再秀了，她都要吐血了！当了半辈子的坏女人, 没想到，真正的“坏女人”在这儿呢！ 曾经，maggie因为明汐离开了星海，转而投身海关工作，却也没想到，她现在不仅和明汐重新结识，她这个“香饽饽”还得为明小姐“竭诚服务”。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所有公职人员，都是为人民服务的！ “再会。” “再见。” 今天这个预示行业腾飞的圣诞之夜，最后是以大合影的方式收尾。 就算宴会氛围相对轻松随意，但合影时候的站位却不能随意。 领导和行业大佬必然站在中间，不过出于对女性身高关照，今晚参加的女性都站在第一排。 明汐自觉地站到了第一排的最边上，没资格往中间挤，也不想靠近领导。 她身后，站着梁见铖。 她站对了自己位子，梁见铖却站错了，杜局直接点名了他，让梁见铖往中间去。然后，梁见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杜局好意：“我个子高，就站在明小姐后面吧。” 如果说，之前在不同场合上，梁见铖只是以朋友的姿态维系着他和明小姐的关系。当明汐成了明总，梁见铖每次在公开场合，都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一个事迹—— 那就是他对明宙代理服务公司明总的欣赏和追求。 这样明摆成众所周知的态度，就算明汐没有在梁见铖那儿获得实质性的助力，无形之中，由于梁见铖如此大方袒露他的欣赏之情，尤其在某些关键场合，导致整个行业人间接或直接认识了一位大名鼎鼎的明小姐，从而给了明汐一种隐形助力。 明宙这家小小的代理公司仿佛也有了星海外贸做背书，各方面行事方便了许多。 这是最初梁见铖自己创业受到母亲顾双洋的照拂方式，他现在把这种照拂给了明汐。母子之间理所应当要给予支持，他对所爱之人明汐也是。 梁见铖向来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也不喜在公众面前表现露自己情感。但他现在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和考虑。 梁总的这份心意，明汐自然心领神会。 2001年的圣诞庆祝会上的大合影，是明汐入行以来，同海港行业人士的第一张合影。她和梁见铖分别站在最左边的前后两排 这张照片，她笑得满怀希望，梁见铖面上的神情是笃定而充满温度。 几年后，明汐后来的助理歆雨因为整理公司发展文化，翻到了这张照片，忍不住提出疑问：“明总，那会儿星海外贸在行业里数一数二的，梁总怎么站得那么靠边啊？” “可能是梁总个子高，站中间会挡住别人吧。”明汐解释。 然后，歆雨又从后续几年的大合影里发现了端倪：“可是明总，后来梁总也站在中间了，而且一直都站在您后面呢。” 对此，明汐给出的唯一解释是：“没办法，梁总就喜欢站我后面。在这群人里，我和他的关系本就是最好的啊。” 她这样一解释，歆雨表现出来的反应就像是老鼠吃到灯油似的，偷偷吃到了甜头。 …… 后面，像 2001年 12月 25日这种行业欢庆会，一连举办了三年。有时安排在圣诞节，有时定在元旦，直到协会挂名主席杜局退休，才彻底终止。从此，同行竞争对手们再也不用为了订单暗自较劲，在聚会场面上又得虚情假意营造歌舞升平的假象了。 在这三年举办欢庆会的期间，海港外贸行业的确也是一片欣欣向荣。然而，即便行业兴盛，商场永远不变是谁主沉浮，有人崛起，就有人没落。 这三年，每次欢庆会结束后的大合影，明汐的站位越来越靠近中间。行业欢庆会办了三年，她恰好参加了三年，不过梁见铖只陪了她两年。因为第二年的欢庆会，梁见铖遭遇了一点小意外。 由于非典缘故，当时他人刚好在广州，被管制了三个月。 非典爆发的那半年，国内以最快速度控制住了疫情。原本大家都以为国内经济会因 sars疫情出现负增长，事实却是，这一年国内 gdp增长率达到了 10%，尤其是外贸领域，2003年中国的进出口增长幅度尤其巨大。 也正是在这一年，中国巩固了贸易大国的地位。 中国加入 wto后，外贸经营权进一步放开，允许更多民营企业和普通人投身进出口贸易生意。 因此明汐终于有了机会—— 她的“明宙外贸代理公司”和星海外贸代理签订的合同只续约了一年。2003年的冬至，明宙外贸代理服务公司正式更名为明宙外贸有限责任公司。明宙成立之后，一年发展稳定且迅速，出口额每月翻倍递增，有着昔日星海外贸的势头。短短三年时间，明宙外贸从一家默默无闻的小代理公司，强势成长为业界瞩目的外贸新星。 虽然规模不大，员工不过十余人，但今年的退税额已接近百万。 明汐也不再是那个单打独斗的 soho人士。这三年间，公司员工从一个到两个到三个地增加，现在十个了，也算一家“初具规模”的小公司了。