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当县令》 第1章 冰峰撑空寒矗矗。 平临国,安建三十年冬。 曲夏州通往安丘县官道。 初雪簌簌,哀恸失声。 一架简朴马车停在官道旁边,车上众人眼中带泪,面容仓惶。 “相公,相公。马上到安丘县任上了,醒醒,醒醒吧。” “县令大人,敬安,楚哥儿,真的到了,真的到了。” 喉咙努力发出嘶哑声音的小哑巴使劲摇晃还有温热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连路过的商队都停下来询问情况,感叹道:“这中原的官员原来西边赴任,一则水土不服,二则天气骤然变冷,经受不住倒也正常。” 说罢又看看安丘县,能来这种地方赴任,可见家底单薄,这家只怕要一蹶不振。 纪楚听着耳边的哭声,心里想,看来见义勇为确实没错,没有亲人的他还有人守在身边哭几声。 不知道那个两三岁的小朋友有没有受伤,那辆车开得太快,自己尽力去救了。 纪楚努力想睁开眼,却只能听着哭声动弹不得。 再去听这些人说话,声音有些怪异不说,说的话他怎么听不懂。 “水,水。”纪楚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身边哭声骤停,众人手忙脚乱,给他灌了温水,水里的滋味还怪怪的,怎么有人参的味道。 纪楚再次陷入昏迷,呼吸逐渐平稳。 马车上众人眼泪都没擦干,脸上惊喜诧异并存。 县令大人他,他又活过来了?! “或许根本没死。” 此话一出,众人又哭又笑,心情跌宕起伏。 车夫擦擦泪水:“前面有个小店,咱们带着县令大人过去歇一歇吧。” 众人同意,简朴的马车慢吞吞往前走,生怕有一丝颠簸。 但这路实在太差,难免有起伏。 陷入睡梦中的纪楚感觉自己跟坐船差不多。 很快,他没心情想这些有的没有。 纪楚脑海里凭空出现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今年二十五岁,与他同名同姓的纪楚今年刚考上举人,在遴选跟继续往上考中,两手都抓。 一边报名遴选,一边准备明年的会试。 按照常理,举人虽有做官资格,但遴选大概率不可能。 谁料今年好运落到举人头上,朝廷查处一批贪腐官员,急需官员填补空缺。 他这个新进举人便得到一个去边关赴任的机会。 要么继续考,要么去当个边关小官。 纪楚读书二十载,不想给家里再添麻烦,收拾收拾行装便去赴任。 小官也是官,从此由纪书生成为县令大人。 因为机会来得突然,他行李收拾的迅速,亲事结的也快。 问题也出在快上。 为了赶在时限之内到任上,一行人紧赶慢赶,纪楚从咳嗽转为风寒,一病不起。 就在方才,直接一命呜呼了。 纪楚为他默哀片刻。 也能理解他的选择。 这位纪县令在家排行老四,家中虽为农户,却极重视读书,家里还有祖上传下的四书五经。 可惜上面大哥二哥三姐只是略识几个字,读书是不行的。 唯有他读书灵光,十九考上秀才,二十五考上举人。 从五岁开始,一直到现在,举家供养。 纪举人心中有愧,平日拼命读书,好不容易得来做官的机会,更是珍惜异常。 为了不辜负家人期望,便是生病也要准时赶到任上。 他只有真正做官了,方能庇护家人,回报全家供他读书之恩。 便是他离世之前,想的也是家中父亲母亲,兄姐们的爱护,还有侄儿侄女们的眼神。 再有新婚妻子。 两人从小定亲,婚事却办得匆忙,办完又跟着他颠簸千里,如今自己却不能庇护任何人。 纪楚心道,纪举人估计平日便忧思过多,喜得举人,喜得官职,心里却又有忧虑,两方情绪交织,再加上古代赶路艰辛,所以身体愈发不好。 可怜他读书这么多年,落得这样下场。 “帮我照顾好家人。” “拜托了。” 纪楚听到虚弱的声音,又有人道:“你那个世界可真好。” “他们把你安葬在公墓里,每年都有人祭拜。” 说罢,又重复了一遍:“拜托了,照顾好他们。” 纪楚猛然睁开眼。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中的寒冷让他意识到,自己绝对不是在医院里。 一盏油灯缓缓移动过来,惊喜的女声拉回纪楚思绪:“相公,你,你醒了。” 纪楚张张嘴。 这都是什么事啊! 自己见义勇为,然后穿越了?! 脑子里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反复涌现,下意识道:“娘子辛苦你了。” 虚弱到陌生的声音,纪楚深吸口气,他从小就没这么弱鸡过啊! 几声咳嗽让女子更加焦急,把油灯放下:“说的哪里话,你能好起来我们才能放心。” “李师爷跟振儿在煎药,马上就过来。” 纪楚借着油灯看向女子,微微点头,再次平复呼吸。 眼前的女子便是原主娶的妻子,两人成亲第二日便赴任,甚至都没有正式的婚礼。 一路上都是新婚妻子陶氏陶乐薇照料病体。 方才她口中的李师爷原本是同村私塾夫子,因为赴任要带自己的班子,李夫子便成了李师爷,对方携家带口跟随。 振儿本名纪振,是原主大哥的二儿子,小时候生病发烧成了哑巴。 原主赴任特意带上这个侄儿,也是想帮他谋个前程。 怪不得原主反复强调,请他帮忙照顾好家人,这些人对原主极好。 原主应该还去了他那个世界。 可惜他运气不好,自己被车撞死,确实没有回转余地,眼睁睁看着尸体被葬到公墓里。 就算这样,对方没有恶言,只是请自己帮忙照顾家人。 纪楚深深叹口气。 “药煎好了。”一个中年蓄须男子推门进来,身上是普通棉布衣裳,他应是不常做这样的事,手还有点抖。 这就是李敬源李师爷,今年三十三,考上秀才之后再无寸进,能当随行的师爷已经是好出路了。 旁边的哑巴接过汤药,眼神焦急。 十七岁的侄儿纪振。 血脉亲人,担忧不会作假。 再看看身边的妻子,纪楚捏着鼻子一口气吃了汤药,强行压了压,又吃了口一直温着的热粥。 吃,不管什么都吃。 只有养好身体,才能完成原主的心愿,才不会辜负身边的人。 纪楚缓口气道:“今日什么日子了。” 原主病的昏昏沉沉,并不知时日。 但他记的,原主必须在十一月初二之前到任,否则便是超时,到时候还要禀告知府,朝中会降罪于他。 最严重的,甚至还会撤职。 八月考完试,九月出发,走三四千里路赴任,十一月初二要到任上。 这病的真不冤枉。 “回大人,十月二十八。”李师爷恭敬道。 还有四天。 “距离安丘县还有多远。” “此地店主说,马车差不多三日。”李师爷继续答。 陶氏跟哑巴侄儿立刻摇头。 不行,不能赶路。 相公,四叔好不容易缓过来,真的不能继续赶路了。 纪楚知道他们担忧,稍稍摇头,对李师爷道:“明日一早便启程。” 他身体在逐渐恢复,而且他心绪平静,并不会像原主那样忧思过度,故而只要养病即可。 原主辛辛苦苦走了这么远的路,不能在临门一脚出差错。 李师爷犹豫不定。 他同样担忧县令身体。 纪楚又道:“眼看雪越来越大,再不走的话,更走不成。” 一行人的主心骨做好决定,众人不再反驳。 李师爷跟陶氏隐隐觉得,再次醒来的纪楚似乎有些不同,做决定更果决了? 吃了药又吃了饭,纪楚再次睡过去,原本还觉得手脚冰冷,梦中却又发现身边有个热源。 等他下意识抱抱枕一样搂过去,对方愣住。 纪楚却舒服许多,整晚下来,身上暖和不少,再醒过来,状态明显好了些。 众人松口气。 雇来的车夫更是道:“县令老爷好多了,小的也不担心了。” 他被雇来送纪县令上任,要是大人真的在他车上出事,那他完蛋了啊。 纪楚笑:“一路上辛苦你,走吧。” 想着家里的爹娘兄姐,十几口人供他读书。 再看着陪他赴任的新婚妻子。 以及近在咫尺的边关。 上任。 他就不信了,自己坚持不下来。 纪楚坐上马车,车轮滚滚往前。 三日车程并不轻松,越往边关走,目之所及愈发荒凉。 怪不得这里的官位会轮到他这个无根基无人脉的小小举人身上。 同样是举人的同年,可是在曲夏州主城的时候就已经到任。 听说他家上下打点,虽说曲夏州偏远,却能在主城府衙任职,也不错了。 还听他说,安丘县匪乱频生,让他务必小心。 他们两个赴任队伍路上还同行过一段时日,甚至自己的拜会文书,还是拜托对方交给曲夏州长官。 不是原主不想亲自拜会,实在是没时间,稍微耽搁几日,便赶不到任上。 纪楚掀开车帘,愈发稀少的人烟,大片荒芜的土地,证明他离任地安丘县越来越近。 “到了!”车夫喊道。 纪楚微微起身往前方看。 一座边关小城就在不远处,瓮城连接内城,土黄色的城门灰蒙蒙的,却安静矗立,等待来者进入。 第2章 浓黑的汤药吃下去,纪楚继续躺在床上。 他在城门口晕倒之后,随行众人七手八脚扶着他去往衙门,把县衙官吏都吓一跳。 特别是还未离任的张县令,急忙差人去请大夫。 兵荒马乱半晌,新县令一行人也算安顿下来。 剩下的就是等纪县令苏醒。 李师爷说罢,还道:“张县令早早把县衙里的县令内宅收拾出来,给您腾好地方了。” 听此,纪楚微微挑眉。 张县令也是个妙人,应该早就想走了,只等人来接替。 “张县令知道我醒了吗。”纪楚问道。 “还不知道。”李师爷连忙道,“要说吗,您才刚醒,对此也不熟悉。” 而且还是晕着进衙门的,要不等康健之后再正式见面。 那样更体面。 纪楚却摇头:“立刻去说吧,窗户开开,散散药味,张县令应该立刻会来。” 李师爷比纪楚年长八岁,经过的事也多。 此刻觉得纪楚不像当初只会读书的书生,明显比他有盘算。 这一路走来,似乎成长许多? 李师爷立刻去报,果然张县令来得极快,面容带着喜色。 “纪老弟醒了,就说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张县令急切上前,摸着胡子道,“快快躺下,不必见礼。” 纪振端来茶水,跟李师爷一起立在旁边。 纪楚也没客气,半躺着道:“劳烦大人了,幸好大人请医及时,否则下官性命难保。” “别这样说,你我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好不容易走马上任,好日子还在后头。”张县令见着纪楚年轻,难免多说了几句。 话到此处,张县令明显还想再说,又顾及纪楚的身体。 纪楚看向李师爷和纪振,开口道:“夫人他们还在安顿行李,你们去搭把手。” 见随从离开,张县令惊讶之余,又多了喜色,是个知情识趣的。 “张大人,您是想说什么吗?” 有了纪楚这句话,张县令拾阶而上,根本不客气的。 他确实早就想走。 要不是为交接,恐怕已经到了新任地。 眼看赴任时间快到,接任的人却不出现。 张县令着急啊,生怕对方来得晚,再被上官处罚。 若运气不好,说不定直接罢官,那自己岂不是还要在这一贫如洗的安丘县再待上几年? 好不容易把人盼来,这年轻举人竟然晕着进门的,张县令又怕他一命归天,那他真的要留任了啊。 当时那么着急找大夫,就是怕没人接手此地。 还好,这年轻举人撑过来了。 他刚刚还在担心,新县令要是养病半个月一个月,自己就要再等一段时间方能交接。 现在对方给了台阶,张县令一股脑把该说的都说了。 总之一句话。 早早交接。 早早离任! 纪楚听着张县令说起本地情况,心里牢牢记住。 等张县令茶水喝完,甚至自己又倒了一杯,继续道:“安丘县就是这么个情况,分属下县,到底县令只是个从七品。” “人口不到三万,共有一城一镇五村两庙。” “这种边关小县,陇西右道有十几个,既无贸易也无商路,朝廷不求本地发展的如何,只要安稳即可。” 边关小县,最重要的便是安稳。 只求安稳就意味着不容易出政绩,更没什么发展。 多数官员只求无功无过,早早调任。 不过说到安稳,纪楚问了个让他一直挂念的问题:“下官怎么听说,本地匪乱频生?” 但他看起来,好像并非如此。 至少在他来的路上,没有看到什么端倪。 张县令轻咳,放下茶杯,不好意思道:“在边关十几县里,咱们也算穷的,故而,故而,你知道的。” 纪楚震惊。 穷到匪贼都不来抢?! 安丘县,还真是个宝地啊。 “穷也好,隔壁几个县没事就被抢呢。”张县令越说越放松,也是跟纪楚投缘,继续道,“你好好在这待满三年,能调就调,方有大好前程。” 张县令来此地三年,想走的心愈发迫切,现在更是按捺不住。 纪楚听此,不再说其他,反而问起张县令以后高就。 张县令笑着道:“去曲夏州的主城,谋了个推官的职位。” 安丘县为下县,本地长官县令只为从七品。 曲夏州的州城推官则为正七品,妥妥的高升。 纪楚挣扎着起来恭喜。 张县令扶着他再躺好:“不须这样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去州城写信即可。” 安丘县在曲夏州之下,这是职责分明的上下级了。 等李师爷知道后,感慨道:“幸好提前见张大人,让他可以早早交接,不耽误他行程。” 对方急着要走,他们要是耽误的时间久,难免会恼。 到时候不仅没交好,还会交恶。 想到这,李师爷不由得惭愧。 自己竟然还不如年纪更小的县令大人。 差点耽误大事。 纪楚却早已过了这事,而是在想张县令同他私下讲的两个人。 交接工作,除了明面上的卷宗档案。 还有本地人情人事。 甚至后者更为重要。 张县令说到这些事的时候,脸色明显不佳。 他来此三年,毫无建树的原因之一,就是本地人情人事。 同为官员,张县令又喜爱纪楚识趣,多说了些:“务必小心本地衙门两个师爷。” 因是下县,本地百姓又少,故而安丘县未设县丞,主簿的职位。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师爷兼任。 纪楚适时道:“师爷不是随着长官调动,他们为何一直在这?” 说到这,张县令颇有些咬牙切齿。 谁家长官过来不带自己的随从师爷,就连纪楚这样简陋的队伍,都有一位李师爷。 偏偏安丘县两个师爷位置坐得稳,无非因为这两位“少谙刀笔晚尤工,旧贯新条问略通”。 意思就是,两人在衙门时间极长,对衙门种种条例惯例一清二楚。 颇有些流水的长官,铁打的师爷之感。 即便是张县令也要依仗他们两个,方能掌握安丘县之务。 时间一长,张县令既离不开他们,也懒得再去管这小地方的事。 一门心思研究怎么升官。 估计张县令前面的长官,再前面的长官,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这两位在此地深耕二三十年,衙门大半吏书差役都听他们的。 以至于每任长官也敬他们三分。 哦,流水的长官被铁打的公务员架空了。 纪楚了然。 “不知两个师爷人品行为如何?”纪楚恳切询问。 张县令想想就头疼,面对年轻人的追问差点不想回答。 但见纪楚还躺在病榻上,难免多说几句。 不过最后总结的就是,早点走吧,没必要在小地方纠缠,此地做出成绩也没人知道的。 纪楚垂眼想了片刻,却见李师爷还在身边,知道他想问什么。 衙门已经有两位师爷,难道再多一个? 但这一个小县,县丞主簿都没有,怎么可能再多设个师爷。 李师爷一家三口跟着他走了几千里,若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怎么都说不过去。 纪楚安抚道:“放心,会有解决方法的。” 此话自然不能让李师爷心里安稳,纪楚继续吩咐:“眼见张县令急着离任,我如今又在病中,你帮我筹备此事。” 李师爷眼睛一亮,连忙应下,犹豫片刻还是问了:“那两位师爷呢?” 他已经跟那两人打过交道,不是好相处的。 刑名师爷为人冷硬,听张县令说最为恋权,谁要动他手里的事务,会被整得很惨。 钱谷师爷为人圆滑,爱财好色,倒是好说话。 他现在处理张县令离开事宜,竟是碰了刑名师爷一部分民政事务,也碰了钱谷师爷的钱粮事宜。 “尽管去办,张县令那边的人会配合你的。” 张县令随从被那两位压制三年之久,必然不爽的。 李师爷去处理,反而会无往不利。 “对了,我又写了封拜会信件,要送给曲夏州长官,托张县令再传递一次。” 纪楚细细吩咐。 按理说赴任肯定要拜会长官,但他时间紧张,没能去州城,只能托路过的同年送信,到底于理不合。 再托张大人帮他送一次信,应该能稍稍弥补。 安排好事情,又到吃药时间。 陶氏端着药进来,旁边还放了蜂蜜糖,让纪楚有些不好意思。 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不该是吃药还要喂糖的年纪。 不过喝了汤药,纪楚还是老老实实含了颗糖,果然好了许多。 “娘子,多谢。”纪楚开口道。 陶氏微微摇头,她应该做的。 前头的事有李师爷,内宅陶氏也安排好了。 他们带的人不多,李师爷一家三口住在他们院子旁边的小院。 侄儿纪振则跟他们一个院,有个单独的房间,隔着一个书房。 六个人的上任队伍,着实简陋了些。 好在终于到任,几个人有商有量,日子总能过得好。 “还有车夫。”陶氏道,“我点好剩下的银钱给他,车夫却说衙门已经付过。” 纪楚倒不意外:“是谁付的,车夫可有说。” “钱谷师爷,他还让娘子过来,送了不少日常用具。”陶氏不识字,记性却好,一一报了名字。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肯定要问的。 从锅碗瓢盆再到文房四宝。 第3章 送走张县令,安丘县新任县令纪楚正式上任。 边关小县事情不算多。 首当其中的,是过年前的冬日扶济。 西北的冬天又冷又长,普通人家还好,若是孤寡残幼之家,难免熬不过去。 都说过年过年,这年怎么过,是个大问题。 纪楚回到衙门,原本打算处理此事。 别说古代的冬日了,现代想过好冬天,都需要大量的准备。 所以从城门口回来,他便直奔公堂。 干一行爱一行,他这人很敬业的! 谁料还未到衙门,就发现往日清静的衙门门口,这会跟菜市场一般热闹。 “我有冤情要诉!” “求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吧!” “还有没有人管事啊。” 纪楚刚送完张大人,穿的还是常服,故而他刚走上前,就有人道:“排队去!今日找大老爷诉冤的人多!” “为何这样多?”纪楚问道。 对方嘿嘿一笑,答道:“你难道不是赵师爷请来的?” 赵师爷,就是钱谷师爷。 他请了这么多人来告状? 纪楚打眼一看,明白几分,顺着对方的话道:“是来给新县令添麻烦的吧。” “他刚刚做官,哪处理得来这样的事。” “就是,这安丘县大小事务,那还是赵师爷说了算,顶多再加个范师爷。” 范师爷是刑名师爷,一直被人称为二师爷。 纪楚似笑非笑,看得对方汗毛直立。 直到衙门里快步走来脸上笑嘻嘻的赵师爷,喊道:“县令大人回来了!您快进来看看吧,今日事情可多了。” 县令大人?! 方才同纪楚搭话的泼皮瞪大双眼。 完了! 泼皮撒腿就跑,根本不敢多待。 赵师爷看的疑惑,却也不知道,他的小动作已经被看出来了。 纪楚懒得理他,反而看向旁边的范二师爷,开口道:“一一查问,看看今日来报案的人,都有什么事,到我面前挨个回话。” 刑名范师爷想拒绝,却又听纪县令道:“我怎么听说,你在衙门是二师爷,难道你们还有排序?” 范二师爷! 谁在背后这么喊他! 都是师爷,难免赵师爷比自己厉害? 稍加挑拨,范师爷立刻听纪楚的话,让前来报案的众人站好,一会挨个去向县令大人回话。 这让不少人心存疑虑。 说好的来凑个数,怎么还要回话啊。 那可是县令老爷,稍微出点差错,就要打板子的。 这话一出,半数人呼呼啦啦跑开,留下赵师爷直跳脚。 没想到新县令非但没被吓到,还要帮忙解决。 算了,剩下来告状的人,也够折腾十天半个月的。 就不信这个没有经验的书生老爷,还带着病体,就能处理妥当。 接下来的一个上午,让赵师爷脸色越来越绿。 说好的没有经验。 说的病弱。 说好的刚考完试就拉过来做官呢。 一桩桩案件问下来,新县令非但没有露怯,反而对安丘县更加了解。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你无事生非,编造了一桩案子来戏弄本官?”纪楚一拍惊堂木,质问堂下之人。 那人下意识看向赵师爷。 救我! 这人原本也想跑的,可他跟赵师爷有些姻亲,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没想到三言两语,被问出破绽。 “说,你是何目的?”纪楚继续逼问。 赵五连忙求饶,只见捕快的板子都要挨上了,立刻大声道:“赵师爷!赵堂兄救我!” 赵师爷听此,狠狠瞪他一眼。 纪楚目光转移,笑着道:“原来这是你家亲戚?好端端的,为何要编了个虚假的案子,难道是你指使的?” 赵师爷赶紧撇清关系,还给赵五使眼色,你先担下来,回头补给好处。 就在赵五咬牙要认时,只听县令大人慢悠悠道:“本官初来乍到,便如此戏耍本官,既如此,先打五十大板,再送去做劳役半年。” 什么?! 多少? 纪楚还对捕快道:“我知道你们手头有功夫,必须按实了打。” 五十大板,按实了打! 真打完了,那半条命就没了啊! 还有半年的劳役,这又去了半条命! 赵五见赵师爷还是不说话,连忙道:“大人饶命啊大人,我是受赵师爷指使,才随意编了个案子,不是有意欺瞒您。” 这些人本就因利而聚,只要利益不均,随随便便都能反水。 其他报案的百姓,听到欺瞒县令要被打五十大板,更是撒丫子就溜。 谁留下来谁傻子! 只有赵师爷双腿一软。 说好的新县令软弱可欺呢! 原本要给新县令下马威,现在全都知道,自己不是人家对手! 经此一遭。 安丘县衙门上下,大部分都知道新县令不是好糊弄的。 至于赵师爷冷汗直冒,偷鸡不成蚀把米! “县令大人,您千万别信这些小人的话,您是上官,小的为您下属,怎么敢做这样的小动作。”赵师爷连忙求饶。 纪楚从张大人口中得知,这钱谷赵师爷是个滑头的,跟县里大户都很熟悉,接下来的冬日扶济他能拉来大批捐款,所以不好动他。 纪楚听到这话时,并未说什么,心里却并不赞同。 不过此刻,倒是个很好的由头。 “是吗,那也是你管束亲属不严的过失。”纪楚慢悠悠道,“念你是衙门师爷份上,给你个赎过的机会。” “按照一板子一两的价格,你帮他赎过,这些银钱充作公用,做今日衙门当值差役们的补银。” 此话一出,衙门当值的差役们眼睛亮了。 衙门凭空出现那么多事,挤进来几百号人,烦都烦死了。 但若有补偿,那就是另说了! 也是,赵师爷想给新县令下马威,连带他们都受累,是该要补偿的! 赵师爷有心不想给。 毕竟给了银钱,就是低头。 可那被按在地上的赵五恶狠狠盯着他,如果不给银钱的话,他肯定会攀咬更多事。 还有周围的差役,个个累到不行。 再者,新县令目光灼灼,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一出就是五十两银子。 他心在滴血! “多谢县令大人宽恕,小人这就差人回家取钱,五十两银子,马上拿过来。”赵师爷几乎咬牙切齿道。 纪楚挑眉:“还有半年的劳役呢,这还没算。” 纪楚看向一旁的范师爷,开口道:“范师爷你说,这该折多少银子。” 平日总被赵师爷压制的范二师爷,没想到自己还有吃定别人的时候,眼睛一亮道:“再折五十两银子!” “合计一百两。”赵师爷这次真在咬牙了。 一百两! 这就弄走他一百两银子! 等他恨恨离开,身后传来一声哄笑,还有对新县令的恭维声。 纪楚笑眯眯地,好像根本没做什么一般。 但人人都知道,这位新县令,好像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主啊。 接下来指定热闹了。 就看是新县令拿下赵师爷。 还是赵师爷压制住新县令。 第4章 第一仗大获全胜。 纪楚并未沉浸在喜悦当中。 因为他在审案时,发现本地一个大问题。 田税。 本地的田税,似乎比其他地方要重。 重许多倍。 跟在纪楚左右的李师爷帮忙查问,同样觉得不对劲,开口道:“今年是丰年,按理说不该有那么多借贷案发生。” “可昨日大部分纠纷,都是今年的债务问题。” 丰年粮食够吃,不应该借钱才是。 纪楚道:“里面必然有问题。” 但他想要进一步查问情况,所有钱谷账册都在赵师爷手中。 不止田税的账册在对方手中。 还有接下来的冬日扶济,账目同样被对方牢牢把持。 之前张大人说过,这位人极为圆滑,十分贪财。 而账册就意味着银钱,他不愿意给,也在意料当中。 再说经过昨日的事,钱谷赵师爷估计更是怨恨他。 两人正说着,没想到赵师爷竟然亲自登门。 登门的目的,更是让人惊讶。 “道歉?”纪楚看着他道,“赵师爷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招待不周,让县令大人误会了。”赵师爷看似谨小慎微,认真道,“请大人去小的家中吃酒,给您赔罪。” 这是在示好。 纪楚明白过来。 经过昨日的事,双方都知道对方几斤几两,故而前来讨饶。 是真是假,那要自己分辨了。 纪楚却不打算跟他周旋,直接道:“今日甚忙,实在不得空。” “正好你在这,马上就要冬日扶济,钱款物资可筹备好了,账目何在。” 赵师爷不敢置信。 自己前来宴请,新县令直接要权?! 哪有这样的人。 赵师爷再看向新县令旁边的李师爷,知道自己交出账本,以后就没他的事了,此刻更是咬死还没整理出来。 李师爷也是一惊。 大人说的是不是有点直白啊。 双方这一交谈,更是不欢而散。 等前来示好的钱谷师爷离开,李师爷反而道:“大人,这样是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强龙不压地头蛇。” 在他想来,是要慢慢周旋的。 纪楚却笑:“慢慢周旋?周旋要何时?” “冬日扶济之后,还有明年的预算。” “若此事退了,明年的账目更难拿到手。” 一般来说,衙门会在前一年年底,做好明年衙门预算。 衙门三班六房的银钱,都要从这里开支。 若没拿准这个,明年一整年,还要受对方牵着。 到时候他这县令,就如同傀儡一般了,大概率如前任张大人一般,他这些人都会被欺负。 纪楚答应过原身,绝对会照顾好大家的。 他既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再说,他也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 李师爷惊愕。 他之前还在衙门里做过差事,都不知道其中还有那么多关键。 反而不如读书之后,立刻出来做官的纪楚。 难道这就是他能考中举人,自己只是秀才的原因吗。 不等李师爷再想,纪楚就道:“去查一查,本地实际田税到底多少。” 说着又道:“查的时候带着纪振,他学过拳脚功夫,可以护着你。” 纪振是纪楚的侄儿,人是个哑巴,身体却健壮,有他保护肯定没问题。 李师爷应下,立刻着手去查。 纪楚这边还在熟悉本地公务,衙门二堂内已经起了争执。 主要是钱谷师爷跟刑名师爷的争执。 两个师爷都在二堂办公,往日都是钱谷师爷为赵大师爷,刑名师爷为范二师爷,手底下的人,也是钱谷压刑名一头。 今日却有些不同。 范二师爷手下吃着鸡腿,嘴里喊着:“这鸡腿就是香啊。” “新县令人可真好,不仅给咱们补银,还给加餐。” “就是,有新县令在,大家日子就不会苦哈哈的了。” 钱谷师爷的人则暗骂。 不就是个鸡腿,他们刑名的人穷的要死,吃个鸡腿就得意了? 平日发银钱,还不是要求着他们。 而且这次吃的鸡腿,也是他们赵大师爷出的! 赵大师爷进门,就听到刑名的人炫耀,自己的人跟鹌鹑一样,恨恨皱眉:“平日不是很会说,这会怎么不回嘴了。” 在县令那吃瘪,在二堂也吃瘪,这还是他的安丘县吗。 谁料手下竟然小声道:“如今新县令保他们,不好乱说。” 经过昨日的事,都知道新县令有能力,还知道新县令偏爱刑名的人。 他们哪敢乱说话啊。 这话正好让赵大师爷更是气恼,一巴掌打在小吏脸上:“没用的东西。” 打完还骂道:“那么喜欢别人嘴里漏下的一星半爪,跟狗一样,是你的吃食吗,你就去馋?” 还在吃鸡腿的刑名小吏看过来。 分明在指桑骂槐。 说他们吃的,都是钱谷漏下的东西。 “你这什么意思?!”刑名有人问道。 赵大师爷冷笑:“你算个什么,敢跟我这么说话?” 范二师爷黑着脸走过来,直接道:“怎么不敢了,大家都是衙门当差的,谁又比谁厉害?” 看着范二师爷脚上的新靴子,赵大师爷更是咬牙。 拿着他的钱,充他的阔气。 好得很! 放在其他时候,赵大师爷还没那么恼怒。 可这会新仇旧恨加起来,难免有些争执。 双方本就有矛盾,这次吵得更厉害了,甚至直接动手打架。 十几个小吏扭做一团,谁来了不要说一句,不愧是边关小县,武德就是充沛。 此事自然而然惊动县令大人。 纪楚看着堂下众人,似笑非笑道:“来县里审的第二件事,竟然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谁跟他们自己人! 双方虽然没说话,表情却是一致的。 “那就让本官来断断案,看是谁的过失。” 此话一出,赵师爷最先反应过来。 说好的要把新县令当摆设,跟之前的县令一样呢。 他此刻怎么还带着人来找对方做主。 这似乎证明了一件事。 他们在场所有人,都是低县令一等的。 虽说这本就是实话。 可再也没有这一刻,表现的那样清楚。 什么钱谷刑名师爷,都要找县令做主。 掌控安丘县二三十年的赵师爷,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 新县令在这一刻,已经掌握了衙门上下。 听着自己手底下的人诉说今日发生了什么,再听刑名那边的人依次辩驳。 这一回新县令反而没有偏袒,而是认真讲了各自的过失,再凭借极好的口才,让人心服口服。 至于他此刻再讲什么,也是无用的。 “昨日给皂班捕快们补银,是因为他们一直陪着本官审案,衙门突然来了许多人,他们辛苦了。”纪楚笑着道,“接下来便是冬日扶济,前期账目物资,还要依靠钱谷方面的书吏。” “只要事情做得好,你们也会有补银。” “都是安丘县的官吏差役,只要好好做事,本官绝不会亏待。”纪楚点了一人道,“听说冬日扶济是你在做?” 这人是赵师爷心腹,脑子转了几转,开口道:“是属下在做,不过还没什么眉目。” 意思就是,还没做出什么东西,拿不出来成果。 纪楚笑:“今日已经是十一月初七,物资要在十二月前发到百姓手中,为何还没有眉目。” “钱谷方面的书吏,可有知道内情的。” 此话一出,钱谷的书吏面面相觑,有人想要多说几句,却又碍于赵师爷在这,不敢开口。 赵师爷冷笑。 他培养了那么多年人,怎么可能被轻易笼络。 “我,我知道。” 话音落下,那书吏小声道:“冬日扶济需要的银钱,三分之一衙门出,三分之二大户们捐。” “现在大户们认了捐,只等钱到账。” “钱款到账,就能采买物资了。” 这人口齿伶俐,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纪楚赞许道:“不错,你可识字?” “识字的。”小吏立刻道。 “我身边缺个书吏,你跟着回话吧。” 只要好好做事,本官绝不亏待。 是真的! 对啊,昨日刑名的人帮他,不就立刻有好处了?! 赵师爷后退半步,死死盯着纪楚,眼中不仅是愤恨,还有嫉妒。 自己经营多年,竟然还不如一个从七品官员的一句话,更不如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此刻对赵师爷来说,就像是看着辛辛苦苦建立的家业,一朝散尽的感觉。 这人根本不像刚做官的书生。 更像为官多年的老官吏。 所有招数手段,在他面前完全无用。 他巧妙利用人心,利用关系,就能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谁让他是本地县令,本地最大的官。 从他手里拿不来账册,就换个方式拿。 别说赵师爷嫉妒纪楚头上的官帽。 本就爱权的范师爷更是目光噌亮。 而高堂上的人,若有若无道:“安丘县主簿,县丞的位置为何空悬,可有人知道原因?” “本官想要上书,请求曲夏州吏房长官再设两个官职,你们说如何?” 县丞。 主簿。 都是正经的朝廷官员。 若能坐上那位置,这辈子就不愁了! 如果说刑名这边,范师爷位置还算比较稳。 钱谷这边则不同。 大家都看出来,县令并不喜赵师爷,那岂不是说,钱谷这边的人,都有机会? 第5章 一百六十八斤。 五十六斤。 差了三倍还多。 李师爷跟纪振还未平复心情,现在多了个纪楚。 对于纪楚来说,农业税这种事,他上辈子都没经历过。 他很小时候的时候,那个时空的国家已经取消了农业税,也就是田税。 所以现在听到多交三倍粮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不好。 本就生产力低下的农业社会,再多交那么多粮,就意味着贫困,饥饿,疾病。 稍微有些变故,更会贫困潦倒。 以一家五口十亩地为例,丰年一亩地二百八十斤粮,交了五十六斤税,还能剩下两千两百四十斤,平均到每人每天头上,便是一斤二两。 这对农户来说,省吃俭用,说不定还能剩一些,能改善生活,也有一定的抗风险能力。 但倘若一亩地要交一百六十八斤,那十亩地就只有一千一百二十斤。 平均下来,每人每天六两粮。 若是家中壮劳力多,根本吃不饱。 这还是丰年,倘若灾年呢? 毕竟不可能一辈子风调雨顺,难免会有天灾人祸。 为何会这样? 李师爷低声道:“好像是本地田册上的数目,大于实际的耕田。” “但是朝廷一直按照田册上的数字征收。” 没有开荒。 却说本地开荒了。 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开荒,可以作为本地官员的政绩。 这样交税已经十年了,也就是说,至少三任县令,都是这么做的? 随着时间推移,情况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严重。 纪楚眼神闪过前任张大人。 他也没有什么人脉,却能在三年任满,便去曲夏州做推官。 难不成也是这样?! 此时还没有证据,不能这样猜测。 等纪楚说出自己的猜测,李师爷警觉,同时又道:“此事不能说出去。” 至少三任县令,都是这样做的。 最先这样做的官员,官位定然只高不低。 如果说出去,别说纪大人性命难保,就算家人也不能幸免。 这恐怕也是后面县令闭嘴不谈,甚至从中捞好处的原因。 他们一个个是升上去了。 当地百姓呢。 交三倍的粮食。 过着如此贫苦的日子。 他们怎么办。 纪楚站起来,推开窗户。 十一月初的西北夜晚,风霜已经来临,隐隐还能听到郊外的狼嚎声,透骨的风吹得纪楚咳嗽几声。 他身子本就还没大好,这么一吹,更是咳个不停。 吃饱喝足,还有温暖屋子的自己,都被寒风吹得病邪入体,当地身体更弱的百姓呢。 李师爷赶紧关上窗,劝道:“纪大人,不要太过忧心。” 纪楚勉强笑笑。 原身的一大家子,基本都在种地。 根据他的记忆,他可以分析出本地百姓无粮之后的日子。 根据原身的记忆,则更明白如今种田的辛苦。 辛苦种出来的粮食,却成为别人上升的阶梯。 当天晚上,纪楚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那时候他还没上学,跟着爷爷奶奶住在漏风的房子里。 冬天天冷,一家三口报团取暖。 但很快,有人敲开他们家的门,带来很多东西,也修补了他们的房屋。 甚至让他们搬到更宽敞更暖和的房子里。 自从那日之后,他记忆里再也没有寒冷跟饥饿。 再之后读书上学,考上很好的学校,进入顶尖公司,成为高级社畜,这些记忆都遥远了。 如今触目惊心的实情,竟然勾起他小时候的事。 清早,纪楚起身,看着妻子一脸担忧,安慰道:“没事,再养一段时间,身子就能好。” 再到衙门正堂,纪楚看向赵师爷的目光,更是难言。 这位便是为虎作伥之人。 而赵师爷也死死盯着他。 自从新县令说出县丞,主簿位置之后,他手底下的人几乎都有了异心。 谁不想更进一步,那是假的。 新县令既有能力也有野心,跟着他,肯定比跟着一个师爷要好。 而且新县令身边的人并不多,还有很多空缺,都是他们的机会。 自己就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纪县令一定要针对他,就因为他上来给的下马威? 今日的眼神越发不对劲,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一般。 赵师爷想到接下来的计划,隐下眼神的寒意。 新县令做什么都行。 上来就要夺他的账册,夺他的财权。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不怪他这么做。 纪楚不抬头就知道赵师爷的恨意。 张大人同他说,钱谷赵师爷最恋财。 刑名范师爷最恋权。 前者如今的恨意,后者如今的恭敬,都在掌握中。 纪楚抬头朝对方微微一笑,明明是和煦的笑意,却凭空出现几分冷意。 “大人,冬日扶济的名册已经出来,请您过目。”有主簿的职位在前面吊着,钱谷的人做事极快。 特别是被提为书吏的马泰,就差直接统领钱谷之事了。 想到夜晚的寒风,纪楚道:“务必尽快落到实处,问问这些认捐的大户,什么时候拿出银子。” 这话一出,不少人偷偷看向赵师爷。 只怕有些难,这些人跟赵师爷关系好,估计不会轻易拿出来。 纪楚自然想到这一点,他又问道:“明年衙门开支预案呢,在何处。” 冬日扶济的钱还在要。 现在又把手伸到明年整年的开支上。 赵师爷这个爱财如命的人,脸都要挂不住了。 偏偏纪楚还点名:“赵师爷,尽快把文书呈上来。” “大人,小的会尽快去办。” 出乎大家意料,赵师爷竟然服软了? 不过赵师爷为何服软啊。 赵师爷开口道:“小的在安丘县多年,从未奢望主簿的位置,昨日大人一说,真乃醍醐灌顶,若小人做事可靠,还请大人举荐一二。” 原来是这样! 赵师爷也想升官! 其他人恍然大悟,纪楚表现的也是如此,似乎对赵师爷少了些戒心。 想到自己的计划,赵师爷心中冷笑。 还想摆长官的架势,县令的威仪? 做梦吧,很快大家就会知道,所谓长官不过如此。 一个刚刚考完科举,就来做官的书生,即使熟悉政务,也不会有太大的胆子。 这一日,安丘县衙门罕见的平和,同时又有些诡异。 认捐的大户们有一半人都把银钱送过来,送来的同时,还特意来见赵师爷。 送钱的目的不言而喻,为了谁送钱,更不用多说。 衙门的天平无时无刻不在倾斜。 夜晚,纪楚拿着还没处理完的公务回到内宅书房,李师爷跟着过来,他们都要尽快熟悉本地事务。 县令内宅就在衙门里面偏后的位置。 他们两个处理公务,侄儿跟李师爷的儿子李纹则帮着纪娘子,李娘子做饭。 刚来没多久,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甚至对这内宅也不算太熟悉。 最里面还有个后花园,如今天冷也没好好逛过。 书房里,李师爷道:“那赵师爷真的是服软了?今日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纪楚笑:“他如此爱财,咱们一刀刀都砍在钱上,如何不恨。” 那位把持安丘县时间久了,早就把本地当做自家口袋,试问有人要伸手进他口袋,他会怎么办? 纪楚看向窗外。 有些好奇赵师爷下个招数是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不在意。 尽快把冬日扶济送到百姓手中才是。 至少,要过了这个冬日。 又冷又饿的冬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吃过晚饭,纪楚跟李师爷又忙碌一阵,这才回到房间休息。 陶氏还未歇息,等着纪楚回来之后,想帮着洗漱,还是被他婉拒。 哪有媳妇儿伺候自己洗脸的。 纪楚道:“真的不用等我,你早些休息就好,家里事情也多,都是你忙,肯定很累。” 两人说着话,逐渐进入梦乡。 直到凌晨时分,纪楚猛然睁开眼,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不止他听到了,妻子陶氏同样醒了。 纪楚按住她:“我先去看看。” 等蜡烛点上,只见门口流淌着血迹,正朝屋子内流进。 血?! 怎么会有血! 纪楚推开房门,靠在房门上的东西直接倒入房内。 一头还未成年的黑熊,气息极为微弱,血还在不停流淌。 不好。 这样小的熊,只怕还没离开母熊。 纪楚赶紧对妻子道:“乐薇,快起来,我们要赶紧离开。” 黑熊特别爱孩子,而且极为记仇。 谁要动了他们的孩子,必然会被追杀。 倘若黑熊幼崽死在他这,成年熊会记一辈子,更会伺机杀人,给子报仇。 陶氏赶紧跟着出门,又见相公还在原地 纪楚又试了试小黑熊的呼吸,从房间里翻出伤药,给小熊涂上。 人之间的争斗,竟然也牵连到动物。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赵师爷所为。 想要让黑熊把仇记在他身上,以后别说去安丘县其他地方,便是衙门都不能走出半步。 到时候他还县令吗? 倘若黑熊得手,更是如赵师爷所愿。 爱财如命,原来是这样的爱财如命。 纪楚见妻子返回,帮着他涂伤药,也没说什么,两人速度确实快一些。 第6章 “冤枉!” 赵金川大喊道。 可他真的冤枉吗。 不到半日,他雇佣的猎户,以及在衙门的内应,放小熊到县令房门口的差役。 再加上他堪称豪华的库房赃物,还有后院十几房小妾。 拔出萝卜带出泥。 不止找到他意图谋害长官的罪证,还找到他多年贪污衙门公款的罪证,其中三四个妾室,还是他巧取豪夺过来的。 总之一句话。 就算黑熊的事冤枉,其他事也是铁证如山。 更何况,黑熊一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纪楚! 他竟然这么果断吗?! 每次自己刚刚出手,就被他拦下。 这样厉害的人物,为何会来到小小的安丘县。 如此聪明才智,在读书的时候就该被大户人家招揽吧。 直到现在,赵金川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 对方根本不跟他废话,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收拾了。 赵家库房东西被拉出来的时候,整个县城的人都震惊。 那么多金银财宝,那么多田产铺面,绫罗绸缎,都是他的? 都是他中饱私囊所得?! 要知道安丘县大部分百姓还贫困潦倒,温饱都得不到保障。 至于纪楚为什么敢让范师爷抓人,原因也在这。 这种人身上不可能只犯一桩事。 趁着衙门兵荒马乱,都在因为黑熊的事惊心,先把他抓起来再说,就算找不到黑熊的证据,其他事也能锤死了。 事实比他预料中还要顺利。 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赵金川这人,还有靠山。 或许就是当时第一个指荒为田的官员。 这个人,大概率还在曲夏州,估计还在州城里做长官。 否则赵金川不可能这般肆无忌惮。 纪楚垂眼。 指荒为田的事不能说出来,至少现在要埋在心里。 他看向州城方向,眼神说不出的冷。 这些事先不忙,把赵金川解决了再说。 衙门昨日当值的差役,知道黑熊之事是赵金川所为,想方设法都要踹他一脚。 实在可恶! 你做这样恶毒的黑手,害的大家都有可能丧命! 那可是黑熊! 一巴掌能把狼脑袋拍碎。 方才捕快去荒原上看,黑熊刚开始怀疑是狼群所为,咬死十几匹成年狼,还有五六只无辜的狼崽子。 县令夫人知道其中一头狼崽还有气息,让人给带了回来,在后宅小心养着。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赵金川知道,自己完蛋了。 按照纪楚的性格,大概率一刀砍了他,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 而自己罪行,直接杀头并不为过。 实际上的纪楚却并未这样做,甚至没有阻拦监牢里的赵金川给外面人寄信。 李师爷奇怪道:“大人,证据确凿,罪行累累,为何不?” 纪楚又看了看曲夏州方向:“就算要杀,也要等州城的首肯。” 不必吧? 一个师爷而已。 还意图谋害官员,先斩后奏并不为过。 纪楚并未过多解释,只道:“放心,留他还有用。” 赵金川背后的人,倒是想让他直接杀人,那样秘密就保留了。 可他偏偏不杀,让他去该去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话,上面很快会把他调到州城监牢,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 而且明知道对方有人保,他还先斩后奏,岂不是给人留把柄。 纪楚深知,自己如今应该装作不知道指荒为田的事,只把这桩案子正常审理即可。 敌在暗他在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衙门上下还在收拾黑熊闯过的痕迹,看那横冲直撞损毁的东西,就知道昨日的熊有多生气。 听说黑熊还记仇,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报复。 这气的众人又把赵金川打一顿,等曲夏州差役来抓的时候,右腿已经瘸了,眼睛也因为这些日子的煎熬变得半瞎。 短短几日,之前还生气的赵金川变成如此模样。 张大人还写信过来,直夸纪楚做的好,还说他先抓人其实不对,应该有证据再说。 不过好在赵金川罪行确凿,所以没什么大事。 李师爷看到这信,意识到没有杀了赵金川,确实做对了,否则肯定会有人追究。 官场如战场,真不容易啊。 现在知道,为什么是纪大人考上举人,而他只是个秀才了。 感慨之余,李师爷还忙着清点赵家的财产。 赵金川人去了州城,抄家的财产却可以充作安丘县的库房。 毕竟这些都是搜刮安丘县百姓的民脂民膏。 纪楚给了李师爷一张单子:“按照这份单子,给县里需要救济的老弱残幼军发冬日救济。” 每户每人一身旧棉衣,三人一床被褥。 每户炭火一百五十斤,灯油十五斤。 粮食分成年跟孩童,分别给五十斤,二十五斤。 以及家中有老人幼儿的,额外给他们半分。 一连串往下看,全都是贫寒人家最需要的东西。 按照原本的安排,这些东西都要减半,大概率还到不了他们手中。 如今恶吏已除,不仅可以增加物资,还能如实发放。 这些物资,一定能救不少人命。 李师爷刚要说什么,就听纪楚道:“不要夸赞,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 从百姓手中收来三倍的田税。 如今补偿这一点东西。 他都觉得亏心。 但冬日物资,又不能给的太多太好,否则不是救济,而是祸事了。 “再备些建筑材料,准备给各村修补房屋。” “只修最破的,其他的等等,保命为上。” “给衙门上下差役也准备一份。” “他们平日薪水微薄,若不备上,肯定会觊觎百姓们所得。” 说话间,安丘县的天阴沉沉的,显然即将迎来大雪。 一定要赶在暴雪来临之前,把这些安排妥当。 这不仅是过冬物资,还是保命的物件。 李师爷立刻安排人手去办。 安丘县衙门上下,已经唯县令的命令是从。 之前跟赵金川联系过密的,该处罚处罚,该关起来关起来。 如今留下来的人,都是可用的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再通报。 “门房处送来不少拜帖,县里大户都想拜见大人您。”李师爷说起来,不由自主笑道,“赵金川在的时候,他们还拿架子,不肯前来,如今知道谁是正主了。” 纪楚笑道:“先见捐了冬日扶济的,剩下的往后排。” 县里大户乡绅既有眼力,知道新县令的本事,全都争着来拜。 虽说衙门库房因为赵金川的家产充盈不少。 但还是要跟这些人打好关系,以后需要捐钱捐物了,肯定优先他们。 果然,消息一出,不少有眼力的大户,主动提供低价的炭火,只当捐给今年的冬日扶济。 大冬天的,安丘县愣是一幅热火朝天的模样,全都有了副热心肠。 纪楚见了几家大户,出来的老爷们,对新县令皆赞不绝口。 因为纪楚见到他们,既未索要贿赂,也没有以权压人,倒是真真正正问了如今的难处。 说到底,难处无非两条,本地的田税太重。 二是土地贫瘠,产粮不多。 还有第三,其他各县每年能分到不少上等粮种,他们安丘县拿到的好粮种极少云云。 说着说着,竟然把自己真正的难处说出来。 “哎,说这些干嘛,也没用啊。” “粮种乃是上面分的,咱们安丘县也没办法。” 纪楚倒是把这些都记下,回头一一再谈。 田税重,土地贫瘠,上面分的好粮种太少,确实都是问题。 等见完头一批县里大户。 其他人家以为轮到自己,可再听消息,则是纪县令启程出发,去下面一镇五村分发救济了。 纪县令还说,正好下去看看风土人情。 眼见大雪将至,县令怎么好亲自前去啊。 陶氏也不大赞同,她犹豫片刻道:“相公,你身体还未痊愈,不好下去受冻。” 纪楚笑:“有你亲手做的冬衣,冻不着的。” “头一次发救济,我肯定要亲自前去,也能更了解本地的情况。” 那么重的田税,本地人的生活,只会更苦。 但调查得来,跟实际去看,还是两种感受。 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总不好等到明年要春耕了,他再急匆匆前去,这也不是他做事的习惯。 安丘县总共只有一城一镇五村,连带送物资加上巡村,满打满算十天左右足够了。 不过他离开还有些不放心。 直到差役来报,说是有人看到那一家三口的黑熊,小熊似乎没死。 纪楚这次安心。 最后的担忧也没了,他可以立刻出发。 走之前还去看看救下来的小狼。 这小狼崽因他们被熊咬伤,放在荒原上必死无疑,这些日子纪楚跟陶乐薇悉心照料,这才有了生机。 估计等他发完冬日救济回来,狼崽子就能好上大半。 “等我们回来。” 纪楚带上李师爷,侄儿纪振,以及范师爷等人。 立刻下去巡村,发放冬日救济。 他们出发当日,难得在冬日出了太阳,路上好走不少。 而他们要去第一站罗玉村,村长早早在村口等候。 今年真的会发救济? 往年顶多糊弄糊弄,各家谁都没指望真给他们发东西。 今年的新县令说的信誓旦旦,当真? 第7章 “罗五婶寡居,今年六十二,家里没有子女,只有住在隔壁的侄儿会来照顾,帮忙洗洗衣物。” 罗玉村村长介绍着情况,经过核查后,物资发到罗五婶家中。 不止如此,还分了隔壁侄儿家一些炭火,嘉奖他们照顾亲人,是他们应得的。 纪楚又留了几个人帮忙修补房屋。 特别是罗五婶所住的房子,不能漏风漏雪,再把她的炭火炉子清理干净,省得留下火灾隐患等等。 一连串工作下来,谁都看的出来,纪县令虽然年轻,做事却有章法,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罗玉村总共近四百户人家,达到扶济标准的,近四十户,这是最贫困的人家。 其中不少人,冬日甚至不敢出门,不敢开门,生怕屋里一点点热气散了,家里更别提被褥冬衣,根本没得穿。 如果没有这次的救济,一家人大概率熬不过这个冬日。 纪楚看着瞪着大眼的小姑娘,心里微微叹气。 安丘县的百姓,日子太苦了。 等物资送到他们手中,罗玉村不少村民走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些东西。 就连村长跟乡勇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还以为新县令只是说说,没想到真的送来救命的东西。 乡勇弓春荣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为自己之前妄加猜测感到抱歉,言语间自然有问必答。 纪楚随意问了几句。 罗玉村前些年本来有个私塾,但学生越来越少,村里的夫子也就不再教书了。 弓春荣道:“大家饭都吃不饱,何谈读书。” 纪楚点头:“是啊,吃饭才是头等要事。” 闲聊片刻,一时说得高兴,弓春荣快速道:“如今田税太重,我们要不是开了几亩荒田,早就活不下去了,但我们这些手脚健全的人尚可,那些老弱可就为难了。” 多开了几亩田地? 村长立刻瞪着他。 乱说什么! 今日敢说他们开了荒地,明日官府就敢记下来,到时候要多交田税的。 村长连忙道:“弄了些菜地,果腹罢了,并未开荒。” 纪楚只当不知道,点头道:“菜地好,可以填填肚子。” 朝廷不给活路,总不能也不让他们自己找出路吧。 纪楚反而有些庆幸,他们自己私下隐瞒了田地,多种点东西,就多口饭吃,就少死一个人。 从罗玉村离开,众人继续前行。 走遍五个村子,每个村子情况大差不差,多数人在丰年只能勉强度日,稍微有些变故,便活不下去。 离开最后呼文村时,半个村子的人都出来相送。 特别是一个军户家的老妇人,她唯一的儿子在外面当兵,军中有事脱不开身,家中口粮也就够一日半日的。 若不是官府的救济及时发过来,她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至于剩下半个村子的人为何在家,多数是因为没有冬衣穿,出来就会冻坏身子。 纪楚心里叹气,同行的一众人等,难免跟着无奈。 安丘县的人倒是习惯了。 他们这片土地上的人,如此已经几十年了,好像没什么不同。 纪楚他们继续往安丘县唯一的镇子里走,呼文村出现一个脚步匆匆的军汉,他提着扁担,一头是炭火,一头是粮食。 先从军中出来,然后去采买东西,接着赶紧来看老母亲,希望自己来得及时。 等他看到家中多出来的衣食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哪里来的? 而此时的纪楚一行已经到了最后一站,魏家镇。 这个镇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镇长是位举人,今年四十五。 他把这里打理的尚可,他也是本地人,对魏家镇有感情,也愿意做实事。 不过魏镇长前来迎接县令大人时候,脸色不算好看,反应也冷淡得很。 询问过才知道,这位魏镇长早就做了冬日扶济,本地贫苦人家皆有炭火衣食。 虽说不怎么够用吧,那也是有的。 即使如此,纪楚他们这边准备了,肯定不会退回去,还是要发到大家手中才是。 只是魏镇长看到那旧冬衣,失声道:“这破破烂烂的旧冬衣,也好意思当救济发?” 众人一愣。 特别是李师爷,范师爷,两人面面相觑。 一路发下来,没有哪户人家嫌弃这些东西啊。 纪楚却知道对方的想法,只让他继续道。 “还有这些炭火,分明是最下等的炭,烧起来会起很多烟,很不好用。”魏镇长背着手,一脸不赞同。 纪楚也不恼,反而问道:“魏镇长,敢问您送到贫苦户家中的衣食炭火,可是中等物件。” 当然。 送就要送能用的。 怎么可能给破烂啊。 纪楚点头:“可送到他们手中了?” “自然。”魏镇长继续道。 纪楚却继续问:“那您可知道,他们用了那些新冬衣了吗,又或者炭火用到实处了吗。” 这让魏镇长皱眉。 怎么可能没用。 那可都是好东西。 就因为是好东西。 所以才落不到他们头上。 纪楚都不用多看,便知道其中问题。 眼看纪县令的表情,魏镇长更是不耐,让手下去查,好让这位举人县令看看清楚才是。 等查验下来,手下惊诧道:“镇长,我们问了十户人家,其中七户把冬衣卖了换成粮食,还有三户的冬衣没穿在老弱身上,而是在亲戚身上。” 为什么! 魏镇长不是头一年做扶济,却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 反而是他家的下人明显知道什么。 魏镇长一脸不解,只听纪县令道:“需要被扶济的百姓,家中都穷,人也较弱势,如果给好东西,必然会引人嫉妒。” “扶济是保障他们最低的生活水平,并非提高生活质量。” 这话说的残忍,却是实话。 特别穷的,肯定不会穿那么好的冬衣,多要拿去换粮食。 家里老弱多的,那好东西根本轮不到他们,邻居亲戚,都盯着呢。 这也是他带过来的扶济量大,质量却很一般的缘故。 如果可以的话,纪楚也想给最好的。 但凡事都要考虑实际情况。 魏镇长本想拿着旧冬衣,下等炭说事,但几句话里,便让自己的无知暴露无疑。 衙门众人早就习惯了。 什么事都躲不过县令大人的火眼金睛! 私下里范师爷忍不住问:“纪大人,您怎么知道那魏镇长会犯那种错误?” 纪楚笑着解释:“魏家镇的镇长姓魏,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他本家,他也是本地大户。 不仅是大户,还有功名在身。 这种身份,这种出身,基本意味着他不接地气。 人心是好的,却接触不到实务。 别看他四十五,比纪楚年长许多,但办事的经验,却是远远不如。 他在魏家镇深处高位多年,身边人多半也不会说实话。 那边魏镇长被点醒之后,整个人傻了一般,接下来的扶济无比尽心。 纪楚转了整个镇子,发觉镇不愧是镇,比下面的村子确实强上不少,而且田税也稍微轻一些。 想来是有本地人坐镇,之前的赵金川不敢多给他们分派荒地。 这次发的扶济,果然用在贫苦之人身上,再有魏镇长派人巡查,多半不会有事了。 纪楚松口气。 安丘县终于转了个遍。 大雪也慢慢落下,他们不能停留,要快些赶路才是,省得大雪封路,回不了县城。 魏镇长看着他们来去匆匆,心里五味杂陈。 新县令确实是个厉害的。 十一月初十出发,现在十一月二十一,终于赶回县城衙门。 安丘县的大雪终于落下,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意味此地的冬日,正式来了。 好冷的天。 好大的雪。 希望这个冬日,不会有人饥寒而死。 回到衙门的差役们,刚停下来歇脚,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就听李师爷道:“大家先不要走。” 还不让走? 这些日子那样劳累,他们需要回家休息啊! 李师爷继续道:“大家跟着去扶济辛苦了,县令大人吩咐,库房里准备了衙门上下的扶济,大家按照名册去领,还有一部分补银,虽说不多,却也能买个酒吃。” 他们也有?! 本来还在抱怨的众人张开嘴。 那些炭火衣食虽然不是很好,可他们也不是什么有钱人,自然想要啊。 甚至还有补银,更能补偿他们的辛苦。 李师爷也不废话,吩咐书吏马泰让人去分发。 领完东西,大家该休息休息,该回家回家。 等休整好了,还有事情要忙呢。 这下众人齐声应是。 他们会好好做事的! 跟着纪县令,果然不吃亏的。 差役们回去休息,纪楚也在书房稍稍坐坐,咳嗽几声后方才缓过神。 跑这一趟,把他之前养的身体又送回去。 不过好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不用再出去,他需要写一份详细的计划,关于安丘县明年各项事务的计划。 提前做好安排,他才能更进一步。 特别是安丘县指荒为田的账目,必须要给平了。 若此账目不平,本地百姓日子永远过不好。 遇到灾年,肯定会产生人间惨剧。 纪楚提起手中的笔,落笔一个田字。 如何在田地上下功夫,纪楚闭上眼,把脑中的想法落到实处。 窗外大雪纷飞。 瑞雪兆丰年。 希望明年还有个好收成。 第8章 休息了两日,安丘县差役们如数到岗。 如今衙门风气跟以往不同。 负责刑名的范师爷跟负责钱谷的书吏马泰关系不错。 有什么事,还能找县令心腹李师爷调和。 人人都知道,在纪县令手底下做事,不需要小心谨慎,也不需要时时孝敬,好好做你的差事就行。 冬日扶济的事忙完,衙门今年的差事也差不多了。 剩下的,便是明年衙门各房开支预案。 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地也不一样。 三班六房人数也有三四十。 明年各房能使多少银子,要办多少差事,在今年年末就要定下。 其中最要紧的,无非两项。 治安跟田地。 一定要说的话,还有一项。 “科举!” “咱们县学的银钱可不能少。” 县学教谕开口道:“开年就是县试,必须先把这份开支算出来。” 范师爷则道:“治安才是大问题,边关一直有匪盗,年末要小心才对。” “县里马匹要添几匹,还有一些马具磨损严重,需要更换。”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 以前他们不敢这么大方。 毕竟钱谷由赵金川把持,肯定偏向自己。 现在换做纪县令,他们颇有些正经事。 更要紧的是,衙门现在有钱啊,抄了赵金川的家,已经没有那么穷哈哈了。 一直没吭声的户房书吏更不敢说话,他们之前是赵金川的人,虽说跟对方牵扯不深,可现在有心争取也不敢开口。 他想争取的,是明年农具的采购。 安丘县许多百姓没有银钱买好用的农具,多是农忙的时候租用。 如今库房里的东西,绝对不够租的。 他们要是赶在年前预定下来,明年会省不少银钱,春耕前就能送过来。 如果再进一步的话,还能采购点良种,那可是大好事。 众人七嘴八舌,等纪楚过来的时候,齐齐站起来。 年前最后一桩事。 明年衙门开支预案! 就看纪县令的了! 纪楚开口便是:“这是明年重点要做的,大家看看。” 纪振给大家分发纸张,上面那些明年计划。 重点就在一个字,田。 作为衙门,他们要劝农扶农,要增产粮食! 只有这一项! 治安? 按照从前即可,咱们这地方穷的都没人抢,先放放。 县学? 明年的县学考试,能出来一个,算他教谕厉害。 一个吃不饱,经常饿死人的地方,先不要说那么多了。 别说没有长远规划。 人都要死了,还规划什么。 首先,让他们吃得起饭,方能读得起书。 最后可能会被抢。 户房书吏直接站起来了,这个中年男人目光灼灼,激动道:“大人,您是说,要采购农具?” “是,此次下面巡查,各家基本买不起较好的农具,既如此咱们就要提供。” “不仅如此,还有买耕牛,买种子,务必做好春耕事宜。” 两句话,定下接下来要做的事,以及明年重点工作。 纪县令说话一向算数,他既然决定了,还拿出这么详实的计划,就说明不会改变。 众人面面相觑,只能答是。 毕竟粮食增产,他们都愿意看到的。 不饿死,是人生头等大事。 定下大基调之后,各房其他预算也在核算当中。 纪楚为人本就公正,算到最后,大家都是满意的。 只要不看种田事宜分了多少资源,单看自己这部分,已经不错了。 教谕欲言又止,县学也很重要啊! 纪楚只当没看到,同户房书吏道:“我已经写信去曲夏州,询问明年咱们县能分到多少上等粮种,不足的再从市面上购买。” “农具也差人去问市价,绝不能买贵。” “耕牛同样重要,多约几家牛贩子,明年鞭春前过来,咱们尽量多买些。” 说到给曲夏州那边写信。 范师爷打起精神。 收好的县丞主簿位置呢。 纪楚也提了一嘴,那边吏司还没给消息,一旦有结果,他第一时间通知。 范师爷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故而稳下心思,重点放在明年的事务上。 一直到十一月底,大雪覆盖地面,街上行人越来越少,不少铺面直接关门。 原本就萧索的西北边关小县,变得更加冷清。 户房书吏谢觅道:“咱们安丘县一向如此,冬日格外长,日子也格外难。” 谢觅这人有些真本事,经过赵金川的事还能留在户房的,基本都很干净。 更难得的是,他心里也有章程,很希望本地收获越来越好。 纪楚点头:“太冷了,谁都不爱出门。” 而且衣服还不御寒,没办法。 等衙门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也到今年封印的时候。 西北衙门基本都在十二月十九封印,等到明年正月十九再开印。 换句话说,马上要放年假了! 整整一个月! 也不是此地官员躲懒,实在是天太冷了,大雪封路,衙门也无公事可办,百姓也不会登门。 一切都要等天暖和了再说。 赶在封印前,纪楚收到几封信件。 其中三封是曲夏州发来。 一封是老家递来的。 还有一封,竟然是边关守备军写的。 一封封拆开来看。 曲夏州的还算简单,前任张大人发的,他着重讲了赵金川的下场,说对方不止使了什么手段,没有死刑,一直在服劳役,看着也去了半条命。 然后又说了曲夏州如何热闹,让他不如去州城过年算了,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还有一封为曲夏州州衙门吏司长官所写,意思是他们县人太少,不应设那么多职位云云。 之后又说,他今年十一月才到任,年底考核免了,等到明年再算。 最后一封,竟然跟他道歉。 虽说看起来毫无歉意,只是敷衍了事。 写信的人,是原身在路上碰到的同年,都是举人,他被分到州城做事。 驿馆偶遇时,原身托同年送信给曲夏州的长官,说明自己不能前往拜会,必须赶在时间内到任。 而这封信,对方并未送到。 他大概意思是,到了州城之后人多事杂,就给忘了。 最近才想起此事,又得知纪楚已经让张大人再写一封转达,他这一封信就不送了。 李师爷看完之后,气愤不已:“他明明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送到的。” “倘若不是您又写一封信,托张大人转交,那曲夏州的长官,肯定以为您无礼。” 纪楚则道:“本就是托人帮忙,不好再说了。” 再看家人的信件,是他大哥写的。 大哥认字虽不多,写信也能勉强应对。 大意是,他写的信家里收到了,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在任地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爹娘。 最后又说,爹娘等着再抱孙子孙女的喜讯,还说他跟娘子婚事办的匆忙,对四儿媳妇很愧疚。 看到这,纪楚耳朵一红。 抱孙子孙女这事,暂时还不行。 自来到安丘县后,先不说事情极多,再者他这咳的不像样子,总要等他身体养养再说? 家人的信件很温暖,让纪楚又看一遍。 等打开边关守备军的信,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了。 守备军指挥使的信件写得粗犷。 大意提醒他,安丘县应当供给他们这支二百人的队伍,但这些年的米粮都没送来,算下来欠了五六年吧。 还说今年他刚到,就不再提了,等到明年再说。 好好好,这是来问他要钱要粮啊。 边关十几个小县,基本都被分配供养边关军之事。 按照县里人数多少来算。 不过这种账目,多数县衙能赖就赖,毕竟谁家也没什么余钱。 这点其他书吏倒是知道,开口道:“往年都不给的,咱们不用管。” 周围小县都这么做的。 不用怕。 大家赖账都赖习惯了。 纪楚没有多说,赶在这会来找他要欠款,多半是听说此地抄了赵金川的家,觉得他有些余钱。 但他真的没有啊。 明年的农具,种子,还有马上要推行的农家肥手册。 样样都是银子。 纪楚摸摸自己良心。 等他赚到银子了,他加倍奉还。 处理完最后的事务,纪楚伸伸懒腰。 准备封印。 开年之后继续。 头一次在陌生的地方过年,还是这么冷清的年,对纪楚来说不算罕见。 而且他已经有了计划。 跟上辈子一样。 别人在家过年他异国加班。 不就是工作嘛,手到擒来。 衙门封印,除了值守的差役之外,其他人都拿着年底俸禄欢欢喜喜回家过年。 纪楚也提着自己那一份,从正堂走到后堂。 原本要去书房公务的,忽然闻到厨房里炸丸子的香味。 陶乐薇显然早就在等他,笑着道:“刚出锅的萝卜丸子,快尝尝。” 陶娘子跟李娘子在备过年的年货,各类炸物肯定不能少。 食物的香味充斥整个院子,原本冷清的空气里,多了几分年味。 要不,先去吃个炸丸子? 纪楚撸起袖子,开口道:“我很会做饭的,让我来。” 你? 会做饭? 不是大家怀疑县令大人,而是您可是读书人,哪有读书人还下厨房的。 众人围了过来,就连纪振都比比划划,意思是自己四叔不会做饭啊。 第9章 安建三十一年,正月十九。 安丘县积雪未化,街上行人依旧不多,衙门已经开了大门。 今日衙门开印,所有人都要当场。 “新春大吉啊。” “开年大吉。” “总觉得年还没过完呢。” 范师爷跟马书吏走上前,两人都知道州城吏司的回复,他们做不成主簿跟县丞,原因也说明了。 本地人口太少,事情不多,没必要再设位置。 年前是有些郁闷的,但过年时知道县令大人正在为新年做准备,两人又燃起信心。 纪县令那样有能力,跟着他做事,必然会事半功倍。 万一呢? 万一本县人口增多,可以多设职位呢? 这也是纪楚话里的意思,所以一开年,众人精神抖擞,只等着做出一番事业。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如今长官如此厉害,他们肯定能跟着沾光的。 纪楚一一发布命令。 首先由户房书吏谢觅,与六房书吏一起抄写三本肥料使用说明。 每本誊抄五十份,发给范师爷手底下的差役,分为十队,去安丘县五村一镇一城分发。 差役一定要识文断字,倘若村子没有人会识字,还要安排人手前去宣读等等。 户房谢书吏先看了一遍手册,只见开门提要便写道:“农业生产,一则种子,二则农药,三则肥料。” 阐述这三种东西的重要性。 种子不用说,万物的根基。 农药则要对症下药,这个直接变成顺口溜,好让大家更知道病虫害要怎么应对。 肥料则讲的很细,方方面面都注意到了。 不同的农作物,要重点补充哪种肥料等等,以及各种土地需要补充什么样的肥。 纪县令科举出身,却把内容写的简明扼要,半点废话都没有。 目的只有一个。 人人都能看懂,人人都能听懂。 绝对不写一个生僻字,更不卖弄文采。 如果放在科举场上,肯定要被打回来。 可用于肥料使用推广,却是极好的。 谢书吏做小吏许多年,最知道这样的文书才最符合百姓们的需要。 他在那边感慨连连,其他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倒是县学的教谕张张嘴道,可还是没说出话。 马上就要县试了,他哪有时间跟着誊抄什么肥料使用手册,简直有辱斯文。 不过他并不敢说,谁让如今的安丘县衙门,是他纪县令的。 纪楚也没忘了县试的事,问了报名情况,又问了考试安排,点头道:“总共有三十多人参与考试,五个县试名额,也算好安排。” 三十多人的小考试,放在一个班级里都是小事了。 至于考过县试,还要去府试的学生,他肯定会安排路费,以及差役陪着的。 剩下的不再多说,让教谕更加郁闷。 当县令的,也不能太偏心吧。 读书是头疼大事! 比那什么肥料重要多了。 听说纪县令出身耕读人家,也就是种田的,所以他格外重视田地? 不管教谕如何想,衙门上下行动起来。 赶在春耕之前,先教大家做不一样的肥料! 五村一镇的村长镇长满脸疑惑。 但种地的百姓一听说做肥料,个个都很感兴趣。 先不说年前纪县令发扶济的时候,已经积攒了信任。 再者,但凡种田的,谁不知道肥料重要性。 如今官府免费教学,肯定要学啊! 反正冰雪未化,地里的活也干不成,不如去学。 按照纪楚吩咐,各村腾出地方,本村若有识字的,就先教他们,然后分批教学。 如果没有识字的,则从衙门安排书吏过去。 罗玉村的夫子实在没想到,他再次教学,教的竟然不是之乎者也,而是如何制肥。 而且这制肥的方法,写的实在好,也实在准确。 整个村子的人聚在一起,平日里聊七聊八的,这次竟然一声不吭,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细节。 首先要学的,是肥料基本知识。 纪县令的书里,从什么是肥料开始解释,一直到肥料的分类。 现在自然没有化肥的概念,说的多是农家肥的区别。 比如饼肥,人粪肥,禽类,牛羊类,秸秆等等,这些肥料适用的范围。 这些东西,只有老农才能摸索出规律,现在统统讲出来,让刚学种地的人都知道了。 再加上基肥,中肥,追肥。 各种言之有物的施肥方法,施肥注意事项,让所有农家人恨不得多长个脑子,可以多学学。 出乎衙门众人意料的是。 他们讲这些东西的时候,说的磕磕绊绊,不种田的人很难理解。 但农户们听了,却能立刻记住,并且融会贯通。 因为这本就是他们的日常技能,现在在查漏补缺,补充知识而已。 两者对比起来,让人不免产生疑惑。 到底是他们读过书,还是农户们读过书。 这书本上的知识,为何他们学起来完全不如不识字的文盲? 纪楚听了只笑:“农户们只是不识字,并不是不懂知识。” 如同县学一样。 教谕想要扶持县学,那是好的,因为那里传授知识。 可谁又规定了,知识只是四书五经? 学习知识,只能在县学或者私塾? 乡间田野,照样是学习知识的好地方。 教谕觉得这些农户们学的不是知识,那就太狭隘了。 在种地方面,谁是谁的老师,那还用得着说? 县学的科举重要。 田间的肥料同样重要。 关于肥料的知识,在安丘县农户间迅速传播,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按照方法制作不同的肥料。 五个村子开展迅速,所在的安丘县县城同样如此。 让纪楚意外的是,在安丘县算“优等生”的魏家镇,却推广的很不顺利。 因为魏家镇读书人,都在关注县试。 今年参加县试的三十多人里,十多个都是他们那的,当地所有人读书人都极为重视。 纪楚无奈,只好从衙门拨调几个识文断字的送到魏家镇。 既不能叫停县试,也不能不管当地百姓。 等到肥料规范使用推广成功,他还有一项大事要做。 推广油菜种植。 过年的一个月里,肥料的编写很重要,同时另一种农作物的种植手册,同样重要。 若是普通的县,他大可不用这样着急。 主要安丘县等不得。 还记得安丘县的情况吗。 指荒为田,为不存在的耕田,本地百姓要多交三倍的田税。 纪楚彻底接手本地账目,以及赵金川手里的真实数目之后,才知道虚实之间相差到底有多大。 衙门账册上,本地共有耕田三十一万亩。 而实际上,本地的耕地只在十六万亩。 安丘县百姓,一共要多交十五万亩的田税。 此事牵扯甚大,不能报到上面。 为了让本地百姓日子过得好些,他只能尽力抹平这些差距。 除了原本的耕地要精耕细作之外。 开真正的荒地,同样重要。 纪楚千挑万选,在其中选了油菜。 首先,油菜很适合当地种植,耐寒极强,再加上有很好的丰产性,生长周期短,栽培技术也简单。 而且不用怎么管,能收获多少是多少,能补一点亏空是一点。 所产的油脂既然可以售卖,也能家里自己吃。 重点是,这东西在生长初期,就是青菜。 所种的田地,不会当做耕田来算。 总之,先让安丘县百姓知道他所教的方法没错,让大家尝到学习农业技术的好处。 到时候更利于他推广大家一起种油菜。 金灿灿的油菜花,会给当地人带来财富的,会让更多人受益的。 第10章 纪楚还在修改油菜种植手册时,户房马书吏回来了。 他联系了几家卖耕牛的,又联系了卖农具的商贩,终于赶在二月前到了安丘县。 卖农具的还好说,衙门报了具体的数字,虽说价格压低了些,但买卖确定了,大家愿意过来。 卖耕牛的人户,却是好说歹说,只愿意赶来不到十头牛。 “他们都说,咱们县太穷了,就算是衙门也买不了多少牛,送过来挑挑拣拣,也买不了几头。”马书吏说的时候,还颇为尴尬。 纪楚哭笑不得。 人家说的倒是实情,想了想道:“十头牛健壮与否,健康与否?” “不算健壮,但绝对不是病牛。”马书吏道,“这点还是不敢坑骗咱们的。” 想到账上的银子,纪楚咬牙道:“都买下来吧,到时候租给百姓用。” 八头牛? 都买? 纪楚点头:“都买,二月二鞭春,正式交接,你们先做一些交接文书。” 说完又想了想道:“库房里还有几十匹绫罗绸缎,找个地方卖了去。” 抄家得来的东西,放也是放着,不如卖了银子,当做买牛的钱。 纪楚又道:“找个买主,库房里还有古玩器具,估个合适的价格,都出手了。” 这些东西不当吃不当喝的,全都卖了去! 马书吏点头称是,又小声道:“大人,您不留几匹布吗,就算您不用,你家夫人呢?马上开春,都做新衣裳呢。” 纪楚似笑非笑看他,直接开口:“做我的主了?” 马书吏连忙讨饶。 “衙门公账的物件,就是衙门的。” 不过这事纪楚倒是记住了,他的俸银一发就给了娘子,让她给自己,还有侄子振儿做春衫。 纪楚又道:“还有李师爷的儿子,等到三月份,他应该要去县学读书,给他也做一身吧。” 衙门管吃管住,这些银子用来做衣裳刚刚好,纪楚还交代:“千万别给我做,我平日都穿官服,没那么多讲究。” 这是大实话,纪楚没有半点虚言。 不管家里的银子,还是衙门的银子,总觉得紧巴巴的。 让人意外的是,衙门查抄的古玩,倒是好卖得很,算是补了买农具的银钱。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之前的人贪了到底多少。 衙门户房这边一个劲的买农具,买耕牛,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等大家知道,这些都用来春耕的时候,村民们欢呼雀跃。 学习肥料制作知识,县令还给他们准备了农具,实在是太好了。 新县令果然心系百姓啊。 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安丘县似乎也多了活力。 纪楚深知油菜的事不能着急,想让大家慢慢消化之前的学习内容。 从农务里抽出身,纪楚终于有时间看向县试了。 附近几个县的县试,基本都在二月初到二月底,经过几轮的考试,最后选出五个人去曲夏州进行最终的考试。 能州试一过,便是秀才。 纪楚前去县学时,教谕说话还有些阴阳怪气:“大人终于有空过来了。” 纪楚只当没听到,他还是头一次来安丘县县学,跟他想象中不大一样。 这里的县学倒是宽敞明亮,位处县城中心,不仅位置好,地方也大,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 这样的县学,竟然只有二十几个学生,剩下都是秀才夫子等等,算起来也有十几个。 就算一对一辅导,也足够了? 事实上,那些秀才夫子只领禀粮,并不到职。 实际的教书先生也就一人。 剩下的学生也就是挂个名,还有其他老师。 古代县学分两种。 一种承担教学任务,并且担任县教育局的指责。 另一种只管后者。 看来本地就是后者了。 逛完县学,最后停在藏书阁,里面书籍不少,虽说都是市场上常见的,对很多贫家子弟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纪楚道:“不错,整齐有序。” 教谕有些自得:“不是下官自夸,这里是卑职一点点操持的,在附近几个县里,此地县学最佳。” 跟着的李师爷更为满意。 等到县试结束,他儿子李纹就会过来读书,是个好地方。 纪楚冷不丁却问:“那去年考中几个秀才。” 教谕脸色一僵,说话变得吞吞吐吐:“去年并未考中。” “咱们安丘县基础差,也没办法。” 也就是说。 学校宽敞明亮,但没几个学生,也没几个老师,他们还不怎么来。 唯一的优点,就是好看,够大,图书馆够干净。 教谕似乎也觉得不妥当,赶紧道:“相信以纪大人的聪明才智,必然能带着县学越走越好。” “只要您把精力放在这上面,一定可行的,召集安丘县百姓好好读书,咱们县肯定可以出个秀才。” 话里话外,还是觉得纪县令忽视县学,不重视读书。 纪楚点头:“等稍稍稳定了,县学肯定要管的。” 真的?! 教谕有些好奇,纪大人会怎么管。 看他在农务上做得那样好,教育上,应当差不了? 可惜纪楚只去了县学一趟,一直等到学生们几轮考试,都没再过去。 县里不少人有些失望。 纪县令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真让人奇怪,为何他对帮扶科举,一点兴趣也没有? 李师爷也是同样的想法,踌躇几日,还是问出声。 纪楚道:“你可看了今年县学学生的名单?” “还有参加今年县试学生的名单。” 他没看啊,这些很重要吗。 纪楚继续道:“两份名单高度重合,并且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的出身在本地来说,都是极好的,在家都有自己的夫子,何必官府来帮扶。” 也就是说,他们家境好,有自己的私教。 这本就比其他人条件好了,现在要他拿出管农务的精力去管他们。 岂不是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占了。 不说教育资源平均,总不能全都堆到几个人身上吧。 李师爷看着这两份名单,纪楚又从案上抽出几分名册:“你再看看,连续五年县试人员名单,再比对一次。” 这一比对,让李师爷更为震惊。 几份名单,再次重合! 也就是说安丘县同一批人,拿着本县最顶尖的教育资源,生生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 而这名单里,基本没有贫寒人家。 安丘县所谓的县试,只为这一群人服务而已。 纪楚从后世而来,如何不知道读书教育的重要性。 但这读书也该是大家一起读,总不好只让有钱有势的读吧。 所以想要扶持县学,就要把这些混吃等死的人剔除,换真正勤学上进的人来。 如何换,怎么换,什么时候换。 这就不着急了。 “等今年县试州试结果出来。”纪楚道,“大概率还是一个都考不上秀才。” “到时候一起整治。” 李师爷只觉得这些名单烫手。 他也算时时跟着纪县令身边,怎么没发现,大人早就翻出县学的底细。 别说他了,作为纪楚随从的振儿,也是一脸茫然。 依靠几份名单,就能发现这样大的问题。 怪不得四叔对县学根本不上心,而是知道,如今稍微倾斜资源,那就倾斜到有钱有势的人头上。 纪楚把这些名单收起来,笑道:“县学的事,等五月州试结束之后再说。如今才二月中旬,时间还早。” 那时候他的油菜应该也种好了,有的是时间慢慢重整县学。 二月推广肥料使用。 三月租用农具开始翻耕,给冬小麦追肥。 四月,种油菜。 纪楚拿出精心雕琢的《油菜种植手册》。 有了前面的铺垫。 推广油菜,应该会顺利一些吧。 多出的十五万亩田地,就靠它了。 “先放出消息,县令准备推广种植油菜,不得占用现有耕田,只能在荒地上种。” “重点在于,油菜为蔬菜,不是耕田,不用按照耕田缴税。” 自己攒了那么多信用,此刻推出种植,希望能被大家接受。 重点是,他真的不会按照耕田来算。 可纪楚深知,安丘县的百姓实在怕了。 指荒为田这事,自己辗转反侧睡不着。 真真正正多交田税的农户,才是更睡不着。 即使他们不信自己,也是正常的。 纪楚安慰着自己,让差役们散布消息。 纪县令一推肥料,二推农具。 三推荒地耕种。 百姓们会信吗。 这次,不再指荒为田了。 而是指田为荒。 直到补足那十五万亩的亏空。 此刻的罗玉村等地。 有人拉着传话的差役道:“此话当真?真是纪县令,让我们开荒种油菜?” “不会开一亩地,报上三亩吧?” “又来?我不开,我家不开。” 一直沉默的乡勇弓春荣却道:“我家来开。” “我相信纪县令。” “他不会坑骗我们的。” 弓春荣之前就误会过纪县令。 不能再来一次了。 而且他隐隐觉得,纪县令不是那种人。 “我家种油菜,全听县令大人的!” 第11章 指荒为田这事,在安丘县算是不能说的秘密。 人人都知道这事,人人却不能提。 对于县里大户来说,都是个糟心事,何况是普通百姓。 去年多交三倍粮食,谁家都承受不住。 也就是纪县令名声好,这才没人过来骂街。 别说乡下农户,就算是县城里大户乡绅们,暗地里都在议论。 要说之前推广肥料制作,肥料使用,那都是好事。 以便宜价格租农具耕牛给农户,也是好事。 但让他们开荒? 就像农户们说的,如果开一亩地,给他们算两亩,那怎么办啊。 所有人内心都在拉扯。 一方面他们其实信任纪县令。 另一方面,又害怕旧事重演。 所以安丘县只有人少数人响应,大部分人都是默不作声的。 发下去的《油菜种植栽培技术》愿意学的也不多。 他们这里种油菜的本来就不多,还牵扯到荒地上。 纪楚知道,想要打消安丘县众人的顾虑,他必须做些什么。 说话间,今年春小麦的种子已经到了。 今年的种子基本都是上等粮种,卖给百姓们的价格,也近乎平价,绝对不从当中谋利。 等到各家买种子时,纪楚召集本地几个种田大户。 他们手中的田地不少,同时也是指荒为田的受害者之一。 年前他们前来拜会,还提过这些事。 提到粮种不够好,土地贫瘠,以及田税过重的问题。 纪楚看向他们,极为认真道:“年前大家说过这些事,如今也就剩下田税的事了。” 县令书房里,以纪县令为尊,下面坐着七八个大户。 听到这话,众人神色一惊。 他们年前只是随口抱怨几句啊,县令大人还当真了?! 这会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说粮种不好,那就以县令的名义,多买上等粮种。 说土地贫瘠,便推广肥料。 而且都成功了,甚至还增加了农具这一项。 “大人,实在为安丘县尽心尽力。”其中一户人家恭敬道。 可绝口不提自家去荒地种油菜的事。 纪楚却直接道:“你们说,本官为何着急推广油菜种植。” 为了填荒地亏空。 众人心里都有答案。 毕竟这东西,就是压在安丘县上的重担,随时会把大家压塌。 偏偏此事在边关十几个县都有存在,捅出去那就完蛋了。 可纪楚的回答,让大家脸色大变。 “为了防灾年。” “都说三年丰三年灾,今年看那大雪,应该也是丰年。” “但明年呢,后年呢,大后年呢。” “若有灾情,大户家能吃老本,普通百姓呢。”纪楚直言道,“到时候,本官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唯有一个办法。” 李师爷,范师爷,以及纪振都看过来。 什么办法啊。 “让大家接济。”纪楚笑着拱手,“到时候本官会亲自去诸位家中,请大家一起赈灾,一起开仓放粮。” 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 几个大户根本坐不住,有人拍桌子道:“纪县令,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不是威胁,只是提前告知,本官会如何做。”纪楚似有所指,“至于本官能不能做到,大家心中有数。” 别说大户们震惊了。 就算纪楚身边的人,也没想到大人是这个办法。 本以为让他们过来,是好言相劝。 没想到直接给他们一个假设。 假设以后有灾了,假设百姓们没饭吃。 纪县令会怎么做。 他会命你们开仓放粮,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而这种可能性,大概率会发生。 还是那句话。 万一有灾呢。 灾情这事,又不是很罕见。 “如果能在天灾到来之前,尽力屯粮,丰富百姓们的粮仓,减少他们的负担,到时候就不会太麻烦诸位。”纪楚一锤定音。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把在座诸位的粮仓当成开放的了。 大户们你看我,我看你。 从对方眼中看出答案。 眼前这位县令,真的会这样做。 看他查抄赵家如何利落,到时候就会如何开他们的仓门。 要不然合起伙整他? 把他弄走? 但现在的纪县令还没做什么啊。 甚至带着他们努力提高粮食收成。 年前随口几句话,便深深记在心上。 “纪大人,您真的不会把种油菜的田,当做农田来算?” 有人试探问道。 纪楚好笑道:“本地的赋税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若再算作农田,那本地一人身上都要有十几亩地了。” 无论老幼妇孺,每人头上十几亩地,就算有力气的庄稼汉,都种不了这么大面积的地。 “这只是个额外的收入,补一补之前的。”纪楚说完硬话,此刻开始讲道理。 在座众人不得不听。 而且越听越有理。 纪楚道:“在荒地上种油菜,四月前后种上,九月便能收获,其中不用怎么管。” “不管多少收成,都是个添头。” “在田间还能放些蜂箱,一个是方便授粉,另一个是收集蜂蜜。” 大户们家里都有农田,认真听着纪县令讲解。 纪县令好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就差手把手教导。 他是真的想帮大家减轻田税。 “油菜油菜,刚长出来的是菜,我怎么会当耕田记录。”纪楚道,“请大家放心,也给县里做个表率。” “你们先做了,才会有人跟着做。” “否则,荒年怎么办啊。” 荒年开仓放我们的粮呗。 大户们心里默念。 权衡利弊下,再想到纪县令的为人。 要不然种? 推广开了,本地人日子都好过。 重点是,不会被惦记自家粮仓啊。 他们正想着,罗玉村过来的数十乡勇聚在衙门门口,同门房道:“草民想要种油菜,兼养蜜蜂,只是这些东西从哪买,什么价格合适,县令大人可有指点?” 领头的弓春荣带着村里人,一定要做个表率。 他们信任纪县令。 即使只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信。 他们这些人不是蠢不是笨。 只是想要有饭吃,想要活下去。 所以,他们必须相信纪大人! 纪楚走出衙门,看着身后的大户们,再看着眼前的乡勇。 他知道,种油菜的事,成了。 第12章 有县里大户,以及罗玉村众人的响应,其他四个村子商议过来,也同意种植油菜。 安丘县本地主要农作物,多为冬小麦,九月十月种植,次年五月左右收获。 其他时间,会种些豆类,牧草作为补充。 如果再有勤快点的,还会在房前屋后种上果树,耕出菜地,作为额外的收益。 现在二月下旬,眼看冬小麦长出来,除草施肥浇水之外,其他事情很少,正是开荒种油菜的好时候。 纪楚早早划了地方。 这些荒地,在官府账册上,一直都是农田。 如今终于要利用上了。 五个村加上县城,这次预计要种两万亩的油菜。 而且耕种所用的农具,都由官府免费提供,油菜种子要看各家的情况,能自己买的自己买,没有余钱的给衙门打欠条。 等事情真正开始做,大家才知道,纪县令早就准备万全之策,就等大家点头。 至于那本油菜种植栽培手册,更是详尽。 而且还说明了,本地为什么要推广大面积种油菜。 原因很简单,好种。 不用精耕细作,随便犁两遍,撒上种子就能活。 如果种其他主粮,那田地不可能这么随便。 种油菜就不用担心了。 利用好种好养活的油菜,先把土地开出来,别管好不好,至少多一份收入。 至于后面的精耕细作,则要等人手足够了再说。 众人从研究肥料,再研究油菜种植,逐渐习惯纪县令的做法。 他一开口,绝对不是胡乱建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找到本地最可行的方法。 其实油菜这东西,安丘县农户并不陌生。 有时候会在自家菜地撒一把种子,养一些当菜吃,如今菜够吃了,那就继续养,开出金黄的花朵,等油菜籽成熟,把菜籽拿去榨油。 但像这么规范种植,却是头一回见。 虽说肥料制作跟使用,已经让他们大开眼界。 可现在堪称详细的种植栽培技术,更是头一回见。 就像游戏一样。 人人都会玩,但玩的好不好,纯看技术水平。 一个新开的游戏。 有人直接上手玩,有人拿着游戏攻略来玩。 谁进步的更快,不言而喻。 等人手一本游戏攻略的时候,整个游戏水平都会大大提高。 这本栽培手册,目的就是提高所有人的油菜种植水平。 往日需要口口相传,相互印证的种植技术,一股脑都在上面。 首先是油菜的历史跟发展,接着写油菜的优缺点。 再接着详细说明春油菜,冬油菜不同的种植时间跟收获时间。 然后再按照不同的时间的农作物,详细说明不同阶段时候的模样。 发芽跟出苗期要怎么照顾。 苗期又需要做什么。 抽薹期有多长,这个时候的油菜状态如何等等。 开花期,角果成熟期又需要多久,适宜的温度是什么样的。 总之一句话。 如果这是游戏攻略,那一定会是论坛上最详尽的保姆级教程。 一些老农甚至道:“老夫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孩童,被手把手教学。” 任何学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估计都会笑出声。 太好了! 遇到手把手教学的师傅,你们就偷着乐吧! 以往的农书,大多言简意赅。 但大多需要种田的人,哪有时间精力学识去理解其中深意。 还是保姆级教程更好。 适合推广,适合学习。 原本还有抗拒心理的农户,逐渐换了想法。 学种地这事,反正不亏。 就算以后衙门变卦,他们也能偷偷种啊。 这么好的种植方法,不学实在可惜了。 眼看大家学习热情越来越高涨,纪楚明白,今年的两万亩油菜田,真的成了。 与此同时,安丘县的蜂农们也接到通知,今年要多加蜂箱,特别是在油菜田间,一定要多加。 如果授粉不充分,那会影响九月油菜籽的收获。 额外的蜂箱,也由官府提供,同样可以打欠条,等到蜂蜜售卖出去,再还债也不迟。 衙门上下从开年忙到三月中旬,按理说应该抱怨连连。 可谁让衙门每个月都给补银,就连伙食都有改善,说是县令夫人亲自管着,一日至少有一顿肉菜。 以前当差要从百姓手里抠钱,现在好好当差就好,谁也不是天生的恶人,多数人衣食充足,也不会可以去找麻烦。 再说了,现在谁要敢横行霸道,纪县令可不会留情面。 要说安丘县的计划井井有条,那也没错。 但这里面,却少了一个重要的地方。 衙门里开会。 纪楚坐在最上面,后面站着纪振。 下面则是李师爷,范师爷。 