2004年的明宙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在海港完完全全地站稳了脚跟。 明汐买下了一层面积尚可的写字楼，地址位于海港徐嘉开发新区的捷慕大厦。 捷慕大厦是高新区新建的一座全新甲级写字楼，距离周边代工厂很近，驱车不到十几分钟就能到达。这座大厦整整 45层，明汐买下了第24楼，整整一层都收入囊中。不过她不需要这么大面积用于办公，目前是一半自用，一半出租。 为什么买下的是 24层呢？ 因为她买下这个办公资产的时候，恰好24岁。小时候，她每次生日时心愿就是能吃上镶着花边的香甜蛋糕。二十四岁生日，她送给自己的礼物，就是捷慕大厦的二十四层，以此为自己庆生。 生日每年只有一次，有钱之后，可以让每次的庆祝方式都别具意义。 今年年末，明宙外贸完成了搬家。搬家仪式简简单单，不想过于铺张，但这一天明汐仍收到了许多合伙人、供应商，甚至亲朋好友送来的花篮。其中，自然也有来自星海外贸的花篮。 明汐喜欢梁见铖亲自为她写的一句话：“明日如昼，熠熠生辉。” 当然，熠熠生辉的也不只是她一人。 星海，才真的令她心生仰慕。 这三年时间，对她而言是一次绝对腾飞，对梁见铖亦是如此。 现在的星海外贸只是梁见铖手上的一家外贸子公司，他如今还拥有一家相当规模的科技公司，专注于显示屏电子高端科技领域，集高端科技代加工和自主研发为一体。即便星海外贸依旧在行业中稳扎稳打，占据翘楚地位，但这些年，梁见铖已不再亲自负责外贸业务。 在外贸行业圈子里，提及梁见铖，大家都认为他是转型最为成功的外贸商人。从外贸起步，又扎根于最热门的科技创新领域，不仅能获得国家大力扶持，还拥有了自主研发专利品牌生产线，以及名为“星海”显示器的自主品牌，从生产开发到技术层面，都不再受制于人。 “每一个做代工起家的企业都有自己的品牌梦。”这句话出自明汐合作的一位同样意气风发的慈城老板之口。 在这个世上，若想在一条路上坚定不移地走到底，同样离不开天时、地利与人和。因为，就算路走到黑，也要有勇气去承担走错路的风险。 梁见铖在这方面胆量过人，有勇往直前的勇气，也有果敢的决心和精准的判断力。回想起在汉城吃自助早餐的那年，梁见铖戏称自己是个“亿万负翁”，经过五年的奋力追逐，他真真切切地从“亿万负翁”摇身一变，成了“亿万富翁”。 当一个人拥有了足够多的财富，钱自然不再被视为最重要的东西，这是一个令人感到相当无奈的事实。对于梁见铖而言，当下最重要的已不再是单纯赚钱；对明汐来说呢，赚钱固然重要，但她自己比赚钱还重要。 钱赚多了，烦恼的往往不是如何去赚钱，而是其他—— 以前的明汐考虑生存考虑职业发展，现在的她一样要考虑很多具体的事情。比如，她的明宙外贸要如何稳扎稳打，能不能跻身海港外贸行业前十；她怎样培养、挖掘以及管理员工；如何维系明宙和大客户之间的关系……这些都关乎她的事业发展。 第82章 “梁见铖, 你现在还会有性欲吗？” 明汐为什么会这样问出来，是因为前几日那位快成为性学专家的江小姐跟她讲，男人越有钱性欲就越淡；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极端情况, 那就是变得愈发变态。 所以那些富豪们，某方面的玩法都特别丰富。 不仅男女通吃, 还花样百出。 她很明白, maggie说这番话时，除了是在嘲笑她，更多是在奚落昔日老板梁见铖。对梁见铖，maggie心里的成见堪比两座大山。 一座对梁见铖品性的探究，另一座则对梁见铖某方面能力的怀疑。 当然，梁见铖对maggie同样没什么好观感。 当初她和 maggie成为朋友，梁见铖第一次就她的交友问题表达看法，希望她能和 maggie保持距离，两人为此还引发了一场争吵。最终，只是好朋友的他，因无权干涉她的交友自由, 才得以终止。 在那方面…… 如果梁见铖真有问题的话, 原因大概率是前者, 绝不可能是 maggie说的那种极端情况。 明汐对此深信不疑。 倒不是她对梁见铖的人品盲目深信，而是她非常清楚，梁见铖根本没时间变态, 也没精力玩花样。 这三年，她经营一家小公司都忙得晕头转向，像是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梁见铖要将他那家科技公司发展起来，自然要投入更多心血。即便处在风口浪尖上, 占了时代红利，他的成功也绝非偶然。 梁见铖现在的欲望和野心，已经不在赚钱上，也不在男女之事上，这也是显而易见两件事了。 但，真的就完全没有了吗？ 明汐问出的那句话，就是这个意思。 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嗯？ “呵……”整个卧室只开了一盏暗的灯，梁见铖站在光影交错之处，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如果前面他还有欲想，这会听到明汐躺在他的床上，煞有其事地问出这个问题，旁边床头柜上还放着他特意为她买来的夜用卫生巾，他实在难以将明总这份所谓的“关心”，视作善意之举，只觉得有人过于不怀好意了。 前面年会结束，他坐在车里收到她发来的短信，他就知道她去了他那边。 就算今晚她不找他，他也会找她的。 如果她休息了，就明天吧。 没想到，她先去找他了，不仅现在人在他家里，还发来短信让他帮忙购买一下女性用品。前面他让make把停在一家便利店，要下车购买，make忙问他要买什么要帮他买。 “不用了，我自己买。” 进入又出来，手上多了一个透明袋子里，装着两包女性夜用。 make明明把头低下了，嘴巴却翘到了梁见铖可以看到的弧度了。 ……刚才推开家门，看到她踢落在一旁的高跟鞋，虽整齐挨靠着鞋柜，因不太留意，其中有一只堪堪倒地，他弯腰将其扶正，整个过程仿佛设想了他和她结婚过日子的场景；当他走进自己卧室，又直观一眼看到她躺在他的床上，那般理所当然。 他很开心，今天的明汐会主动来找她，但这个方式的主动是好意，还是不怀好意呢。 这些年，无论明总做什么，他都能坦然接受，然后全力支持。包括今晚这样，他任由她占用他的卧室、他的床，就算两人目前还只是“好朋友”的关系。 这都没关系，只是相对过分的是，她对他的“身体状况”表现出来的好奇。 梁见铖在心底深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依然君子如玉般站着，默默将身上外套脱掉，他动作自如，不留尴尬痕迹地将西装悬在衣架上方，准备继续去洗漱。 有人如此居心叵测，他对她却连脾气都发不起来，只是轻呵一声。 “没了……一点都没有了。”梁见铖毫不客气地回应着床上的人，随后自顾自地走进了洗手间。就算他有着强烈性欲，被她这一问，差不多也气没了。 啊……？ 床上明汐歪了下头，眼睛一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伴随着“咔——”的一声，洗手间的门就被梁见铖决绝地关上了。 仿佛一道屏障，无情隔开了两人微妙氛围。 明汐脑袋一沉，重新靠向柔软的枕头。她把左耳压在枕头上，只觉一阵嗡嗡作响，又将脑袋换了个方向，蜷缩着身子。 诶！果然是甘蔗没有两头甜。 时间花在哪儿成就就在哪儿……梁见铖这些年为了事业也是牺牲很多。明汐舒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从被窝里探出一条小腿。卧室淡薄光线之下，伸出外面的小腿笔直莹白细腻，仿佛镀上了一层窗外柔和月色。 这些年，梁见铖越发沉稳，就算面对她横行霸道地躺在他床上，他不仅能做到从容淡定，还十分大度。刚才回来，他竟不像回自己家，更像是进了她的地盘，连开灯这么件小事，都要提前询问她的意见。简直是临危不惧，美色不慌。 看来这三年时间，梁见铖真的做到教授给他的八字箴言“临渊不惊，玉山自持”。 洗手间里开始传来许久不停的淋浴声，淅淅沥沥，迟迟停止不了，仿佛外面下起了一场春雨，那持续不断的声响落在明汐耳畔，不紧不慢，好似淋浴喷头洒下的水不是落在梁见铖身上，而是拂在她的肌肤上。 水汽在淋浴间弥漫扩散，伴随着最后一声滴答，水声戛然而止。 梁见铖踩着颀长结实的长腿，走出淋浴房。 这澡洗得实在太久了，导致淋浴门一推开，里面的水汽便滚滚往外涌。他走到盥洗台前，从毛巾架上取下毛巾擦拭头发，不经意间，视线又扫到了明汐脱在脏衣篮上的贴身衣物—— 一条轻薄的乳白色纯棉蕾丝…… 梁见铖默默地扫视了一眼，盯着明汐这两样私密物品，露出无可无奈的笑意。 告白那年，她还防着他，三年后她对他这个男性朋友，已经毫无顾忌，一点也不避讳了…… 真是一个天大好事…… 梁见铖一样没有避讳，就像前面给明汐扶鞋一样，把明汐的贴身衣服和脱下的衣物都整理一遍，仔细叠在了另外一处。 洗手间的灯光是暖黄色，光晕如融化的蜂蜜，顺着梁见铖肌理分明的脊背缓缓流淌，弥漫的水汽在镜面洇开薄薄的雾，站在盥洗台前，梁见铖看不明自己，然后，他屈指抹开一道清明，瞥见镜中自己潮湿的眉骨正凝着细碎水珠，如寒夜里呵出的星子。 他忽然攥紧毛巾，最后指节抵住盥洗台冰凉大理石，闭了闭眼，他走出了洗手间。 比起现在她只是穿他的衣服，睡他的床，盖他的被子，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在她面前才是真的毫无保留，里里外外被她看了个清楚。 梁见铖熄灭浴室灯出来，卧室里那盏柔和的灯还亮着，不过明汐已经闭上眼，似乎睡着了，至少整个人看起来安安静静，双眼紧闭。