以及管着钱谷的书吏马泰,还有户房谢觅。 马书吏先开口道:“魏家镇还是没有消息,说是他们对油菜种植不感兴趣,而且准备请一位极好的夫子来讲学,最近很忙。” 对种田不感兴趣。 只想科举。 纪楚点头:“县试成绩出来了?” “出来了,县试前五名可以参加州试,他们准备在三月中旬就启程。” “三个是县城出来的,两个是魏家镇的人。” 那就是说,请来的夫子,是为了明年的县试。 提前一年备考,确实用心了。 纪楚又问:“是魏镇长对油菜不感兴趣,还是当地农户不感兴趣?” “肯定是魏镇长。” “但我们推广肥料的时候绕过他,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那里到底是魏镇长的地盘,再绕过他,肯定会出问题。 纪楚笑着道:“别管了,推吧,咱们愿意教,百姓们愿意学,不能因为一个魏镇长就改变想法。” 手下称是。 可魏镇长那? 纪楚继续道:“放心,种田跟读书,两件事并不冲突。” 绕开魏镇长,那魏家镇的油菜种植,应该能继续下去。 只要今年的开荒能在两万五千亩左右,他在三年任期里,应该能大大缓解本地税收压力。 等到众人离开,纪楚要来县试试卷来看。 不仅是前五名,只要参加的人,卷子都被拿到书房里。 过来送茶的陶娘子并不识字,但她明显看的出来,这些字迹都不如相公。 纪楚边看边摇头,看到娘子后,想起之前的念头:“娘子,你想不想学字。” 她? 想啊。 陶娘子有些犹豫:“我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不会。” 择日不如撞日,纪楚找来启蒙书:“今日便学?” 陶娘子记性本来就好,学半个时辰,剩下的自己练习即可。 等纪楚再拿起试卷来看,只在里面抽出一张尚可的。 可这一张试卷的主人,却并未在去州试的名单里。 纪楚微微摇头,过来禀告事情的李师爷也道:“大人您说的没错,安丘县的县试并不是以学识取胜。” “找到这个学生,让他不要去其他地方考试。”纪楚道,“县学这样办下去,好学生都要跑了,谁还敢来考。” 这简直是恶性循环。 原本县学的教学资源就差,选拔机制也不好。 只在家境好的人里面,选学习好的。 不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那家境差,学习好的呢? 又或者有天赋,但没有学习机会的呢? 别说出头了,机会都没有一点。 有天赋,或者学习好的人,只有两个出路。 不学了,或者去更公平的地方去。 果然,第二日李师爷过来回话。 说那个落榜的书生连夜收拾东西去外祖家了,准备明年在那边县试。 看来是被安丘县的县试选拔给吓跑了。 好学生走了,留下一群菜鸡互啄。 安丘县要是能出个考过州试,成为秀才的,那是怪事。 纪楚无语片刻,只好把目光投到油菜推广上。 昨日让人又去魏家镇,今日就有好消息。 魏家镇几家大户对此兴趣不大。 毕竟再怎么饿,都饿不到他们头上,大户们跟魏镇长想法一样,都想把精力放在子弟们科举上。 而且心里隐隐有些怨言,觉得以纪大人的能力,要是好好扶持本地科举,那才是对他们有利的事。 不过普通农户,则对学种油菜极为热情,甚至觉得他们学得慢了,会不会落后,会不会赶不上。 如果赶不上,那他们岂不是要种冬油菜,正好跟冬小麦重叠,到时候人力不足,只能错过一整年。 这种热情下,魏家镇的百姓,学得竟然最快。 一直到三月中旬,今年油菜种植大致数字出来了。 两万六千亩。 别管随随便便开荒的土地是不是农田,先多一份收入再说。 等到各家拿到油菜种子,心里怎么有点激动呢。 学了一个多月的种植技术,终于可以实践了! 路过的客商都觉得奇怪。 安丘县的农户们在干什么。 四月份在种什么呢,这地犁的也不好啊,是不是偷懒了,种什么都不成吧。 麦田旁边的空地上,粗粗翻耕的土地上,撒了油菜种子,只等着发芽出苗。 只要能减轻田税,他们不怕辛苦,也不怕劳作。 或许老天也知道安丘县百姓们的想法。 在各地陆陆续续种上油菜种子之后,天降好雨,滋润土地。 “果真是好雨知时节啊。” 有人感慨道:“今年多了油菜的收益,日子能好过些吧。” 第13章 四月份的安丘县,天气已经变暖。 去年九月十月种下的冬麦已经抽穗。 冬小麦要过冬,生长的时间更长,所以不管产量口感都比春小麦更高更好。 纪楚跟李师爷他们都是中原来的,他们家那边也种冬小麦,知道冬麦生长过程。 一般来说,会在年前种上,具体的时间,还要看当时的天气如何。 天冷的早,那就种的早,天冷的晚,那便再等等。 因为冬小麦种下之后,并不希望往上生长,需要利用冬日的严寒,种子往下扎根。 俗语说,麦无二旺,冬旺春不旺,说的就是这个。 如果冬天天气暖和,长得好了,那后劲就会不足,等到春天该长的时候不长,很影响抽穗。 这跟养花种果树一样。 想要开出更好看的花,结出更大的果,便要适当修剪枝叶,好让营养供给充分。 去年几场大雪下的好,一层层的雪如同被褥一样铺在麦地上,让地表保持温度跟湿润不说,还能在化雪最冷的时候杀死田间的虫卵。 不止如此,雪化成水时,还及时缓解了春日最常见的干旱。 都说种地要看天时地利人和,这可一点也没错。 稍微不注意,那一年都要白干。 在这基础上,开年之后,纪楚带着全县百姓一起科学制肥,在二月三月份,给麦子施肥得当,如今四月份已经看成效了。 什么样的田,配什么样的肥。 麦子不同的情况,追加不同的肥料。 虽说辨认起来麻烦了些,可这样的精耕细作,是会在田地上看出成果的。 纪楚听到谢书吏来报后,立刻跟着出城查看。 天气一暖和,麦子一日一个样。 今日过来一看,果然跟谢书吏说的相同。 沉甸甸的麦穗,实在是喜人啊。 只是麦穗便如此,等到收获的时候,只会让人更惊喜。 田间还有人惊叹道:“县令大人说肥料至少三次,翻耕时的基肥,下种子时的种肥,生长时的追肥。” “做好这三样,定能提高收成,这话不是不信,而不是知道如此有效。” “咱们这田地错过基肥种肥,只在年后按照县令大人说的方法,追了一次肥,都要比往年抽穗大啊。” 纪楚听到这话,都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竟然把他书上的话,记得那样清楚。 这也是肥料使用手册写的通俗易懂,大家肯定能记住。 又听人道:“我家还种了春小麦,不仅用了上等种子,还用了肥料方法。” “等到八九月份,看看它的产量。” 周围人看向说话的农夫,忍不住道:“你要累死不成?冬小麦要种,春小麦也种,还开耕两亩油菜地,今年是想做甚?” “糊口啊。”这人大大咧咧道,“只要能喂饱全家,我不怕累。” 纪楚看着田地里的麦穗,再看向说话那人。 他的方法很重要。 当地百姓更为重要。 方法再好,没人去用,那也是废纸一张。 而田间农夫的勤劳,才是这麦穗不同的真正原因。 或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热,闲聊的众人瞥见田间的人,定睛一看,这是官府的差役吗? 放在往日,他们肯定是怕的,最近却大着胆子道:“可是官府的差爷?县令大人是不是又有文书宣读?”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他们想听纪县令的文书,肯定能给他们带来好东西! 纪楚听出话里的意思,笑着摇头:“暂时没有。” 这口音不对啊,不像本地的。 等大家走过来,看着中间的官员格外年轻,哪能不知道这是谁,连忙拜见。 “纪大人,下个月夏收,您可一定要来。” “我家第一拢麦子,想送给您。” “您看着麦穗,应该没辜负您的期望吧?” 眼看大家七嘴八舌说着,纪楚笑着点头:“已经很好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收获,一定能有个好收成。” 这也是大家的期盼! 同时大家也知道。 这有大半都是肥料的功劳。 用好肥料,就能事半功倍。 而这一切,都是纪大人带来的。 别看纪县令来了还不到半年时间,可他们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不管是年前的冬日扶济,还是如今尽心尽力的肥料使用。 甚至帮着他们种油菜不算田地。 都实打实在帮着他们吃饱饭。 安丘县不少农户,一边看着沉甸甸的麦穗,一边伺候即将发芽的油菜,总觉得日子充满希望。 只要这些都收获了,那他们今年就不会挨饿了。 整个边关小县,都因为麦子抽穗抽得好,变的鲜活起来。 还有人唱起当地的农歌,仔细去听,都是期盼丰收的歌声。 农户们的高兴,跟县学里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偌大的县学里,已经没有多少学生在认真读书了。 学不会,考不上,又有什么用。 收拾收拾回家再请夫子吧。 此刻在听到农人们纵声高歌,恨不得堵住耳朵。 真是耽误他们用功。 李师爷的儿子李纹来县学的时候,脚步都顿了下。 里面都是十五,二十的少年,青年人,为什么这般死气沉沉啊。 十四岁的李纹觉得进了这里,人都要没精神了。 不过他也有些昏昏欲睡,别看他爹李师爷是秀才,但他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所以来了安丘县之后,拖拖拉拉到现在,才愿意来县学读书。 等他进了学堂,不少人都看过来,明显知道他的来历。 “师爷的儿子,也来这里读书?” “县令都不管的地方,还有心腹要来啊。” 这两句话说的怪声怪气,但跟着的教谕竟然也不斥责。 看样子整个县学,对纪大人都有很大意见。 一下学,这话立刻到纪楚耳朵里。 别问为什么告状! 谁让他爹就是县令大人心腹啊! 这段时间安丘县的变化,谁都看在眼里,若这话传到农户耳朵里,估计会跟县学的人直接开骂。 纪县令也是你们能说的? 纪楚算着前去州试学生的路程,对李师爷儿子道:“别跟他们起冲突,再等等。” 李纹跟他爹李师爷,性子更像他娘李娘子,稍稍有些跳脱,他立刻答是,又嘿嘿一笑:“四叔,您还有什么后招啊,能不能提前说说。” “还不回去读书。”李师爷立刻赶人。 还攀关系喊四叔,真是没大没小。 这些日子,李师爷已经真心把纪县令称为大人,也真心敬佩他。 就安丘县这些事,换做他来,肯定不如纪楚的。 纪楚倒也不计较,笑着道:“等夏收之后就知道了。” 说着又问了最近的天气,眼看天逐渐炎热起来,距离夏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进入五月,日子一天赶一天似的。 放眼望去,金黄的麦子看的人眼晕又欣喜。 别说其他人了,纪楚没事都要往郊外看一看,等到时机成熟,便能进行夏收。 要说种地离不开雨水。 可马上夏收的时候,又最怕雨水。 这段时间若是天降暴雨,那即将成熟的麦子恐怕会烂在地上,直接发霉发芽。 想要种好田可太难了。 播种的时候盼着天冷一点,麦苗长的慢一点。 过冬的时候,希望雪大一些,杀虫保温储水。 开春之后,既盼着下些雨,又盼着不要倒春寒。 好不容易熬到麦子即将成熟,此刻又盼着不要下雨,让大家收完麦子,晒完麦子再说。 稍有不慎,便会减产,便会有损失。 再严重些,等着挨饿吧。 这也是纪楚焦急的原因,种地太看老天爷的脾气了。 如今是丰收的,可以本地的田税来讲,稍微遇上灾年,日子便没法过。 天时好的时候,认真储粮,那样才能渡过未来的难关。 不过若真有老天爷,估计也要犯嘀咕,你们种个地,还要老子规规矩矩该下雪下雪该降温降温,一会要雨一会不要雨的。 但老天没有意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并不以人的想法运行,自然也不以人的期待运转。 他们这些渺小却有庞大的人类能做的,就是与天争,与地争,势必要在这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五月十六。 按照朝廷钦天监给的农时大致时间,以及当地安丘县农人的经验,长达半个月的夏收终于来来的。 用了新肥料培育的麦子,收获到底如何,就看夏收之后的称重了。 安丘县上下全都忙碌起来。 此刻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位,都在关注夏收的动向。 作为安丘县的主粮收割时间,夏收的产量,代表了接下来一年是借债度日,还是勉强吃饱,又或者比较幸运能有余粮。 一切,就看夏收的收成了。 纪楚都难免紧张。 主粮若稳,那一切都稳了。 主粮要是有问题,后面的计划都要推迟。 个个村子抢收的间隙,不停有人来报。 “罗玉村!罗三叔家收完麦子了!他家十二亩田,一共收获三千八百四十斤麦子,六千九百一十九斤秸秆!” 一亩地的平均收成,竟然在三百二十斤。 去年也是丰年,曲夏州均产在二百八十斤一亩地。 多了四十斤! 衙门众人深吸口气,眼里都闪过激动。 他们各家也种田的,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14章 安丘县上下喜报频频。 一城一镇五村的收成比之去年高了许多。 这让更多人对纪县令写下来的肥料推广敬佩不已。 用对肥料,用好肥料,对产量的加成也太大了。 纪楚看着报上来的产量,同样难掩高兴。 各地情况虽有不同,产量最高的一亩地能有三百六十斤,产量一般的也有二百七十斤。 实际的均产基本在三百四了。 这个产量放在后世,基本可以评为欠收,但在现在来看,已经非常好了。 甚至在风调雨顺的曲夏州内,安丘县的收成也尤为突出。 就连外乡人都知道,他们今年粮食收成不错。 但,真的不错吗? 纪楚挑挑眉,对此并未回答,只让手下人帮着收粮,一定要赶在下雨之前,把夏收好好收尾。 衙门上下齐心协力,都扑在夏收上。 无论走到哪,都能感受到丰收的喜悦。 粮食收成好,日子就好过。 到五月下旬,各家各户的粮食尽收仓内,衙门官田的粮食也差不多都收完了。 所有田产报上来,数字让人喜不自胜。 还处在兴奋当中的百姓们,稍微歇息几日,便又开始忙碌油菜地的事。 但油菜地根本不需要他们多照看,确实是极好种的。 这下更多百姓知道,纪大人都是计划好的。 先教他们怎么用肥料,增产主粮,又精挑细选可以简单种植的油菜,作为添头。 肉眼可见的。 只要今年一切顺利,那他们就算交了极重的田税,今年还是够吃够喝,不用担心冬日无粮怎么过日子了。 纪楚听着这些消息,只能稍稍叹气。 普通百姓所求的,真的不多。 不过今年到底交多少田税,还是要等曲夏州那边的消息。 他已经把安丘县夏收情况写成文书,递到上面去了。 写完之后,李师爷自然是最先看的人,他眼睛瞪得极大,半点没说出话。 怎么可以这么写啊! 但这么写,好像又没问题? 可要是上面查下来?会不会出问题。 纪楚却直接道:“不会的,只要大差不差,没人会管。” 再说了,有人比他还怕上面派人,就算觉得有异常,也会暗中阻止。 不管怎么样,等着曲夏州回复即可。 反正如今的安丘县,皆是一片和谐。 不少百姓少见地吃了几顿饱饭,只觉得日子快乐得很。 在这种气氛当中,从州城灰溜溜回来的一队人马,显得格格不入。 县学夫子跟差役回衙门交差,同纪楚禀告道:“纪大人,安丘县今年的五个学生,都没能过府试,愧对大人期望。” 赶来的县学教谕撇撇嘴。 纪县令什么时候对本地学子有期望了?还愧对?真不至于。 这个结果不出纪楚意料。 以本地学生的水平,过不了府试考不上秀才,十分正常。 至于那五个学生,先是落榜,又是赶了五六日的路,肉眼可见的垂头丧气。 其中一人,还是教谕的侄儿。 教谕眼见不忍,开口道:“纪县令,自您去年十一月到咱们安丘县,如今也有半年时间了。” “整个安丘县风调雨顺,田地丰收,都是您的功劳。” “只是,只是也不能厚此薄彼,忘了咱们县学啊。” “平临国先祖劝学名篇犹在眼前,便是您纪县令也是科举出身,为何如此不重视县学?” 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从去年三班六房分今年的预算,以及二月份县试那会,教谕就想说了,可那会觉得不妥,讲的也隐晦。 现在看着本地田地因县令指点变得极好,难免心有期待。 最重要的是,你也是科举出身啊! 真的不重视读书吗?! 天天就往庄稼地里跑,有什么用。 同时教谕心里也着急。 他所在的县,已经连着好几年没有出秀才了。 再这样下去,难道他一辈子就要在这? 当然了,也因为教谕早就发现,只要真有益百姓的,纪县令是会考虑的,这位所在的衙门并非一言堂。 “倘若安丘县本地科举起来,也是有益普通百姓的啊。” “那些辛苦种田的,只要家里出个秀才,便能免除家中一部分田税,岂不是美哉?” 纪楚看向教谕的时候,心道,劝人总算劝到关键了。 而前去赶考的书生,其中一人也在点头。 他家是魏家镇的,努力读书,就是为了让家里田税轻一些。 甚至本地很多人考秀才,就是为了免田税。 纪楚这才接话道:“教谕说得没错,本地科举若能好起来,确实有益百姓。” “当年我考中秀才之后,家里田税轻了不少,父母兄弟们都有所受益。”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歇息,容本官想想,安丘县的县学要如何整顿。” 当真?! 别说教谕了,夫子跟学生们皆是惊喜连连。 倘若纪县令出手,肯定没问题吧? 现在安丘县谁人不知纪县令的本事。 只有他做不做,没有他能不能。 等他们千恩万谢离开,李师爷才道:“大人?还不到时机吗?” “再等等。”纪楚道,“改革本地县学一事,必须他们自己提,若咱们贸然去动,肯定有人不服。” 本地县学的问题,不用过多赘述。 总结起来便是,生源少,教学质量不高。 皆因重要的位置,都在没能力的人手中。 想要动这些人,甚至比当初动前钱谷师爷还要难。 毕竟在县学任职读书的,必然是本地根基极稳的乡绅大户。 他们把持本地大量店铺税收,可以说是本地的主心骨。 其中以魏家镇为例,便知他们的势力。 动县学名额,就是动他们的利益。 所以想要改,必须由他们内部自己同意,甚至自己主动求着来改。 让纪楚意外的是,这些主动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五月最后一日,清晨太阳便火辣辣的,从魏家镇赶来的魏镇长等人,已经到了衙门门房,请求通传。 落榜的学生回来不到三日,他们便坐不住了。 魏镇长擦擦头上的汗,望着通传的人,只见纪县令身边的侄儿来迎,指了指里面,示意他们进门。 进门之前还听到路过的百姓在道:“今年收成真好啊,你家如何?” 魏镇长脸色说不上难不难看,就是有点怪。 他跟教谕碰头后,在对方脸上看到同样的表情。 但凡纪县令把精力放在县学上,他们本地的学生,都不至于一个也考不上。 魏家镇的魏镇长,以及本地大户过来,只有一个目的。 让纪县令重视起县学! 救救县学吧! 纪楚则正在询问油菜的情况,现在的油菜长出来了,但要注意浇水,以及旁边蜂箱的防晒等等。 看看对农田的重视。 再看看对读书的忽视。 差别太大了! 这不公平! 等他们絮絮叨叨说完,魏镇长跟教谕道:“听教谕说,您有意整顿咱们安丘县的县学,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纪楚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魏家镇不是要请夫子,那位有名望的夫子来了吗。” 没有! 人家觉得教不出来,去了隔壁县。 魏镇长还被当地的熟人笑话呢。 也是因为这样,他知道纪县令愿意整顿本地科举,所以亲自过来。 纪楚听他愤愤不平讲起这些事,最后努力压住气恼:“大人,您是有真本事的,就救救本地的学子们吧。” “只要能让本地科举起来,我们做什么都愿意。” 话说到这份上,纪楚朝李师爷点点头。 一份县学的招生文书发到他们手中。 “但凡安丘县十二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学子,不拘身份,皆可前来应试。” “取成绩前七十入学,入学免学费,书本费,食宿费。” 魏镇长直接站起来,他是安建二十三年的举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纪县令准备重新给县学招生,只看成绩,不看家世。 而且入学免了费用,这分明是针对读不起书的人设的。 毕竟如今县学的学生们,谁用得着包食宿书本。 教谕同样惊愕,可他想了想又闭嘴了。 魏镇长却道:“纪大人,小人说的,是在现在的基础上改。” “如何改?”纪楚不再拐弯抹角,“安丘县连着几年,都是同一批人县试,同一批人府试,然后呢?” “可能考中?” 纪楚毫不留情:“每年矮子里拔将军,拔出来也是个矮子。” “倘若愿意在本地做个矮个将军就罢了,但是他们要去州城跟那些真正有才学的竞争,便不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说白了,如今安丘县的学生天天菜鸡互啄,啄出来也是个菜鸡。 但你菜,其他地方的人可不菜。 大家一起去州城考试,能过关才怪了。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在安丘县当个有名无实的第一,还是真真正正地考中秀才? 目的是后者的话,就要换人来考。 魏镇长等人何尝不知。 可,可若加入更多学生,他们的子弟们别说考中秀才了,便是去县试的资格,可能就没了啊。 纪县令要让贫家子弟来取代他们子侄的位置? 恐怕不妥。 可纪楚下一句话,却让他们意识重新思考。 纪楚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的人,更不是给自己竖起一群敌人。 第15章 谢书吏作为安丘县本地人,听到田税数字后,面露惊喜。 他跟农户们打交道极多,自然知道,只交三成田税,他们会有多高兴。 可他打开上司发下来的文书,脸色大变。 这,这上面分明都是责问。 等马书吏,范师爷赶来时,脸色同样难看。 他们都是听说上面给的田税数额下来了,急忙跑来看,谁料看到的文书竟然是这样的。 曲夏州户司责问。 今年曲夏州其他县,夏麦均产基本在二百九十斤,为何你们安丘县只有二百五十斤。 是不是你这个新县令玩忽职守,不劝农耕。 总之一句话,产量太低了!要注意! 户司还让他认真做事,去年他刚来,没有年底考核,今年却是逃不过的。 “不对啊,咱们安丘县今年大丰收,均产应该在三百四左右,为何上面说二百五十斤?”马书吏问道。 他一向圆滑,否则当初不会率先投靠新县令。 此刻他都当面发出疑问,何况其他人。 纪楚看看现场众人,李师爷跟侄儿纪振不用讲,都是自己左右手。 再看范师爷,谢书吏,马书吏,则是安丘县本地人,如今也为自己所用,那就不用瞒着了。 “如果按照往年的方式报均产,那咱们县账册上的三十一万亩田地,应该交多少田税。” 账册上,三十一万田地。 众人眼神飘忽。 看来这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按照往年来算。 三十一万亩田,均产三百四,那应该交三千一百六十二万斤粮。 纪楚写出这个数字,又写下另一个数字:“按照本地十六万亩实际耕田来算,亩产三百四十斤,实际产量是这个数。” 五千四百四十万斤粮。 用十六万亩田地产的粮,去交三十一万亩田地的税。 本地税赋不重才奇怪了。 实际产的粮要拿去六成,才够填补虚田的亏空。 “所以我把均产分在荒地上了。”纪楚还有些遗憾,“其实本来想写均产一百七的,可这个数字定然会被追查,所以才写了个二百五。” 毕竟去年均产都有二百八。 即使报上去二百五十斤,其实也有些低了,上头竟然让他们按照二百六来交。 众人明白过来。 按照二百六均产算,那今年安丘县所交田税,应该就是两千四百一十八万斤。 比上面所说的,可以少交七百四十四万斤粮。 安丘县总共不到三万人,平均到每个人头上,每人少交二百六十斤粮。 这数字着实不少了。 但即使这样,今年本地要交的田税,也占了实际产粮的四五成。 基本上你家产粮一百斤,就要给朝廷四十五斤。 这对纪楚来说,自然觉得赋税过重。 所以他在账目上修修改改,把一部分冬麦田地改为春麦田,把这部分的田税挪到秋天再说。 这也是上司对纪楚不满的原因。 其他地方都在丰收,就你家减产。 其他地方田地都在增加,就你所管的县田地空置。 总的算下来,你们安丘县夏收只能交一千五百万斤左右的税,还差五百万斤的粮要等到秋天才能给? 这合适吗? 只看这些账目文书,真要以为纪县令新官上任,能力不行。 可在场众人,谁不知道纪县令做了多少事,谁不知道今年的安丘县真是均产比曲夏州其他地方高出五十斤。 之前那段时间,纪楚忙的就是这个。 感觉跟女娲补天没什么区别了。 谁让本地的虚田实在太离谱。 如果说之前本地官员既要又要。 既要开荒数字好看,又要均产漂亮。 每年都拿出最好的成绩给上司增光。 那纪楚就是什么也不要。 不要额外的开荒数字,也不要漂亮的均产。 明明他们安丘县今年的均产,是在三百四十斤,可他硬是把自己的政绩往下压,写了个二百五在上面。 倘若这均产报上去,纪县令今年的考核,绝对为上上等。 这对他以后调任升迁,都有好处。 可他压了自己的政绩不说,甚至还压了一部分夏收田税,挪到秋天再说。 大家都知道,这是分摊本地百姓的压力,并且准备从油菜上收取。 毕竟以油菜地如今的景象,等到秋日,那就是九牛一毛的事。 对百姓是好了。 对他来说,却是大大的祸事。 上司在文书里说的话,可是毫不客气,就差直接说纪楚这个举人县令无能了。 更让他们不安的,还有后面一句话。 今年的考核。 “您年底的考核怎么办。”谢书吏忍不住道。 提到考核,范师爷也反应过来:“是啊,曲夏州其他地方,今年均产都在二百九十斤,咱们报上去的却只有二百五,还要压一部分夏税,您今年考核,肯定会出问题。” 现在六月初,考核就在九月十月,眼看就要到了啊。 三年的县令,三年的考核,少一个上上,便少一个挪动的机会。 再说了,纪县令只是举人,能升迁的机会更少。 不是他们看不起举人,是担心他啊。 纪楚见他们几个人表情不一,忍不住笑着问道:“本官舍去一个上上考核,当地百姓每人少交二百六十斤粮。” “你们觉得不值?” 这,这是值得的。 即使他们在衙门当官吏,跟普通百姓身份已经有所不同。 那也知道,少交那么多粮,对当地人来说,是救命的事。 可之前哪有人愿意这么做。 纪楚忍不住摇头:“别这副表情了,倘若本官舍去一个上上,此生便无进益的机会,那说明我的能力也就那样。” “等本地账目平了,咱们再讲出风头的事。” 他自己做的选择,绝对不会后悔。 一个所谓的上上,一个上司的评价,影响不了他的想法,更影响不了他的行为。 跟所谓荣誉前途比,让安丘县百姓吃上饭,才更为紧要。 他出生在一个人人可以当人的时空。 难道因为一朝穿越,就要理所应当视他们如草芥。 纪楚觉得他做不到,他并不是全然无私的人,但真的做不到把百姓辛辛苦苦种的粮收走大半。 “好了,现在上面的田税数额已经出来,要去夏收了。”纪楚叹口气。 按照上面给的总数额,均摊在实际的田地上,纪楚给出数字,让范师爷带人征粮。 今年的夏税要交了。 每亩地征收一百零二斤粮,折银三百五十文。 可以交粮,也可以交银钱。 范师爷得令,立刻差人去办。 每年征粮可是大事。 衙门上下都要忙碌。 今年田税减少那么多,应该很好收! 毕竟去年一亩地产粮二百八十斤,就要收一百六十八斤的粮。 今年均产在三百四,只收一百零二斤。 真是太划算了! 等众人离开,纪楚才深吸口气,回到后宅时候还有些叹气。 面对其他人的欢喜,纪楚并不高兴。 三百四十斤,收一百零二斤。 这哪里划算了。 甚至有一部分税收,被他强行挪后,这才有了如今的数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如此乐观的人,都有点笑不出来。 “相公?”陶乐薇放下手里的笔,疑惑道,“相公你怎么了?” 平时他都是笑模样,今日有些不同。 养在院子里的小狼崽也凑过来,它之前伤得重,如今过去半年了,个头也没长太多,凑在两人身边转来转去。 纪楚被娘子,小狼崽喊地回了神,这才道:“在想夏收的事。” “今年夏收不是很好吗。”陶乐薇边说,便从厨房拿来新买的蜂蜜,“我听当地人说,这是他们过得最轻松的日子了。” 纪楚听她继续说道:“还说今年就算交二百斤粮,自家也能留一百多,比往年好多了,日子就能过下去。” “交多少?”纪楚惊愕。 二百多啊。 对于每年交田税,农户们之间自然有讨论。 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自然知道收成越好,交得越多。 按照往年的情况,今年一亩地应该要交二百斤上下。 去年均产二百八,交了一百六十八,能得一百一十斤。 今年都说均产在三百四五左右,交个二百斤,也有一百四呢。 再说了,还有长得极好的油菜。 等九月份油菜籽一卖,他们过冬的钱都有了。 陶乐薇认真道:“有你这样的好官,他们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你看,本地新产的蜂蜜,我去买的时候,他们还说油菜田间的蜂蜜,都能带来额外的收入。” 平日里陶氏话不多,今日也是看纪楚神色不对,这才努力找话题。 纪楚看向自己的娘子,给她拢了拢头发,心中郁闷之气少了些,忍不住道:“这样他们就满足了吗。” “每年辛苦种粮,大部分不是自己的。” 陶乐薇有些不解,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啊,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斟酌道:“日子都是这么过的,有吃的有喝的,没有大灾大难,都能过下去。” “再难的难关,都能过。” 纪楚这才笑了,这会笑得很轻松,连黑色的瞳孔都带了放松。 是了。 都能过。 再难的难关,都可以过去。 他何必再去忧愁,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纪楚喝下蜂蜜水,这才道:“今年夏税不是二百斤。” “是一百零三斤。” 农家出身的陶乐薇震惊多于惊喜,随后才有些二十岁女孩子的模样,高兴道:“这,这本地百姓,肯定会很高兴的。” 第16章 安建三十一年,六月初。 安丘县负责征税的范师爷带着差役在各村收粮。 按照纪县令给的账册去收即可。 这事范师爷是做惯了的。 在此地当了十几年的刑名师爷,还能不懂这个。 但这是头一回收粮收的那样顺利。 各家各户跟之前比,几乎抢着纳粮。 也不是他们真的心甘情愿把粮食给出去,而是生怕突然有什么变数。 一亩地只收三成的粮。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啊。 也就一些年纪稍大的农户,遥想四五十年前,好像本地有过两成粮税。 其他时候,那可是一年比一年重。 “纪县令心慈,帮咱们提高收成,还帮咱们减轻田税,真是个好官啊。” “快交吧,如果以后朝廷令改了,也改不到咱们头上。” “对,赶紧交。” 安丘县各地,在六月中旬,就把该交的田税全部交齐,心里别提多美了。 怎么感觉,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呢。 炎炎夏日,心里却格外舒爽,不用担心明日吃什么,甚至不用担心秋天冬天吃什么。 这里面,还有一部分更是高兴。 他们并未像大多数人一样去休息,而是继续在田间忙碌。 罗玉村的罗三叔家里还种了春麦,他们家还能再收一季。 虽说春麦收成不如冬麦好,那也是粮食。 按照三成田税来看,他家今年剩下的粮,足够全家十几口全都吃饱! 如果再加上生长旺盛的油菜地,明年说不定能给家里添置一头牛! 这日子,想想就有盼头。 即便如此,罗三叔还是觉得遗憾。 因为他家只顾着种田,没有学隔壁弓家小子养蜂。 如果能分出一房人出来养蜂,那现在家里都有蜂蜜吃了,不用拿捕来的野兔去换蜂蜜糖。 弓家在油菜田里面放的蜂箱,攒了不知多少糖。 毕竟现在那么大片的油菜地,蜜蜂们也忙啊,听说每日都要去割蜂糖。 虽说如今蜂糖产量高了,大家也卖不出去,可放在自家吃那也是可行的。 谁会不喜欢吃糖呢。 有人劝道:“养蜂也不容易,特别累。你家种两季麦子,又种油菜,还带着几兄弟出去猎野兔,砍柴火,已经够累的了,稍稍歇歇吧。” “不趁着丰年好好攒家底,等以后怎么办?”罗三叔瞪眼道,“跟饿着相比,累算什么。” 他家重孙女刚出生没几日,以后多一口人吃饭,要好好攒粮食的。 说话间,衙门来的差役登记他家孙女的信息。 两岁的幼儿年底会有扶济发放,必须登记在册。 罗玉村如此,其他各村,乃至魏家镇,县城的百姓,都是这样。 即使是本地大户,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衙门倒是对他们有要求,那就是各家佃户的租子要少一些。 今年田税不重,那他们的租子若还如往年,官府会来追究。 有人暗骂纪县令事多的同时,也明白纪县令为何这样做。 还不是为了当地百姓。 作为本地人,即使嘴上骂,心里倒是佩服这个外来的县令大人。 各家全都应下来,同时还盼着纪县令忙完夏税的事,把整顿县学提上日程。 这事确实要紧,纪楚看完夏税的账册之后,便着手准备县学的事。 教谕现在每天美滋滋的,只要县令大人记挂着县学,那一定没问题。 为什么? 看看现在的安丘县啊。 今年收成高,田税却低,县令还带着大家种田养蜂。 哪件事做得不漂亮? 田税这么难的事,都能给他做成了,何况其他。 再者,县学的规划已经出来,他现在忙着跟魏家镇镇长合作,把今年招生需要的费用,以及后续款项算出来。 有了具体数字,再由县里大户们捐钱。 等银钱到账,今年的招生就要开始了。 他去年那会,还埋怨纪大人不给县学拨款,原来在这等着呢。 不愧是纪大人,就是有办法。 所以教谕听到纪县令召他,立刻带着算好的账目去了衙门。 纪楚刚站起来活动,就看到教谕小跑着过来,干脆站着看县学预算。 县学预计招生七十。 包吃包住包课本包笔墨。 一年下来,开支可不少。 但也不至于这么多吧? 教谕还觉得自己罗列的没问题,开口道:“一日三餐每人每天大约二十文,纸张笔墨十文钱,再加上四书五经十五两银子,四季衣服被褥五两。” 总之一连串下来,一个学生一年需要八十六两左右, 七十个学生,就是六千两,再加上其他杂费,基本在八千两了。 供养学生读书,花费本就巨大,教谕觉得,他还是往低了算的。 纪楚翻完账本,笑着道:“想来教谕家境不错。” 官帽底下无穷汉。 更别说教谕还是举人,家境自然可以。 只是当年朝中职位空缺不多,他才当了个教谕。 这点运气没有纪楚好,正好赶上朝中查贪墨,空缺不少位置。 教谕点头:“我家在曲夏州州城有些祖产。” 像他这种情况,只要县学出几个秀才,家里便能把他弄到州城做个小官。 可惜这安丘县情况太差,所以一直没能挪动。 教谕期盼地看着纪县令。 他能不能升迁,就看纪大人的了。 即使都是举人,教谕也知道,眼前这年轻的县令,比他厉害多了。 纪楚却回了案前,直接把几项开支砍掉。 不是纪楚心狠。 而是教谕的条件放出去,势必会有家境尚可的学生过来。 到时候挤压的,是真正贫苦学生的机会。 这不是现代,不是顾及温饱之后,可以追求舒适性了。 跟去年的旧冬衣一样。 东西如果太好,会被不需要的人强行占有。 东西如果一般,反而能发到最需要的人手中。 砍过之后,教谕忍不住道:“那如今县学的学生,恐怕接受不了,八个人一间房,他们这辈子都没住过啊。” “不想住就回家住,又不是强制的。”纪楚道,“八千两的预算,别说大户们不会捐,我也不会给的。” 最后,纪楚又添了一条。 奖学金。 共分三等,一等一人,二等三人,三等五人。 每年两次大考,按照大考排名发奖学金,从笔墨纸砚到银钱衣食,不一而等。 等砍过的费用算下来,其实一个学生的费用也在二十两,毕竟还有夫子们的月钱,雇厨子的费用等等。 纪楚强调,县学的夫子们也要重新招,重新安排。 这部分费用也不低。 即使如此,最后所需的银钱,也远远低于八千两银子。 教谕眉头拧的根本松不开。 这样的费用,真的够用吗? 纪楚却点头:“绝对够了。” “还有,把县学空出一部分出来,我另有他用。” 什么用处? 纪楚指了指县里养蜂的文书。 今年县里多了不少蜂农,但真正会养蜂的却不多。 他准备找人教本县人科学养蜂,以后油菜花田会越来越多,连带的蜂箱肯定要增加。 空出来的县学学堂,要用来做职业培训。 教谕想说,读书是圣贤事,怎么还给蜂农腾地方。 但又想到纪县令的能力,知道自己老老实实听话就好,只好点头应下。 再看县学一年所需费用,大概在两千三百两,这甚至还囊括了给蜂农的教学费用。 不愧是农户出身的县令。 怎么这样节省啊。 就这点钱,大户们拿的肯定爽快。 纪楚那边却开口道:“向县里大户要钱的时候,以你的单子为准。” 什么意思??? 他的单子,是一年八千两预算啊。 多出的部分? 难道是,送到纪县令家中? 纪楚看他一眼,无奈道:“自然充作明年的费用。” “今年他们愿意给,明年就不一定了,还不趁着机会多要点。” 薅大户羊毛,他可绝不手软。 虽说一年有一年的账目,但能多要就先多要。 因为他有预感。 不用一年的时间,这些大户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陪读。 他们出的银子,除了给穷学生们当束脩,甚至给蜂农们学技术之外,并无他用。 到时候怎么要薅他们羊毛。 要他说,教谕就是太实诚了。 等教谕出了衙门大门,回到县学里,叹气道:“要跟纪县令学的,还有很多啊。” 这种坑有钱人银子的事,教谕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而且他跟县令已经有了天然的默契。 纪大人想要给贫家子弟一个机会。 他想要县里出几个秀才好升官。 两人目的不一样,但做事的过程却是一致的。 所以他会尽心尽力做好县令吩咐的事。 这么想着,教谕挠挠头。 当初纪大人同县里大户乡绅们商议免费招生时,用的是不是就这一招? 他们这些人好像全都被说服了。 还心甘情愿好好做事。 甚至不只是他们。 衙门上下,乃至魏家镇的魏镇长同样如此。 纪县令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相信他,并且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教谕还在分析纪楚的用意。 安丘县其他人,则在认真听纪大人新发的三条公文。 第一条,县学招募四书五经夫子,秀才以上功名的,可以前往县里报名,参加考试跟面试,择优录取。 第17章 六月份的安丘县,日头正晒,县里却出现不少人,不少人都穿着青衿,看着有些不同。 他们正是从乡下镇里赶来的夫子,准备去县学考试。 这些人里,最年轻的也有三四十岁,以前多是在村里教教孩子们,又或者当个账房。 其他时候,识字并无他用。 现在县学招夫子,他们立刻过来报名。 放在以前还会说一句,县学肯定只招自己人,根本不会要他们这些没关系没门路的秀才们。 但现在不用说就知道,有纪县令坐镇,肯定要真才实学的。 到了县里之后,更加肯定。 因为这次招生直接分科目,主要招四书夫子,分四门考试,一个夫子最多报考两门。 所以只要专精一门,就有机会去县学教书。 看这样子,明显要整顿县学的。 夫子们有夫子的考试。 学生们还有学生们的考试。 整个安丘县识字的人都被调动起来,各有各的事情做。 对普通百姓来说,一个是在思索,要不要送自家孩子读书,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 另一个是,要不要去学养蜂。 前者或许还有顾虑,但对于后者,基本上不多思考,只要家里有人能空出来,一定会送个出来。 学养蜂,家里还能多个收入,多好啊。 还是那句话,就算不能卖钱,也能当家里的储备粮。 这样的气氛,让军营过来的几个人十分不适应。 每年夏收过后,都是边关各县最惨淡的时候。 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大半都要当作田税,哪家不是看着为数不多的余粮愁云惨淡。 往年的安丘县也不例外。 但今年,竟然如此不同。 “难不成,安丘县真的来了个好官?” “去年冬日扶济,只当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看来,竟然是真厉害的。” 不仅厉害,还为百姓考虑。 不过想到他们要做的事,还是装作强硬,一会好谈条件。 但出乎他们意料是,听到他们说明来意,门房处立刻道:“那来衙门干什么,去县学啊,具体要求都在县学里。” 军汉们互相看看:“军户的学生也招。” “招啊,县令大人说了,只看成绩,不看其他。”门房还道,“只要是安丘县的人都能来考。” 太好了。 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就怕自家被拒绝。 还好有弟兄们多问几句。 就算是这样,大家还是结伴来打听。 原本以为需要费口舌的事,竟然被轻松解决了。 再走到安丘县街道上,他们的心情就跟其他安丘县百姓一样了。 家里有饭吃,孩子们有书读。 日子真有盼头啊。 纪县令确实是个好官。 回军营的时候,他们还买了些蜂蜜回去。 安丘县蜂蜜很便宜,买回去给兄弟们甜甜嘴。 此时的纪县令正在为夏税收尾。 今年夏天收上来田税为一千六百四十八万斤粮,折银五万六千两、 纪楚尽量交银子过去,剩下的粮食作为本地储粮。 而本地的粮仓刚刚修缮好,最后再检查一遍。 等夏税忙完,也就能松口气。 他今年本就少交了田税,速度如果再慢一点,那今年的考核是真的不要再想了。 等夏税封箱,负责运送税银的范师爷,以及跟随的马书吏整装待发。 马书吏颇有些激动。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交给他了。 同时,他还有其他任务。 那就是在州城多采买些纸张笔墨回来,给县学用。 不仅如此,还要把他们安丘县的蜂蜜带过去,最好能找找卖家。 还有一些采买的物资,全都需要他们运回来。 纪县令如此信任他,他肯定会尽心去办的! 看着运送夏税的队伍离开,夏税的事,终于搞定了! 纪楚把目光转到县学。 还有不到十日,就是夫子们的考核,他到时候也要参与,这让他有点头疼。 虽说有原身的记忆,但记忆跟自己会,那还是两回事啊。 让他看看别人的文章尚可,若自己评价一二,估计要犯愁。 所以在夫子们考核之前,纪楚在书房埋头读书,好在原身功底扎实,他读起来并不费劲。 甚至因为有原身的功底,加上自己上辈子的经历,反而更能融会贯通,甚至中西结合。 纪楚不仅自己学,还带着妻子乐薇跟侄儿纪振一起学。 一时间,安丘县上下都在学习! 为了考试! 他们冲了! 本应该闲下来的夏日,安丘县一连串的考试接踵而至。 六月底,三十多个秀才夫子过来考试,先笔试再面试。 终于站到县令大人面前。 纪楚跟教谕精挑细选,选出十二个四书夫子,五经出众的还没找到,只好暂时搁置。 还好如今考秀才,精通四书即可。 老师有了,接下来就是招生。 让大家意外的是,招生报名刚刚开始,雪花般的报名表纷至沓来。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 这些报名的学生里,不乏天赋好学问好的。 说好的安丘县很穷,读书风气不盛呢? 平日也没见到那么多读书人啊。 等细细看过报名表之后才知道,原来许多学生在外地读书,听说自家县学有这样好的条件,便说什么都要赶回来。 免费读书,免费吃住。 还有这种好事? 再说安丘县现在的情况,别人不知道,自家人还不知道吗。 有纪县令在,回来是最好的选择。 这让教谕惊喜得根本说不出话。 这,这么多读过书的? 还有五经都学过的。 看这上面的字,怎么看怎么好啊。 他之前总觉得,安丘县地方穷,学生质量也差。 只能从家境好的学生里面挑。 没想到还“藏”着这么多天赋极好的? 报名刚开始半个月,就有一百多人了??? 等会,纪县令不会早就猜到了吧。 所以他在五月份散出消息,但是要等到十月份再考。 目的就是让更多本地人知道,让更多人回来读书? 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批好学生。 所以当地不是没有人才,也不是没有读书好的贫家子弟。 只是之前根本没机会让他们露头。 但凡给些机会,便如雨后春笋一般生长出来。 都说千里马易得,而伯乐难寻。 原来是真的。 若没有纪县令重振县学,根本吸引不了那么多学生回来。 教谕咽了咽口水:“这么多优秀的学生,明年考秀才的时候,咱们县或许有指望?” 纪楚道:“有好苗子,也要有好习惯,那些浮躁的气息绝对不能带到安丘县县学。” 说着,纪楚道:“都是读书人,如何提高成绩,教谕你也知道的。切不可掉以轻心。” 好苗子给他拉过来了。 读书的费用有了。 甚至连教规校训都给他写得明明白白。 如果再不培育出几个秀才出来,那他就别当这个教谕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 安丘县在外的学生们涌入县学,只怕会挤占那些大户人家的名额。 他们会愿意吗? 而且这报名的学生里,还有一部分军户子弟,他们可是最能吃苦的。 估计那些富家子弟又要往后排一排。 县学只有七十个名额。 他们能考进来吗? 虽说名额已经很多了。 但架不住有些学生实在不行啊。 “这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了。”纪楚笑着道,“想要来读书,那就好好念书。” “还有四个月呢,还不够他们学的吗?” 此时安丘县大户乡绅家中。 响起此起彼伏的骂声。 “纪楚!敢耍我们!” “听说报名的人已经接近两百,从两百中取七十!开什么玩笑!” “还有军户的人也能来,凭什么啊。” “报名还没截止呢,咱们机会更少了。” 骂完之后,家长们阴恻恻站在他们身后,开口道:“咱们家给县学捐了银钱,你们若还考不上,那这些钱就白给了。” “从今日起,一天学七个时辰,学不会不准吃饭!” “捐了钱却上不了学,老子丢不起这个人,还不快去学!” 