他走到衣柜前，又取出一床被子，放在自己床的另一侧。 然后，他关了灯。 黑暗中，人刚躺下，明汐就转过身，直接朝他靠了过来。 “……你真的是因为甲醛问题来我这儿？”知道某人未完全睡着，梁见铖出声问道，语气无奈。 “不是啊……”明汐直接否定了这个理由。 “喔，所以明小姐现在对我这个好朋友如此信任，信任没有男女之分了么？” “对啊，你不是说没性欲了吗？一点都没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明汐打了个哈欠，轻轻落落又过分地回应。 “……” 梁见铖今天在年会上气概昂扬，豪情满怀，没想到回到自己家，躺在自己床上，却被关系最好的明总这般调侃。 “这几年明总从星海抢了不少订单，生意越做越大，对好朋友的了解反倒越来越少了。”梁见铖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温热的气息跟着轻轻拂出来。 “好了……我开玩笑的。”明汐又打了个哈欠，不想再跟梁见铖拌嘴。她今天生理期，就算想试探梁见铖某方面的能力，也是有心无力。她前面不过是出于好奇才那么问嘛，梁总就别跟她计较了，好不好？ 明汐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拉了拉梁见铖结实有力的手腕，这个动作已经是一种默契的求饶和讨好。 梁见铖问出今夜最后一个问题：“是不是又跟江美倩见面了？” 明汐身子一转，心境突然绝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梁见铖怎么还记仇啊。她微微叹了口气，直接半撑起身子，朝梁见铖倾了倾，开口说：“梁见铖，你说我不了解好朋友，你不也一样吗？我难道会无聊到跟朋友见面只聊男人，只聊你？” 又被反将一军，梁见铖不再出声，闭上了眼。 明汐忽地咧嘴：“……不过上次见面，我和 maggie确实聊了你。” 梁见铖：“麻烦明总别再提这个话题了，我要休息了。” 明汐哼了一声，也转过身，继续睡自己的觉。 朋友的关系多种多样，即便异性朋友，也有着不同的相处模式。她和梁见铖在做人做事上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但在做朋友这件事上，的确近乎到了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变态”程度。 不然，有谁能像他们这样，毫无避讳同睡一张床，既理所当然，又各怀心思呢。不过，他和她如此独特的朋友关系，已经成了她和梁见铖在圈子里的鲜明标签。无论是外贸圈子，还是梁见铖现在涉足的科技圈子，明总和梁总是那种关系极好的朋友，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 明宙的女老板有个关系亲密的男性朋友，叫梁见铖。 同样，星海的梁总也有个爱慕很久追求了多年，依旧只是好朋友的人，叫明汐。两人在海港商圈的关系好到什么地步呢？只要是他们一同出席的饭局，无论谁先到，都会为对方留着身边座位。 第83章 喔。 三年半啊, 真了不起呢。 梁见铖话音刚落，梁教授原本严肃的脸挂上了一点笑。看着对面明汐突然傻傻愣愣的模样，意识到是自己这个老头子把气氛弄得太尴尬了, 便和蔼地开口道：“吓到了啊？看来你不喜欢他呢。” “……”梁见铖打算起身带明汐走人了。 结果, 明汐整个人仿佛定在了餐椅上方。 这会就算梁见铖要带她离开，她也没办法走了, 她一声不吭倒也不是被吓住了, 而是当下她心意沉重，沉重到仿佛连握筷子的力气都没了。她紧了紧手中的筷子，她想头埋下去，又抬了下来，然后她轻声开口：“梁见铖……我喜欢的啊。” 明汐声音不重，回应的语气也很缓，但桌上的两个姓梁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前面教授的话是陈述一个事实，那么明汐此时的话，更像是从内心深处自然流淌出的情感表达。 她回得明明白白，不管神色还是面容，都敞亮无比。 随后, 她又转了下目光, 从教授这里看向了梁见铖, 再次说：“好巧啊……我也喜欢梁总很久了呢。” 梁见铖：…… 如果说刚才发怔的是明汐，这会儿换成了梁见铖。他直直地注视着身旁人，仿佛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他如此开心，如此愉快，又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明汐的脸上，即使成熟的爱意在心上反复翻涌, 恍然有了岁月叠影的错觉。 