也有人问。 爹,您在安丘县可是有名望的,难道就被一个无权无势的纪县令这样戏耍? 你们这么听话吗? 只见他们老爹冷笑,他们自然不爽纪楚的做法。 拿着他们的钱给穷学生们作嫁衣,让自己儿子连陪读都做不成。 可他们明白,只有纪县令的做法,才能提起学生们的心气。 对自家子弟其实是好事。 再说了,那纪楚什么人,能想不到这些。 纪县令更知道,以他如今在安丘县的地位,根本不怕他们这些人使绊子。 因为敢动他,安丘县所有百姓都会愤怒,那些军户家里更会愤怒。 谁说人家没有靠山了,他的靠山是整个安丘县百姓。 “别说了,还不去背书!” “考不进县学,等着家法处置吧!” 安丘县县学逐渐成形,一个蜂农在县学门口躲躲闪闪。 他想报名当蜂农夫子,不知道能不能行,他目光胆怯,对周围人的目光很是害怕。 要不然,不去了? 刚要后退,又想到一家老小,去吧。 当夫子有银钱赚,为了养家糊口,他要去。 第18章 夏日炎炎,直到傍晚才散了些暑气。 纪楚在院子里指点妻子跟侄儿写字,又跟狼崽子玩了会。 听到从州城的队伍回来,立刻起身去忙。 六月下旬,送田税的队伍出发。 现在七月初,他们终于回来了。 以范师爷跟马书吏为首的众人,显得有些蔫。 吃了好几碗凉白开,脸上还带了郁闷。 李师爷以为他们是累着了,赶紧道:“厨房饭菜马上做好,你们歇一歇,出公差不容易,辛苦你们了。” 范师爷却道:“累倒是其次。” 话一开头,就受不住了。 纪楚给他们倒水,听他们讲送田税的经历。 可以说,安丘县的百姓有多开心,出去送粮的差役们就有多烦心。 路上倒还好,遇到了同去送粮的其他县差役,一路同行。 到了交税的户司之后,差别就出来了。 “你们就是安丘县的人?” “曲夏州下十七个县,就你们粮食产量最低,给的田税也最少,你们那的官吏怎么当差的。” “西北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就因为你们连累,让咱们曲夏州排了倒数!甚至还不交齐。” 其他地方平均下来,一亩地也有二百九十斤。 就安丘县拖后腿,一亩地均产二百五。 能不生气吗。 还有这事? 纪楚挑眉。 没想到因为今年丰收,各地还比起来了。 范师爷他们早就得了纪楚的吩咐,无论旁人说什么,自家不要多讲,田税给齐,事情就了结了。 夏税该给的已经给了。 剩下的都压到秋税,差不多折银两万七千两。 再加上秋日应该交的人头税以及杂税,基本差户部三万一千两银子。 “欠”人家这么多钱,怪不得上司不高兴。 纪楚安慰道:“咱们都是按照县里情况报的,并不贪功,也没什么不好,各县的情况自己知道。” 总比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地方好。 差役们都是本地人,嘿嘿一笑。 就是,他们安丘县的实际情况,可好着呢。 其他地方在衙门当差的,要么俸禄不及时,要么上官非打则骂,出去转一圈百姓都是骂的。 他们却不同。 安丘县的百姓看到他们,都笑盈盈的,那感觉完全不同。 再者,各家都有田地,给朝廷的田税是不多,可自家留的粮食多了啊。 范师爷还带来前任张大人的信件。 这位张推官算是纪楚在曲夏州唯一的“人脉”,肯定要多多联系。 张推官信上的内容,跟差役们说得差不多,都讲州衙门对安丘县的收成有些不高兴。 但知州并未多说,顶多是户司那边不满多些。 不过这信的最后几句,倒是斟酌再三,承诺道:“若有所需,必当竭尽全力。” 这话说的很郑重,看来知道纪楚是在平荒田的账目,并且领了这份大恩情。 纪楚对此倒是不意外,他辛辛苦苦平账,这些人要是不领情,那就是傻子了。 他就知道,只要报的均产不离谱,肯定不会有人过来查证,说不定还会暗中帮他隐瞒。 所以说,他这一关也算过了。 看完信件,吃过饭的马书吏求见。 “县学需要的书本笔墨都已经买齐了,价格都在这里。” “还有其他需要的物资,都在库房等着清点。”马书吏说着,把清清楚楚的账册送过来。 纪楚寄给振儿,让他跟李师爷去点数。 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事还没讲。 马书吏继续道:“带过去的百十斤蜂蜜没什么人买。” 那九十斤蜂蜜被分装成十八个小坛,正好运到州城,找找需要蜂蜜的买家。 一路上虽然小心谨慎了,但还是破了几坛。 到州城的时候,只剩十六坛了,坛口黏黏糊糊,清理了再清理,才能送出去。 有几家铺子倒是说他们蜂蜜不错。 但要说跑到五六日距离的安丘县去买,那又不划算,他们也买不了多少。 张推官知道这件事后,倒是让相熟的铺子购置几百斤,等到秋税送过去的时候送去即可。 不过这就是纯粹看在人情上购买,大概率不会有回头生意。 纪楚听着,总结出问题所在。 一,不好运。 二,路途远。 马书吏道:“其实也不用一定卖出去吧。” “咱们县的老人小孩都喜欢吃,自家养点蜜蜂,当个零嘴。” 纪楚摇头:“如果没有合适的收入,那明年就会少很多养蜂户。” 不是他一定要赚养蜂的钱。 可蜜蜂授粉,是农作物生长很关键的一环。 如果授粉不充分,肯定会影响所有农作物的产量。 到时候油菜这个副业没搞成,主粮先给耽误了,岂不是本末倒置。 外面人以为他们亩产低,甚至笑话他们,那都是小事。 可实际情况不能这样啊。 到时候养蜂的精力跟收入不成正比,肯定很多人不再养蜂,继续种田。 蜜蜂太少,授粉不够。 产量直接下降。 再说,能把蜂蜜卖出去,还能提高本地人的收入。 纪楚忍不住道:“难道大家不喜欢甜食?” 这不可能啊。 马书吏也立刻道:“谁会不喜欢吃糖啊,别说老人孩子,大人们也喜欢。” 是啊,安丘县的百姓都喜欢,外面的人也喜欢。 问题就在于距离州城远,来往的商贾又少,带不出去多少。 纪楚把这事放在心上,让马书吏先回家休息。 忙了这么多天,肯定很辛苦。 前面的事情忙完,纪楚慢悠悠往内宅走。 陶乐薇刚从厨房出来,她做了些蜂蜜薄荷糖,用蜂蜜加上薄荷汁水做的,听相公说夏日吃薄荷糖最舒服了。 纪楚看着糖块一愣。 好方法啊。 他怎么没想到。 把罐装不好携带的蜂蜜,做成糖块,那不就好带了。 他们安丘县不卖蜂蜜,卖蜂蜜硬糖。 甚至还能卖多种口味的硬糖。 到时候让乡勇弓春荣他们攒够一车拉到州城,就不信没人买。 纪楚下意识拉住陶乐薇的手:“娘子,多谢你了。” 纪楚目光灼灼,让陶乐薇一惊,她做什么了? 等纪楚反应过来,娘子的脸颊指尖都是红的,他立刻收回手,不好让古代女子觉得自己轻薄。 但过了会,又心道这是他娘子了,拉拉手,应该没什么吧? 等躺到床上,纪楚还在想蜂蜜糖的事,陶乐薇扭头看看他,又转回去,更是不安。 纪楚开口道:“娘子。” “怎么了?”陶乐薇有些紧张,想知道相公要说什么。 “我看你做糖有些不同,是不是有什么技巧。” 原来是这事。 陶乐薇点头:“小时候跟我娘学的,蜂蜜想要做成硬糖需要一定火候跟技巧。” “明日开始,你带着李娘子一起做蜂蜜糖如何?” “本地蜂蜜卖不出去,也不好运输,咱们就做成糖块,既方便保存也方便运输。” 纪楚讲起这些事话便不少,短时间内已经拿出确切可行的方案。 一直在内宅的陶乐薇听到这话,忍不住点头:“好啊,我可以。” 自从来了安丘县,她也算县令夫人,平日除了操持家务之外,也没其他事,她也闲得慌。 “若此事可行,说不定能在县里建个硬糖厂。” 还是那句话,没有人不喜欢吃糖的! 只要能运出去,肯定不愁买家。 成亲快一年的夫妻俩,夫妻夜话竟然是如何制糖,如何带着当地百姓赚钱,估计说出去都没人信。 纪楚看着妻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喉咙微微滚动。 要是亲一下老婆,应该不算不尊重吧。 以前身体不好事情也多,不是想着怎么开荒,就是想着怎么种地,现在闲下来,倒是记起正事。 两人目光胶着,纪楚主动凑过去,轻轻亲在娘子红润的嘴上。 自他到了这个世界,陪着他的就是乐薇,在他这里,这已经是他娘子。 “等这阵忙完,咱们重新办个婚礼吧。”纪楚想了想道,“不用多少人知道,咱们几人摆个酒。” 没记错的话,原身跟乐薇的婚事办得匆忙,既无良辰也无嫁衣,便匆匆跟着原身上路。 他想补办一个简单真挚的婚礼。 为两人办个真正的喜事。 只是不知道,乐薇愿不愿意。 陶乐薇下意识起身,二十岁的女孩子在古代或许已为人母。 但在纪楚看来,就是个正儿八经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她这会惊讶地起身,更有些孩子气。 陶乐薇点头。 她肯定愿意的。 而且她总觉得,相公病好之后,越来越不一样了。 办个小喜宴的事说定,纪楚从俸禄拿出些银钱,聘礼还是要准备,这是他自己备下的,跟家里备的不同。 第二日去正堂办公,李师爷都忍不住问:“纪大人,是有什么喜事吗?” 纪楚笑:“有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到蜂蜜上:“咱们这的蜂蜜不好往外运,我昨日见娘子做成硬糖,要不然让各家做成糖,官府派人收集,一起拿到州城去卖。” 这样既解决运输问题,也解决谁来运的事。 运费就从衙门里出。 等形成规模之后,这部分的税收也能弥补运费。 总之一句话。 衙门要帮忙解决蜂蜜滞销问题。 第19章 罗玉村作为安丘县的村长,一直以来跟其他边关村落差不多,约莫四百多户人家,差不多两千多人。 平日以耕田为生,得空种些牧草,瓜果蔬菜。 为的就是填饱肚子。 罗村长一直为这件事发愁,衙门压下来的赋税一年胜过一年,别说吃饱了,能吃个半饱就算不错。 至于提高生活水平? 那更不要想。 可现在的他,却把那些想法抛到脑后了。 五十多岁的他忙前忙后,把家里的房子腾出来,挪给县令夫人以及师爷夫人住。 她们两个过来,可不是摆架子的,而是教罗玉村村民们制蜜蜂糖。 这事说做就做。 七月初五,整个罗玉村所有养蜂的农户都动员起来。 能一边种田一边养蜂的,都是村里比较勤快的人家,也是当初最先响应种油菜的农户。 其中以乡勇弓春荣为首,他们学习起来更加热情。 前几日还有人说,弓家辛辛苦苦养蜂蜜,又卖不出去,在如今的安丘县又不值钱,费这力气实在不划算。 谁想到没过几天,纪县令就说,谁说蜂蜜不值钱? 他要教大家做成蜂蜜糖! 负责此事的陶乐薇还有些紧张,她看了看相公,见他点头,开口道:“制糖也并不算难,主要就是改变蜂蜜的质地,成为硬糖。” “咱们先做原味的,大小,口味都要统一。” “这样方便售卖。” 这些话在陶乐薇嘴里练习过多次了,跟老师准备教学资料一样,反复练习过,所以纵然紧张,也能流畅讲出来。 渐渐地,陶乐薇发现村民们听得入神,也少了很多紧张。 这边教大家怎么制糖,怎么储存,规定了糖的大小形状等等。 不到三日,罗玉村蜂农家的妇人们,全都学会了。 大家都是做惯活的,这些事对她们来说,不在话下。 剩下的时间,就是把家中储存的蜂蜜全都做成糖了。 刚开始,各家的小孩子们还高兴得很。 蜂蜜吃够了,还能吃蜂蜜糖。 谁知道没过几日,罗玉村各家小孩,竟然主动拒绝糖果。 为何? 因为吃得太多了啊! 不少老人家忍不住笑:“哪有孩子吃糖吃够了的。” 他们小时候,一年到头吃一点点糖,都能美上半年。 各家各户的蜂蜜糖做好之后,弓春荣挨家去收,他奉了纪大人的命令,做收糖的活计。 每收一家,就会给这家写个字据,证明收了他家多少蜂蜜糖,定价多少,分成多少。 为此弓春荣还紧急学了字,人家学做糖,他在那学认字。 其实弓春荣性子直,没什么心眼,并不是很适合做买卖。 但纪楚让他做,自然有道理。 他做事实诚,跟村里关系好,大家都信任他。 罗玉村的村民热热闹闹做糖,做完之后就送到弓春荣家里,等着他送到州城去卖。 弓春荣也不辜负期望,认认真真按照纪县令的吩咐,记好每一笔账目,带着兄弟们赶了牛车前往州城方向。 不论什么糖都是好卖的。 无非就是因为运输艰难。 运到地方之后,利润微薄。 比如现在,县城有些大户就在问。 全村一起做糖,还让村里人拉着糖去州城卖,能得几个钱? 答案是,二十两银子。 还是毛利。 把那一车蜂蜜糖全卖了,一共二十两银子。 “这种小买卖,值得那样兴师动众吗。” 更有精于算计的,扣掉运费,扣掉人力,落到罗玉村三十一户蜂农头上,每家顶多得五钱银子。 就连衙门的马书吏都道:“咱们县令大人,为什么要做这样小的买卖。” 旁边做事的谢书吏头也不抬:“你家要是多出五钱银子,你高兴吗。” 肯定高兴啊! “普通农户家里多出五钱银子,他们高兴吗。” 不仅高兴,甚至欣喜若狂吧。 这两句话回答马书吏的疑问。 对于县里大户来说,五钱不过是他们一顿酒菜。 对县衙官吏来说,或许是一个月的家用。 但对普通百姓,却是一年到头手里能攒下的银子。 所以银钱虽少,却不能不重视。 而且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万事开头难。 开头是二十两银子,整个安丘县呢? 等到百姓们尝到甜头,以后又会是多少? 马书吏只觉得,他狭隘的目光好像被开拓了一般。 此时罗玉村的弓春荣他们,终于到了州城。 他们不敢耽搁,直接按照纪县令的指点,去了安丘县前任张县令,如今的张推官家中。 那张推官本来还有点蒙,看完纪楚的书信,大大松口气:“你们安心住下,本官会找门路的。” “放心,糖这东西绝对不缺买家,而且你们辛辛苦苦送过来,已经解决最大的难题了。” 这话没错。 糖本身不愁卖。 只是苦于不好运输罢了。 只要安丘县解决了运输难题,轻松就能卖完千斤,甚至万斤。 当天下午,就有铺子给包圆了,甚至还道:“若还有这种质量的蜂蜜糖,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弓春荣立刻道:“当真?以后有几万斤呢?” “几万斤怕什么?我家可是有商船的,把这么好的糖往码头上一拉,直接运到天南海北。” 毕竟出了西北,运到平临国繁华之地。 这些东西的价格,都能直接翻倍。 “蜂蜜我也收,只要你们能运过来就好。” 弓春荣摇头:“这路不好,运过来肯定有折损,做成硬糖就是方便运。” 那掌柜也理解,点头道:“道路确实是个问题,前些年官道还好些,这些年没人修缮,坑坑洼洼的。” 二十两银子到手,弓春荣一行人喜笑颜开。 太好了! 卖出去了! 反而张推官看得有些心酸。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银钱足够多了。 那些商贾不愿意跑的,他们愿意跑,其实就是用血汗来换银子。 至于他为什么会爽快答应。 还是因为纪楚的信。 或者说因为他的愧疚。 上次他在信里流露出的一丝愧疚,就被纪楚精准捕捉到。 既然对安丘县百姓有亏,那就好好补偿吧。 作为田税极重的祸首之一,或许他不是直接参与的,却也是受益的。 纪楚肯定不会直接跟这人划清界限,而是能用则用。 此事让州城户司知道后,还皱眉道:“安丘县真的穷到这种地步了?二十两银子的买卖,都要县令亲自指点。” 怪不得今年的田税那样少。 “他们县今年还欠三万一千两税款,能交上吗。” 张推官也不知道。 其他官员更不知道。 总之曲夏州官场上,对如今安丘县的印象只有一个,穷,特别穷。 这些评价纪楚自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会点点头,没错就是穷,大人们要不然捐点?或者减免点税款? 他现在正听弓春荣他们汇报情况。 来回十天时间,算是给安丘县硬糖买卖开了个好头。 特别是对安丘县的蜂农来说。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别说什么价格不高,能卖出去就行啊。 多一文钱,那也是钱。 罗玉村三十一户蜂农,各家拿着几钱银子,别提多兴奋了。 辛辛苦苦养蜂,确实有收获。 都是他们辛劳的报酬! 这让原本不想养蜂的农户也动心了。 既然能赚钱,要不然他们也养? 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安丘县其他各地也是如此。 甚至有些蜂农都打算明年不养了,毕竟养了也没收益,何必呢。 现在告诉他们,养,继续养。 只要你们有蜂蜜,县令大人就帮你们想办法卖出去,这还有什么理由不养啊。 弓春荣再次忙碌起来。 先由县令夫人他们教制糖,再由弓春荣等人前去收货,一并送到州城去卖。 第一批是二十两银子。 第二批便是一百两。 等到今年第三批,也就是今年最后一批蜂蜜糖送出去,价值整整三百两银子。 安丘县二百多户养蜂的人家,全都因此获益。 各家看着手中的银钱,眼里写着不敢置信。 辛辛苦苦一年,真的能挣到银子? 这些不是银子,是他们家人的衣食,是冬日的炭火,是终于能把家里的房梁修补修补,不再漏风漏雨。 对于他们可不是一点小钱,是让日子过得更宽裕的大钱。 八月初,县学门口挤满想要来学习养蜂的农户。 以前有人过来学,却不如现在这么多。 毕竟大家都看到好处了啊。 他们也要学! 他们也想养蜂,做糖果! 纪楚看着门口挤满的百姓,自己都傻眼了。 要知道,他推广养蜂,推广制糖。 只是种油菜的附属产物啊,只是为了让农作物授粉更充分。 赚钱只是顺带的。 现在好了,油菜还没收获呢,似乎就已经改善了不少人的生活? 李师爷正在感叹纪楚的厉害,就听纪大人道:“不好。” 什么不好? “养蜂的人多了,农作物不够,那蜂蜜的产量就会降低。” 啊? 这是什么意思? 纪楚深沉点头:“跟和面是一个道理。” 农作物多,蜂蜜少,等于授粉不充分,粮食减产,农户们白做工。 农作物少,蜂蜜多,等于花粉不够,蜂蜜减产,蜂农们空辛苦一场。 第20章 安丘县的油菜今年种了三万一千亩地,说不上精耕细作,但该施肥的都施了。 长到八月十五前后,已经进入发育成熟期。 这个阶段,角果发育,种子形成,油分开始积累。 再等半个月左右,就可以收获了。 如果说主粮意味着本地百姓今年能不能吃饱,那油菜收获,就意味着能不能吃好,所以纪楚让衙门上下看着,省得出问题。 纪楚打起精神,安丘县百姓们却已经上街采买了。 马上就是中秋,少见中秋能过得开怀,肯定要采买些物件,好好过个节。 养足精神,才能准备收油菜籽。 最先察觉到百姓们变化的,自然是县里的店铺掌柜们。 往日各家来买东西,那都是挑最便宜的。 如今说不上买最好的,却也能挑最合适的。 不仅如此,县里的泥瓦匠们还接到不少活,都是请他们去修补房屋的。 今年手里落了些银钱,终于可以把破旧的房屋给修缮好,等到冬天就不冷了。 点心铺里也多了买卖,说是中秋佳节,吃个月饼尝尝鲜。 放在繁华的地方,这些都不足以提。 但在他们安丘县,那可是不一样的。 往年谁会这样做啊。 说到底,还是今年丰收,田税还没那样重,一整个县的百姓都像活过来一样,日子松快不少。 “倘若油菜收获,那又会怎么样?” “就看油菜的价格了,那收油菜的商贩早就来了,原本要跟农户们谈价,之后被衙门请走了。” “衙门请走?” 大家都是做买卖的,瞬间明白过来。 纪县令插手,就是不让这些油菜贩子们压价,让本县有个统一的市场价。 那些贩子估计没想到衙门看得紧,只好灰溜溜过去听训。 如果说之前蜂糖好卖,并不出意料。 那如今的油菜好卖,更不用多讲。 油菜生长到现在,最重要的作用,就是收获油菜籽,然后榨油,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素油。 在这个年代,别说荤油素油,但凡是油脂,那都是好东西。 所以不用安丘县多宣传,自然有收油菜的贩子紧紧盯着。 大片的油菜田,是瞒不住的。 而且安丘县衙门早就打听过如今油菜籽的市价,不会让这些贩子占便宜。 百姓们热热闹闹准备过中秋,衙门上下则为油菜籽价格争得唾沫横飞。 其中一个从外地回来读书的书生对此感触最深。 他五岁开始读书,夫子便说他天赋极好,但家里没钱,中间断了几年。 之后还是外地亲戚觉得他可惜,所以把他接过去念书。 但同在曲夏州,各地的田税都很重,他在亲戚家日子也不算好过。 所以一听到老家县学免学费免食宿,他便立刻回来了。 其实回来的时候,心里还忐忑,既怕县里骗人,也怕家里供不起。 毕竟他在外面也听说了,说安丘县今年亩产不高,其他地方都是大丰收,就他们收获平平。 但真的回到家中,看着家里给他蒸的热腾腾馒头,一下子哭出来,边哭边道:“爹娘兄嫂,何必破费。” 家人好说歹少,拉着他去看了自家粮仓,这才让他止住眼泪。 外面说安丘县今年穷得很。 其实并非如此。 反而比往年情况要好? 再等蜂蜜也丰收,他读书的时候还能吃到糖时,心里再次感叹,这还是他家吗? 读书间隙,他也去油菜田帮忙,看着黄澄澄的油菜花,更是觉得日子跟往年不同。 期间还有同窗给他写信,说起安丘县跑上百里去卖蜂蜜糖的事,都在说他们县穷得厉害,问他那县学免费是不是骗人啊。 听他家在户司的长辈说,户司的官吏,都怕安丘县交不上今年余下的税款。 这书生眼睛一转,竟然模棱两可回了过去。 他虽未见过新县令,却已经明白纪大人的想法。 让那些人说去吧! 他们安丘县自己得了实惠才是真的。 八月下旬一到。 这书生都换上旧衣,下地收油菜。 不仅他家,整个安丘县上下都忙起来。 相比夏天基本在收麦子,秋天收获更是多种多样。 从本地最传统的牧草,各种红豆绿豆,以及勤快人家种的春麦。 再加上今年新添的油菜。 走到田间,就能感受到丰收的气息。 这是西北寒冷冬天前最后一份收获了。 衙门上下也不得闲,一个是要统计各地的收获情况,二是防止百姓们私自低价售卖油菜,扰乱价格。 还要防止粮食贩子们骗人。 唯独有一点让人放心,那就是不用担心匪贼抢粮。 听说一到冬日来临之前周边几个稍微富裕的县,都难免有匪贼,守备军都要派人过去帮忙。 谁让安丘县穷名在外。 纪楚听了都觉得好笑又无奈。 秋收从八月二十开始,到九月上旬基本结束。 油菜的收获着实让人惊喜。 不愧是纪楚精挑细选,适合本地的农作物。 即使种在刚开耕的土地上,依旧长得不错。 按照各地的统计,最低一亩地产一百五十斤油菜籽,最高产了三百一十斤,可见油菜的潜力还有多大。 李师爷喜滋滋地道:“全县三万一千亩油菜,亩产在二百零四斤,按照如今的市价一斤四十三文算,咱们今年欠户司的税款,绝对能结清。” “不仅如此,百姓手里也能多些银子。” 油菜籽跟主粮不同,各家除去留种,自家吃的,其他都可以卖出去。 也就是说,基本上全都算作收入。 还全都是百姓们的收入。 富的是农户本身。 纪楚大大松口气。 年初大力推行种油菜,若不成的话,那就是他的过失了。 现在知道油菜收获不错,他终于可以安心。 纪楚这边是松口气。 百姓那边则是喜笑颜开。 那书生更是认真算数,兴奋道:“咱们家种了四亩油菜,除去税收,种子,自家留的,差不多能余二十三两银子。” 多少?! 全家都傻眼了。 二十三两! 自家赚的! 多少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回头钱。 一整年的辛苦劳累,在这一刻终于值得了。 要说这一年,不可说不辛苦。 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 本以为吃饱就好,现在告诉他们,不仅吃饱了,还能落下银子? 如果说之前的蜂蜜赚钱,只让少部分人获益。 现在油菜的收入,则是直接提高所有人的收入。 之前推三阻四不想种油菜的各家大户就差直接喊纪大人为财神爷了。 他到底怎么选的,就知道油菜能有这么大的收益啊。 甚至有一家人都放起鞭炮,庆祝自家多了收入。 整个安丘县再次欢呼。 农田上都是农户们打招呼的声音。 你家油菜田收获如何? 我家很好啊,你呢? 油菜价格没被压吧? 谁敢啊!咱们都听县令大人的! 谁能想到,去年同样是丰年,安丘县百姓还在想着怎么熬过这个冬天,怎么借钱买粮种。 不到一年的时间,整个安丘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子真的好起来了。 各家各户不约而同飘起油香。 平日里做菜都不舍得放油的,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要用油直接烙白面饼子! 纪楚从田间回来,都觉得肚子咕咕叫。 没办法,今年的新麦磨成面粉,再配上菜籽油烙饼,谁闻谁觉得香。 而这样香的饼子,安丘县各家都吃得起。 即使是最穷的人家,也因为今年田税减少,收成增多,能吃得到了。 这样的日子,好像有些不真实。 纪楚回到衙门,在指荒为田的册子上记了一笔。 油菜收获,就证明这三万一千亩的田地不再是荒地了。 安丘县实际田地,从十六万亩,增加至十九万一千亩,距离账面上的三十一万亩地,还差十一万九千亩。 相信以今年的丰收。 更多人会选择开耕种油菜,这些数字很快就可以填上。 这可不仅仅是数字,更是当地百姓更好的生活。 到那时候,本地的田税,就会恢复到正常水平,那时候的日子只会更好。 纪楚非常期待那一天。 所以别闲着了! 赶紧规划规划冬种春耕吧! 蜂农要有多少户,主粮要种多少,油菜地再分多少。 不能真的面多了添水,水多了加面啊。 纪楚埋头做事,外面却为一则传言吵翻了天。 从州城过来收油菜籽的贩子,随口说了一句:“听说州衙门觉得你们县令做得不好,想要把他撤了呢。” 这本是闲聊的一句话,贩子都没当回事,毕竟各地百姓,谁关心自家县令是谁,反正都差不多。 谁料此话一出,原本卖油菜的农户不干了,直接跳脚道:“什么?!要把我们县令给撤了?!凭什么。” 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县城,但凡听到这话的人,脸上都写着不敢置信。 上头怎么能这么对我们纪大人! 不能撤! 谁走都行! 我们县令大人不能走! 州衙门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长没长眼啊! 消息传到衙门,李师爷范师爷都知道,这肯定是假的。 作为本地县官,只要没什么大错,这三年内不会轻易撤职。 可这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州城贩子都知道,上面对纪县令不满了。 第21章 年底考核,放在哪都会让人心里打鼓。 更别说官员们的考核。 按照平临国的要求,对于县官考核,被称为“四善三最法”。 其中四善分别为,一,德义有闻;二,清谨明著;三,公平可称;四,恪勤匪懈。 三最为,狱讼无冤,农桑耕植,屏除奸盗等等。 总之把这些事大致分为七种。 能做到五件的,考核为上。 做到两件的,考核为中。 其他的为下。 全部做满的,可以额外评为上上。 众人比对着四善三最,总觉得纪大人哪一点都做到了啊。 这当然是自己人如此认为。 放到上司那边。 四善里面,大致能中个一条。 三最也能有个一条做到了? 毕竟安丘县穷的没人抢,所以屏除奸盗,那是没问题。 怎么算,也就是七件事里,做到两件,顶多评个中等。 但县官考核,很少有人会得中等。 毕竟都是官员,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不是犯了大错,极少会给官员中等成绩。 而这中等的评价,是会记在官员档案里,跟一辈子的。 以后升迁调任,都有影响。 所以每年下来巡查的官员,不会太过苛刻。 至于下等的成绩,那影响更大。 如果只得了下,那明年户司调派职位,大概率会降职。 根据外面的传言,州城衙门的人,想给纪楚评个下等? “倘若真的如此,安丘县肯定会激起民变。” 这话竟然是范师爷说的。 自从范师爷认了纪楚之后,便一直埋头做事,格外用心,不过很少提意见。 此刻说的话,倒是让人惊讶。 而且他说的民变,恐怕是真的。 但凡知道纪县令在安丘县这一年做了什么,百姓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纪楚笑道:“没到那种时候。” “再说咱们今年的税务可以补齐了。” 李师爷担忧道:“就怕他们没事找事。” 现在九月上旬,等到月底,州城考课院的官员们就会去下面各县巡查。 不过考课院的人不过待太久,顶多走马观花,凭着印象就把分打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纪大人真的吃亏啊。 “先把欠的税款给补上吧。”马书吏赶紧道,“我跟范师爷赶紧走一趟,先把今年的税给交齐了。” 看着大家都为他担心,纪楚也点头道:“好,按你们说的做。” “不过大概率没问题,咱们做事问心无愧。” “对了,你们可以打听打听,考课院的官员由哪些部门的人组成。” 去下面考核县官的考课院并不是常职,每年需要考核的时候,从州衙门抽调组成。 大部分都以吏部的人为主,再带些其他部门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 问这个做什么? 难道要对症下药,让他们对纪大人改观? 纪楚气定神闲:“放心,有大用处。” 大家虽然疑惑,却本能相信纪大人。 送走秋税的队伍,大家长舒口气。 希望能帮纪大人挽回一点印象分! 等送税的队伍离开,安丘县百姓也松口气。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粮税可以快点送过去。 毕竟他们知道,现在的好日子,都是纪大人带来的。 仅仅一年时间,就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真的不想让他走啊。 不止农户们这样想,准备考试的安丘县学生们,也是这般想的。 九月三十,是他们考县学的时候,他们还知道,能免费上学的机会是纪大人争取来的,如果他走了,那这项好处肯定取消。 外面的官员到底长没长眼啊。 这样的好官却要给撤下去。 纪楚现在的评价,可以说两极分化。 上司觉得他不称职。 下面的人却恨不得他永远留在安丘县。 至于他本人,则在看油菜的收获。 三万多亩油菜地,一共收获了六百五十一万斤油菜籽。 如果这些油菜籽榨油,大概能得二百八十万斤菜油。 这个收获着实喜人。 毕竟临到年底,油价会慢慢上涨。 可惜本地没有大型榨油作坊,只能卖原材料给商贩们。 卖原材料,跟做原材料初加工,其中利润自不用说。 只讲现在的市价,一斤油菜籽是四十文。 一斤油的价格,则在一百五十文上下。 榨油,可真是好行业。 美中不足的是,安丘县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手了。 就说马上的开荒,也需要人手。 迟迟不提修路修水渠,同样是缺人。 解决方法,也不是没有。 那就是大量引进更好用的农具,提高人的效率。 以及弄来更好的种子,同样能让百姓们负担减轻。 纪楚把目光放在即将到来的考课院同僚身上。 别人觉得他们是来考察的。 纪楚怎么觉得,又有羊毛可以薅。 不管了,这事先放到一边。 等考课院的人来了再说。 秋收结束,冬种又要继续。 冬麦都是本地人种习惯了的,这点不用多说。 只要播种结束,今年的农活算是做完了。 剩下的时间,都为冬日做准备。 安丘县上下开始了买买买的模式。 修缮房屋的建材?买! 冬日的被褥冬衣?买! 取暖用的炭火?买! 来安丘县的商人们先吃了一惊。 他们按照往年的需求,准备了安丘县的货物,怎么不够卖啊。 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 现在安丘县富了,商人们先知道。 同时心里疑惑。 州城不都说,安丘县穷的税都交不起了,怎么还能买这么多东西?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等细细了解过,眼睛都要瞪出来。 安丘县的新县令,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人,竟然这样好? 不管外面名声怎么样吧,反正自家百姓日子过得好,那就是好官。 如果自己老家有这样的官员,他就不用风餐露宿,奔走他乡过活了吧。 除了日常用具之外,让商人们疑惑的,还有另一点。 安丘县的书本纸张需求也增加了。 说是马上要考县学,各家读书人都用功呢。 再听听人家县学免费读书,更心动了怎么办。 哎,怎么就没赶上这种好时候好地方啊。 这段时间,纪楚处理完农务,剩下基本在县学做事。 马上考试在即,从考场到试卷,再到监考老师,都要一一吩咐。 毕竟是入学考试,不能太难,也不太艰难。 所以先易后难,最后再添个附加题,全方面考验学生们的能力。 纪楚看完自己出的试卷,都想暗骂自己一句。 真把上辈子考试的习惯都带过来了? 教谕跟夫子们看得瑟瑟发抖。 纪大人的笑,怎么还有点不怀好意啊。 好像知道学生们会如何看待这张试卷? 等纪楚看过来,教谕认认真真汇报工作。 “一共有二百三十九人报名,十五户卫籍,二十七户商籍,剩下的正常,全部检查过了。” “九月三十上午开考,一共考两场。五日后揭晓结果。” 纪楚微微点头:“不错,按照你们安排的办即可。” 这基本上是本县的一次摸底考试。 学生们水平如何,接下来要怎么教,就看这场考试了。 教谕一个劲地点头,他肯定照做! 其实他没说的是。 这件事他拿不准主意,还写信问了家中长辈。 那长辈原本还叹息,说他倒霉,来了个这样的地方当教谕,一直升不上去。 可看了他的信件之后,立刻给他回消息。 那信里把纪楚一阵夸。 总之一个意思。 如果纪楚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就跟着他好好干,他说什么就听什么。 这人做事不凡。 不仅有手段,还有魄力。 教谕身在其中还没发现什么,可他家长辈明显看出不同。 县学考试的事按部就班。 越临近考试,事情就越少。 教谕看着纪大人,难免想到外面的传言,以及接下来的年底考核。 纪楚看向他,开口道:“有什么话想说吗。” 有。 教谕挠头。 纪大人那么为县学着想,他肯定要投桃报李。 教谕认真道:“我三叔说,他今年是考课院的人员之一,让您不用担心接下来年底的事。” 纪楚好笑,还有个意外之喜? 纪楚干脆摊开手里的信件。 是张推官的信,甚至还有范师爷呈上来的文书。 大家都是同一个意思。 放心! 上面的人他们打点过了! 今年的考核绝对没问题。 甚至还有县里大户乡绅,乃至魏家镇的魏镇长都托人禀告。 纪大人! 您安心在这做官! 剩下的我们来办! 纪楚看着大家的好意,笑着道:“好了,继续办差吧。” 只有好好办差,才对得起大家这份信赖。 前往安丘县的考课院官员们,心里还在打鼓。 他们要怎么跟同僚说,自己想给纪县令放放水啊,毕竟有人都打过招呼了。 那纪县令做事一般,人脉倒是挺广。 真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22章 人脉很广的纪县令正在拟今年的扶济单子。 去年冬日扶济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今年肯定要提前。 西北的冬天很难熬。 去年他体会过,所以这份单子上的东西会更加详尽。 不止如此,还要在入冬之前,彻底检查各家的房屋。 一个是督促各家不要吝啬钱财去补救,另一方面可以找到最需要扶济的百姓。 从吃住到衣食,都要准备妥当。 期间纪楚还捉了几个趁机骗钱的小贼。 这些小贼不知道从哪听说,安丘县百姓卖油菜身上有银钱了,特来这里设骗局,全都被他捉了。 所以还要跟百姓们宣传反诈知识。 衙门的事情,若是愿意管,那就是事多如牛毛。 若不愿意管,那就是清闲衙门,全看当地官员怎么选。 现在的安丘县,显然是前者。 不过此时的安丘县衙门众人,更多了份焦躁。 说好的考课院的长官们近日就到呢? 怎么还没看到人啊。 就连教谕他三叔也没回他书信。 大家只好打起精神,赶紧把入冬前该做的给做了。 其中更焦急的,肯定还是教谕本人。 他一边忙着阅卷,一边等待三叔回信。 最后在纪楚劝慰下,让他安心处理入学考试的事,反正考课院的长官们早晚都回来,不急着一会。 说到入学考试。 教谕明显兴奋了。 二百多个学子报名考试,只选前七十。 本以为本地学生水平不高,选出来的人比之前强一些,但也不会太厉害。 可看了卷子才知道,本地是有好学生的! 只是之前被埋没了。 “看这文章写的,实在是妙啊,依照我看,明年考秀才有希望的。” “还有这一篇,功底扎实,稍加点拨,一定可行。” “这个,这个,天赋极高啊。” 有这样的学生在县学,何愁不能培育出几个英才。 纪楚也在看这几个人的试卷,其中一个叫张文胜的,文章确实精彩,应该是本次的第一。 “尽快出名单,他们已经等了多日了。” 九月三十考试,到现在十月初五,学生们都在等考试结果出来。 这对他们来说非常煎熬。 刚进县城的考课院众人,刚在饭馆落座,就听到有人大喊道:“求求了,让我考进县学吧。” “有辱斯文。”其中一位长官道,“读书人这般,成何体统。” 反而更为儒雅的官员笑着道:“年轻人嘛,多些活力。” 说到这,桌子上三个人,不约而同想到另一个年轻人,纪楚。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为首的周大人轻咳道:“是啊,年轻人,要多体谅。” 方才差点拍桌子的陈大人陈左考更道:“周大人说的是,多给年轻人机会。” 儒雅官员赶紧点头:“没错,是这样。” 不用多说,这儒雅的官员便是教谕的三叔宋大人,他为考课院考究之一,被称为宋右考。 三个人藏着心思,赶紧低头喝茶。 难啊。 想尽办法帮纪楚找补。 纪楚把安丘县管理得并不好,谁让他人脉广。 放在往年还好说。 他们这些考课院的人来走个过场,只要不是太差,就能给个上等。 但如今朝廷有令,每年的考究必须严格。 他们这些人还要微服私访给出成绩。 既然是微服私访,那所见所闻,必然是真的。 如果遇到卖儿卖女,侵占良田的惨案。 又或者看着官吏扰民昏庸,到时候怎么办? 那可没办法找补啊。 旁边书生还在继续道:“只要能考进县学,就不用吃家里的粮食了。” 店小二安慰:“不妨事,现在谁家没有余粮,你们是正经读书,只要不是贪玩误事,家里都不会责怪。” 这两句话引起官员们的注意,全都看过去。 其中宋三叔宋右考最了解情况,摸着胡子道:“看来纪楚对书生们不错,还给了这样的好处。” 劝学上进。 在哪里都没错的。 更别说在座的三人都是科举出身,对此非常满意。 宋右考为了让同僚了解情况,甚至主动问道:“什么叫考进县学,不用吃家里粮食啊,考进去之后,不是照样要依靠家里。” “一看你们就是外乡人吧。”店小二笑道,“我们安丘县县学招生,免费吃住还管书本笔墨呢。” 什么?! 宋右考看着上司周大人,跟陈左考的表情,十分满意。 他看到侄儿宋教谕信件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等其他人解释清楚,三个人齐齐点头。 他们还未讲什么,就听外面大声道:“名单出来了!” “考试的文章也张贴出来了!说绝对公平公正!” 文章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绝对杜绝了舞弊的可能。 周大人更是点头,忍不住道:“要不然去看看?” 虽说只是入学的文章,他们也想凑个热闹。 毕竟还没有县学,敢这样招生的。 随从立刻跟上,好让三人去看文章。 不过多数学子们都在看成绩,没工夫过来。 看了一圈之后,三个人倒没什么表示,以他们的眼光来看,安丘县的学生十不存一。 也就第一名还行,其他还要再读。 可他们看的,也不只是学生水平,周大人道:“看来此地的县令,也有可取之处。” 听周大人这么说,还没等宋右考开口,就听陈左考道:“没错,头一年当县令,就能把县学扶持起来,可见是有本事的。” “其他事情上,多半是经验不足。” “想来他刚考完乡试,便被派来做官,实在艰难。” 等陈左考说完,只见周大人跟宋右考都盯着他。 怎么,他说错了。 还是给纪楚说话说多了? 没想到宋右考拍着他肩膀道:“对,没错。说得好,他就是经验不足而已。” 宋右考松口气,安丘县其他事情,他都不知道,但县学确实不错,是纪楚的优点。 没想到是,一向严苛的周大人竟然也点头同意。 三个人再次看看彼此。 总觉得有点怪? 都在帮忙找补? 不可能吧。 那纪楚无权无势无靠山。 除了自己,不会有旁人帮他说话的。 三个人平复了心情,又回到饭馆用饭。 方才那书生欣喜若狂,显然是考上了,说要赶紧回家收拾东西,过来潜心读书。 说话间,他还把随身带来的蜂蜜糖发给身边众人,算是沾沾喜气。 这下让宋右考惊讶了,他开口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自己家境贫寒?为何还随手这样大方?” 蜂蜜糖对官员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样肆意挥霍,还送给陌生人,不合适吧? 其他桌的客人却笑说:“哎,蜂蜜糖,我们都不愿意吃了。”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小孩。 那小孩接了糖之后反应平平,直接放到旁边,显然没兴趣。 怎么可能! 哪有小孩不爱糖?! 就算是周大人家的孩子,都会主动要糖吃。 书生却笑着道:“我家养蜂,所以糖多的是,不值什么钱的。” 等书生回家报喜,其他人也道:“我们安丘县缺什么都不缺蜜糖,明年更多呢。” 这是什么原因? 不等他们发问,其他人已经聊起来了。 “纪大人说明年做糖的时候,多研究几个口味,到时候能卖得更好。” “说是开春后在县城开个蜜糖作坊,还能把价格提一提。” “那是好事啊,明年我家也去养蜂好了。” “只怕不行,养蜂需要技术,好好种油菜吧,这个咱们都会了。” 说话间,考课院三个官员点的饭菜已经端上来了。 不同其他地方饭菜不舍得放油。 这里面的莲藕都是过油炸过的,这家店也太舍得了吧? 再看周围其他人,似乎对这都习惯了,甚至还让对方少放些油,最近都吃腻了。 三个官员要是还察觉不出什么,那就是傻子。 这安丘县跟传闻中,好像完全不同? 鼓励学生读书。 本地人拿蜜糖当零嘴,随便一家饭馆炒菜极舍得放油。 这是传说中的穷得要命的小县? 是劫匪都不愿意来的小县? 开什么玩笑。 三个人吃过饭,迷茫出门。 “再逛逛?” “再逛逛。” 之前三个人不敢放开了巡查,就怕遇到什么不利于考核成绩的事。 但现在来看,似乎可以放开手脚走走了。 县城的店铺并不多,可这会看来,个个人头攒动,手里都提着东西,口中还在念叨:“终于买到了,可以给孩子们做身新衣服。” “那老板也太抠门了,一点也不肯让价。” 路上还有人赶着牛车,车上放着建材,明显是修补房屋使用。 最关键的是,买这些东西的人,看着并不算富裕,更像是普通农户。 虽说寒冬到来之前,各家各户都会采买。 但这样普通的农家人,也能买那么多东西? 这跟他们印象中的穷县,完全两个感觉。 还是说,纪楚知道他们要来,故意编造的假象? 这也不可能啊。 谁家假象能做得这样好? “说好的纪楚无能呢?” 陈左考话音还未落下,后脑勺被拿着扁担的老汉打了一下。 那老汉怒目而视,开口道:“你在说什么!” 第23章 其实考课院的官员在县学门口, 就被人认出来。 毕竟三个人气势不同,身边还有那么多随从。 那宋右考还是本地教谕的三叔,能认不出来吗。 但纪楚却拦下道:“既然是微服私访, 肯定有其原因。” 让长官们看看真实情况,也没什么不好。 不管是好的, 坏的, 都可以看。 看到了才能解决问题。 但他也没想到,三个人竟然被百姓围住, 还要个说法。 等了解了过程才知道,那拿着扁担的老汉耳背, 就听到纪楚,又听到无能。 一下子就把老人家气到了。 老人家自己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未见过这么为百姓考虑的好官,你们就要把他撤走,不行!” 说着,他还道:“去年要不是纪县令送炭火衣食过来, 我说不定就死了, 还能再活到今年?” 这基本上说出许多人的心声。 从去年冬日扶济开始, 纪县令在他们心中,就是好官。 这一年来所有事情, 基本是出于对扶济的信赖。 考课院三位大人听此, 难免有些动容。 反而是纪楚有些不好意思, 他只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赶紧道:“好了老人家, 不管为什么,您都不该动手打人的,同周大人道个歉吧。” 老人家知道自己错怪了对方, 连连道歉,还要赔医药费。 周大人揉揉头,还是算了吧。 这老人家冬日都需要扶济过活,自己还要他赔偿,那也太不讲理了。 等纪楚陪着几位大人离开,才有人道:“这难道就是前来考究大人的官员?” “啊?这样的话,那我们是不是给县令大人添麻烦了?” 要说麻烦,也确实有。 但不至于太多。 这经历对三位官员来说也是新奇。 再说,方才百姓们群情激奋间,还让他们了解不少实情。 甚至有些震撼。 三个人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到惊愕。 要说官声这事,只听说过有夸大的,却从未见过这般低调的。 以他们所见所闻,随便一件事拿出去宣扬,安丘县的名声,纪楚的名声,都不至于这样差。 换句话说,纪楚只要把事情写明上报,他今年的考核绝对是上等。 再加上如此受百姓爱戴,得个上上都有可能。 毕竟以考核标准,四善三最法,那也是没问题的。 德、谨、公、勤,这四条,纪楚全部都做到了。 若他做得不够好,那百姓们根本不会为他说话,更不会因为惧怕他被撤职,就群情激愤。 至于三最。 从劝农再到抚民,再到帮忙修补房屋,不让百姓流离失所,以成流民。 这些都是实打实在做,半点没有虚假。 可他并不夸耀,甚至低调得过分了。 在驿馆住下后,三位官员不约而同齐聚。 自然要讨论纪楚的考核成绩。 “上等。”宋右考直接道,“事到如今也不瞒着大家了,考核之前,我就听侄儿提起过本地县学的事,当时就觉得安丘县县令值得一个上等。” 其中意思就是,我侄儿求情了,但跟求情没关系,实在是纪县令做得好。 陈左考停顿片刻,想到受到的嘱托,也道:“我也觉得是上等,他这官做得确实好。” “而且也有人请求通融。” 谁啊? 宋右考跟周大人同时看过来。 