明汐不再说话，重新握住筷子，夹起梁见铖放在她碗里的排骨。 简单的两句话，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肚子饿了，她要先吃饱…… “……哦！” 桌上三个人，两个人都听沉默了，原本话最少的梁教授更是一时语塞。今天真是他这个老头子唐突了，是他不懂女孩子心思了。 明汐哪有什么复杂心思，如果不是教授把梁见铖多年暗恋她的事说出来，她对梁见铖的感情还会像以前那样，即便清楚自己很喜欢他，也不想在他面前认输。 但是，刚才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认输了。 她喜欢他这样一个人，不丢人。 但她又觉得，自己丢人得快哭了。 前面教授还试探问她，说她不喜欢梁见铖。 到底是她这几年太装模作样，还是太自私，又或是太过谨慎了？ 竟然会让教授有这样的想法，可她觉得自己也有些委屈和无辜。梁见铖在等，她也一直在等啊，等有一天她能像今天这样，大大方方地在教授这里，在梁见铖的母亲那里，在那些好奇她和他两人关系的人面前，轻松无比地说出，她也喜欢他呢。 她一样也喜欢他很久了啊。 但凡，她的家庭能像彩妮那样，她都可以把这句话更早说出来。 梁教授说，梁见铖暗恋她三年半了，真是好长的时光。她算了算时间，他喜欢上她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但梁见铖肯定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从在宜城教授的宿舍里，看到梁见铖追出来给她送东西的那一刻，她就希望能像他那样气宇轩昂地活着。这三年来，她哪一天不是想着要活得更努力、更气宇轩昂、更漂亮一点。 然后，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体面从容地对所有人说，这是她喜欢的梁先生。 她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想更气宇轩昂活着，再喜欢他，让自己的喜欢更有底气一点。这样一来，她对他的喜欢，不仅有力量，还能更坚定。 不会轻易退缩，也不会觉得拿不出手。 一直以来，他给她的爱那么明亮，都把她衬托得黯淡了，因此她才一直更努力让自己熠熠生辉啊。 这些话，需要她现在全部说出来吗？ 好吧，那就等她先吃饭，她需要更多的力气来讲述这些话。 明汐抿唇，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晶莹剔透的米饭裹着排骨的油香进入口腔，她却尝到了一股酸味。这排骨是醋放多了吗？怎么吃起来是酸溜溜的。明汐艰难地把一口酸得厉害的饭吞咽下去后，从桌上摸到饮料杯，一口气喝了半杯。 眼底突然湿润无比，承载了太多情绪而要呼之欲出。 “明汐，你这些年不是什么话都会跟我说吗？”教授叹了口气，口吻温和又无奈地感慨。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还以为明汐这孩子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所以趁着今天过节，他这个老头子才自作主张撮合了一番。 如果说之前明汐的情绪还比较稳定，当教授问出这句话时，满腔酸涩就快袭击到心脏了。她轻轻地舔了舔唇角，发现自己的嘴角居然也有些咸。 “……因为我怕你们会不喜欢我……会不想要我。”明汐轻轻咬着牙，把这些年心里唯一的担忧说了出来。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一下子端不住了。她如此开诚布公，彻底讲出了多年前她还是一个二十岁女孩子的敏感和骄傲。 明汐竭力克制情绪，仰起脸，抬起手擦去眼眶溢出的泪水。她现在成熟了，也厉害了，就算无心失态，也不能太难看了。但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睫毛微微颤动，眼泪又源源不断冒了出来。 真的没想到，梁教授原本有心撮合，不仅没让明汐得意开心，反而戳到了明汐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她刚才说的“你们”，肯定不包括梁见铖，但一定有梁教授自己。 梁教授一下子自责了。 “我……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会不想要你呢。”