而周大人自己也道:“上等。” “若他不是上等,其他各县县令更得不到了。” 周大人也心道,还有人同他说过,给纪楚放放水的。 这么一盘算,周大人忍不住问道:“纪楚籍贯何方,师从何人?有无关系?” 否则怎么那么多人给他请求啊。 想来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 以安丘县,纪楚在外的名声,他今年的考核必然艰难。 所以大家不约而同找人求情。 目的就是让他顺利过关。 但实际上,人家根本不需要自己放水。 凭着自己的本事,只要是不瞎眼的,全都知道纪楚这官做得如何。 倘若曲夏州都是他这样的官员,只怕不到三年时间,整个曲夏州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更不会像其他县那样,每年冬日冻死冻残疾的数不胜数。 周大人心里一震。 纪楚不简单啊! 他背后肯定有人! 三人对视一眼。 妥了。 就是上等。 “但州城那边不好交代,户司长官肯定盯着。” “怕什么,纪楚不愿意说,咱们帮他说啊,把事实摆在面前,户司那老头不同意也没办法。” 说话的左右考官看向周大人。 周大人点头:“没错,就是上等的成绩。” “如果不服,就摆事实讲道理。” 纪楚今年的考核成绩确定,三个人反而放松了。 等他们离开后,教谕偷偷摸摸跑过来:“上等。” 这肯定是他三叔宋右考同他私下透露的,好让大家安心。 纪楚微微点头,谢了宋教谕,对方却道:“你交待的其他事,我也帮忙办了。” 主要是让长官们捎个信,再购置一批四书回来。 还有请长官帮忙问问曲夏州新购置的农具,他们安丘县想买。 那毕竟都是州城的长官,他们一句话,可比自己说多少句都管用。 特别是宋教谕在州城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不过让宋教谕都意外的是:“周大人听说过,竟然也点头帮忙。” “这周大人还真是个热心肠。” 热心肠? 纪楚微微皱眉。 毫无往来的周大人也帮忙办这些小事吗。 殊不知在现在的周大人心里。 纪楚人脉甚广不说,本身还有能力。 这样的人若有需要,肯定能帮就帮。 往后官场沉浮,谁知道需要谁帮忙啊。 不过纪楚就算知道原因,也不会反驳。 这种美丽的误会,多一点更好,那他办事更方便! 年底考核这一关终于过了。 上等的成绩。 足够让大家安心了。 “好了,此事了结,咱们要去村子里发扶济了。”纪楚说着笑,“去年那会匆匆忙忙,今年可以从容一些。” 这么算着。 他来安丘县就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就在安丘县进行冬日扶济的时候。 总算办完差事的周大人等人回到州城。 连着一个月的奔波,却还没结束。 递到吏部的考核文书果然被质疑了。 “纪楚为什么是上等成绩?!” 提出疑问的,正是户司其中一位长官。 他快要气死了。 今年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就因为安丘县的粮产不丰,让曲夏州位处倒数第一,让他们被好几个同僚笑话。 虽说前些日子把今年税收都补齐了,那也够丢人的。 差事办成这样,还得了个上等。 把他们户司的脸往哪放? 直接被质疑的,肯定是为首的周大人。 周大人轻咳:“安丘县土地贫瘠,粮产不丰也不能怪县令,他今年还拟了几本册子,教当地百姓施肥种田,那里百姓人人交口称赞呢。” “去年均产二百九十斤,今年只有二百五,难道也能怪田地?” “说不定正是他那施肥方法,让今年粮食减产。” 周大人又道:“哪有这种说法,粮食本就看天吃饭,别说是县令,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控制不住啊。” 双方争执着。 一方觉得纪楚政绩不佳。 另一方却抛出自己所见所闻。 说完之后,户司这位长官自己都傻眼了。 “推广肥料,鼓励养蜂,种植油菜,还广开县学。” 做了这样多,那税收还是不高啊。 纪楚不会在胡乱搞事吧! 一个小小的举人,竟然如此扰民? 不过此时,州衙门几位主事相互看看,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测。 就连户司长官都闭嘴了,他看着周大人他们带来的肥料使用手册,确定上面不是胡言乱语,甚至简明扼要地写出制作使用说明。 这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所写,确实言之有物。 下面的人争执不休。 长官们却看向周大人,想让他给个答案。 富民。 做了那么多,税收却一般。 多出来的银钱哪去了? 不会凭空消失。 多半是给了百姓。 户司主事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上等就上等。” “还有他要的农具,立刻拨调过去。” 等户司主事去到知州府上,显得沉默许久。 那知州见他寡言,开口道:“安丘县的事,你知道了?” “老师,那纪县令是在?”户司主事开口道。 户司主事由曲夏州知州一手提拔,也是他的恩师。 “夏税的数字就不对劲,我便派人去查了查。”知州今年五十多了,人有些老态,坐在椅子上慢慢道,“他们安丘县的麦穗都比其他地方沉,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白面。” “这亩产能是二百五十斤吗。” 不止如此,养蜂,种油菜。 一项项都是收入。 可最终报上来的数字,却是极低的。 “他们的亩产应该有三百四十斤。”知州叹口气,剩下的话不用多说了。 户司主事嘴张了张。 两人在官场许久,自然看出纪楚的把戏。 但谁都不能拆穿。 知州五六月份就知道这事,却并不声张,就是因为不能说。 人家纪楚是在平指荒为田的账。 第24章 安建三十一年冬。 十一月之前, 安丘县衙门今年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天气逐渐寒冷,除了在外巡查的范县丞之外, 多数人都在做些文书上的事。 而衙门众人的差事,也趁着这个时间重新分配。 县令自不用说。 李师爷作为他带来的师爷, 地位超然, 衙门大小公文都要过他的手。 下面则是范县丞,谢主簿, 马典吏。 其中三班捕快由马典吏来管,再往上是范县丞, 城门的守卫,以及跟守备军的交接,都由他来做。 六房则由谢主簿主管,下面的吏户礼兵刑工各设一房吏。 宋教谕那边情况不变,手底下的十二个夫子也设了正式编制。 以上这些人,全都是衙门正式“员工”了。 有名册有聘书, 还登记在吏房的名册当中。 再往下各级书吏, 差役则各有不同。 不过经过这样梳理, 每个人的职责俸禄全都明了。 纪楚额外再加了每年年底的补薪。 总之一句话,跟着纪大人做事, 绝对不会吃亏。 没看大家最近做事更有劲了。 那范县丞对纪大人更是服服帖帖, 以前做事就用心, 如今更是如此。 他这人确实爱权, 以前也怕纪大人跟他争。 现在则完全不同。 谁家上司会抢下属的权利啊, 他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其他人更不用讲 宋教谕也是个例子,自从他三叔回州城之后,再次跟他强调, 让他跟好纪县令,不要管县里其他人怎么想。 事实上,县里那些大户也已经服气了。 这一年里,他们也沾了不少好处,肯定乖巧。 就算是家里孩子没考上县学的,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如今县里读书风气截然不同,而且他们也看到前七十人的文章,确实比他家孩子有可取之处。 只用一年时间,纪县令这个刚刚做官的年轻人,就让上下臣服。 这也意味着,开年之后,他可以做更多事了。 不过在年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忙。 忙着准备聘礼。 虽说自己跟娘子补办的婚礼,只请了身边人,可他还是要认认真真准备。 这让纪楚想到原身这桩婚事。 说起来,原身跟乐薇订的是娃娃亲。 陶家就住在纪家隔壁村子,平日其实并无往来,只是纪楚父亲在陶家村做事的时候,听说陶家又生了五闺女,婆婆不想要了。 纪老爹向来心慈,听到这话万般不忍,原本是想抱到自家去养,但他家那几年也艰难,只好作罢。 之后是纪楚母亲提议,要不然订个娃娃亲,他们家挤下来口粮送过去。 说白了,纪家夫妇两人就是于心不忍。 纪楚比陶乐薇大了四岁,年纪正相当。 事情同陶家说了之后,那陶家母亲一口答应,毕竟是自己女儿,她求了婆婆同意。 两人婚事算是定下。 之后每月纪家都会省下粮食送过去,虽说大家日子都过得艰难,倒真的保住女娃娃的性命。 甚至连乐薇的名字,都是请纪家族老起的。 毕竟纪家也有读书人,起的名字也好听。 只是纪楚之后出去求学,两人鲜少见面。 等纪楚慢慢长大,读书的本事显出来,陶乐薇在家中日子也逐渐好起来。 纪楚考上举人那年虚岁二十五,陶乐薇也有二十一。 按照原本的打算,不管这一届考没考上,都会成亲。 再之后就是纪楚中举,恰逢朝中变故有了官职空缺。 这才了匆匆上任的事,以至于跟娘子的婚事也没好好办。 这些事如今的纪楚也知道。 但细细想来,就知道乐薇前些年过得必然不算好。 她人很聪明,话却不多。 跟着上任之后,做事认真却不邀功,日渐相处下来,如今的纪楚也认定她是自己的妻子。 既然是妻子,就要好好相待。 虽说家里的聘礼早就备好,但远在千里之外,也弄不过来。 他只让家中寄来婚书八字,再加上在安丘县置办聘礼,全了所有的礼数。 这些事还请了过来人李师爷跟李娘子帮忙。 他们两个年岁长些,知道怎么操办。 李娘子一边采买一边道:“两人日子都过一年了,还要补办婚事,楚哥儿可真有心。” 说罢赶紧改口:“纪大人真有心。” 纪楚笑道:“没事,私下怎么称呼都行。” 他们毕竟是同乡,以前李师爷跟李娘子都喊楚哥儿的。 不过李师爷还是让娘子改口,然后认认真真帮忙置办。 “准备时候吃喜酒?”李娘子问道。 纪楚想了想:“腊月二十二封印,定在腊月二十八吧,找人算了,是个好日子。” 一听就知道,这是纪楚早就想好的。 李师爷夫妇点头应下。 李娘子帮忙置办完聘礼,还去找陶乐薇缝嫁衣。 陶乐薇一针一线做得认真,李娘子忍不住调侃:“都做一年夫妻了,怎么还这样害臊,新婚夫妻也就你们这热乎劲。” 一年夫妻? 陶乐薇欲言又止,倒也没有。 李娘子看出什么,震惊道:“那你们?” “他极尊重我。”陶乐薇想了想道。 李娘子想了半晌,叹道:“确实是个君子,也不想委屈你。” “马上好事将近,更欢喜了。” 除开两人还没圆房的事不外传之外。 县令夫妇两个要补办喜宴,却是悄悄传遍县城。 还有不少大户豪绅过来送礼。 就连魏家镇的魏镇长都亲自登门,一个是送今年魏家镇的文书,另一个特意来道贺,送的礼物极为丰厚。 纪楚照例推掉,笑道:“我们可不办什么节庆。” 这里是开玩笑,节庆指的是县官夫妇两人的生辰,以及四时八节的,每次生辰宴会,都是上司在催促下属们送礼。 这里约等于现代大办宴席。 生日办一次,搬家办一次,看房子再办一次。 多办就多收份子钱。 魏镇长听到纪县令这样说,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再听人家只是小宴,便更觉得自己实在小人之心。 看完魏家镇的文书,纪楚有些诧异:“明年魏家镇要多种两万亩油菜?” “是。”提到这,魏镇长精神抖擞,“没想到咱们这真的适合种油菜,这东西确实好种,就应该听您的,今年就该多种的。” 纪楚点头,不过只为这事,魏镇长不必亲自来的。 就听魏镇长继续道:“还听说,您在州城弄来一批磨油的用具。” 魏镇长不好意思一笑:“要说想要做磨油的作坊,放在魏家镇是最合适的,我们那人口多,路也好,最适合做磨油的买卖。” 原来是为这个。 明年除了平荒地的账目,确实要开作坊。 一个制糖,一个磨油。 两个都是赚钱营生,特别是后者,肉眼可见的稳赚不赔。 看来魏家镇要开耕两万亩油菜,就是为了做磨油作坊。 纪楚并未答应,作坊开到哪都是开,何必是魏家镇。 想要开磨油的作坊,多种两万亩油菜,肯定不够的。 纪楚答道:“县里也有几家有意,县城到底更便捷。” “再说了,只管经济作物,不管主粮,是万万不可的。” “咱们安丘县地处偏远,又是边关小城,没有主粮只种油菜,绝对不成。” 种地也要讲究平衡。 一股脑去养蜂,一股脑种油菜,都是不成的。 主粮才最为关紧。 而且丰年时不屯粮,那什么时候囤? 等真出事的时候,喝油吃蜂蜜吗。 想要多种经济作物,就必须保证主粮的数额。 纪楚把早就做好的安排拿出来。 主粮跟经济作物的比例至少是二比一。 就是种十亩地的麦子,才能种五亩地的其他农作物。 说白了。 想要多种两万亩油菜,就要多种四万亩麦子。 发财可以,先保证粮食供给。 但直接增加六万亩的田地,是一定不可能的。 人力有限,根本兼顾不了那么多农田。 就算是大量购买农具耕牛,也不可能凭空增加那么多人力物力。 必须要有取舍。 魏镇长这才恍然大悟,他道:“只想着镇里大户们都愿意种油菜,倒是忘了这事。” 今年年初那会,大家都推脱不种。 现在全都改了心意,不仅要种,还要大力推广。 纪楚看着对方,又多问了句:“倘若有人想推了麦田种油菜呢?” 只种油菜本身,或许收入不如麦子。 可要是油菜籽榨油的收益,那就比主粮高了。 难保有人利益熏心。 “确实有人提过。”魏镇长刚说出口,赶紧道,“不行,绝对不能推麦田种油菜。” 纪楚见他明白过来,但还是强调:“魏镇长也是举人,可记得管仲鲁缟之说。” 著名的历史典故。 春秋时,管仲鼓励本国大量购买隔壁鲁国所产的布。 以至于鲁国农民不种粮改生产鲁缟。 等到管仲不让本国再买鲁缟时,鲁国只有大量布匹,却无粮食,从而大乱。 此时提起,就是防止经济作物影响主粮。 魏镇长清醒,连连点头。 大家都是举人,自己还比纪楚年长十几岁,竟真不如他。 说服了魏镇长,他们魏家镇的事,就有他去商议了。 总之按照规定种植即可。 纪楚也会派人去巡查,如果有人超过规定的数额,那他会让人直接铲掉地上的东西,就别怪他不客气。 第25章 “追风, 过来。”纪楚拿着骨头逗小狼。 说是小狼,其实也已经成年,个头不小, 看起来威风凛凛,身上的毛发十分顺滑。 丝毫看不到当年虚弱的模样。 转眼间, 他们也来安丘县一年了。 十二月底的天气, 外面大雪纷飞,道路早就不通, 大雪中的县城静谧无比。 但衙门内宅的喜气还没散,宅院里纪楚, 陶乐薇,加上纪振。 再有李师爷一家三口。 最后还有名唤追风的小狼,六人一狼倒是其乐融融。 衙门差役们当值时,纪楚他会往前面看看,给足炭火衣食,好让大家过个好年。 事实上, 这已经是安丘县许多年来, 过得最好的一次了。 各家各户都有余粮不说, 还有充足的炭火油水,再加上甜滋滋的蜂蜜糖。 这个冬日虽然依旧寒冷, 并不会要人性命, 也让许多人家有心情出来走动。 街上还有小孩穿着新衣堆雪人。 对比往年的死寂的冬日, 显然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衙门这边也不例外, 当地的差役商议着, 又把本地陈年的习俗捡回来。 “往年大家也没心情,今年好不容易过个好年,纪大人要不然陪我们一起?” 纪楚也好奇:“是个什么习俗。” “迎春鼓会, 一般在正月初一开始,若您同意,县里几家有传承的,就想热热闹闹办起来。” 纪楚细细听了。 大约是新年开始,本地的一种旧俗。 好些年没人演了,也没人有心情看。 今年手艺人商议着重新开始,只等他点头。 纪楚自然不会拦着,只要是正经鼓会,那便开吧,好不容易热闹热闹。 就是时间是不是太短了。 现在都十二月底,距离正月初一也没几日。 谁料县里那些手艺人们并不觉得仓促,都是本地旧俗,不需要排练多久。 等到正月初一清早。 纪楚一家还未起来,就听到衙门外热热闹闹的鞭炮声,随后锣鼓喧闻,原本静谧的县城突然热闹起来。 在厚厚的大雪里,平添几分热切。 等纪楚带着娘子,侄儿到衙门门前,只见门前几人装扮似鬼怪,戴着特殊纹样的面具,彩色衣服虽有些旧了,但明显又添新布缝补,显得更若鬼神。 周围小孩有些怕,大人却细细讲着由来。 范县丞今日穿着常服也来赶这个热闹,还跟纪楚解释道:“这是安丘县本地的神,意为驱邪避难,给小孩子祈福的。” 各地民间都有些类似的习俗,倒是不奇怪。 纪楚看得有趣,再看后面十个人背着打鼓,这鼓还是长方形,一边击鼓一边跳,中间红男绿女,好不热闹。 “这是太平鼓,意思就是祈求太平盛世。” “咱们县里好久都没人击这鼓了。” 如此有趣的民俗,看得纪楚他们一群外地人目不暇接。 跟着太平鼓的队伍一路走到城隍庙,更是热闹非凡。 这一走动,半个县城的人都来看热闹了,在前头点上火堆,既能取暖又能热闹。 周围大雪极厚,差不多有人小腿深,即使这样的天气,安丘县百姓还是愿意出门。 吃饱穿暖,日子自然更开心。 纪楚看着,让人从衙门再调些柴火过来,供大家取暖用。 一年到头难得清闲开心,肯定要好好享受。 每到冬日便安静的安丘县,此刻终于热闹起来。 太平鼓敲了足足六日,等到初七之后,方才停下。 冬日快要过去,新的一年又要来了。 纪楚这边又收到许多邀帖。 县里大户都想请他们夫妇去家里吃酒宴饮,大意是你们补办喜宴不喊我们,如今年后走动还不想见,我们难啊。 眼看这些邀帖,就知道新的一年真的来了。 等到正月十九,衙门正式开印,过年的日子直接结束。 别说了,办公吧。 今年的事情多着呢。 旁的不提,本县还有十一万九千亩的虚账在那挂着。 这账还是尽快平了的好,省得挂在那心烦。 过了个年,衙门众人精神抖擞,只等着吩咐。 要说头一桩事,自然是为年后种油菜做准备。 今年各家都会再多种油菜,所以县里差役必须时刻查看,不能让油菜超过麦田。 这算是日常必须做的,由范县丞跟马典吏去管,若有不听劝的,直接毁田,不必商议。 保证本地主粮,没有商量的余地。 第二件事,便是把他去年从州城弄来的新农具,耕牛分发下去。 这农具可不是他瞎要的。 而是知道,这些农具是隔壁咸安府著名匠人蔡一繁的作坊所制。 很适合他们当地的田地。 否则为何单单问上司开口。 当然,上面这么大方,更出乎他意料。 想是这想,嘴上却道:“州城衙门看咱们辛苦,就送了这么多农具耕牛过来。” “这些物件都精细,必须一一登记,谁家用了都要有名册。” 都要有名册? 各个村里,没有那么多人识字的人啊。 纪楚看向宋教谕:“从县学里调,马上又是县试,考中县试的安心备考州试,没考中的就去各个村子帮忙记着名目。” 让学生们,去田地里做事?! 还帮着差役们记账?! 可这也拒绝不了。 毕竟他们都吃衙门的米粮,学生们自然要去。 纪楚心道,整日读书也要来点实践,左右今年考不成,不如去锻炼锻炼。 农具,耕牛,都是田间的重要资产。 有了这些东西,一家子至少能多耕几亩田地。 多耕一亩地,虚账就少一亩。 大家的田税就减轻几分。 这些好东西发到村里,自然大受欢迎。 那么多农具,那么多耕牛,能省多少力气啊。 若有些银钱的,自然可以自己买牛。 钱不多的,几家兄弟合买一头。 再穷的,就要依靠租借官府提供的器具耕牛。 这也是对百姓扶持的一种。 让他们尽量缩小差距,否则富者更富,穷者更穷。 第二件事安排下去。 纪楚心中的事定了大半。 第三件就是安排蜂农们如何布置蜂箱。 不能为了抢夺合适的地方,大打出手。 这些事自然有谢主簿协助来做,还有蜂农夫子们一起调配。 衙门公平做事,养蜂的人家也都服气。 等这些事忙得差不多。 魏家镇的人终于登门了。 年前说的事,也算有了消息。 不过看着时间,估计他们一个年都没过好,皆在商议同不同意纪大人的提议。 正月二十四,衙门正式开印不到五日,魏镇长便赶着过来。 纪楚看着魏镇长,总觉得他过个年,像是老了好几岁。 年前说,魏家镇想要多种两万亩油菜,但必须多种四万亩麦子。 这点自然做不到。 魏家镇不过七八千人,不可能开耕出那么多田地。 就算今年他们也在大量购买农具耕牛,也至多一共开耕三万亩,算是极限了。 甚至还需要去隔壁县雇人手来帮忙。 为什么不在本县雇? 自然因为,安丘县如今田税压力小,而且官府提供农具,甚至能租借种子。 各家能开耕的,自然自己开,不给别人打工。 这样一来,人力不仅贵,而且给钱都不愿意去。 说到底,给自己耕田,跟给别人耕田是两回事。 能做前者的,便是多劳累些,也不愿意做后者。 安丘县的人力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低廉。 纪楚只当没听出来大户们的怨言,更知道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难道他们敢说,官府别提供器具耕牛了,就让农户们替他们打工不好吗? 今日敢说,那后面的事就不用谈了。 一个是主粮经济作物平衡。 所以魏家镇准备多种一万亩油菜,再种两万亩麦子。 第二是蜂农的安排。 这点不让魏家镇自己插手,谢主簿已经安排了他们当地养蜂好手,全都布置妥当。 最后,也是尤为重要的。 修路。 “没有人力修了。”魏镇长实在为难。 大家养蜂的养蜂,种田的种田。 真的没有余力。 “大家的意思是,要不然征调劳役,让他们来修?” “魏家镇的大户愿意出钱。” 上面还说,安丘县如今人力贵了。 现在就开始想办法,让他以低廉的方式征调人力。 说白了。 就是觉得雇人太贵。 那以官府的名义征调劳役,价格便会便宜。 怪不得在雇人耕田这事上说了那么多。 最后还在强调。 人力,太贵了! 雇不起了! 纪楚似笑非笑:“本官征调劳役去给魏家镇修路,那他们家的田地谁来耕?” 人力是有限的。 做了修路的苦役,就没有力气再种田。 就算不在农时征调百姓,同样会影响到百姓家的生计。 好一个征调劳役。 用百姓家的力,去给大户们修路? 说到底,这路修好了,最能从中获利的,就是这些大户们。 对平民百姓的好处反而极少。 这些劳役们辛辛苦苦修路,回家没力气种田。 然后富户们再用这些修好的路,去买卖自家商品? 魏镇长满脸无奈,侧头看着带来的几个人,只好道:“若不征调劳役,这路实在没法修。” 纪楚点头:“本官知道了。” 第26章 要在呼文村建磨油作坊的事迅速传开。 其他地方倒还好, 但在魏家镇引起轩然大波。 说好的在他们镇上开呢? 不是在谈条件吗。 怎么不谈了啊。 事实证明,纪楚年前给的条件,已经是最优解。 既然你们不愿意, 还想讨价还价,那便没得可说了。 气得魏镇长同族众人冷笑, 都说了纪县令不好惹, 你们却一定要试探。 现在试探结果出来,你们满意了吗? 眼看好好的买卖落空。 人家纪县令从州城弄来的上好磨油器具, 全都准备拉到呼文村。 听说呼文村已经在修缮废弃的道观,准备把那不用的屋舍改为磨油作坊。 这话听得魏家镇众人心塞。 连正儿八经的作坊都没有, 更不会经营管理。 那极好的磨油器具送到呼文村,村民们能用得明白吗? 怎么想都觉得可气。 “要不然再去说说?” 魏镇长直接道:“你们可见过纪县令朝令夕改?” 没有。 人家来这里一年了,一个唾沫一颗钉,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且还听说一个传言。 纪县令去年平衡田税,交给州城的税收并不算多。 就是这样,人家在年末考核里还得了上上。 上上啊。 那就是七项考核全优。 年前道路不通, 大家也没多想。 年后那边有亲朋来信。 说纪楚可能有靠山。 否则他怎么能在那样的风评里扭转局面。 加上年后州城户司下的官吏, 推了纪楚写的几本化肥使用手册。 听说让农科的人夸了又夸, 准备印刷成册,推广到整个曲夏州。 如果说去年那会, 外面人还在议论安丘县纪县令能力不堪大用。 过了个年, 风评直接反转。 只看他那个上上的成绩, 就知道纪楚在州城衙门有人保。 不过也是。 他们跟纪县令接触也不是头一日。 普通书生官员, 哪有他这般做事游刃有余。 总觉得他不是刚刚当官, 而是做了许多年事的老吏。 纪楚听到这些议论的时候,忍不住叹气。 他是刚刚当官,但不是头一日当社畜啊。 至于所谓的后台, 他也好奇是谁。 但他现在看的,则是州城印出来的各种化肥手册。 其中有几处更改跟补充,是州城农科官吏修订,特意送过来让他看看是否合适。 如果合适的话,那就可以大量印制了。 还有,问他作者名讳如何写。 毕竟是官员,直接写上大名未免不雅,看他要不要起个什么号,又或者写自己的字。 这也太客气了。 客气到以为自己真有后台。 纪楚挑眉,直接在落款写上敬安两个字。 这是家乡夫子给他起的字,写上也合适。 李师爷道:“大人,要不要让人打听一下?” 纪楚摇摇头:“先不用管,若有需要,对方肯定会主动出来。” 有人在背后帮忙,肯定有所图。 但也不用紧张惶恐。 毕竟是自己有用,才有人去忙。 主动权在自己手中。 开年之后事情极多。 衙门上下事杂却不乱,安丘县衙门已然有了章程。 抽空之余,纪楚看了家里的回信,说年前的时候收到他们夫妇俩送的年礼跟银钱,让他以后不要破费。 还说家中兄嫂姐姐姐夫侄儿侄女们都好,爹娘身子也硬朗,让他不用担心。 纪家耕读传家,书信写的不算雅致,但词语通畅,更因真情实意多添朴实,让纪楚看得心里微动。 随即感慨,好多人啊。 这一大家子一起过年,肯定很热闹。 信里最后还是长兄的嘱咐,让他不用挂念家里,安心做事即可。 又说弟妹,也就是乐薇家中,他们也去看过了,一切都好云云。 总之一句话,在外面当官不辜负百姓信赖,不枉费纪家读书传家的德行。 不仅带来信件,家里还送回许多物件,都是家乡特产,这些特产让他们以解思乡之情。 那几箱东西里,甚至还有两颗山参,是纪楚三姐夫在山上挖的,说他体弱,让他多补补。 纪楚将信看了又看,纪家在其他读书人那里,或许只是略识几个字,却是真的把圣贤书读到心里的。 可见读书这事,并不是读得越多,品行越高。 再看向安丘县的政务,纪楚又有了他想。 刚开始做这县令,是不辜负原身的嘱咐。 之后知道指荒为田,难免心惊肉跳,作为现代稍微有良心的人都不能忍。 在安丘县一年多,考核那会百姓们倾心相护,字字句句为他解释。 他那考核上上,并非“后台”开恩,乃是他自己做的事,加上百姓仗义执言所得。 所以要感激,也是报百姓的情。 如今看了家里的信件,更觉得豁然开朗。 不辜负信赖,不枉费读书所学的德行。 以往只觉得空洞的话,若落在实处,竟然字字有回音。 信件收起来,纪楚眼神更亮,看得范县丞摸不着头脑。 范县丞明显有话要说,他知道纪大人性格,直接道:“大人,呼文村那边已经在修缮废弃道观,只是还有些麻烦。” 纪楚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呼文村的村长太过年迈,无法主持此事吗。” “是,他老眼昏花,村里有事大多不参与,所以要再选人管。”范县丞斟酌片刻道,“我知道呼文村有一人,名叫呼宝成,从军中退下来照顾老母。” “他今年二十六,这人秉直力大,颇有些好汉气,在军中还认了字,要不然让他去管。” 范县丞又说了这人的母亲,之前纪楚还见过,这两年都在扶济名单上。 前年去年,纪楚都带人修补他家房屋,清理积雪,炭火衣食更不用说。 那老妇人寡居在家,儿子思索再三,虽说有衙门照料,但他还是从军里退下来,方便照顾母亲。 这么看来,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纪楚道:“带他来衙门一趟,先见见再说。” 等呼宝成一来,眼神灼灼盯着纪楚,直接抱拳单膝下跪:“见过纪大人。” 纪楚都惊了,何必行此大礼。 对方却执意如此:“这两年多谢您照顾老母亲,小的无以为报。” 呼宝成三言两语说了缘由。 他之前放老母亲一个人在家,并不是他心狠。 而是只有去军中做事,才能挣来银钱养家买药,以安丘县原本的田税,他一个人肯定顾不上母亲汤药。 去年安丘县有了变化,呼宝成便想回村种田,所以年前千户长辞了总旗的小官,回到家中。 既方便照顾母亲,又能开耕种地,还打算种些油菜,自己榨油卖出去。 说白了,以前只有离家才能赚钱。 现在在家就能顾着两人,自然还是回来好。 呼宝成对此万分感激。 母亲年纪渐长,他能回来陪着母亲,全靠纪县令在安丘县的仁政。 年后他租了农具耕牛,凭着一身好力气,已经重拾家中田地。 哼哧哼哧耕地的时候,碰到来呼文村办差的范县丞,两人之前就认识,得知县令大人要在这里办磨油作坊,便多问几句。 范县丞知道他的性子,再知道他已经从军中回来,便起了推荐他的心思。 纪楚再问几句,这人都一一答了。 忠孝秉直,也不失聪明。 确实是个合适人选。 “如今作坊只是筹备,等到油菜籽收获,也要到九月份才能运行。”纪楚道,“那这段时间你准备做什么。” 呼宝成竟然是认真考虑过的,他答:“我准备带着母亲去州城投奔舅父,在他家住一段时日。” “母亲看病,我进州城的磨油作坊当学徒。” 这个答案让纪楚非常满意。 现在二月份,一直学到九月份,确实可行。 有了经验才好管理。 那魏家镇还担心呼文村农户管不明白作坊。 这不是好笑吗。 谁不是一点点学出来的。 有些事看着高大上,真上手了也就那么回事。 呼文村农户不会管作坊,并非他们没本事,只是没机会罢了。 纪楚亲自写信,又看在范县丞推荐的面子上,从衙门账上拨了些银子。 让呼宝成带着自己的信件去州城找张推官,让张推官务必帮忙寻个合适的磨油作坊去做学徒。 做完这些,纪楚让振儿帮忙去取一支山参来,送给呼宝成让他给母亲带回去熬药。 不等对方推辞,纪楚就道:“这山参并非因你替我做事而给,是全你孝顺的举动。” 不是因为你要替我管磨油作坊。 是因为你孝顺! 呼宝成准备带着母亲前去州城,给母亲看病的同时,专门学习磨坊经营。 这消息再传到魏家镇,这魏家镇众人脸都绿了。 一边是有情有义,忠孝两全的呼文村好汉。 另一边是钻营算计的魏家镇大户们。 不对比就算了,对比起来,谁脸上都无光,不管内里如何,面子上的仁孝礼仪那还是要的。 他们还自诩富足人家,该比穷酸人户更知礼明理。 现在呢? 现在脸都丢完了! 还谈条件,还让纪县令征调劳役? 想什么呢。 纪县令并未对他们多说,却已经把巴掌扇在众人脸上。 即使如此,他们还要说一句扇得好。 在魏家镇众人想着补救时,今年县试结果已经出了。 经过层层县试,排名前五的学生,获得今年的州试名额。 第27章 安建三十二年三月,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县里大部分人都在农田上忙碌。 从县衙出发,一路往郊外走去, 绿色的麦田接连成片。 麦田的外边,则是翻耕的新地, 这些土地去年种过油菜, 地没那么生,犁地的时候还算轻松。 不过这片地准备种上春小麦。 在这片地的最外侧, 则是今年种油菜的地方,这土地结实成块, 就要花大力气了。 也有人抱怨,用去年种过油菜的地,再种油菜不成吗? 不成的。 因为今年各家油菜地绝对不能超过麦田。 去年管得不严格,那是因为大部分人家都在观望,各家少少种一些算了。 今年知道油菜收益,甚至有人不想再种麦子, 只种收益更高的油菜。 可惜这个想法还没开始, 就被纪大人制止了。 随后管仲鲁缟的故事一讲, 大部分农户知道其道理,还算听话。 再有意见的, 同村人都会说他, 说的话也简单, 那就是, 不听纪大人的, 你们等着倒霉吧。 还有衙门范县丞,马典吏适时下来巡查,各村各户都不敢多种。 听说魏家镇魏镇长的亲戚强行多种油菜, 那田地直接被毁了。 可见纪县令的决心。 其实对一些老农来说,不用纪大人多讲,他们都会多囤粮。 老话说,三年丰,三年欠。 这收成有时丰收,有时候歉收,务必要做好准备。 这是《尚书》里的话,三年丰,三年欠。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 讲的自然规律,天地无常,也寓意要预防天灾人祸。 所以大多数人对纪楚的命令,还是极信服的。 只说今年。 正月还好,雪下得不错,麦苗生的不长不短,就等到天气暖和开始返青。 可今年二月到三月初的雨水不够,颇耽误麦子长势。 所以各家除了平常的农务之外,还要挑水浇田,就怕麦子太旱。 安丘县本地各村都有水源,原本的农田附近也有沟渠。 难就难在,新开耕的土地距离水源较远,所以需要更多人力。 魏家镇那边,甚至雇了隔壁县的人过来给田地浇水,可见春雨确实太少了。 纪楚命人临时挖水渠修水利,多引些水过来灌溉。 这也把县里的牛累得够呛,不少百姓见此,宁可自己去挑,也不想伤着牲畜。 新田就是这样。 不是翻耕之后就结束的,养地,挖水渠,修水利,都是一定要做的事。 好在衙门里的新农具派上用场。 先是那匠人蔡一繁研发的新犁,富于摆动不说,还能调节耕深耕幅。 租到新犁的农家人都说好,就是可惜太少了,不是每家都能分到这么好用的工具。 还有就是挖沟渠的铁铲,那铁铲用起来十分省力,就连握把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农具确实是极好的。 纪楚还道:“听说那匠人蔡一繁还会制作灌溉农具,若是能买来一些就好了。” 李师爷连连点头。 看到农户们的夸赞,他才知道这些农具比想象中还要重要。 纪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今年春天肯定来不及,但要提前问问才是。 回到衙门,纪楚提笔,竟然也不知道该给谁求助。 张推官? 只怕不行,他在曲夏州里活动活动还行,跟隔壁咸安府联系,估计很吃力。 所以他的后台到底是谁? 怎么也没个音讯。 纪楚笔锋来来回回,最后干脆写给户司长官。 现在的农具都是从他那弄来的,再求一次也没什么。 只是灌溉的工具所需银钱不少。 就算找来了门路,也要有银子才成。 纪楚只当这事不存在,先要了再说。 至于户司长官如何回信,就等等看吧。 信件寄出去同时,正好收到张推官的回信。 说是呼文村的呼宝成母子已经到了,他给安排了住处,也给安排了磨油作坊的差事,自然没说他是来学艺的,否则对方肯定有所保留。 不过这样一来,能学多少,就看呼宝成的本事。 还有就是,他竟然又问,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 自己麻烦他这么多次,张推官不仅不烦躁,竟然还很有耐心。 两人彼此麻烦,关系倒是近了。 还有就是陪同去考试的夫子回信。 也说学生们都安顿好,让县令大人放心,没几日就要州试了,等出结果一定立刻写信。 今年的州试在三月中旬,比往年早了一点,估计学生们压力都不小。 他们在外面奋战。 安丘县里面也一样。 纪楚收起信件后,继续去下面巡田。 见小狼追风眼巴巴看着,干脆也带着它一起。 同时正好把乐薇,李娘子带到罗玉村。 罗玉村的制糖作坊在紧锣密鼓筹备,因有去年的经验,比磨油作坊更有章程。 还有县令夫人在这,做事也有条理。 等到四月份之后,蜂蜜就开始产蜂糖,所以要提前准备。 陶乐薇还道:“不用送我们的,这路都走熟了,再说还有牛车。” 陶乐薇现在也起早贪黑。 她去年教大家做蜂蜜糖的时候,可没想过作坊的事。 今年说话间提上日程,肯定格外细致。 还好她去年学了字,对作坊来说,做事更方便。 纪楚知道她跟李娘子能行,也就不再送人,而是去其他地方继续巡查。 那五个村子都还好。 罗玉村,呼文村,人人见了纪楚都是满心欢喜的。 剩下的德昌村,通拜村,周韩村也都盼着好好做事,让县令大人指点。 只有魏家镇跟县城都是人来人往的。 主要原因,还是田地上人手不够。 各家大户都在其他县里招募人手,耕田浇水,总有事情可忙。 纪楚自然不会阻拦,只让各家不准苛待,若有欺辱百姓者,按照平临国律法处置。 平临国的所雇的长短工,可并非聘家奴,更类似雇佣关系,受到律法保护。 而这样的做法,竟然吸引更多百姓过来做事,倒是让人没想到的。 纪楚让范县丞看好城门,普通百姓可以进来,倘若有行为异常的,必然不能放进。 这自然是为了安全考虑。 别忘了这里是边关小县。 吩咐过后,纪楚便去忙其他的事。 但是来安丘县做工的百姓们却只觉得不对。 都是边关小城。 为何安丘县如此有活力。 大家还辛辛苦苦开耕,难道你们不知道,开耕越多,交的税越多吗? 费那么大的力气,人都要累死了,交完田税还不够吃饭。 收成好? 收成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自己的。 再看到典吏带着差役过来,众人下意识要给铜板,就听差役们恶狠狠对雇主道:“纪大人有令,不许苛待长工短工,每日工钱必须如实发放,若有违背者,按照平临国律法处置!” 恶狠狠的表情,他们很熟悉。 但不是对他们狠,是对那些大户们。 这更让人疑惑了啊。 大户们早就习惯了,纷纷道:“草民不敢。” “如此不仁之行,绝不敢施。” 这,这还是大户乡绅? 竟然这样客气? 等真正做工,接触到本地佃户的时候,发现佃户们其实早就不想干了,准备自己耕田。 说是去年靠着养蜂赚了些银钱,已经有本钱开荒。 还有人说去年种了几亩油菜,也攒了银子。 眼看他们干完雇主家田地里的事,立刻就奔向自己的农田,管事的也不敢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行?! 能主动去其他地方找活干的,心里多半活泛。 吃饭时跟当地人沟通,实在让他们震惊。 冬日过不下去,还有扶济? 还帮忙租用农具? 还购买大量耕牛供普通农户使用? 就连那田税都? 有人捂着自己冻坏的耳朵,现在已经是三月份,冻伤的耳朵已经愈合,但留下的黑色痕迹依旧在。 这必然是年年冻,年年坏,年年烂才有的乌黑。 而这样的冻伤,在他们西北小县是最轻的。 耳朵,手脚,脸颊,稍不注意都是冻疮。 再听对方道:“我们今年可没冻疮,炭火足不说,还修补了房屋,还有油可涂,竟然没冻坏。”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外面不都说安丘县比他们那还穷吗。 隔壁县的人猛吃一口饭,想着自己有没有安丘县的亲戚,要不然来投奔如何? 反正边关户籍管得不严,来了也没人知道。 农忙不过半个月,起了这种心思的人就不说。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找个活路,总没错吧。 在纪楚再次查看州城发来的信件时,丝毫不知道本县人口已经悄悄突破三万大关。 信件上的内容,让宋教谕高兴的恨不得绕着县学跑两圈,若不是顾及礼仪,真是想蹦起来欢呼啊。 “考上了,考上秀才了。”宋教谕激动道,“比我当年考上秀才的时候,还让人高兴啊。” 去州城考试的五个学生,其中一人考上秀才,便是那个向来第一的张文胜。 至少四五年了吧? 安丘县终于有人考上秀才了!!! 宋教谕喜极而泣,拉着纪楚道:“纪大人,你太厉害了,你真的太厉害了,若不是你这人才肯定不会回来啊。” 纪楚无奈松手道:“还是张秀才本人的功劳。” 第28章 平临国建国之初, 共有一千七百多县,按照县里户数多少,把各县分为七等。 之后又加入了税收的考量, 让各州府再定县的等级。 曲夏州一共十七个县,其中三个上县, 十二个中县, 两个下县。 安丘县自然属于两个下县之一。 纪楚最初看这个标准的时候,其实觉得有点奇怪。 按户数看, 四千户以下为下县,四千到七千为中县, 七千到一万为上县,再往上数还有三个等级,不再赘述。 按税收看,年收五万石以下为下县,五万到十万为中县,十万到十五是上县, 以上更高。 但现在安丘县每年所交的税收, 早就超过下县的标准。 每年近两千万斤, 差不多十六万石的田税。 即使是户数来看,安丘县五千多户人家, 差不多也居在中县的行列。 前面几位县令, 一直请求把安丘县升为中县。 毕竟下县的县令才是从七品。 而中县跟上县县令, 都是正七品。 可曲夏州并未同意, 这等级就卡在这了。 一百多年前建国初期定下的标准, 在现在看来,确实比较低。 所以即使远近闻名的穷县安丘县也能达标。 按理说应该好升才是,州城那边却不点头。 所以安丘县一直顶着下县的名头。 人口, 税收实际都在中县乃至上县的标准内,却一直是下县。 当然了,这税收也是打肿脸充胖子,根本不切合实际。 而隔壁沾桥县却一直在上县的行列。 可见那沾桥县在建国初期,就是远超其他小县的存在。 人口税收自然极多。 所以纪楚又有一个疑惑。 安丘县那么多税收,是逼得百姓多多交粮,才让税收比肩上县。 那真正的上县沾桥县,他那的税收,岂不是又要翻个倍? 至于对方的户数人口,大约也要翻个三四倍,方能维持平衡。 这里的平衡,就是当初安丘县百姓那般,说饿死也不至于,但日子绝对过不好那种。 这是纪楚闲暇时候估算的,隔壁县的具体情况,并不知晓。 不管怎么算,反正沾桥县的负担也不小就对了,没记错的话,因为沾桥县上县的名头,边关匪盗们还常常光顾。 几点加起来,纪楚都为当地百姓官员捏把汗。 但现在,他没工夫为对方捏把汗,毕竟对方的人都找到他跟前了。 来安丘县门前叫嚣的,正是沾桥县的差役。 他们却是奉命而来,送的是自家县令的书信。 这些差役对安丘县十分不满,所以口出恶言,毫不客气。 又想着,虽然同为县令,但他们家县令高出一级,语气更加不屑。 等纪楚回来,看到的就是四个差役满头包的场景。 沾桥县差役一口一个纪县令,一口一个快出来。 本地差役们怎么能忍。 再听到他们污蔑纪大人征调隔壁县的劳役,更是恼怒。 可惜还没等他们动手,街上路人已经给了两棒槌。 打人的老婆婆正要去河边洗衣服,随手就给了几下。 上次那老汉耳聋,没听清原委给了一扁担,老婆婆却没那么莽撞,她认真听了的!听完再打的! 纪楚听着事情来龙去脉,又听范县丞道:“那老人家年近七十,老眼昏花,也不是故意的,已经命她家人接走,最近不许出门。” 沾桥县差役一听,直接跳脚。 这也叫惩罚?! 他们可从未受过如此委屈! 而且那老太婆打了他们之后,还未还手,这安丘县的捕快就把他们按住了,说要拉架。 这是拉架,还是拉偏架?! “纪县令,你难道就不管管吗?”沾桥县差役立刻道。 纪楚却道:“莫要说这些闲话了,王大人所为何事写来书信,可有说明。” 纪楚虽然没说明白,态度却明显。 那就是本官没工夫管你们这些事,有话说话。 让李师爷意外的是。 明明是并不客气,甚至有些傲慢的态度,那沾桥县差役竟然老实了,似乎直接被压制一样。 随后反应过来。 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态度。 安丘县本地捕快,可以讲事实摆道理。 可沾桥县的差役们,明显是媚上欺下的恶吏。 这种人不能给颜面,直接以权压人即可。 果然,纪县令一句话,对方再也不提,似乎知道没人会替他们这种小人物做主,所以反而堆笑道:“县令大人,我们王县令说这封信十分重要,让您务必快快回信。” 对方正七品,他从七品。 这般态度确实是上司对下属。 纪楚拆开信,总算明白事情缘由,甚至看了看从官田回来的谢主簿。 在听到对方喊着什么征调劳役时,纪楚心里就有了猜测。 信看完,便更加明了。 前段时间也是太忙,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还要从安丘县各项农务说起。 纪楚规定各家的麦田必须是油菜的两倍,而且管的特别严格 所以县里大户想要利用油菜赚钱,就必须多种麦。 各家算过之后,知道只有纪大人在,田税不会太离谱,所以就算多种麦也是合适的。 故而安丘县,魏家镇十几个大户,不约而同雇人种田,他们一种,那数量也不少,只能从外面招短工长工。 不只是大户乡绅,就连谢主簿管着的官田,同样招了人手。 没办法啊。 本地人实在不够用。 各家的事情都多着呢。 本地的小孩们读书,不读书的也在家做家务。 大人们开荒种油菜,种庄稼。 稍微闲一点,男的还要给新开的田挖水渠,女的割蜂蜜制糖。 去大户家做工,哪有做自家事来得划算。 本地人觉得不划算,外地人却抢着来。 外地人在自家种田,交完田税饭都吃不饱,反观去了安丘县,却能攒点银子度日。 谁让安丘县各家大户不敢对工人们太差,更不敢拖欠工钱。 若有不服气的,还能去官府找差役评理。 一来二去,往安丘县做工的人越来越多。 安丘县这边也来者不拒,各家都缺人。 有些心急的村子,甚至全村凑钱,雇人过来挖沟渠。 距离安丘县最近的沾桥县,跑来做工的人也最多。 多到连他们王县令都察觉到了,甚至大发雷霆。 民力是有限的。 做了安丘县的事,那沾桥县地就空着了。 这合适吗? 说句不好听的。 你们安丘县田地是增多了,那挖的都是我们沾桥县的田! 县里不开荒就罢了,还减少了农田。 这可是大罪! 怪不得沾桥县来的差役这样生气。 估计是王县令气急败坏,在他们衙门发了好大的脾气。 如果只是来做工,只是少了些田地,也不至于吧? 来做工的人,到底是要回去的。 纪楚合上信,让捕快带四个沾桥县差役去看伤歇息。 等其他人走了,纪楚才对范县丞跟谢主簿道:“你们两个去查一件事。” 他们俩? 听纪大人明说,才知道什么事值得两个官员一起去查。 范县丞去查本地新添的人口,谢主簿查人口名册上是否有其人。 说白了,纪楚怀疑沾桥县的百姓迁居到他们县了! 如今的户籍清查不算严格。 特别是这种边关小城,对户籍并不算严,要是有亲戚投奔,多住个几年就能报到官府,登上名册。 问题是,一两户,十来户还好。 要是人多的话,那就不对劲了。 对本地来说,若这些百姓都是良民,那是好事。 但对被迁徙的地方来讲,就是大大的问题。 人口流失,百姓迁走。 带来的自然是户数少了,税收少了,田地没人种了。 久而久之,会有什么后果,不言而喻。 安丘县能吸引其他人过来定居,这并不奇怪,怪就怪逮着沾桥县一个地方的人吸。 逮着一个羊薅毛,那可不就要薅秃了。 纪楚心道,天地良心。 他每次都只拔上面,还有大户们的羊毛。 从不对隔壁下手啊。 那王县令只在信里说,因招工的事,导致他们田地没人种。 没敢直接讲百姓直接迁居,既丢人,也是怕上面怪罪,所以只能无能狂怒,让人来找麻烦。 但此事捅出去,纪楚肯定要被问罪。 所以他让范县丞谢主簿立刻去查。 还有就是,没有登记在册的百姓就是浮民,也就是黑户。 黑户犯罪很难查到。 黑户被戕害,更难发觉。 一个有户籍的人被杀被伤,还能来官府报案,明正典刑。 黑户被伤被杀,或者被藏起来,根本无人发现。 无论哪方面来看,这都是潜在的危险。 知道利害关系后,范县丞两人迅速出发,一个查名册,一个查人口。 还真让他们发现问题。 其他各村零零散散有亲戚过来投靠,还在正常范围内。 大户各家招工也有登记,虽说有些短工已变长工,也算正常。 唯独一个叫周韩村的,原本村里有三百零二户人家,是安丘县一镇五村里人口最少的。 现在随便一查,竟然多出一百多户人来。 甚至有农户还道:“我表叔他家就在路上,也是周韩村的人。” 好好好,都是对吧。 那户籍呢? “之前忘记登记了,差爷您知道,咱们这户籍并不严密。没看我们都是一个姓氏吗。” 第29章 “真烦人。”咸安府的蔡一繁道。 今年五十多岁的小老头, 吩咐手下:“把纪楚要的水车准备好,他们六月份来取。” 手下人立刻答应,不过也好奇那纪楚是谁。 好像说, 原本应是八月九月才交货,蔡先生特意让手下赶工, 这提前做了出来。 提前做好了, 对方却没空来取。 算算时间也是,马上要夏收, 各地都忙得很,只能夏收之后才能过来。 这倒不是关键, 主要谁能让蔡先生松口,提前安排水车。 要知道蔡先生做器具的技术好,脾气可是极差的。 也就蔡一繁身边人知晓。 这纪楚是曲夏州安丘县的县令,经过曲夏州户司主事介绍,两人才认识。 纪县令不知道哪里对了蔡先生的胃口,嘴上嫌弃, 其实暗暗加了工期, 把纪楚要的水车备好了。 就算是纪楚没能马上过来取走水车, 蔡先生其实并未真的没生气。 农家人出身的他,知道什么都不能耽误收粮。 说句不好听的, 前朝打仗, 都要特意避开收粮的季节, 何况现在, 所以大家都能理解。 此时的安丘县, 确实是在为夏收做准备。 今年的田地较之前些年有所增加。 不过好在雇工不少,加上更好用的工具,其实压力不算太大。 但问题在于, 县里懂农事的人,说前些日子雨水少,害怕提前下暴雨。 所以各家颇有些紧张,只等着麦子成熟期一到,便立刻抢收。 “不该下的雨乱下啊。” 这抱怨也有些意思,老天爷又不管那么多的。 所以临到五月中旬前后,县里各家各户其他事都暂停了。 制糖作坊在之前就完工了,运货的弓春荣他们甚至加班加点把货物送到州城又返回。 修水渠,建房屋,乃至县学都暂时放麦假,都等着收麦子。 五月十六,上午的太阳都有些毒辣,阳光下的麦田金黄,显然已然是成熟期。 “收麦子了!” 只听田间有人一喊,便知他家麦子已然成熟,可以立刻收割。 除去日头最毒辣的几个时辰,晚上趁着月色,清晨借着天气凉爽,田间地头都是农人们忙碌的声音。 不少人家多添了肉食,就是为了快速给大家补充体力。 安丘县本地人外地人长工短工,没日没夜的劳作。 那金黄的麦子一捆捆送到各自家中,又预示着今年收成不错。 虽说比不上去年风调雨顺,却也不算太差。 只是到五月底时,纪楚看着天气不对:“这天是不是要下雨?” 肉眼可见的,远处乌云密布。 不止纪楚一个人注意到天气变化,县里各家动作更快了。 快收粮,一定要快点收粮。 从沾桥县过来做工的人还道:“隔壁几个县已经开始下大雨了,安丘县肯定也有雨。” 此话一出,县里众人动作更快。 终于在六月初二之前,将地里的麦子全都收割干净。 忙乱之中,还有农户在收麦子的时候割伤小腿,幸好伤口不算太深,否则肯定会留下疾病。 即使如此,纪楚还是让县里大夫去看看。 要他说,那伤口也就罢了,重点是镰刀上的铁锈会引发伤口感染啊。 如今天气还热,更容易发炎。 范县丞听此,还帮忙找了一瓶伤药,说这是军中常用的,对伤口很有好处。 等差役送完伤药回来,只听天空晴天霹雳,原本炎热的午后大雨滂沱,打的瓦片都在作响。 “好大的雨。”纪楚看着天气感慨道。 谢主簿,李师爷心有余悸:“还好抢收了麦子,否则雨一下,麦子肯定受影响。” 是啊,幸好他们提前做了准备,也幸好今年雇的工人比较多。 衙门众人站在房檐底下看天。 这么大的雨,差事也办不成了。 从年初开始,衙门上下就没闲过,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倒是让大家放松了心情。 纪楚看着众人笑道:“反正今日也做不成事,要不然让厨房多做些吃的,额外开例,再开几坛酒。” 差役们眼前一亮。 好啊!太好了。 纪大人来了之后,严令他们当差不准饮酒。 今日难得不做事,还不放松放松。 燥热的暑气被大雨吹散。 整个安丘县上下,不约而同享受这场暴雨。 夏收结束了,大家可以歇歇了。 衙门厨房里杀了几只鸡鸭,又让人冒雨去买了猪肉羊肉,热热闹闹吃了顿大餐。 都说乡下夏收之后有宴席吃,他们衙门也吃上了。 这场大雨下到第二日清晨才结束。 池塘沟渠里满是积水,可见这雨有多大。 范县丞负责收粮的队伍,也犯了难,到处都是泥泞,别说运粮的队伍走不成,就算是人走过去,都要陷进去。 道路确实是个大问题。 好在夏日天晴的快,地也干得快,等道路能够通行,范县丞立刻出发收田税。 安丘县一城一镇五村。 从安建三十一年的十六万亩。 再到三十二年的十九万一千亩。 到了今年,也就是纪楚真正做县令的第二年,终于增加到二十七万六千亩。 如果加上周韩村那边的新增土地,基本能在二十七万八千亩左右的。 这样的数字,距离账面上的三十一万亩,终于接近了。 多出的三万两千亩土地,在年底肯定能凑齐。 而这样做的结果,也显而易见。 安丘县的田税,终于能相对正常了,再也不用去补亏空。 说实在的,纪楚认为,自己只是实事求是地做事。 只要按照律法来办,给百姓们空间自己发展,他们日子就能过得好。 什么种田养蜂。 换作其他事情,安丘县百姓依旧能做好,这是他们实打实付出的劳动。 不仅安丘县百姓能做,其他地方百姓也一样。 给他们一点点喘息的机会,他们就能迸发出无限的潜力。 日子过得苦,绝对不是他们的缘故。 而现在日子过得好,他也不敢居首功。 跟去年一样,各地粮食产量陆陆续续往上报。 一个个好消息,振奋安丘县上下的心。 如果按照天气来说,其实今年不如去年气候好。 春天缺雨水,收获时又是急匆匆的。 但天时不行,人力来凑。 各种好用的工具肥料堆上去,还有勤劳的农户挑水浇田,算是挽回不少。 所以本地的收成并不比去年差。 最好的田地,亩产能到三百四十七,比去年多了七斤。 纪楚算着种子跟肥料的情况,大概知道这已经快到头了,如果再想增产,只能培育良种,把农家肥改为制作化肥。 但这事不是他一人能做到的,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 上限在这,下限却可以保证,今年最低的亩产也有一百八十斤,对于土地质量贫瘠的田地来说,已经不错了。 等六月中旬统计出来。 今年安丘县的均产为二百九十六。 天时不好的情况下,还比去年多了六斤。 纪楚只觉得这些数字漂亮无比,仔仔细细再看一遍。 等到其他人离开,衙门只剩自己人的时候。 李师爷,范县丞,谢主簿,还有马典吏,都问了同一个问题。 今年报多少上去? 报多少均产,就代表他们要交多少田税。 去年那会,纪大人一口气少报那么多。 今年呢? 纪楚自然想过这个问题,今年虚田数目不多,而且有制糖的收入,不用均摊在其他田地上。 所以报个实际的均产,那也是可行的。 马典吏就道:“去年就因为咱们的均产,引来不少白眼,连州城衙门都对大人您不满,今年不能报得太低了吧。” 范县丞点头:“是,不能报的低,差不多就行。” 反而谢主簿道:“不高不低,按照实际情况,当然要去掉虚田的数额。” 剩下的李师爷跟振儿,更不用说, 作为纪楚的幕僚跟随从,两人更希望纪大人一鸣惊人,洗刷去年的屈辱! 让大家好好看看,他们纪大人的真实水平是什么。 虽说去年考核也得了上上,但总有人讲,这是因为纪大人有后台。 可他们安丘县的人最明白,纪大人凭借的都是真本事。 所有人都看纪大人,等着他的指令。 纪楚则道:“比去年高一点好了,报个二百六十二。” 不等大家再说,纪楚道:“毕竟还有那么多田地数额对不上,先这样吧。” 还是那句话,他不怕有人来查。 查出问题,那别人牵连更大。 经过去年的事,他大约知道上面的态度。 去年他报均产二百五,上面硬生生拉到二百六。 今年他还高出两斤呢。 两百六十二! 够意思了。 若不是怕太招人眼,他都想再报个二百五。 只是有些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去年的考课院,以及安丘县大批蜂蜜糖送出去,甚至还有更多的油菜卖出,都会引起注意。 可惜,不能少报太多。 二百六十二斤。 众人只好答应。 可惜了,他们纪大人就是太低调了,否则不至于被人说有后台。 这个数字报上去,就等州城那边定下今年的税收数额,估计会在六月底送来。 安丘县衙门也不是干等着,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呢。 水车! 可惜的是,范县丞马典吏要等着收粮送田税,他们不能前去,这事还是托给罗玉村的弓春荣去办。 第30章 安建三十二年, 夏收结束,正是各地收粮税的时候。 从咸安府押运水车的一行人,终于到了曲夏州地界, 安丘县工房主事跟弓春荣一路精神紧绷,到了家乡, 算是放松不少。 不过路上遇到恶吏征粮, 难免多看几眼。 这场景他们十分熟悉,以前的安丘县也是这般, 好在现在不是了。 再走走,知道安丘县今年的亩产竟然是陇西右道的第一, 更是高兴。 但他们从曲夏州州城离开之前,听说衙门户司的人十分生气。 这次生气的对象,并非对着安丘县,而是对沾桥县。 难道说沾桥县今年收成最低? 不应当啊,隔壁县不是上县吗,好田地多, 人口也多, 怎么也不会比其他地方差。 不过很快, 他们就知道原因了。 那州城衙门的差役,正好跟着他们同路。 听上面的差役道:“他们沾桥县谎报均产, 强行征田税, 一亩地的粮食, 送到官府五成, 自己留下四成, 最后的一成是百姓的。” 啊?! 这在开什么玩笑! 一成的粮食,怎么会够全家吃喝的。 怪不得户司那样生气,肯定发现不对劲, 所以前去查问。 再知道,那沾桥县的王县令是为了今年考核过关得以升迁,一众人忍不住大骂。 这样的贪官还想升官? 让他祸害更多百姓吗? 还是他们纪县令好,有纪县令在,就不会有那么多苛捐杂税,而且还带着他们赚钱。 没看到这些水车吗,别的地方可都没有! 那蔡先生家门口排着长队,都是求购农具的,也就是他们能买到。 蔡先生甚至让他们又带了些农具回来,说是让纪大人看看好不好用。 他们都不知道,纪大人竟然还会这个? 正当安丘县众人高兴的时候,眼看到了岔路口,右边往安丘县,左边去沾桥县,工房主事就想跟上面的差役告别。 不耽误对方去收拾贪官啊! 谁料那些州城差役竟然道:“我们不过是差役,哪里能查看县令,肯定要大人们前去查办。” 工房主事呆住。 难道是? 果然,对方继续道:“我们奉知州大人的命,请你们安丘县纪大人调查沾桥县粮税贪污,苛捐杂税事宜。” “小的们过来,就是听纪大人差遣。” 安丘县众人直接傻了。 他们县令? 去管隔壁县令? 还要去查隔壁的事? 原本以为要分开行走的两队人,再次同行。 进到安丘县,只见不少运送碎石块的队伍过来。 问了才知道,这是要给罗玉村跟县城之间修路。 原本是要等等的,但最近来县里做工的人多,干脆就雇人帮忙。 弓春荣带着的人,基本是罗玉村出来的,听出更加兴奋。 那州城的差役还道:“怪不得你们一个劲夸纪县令,果然是个好官。” 其实进到他们县城,已经能感受到不同了。 这里的人安居乐业,没有遇到一起强行征税的场景,甚至进城时的守卫,都是按规矩办事。 如此可太难得了。 等到了衙门,这些州城差役愈发觉得不同,门房再到捕快书吏,个个有事可做,看到有人回来,也立刻去报。 如此行事,必然是长官管得好。 说句不好听的,州城许多官员,都没有这般能力。 怪不得知州大人让纪县令去管那事。 纪楚听到水车回来了,更带了不少新研发的农具,第一时间出门迎接。 现在七月中旬,县里田税都收完了。 除了最近修路的事之外,难得是放松的时候。 心心念念的水车回来,肯定要去看的。 县里七个地方,其中县城跟魏家镇最大,五个村子较小,加起来一共购置五十架大小水车,随着车过来的,还有蔡先生的两个徒弟,过来负责安装。 这也是各家想要东西,需要排队的原因。 除却货物紧俏之外,还有安装师傅很忙的缘故,就连户司主事都觉得纪楚“插队”不可思议。 这两个徒弟对纪楚自然是好奇的,只见一个青年男子走进院子,剑眉星目,目如星点,嘴角带着笑意,整个人十分舒展。 若不是他那身官服,都要把他当成世家贵公子了。 纪楚先看了自家工房主事跟弓春荣稍稍点头,再对蔡先生的徒弟拱手道:“远道而来,辛苦了。” 李师爷来得慢了些,他正好看到最后面的陌生差役,连忙提醒县令大人。 纪楚往后一看,那七八个差役身形高大,立刻向他行礼,报了自家名号来历:“小的邓成,奉知州的命令而来。” 再知道他们过来,是让自己去管沾桥县,纪楚并没有什么表情。 反而是李师爷跟纪振想到什么。 等会。 许知州写的那个典故。 魏国周边的国家有水患,是魏国帮忙救的。 前段时间他们还觉得,是不是纪大人想多了。 如今看来,是他们解读得太少了! 许知州真是这个意思啊。 让沾桥县隔壁的安丘县去管,甚至还下了命令。 纪楚并未像邓成等差役想的那样惊讶,反而道:“一路辛苦,先休息吧,待本官看了文书,咱们再行商议。” 州城来的差役们则有些诧异。 难道纪县令猜到了? 纪楚心道,那些罪证都是我送去的。 不过没想到许知州干脆把这事交给他办。 说好的看好戏呢。 现在戏没看成,反倒有活干了。 不过他一个从七品,去查一个正七品。 这也不合适啊。 就像州城来的差役不能去查县令一样。 众人前去休息,州城来的差役邓成也稍作休整。 纪楚已经看完许知州的信件了。 这次话说得非常明白,并且还附上不少罪证,并说邓成等人是他的帮手。 总之一句话,那沾桥县王县令欺上瞒下,苛待百姓,必要严惩。 此事说完,画风转到安丘县上。 “安丘县人口税收都有长进,户司吏司已经在着手办理安丘县升中县事宜。” 李师爷,谢主簿,还有回县城的范县丞一阵惊喜。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 要知道中县跟上县的县令,都是正七品的官职。 只有下县县令,是从七品。 之前那么多官员想要把本地升级为中县,为的不就是升官吗。 现在都不用他们大人提,上面就点头了。 “恭喜大人。” “大人,您要高升了。” “上面还是知道谁在做事的。” 纪楚看完信,总算知道许知州的想法。 这哪是让他做事,分明是给个机会让他露脸。 不管自己递上去的罪证,还是差役邓成他们手里的情况,都足以让隔壁王县令伏法。 特意让他去办,便是增光的。 甚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以从七升为正七,不管从哪看,都非常合适。 许知州不愧是知州。 自己只不过按照他说的,交粮不交钱,其实并未多做其他,便立刻补了好处。 这样的上司,谁摊上谁舒心。 要升官了,说不高兴,肯定是假的。 谁不想自己的努力见到成效? 衙门上下得知这个好消息,全都为纪大人高兴。 升官了! 这是应该的! 但他们依旧高兴! 厨房都兴奋的多炒几个菜。 纪楚那边已经开始忙了,既然要去查隔壁的案子,自家肯定要先管好。 “李师爷留在安丘县,主要是水车的事,按照说好的安装好,同蔡先生的徒弟务必客气,以后打交道的地方还多着。” “剩下的事不多却杂,全靠你们了。” “修路的事,范县丞谢主簿负责,对劳力们要宽厚,不可有外地本地之分。” 桩桩件件吩咐完。 纪楚又点了几个差役,再加上侄儿纪振跟在身边,其他人务必守好安丘县。 众人拱手称是,脸上都有些兴奋。 特别是马典吏,他甚至嘿嘿笑道:“上个月在州城等田税单子时,沾桥县的人一口一个下县,小的早就不爽了。” 说着,还自动请缨,他也想去! 纪楚好笑道:“行,那你也跟着。” 衙门吩咐好,家里自然也要多说几句。 不过乐薇一向让人放心,再加上还有小狼追风看家,不必太过挂念。 那边州城来的差役们休息好,就得知安丘县县令已经准备妥当,邓成再次感慨,这效率一点也不像个当官的大老爷。 他们自然开心,早点办完差,可以早点回去复命。 说走便走。 纪楚带着纪振,马典吏,以及州城的邓成等人前往沾桥县。 他们手中有知州的令,为的就是查办沾桥县的王县令。 两日后,七月十七,纪楚看着沾桥县的情况,下意识皱眉。 方才收过粮食,可这城里百姓却双眼无神,显然是饿的。 今年虽不说大丰收,却也不算太差,按理说不应这样。 马典吏等人反而很习惯,并道:“以前的安丘县也是这样。” 甚至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场景。 像安丘县如今的日子,那才是异常。 纪楚并未说话,眼神变得严肃:“直接去衙门。” 到底是上县,沾桥县衙门比隔壁阔气不少,门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像是在赌钱。 见有人来也不起身,开口就是:“什么事,要递书信,还是递物件,又或者见大人。” 第31章 如果说许知州递来的文书说得还不明白。 那吏部, 户部文书则就很清楚了。 先是户部跟吏部把安丘县升中县的文书带过来,确定安丘县以后的等级。 然后按部就班把纪楚的官职升了,一并送来崭新的官府官帽。 接着便是沾桥县临时任命的文书公文。 算着时间, 应该是州城差役邓成押送罪犯回去之后,各处就在加紧办理。 但临时任命他兼管沾桥县, 其实不需要这么正式的文书。 唯一答案就是, 这个所谓的临时,至少也要大半年。 “知州大人更加知道县令您的能力, 故此任命。”马典吏立刻肯定道。 纪振虽不能说话,却也一个劲点头, 他四叔好厉害! 邓成走之前,也是神神秘秘的,说什么沾桥县没有县首,实在不妥云云。 看来那会,他就打定主意要举荐纪楚了。 怪不得下面官员对州城的差役都如此恭敬,为的不就是这几句好话。 纪楚无奈之余, 也知道此事已定。 算了, 一只羊是赶, 一群羊也是赶。 领导都送通勤车了,还有什么意见啊。 纪楚认真算了算, 如果自己骑快马前行, 应该能在一日之内赶到地方。 再如果两地修好道路, 大半日就行。 可不管哪一点, 都谈何容易啊。 “走吧, 去看看知州大人送的好马。”纪楚对于骑马,还是原身的记忆。 但原身自己都是半吊子,所以一直以来并不大会。 现在有了自己的马匹, 肯定要看看。 外面牵过来的那匹马不说丰神俊逸,也是颇有精神,皮毛顺滑,确实是匹良驹。 知州给的确实是好东西。 不仅马匹不错,就连马具颇为精良。 这么看来,他们上司还挺好的,让牛马打工,也会给牛马一些甜头。 纪楚自然是开玩笑,几次接触下来,跟他基本上同年来曲夏州的知州,估计是被派来救火的。 没记错的话,他是安建三十年十一月到任。 新知州是同年的三月份到的。 当时他们这批举人被派过来的原因,正是朝廷查处贪墨官员,下了一大批官员。 他跟许知州都是被临时调任。 自己只是填补个位置,许知州大概率是来救火。 至于救什么。 大家心知肚明了。 发生在安丘县指荒为田一事,在沾桥县自然也有,他来这第一日就发现了。 想来,也不止这两处。 曲夏州十七个县,多数都不能幸免。 去年他压低田税,谎报上去。 本以为,上面就算知道也不敢查。 没想到对方不仅知道,还默许,甚至赞赏了此事。 看年底的上上考核就明了。 那会他推测出上面的态度,再结合对方到任时间,心里更是有数。 去年如此,今年他多次“麻烦”户司主事,也知道了这位主事的态度。 不管所为何事。 许知州,户司主事,包括他的目的是一致的。 那就是减轻百姓们的负担,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平了指荒为田的账目。 既然目标一致,许知州肯定要多用他。 沾桥县的变动,只怕也不是意外,而是知州等人早就有所准备,借着田税的事迅速处决,让其他各县警醒警醒。 州城的权力争斗他不清楚,但管中窥豹,便能知晓里面斗争的激烈。 当然这跟纪楚并无关系。 他只是在试骑马匹的时候,稍微想了想,不用放在心上即可。 那些事,离他还有些距离。 对纪楚现在来说,最重要的事,还是匪患。 纪楚看了看沾桥县,再看看安丘县。 或者说,最重要的,还是安丘县的匪患。 之前安丘县不够富裕,匪贼都不愿意光顾。 现在两地情况转换,估计那边要倒霉了。 沾桥县上下则欢欣鼓舞。 纪县令如今也是他们县的县令了! 太好了! 这是他们做梦都想要的事。 不说纪大人名声本来就好。 只讲他从七月中旬到了本地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整个县的风气都不同了。 一个是组织大家修水渠。 另一个重振本地乡兵。 单这两件事,已经正了本地的风气。 以前的县令也会征调百姓,但要么是给他修房屋,要么给大户们修田地。 如今同样要用民力,可这民力却用在自家身上,干起活来肯定不同。 更不用说,他们还收到官府退还的粮食。 说是他们多交的田税。 这情形,谁见过啊。 沾桥县如此,那安丘县百姓得知此事,仿若晴天霹雳。 他们那么好的一个县令,去了隔壁一趟,怎么就剩半个了啊! 以后要两个地方来回跑?! 凭什么! 还是县令夫人跟李师爷出来说话。 讲大家都是曲夏州的人,也不好看隔壁县的人受苦,纪县令身为朝廷官员,肯定心系百姓,不管是哪里的百姓,他都会照拂,更不会忘了安丘县的人。 即便如此,安丘县各地百姓还是心慌。 就连一直喊委屈的魏家镇大户们,此刻都主动来问,我们不过喊了几句屈,怎么纪大人就要走啊。 年初他们刚想跟纪大人“谈判”,可大人根本不理。 现在说了几句为什么不给他们修路,大人直接走了! 他们要的不是这个啊! 可这些人也知道了,纪县令根本不是他们能谈判的对象。 那州城衙门让纪县令统管两个县,已经能看出来上面对他的看重。 以后可别说什么没根基没人脉了。 凭借纪大人的本身,多的是谁去当他的人脉。 此事一出,最先老实的,竟然是魏家镇,也是纪楚没想到的。 魏家镇老实,其他百姓则是心里发慌,不少人干活都没精神了。 这就算了,不少人对沾桥县百姓,竟然隐隐有些敌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等送文书的州城差役们离开,纪楚算了算时间,又听说安丘县百姓们的担心,还是道:“马上中秋,先回一趟安丘县。” 沾桥县大部分的事情已经顺畅,按部就班往下做即可。 上次主动问起如何平民怨的老吏桥文锋被纪楚重用,让他暂管县衙事务。 纪楚则带着身边人回安丘县一段时间,以安民心。 纪楚有点头疼。 回安丘县之后,还要安排安排两地公务,看看这异地办公要怎么搞。 这又不是现代,坐个高铁四百里都直达了。 总之,今年的中秋节在安丘县过,让大家明白,他确实是两地办公,不是留在沾桥县。 临时工作变成长久工作,大家都需要时间适应。 纪楚对沾桥县老吏桥文锋道:“有什么事派人去送信即可,差不多半个月后回来。” 安丘县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特别是即将开设的磨油作坊,他肯定要亲自监督。 桥文锋虽然紧张,却也知道隔壁县在等着,连连点头。 纪楚赶在八月十五当天,终于回到安丘县衙门。 乐薇带着追风早就在等着,相公说回来一起过节,她便十分相信。 中秋佳节,安丘县各家百姓也买了新鲜瓜果,庆祝团圆之时。 得知纪大人回来,心里更是高兴。 纪楚一回来,大家的心就定了。 不少人还以为,大人以后就是沾桥县的县令。 现在确定上面觉得大人能者多劳,所以兼管两个县,终于松口气。 迎上来的李师爷,范县丞,谢主簿同样紧张,赶紧问了发生什么事,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变故。 纪楚一一都说了,马典吏也在补充。 纪楚最后看向乐薇道:“想来,以后上半个月在沾桥县,下半个月回安丘县,算是两地政务兼顾。” 他来回跑,妻子不好跟随,大概率留在安丘县。 毕竟制糖作坊还要她来看顾。 陶乐薇明白的,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可是这一来一回,岂不是很辛苦。” 说到这,纪楚无奈:“知州大人送了匹好马。” 这么想着,纪楚心念一动,要不然给娘子也买一匹马,还有振儿也是。 两人都会骑马,行动起来也方便。 那边李师爷傻眼:“大人,一个县的事情都那样多,两个县?” “所以安丘县的事,你要多照看。”纪楚说着,让大家都坐下聊。 陶乐薇见此,让人送了茶后便回了内宅。 他手底两个县相比,自然是安丘县更为顺畅,按部就班做事即可。 反而沾桥县最为麻烦,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李师爷对这也更熟悉。 李师爷深吸口气,赶忙道:“必然不辜负大人期望。” 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纪县令如此信任他,李师爷既觉得压力大,也觉得颇有挑战。 范县丞欲言又止,纪楚却让他等等,又对谢主簿道:“谢主簿跟李师爷一起,一定能管好本地政务。” 平常的事情由他们两人就足够了。 其他大事还是有纪楚的。 谢主簿起身应下,一直没说话的范县丞显然有些急了。 而纪楚也说出他心中的焦虑:“是不是匪贼的事。” 他这次回来,也是为着这事。 谁让安丘县现在名声在外。 纪楚一说,众人满是震惊。 也就经历过匪贼的马典吏,纪振表情还好。 他们安丘县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匪贼了,只是存在很多人的口中。 第32章 九月初一, 曲夏州沾桥县。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四个村子被抢。 纪楚都沉默了。 他知道沾桥县情况不好,却不知道已经到这种地步。 纪楚追问道:“可有伤亡, 人医治了吗。” 老吏桥文锋答道:“伤了四五个,都医治了, 人都还好。” 命保住了就好。 纪楚看向身边的黄总旗等人:“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 连带黄总旗, 一共二十六个人,分散在沾桥县一城两镇十五村里训练。 最好每家男丁都去, 遇到危险,至少有保命的手段。 黄总旗点头, 他肯定会组织起防御的。 纪楚让沾桥县的差役带着他们去下面村子。 黄总旗带来的人,练兵很有一套,这点不用担心了。 不过黄总旗看了看纪楚,明显有话要说。 纪楚道:“安丘县那边也做好准备,放心吧。” 毕竟沾桥县抢不了,肯定会打其他县的主意。 桥老吏知道这些军汉来的目的, 惊讶得说不出话。 他还在想怎么解决呢, 纪大人已经带来了最好的处理方法。 别说桥老吏了, 其他官吏同样诧异。 纪大人走这半个月,不仅处理安丘县的事, 还顺手解决他们沾桥县的麻烦? 众人看向纪县令的时候, 更多了几分认可。 大家还怕大人偏心安丘县, 没想到他不偏不倚, 对于底下两个县都很看重。 等黄总旗带着人离开, 纪楚坐到公堂上,看向下面的官吏。 沾桥县的官吏革职了大半,剩下的人要么胆子小, 要么容易被欺负。 至今也就出来一个桥老吏主动做事。 纪楚干脆道:“马典吏,你跟三班捕快多接触,看看需不需要补充人手,接管沾桥县乡兵一事。” “还有今年的秋税,清查人口等事,你也兼管着。” 马典吏在安丘县,就帮范县丞管着征税一事,现在突然从二把手变为一把手? 马典吏惊喜万分,他可以的! 至于本地的账目,纪楚直接看向桥老吏:“人口户籍,账簿钱粮,你来暂管。” 差不多等于衙门主簿的位置。 快速整顿沾桥县人事,该做事就要做事了。 除了防御匪盗之外,沾桥县目前还有个难题。 可别忘记,马上既要收秋税。 平临国每年两税。 夏税收粮食跟麻布。 秋税则是一部分粮税,今年的人头税,以及征调劳役。 这两税从前朝前前朝开始,就从未改过。 对于现在的安丘县来说,交齐两税并不艰难。 但对沾桥县百姓,则是一种灾难。 所以方才还在高兴的马典吏,见手底下三班捕快们一脸尴尬,开口道:“怎么了?不是例行公事吗?” 说完之后,马典吏自己都打嘴巴。 他忘了,这不是很好收税的安丘县,而是经历过大劫难的沾桥县。 旁的不说,四个被抢的村子,那里的人家拿什么来交税? 先被抢,再被逼着交税。 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马典吏下意识看向纪大人,他肯定有办法! 纪楚确实有些想法,他道:“先不提秋税的事,做好各村人数的统计。” “孤寡残疾军眷等等,全都登记在册。” 没错,纪楚要做的第二件事,是清点沾桥县的人口,户数,田地,账目。 趁着上任官员死了没多久,赶紧核实本地人口,清理本地账目,以及本地实际的田地。 只有知道本地的实际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纪楚道:“去查,查清楚沾桥县一城两镇十五村,到底有多少户数,多少人口,多少田地。” 马典吏拱手:“是,属下听命。” “乔书吏配合马典吏,务必账实相符,本官会一一查问。” 桥老吏同时领命。 一批批人派出去,纪楚身边就剩纪振在。 纪振对自己四叔钦佩不已,打着手语夸他四叔。 纪楚好笑道:“你也别闲着,帮忙做做文书工作。” 沾桥县衙门人手不足,识字的人也不多。 纪振识字,懂公文,帮着处理这些文书再合适不过。 纪振立刻点头,他十七岁跟着四叔来曲夏州做随从,两年过去,人也变得活泼。 说起来,做县令随从这种好事,本不应轮到一个哑巴。 但全家商议过后,还是让他同来,就是为了给他谋个前程。 纪振却觉得,前程不前程的倒是其次。 跟着四叔做事,总有种不同的感觉。 他可是眼看着安丘县百姓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沾桥县会同样如此。 纪楚带着人在衙门清查账目。 从这些年的烂账,再到抄家之后充公的份额。 以及库房剩余的银钱物资。 各项收支算下来,以及把该赔偿的赔偿到位,那死了的王县令留下沾桥县一个烂摊子。 留下最有用的东西,大概就是强征劳役们盖的一百多间精舍房屋。 想来盖着房屋也不是为了住,就是为了贪墨钱财,所以库房银子所剩无几,总共算下来,还不到五千两银子。 一个好好的上县,成了如此模样。 如果说库房的银钱让纪楚无语。 那账面上的户数,人口,田地,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当年安丘县人口户数没问题,虚田多报了十五万亩,让当地百姓交七成田税,压得人喘不过气。 沾桥县的情况更为离谱,百姓交九成田税的地方,情况自然更恶劣。 之前说过平临国建国初期定下的县级标准。 七千到一万户,田税十万石到十五万之间,为上县。 经过一百多年发展,很多中县,甚至下县都能达到这个标准。 只看沾桥县账面上的数字,确实也在行列之内。 按照账面来看,沾桥县应该有一万七千户,人口共计八万五千六百九十一人。 各种田地加起来,在八十九万亩。 看这个数字,纪楚都已经气笑了,熟悉政务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一共才八万五千多人。 田地就有八十九万亩? 无论男女老少,人均十亩地? 这不是开玩笑吗。 一岁的奶娃娃都能下地犁十亩地? 单看数据就这样离谱,实际情况只会更吓人。 毕竟按照账面上的田地来看,一年要交的田税,差不多五十八万石,也就是近七千万斤的粮食。 这再均摊到百姓头上,实在可怕。 只看这个账面, 由此也能看出来,死人王县令等人,圈钱有多丧心病狂。 说句不好听的,一边是盘盘剥削,一边是恶贼环伺。 当地百姓没有造反,已经是万幸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造反也是分分钟的事。 只能说,幸好这些年还算丰收,给当地百姓留了一线生机。 否则这边关小县,肯定会起事的。 纪楚把这些账面数字整理好,只等马典吏,桥老吏他们把实际情况送过来。 这期间纪楚也没闲着,骑着马去十几个村子转转,随机调查各地情况,确定统计的数据没有问题。 之前各村的整修水渠,修整田地,这些活已经陆陆续续停了。 既因官府没有银子,也因九月份要准备种冬小麦,播种不能耽搁。 无论贫家富家,不约而同地做同一件事。 原本混乱的沾桥县也因为耕种渐渐安定下来。 但巡查当中,另一个问题引起他的注意。 那就是沾桥县农户家的房子,十屋九破,根本扛不住冬日严寒。 破就算了,其中一部分人家的房子,只是茅草跟黄泥砌成,根本没有梁柱支撑。 大风一吹,大雪一压,绝对会塌。 平临国极大,各地气候各有不同。 之前安丘县的情况,大家都是知晓的。 但倘若不说出来,很多人并不理解冬日抗寒保暖的重要性。 在这种十月开始降霜,寒气直往骨子钻的冷意的地方,随着寒意越深,手脚耳朵面颊就会发烫发痒。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没过几日,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就会冻伤溃烂。 好在是冬天,没有感染的风险,但这些地方伤口结痂,反复冻伤,直到皮肤坏死,手脚坏死。 因冻伤致残疾的,因天气太冷冻死在雪窝的,天一亮去摸床铺,人冰冰凉的,比比皆是。 不说冻伤的,再说雪太大压塌房屋,以及掉在河面冰窟窿,以及踩到雪窝子里冻僵摔死的。 甚至因为天寒地冻,没有饮水,柴火不够,做不成饭的。 这在暖和地方的人,根本没办法想象。 冻死了并非形容词,而是真实的表达。 用古人话形容,那就是雪漫天凉然冰冷,更摇天撼地狂风。 肚中饥,身上寒,住着半边天,端得心中冷。 沾桥县的地理位置,比安丘县还要更往西北一些的,冷意自然更重。 现在九月上旬,距离真正入冬不到两个月了。 纪楚让大家统计的时候,多了份各户房屋情况。 还好依靠纪县令在沾桥县的名声,本地一城两镇十五村的情况,很快统计出来。 跟账面上的情况,自然不相符。 账上所谓的一万七千户,八万五千多人。 实际上本地只有九千六百七十一户,人口更少,三万九千六百九十一人。 而真正的田地则仅有十八万亩。 账上离谱的八十九万亩,都把纪楚看笑了。 其中大部分田地,还在县里大户们手中。 第33章 九月二十五, 夜半子时。 入冬寒风吹得人心里发慌。 沾桥县乔家镇只有零散的几个家丁,主要护卫在乔家庄子附近。 “乡兵怎么就走了。” “是啊,他们不是很热心吗, 这人一走,咱们就要出来巡逻, 冻死人了。” “忍忍吧, 等两天他们就回来了。” 埋伏在暗处的黄总旗以及五六个兵士手握刀鞘,对这种言行十分不爽。 不说纪大人请来军中将士训练乡兵, 都是托了人情,实打实在付出许多银钱物资。 只讲各地乡兵们认真训练, 就为了能保护乡亲家人们。 这乔家不仅不出人出力,就等着捡现成的,而且让乔家出人,他们也不肯。 黄总旗等人早就看他们这些大户不爽了。 但是今日,他们似乎可以报一报这仇。 黄总旗接到纪大人侄儿信件的第一时间,都不敢相信信里的内容。 那纪振见他看完, 立刻把信件焚烧干净, 再看他的意思。 信里的内容并不复杂, 对一个总旗来说,简直再简单不过。 纪县令让他把乔家镇乡兵全部调走, 再把这消息透露给周边的匪贼。 要知道那些匪贼, 已经大半月抢不到东西了。 沾桥县正儿八经组织起乡兵, 每个地方都有士兵做教头, 匪贼还未靠近, 就被发现。 几次下来,沾桥县各村不仅没有损伤,反而伤了些匪贼。 这对乡兵们来说, 是极大的鼓舞。 以往他们是鱼肉,现在完全变了! 期间还出现,以做乡兵抵劳役的消息,各家男子更愿意主动做乡兵。 既然能保护乡亲家人,还能免受苦役,有什么不好的。 沾桥县如此。 更有钱的安丘县也是如此。 那些乡兵们,甚至能拿件趁手的铁农具,武力值更加不同。 所以这附近的匪贼来来回回,都没占到便宜。 其间还让黄总旗发现,纪大人格外注重大家的伤病,不管大小伤口,都会派大夫过去。 反之匪贼们,受伤之后根本得不到及时救治,恢复得极为艰难。 此消彼长下,那匪贼若还能抢到东西,那也不要当匪贼,直接当反贼吧。 话是扯远了,总的来说,就是那些贼人半个多月没抢到东西,已经快到临界点。 这种时候,告诉他们相对有钱的乔家镇乡兵被调走,那是什么感觉? 沾桥县的乔家祖宅所在,那祖产不知道多少。 特别是庄子上,他们家隐田的钱粮基本在那放着。 因为这庄子,算是在沾桥县比较中心的位置,如果想要过来,必须绕过两个村子,方能抵达。 放在之前,匪贼们顶多趁着气势正盛,来过抢一点就跑,毕竟前面两个村子抢完,就够消耗他们体力跟运载力。 现在的话,那些村子乡兵如鹰般警惕,根本得不了手。 要不然去乔家镇看看? 黄总旗看到信件,立刻做出判断。 匪贼们一定会去抢的。 那为什么要把人调走? 信里直接解答他这个疑惑。 纪楚想要乔家手里的隐田,他家不给。 黄总旗沉默。 纪大人你说得是不是太直白了! 就因为不给你隐田,你就要放匪贼们去抢他家粮食啊。 这也确实是个好办法。 毕竟说起来,人家纪大人什么都没做,只是不愿意让乡兵们巡逻而已。 说白了,乡兵们时时刻刻巡逻,既保护自己家,也保护了县里六家大户。 你们不能只享受农户们的辛劳,却觉得是理所应当吧。 什么都吃,什么都占,哪有这种好处。 让这些人吃点苦头,就该把隐田吐出来了。 黄总旗明白纪楚的意思,但却不愿意做。 他们是常备军,不应当助纣为虐。 明知道匪贼会来烧杀劫掠,不管就算了,还故意把人调走,不是兵将所为。 纪振见对方摇头,先把那封信烧了,随后又递出来一封。 第一封信说的是让匪贼去抢乔家镇,好拿回隐田。 第二封信的内容,则是调动范县丞手里的乡兵,前往沾桥县合围。 这让黄总旗直接坐起来。 合围?! 这分明是诱敌深入,歼灭匪贼的计策。 至于诱饵,那就是乔家镇。 等匪贼们深入腹地,两地乡兵合围,就算对方有马匹也跑不了! 纪楚不止给乔家警醒。 还利用这件事,重创匪贼一帮人。 几次三番扰乱沾桥县,纪楚早就忍不了。 眼看着各地训练乡兵成效不错,再加上他并不在沾桥县。 一则让匪贼们放松集体,二则两县合围,对方肯定措手不及。 这第二封信,才写到黄总旗的心坎上。 “你四叔果然厉害啊。”黄总旗其实也受不了这些匪贼。 常备军千户他们同样如此。 只是军队不好直接出来,所以只能干瞪眼。 没想到被请过来训练乡兵,反而有了打击匪贼的好机会。 纪振嘿嘿一笑。 那可是他四叔啊! 不过他还是把第二封信给烧了。 最后拿出第三封信,也就是黄总旗如今手里这封。 信上只有三个字,砸祠堂。 啧啧,纪楚啊纪楚,你是打定主意,让乔家这个豪强吃亏。 不过他喜欢。 黄总旗自己点了这封信,不会让任何人抓到纪楚的把柄。 谁让纪县令实在对他胃口。 手握一个穷县一个富县,不仅不会偏颇,还会尽力平衡关系,打击匪贼,再灭豪强们的威风。 黄总旗甚至想。 或许纪楚从请他们这些人训练乡兵,便有了这个计策? 毕竟怎么看,他们这些军中将士是最适合牵头做这件事的。 算了,不想了。 反正做成了,对这两地百姓都是极好的。 沾桥县百姓实在太苦,他看不过眼。 投军从戎,不就是为了护卫百姓的安危,如此良机摆在面前,他还要谢谢纪楚呢。 黄总旗的手下压低声音:“那群贼寇怎么还没来。” “会来的,他们饿了几日,不来吃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到细细密密的脚步声,夹杂着裹了布匹的马蹄声。 人数近五十,还有十几匹马。 这帮贼寇人数已经不少了。 怪不得他们屡屡侵犯,都能动手。 为了不让旁人发觉,那些马蹄都绑上软布,尽量压低声音。 可这逃不过黄总旗的耳朵,冷笑:“好个贼寇,倒是有办法。” “他们肯定奔粮仓,咱们去另一个地方。” 贼寇去粮仓,他们去乔家祠堂,各有分工。 要说各家最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这两样,吃的粮食跟老祖宗。 等豪强乔家发现两面受敌,他们养的家丁肯定要分散作战。 那些家丁欺负百姓佃户还行,真要对上贼寇,甚至黄总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乔家欺压百姓,强征佃户的粮,大家都是知道的,就算遇到他们的家丁,该不手软不要手软。” 众人称是,这次来砸祠堂的,都是军中出身的好手,没有带一个乡兵,做起事不会手下留情。 当时调来沾桥县一共二十六人,一半带着沾桥县乡兵与范县丞带着的安丘县乡兵各自埋伏。 另一半人则要时刻观察贼寇的动向,顺便砸了祠堂。 眼看贼寇们开始行动,黄总旗一声令下,众人轻手轻脚潜入乔家,先在东院放把火,然后直奔祠堂而去。 虽说是黑夜,可高大的祠堂建筑,还是让这群兵将们震惊,那雕花栋梁,那两人合抱的柱子。 不仅如此,就连桌上摆着的贡品,都是金箔制成,更有普通百姓根本吃不起的精细食物,就放在桌案上。 众人在沾桥县也不是一两日了,知道本地百姓的生活,再看看藏着隐田扣着佃户的乔家如此奢靡,说不愤怒,那绝对不可能。 “这也是一种贼寇了。” 之前世人爱夸豪强行善积德,爱说富贵之家品格必然好。 确实,喝人血肉,面上肯定要装得跟菩萨一般。 可恨有些穷人,还上赶着吹捧,好像吹了就能去这些人家当奴仆,被赏几口饭吃。 殊不知若不是他们,你的日子未必会差。 之前砸乔家祠堂,还只是总旗的命令,现在却不然,砸了他们心里才能痛快的。 兵士们力气本来就大,众人又是好手,三下五除二,但凡脆弱的东西,全部毁于一旦。 等到家丁发现异常,根本来不及了。 再放一把火,甚至利用了祠堂里的香油烛火,大火飞速燃烧。 乔家两面起火,东院那边只烧了一间房就被扑灭,等家丁赶到祠堂时,只能看着火光发呆。 好在祠堂本就跟主宅有些距离,不会连着一起烧,否则今日的乔家祖宅,就彻底完了。 “粮仓那边也有贼人!” “他们抢了许多粮,已经往回跑了!” “快追啊!” “追了,这火怎么办?” 深夜子时末,乔家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另有人赶紧去县城报告乔家老家。 祖宅祠堂被烧了! 庄子上的粮食被抢了! 老爷您快回来看看啊! 对于乔家来说,这事似乎结束。 但对砸了祠堂的黄总旗等人,不过热身而已。 只见那贼寇不仅抢了粮,还装了大包金银珠宝,看来满载而归。 唯一不妥的是,他们抢的东西太多,马匹颇有些承受不住。 第34章 安建三十二年, 十月十四。 曲夏州沾桥县县城人来人往,衙门众人脚不沾地。 马上寒冬,要把手头的事情都安排好。 也是看了沾桥县的事情, 那些安丘县过来的车夫差役才知道,纪大人不是不想回, 他根本没空。 首先要做的事, 便是把大户家的隐田分出来。 契凭已经到手,现在要分到佃户手中, 这是个细致活,还要登记在官府田册上, 必须认真。 就这一件事,便关乎大部分百姓生计。 乍闻这个消息,多数佃户先是不信。 他们家农田都卖出去了,怎么还能还回来,甚至只收个登记册子的银钱,那数额最多不超过十文, 如果能找到自家旧日单子, 这银钱甚至直接免了。 要说古代社会, 大部分税收都来自田地,来自农民。 但士农工商里的农, 又分很多种。 条件最好的莫过于地主, 大小地主也有区别, 但他们大多都不用自己耕作, 只靠受地租, 或者雇农干活就好。 再往下就是自耕农,也就是大家最常见的农户,有自己的土地, 自己劳作自己收获。 接着是佃农跟雇农,这两类人都没有自己的土地,也就是俗称的无立锥之地,锥是一种尖头工具,连放锥的地方都没有,可见其窘迫。 这两类人,稍遇天灾人祸,就会流离失所,成为流民,甚至成为氓民,贱民。 之前沾桥县周家六口人。 他们就是从自耕农一步步沦为无地的佃农,再受大户官府盘剥,逃往安丘县。 那时候的他们,其实已经是流民了,遇到天灾变故,田产全无。 倘若不是周韩村收留,大概成为氓民。 而他家双胞胎兄妹俩真的被大户弄走,自然成为贱民,成为最底层。 好在他们知道反抗,举家逃跑,没有让孩子沦为贱籍。 沾桥县这样的人户并不算少。 前几个月统计的时候,就知道本地多数种田的人,都是佃农或者雇农。 差不多占了沾桥县总人口的三分之二,两万六千多人,六千多户,都是没有田地的。 一旦大户们兼并田地,导致普通人一步步滑落,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周围的匪贼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是匪贼们过多,而是这里的日子,逼着把更多人变为匪贼。 纪楚看到这些数字的时候,才意识到那许知州来得已经有些晚了,朝廷意识到这些事的时候,如今只是做些亡羊补牢的事。 纪楚带着众人,把收缴上来的八万三千亩隐田重新分配。 先从有冤屈,买卖不公的流民开始。 只要有当年的买卖文书,就能重新估价,把那些被巧取豪夺的土地还给各家。 这一项事便极为难做,只能一个个村子去查问情况。 再者是大户家的雇农,最好是种他们原有的土地,情况都更熟悉。 甚至还有一部分自耕农,他们不少田地也是被侵占了,自然要还回去。 等到衙门上下把事情理清楚,拿着新契约让大家签订的时候,无论自耕农还是佃户,都觉得不敢置信。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都被人抢走的东西,怎么还回来了。 不仅还回来了,甚至好多了些,还有些人拿到自家之前贱卖出的土地,发现上面还种了冬麦。 难道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之前纪大人惩治恶吏,罚没乡绅,加之剿灭匪贼,已经给他们出气了。 现在不仅出气,甚至想办法把他们前些年的损失补回来。 总觉得这事比做梦还要美。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原本不少百姓还寄希望求神拜佛,别看他们这穷,几个庙宇香火却旺。 现在好了,大家都去看自家的田地,谁都没空拜神仙。 因为他们知道,这不是神仙给他们的,是纪大人给的。 这期间大户们老老实实,田地被分割出来也不敢吭声,生怕当了出头鸟,再被盯上了。 