梁教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脸上满是震惊和动容，随后冒出不可思议又语重心长的哼声，再替自己解释，“我不喜欢你，我会给你找工作，督促你学业，关心你事业……” 明汐感动地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教授是喜欢她的，但她一直觉得教授只是把她当作学生来喜欢。 她最初喜欢上梁见铖，还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宜城电大女孩，她又怎么敢奢望那个帮自己找工作的教授，会没有一点门第观念呢？ 她可以不世俗，但她不能不用世俗的想法替梁见铖的父母想一想。 明德诚和杨雨媚至今下落不明，没了音信，她还有个连身份都无从知晓的亲生母亲……这些情况当然也会成为她心里顾虑。她可以毫不在意，不当他们一回事！可她心里对教授满怀感激，又受了教授深重恩情，实在不能没有思量，更不能装傻充愣…… 如果说今天吃饭之前，梁育知心里对明汐还有一点怀疑，那么此时此刻，他全明白了。明白为何梁见铖和明汐之间的关系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原来他和顾双洋才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啊！ 梁教授终于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儿子。 梁见铖闭了下眼，然后对他投来一记恳请目光。 意识到自己成了那个“坏人”的梁教授，突然觉得此刻该离开的人是自己。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老赵约了中午吃饭……难得他约我一次，我得去找找他了。”梁教授很快放下碗筷，直接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叮嘱一直沉默不语的儿子，“梁见铖，你和明汐慢慢吃，我去老赵那边拿个对联。” 梁见铖抬着头，都懒得说话了，只用一道深邃而无奈的眼神示意：赶紧走吧！ 梁教授不再多言，双手背在身后，匆匆下楼。 “咔哒”一声，屋里的门还被贴心关了上。 明汐：“……” 梁见铖继续坐着，收回的目光又静静地落在她身上片刻，风度从容且真挚地开了口：“老梁做的饭菜不太合口味，他自己都不想吃了。” “好浪费啊……要不梁总多吃点？”明汐回着梁见铖的话，却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我也吃不下，因为有好多话要说。这会饭可以先不吃，想对你说的话，不能不说。”梁见铖声音不重，但说得认真，轻轻抿了抿嘴唇，他耐心等着明汐回过头，期待许久地伸出手：“要是你也吃不下，我们去书房说说话？” 噢……好。 她确实也吃不下了。 明汐起身，和梁见铖走进教授家的书房。此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极了。当她踏入这个书房，脑海浮现的是第一次来这儿，梁见铖亲自为她安装软件的情景。 那好像是 2000年的时候吧…… 教授的书房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张大大的书桌，上面放着两台电脑，对面是两排书架。 明汐站在书房门口，转过头，就看见跟着她进来的梁见铖，他将书房的门直接关上了。 和外面的防盗门不同，书房的门是那种纯实木的老式门，需要稍微用点力才能完全锁上。 “砰——” 随着门关上，梁见铖直接站到了她的正前方。 明汐抬头，还等着梁见铖说出那些比吃饭还重要、不能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的脚碰到了她的脚，胸膛贴上了她的胸口。她双唇微微动了动，梁见铖的唇便落了下来。 他亲密又强势地吻住了她的唇。 紧紧地缄默地吻着她。 整个屋子静谧无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梁见铖的这个吻，就像他吻下来前看她的眼神一样，情绪翻涌，一会柔软，一会浓烈。 还带着一种相知至深、心疼至极的情感。 明汐的身体原本还有些僵硬，直到她那颗原本坚硬无比的心彻底变得柔软，她把双手放在梁见铖的腰间，自然而然地回应着他的吻。 她今天还处在生理期，这般情到深处的接吻是什么感觉呢。 就像是身体里一股股暖流汹涌奔腾，仿佛要血崩的感觉。 她今天…… 真的有些难以自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