没看那乔家元气大伤,就连修缮祠堂都没什么力气。 他家还想雇工去修,可价格给得太低,直接被官府找上门。 以前乔家跟衙门勾结,别说雇工了,甚至直接征调劳役即可,现在?别想了。 等到田地分得差不多,衙门又来了规定,确定各家最低田地数额,如果低于这个数字,把田地买回来。 而且不准卖出自家最低限度的农田,否则买卖双方都要受罚。 这一条看着不合理。 俗话说买卖自由。 这家就是想把自己手里的五亩地全卖了,官府有什么资格阻拦。 但事实情况中,大部分农户都是不想卖田的,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保障。 可总会有人威逼利诱,让你看似自愿地卖光所有家产,那样就可以更好奴役他们。 这一条并不是防百姓,而是防大户。 就算以后纪楚不在这里,他们若想卖光某家的田地,逼着他们做佃农做流民,也是违法的。 只有有土地,有粮食,大家就能活下去。 活下去很重要。 这事一直做到十月底,还没彻底收尾,好在剩下都是文书工作,并不难办。 期间纪楚还给安丘县那边写信,让李师爷继续管着,有事写信即可。 不仅他没“按时”回去,就连过来的差役们也没能回来,直接留在沾桥县做事。 实在不是他们愿意。 是这里事情真的多啊。 眼看田地分完,整个沾桥县明显恢复生机,当地百姓提到明年自家田地,整个人神采奕奕。 可衙门还有很多事要做。 便是前面说的冬日扶济。 就算是冬日扶济,同样要分批次去做。 沾桥县需要扶济的人数太多,而且情况各有不同。 衙门直接分了五个队伍,每个人负责三到四个地方,第一遍排查房屋不能住人的人家,把他们带到县城的精舍里。 这些房屋虽然只有最基础的床铺桌椅,但不漏风不漏雪这一条,已经胜过无数了。 不仅是房屋不能住人的,家中若有老人婴儿,只要方便挪动,都要送到保暖的屋子。 寒冬对他们来说,很难熬过去。 其中十几间房屋,甚至被大家戏称婴儿所,全都是产妇带着婴儿在那边住。 多人住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省炭火,屋子里点着炭火,大家都暖和。 前前后后直到十一月中旬,整个衙门的人才能坐下喘口气。 以前也在衙门当差,怎么没觉得事情那样多啊。 但现在的忙碌,却是有意义的。 看着家家户户准备过冬物资,不再哀号痛哭,住到温暖的房子里,这种感觉无与伦比。 安丘县来的差役还道:“前几年,我们过的也是这般,不到两年,就完全不同了。” “是啊,只要有纪县令在,一定会没事的。” 消息传到安丘县,原本还觉得纪大人怎么不回来的百姓们,都显得有些沉默。 他们也经历过沾桥县的事,知道现在对那边的人来说,纪大人无比重要。 都是平临国的人,他们也希望沾桥县的人能过上好日子。 等到歇下来,纪楚看着天空有点沉默,问身边的傅书吏:“上个月那会下了几场下雪,一直到现在,既无雨水也无冰雪,对吗?” 傅书吏点头,户房的人已经有些着急了。 对于冬天而言,没有雪可不是什么好事。 凛冽的北风依旧吹着,只有风没有雪,也就意味着没有水源。 “好在前几个月挖的水渠够深,还储存了些水。”傅书吏依旧担忧,“沾桥县好不容易恢复了生机,若今年是个暖冬,明年只会更难。” 对于越冬的麦子来说,雪的重要不用赘述。 但凡暖冬,明年必有旱情或者虫害。 运气不好的话,两者一起来。 纪楚还去水渠看了下,水渠表面已经结冰,但真如傅书吏说的那般,好在够深,砸开冰面,下面还能取水。 只是不知道能用到几时的。 说起来,他们这地方连着三四年都是好收成,上天不算薄待。 可没有天灾,却是有人祸的。 往事不再提了。 希望大雪快点到来,他们也能安心。 沾桥县的百姓太苦了,刚解决人祸,真的承受不了再来天灾。 麻绳真的不能只挑细处短吧。 纪楚算了算时间,准备带着众人回安丘县。 确定沾桥县公务差不多处理的差不多,剩下的事情自己在不在都行。 九月十三十四号便从那里出来。 今日都十月十四了,正好过了一个月。 别说了,继续通勤吧,这么长时间不回去,确实不像话。 而且沾桥县雨水不丰,就怕安丘县也是这样,正好回去看看水车的情况。 如果水车不错,沾桥县也要安排上。 纪楚走的当日,衙门正好去发冬日被褥,这些被褥在他看来着实一般,不过收到东西的百姓却是开心的。 要说平临国现在的被褥,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富人的床铺可以称为暖铺,象牙暖木之类器物做成床,下面铺上龙须草做成的席子,只听龙须二字,就知道其柔软程度。 上面再铺设各色狐貂豹皮,只要被褥暖和,盖着的被子不必太厚,就能御寒,更不用说有钱人家必有炭火,还有各色羽毛制成的器具,不暖和是不可能的。 再说穷人的冷铺。 床不必再说了,大家用的被褥多填充草秸,乱麻,芦花,羊皮等物。 冬衣也多半这般制成,这些年还流行一种树皮制成的纸衣,因为表面坚韧,也能御寒。 第35章 “追风!快过来!” “这里!” 院子里众人喊着小狼, 可他根本不看大家一眼,只蹲在纪大人脚边,等纪楚道:“去玩吧。” 好一说, 那小狼才往雪地里跑。 戴着手套,穿了棉衣的几个人, 在外面都玩疯了, 这大冬天还能在外面活动,实在太难得了。 不仅本地差役们在玩, 还有一个周大人带来的随从。 也是安丘县太平安顺,大家也都放松。 屋内周大人喝着茶还道:“回头给你送点好茶叶过来。” 纪楚喝茶的习惯不多, 但也没拒绝,笑着道:“多谢大人了。” 从周大人他们十一月十七到安丘县,已经过去三天时间。 原本要特意抽出时间招待考课院的上司,以及前来学习的同僚,可大家都说,让他做自己的事就好。 所以这几天里, 纪楚按照原定的计划, 带着众人弹棉花, 最后连周大人自己都上手了。 再看看做出来的成品。 那手套里面是棉花,内衬是麻布, 表皮是不沾水的羊皮。 这样的一副手套, 就算玩雪, 也不会让手□□得湿漉漉。 重点是, 做出来的手套并不贵, 顶多棉花值钱。 而做出来的棉衣更是如此,长到膝盖的棉衣非常暖和,而且不用沾雪, 所以不用做防水考量,穿到身上极为保暖。 再加上棉裤棉鞋,整个人再也不蜷缩到一起。 如果出去巡街能有这么一套衣服,回到衙门,手脚不至于冻得僵硬吧。 普通百姓也不至于整日待在家中,可以出来活动活动。 退一万步说,穿着这样的衣服在家,还能减少冻伤。 特别是老人跟孩子,非常需要保暖。 周大人眼神带着欣赏。 甚至想到另一件事。 若常备军能有棉花衣,冬日作战能力也会大大加强。 好在边境冲突并不算多,而且大冬天的,旁边的小国同样怕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已经说明纪楚做出来的棉花服饰有多重要。 美中不足就是太臃肿,就算以纪夫人的巧手,也顶多让棉衣不跑棉,更加服帖。 这大概就是棉花的特性。 即便如此,那也是极好的物件。 周大人连连点头,开口道:“明年可是要推广种棉?” 纪楚点头:“是,肯定要推广的,这对百姓们来说很重要。” 吃饱穿暖,可是连在一起的。 世人所求无非是这两样。 前来学习的五个人眼睛一亮。 他们也想要! 在场众人,谁要是看不出来棉花的好处,那就是眼瞎了。 不过他们来之前,心里已经有了其他主意啊。 考课院的周大人不是来学习的,但同样连连点头:“好,就是不知道产量怎么样?” 纪楚道:“很低,官田今年种了些,一亩地不到四十斤。” 既有种植技术不成熟的原因,也有非洲棉的产量确实太低,这都是品种问题了,也没办法。 纪楚感觉,顶多一亩地提高到八十斤,算是顶天了。 这样低? 来学习的五个人瞬间没了想法。 那确实不合适。 但只听纪楚道:“所以想鼓励自家种植,不用多种,每家种个三分五分,全当自用。” 自己种,自己用。 正好是五月种下,十月收获,在这期间把棉花一弹,冬日直接穿上。 一家能产个二十斤左右,做五身衣服,大概也够家里用的了。 确实是个好办法! 还是最能解决大家需求的方法。 但这事也有一个难点。 “大多百姓吃饭都成问题,家里哪有多余的土地种棉花。”开口说话的人,正是某个中县的主簿。 他们县令也是安建三十年到的曲夏州任县令,甚至比纪大人早来两个月。 可他这两年里,单是跟县里大户们斗智斗勇,都耗尽心神,好不容易弄出几千亩田地,也不够佃户们分的。 就算这样,这县令已经算不错的,毕竟在努力为百姓做事。 等他刚想放松时,纪楚的事情传出来。 刚开始他根本不信,但后来他不得不信,甚至还多了崇拜。 都是县令,怎么人家做得那样好? 等到纪楚连匪贼都剿灭之后,他便彻底起了学习的心思, 所以周大人一来,他便让自己的主簿跟着过去。 看看人家纪县令到底怎么管的。 还有那油菜,他们县是不是也能种。 不过油菜跟现在说的棉花一样。 若田地里粮食都不够吃,何谈多种这些东西。 就算是安丘县,也规定主粮必须是油菜两倍以上。 这个主簿说完,不光来学习的四个人看过来,考课院官员们,同样叹口气。 说到底。 曲夏州大部分百姓过的苦,还是指荒为田的问题。 他们背负了太沉重的赋税,以至于积重难返,想要腾出手做其他事,都极为艰难。 还有当地乡绅,那些乡绅头上说不定还有裙带关系。 想要做成这些事,真的太难了。 纪楚见他们叹气,考虑的事情多种多样,却道:“曲夏州那么多的土地,怎么会没有百姓们安身之处。” “要么有人强占了,要么有人多拿了,咱们要做的,不就是帮忙得到应得的东西吗。” 这话有些绕口。 但总结下来,便是一句话。 那些东西,本就是他们的,开耕的田地,各家的粮食,挖的水渠,修的道路。 都是百姓们的。 拿到自己的东西,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在座诸位,你们做的可是正义之事,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 最高尚的想法,最宽厚的行为,可都是帮助百姓啊。 别瞎担心了。 既然知道自己的事情十分正义,就不必瞻前顾后,更不用多思多虑。 有考虑后果的时间,直接干啊。 成了最好,不成也无所谓。 “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 “你们想那么多干什么。” 一句话,做就对了。 “你们过来是想学种油菜,看到棉花之后,也想学种棉花。” “先听棉花地产,就不想学。” “再听油菜占了主粮田地,又担心农户家田地不够,这既是低估你们自己,也是低估百姓们的行动力。” 纪楚不再多说,直接道:“我就一句话,想学就学想种就种,先动起来再说。” 是这样吗? 别说专门过来学习的五个人了,就连周大人身后的书吏们都眼前一亮。 是啊,先动起来再说! 方才还垂头丧气,想着万般麻烦的众人,犹如拨开云雾见光明。 管他呢,学了再说,做了再说! 等会,他们可没说,自己是来学习的,纪大人怎么就知道啊。 而且他也不藏私,问什么教什么,这也太大方了。 周大人微微点头,看向纪楚的眼神里满是慈爱。 再想到自己同龄儿子,如果有纪楚一半的远见卓识,他都知足了。 不过周大人私下也问:“你们安丘县一家种油菜,那油菜都供大于求了,如果这五个县一起种,岂不是更会压价?” 不仅周大人担心这个问题。 安丘县的官吏们也有这个疑问。 就怕哪家带崩市场,那百姓们就苦了。 纪楚却道:“平临国如此之大,油菜籽的销量,并不只局限在曲夏州。” “等到本地产量越来越多,就会有更多货商前来购买。” 翻译一下,油的市场大着呢,这种生活必需品,根本不用发愁销路。 教会徒弟,也饿不死师傅。 再者,安丘县已经开始往榨油方向转移,更没有所谓顾虑。 不只是油菜,棉花种植安丘县也教。 只要大家能种,那是再好不过的。 一趟考核下来。 考课院的官吏们,根本没把自己当上司,而是跟着学习怎么种油菜,怎么种棉花。 不仅如此,那肥料制法更是如获至宝,还有安丘县的购买的先进农具,也被他们列入计划范围内。 相信等他们出去之后,棉花的好处,也能被更多人知道。 周大人还跟同僚感慨,这哪是考核,分明是来学习了。 安丘县衙门众人也觉得新奇。 其他县的人就罢了。 怎么连上司都要学? 可见他们安丘县确实厉害啊。 这么想着,大家更愿意教了,把自家的经验直接说了一通,生怕对方不明白,还说得极为细致。 如果此时有人来衙门,就会发现一个奇景。 那就是几乎每个书吏身后,都跟着一个外地人,一会问问这,一会问问那。 学! 都可以学! 谁让安丘县大不一样。 谁不想让自己家乡也如安丘县一般啊。 看看人家过年购置的年货,再看看人家吃的穿的。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短短两年时间,就能有如此变化。 说出去谁相信? 以前只是听说安丘县的名声,现在真正过来,才知晓人家的日子。 特别是一位孔师爷。 这个师爷来到安丘县之后,便一脸怀念。 仔细问了才知道,他竟然也是安丘县的人! 但他成亲之后,跟着娘子举家搬迁,去了其他县做师爷。 那时候安丘县什么模样,他可太清楚不过,而且每年回来扫墓,也对安丘县十分熟悉。 直到两年前,安丘县逐渐发生变化。 而且每次变化,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第36章 没有身份的纪楚带着棉被棉衣回到沾桥县衙门。 留在这里的马典吏眼睛一亮, 大人终于回来了。 马典吏上次都没回去,只托人给家里寄信,他自然知道, 只要在这里好好干下去,大人肯定不会亏待他。 事实也确实如此, 纪楚带过来的棉衣里, 就有他的一件。 纪楚还提了一嘴:“州城那边都说棉衣不够美观,有身份的人都不穿。” 马典吏挠头, 搞得他很有身份一样。 这棉衣的好处他听说了,能穿就行, 还管那些。 纪楚自然知道他不介意,也是提一嘴。 衙门捕头成耿,书吏傅康,也前来迎接。 他们原本担心纪大人要等年后再来呢,如今都腊月初一,眼看就要过年。 纪楚笑着道:“过年要去安丘县, 我娘子, 侄儿都在那。” “但马上腊八, 听说沾桥县很重腊八节,所以过来跟大家一起过个节。” 衙门众人连连点头。 没错! 他们这里, 腊月节也很重要的。 听着傅书吏讲起这里的习俗, 还道:“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到时候就在救济院那施粥, 让院子的大家都喝上。” 救济院? 马典吏忙道:“大家最近喊习惯了, 就是前县令留下来的精舍,因住了不少需要济恤的百姓,所以大家叫了救济院。” 原来是这样, 纪楚倒是有些赞同:“不错,这个名字好,要不然找人刻个匾额,到时候就挂上去。” 这一挂,那当年的精舍,就会彻底成为救济之地。 其实各县都应该有这样的地方。 无父无母的孤儿,又或者子女俱不在的孤寡老人,又或者身有残疾,无法糊口的百姓,就有地方安置了。 不说吃得多好,住的多好,至少不会饿死。 傅书吏立刻应下,他道:“那好,距离腊八还有七日,正好在那日挂上。” 说着,那边马典吏跟成捕头,一个帮忙牵马,一个帮忙提着东西。 那一大包东西,自然就是棉衣棉被了。 前日子,安丘县的通拜村要修跟沾桥县这边的路,所以来打过招呼,那时候就提起棉花的事。 说是明年安丘县各家都会多种三分地的棉花,估计沾桥县也要种。 既然要种,肯定要让大家知道棉的好处。 衙门众人看了又看,同样去风地里试试。 而且现在下着大雪,更能显示出保暖。 至于说什么只有底层人才穿,大家根本不在意啊。 这种传言,只会伤害到自持身份的人。 纪楚见大家接受良好,更加放心。 但沾桥县衙门知道了,下面百姓们也要知道才是。 想来想去,接下来的腊八施粥,是最好的选择。 那救济院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住了一两百户,各个村的人都有。 先把棉衣拿过去同他们解释,等他们回村之后,自然会跟村里人讲,如此再方便不过。 毕竟沾桥县比安丘县多了十几个村镇,如今大雪封路,不好再往下走。 事情定下后,纪楚冒雪拿来的棉衣棉被,先在衙门众人手里传递。 特别是马典吏身上的棉衣,被无数人艳羡。 是真暖和啊。 反正他们家明年也要种棉花,等年底一家子都能穿上棉花衣服。 纪楚见大家接受良好,也就放心了。 虽说现在的非洲棉还有诸多问题,但东西肯定是没错的,前朝都能用来当贡品,确实是好东西,也能种成。 现在外面下着雪,沾桥县也没格外的事要做。 今年历经风波,好在结果不错。 各家各户都安定下来,期待来年的新生活。 纪楚跟着衙门看了当地腊月习俗,确实很不一样。 其实纪楚还奇怪,当地并不产米,为何会有吃粥的说法,细细问了才知道,本地的八宝粥并不拘哪八种食材。 甚至其中的米也可以用麦来代替。 相传最早之前,是跟佛教一起传来,番邦的和尚尼姑在这一日赠送粥饭,也称为佛粥。 那些和尚尼姑远道而来,他们当地是产米的,带来这个风俗。 读过当地县志的傅书吏还道:“和尚尼姑多爱华服,还会用他们的米,换沾桥县的布匹。” 能远道过来传经的和尚,自然不是普通僧人,估计是他们当地的大地主,家资丰厚。 纪楚听得有意思,再听说是一两百年前的时候,颇有些好奇。 正好风大雪大,衙门里事情不多,便请傅书吏找来县志,他也看看。 别看这些都是边关小县,但随意一个县城,基本有几百上千年历史。 而且平临国的人跟他那个时代华国一样,都喜欢记录历史,那些随手笔记或许是无名官吏留下,却是后人宝贵的资料。 几本县志的时间跨度有点大,大概能看出当年的情况。 翻看到傅书吏说的部分,当地的粥饭,果然如傅康说的一样。 上面甚至还有对换走布匹的描述。 说那布料洁白如雪,十分受和尚喜爱,便用自己随身带来的佛器,大米来换。 更约定了,等他回去之后,再运些米过来。 当时的县官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当地人不爱吃米,但偶尔挑挑口味,也挺好的。 这个县官甚至在干燥的西北适种了稻子,结果自然不用讲。 关于长米换布的事,最后却不成。 县官说,远方有消息传来,那番邦异国打仗了,极爱洁白布匹的僧人杳无音信。 这在县志里篇幅并不长,记载的也零零散散。 总之之后本地腊八粥的习俗也算定下,只要是菜果入米,麦的,都算腊八粥。 但纪楚看完粥的来历后,又盯着洁白布匹看。 这洁白布匹,不会就是棉布吧? 很白还很软。 怎么听怎么像。 而且安丘县沾桥县距离这样近,应当都有产? 不过那时候就能制成布匹,还能换粮食吃,产量应该不低吧。 纪楚心里有疑虑,但翻完县志也没有结果。 之后前朝乱了,边关首当其冲,县志空了几十年没记,这事自然没人提起。 但如果那时候棉花产量就不低,还能大量生产棉布,当地应该有专门种植的方法。 纪楚把县志合上,总觉得梦里都是棉花了。 不过就连傅书吏他们都不知道,那也问不出什么。 算了,即使当时有技术,那找不到也没用啊。 纪楚不再多想,干脆把精力放在腊八施粥上。 主要是给救济院的百姓发。 之前说过,住在这里面的人,要么家里房屋极破,要么家里有婴儿老人。 他们也是最需要施粥的人群。 大冬天的吃完热腾腾的粥,日子都有盼头了。 从十月份住到里面,至今也快两个月,二百多户人家,差不多四百多人,每日都极为热闹。 还组织了人手巡查,确定不会出问题。 好在里面要么是产妇婴儿,要么老年人,大家住到一起互帮互助,反而其乐融融。 白日大家去大屋子里闲聊,中间点上火盆烤火。 晚上回到房间挤一挤。 吃饭则是各家凑着一起做,两个月下来,不少人甚至都没生冻疮。 这可太罕见了。 得知腊月施粥,不少妇人主动出来,让同屋的人帮忙看着孩子,她们帮忙一起做。 因为人多,腊月初八一大早,便把熬粥的大锅支起来,大家边烤火边熬粥,高兴得不行。 就连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的几个年纪大的老人,也都挪动出来,忍不住道:“好香的粥啊。” 其中一位平日沉默的老婆婆,此刻也坐下来烤火,等着喝粥。 这位老婆婆身边还有个十二岁的小孙女,赶紧扶着奶奶。 “早该死了,还连累你们。”老婆婆小声嘟囔,“你站前面,暖和。” 小孙女跟奶奶长得很像,不过脸上都是笑模样:“祖母,我能住到这里,也是因为您啊。” 她们家房子中规中矩,大人扛得住,但老婆婆今年都七十多了,就怕她受寒。 而且衙门还说,年纪这样大了,还要找个人陪着。 她家一想,就把一老一少送到救济院,至少能过个暖冬。 老婆婆听到这,脸色才好点。 周围人都知道,她是怕连累孩子孙辈,早就想死了。 可她儿女都孝顺,倘若自己寻死,又会给孩子们添麻烦。 人老了就是这样。 老婆婆闭目养神不听周围人说话。 闲聊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 “你们摸摸,这就是棉花。” “棉?” “白叠子啊。” “哦哦,怎么还换个名字,现在很少人种了,就算种也是做成丝线再纺布,这怎么填到布料里了。” “你们没听说吗,这是白叠子是新用法,做成跟蚕丝棉一样,是白叠子棉。” 提到白叠子,老婆婆猛地睁开眼,开口道:“让我看看。” 周围人面面相觑,还是尊重老人家,把棉衣递过去。 那棉衣口袋里还装着棉花,就是让他们看看这东西长什么样。 棉衣棉被传来传去,大家不约而同起了想法。 明年他们也种。 多腾出几分地也行啊。 这么暖和的东西,一定能种的。 谁料那老婆婆翻来覆去看了棉花,开口道:“不用腾出土地。” 什么? 老婆婆浑浊的眼神带了激动:“麦子收了之后,麦地接着就能种白叠子,而且产量还会更高。” 纪楚刚来,就听到这样的说法,挥手让差役们继续去忙,自己走到旁边听老婆婆说话。 第37章 安建三十二年冬, 腊八节。 听孩童们口中唱着腊八歌谣,排着队领粥喝,纪楚笑着道:“慢点, 烫。” 孩子们偷偷看向纪县令,脸上充满好奇。 每日都听爹娘亲戚们提起, 现在离得这样近, 总觉得不好意思。 戏文里不是说,官老爷长得都很丑吗。 这也不丑吧。 等几大锅粥分完, 还剩下不少,留给忙碌的妇人跟差役们。 马典吏领头, 吃得飞快。 纪楚那边已经找来纸笔,在腾出的屋子里写信,旁边傅书吏跟成捕头帮忙,快点把种棉花的安排写下来。 主要是给那五个县写信。 毕竟他们主动找过来求帮忙,如今有了好主意,肯定要告诉他们。 而且还要赶在年前就说, 否则这一拖下去, 那可就年后, 甚至要到二月份。 那时候勤快的百姓估计已经在开耕了。 所以越早说越好,也省了大家的力。 这就是技术进步的好处啊。 纪楚他们之前只想着多种点棉花, 完全不知道当地有自己的生产模式。 当然了, 整个沾桥县, 也就白婆婆知道。 许多三四十岁的人, 都知道他们这里曾产大量白叠子。 纪楚把事情简单说了, 又告知详细如何种植,他们还在整理,年后你们让人过来取即可。 衙门十二月二十二左右封印, 一直到次年正月二十开印。 俗称放年假。 在这段时间里,纪楚肯定不会浪费时间,争取在开印之前,把白叠子的情况记录清楚。 想到这,纪楚手顿了顿,又给安丘县衙门,以及娘子写了两封信。 他要晚些日子回去。 不过过年肯定能到。 说到过年,今年送给老家爹娘家人的节礼,应该还是娘子准备的,他忙成这样,也给忘了。 倘若没有娘子,他这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啊。 那边马典吏已经准备好,其他去送信的差役们也穿上棉衣,分三路去送信。 他们吃得快,走得也快。 所以送信的人离开时,救济院的百姓们还在吃粥,有人拿出自己做的腌菜分给大家吃,院子里其乐融融。 而之前定做的匾额也挂在外面,这个有些豪华的宅院,以后就是沾桥县的救济院了。 闻着粥香,纪楚自己也分了半碗。 这里的八宝粥很有本地特色,加了蔬菜豆子,又有大米跟新麦,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其他人见了,连忙送来一些腌菜,口中还道:“大人不要嫌弃。” 腌菜爽口清新,纪楚怎么会嫌弃,跟大家一起用这腊八粥。 暖粥吃完,整个人都散着热气,甚至想躺那睡一觉。 不过纪楚现在可没工夫睡,他等白婆婆吃过之后,请她专门来房间里说话。 纪楚他们一群青年人不用炭火,但白婆婆来的时候,还是点了个炭盆, 白婆婆走路有些为难,还是小孙女跟另一个亲戚扶着她进来。 已经七十五岁的她,身上有不少病痛。 特别是那双手,干过不知多少农活,挑过不知道多少水,整个人显得有些佝偻。 现在大冬天的,稍微冷一点,骨子里都透着疼。 也就搬到救济院之后好一些,毕竟这里很暖的,屋子不漏风。 前些年的冬日,白婆婆总感觉自己一定会死。 今年却没有那种感觉。 所以她有点烦,脾气更加不好。 往日古怪的白婆婆现在有些紧张。 如果之前在众人面前,那是简单了解,现在则是详细说了。 白家是祖传的手艺,当时本地还有“麦白一起抓,其中白最重”的说法。 这里的白,就是白叠子,如今喊做棉。 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提起来,就连白婆婆自己都有些恍惚。 因为她也是听父亲说的。 但种植,纺线,织布这些手艺她都会,至今聊熟于胸。 可她也有一个疑问:“之前都是织成布,十分好卖,咱们不织布吗?” 那棉絮她看了,长得一般,绒毛也不够长。 但却是从棉朵变成现在的棉花团。 这个她不会啊。 之前也没人想过,把珍贵的白叠子代替芦花,填充到衣物里,毕竟这东西硬邦邦的,还是做成棉线织布最合适。 纪楚道:“布料类型多样,棉花虽然好,却也不必一定制成布,现在来说作为填充物,给大家做棉衣棉被最是合适。” “咱们这冬天长,保暖很重要,否则会死人。” “等棉花富裕了,再制成布卖出去。” 先解决本地人穿衣服的问题,冬日太冷的问题。 多了再说呗。 挣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没必要本末倒置。 白婆婆年纪大,一听就知道纪县令的意思,连连点头。 是了,还是先顾着自家吃饱穿暖。 而且用蓬松的棉花代替芦花,她看着也好,那棉絮更保暖。 该说的说完了,白婆婆开始回忆自己脑海里的棉花知识。 她一点也不藏私,都到她这个年纪了,能有些作用,那是非常好的。 再说还是为纪县令做事。 他们整个沾桥县的百姓,谁不感谢纪大人给他们做的事。 从贪官污吏,再到匪贼,还有那些大户。 一件件事情,都让他们的日子好起来。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还担心他们冬天过得好不好。 救济院众人说起话,满是对纪大人的敬佩。 为了纪县令,无数人都愿意赴汤蹈火。 毕竟她这辈子也没想到,失去的农田还能回来,还是自家的。 白婆婆从棉花播种开始讲起。 “麦子收获在五月份,收完麦子,立刻就能种棉花,但也有一个要求,必须浇地,让土地处于湿润。” “如果收完麦子就下场雨,是最好的,不过听说咱们县已经在修水渠了,到时候肯定有水用。” 白婆婆一边说,纪楚一边记。 播种之前要湿润地面,水多了,种子长不起来,水少了连芽都不发。 接着是施肥。 “最好是骨粉,就是牲畜骨头磨成粉,白叠子最喜欢这个。” 棉花对翻耕也有要求,必须深耕,还要深翻,土地平整。 不仅如此,还有土壤稀碎均匀,上虚下实,田间更不能有杂草。 一条条说出来,纪楚跟傅书吏的笔都没停。 这些经验太宝贵了。 都是沾桥县一代代农人积累的宝贵经验。 纪楚甚至有点后怕,差点就要失传。 幸好还有最后一个传人。 接着还要处理种子。 棉种播种前,种子必须翻晒,这样有利于杀死种子的病菌,以及提前催活。 都说好种出好苗,好苗产量高,自然不用再讲。 翻晒之后,还要浸泡,同样是加速出苗。 这些跟其他农作物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接下来说的播种期,播种量,以及深度,方法,则全是白婆婆他们的总结。 一连串写下来,什么“白沙土为上,两和土次之。高喜亢,恶下湿。” 甚至连如何轮作,都是有方法的。 沾桥县已经有了几百上千年的历史,这些经验,都是当地世世辈辈的农户们总结下来的。 是他们劳动经验所得。 纪楚只觉得手头的东西沉甸甸,让人心生敬畏。 这就跟你要做个新项目一样。 原本以为这个项目只能自己摸索,慢慢前行。 主打一个车到山前必有路。 然后呢? 然后在实验里,发现了前辈们留下的实验记录! 甚至还帮你归纳总结了! 几百年的经验啊,都在你手中了。 单那一句。 棉花密种者有四害:苗长不做蓓蕾,花开不作子,一也;开花结子,雨后郁蒸,一时堕落,二也。 后面还有什么根太浅,经不起风,也经不起旱。 再有容易生虫等等。 这一条总结的,便是棉花种得太密,后果有多严重。 整整四样害处啊! 想想就知道对棉花产量影响有多大。 而这样的经验总结,一定是失败了无数次,经历了无数春夏秋冬,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看似是一句话,实际上是农民们在田地里千百年的教训总结。 等到终于开花结果,还有一项也必须做,“摘心”,苗高二尺以上的,打去冲天心,这点也叫打顶,甚至现代也这么叫。 可见这项技术,影响有多深远。 估计白婆婆的身体,肯定不能一口气说太多。 这些东西分了半个月,陆陆续续才记录完毕。 就算是这样,白婆婆还觉得有疏漏,这些只能慢慢补充了,或者等到明年栽种时,让人跟着白婆婆,实时记录。 安丘县的书生林元志就是个好人选。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就是傅书吏跟着记载。 纪楚则要带着回来的马典吏回安丘县了。 马上就要过小年,安丘县衙门等着他封印。 而且马典吏在外面时间也长,必须回家看看。 外面大雪都到小腿肚,两人还只能牵着马回去,路上耗时更久。 可到底是过年,到底是回家,不管怎么样都要回的。 临走之前,纪楚跟傅书吏再把这本《棉花要术》抄录一遍,回安丘县之后就可以誊录出来,分发给各处。 沾桥县也是如此。 但沾桥县识字的人少,需要找认字的人慢慢教。 好在要等到夏收之后再种棉花,他们还有时间。 只是傅书吏手顿了下,这个三十多岁的腼腆男人,看向纪县令时候,颇有些恭敬。 第38章 腊月二十四晚。 安丘县衙门众人还未回家。 前去接纪大人的范县丞他们还没回来, 大家不知道该不该走。 李师爷再次道:“没事,都回去吧,按理说今年已经开始放年假。” 年假还是跟纪大人学的, 大家喊得很顺口。 腊月二十二开始放假,但这几日大家陆陆续续还是过来。 主要是纪大人不封印, 大家总觉得少点什么。 本以为他二十三会到家, 可再看那道路积雪,范县丞就道:“不能骑马, 至少要到二十四才能回来了。” 说着,范县丞他们就去接人。 差役道:“再等等吧, 年前不看到纪大人,总觉得少点什么。” “对,纪大人这一趟出去,还找回来种棉花的本事,我们只是在这等等,也没什么。” 说话间, 纪楚跟马典吏终于进城了。 一到县城里, 就感觉比外面暖和不知多少倍, 而且马上到家,都放松不少。 范县丞还道:“等到明年修好路, 情况就会好很多吧。” 纪楚点头, 肯定会的。 到了衙门。 满屋子的人等着, 纪楚也不磨叽, 直接按排李师爷的安排吩咐下去, 随后道:“今年封印了。” 众人立刻开怀。 就是啊。 必须等纪大人做这个仪式,他们才觉得今年的差事结束了! 衙门大家拿着丰厚的年礼回家,唯独宋教谕留了下来。 宋教谕要说的, 肯定是明年县试。 跟往年不同,往年安丘县作为下县,只有五个去州试的名额。 但今年的安丘县已然成为中县,则有十个名额。 十个啊。 再加上如今安丘县的学生水平提高。 宋教谕就更紧张了。 原因不言而喻,水平高,名额又多,意味着明年安丘县的秀才考试,大概率一鸣惊人,也有可能一败涂地。 毕竟是升中县的第一场考试。 这关乎宋教谕接下来的前程命运。 十个人去考。 也不知道能考中几个。 其实要推后几年,宋教谕肯定不怕的。 安丘县如今启蒙的孩子多,找出的好苗子更多。 但那到底是孩子,要等个七八年才能成才。 说完情况后,纪楚摸摸下巴:“那怎么不组织场集训。” 集训? 宋教谕看过来,就听纪大人道:“挑选年末考试前二十的学生,再让其他私塾推荐不错的考生,组织一场集训,直接突击两三个月。” 这是最快的速成方法。 毕竟秀才考试,其实并不算特别难,而且如今接近应试,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退一万步说,就算集训之后,能考上秀才的也不多,但至少能快速提高大家水平,对下一次考试也有帮助。 宋教谕沉默,咬牙道:“好,我这就去。” 在这焦急是没用的,还不如提高学生们的水平。 就是这事劳心劳力。 学生们大概率愿意,老师们还要他去说。 这点就不是纪楚的事情了。 管着县学的人是宋教谕,他肯定有办法。 说起来,纪楚对本地县学的关注度,确实不算高。 等宋教谕要离开。 纪楚开口了。 “宋教谕,你有没有想过,县学不能只专注科举。” 不能只专注科举。 这事纪楚之前虽然没说,宋教谕却是领悟到一些。 可县学不专科举,那做什么? “培育英才。”纪楚答道,“不是只有背四书五经,方是英才。” 说着,纪楚把《棉花要术》拿出来。 “宋大人请看。” 这是一本专精棉花种植的书籍,堪称全面。 可惜能口述出这些专业技术的白婆婆却不识字。 如果县学不只攻科考,而重视起农科,工科呢。 宋教谕看完,还是不太理解。 如今主流思想便是如此。 读书科举仕途。 这是条极顺畅,同样能改变人生的路。 多少贫寒子弟,就是在科举里走出来。 即便是眼前的纪大人,同样如此。 纪楚听出他的意思,反而问了另一句话:“你我都是举人,可一个做教谕,一个做县令。” “真的是能力问题吗。” 不等宋教谕反驳,纪楚就道:“不是,因为最开始让我做县令时,并不知晓我的能力。” 造成这个结果的,就是因为纪楚运气好,朝廷整治腐败,让他有补缺的机会。 正因如此,才放弃继续考进士,赶紧过来做官,因为大家都知道,错过这次,以后可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官职有限不说,那些能考上的学生自有前程,实在考不上的呢?” 宋教谕渐渐听进去,又听纪大人继续道:“再者,农业,科技,这两项,极为重要。” 其实农业方面,平临国的发展已经很好了。 科举工科则并不算重视。 偏偏安丘县几次发展,都离不开这些技术,也是被如今读书人看不起的巧器。 如果办一所兼顾工科的县学,岂不美哉。 “兴盛墨家?”宋教谕震惊,“没想到您如此喜爱墨家。” 工科是墨家的,倒也不算错。 墨子就是出身于手工业者,还精通器械制造。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就是他们的想法。 现在都重儒术,兼用法家,墨家的地位确实并不算高。 那咸安府的蔡先生则是个例外,谁让本事极大。 纪楚想要的,就是让官学兼顾工科教育,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成就。 说白了就是,纪楚知道科学技术的重要性。 在安丘沾桥两地,更是尝到当代先进农具的好处。 所以想要着重发展科技。 平临国人才辈出,只要好好培育,必然有一批英才出现。 到时候无论是捣鼓出新玩意,还是记录下各地技术进步,那都是极好的。 否则像这棉花的种植技术,还真的要失传了。 再要捡起来,又要耗费许多精力时间。 宋教谕觉得自己受到了冲击。 主要以前读书,就是为了科举,现在突然转变想法,确实需要适应的时间。 纪楚说完,也没让宋教谕当场做决定。 筹备工科学校的事,确实不简单,要慢慢来才成。 两人齐齐叹口气。 不过宋教谕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官学只重科举,确实有弊端。 天下间的官员足够多了。 现在需要的,正是匠人蔡先生,以及沾桥县的白婆婆。 他们都是英才,只是如今的官学里面,没有培育他们的位置。 纪楚收好棉花要术,又看看外面再次飘起的雪花。 虽说天时不能改,但他们拼尽全力,总能跟老天抢点收成,不至于小旱小涝,都要双手一摊。 纪楚跟宋教谕又说了些明年县试的事,不出意外的话,过了初六,该来集训的考生就来了。 今年去府试的名额多了些,希望他们可以把握住机会。 送走宋教谕,衙门可真剩纪楚一个了。 不过等他走到内宅,家人朋友都在,还有乖乖蹲在门口等他的追风。 纪楚还看到李师爷的儿子李纹,手里同样捧着书本,他明年也要下场考试。 今年十七的李纹学问并不算好,反而很喜欢跟范县丞一起习武。 范县丞也不吝啬,教了李纹跟纪振两人,都是军中的拳脚功夫的。 能耐心习武的,多半坐不住读书。 估计这会看得也很痛苦。 纪楚问了之后,李纹哭丧着脸道:“纪大人,不是我说,今年县学考试,我都排名倒数了,这是真考不上。” 李师爷夫妇两人捂着脸。 李娘子也喃喃道:“这估计随我。” “算了,我也只是个秀才。”李师爷也开口了。 “总会有出路的,纹儿年纪还小。”纪楚安慰,又看向娘子。 陶乐薇松口气,专门拿了姜糖水过来。 连着在雪地里走了两日的路,还是要暖暖身子的。 这个年就在李纹痛苦的读书声度过。 身边人多也是调侃。 就连他爹娘也逼迫了,科举读书这事,确实看天分。 当然,年后的集训班肯定也没他的份,只能在家闷头苦读。 不只是他苦读,整个安丘县的书生们皆是如此。 突然多了五个名额啊! 证明机会大大增加了。 这份读书的氛围,让刚启蒙的孩子们都感受到,提前感受科举读书的“可怕”。 同样激起他们的斗志,平日好好读,不要临时抱佛脚啊。 但在备考的书生里,其中一人有些坐不住,颇有些一心二用。 林元志是集训中的一员,按理说应该专心备考才是,可他还惦记着棉花的事。 他听说纪大人找到一位会种棉花的白婆婆,已经整理成册。 林元志对那本书十分感兴趣。 到底跟着官田种了一年的棉花,还知道棉花的好处,故而十分好奇。 这林元志是安丘县通拜村的人,官学改革后考进来的。 但去年县试他没能进前五,故而考完试就被分到官田记录情况。 跟其他读书人不一样,林元志并不觉得到田间是个丢人的活,他家都是种地的,这不过重操旧业罢了。 也正因为他的认真,被谢主簿挑中,专门负责棉花的记录。 伺候了一年的庄稼,现在知道有更好的种植技巧,不好奇才是怪事! 一边是马上到来的县试,这关乎能不能去州城考州试。 另一边是心心念念的棉花。 第39章 工科学校的事情放在宋教谕心中。 如今最重要的, 还是县试。 二月份就要开始考,一轮轮下来,必然要选最好的学生。 只是大家水平都很高, 到时候阅卷,估计是个大问题。 宋教谕一边高兴学生水平高, 另一方面不好抉择。 而安丘县学生们的文章已经传了出去。 主要是在各家大户的夫子们手中传阅。 原本想了解“对手”们的水平。 可看着看着, 夫子们都沉默了。 其中一位举人夫子连连称赞:“看这学生的水平,犹如老吏一般, 不仅有真才实学,还有自己的感悟。” 如果说秀才基本功是基础知识, 但若加上一点点感悟,有自己的见解,便与众不同了。 依照他看,这个学生必然能考中的。 继续看其他学生卷子,夫子越看越沉默,最后道:“那县学还招夫子吗, 我能去吗。” 按照这些学生水平! 几乎个个都能过关! 旁边恭敬有礼的老爷都坐不住了。 您在说什么啊。 我请您看试卷, 是看看他们的优劣, 对比一下自家孩子水平,您怎么还想走?! 举人夫子心道, 别比了, 基础知识加上实践, 他们远胜自己学生。 原本以为自家学生这两年努力读书, 应该是不错的。 谁料想根本比不上人家县学的人。 听夫子解释之后, 这个大户直接傻眼。 亏他花大价钱请夫子! 早知道硬塞,也要把儿子塞到县学的。 “可一个学生如此,那就罢了, 这么多厉害的学生聚在一起,难道县学有独到的教学方法?” 这个问题,不止他一个人想问。 等大家打听出来后,所有人都沉默。 这些学生文章言之有物,竟然是锻炼出来的。 读书之余会帮衙门做事,积攒经验。 还不是衙门里体面的文书工作,而是到各个村子里,帮忙记录作坊的情况,以及各类农具的登记使用。 在这些烦琐的事情里,学生们肯定锻炼出来了啊。 毕竟科考不仅要背书,还要理解,两者结合,才有如此好的文章。 大户们看看自己家的学生,每日只会读书的,除了读书之外,其他的什么也不做。 怪不得对庶务一窍不通!怪不得写出来的文章什么都不是! 四书五经能流传至今,每句话肯定有它的道理,虽然说理解的方向不同,却也能给大家做事指明方向。 再有丰富的实践,结果不言而喻。 “明日你就去庄子上读书!” “帮忙管着农庄的事,大事小情都要过问,不能让你成绣花枕头。” 在家里孩子哀嚎同时,这家老爷也在想,算了,反正也考不上,不如学点实际的本领。 这差距实在太明显了! 至于他家的夫子,还真的毛遂自荐,去县学当夫子。 举人去做县学夫子,只有答应的份,让里面的学生更为高兴。 不出意外的话,众人做文章的水平,又能往前进一进了。 县学那边好事连连,但衙门这边却无暇关注,就连那边县试考试,也只是纪楚跟李师爷去看了一眼。 是让衙门最近来客极多。 之前来学习的五个县城主簿师爷们,陆陆续续都来取《棉花要术》。 虽说如今才正月底,而棉花要等到五月才能种,可先领回去,就能早点教学。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县的主簿过来请求书籍,说是也想让当地去种。 给书事小,大家并不介意。 但到底是其他地方来人,肯定要招待的。 招待他们时,还听说另一件事。 要从年前说起了。 自从纪楚在常备军那边借人训练乡兵,还剿灭匪贼之后,几个深受其扰的县里大喜过望。 跟许知州商议过后,知州亲自给常备军岳将军写信,请他帮忙,派人指点各地乡兵。 岳将军答应在年后派人,所以现在曲夏州十七个县,除了安丘沾桥两地之外,其他十五个县都有士兵帮忙训练。 甚至刚到地方,就帮忙击退了匪贼。 “领头的人被称为黄总旗,他带的一队十二个人,打跑五十多个匪贼呢!要不是他们,那个村子的人就要被抢了。” 竟然这般厉害? 不过再一听,竟然是孔师爷所在的阳顺县。 纪楚跟李师爷都沉默了。 那阳顺县的刘县令,是不是有点太倒霉。 县里大户们刁钻,旁边还有匪贼。 怪不得两年多来建树有限。 “相信有黄总旗在,一定能解决麻烦的。”纪楚最后道。 送走来取《棉花要义》的人,纪楚专门列了张表。 十七个县里,现在有九个县预备种棉花。 剩下的八个县怎么没动静? 等范县丞,谢主簿打听过后,知道了原因。 那八个县的县令,都得知州城周大人并不喜欢棉花,故而不想来学。 纪楚无语至极,但也没多说什么。 不过直接大面积推广,确实不太现实。 若县官没有想法,让百姓强行去种,只怕劳心劳力也没个好结果。 但曲夏州那八个县不想种,不代表咸安府的蔡先生不想。 二月初一,蔡先生的两个徒弟班凯班贤押送着两套磨油器具过来。 不仅如此,还有约定好的农具等物。 这些东西纪楚还没给钱呢,蔡先生已经让人送来。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班凯班贤还道:“纪大人,您说的弹花车还在做,师父说您只画了个大概模样,却毫无细节,只能按照写的功能来设计。” 当然,蔡先生原话更加不好听,话里话外都透着暴躁。 “就画个壳子?我能知道里面是什么?” “就跟做菜一样,只让我看一眼表面,就让我猜测里面放了什么调料?” “纪楚越来越不靠谱了。” “还弹花车,想得倒是复杂。” “图纸不会画,要求倒是不少。” 纪楚汗颜。 他真不知道古代棉花车的细节啊。 要他说个原理,那没问题,但要说什么零件要放在哪,哪个部位要有什么宽度尺度,他不会啊。 所以最后只能把需求写下来,让设计师去处理。 完了,感觉自己像是无良甲方。 “所以蔡先生说,等他十月之前做出弹花车,您弹的第一床棉被,必须送给他,不然给钱也不做。” 过年之前,纪楚把需求寄过去的时候,自然也寄了棉花跟棉花被,还有一身崭新的棉衣。 看来蔡先生不仅知道棉花的好处,还十分喜欢。 纪楚连忙道:“这个简单,只要蔡先生能设计出来,到时候连床铺都用最好的棉花做。” 他给蔡先生弄个棉花床垫都成的! 班凯班贤眼睛一亮。 过冬的时候,他们自然见过师父穿着棉花衣,盖着棉花被。 快让他们羡慕了。 纪楚笑:“肯定也会送给你们。” 雪还未彻底化,路上又这样远。 两个人大概率刚过正月十五,就押着各色器具过来。 接下来还会帮他们安装调试,纪楚心里无比感激的。 班凯班贤嘿嘿笑了。 就知道纪大人不会让他们吃亏。 押送器具的活确实很累,他们两个只觉得身体疲惫,心里却高兴的。 毕竟他们给那么多地方送器具,安装水车,早看惯人情冷暖。 有些地方官员对他们师父都很不客气,何况他们。 还有些,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两副面孔。 只有纪大人不是这样,他对自己兄弟二人,以及对师父,是真正的尊重,从心底里觉得他们的技术很厉害。 这份尊重,在其他地方都是没有的。 所以他们也愿意过来帮忙。 班凯班贤在安丘县住下,等着会跟纪大人一起再去沾桥,但走之前,顺手帮忙修之前坏了的农具。 也算另一种售后服务? 期间还碰到县学的宋教谕。 两者原本没什么交集,但这次宋教谕却特意问了他们姓名,还问了他们手艺怎么学的云云。 在得知是师父口头传授,一切都在脑子里时,对方直接呆住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的手艺传承,向来如此啊。 宋教谕并未再多讲,但对纪楚说的工科官学,却又有了理解。 这么好的手艺,那么精巧的技艺,还有超出旁人的计算本事,实在是一门极高深的学科。 班凯班贤两兄弟摸不着头脑,他们只等着纪大人忙完,便去沾桥。 他们还是头一回过去,难免有些激动。 当然了,给安丘县呼文村的两架磨油器具,也已经安装好了。 磨油作坊的坊主呼宝成高兴得不行。 开年之后,不少商户都给他们作坊下订单,说他们这的油最好,所以供不应求。 现在多了两台器具,产量也能提上去。 这让魏家镇众人看了,直觉得憋气。 真是后悔啊,自己怎么就晚了那么一步,要是老老实实答应纪大人的条件,也不至于如此。 既然磨油作坊的事晚了。 那接下来的事绝不能再慢。 魏家镇,竟然是头一个开始修路的地方。 他们镇子到底有钱,几家大户凑凑,就从其他县找来做工的人,专门用来修路。 可恨这些做工的人,都知道安丘县衙门管事,稍有不公便去告状,搞得他们只能按规矩来。 特别是本地人,甚至有人开始读平临国律法了。 第40章 能不能一鸣惊人, 纪楚不太清楚。 因为他发现追风还是要跟他一起,甚至都在城门口等着了。 县城的人都熟悉追风,倒也不怕它, 反而看着它夸耀:“真是好威风的小狼。” “怎么在城门口蹲着。” “等县令大人吗?” 纪楚无奈,上次跟着它去沾桥县还好, 当时天气冷, 路上也没什么人。 就算这样,回来时, 也是让它提前自己回家的。 现在春暖花开,安丘县到沾桥县的道路也在修, 人肯定不少。 安丘县的人就算了,大家都熟悉追风。 就怕吓到沾桥的人。 追风到底是头狼,看着就跟其他狗不一样的。 追风出去了一次,就有点闲不住,在其他人面前还算高冷,但在纪楚面前就差撒泼打滚, 尾巴摇的跟螺旋桨一样。 纪楚无奈道:“好吧, 那就一起走。” 班凯班贤以前就见过追风, 但还没看到过它这个模样。 不过大家等了会道:“大人,还不走吗?” 纪楚摇摇头, 众人才发现马典吏不在。 过了片刻, 两驾马车赶过来, 马典吏在旁边跟着。 这马车里面, 正是马典吏的妻儿, 后一车装的是他家的随身物件。 不出意外的话,马典吏今年会常驻沾桥县,他已经暂代县丞一职, 只要做得不错,或许就能领实职。 家里都不用多考虑,便决定去沾桥县。 作为代县丞,一家还能住到衙门里,纪大人不在时,也能帮忙守着衙门。 马娘子带着五个孩子下车,见过纪县令。 那五个孩子,最大的已经十七,见到纪县令时颇有些激动,其他人也不例外。 纪楚自然见过他们,特别是马娘子,衙门做棉被棉衣时,她还过来帮过忙。 “大人,可以出发了。”马典吏颇有些激动。 本以为做典吏,已经是人生最高峰了,没想到还能做代县丞,这可太好了。 纪楚点头:“走吧。” 新的一年到来,每个人都有新生活。 再回沾桥县,衙门开门,各项事情有条不紊进行。 成捕头跟傅书吏两个人,事情做得都很好,看到纪大人带来这样多的农具,明显高兴起来。 “这是租给百姓的吗?”傅书吏道,“村民们看到,肯定会很高兴的。” 早就知道安丘县百姓用的农具极好,就是不好买。 现在沾纪大人的光,他们也能用上。 班凯班贤还道:“外面很多人花钱也买不到呢。” “是啊,谁让纪大人跟我们蔡先生关系好。” 说到关系好,纪楚摸摸鼻子。 怎么突然有点心虚啊。 自从通过州城户司主事,跟蔡先生有联系之后,他就一直在麻烦对方,全靠他“死皮赖脸”,靠着一点细枝末节的现代知识套近关系。 两人还未见过面,自己便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 可班凯班贤完全不这么认为,他们绘声绘色道:“我们师傅最喜欢跟纪大人通信,说他的想法很好,若是做匠人,也必然是厉害匠人。” 说罢,两个学徒瞬间要道歉。 都说士农工商,作为最厉害的士,怎么拉低他的地位。 纪楚笑道:“能做厉害匠人,似乎也不错。” 说着,好像真有点向往。 班凯班贤心道,他们师父愿意多跟纪大人往来,估计也因为他的态度。 那么多人里,纪大人是格外对匠人们尊敬的。 如果让纪楚来说,肯定会道:“这可是工程师啊!放到现代,这才是真正的大牛。” 沾桥县这边发放好用的农具,开始今年的春耕。 班凯班贤教会大家之后,便带着银子离开。 同时还带了纪楚画的另一份图纸,那就是打谷机。 跟之前一样,还是说明原理,但细节需要蔡先生补充,不仅如此在旁边画了不少精细的零件。 这些零件放在现代或许不值一提,可在如今,却是极为精巧的,希望能派上用场。 班凯班贤告辞回去,纪楚看着他们,难免想到蔡一繁蔡先生。 他们书信往来也有一两年,若有机会,必然要亲自拜访。 此刻收到农的沾桥百姓,头一回站在自家田地上,终于有了真实感。 去年田契到手,大家还有点不敢置信。 如今能在自家田间地头除草浇地,再次确信,他们是有地之人了! 今年田地收获之后,只要交够官府的田税,就不用再管其他的。 地主大户,也不能趁机涨租,只要收获不算太差,他们日子就能过得不错。 隔壁安丘不就是例子吗? 这样的想法,瞬间蔓延到沾桥各地。 随着春天到来,更多的生机跟活力,跟春日阳光一样,让人无比轻松。 给自家田地浇水除草之余,还有人去安丘县做短工修路。 现在但凡过去,都有活干,谁让几个村一起修。 所以不仅安丘沾桥两县的人百姓去忙,附近其他几个县的百姓都是如此。 放在其他地方,或许没人会主动去修路,毕竟修路太苦了,还有可能死伤。 谁让安丘县出的条件好,给的银钱伙食都不错。 城里几个大户也有些沉默。 当然不错了! 没看他们花了多少钱吗! 明明各家稍微捐点就行了,你们硬是要比。 现在好了,钱都让做工的人赚了。 可那功德碑一做出来,来往的人都能看到,这心里好像也舒服了。 纪县令甚至让衙门做了个复版,送到他们家中,证明他们的贡献。 这不就是妥妥的传家宝吗? 只是他们有一个请求。 那就是落款不仅留年份,还留纪大人的名字如何。 以纪楚的本事,以后不说加官晋爵,那名字也会在整个曲夏州流传很久。 跟这样的人写在一起,那也是荣耀。 这点小要求,安丘县衙门自然满足。 纪楚在这期间,基本两头跑。 倒是让来找他的其他官员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连黄总旗特意过来时,都差点没见到纪楚的人。 现在三月中旬,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各地的乡兵也训练两个月之久。 几个月没见,黄总旗还跟之前一样,但见了纪楚的面便吐槽道:“还是在你这做事好,我们弟兄们去其他地方训练乡兵,实在太难了。” 从各地抽调人手,本就不容易。 那些地方百姓还要劳役,还要种地,哪有时间啊。 不过好在,为了抵抗匪贼,各地还是肯花力气。 而且非常有成效。 “从正月下旬,兄弟们就去了其他十五个县训练,击退五波匪贼,只有两处去的不及时,被抢了几户。”黄总旗说着,颇有些愤恨匪贼们:“百姓们本就生计艰难,他们还抢粮食。” 春天青黄不接的,若没有储粮,谁家也过不下去。 “好在又捉了一伙人,算是报了仇。” 黄总旗先押着人送到州城,现在人已经回来了,正好路过沾桥县,就来找纪楚说说话。 纪楚听着过程,似乎想到什么:“说起来,这周边匪贼,到底有多少?” 黄总旗估算了下,开口道:“原本有六伙人,去年不是抓了一伙,今年又有两家合并,如今四伙贼人,具体多人不太清楚。” “但领头的雷家贼人数最多,有人说差不多有四百多人,马匹都有三四十。” 去年他们合伙剿灭的那伙人,马匹也不过十几,已经很棘手了。 倘若真有那么多马,普通乡兵肯定不是对手。 马匹在战场上的作用,是用来冲锋。 一匹全速前进的马匹可以直接冲散对方的阵型,冲击力更是能让人重伤而亡。 类比一下,大概就是全速冲出来的车辆,其作用不言而喻。 而且去年剿匪的时候,还是先等马匹驮着沉重财物驮累了,没有力气骑马冲锋,乡兵们才出现的。 也是这一招,让黄总旗知道,纪楚是个懂兵法的。 可这一招用过,对方肯定会警惕。 “雷家贼会是心腹大患。”纪楚慢慢道,“倘若饿狠了,就怕他们再联合起来。” 以前这个村子抢不了,就去下个村子再抢。 现在好了,各个村子都有防御,让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黄总旗眼前一亮,拍着纪楚道:“我们也是这么说的。” 黄总旗的我们,自然是守备军的人:“你就应该来当兵将的。” 好好好,他一会要去当工匠,一会再去当兵将吗。 纪楚赶紧道:“不过纸上谈兵,不过守备军是有所准备吗?” “嗯,这次回去之后,准备练练我们的骑兵。” 普通匪贼有乡兵来对付。 那带着马匹的匪贼,守备军出战马。 纪楚终于放心了。 虽然没跟守备军岳将军见过面,但看他的行事,大概率不用担心。 但说起马匹,纪楚好奇:“黄总旗我听说你们常备军自己养的有马?” “对啊,那马匹可好了,前些日子还送去京城几匹,专门献给太子殿下跟皇长孙的。” 纪楚道:“往外卖吗?我想买上三匹,我娘子,侄子,还有跟着我的李师爷。” 之前纪楚就有这个想法,但一直买不到合适的,要么太贵,要么不好,想来军中培养的马匹,应该会不错。 “可以,不过都是淘汰下来的。”黄总旗笑道,“也别嫌弃,虽说是从军中淘汰下来,但多半是因为性格过于温顺,又或者太过聪明,不肯冲锋陷阵。” 第41章 被喊到贡院的林元志还有点蒙。 但喊着他的人嗤笑道:“一会见到周大人, 定然要道歉,知道吗。” 为什么道歉? 对方又道:“还为什么,难道不知晓, 周大人最讨厌棉花了。” 屋内听到这话的周大人沉默片刻,看了看林元志, 这才道:“其他人退下吧。” 他身边其他人欲言又止。 带着林元志过来的下属却有些得意。 到这会, 林元志已经反应过来。 因为外面的棉花之争,让周大人不高兴了? 毕竟听那意思, 他强烈支持棉花,但周大人强烈反对。 再想到这位是主考官, 就算是林元志,此刻也有点打鼓。 要知道他现在虽然是州试的州案首。 但接下来还有一道贡院的考试,被称为院试。 虽说过了州试,这院试十拿九稳,却也有例外。 自己不会真的得罪人了吧。 怪不得夫子担心不已,嘲讽他的人颇有些得意。 眼看房间里只剩下周大人跟林元志。 屋外, 以及贡院外的人则分为两派。 讨论的话题, 仍旧是棉花之争。 “周大人不喜欢棉花, 林元志却极喜欢,这合适吗?” 一句话说完, 双方争论立刻开始。 在外面的人看来, 屋内两人也在辩论这件事。 双方吵得唾沫横飞, 意外让州城更多人知道棉花。 不仅如此, 就连来曲夏州做生意的客商, 同样知道了这个名字。 喜欢棉花的人,理由很简单,保暖啊。 填充衣物里面, 就能御寒。 这对所有苦寒之地的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不喜欢棉花的人,理由多多。 其一就是太过臃肿难看。 其二则是,前朝用来织布上供,还算有些品味。 今朝连上供都不必了,难道会是什么好东西? 双方看似都有道理,倒是不少务实的人心道,好不好看,尊不尊贵又有什么要紧。 穿暖才重要。 甚至有机灵的人,都准备去安丘县看看了。 要说这安丘县,最近两三年里,真是风头尽出。 从纪楚当那边的县令后,他的名字就一直在许多人耳边回响。 一会说他举人县令无能。 一会说他惩罚恶吏厉害。 后面一件件事,则证明他的能力。 其他的不说,单他写的几本关于肥料的书,就已经被更多人效仿,这种细致的农书,可以让大部分人都读懂。 从安丘到沾桥。 一件件事,都证明他的能力。 到今日州试放榜,更是一鸣惊人。 十个人上榜啊! 他们县学的本事太大了吧。 那县学择优录取是一个原因,其教学方法,肯定与众不同。 安丘县夫子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纪大人来之前说了,若有人问他,那便如实讲便是。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但也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夫子认真道,“做学生的不能死读书,还要参与劳动跟实践。” 倘若是孩童,正在打基础的年纪就罢了。 但若十八九,二十多了,那就不能一味只读书。 得知这些学生,一边读书,一边下地干活时,州城读书人都震惊了。 身份尊贵的人怎么可以做体力劳动! 有辱斯文! 再听说,州案首林元志还伺候了一年的棉花地,立刻冷笑:“怪不得维护棉花,原来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 众人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州城衙门礼司的人,也就是周大人手下。 方才就是他带着林元志进的贡院。 这个人眼神都带着轻蔑,没说出来的是,纪楚一个种田的出身,也就会摆弄这些东西。 怪不得手底下的学生也这样。 作为当地父母官,从县学出身的读书人,自然而然是纪楚“学生”。 上梁不正下梁果然歪。 外面因此吵得更厉害,甚至盖过贡院放榜的消息。 棉花之争,也算彻底拉响。 这新玩意,到底好不好啊? 一个东西有争议,就代表了它的价值。 而且不管他们怎么争,该用的人还是会用。 比如州城许多底层百姓。 老爷太太们冬日不怕冷,他们是怕的。 押车的卖货的当伙计的冬日还要送信的,心里已然有了倾向。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会是什么价格。 听说一亩地产量还不到一百斤时,不少人都觉得可能用不起。 竟然又有人隐隐觉得,要不然他们别争论了,如果更多人觉得棉花好,那价格岂不是还会往上涨。 特别是茶馆的伙计,拉拉身边人道:“别争了,回头咱们偷偷买两斤回来作衣裳穿,反正咱们不怕丢面子。” “也是,如果说服他们,价格会更贵吧。” 外面吵得昏天暗地,安丘县众人则担心林元志的情况。 夫子强行安慰大家也安慰自己:“没事的,咱们纪大人跟周大人认识,应该不会太为难志哥儿。” 话是这样讲,但林元志从贡院出来时,夫子一马当先拉着他道:“没事吧?周大人说什么了,功名呢?” “你不会吵赢了吧?” 林元志还有呆。 这怎么说呢。 你以为对方是要跟你辩论,但人家房门一关就说,不用吵,咱们是一派的。 那为什么要假装讨厌棉花? 林元志脱口而出,周大人欲哭无泪。 还不是因为你们纪大人! 说棉花产量太少了! 有钱人一出手,价格必然飞涨。 什么若有钱人用棉花,那一个人用的,就抵得过穷人一家子用的。 富人一人使用,必然被褥几条,棉被几条,那棉衣只多不少。 前前后后,要用掉二十多斤棉花,不过是作为貂绒狐皮的替代而已。 但二十多斤棉花,足够做十五条棉衣,够十五个人穿的。 穷人晚上做被子用,白日穿出门,岂不是更好。 周大人说着说着,自己都道:“所以你们纪大人不想让富贵人家用,就让本官诋毁棉花。” 原来是这样! 林元志更傻眼了。 纪大人深谋远虑,他一点也没察觉到就算了,还在这添乱,他真该死啊。 作为贫苦人家出身的林元志,若不是有县学免费读书,根本不可能成为州案首。 林元志反应过来,朝周大人深鞠一躬:“周大人大义,竟然承担如此恶名。” 其他时候就算了,但这会,周大人十分享受这个礼。 因为他真的很委屈啊! 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黎民考虑,他早就把私底下写的棉花诗句拿出来了。 给许知州看吧,许知州太忙,那还是他上司,也不好经常过去。 正好林元志在这,见他文采也不错,干脆拿出自己的《咏棉》,以及关于棉花的画作,让这学生欣赏欣赏。 京城有名的诗画周家出来的人,这两项定然不会错。 别人以为他们在为棉花争论,殊不知直接达成一致,然后探讨诗文画作。 林元志看了看夫子,又看了看众人,咬牙道:“谁都说服不了谁。” 但又道:“周大人只是不喜欢棉花,却也不会因此牵连我的功名,大家放心。” 意思就是,棉花之争还在继续,周大人依旧觉得士族贵族不应该用棉。 可他对事不对人,不会因个人好恶,影响林元志州案首的名头。 周大人,还真是复杂啊! 安丘县众人松口气。 没事就好! 周大人虽然眼光不行,但气度不错啊。 眼光不行。 林元志为周大人抹把辛酸泪。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大人才能如实说出自己是喜欢棉花的。 或许真的要等百姓们够用之后再说。 但天底下的百姓那样多。 他们手头的棉花却只能种在曲夏州一带。 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只有两个地方能种,再往南边,便栽不活了。 纪大人说如今的棉花种不适合内地。 按照这样的进度,周大人很难说真话了啊。 曲夏州州城的棉花之争,一时半会不会落下,但学生们的考试还要继续。 林元志果然跟他说的一样,周大人并不介意他的看法,所以接下来的院试风平浪静。 等结果出来,安丘县十位崭新出炉的秀才,再次震撼整个曲夏州。 安丘县啊安丘县。 你们怎么什么都厉害? 甚至连曲夏州今年的蜂蜜糖都要上市了。 今年甚至还能运来一罐罐新鲜蜂蜜,因为人家把道路都修好,可以运送这样复杂的物件。 翘首期盼的刘掌柜早等着弓春荣他们,眼看着第一批蜂蜜跟蜂蜜糖运来,笑得合不拢嘴:“去年油菜蜂蜜运到江浙一带,十分受欢迎,送到京城那部分也被抢购一空,所以今年东家说了,有多少买多少。” 这个刘掌柜还是安丘县前县令张推官引荐的。 本以为是帮安丘县的忙,毕竟第一笔生意才二十两银子。 做到如今,规模早不止二十两。 弓春荣笑着跟刘掌柜行礼,笑道:“东家喜欢就好,今年差不多要送来十批。” 弓春荣预估了一个数字,若对方吃不下去的话,他们还要再找买家。 从安丘县通往州城的官道已经修好,运送货物非常方便,所以运输不再是问题。 甚至有货商专门跑到制糖作坊,同陶娘子做买卖。 但陶娘子想了想,还是让弓春荣押送一批货物到州城,先看看刘掌柜这边的意思。 第42章 安建三十三年, 五月初。 自从十位秀才回来之后,不少百姓都来县城看热闹,竟然把边关县城挤得水泄不通。 当然, 也因为预定的道路已经修好。 镇子村子来现场更方便了。 再加上来往牛车马车也多,随便搭一辆, 最多一个半时辰就到地方。 这也让更多人愿意从村子里走出来。 县里衙门, 加上县学,以及大户们凑出银钱。 就在县学附近摆了流水席面, 只要说句祝福的吉祥话,必能来吃席面。 原本要说要摆个七八日, 最后想着马上夏收,这才只摆了三天。 而那十个秀才每日都要到场,毕竟是为了看他们的。 为首的林元志是重点“参观”对象,各家的孩子们个个都要来见一见,家长还会道:“以后要像林秀才学,听到了没。” 林元志自己都无奈了, 反而是去年唯一考中的张秀才非常理解。 去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张秀才原本只是来祝贺, 没想跟林元志聊得十分投缘。 因为他们说着说着, 竟然达成一个共识。 “还是感谢纪大人。” “没错,是纪县令重新办了县学, 才有我的今日。” “不仅如此, 还要学纪大人的本事, 他对我们并不是刻意照顾, 而是因为他会照顾所有人。” 书生也好, 匠人也好,耕农,佃户, 甚至流民。 纪大人都在想办法对他们好。 没看到制糖作坊做出的蜂蜜有多香甜。 没看到马上夏收,田地里麦子金灿灿的。 甚至连夏收之后的棉花种子,也都提前安排好了。 林元志年后一直在读书,虽然知道整个县都在修路,但考完试回来,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不管是回来的官道,还是回乡的道路,怎么会这样好? 下了两场雨之后,道路也不见泥泞,行走非常方便,跟之前对比起来天壤之别。 总之两人聊着聊着,只觉得双方说的,正是自己想的。 于是张秀才跟林秀才两人自然成为好友。 连着三日的流水席,激励不知多少学子的心,也让更多家里愿意送孩子去上学。 看看人家读书人的排场,以及读书的便利,这都不用多说了。 也因为靠着蜂蜜蜂糖,又有不少人攒了积蓄,有余力去孩子去读书,肯定会去的。 纪楚在流水席开始的时候也去了一趟,之后便不好露面,这是新秀才们的场合。 宋教谕则忙前忙后,嘴都要笑歪。 十个秀才啊! 全都考中。 他做梦都没有这么好的结果。 等流水席结束,纪楚也要去沾桥了,之前跟着过来的沾桥夫子学生们也蹭了席面,但难免有些沮丧。 但得知纪大人跟他们一起回沾桥,又是不同的表情。 让他们意外的是,万众瞩目的林秀才竟然也要同去。 虽说刚考中,林元志也没打算休息,他兴致勃勃道:“纪大人,您这次去沾桥县,肯定等着夏收之后种棉花吧?” 林元志猜得没错,纪楚确实这样打算的。 接下来的五月份,他都会在沾桥县。 安丘这边夏收有李师爷,范县丞跟谢主簿,人已经足够了。 反而是沾桥那边,还需要他亲自盯着,到底他监管后头一回收获,肯定要去看看。 而且麦子收完,就要翻耕种棉花,正好跟着白婆婆,带着大家一起学习。 纪楚点头后,林元志立刻道:“大人,您带着吧,去年我种那棉花,一亩地均产四十斤,听说白婆婆种的时候,一亩地能产一二百吗?” “对,白婆婆是这样说的,大概不会有误。” 纪楚去年还觉得,一亩地产个八十斤顶天了。 幸好有白婆婆在,省了不知道多少事。 这么一说,林元志更要去了。 纪楚自然答应,但让他先去同谢主簿讲一声。 林元志对谢主簿也很信服,要不是主簿大人,他也不会被引荐给纪县令。 可惜张秀才不能走,他刚帮家里割完蜂蜜,还要帮忙收麦子,只能跟林秀才约定好,等农忙结束一起读书。 毕竟明年就要乡试,他们这些秀才们都要参加。 张秀才早就准备好,一定要争个功名出来,好让更多人知道纪大人的功绩。 林秀才欣然答应。 但是,他们要想干完活再说! 现在别说安丘县读书人了,沾桥县,乃至州城读书人。 甚至整个曲夏州读书人,都知道今年安丘秀才文章好的原因。 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说那么多大道理没有用! 还不如赶紧亲身实践啊! 安丘县的读书人,就是靠着这句话,才有今日的成绩。 不出意外的话,更多人会因此效仿。 这句出自《周礼》的话,不就是最好的印证。 别说读书无用了! 非常好用,就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林元志如愿跟着纪大人离开。 这次从安丘去往沾桥,只需要半日即可。 但纪楚并未直接过去,而是带着身边人逛了整个安丘县。 纪楚带着纪振,追风。 以及林元志,还有留下的沾桥县夫子秀才书生。 一行十几人在安丘县郊外逛。 主要目的是检查各地修的道路。 虽然之前也来看过,但这次不惊动各地官吏的审查,则是额外的事情。 纪振跟林元志还好。 他们都是看着安丘县一点点发展起来的。 而沾桥县众人则对此尤为震惊。 大家都是边关县城,为何如此不同? 若不是见过安丘县各地的情况,都要以为天下间所有村子,镇子,都像沾桥那般破旧了。 两地相隔不远,差别也太大了。 看看人家各地的水车,道路。 以及远远眺望村子里的房屋。 并不是破破烂烂的矮房,而是一间间漂亮的屋子。 沾桥县能去读书的书生,家境都不会太差,但他们不是没见过沾桥普通村民的房屋。 两者真的没法比。 那沾桥夫子嘴唇颤抖,他家的房子都没这样好啊,他还是领着县学俸禄的。 纪楚看着大家的表情,没想到还有这样意外的效果。 他真的单纯查看道路情况啊。 工程做完了,不验收是不可能的。 一路走过来,大部分道路完成得都很好,看来各地确实认真在做。 有了这些道路,对本地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这一趟下来,沾桥县的人却越来越精神。 他们县也能做到的吧。 之前安丘县还不如他们呢。 现在却发展得如此之好。 说明沾桥县也能行! 说话间,众人从安丘离开,去往沾桥。 中途休息时候,依旧在童家茶馆歇息。 现在茶馆里还兼卖阳春面,说是来往的人多了,不少人都想吃点东西。 看来这条路的好处,已经逐渐显现。 五月初六,纪楚到了衙门。 来往次数多了,大家已经习惯,不过看到大人身边又有个年轻人,难免好奇。 得知他就是今年的州案首之后,更为惊讶。 衙门马典吏,成捕头,傅书吏挨个过来看热闹。 只见这个年轻人长得黝黑,身强体壮,笑起来甚至有些憨傻。 而且他过来的目的,还是学种棉花。 好好的新秀才,州案首,竟然学种棉花? 沾桥县衙门的人更加明白,这棉花有多重要了。 虽说现在都在等着夏收,但还是能抽空琢磨一下种棉的。 纪楚看了看时间,知道事不宜迟,若再不行动,就要赶上夏收农忙,到时候他就不是去送好事,而是添乱。 “明日上午,马典吏留下看家,成捕头跟傅书吏同本官一起,去往白家村白婆婆家中。” 去那做什么? 纪楚指着外面的骏马道:“送马跟礼物。” “夏收之后就是种棉花,而曲夏州各地对种棉有信心,多半也因为她的棉花要术。” 这次过去,便是代表官府郑重感谢。 只送骏马似乎不好,大家都说送礼成双,纪楚干脆又置办了礼物,代表大家前去感谢。 因为纪楚明白,只要一个冬天,所有人都会拜服白花妹,明白她老人家到底有多重要。 以后把她拜为棉花神仙也不为过。 沾桥县众人立刻着手去办,傅书吏还道:“请县城的锣鼓班子一起?” “那是极好的。”纪楚连连点头,“你们都辛苦了。” “夏收一过,还要种棉花。” “但棉花种完,大家就能安排休息,好好过个农闲。” 能放假! 好事啊! 纪楚默默觉得良心有点痛。 放到安丘,他还能加一句大家都有奖金。 在这里只能讲休假,也是苦了大家。 不过没关系。 本地棉花产业潜力巨大。 总有一日,当地官吏也能看齐安丘县的。 五月初七清晨。 沾桥县城便出现整齐的锣鼓队伍,众人腰间扎着彩布,喜气洋洋的。 而队伍前面,则是一匹色泽漂亮的骏马,还有五挑子礼物。 有人问道:“衙门队伍干什么去啊。” “不知道啊。” “纪大人在队伍后面!” “啊?他也去?” 终于有人打听出来。 “去白家村!见白婆婆的!” “那些礼物也是给她老人家的,包括那匹骏马。” 什么?! 白婆婆他们知道,不就是那个冬日还要被接到救济院的老婆婆吗。 第43章 “安丘, 沾桥两地,今年情况都不错。” “田税交的及时,账目也清楚。” “尤其是安丘, 制糖与磨油几处作坊,还多交不少税银。” 几位官员说着, 只说沾桥交的及时, 并未说交的多。 毕竟之前沾桥按照账面上田地,应该有八十九万亩, 但清查过后,只剩下二十六万三千亩地。 其中少了六十多万亩田地的税, 着实让人震惊。 听说许知州,以及户司主事写了无数文书交给朝廷,让户部尚书等人知晓情况。 虽说是去年的事了,可一直到今年交田税,上面才捏着鼻子认下。 这些事下面虽然不知道,但州城这边, 还是明白些的。 也好在安丘那边油菜发展得不错, 带着沾桥也在种, 也算是补偿。 否则这事更难沟通。 正说着,吏司派人出去, 目的地正是安丘县。 宋教谕的正式任命, 终于下来, 接替他的人不日也会到任。 跟猜测的差不多, 宋教谕升任州城官学训导, 约等于某科教导主任。 调过来的人,也是个举人,不过他考上之后, 爹娘接连去世,自然不能做官,一直到今日才有机会。 能来做教谕还是因为纪楚提出的条件“苛刻”。 既要为人诚恳,踏实做事。 还要态度开明,鼓励女子读书,以及不反对蜂农用县学。 这几个条件下来,宋教谕他三叔,只能想到一直丁忧在家的孟怀鲁孟举人。 为何这样说? 自然因为前几条还好说,鼓励女子读书更是不是问题,但凡聪明点的家族,都不会让女儿当睁眼瞎。 最后的与蜂农同用县学,才是最大的问题。 那些人找的理由也有点意思,大概都在说:“若说农户用圣贤地,还情有可原,蜂农不过是匠非匠,是商非商,也不是纯粹的农户,实在不妥。” 说白了。 嫌弃人家既是匠人手艺,又要做蜂蜜买卖,所以有辱圣贤地。 挑来挑去,只有孟举人还不错,他气质温暾,与人和善。 而且外祖父母家是做起皮货生意起家,至今也是如此,所以对这种农业副业并无太大恶感。 最重要的是,他对学问有些追求,同样认为读书就是读书,读书最重要的是明理。 在这点上,宋大人觉得他跟安丘县县学有几分相似。 能找来这样的人,确实花了一番功夫。 孟怀鲁带着家人来时,其实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自考上举人之后,一直丁忧在家,都绝了做官的念头。 得知安丘县有空缺,不少人都出去走动,他都没去找老师问问。 毕竟安丘县今日不同往日。 谁都知道,来这里做教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即使条件苛刻,也有人愿意捏着鼻子认。 那可是安丘县。 十个考生一起考上的安丘县。 明年就是乡试了,谁知道又会有什么奇迹。 而且那里经济条件也不错,听说里面的差役,夫子们都说过每月的补贴,反正不会亏待他们。 再加上上司是纪楚,吸引力更大了。 那是个能做事的,并不会为难人的。 总之一句话。 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钱多事少,还有肉眼可见的功绩,谁都想来啊。 但挑挑选选,宋大人竟然推荐了他。 这也行? 宋大人还道:“你为爹娘丁忧五六年,为人和善,读书不功利,都是很好的。这几年听说你一直在读书,没有跟别人一样荒废学业。” “安丘县县学交给你也放心。” 孟怀鲁格外激动,所以来赴任时,直接带着娘子跟女儿,明显打算在这里定下,好好当差。 跟着吏司的人过来时,孟怀鲁还道:“安丘县名不虚传啊。” 看这道路,看这繁华的场景。 只是六月份,天气热得厉害,他们刚想找个饭馆歇歇脚,喝口茶。 隔壁铺子的朝他们招招手,递上一壶水,奇怪道:“大热天的,怎么还赶路啊。” 他们为了早点到任,所以走得急了些。 那水冰冰冷冷的,像是加了薄荷跟蜂蜜,孟怀鲁还要付钱,铺子的人就道:“不用。” 这样吗? 孟娘子也惊奇道:“店家也太大方了。” 吏司差役反而开口:“他们安丘县的店铺都是这样,讨口水喝,不会要钱。” 白开水就算了,但里面加了蜂蜜跟薄荷啊。 “放心,在这不值什么。” 一句话,让孟家夫妇对这里的富裕程度又有了解。 而他们二人心里直接出现一句话。 藏富于民。 是百姓富足了,所以才会如此大方。 这可比什么税收极多的地方,都要让人开怀。 再看着路过的孩童们,不论男女都背着小书箱,极为可爱。 孟娘子眼前一亮。 孟怀鲁直接道:“既然有女学生,也能有女老师吧。” 他忽然明白,宋大人为何选他而来。 等他们一家人到衙门不多时,纪县令跟宋教谕便让他们进内堂谈话。 纪楚一看到孟怀鲁,就知道为何是他来了,这个新教谕一看就很和善,也是饱读诗书的。 两人见过之后,便是宋教谕带着新教谕去县学交接,这事也不着急,差不多十天左右方能完成。 一直到宋教谕离开前两日,他又来找了纪楚。 他这次来的目的,是跟纪县令之前说的工科学校有关。 虽说他不能直接开设工科,却能暂领数术,作为数术的训导,看看能不能有所进益。 纪楚听着,颇有些诧异。 要知道现在州学六门学科,礼乐射律书数,数术很不受重视。 如今重儒学,会读书就够了,其他学科日渐式微。 数学更是如此。 他作为宋大人侄子,可以去管更好的学科才是。 谁料宋教谕却摇摇头:“我不是那块材料。” 宋教谕并非自谦,而是认清自己的水平。 他真不是有才能的人啊。 按部就班做事还好,真正自己做点什么,只怕不成。 让他去管四书五经? 那拍马都追不上其他训导的才华。 不如另辟蹊径,说不定在所谓的偏门学科找到自己的用处。 宋教谕还笑:“说不定我能培养几个厉害的人才,做出纪大人您需要的器具呢。” 纪楚看向宋教谕,眼里带了感动。 不管他为什么决定投入工科,但这样做,显然舍弃自己的前程。 打个比方讲,就是一身投入冷门学科,也不知道能不能研究出什么东西。 这就是事多钱少的天坑科目,但宋教谕还是要去。 想来他早就想过许多遍,所以今日来的时候,才说得那般顺畅。 纪楚向他保证:“这项学科绝对有用,我保证。” “属下相信。”宋教谕笑着行礼。 即使他升迁了,依旧是纪楚的下属。 更别过了年底大考,纪大人绝对还能再往上升。 但就不是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做什么官。 宋教谕万般不舍,但还是要离开。 走之前夫子学生们来送,只听宋教谕道:“我在州学等着你们。” 说起来,州学学正还想把州案首林元志要过去读书,可他现在依旧在沾桥县种棉花,丝毫没有去州学的念头。 这让不少人尤为费解。 但林元志说得明白,他真爱好棉花,别的都可以等等。 如今的棉花已经出苗,白婆婆跟纪楚还往田地里查看了。 按照书上所说,出苗后十到十五天,第一片真叶平展前,侧根就能长出来。 等到第三片叶子出来,那侧根能多达八九十条,到了这个数字,那才说明棉花种得很好。 同时又不能长得太多,棉花又容易早衰,所以各个方面都要注意。 在纪楚带动下,各家都格外关注棉花生长情况,但凡有不对劲的,立刻上报。 也方便官府随时记录情况,解决问题。 纪楚现在闭着眼,都能回忆起正常棉花的长势了,也是看得实在足够多。 整个六月份,大家都在棉花地头转悠。 纪楚不时抬头看向城外,又看到各家晒的麦子,以及各家做出来的新麦饼,笑容虽然还在,但难免有些担忧。 最后是阳顺县的消息,让纪楚心中担忧坐实。 阳顺县刘县令来信,悲愤万分:“雷家匪贼带了四五十匹马,冲到阳顺县村子里,抢了近两万斤粮食,烧了几十间房屋,劫掠妇女数十人,路过棉花地的时候,还把棉花田毁了。” “乡兵们奋勇抵抗,才把人给抢回来,但粮食跟房子却是没了,还死伤十几人。” 刘县令写信之时,必然十分气恼,用词格外严厉。 什么怒火中烧,人神共愤,穷凶极恶,无耻至极。 纪楚看完信件,面容逐渐冷然。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只有千日作贼,没有日日防贼的。 而且那雷家匪贼不是只有三四十匹吗,这次竟然出动四五十。 他们大概跟其他匪贼合流了。 自从边关县城加强戒备,处处都在训练乡兵之后,他们便极难得手。 想来也是这样,这才合起伙掠夺百姓粮食,甚至还烧毁房屋,劫掠妇女。 最后路过棉花田,还要故意捣毁。 范县丞立刻看向纪大人。 “他们恨极了我。”纪楚直接道。 身边的李师爷等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那么多农田,偏偏要毁棉花地。 第44章 黄总旗下意识问:“纪大人, 你打算做什么?” 说完,黄总旗又道:“大人,不管做什么, 务必小心才是。” “我们常备军算是欠您的。” 能说出这话,必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毕竟三四月时, 他还兴致勃勃, 说常备军会派人出来帮忙。 那会军中必然也是同意的,否则不会表现得那般明显。 没想到沟通时发生了变故, 所以算他们食言。 如果不是他们夸下海口,估计纪楚会有应对之策, 不会等到死了人,这才再做准备。 纪楚看出黄总旗的歉意,安慰道:“事有变故,谁都不想的。” 眼看常备军说派人就派人,帮着十七个县训练乡兵,就知道他们绝不是胡乱开口的人。 必然有什么难处。 官场上, 很多事身不由己。 黄总旗见纪楚体谅, 反而更加愧疚, 可却听纪大人突然道:“方才你问,我打算做什么, 可是想知道计划?” 当然想啊。 虽说纪大人已经足够厉害, 可自己到底是军中的人, 也能出出主意。 纪楚嘴角勾起, 反而先提了一个问题:“军中休假的多吗, 还有退下来的老兵,可能召回。” 这是什么意思? 黄总旗还在疑惑。 纪楚干脆说明白了。 “只依靠乡兵,断然不行的, 虽说平日大家都有训练,到底是老百姓,跟普通匪贼对上,尚且勉强应对。” “但跟穷凶极恶的匪徒比,差得太远。” 这点黄总旗非常同意。 同样是之前军中说要派人的原因。 雷家马匹六十二,裘家三十五。 普通人绝不是对手。 黄总旗他们更怕,这两家再联手,无论哪里都凶多吉少。 等会,纪楚方才问,军中休假的人多吗?! 还有退下来的老兵?! 纪楚拱手:“黄总旗,最近一段时间,您是否能休假。” 他不休啊,军中那么多事呢。 不对,他可以休! 若有他带着,不说一定能赢,但肯定能减少损失。 还有军中百户千户他们,指挥能力更强。 纪楚看黄总旗明白过来,点点头,确定他的想法。 朝廷不肯军中出人,大概有两点顾虑。 一个确实要防御敌军。 二是害怕军中跟地方勾结。 毕竟有了上次训练乡兵,就有想要调军队剿匪,上面肯定害怕继续下去。 到底是边关这种敏感之地。 但明面上不行,那就暗地里派人。 纪楚要的人也不多,主要是领队必须有经验,否则手底下人便是送菜的。 现在已知的情况是,雷家匪贼会冲着他所在的县劫掠。 他又是本次剿匪指挥,所以干脆直接开口要人。 以休假,以及退伍的名义来到他这里。 组织乡兵准备反击。 黄总旗一拍桌子:“还是你有办法!” 纪楚还道:“必然要低调行事,都不能把这事说出去。” 既是不要朝廷知道他们阳奉阴违。 同样迷惑匪贼,好让他们低估本地战力。 黄总旗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刚刚来书房时,他还满脸沮丧,现在全然消失,干脆聊起要来多少人。 想来他们上司必然会同意的。 毕竟说好的调兵过来,也没做成。 现在偷偷派人的请求再不答应,那实在太丢人,他们都做不出这种事。 黄总旗分析道:“沾桥县一共有一千乡兵,二十人为一队,也需要五十个队长。” “但一个队伍里只有一个人有经验,那绝对不够,所以一队至少调两人过来。” 要来一百多人,并不算难事。 从军中各队抽调出有经验的兵将,绝对能行的。 就算这样,黄总旗还道:“到时候让阳顺,安丘两地再抽调出三四百人,随时待命,这样万无一失。” 所以加起来,也就是一百五十人左右。 这么多有经验的将士,再加上那多乡兵,应该够用了。 也有人问。 就算雷家跟裘家加起来,也不过六七百人。 他们为何要布置一千多人的队伍。 因为两方的想法不同。 匪贼想法就是抢完便跑,机动性更强,目的性也强。 而他们目的是抓到人,那就格外不同,费时费力,也更费人手。 事实上,剿匪派出两倍兵力,都有些少了。 故而黄总旗加加减减,一定要多抽调人手过来。 纪楚却叹口气,开口道:“不要做沾桥的布置,我估计雷家真正想抢的地方,是安丘县。” 什么?黄总旗深吸口气,再次分析起局势。 他怎么认为,雷家匪贼会抢沾桥呢。 毕竟沾桥他们熟悉啊,抢了那么多年,轻车熟路。 纪楚道:“就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们会抢沾桥,所以才会是安丘。” 其他的事情先不说。 只讲一个理由。 安丘县有钱。 对匪贼来说,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一两年前,就有匪贼骚扰过安丘县的通拜村,远远观望情况。 这么块肥肉在眼前,就不信他们没有想法。 如此长时间里,足够他们摸清安丘地形路况。 最近几年不管是生意往来,还是修桥铺路,还有招募短工,安丘县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难保会有匪贼混入其中。 这是防不胜防的事。 所以纪楚认为,对方想要抢个大的,又想报复他,那就至于安丘县。 沾桥刚刚发展,哪里都不如安丘县富裕。 更别说这三年来,不少百姓家里粮仓都是满的。 毫不夸张地讲,抢一趟安丘县,绝对能“大丰收”。 不仅如此,还能给他最沉重的打击。 这才是报复他的好方法。 纪楚手指轻点,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之前不管谁问,他都没讲实情,就怕大家沉不住气。 黄总旗搓了搓太阳穴,竟然被纪大人说服了。 也是,他若为匪贼,目标大概也会是安丘县。 安丘县人少,乡兵也不多,而且百姓们多半没有防备。 之前多少年都没遇过匪贼,大家根本不知道如何防御。 再者想要报复纪县令,这里确实是好地方。 “不好,他们若真有这样的想法,大概率会做出比阳顺那边更可恶的事。” 这么有钱的地方,抢东西简单,毁东西更简单。 为了重创纪县令,别说毁掉棉花地,就算烧了整个村子,他们只会觉得痛快。 毕竟越恨纪楚,就越要这样做。 黄总旗跟纪楚分析现在的局面。 只觉得一阵头疼。 千言万语一句话:“万恶的匪贼!” “所以要杀干净了。”纪楚语气淡淡,却能看出他真正生气了。 黄总旗很少看到这样的纪县令。 自从认识他起,不管什么事情,都能游刃有余。 这般生气,还是头一回。 看来阳顺县的事,着实让他生气。 纪楚自认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也不是个心软之人。 但说到底,他头一次听到有人死在身边,还是跟他有联系的人,死在身边。 阳顺县的乡兵何其无辜。 他们日子刚刚好过那么一点点,就被残忍杀害。 这对纪楚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再想到这样的惨剧,会落到自己认识的人身上,更不能忍了。 黄总旗来去匆匆,他要再回军营沟通。 等他再来的时候,就会带着二百“休假兵将”,到时候秘密进入安丘县。 这是他们内里的安排。 表面上的行动却是另一回事。 纪楚走到衙门正堂,对期待的众人道:“军中不会派人来了,要靠我们自己守卫沾桥县。” 不派人?! 这怎么能行! 范县丞第一个不信,怎么会这样。 军中兵将跟普通乡兵差距极大,没有他们派人过来,但是雷家军的马匹他们都抵挡不住。 纪楚道:“所以我要去沾桥县,谁都不要拦本官。” “不行!太危险了!”李师爷第一个反对。 明知道匪贼们要去沾桥,明知道军中不会派人,您还要去吗。 纪楚对李师爷道:“安丘县还是要靠你。” “此行我非去不可。” 听到这话,众人明白纪大人的意思。 不管有多少危险,他肯定要去的。 他不会看着治下百姓被劫掠,也不会躲在安全的地方。 范县丞直接道:“大人,我同您一起。” 他虽说从军中出来许多年了,但大概更专业。 纪楚并未反对,因为这事他必须要带范县丞。 不仅如此,纪楚还让安丘县捕头领好手下,绝对不能松懈。 借口是害怕有小贼趁机捣乱,特别是粮仓重地,务必日夜巡查。 见李师爷跟谢主簿忧心忡忡,纪楚看向他们,认真道:“守好粮仓,咱们县城的粮仓交给你们了。” 以及呼文村的呼宝成,还有魏家镇的几个磨油作坊,全都是重点防御地点。 这些地方囤着油菜籽,以及还未运出去的菜籽油。 稍微不注意,就会烧起来。 呼宝成不用更担心,他对此防御很有经验,安排了明暗哨日夜巡逻。 魏家镇那边则要多关注,让他们的家丁们不能松懈。 安排好这些事,谢主簿有些疑惑,再见纪县令朝他点点头,明显不让多问。 等纪楚带着纪振,范县丞离开,不少人都在后面送他。 陶乐薇虽然没有多说,可脸上的担忧非常明显。 第45章 安建三十三年, 七月十九清晨。 安丘县与沾桥县两地之间,弥漫着血腥味。 具体最近的村子百姓,根本不敢出门, 就怕撞到什么凶残的场面。 可又忍不住好奇,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等到村长跟乡兵们回来, 大声道:“放心吧, 大部分匪贼已经伏诛!” 雷家裘家合伙,意图劫掠安丘县。 想要干票大的, 所以纠集近五百人手过来,马匹也派来近百匹。 按照他们的话来说, 那就是有马好驮东西。 话里话外,明显把安丘县粮仓里的东西当成他们自己的。 毕竟大家都知道,纪楚把全部重心都放在沾桥县了。 但事情情况如何,他们已经自食恶果。 过来的四百九十匪贼,贼首全部伏诛,兵士又斩下了两百多人。 趁乱逃了近百人。 剩下的全部被绑得严严实实。 现在天一亮, 各地乡兵开始搜查逃跑的匪贼。 能捉的一定抓住。 实在不行, 也要赶得远远的。 经此一战, 盘踞在曲夏州县城的匪贼,死伤过半, 再也形不成气候。 核心中的纪楚, 以及曹百户赵百户, 以及兵士们还好。 可两地乡兵跟百姓, 却是一头雾水。 等弄明白经过, 才知道最近一段时日多么凶险。 特别是安丘县百姓,瞬间明白他们差点经历什么。 “抢各家的粮仓。” “还要放火烧我们的油菜地。” “棉花地也要烧。” “油库同样不放过,怎么可以这样!” 一想到会发生什么, 不少人双腿颤抖。 倘若真让对方得逞,那他们三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距离最近的通拜村村人,直接哭出来。 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房子,真的太危险了。 幸好,幸好纪大人在。 在村长的带头下,各家支起锅做饭,给忙碌一晚上的乡兵们做饭。 五个县的乡兵都在外面,也都该饿了。 安丘县李师爷,谢主簿还带着粮过来,唯恐大家破费。 谁料大家都不在意这些。 跟差点造成的损失比,这点什么也不算啊。 家都差点没了,还差这点粮。 李师爷跟谢主簿还是让村长把粮食分了,又让人杀猪宰羊,然后赶紧去见纪大人。 在看到纪大人毫发无损时,这才长长松口气。 看着两人眼下乌青,大概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没睡好。 纪楚安慰道:“没事,昨天他们都没让我上前。” 虽说都在这,可身边一个范县丞,一个纪振,甚至连曹百户都不让他往前走。 更别说弓春荣他们,就怕他往前走。 范县丞甚至提起自己刚来安丘县那会。 “您赶路过来,都能病得半死,当时好多人都觉得您撑不过去啊,这种事还是不要上前了。” 纪楚沉默片刻,只好老实后退。 说起来,竟然快三年时间了。 他来这里竟然这样久了。 安丘县的人在做饭,沾桥县那边也是。 众人齐心协力,总算把乡兵们喂饱了。 特别是最中间的三百人。 大家还左右看看,问道:“你们是哪个县的啊,怎么好像没见过。” 甚至还有乡里乡亲指着说:“你不是当兵去了吗?” 还是纪楚及时扯开话题,没让大家细究。 不过分发饭食时,士兵们的饭才最多,肉也最多。 昨晚多亏他们了。 赶来的大夫们也在忙碌,帮着众人处理伤口。 接下来多是善后。 曹百户他们稍微歇息半日,就要启程离开,众人还要分散着走,回军营时也是这般。 纪楚看向安丘谢主簿,还有沾桥傅书吏。 以及阳顺县也有官吏过来。 拜托大家忙了那样久,肯定不能白白做事。 纪楚早就备好钱粮,一一送上。 还有给千户那一份,拜托曹百户,赵百户以及黄总旗送去。 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即便是百户他们,也觉得纪楚这人实在厉害。 对形势不仅有判断,还有自己的想法。 不仅如此,连后续都安排得如此妥当,连后勤都考虑到了。 准备的钱粮物资,明显早就准备好。 否则大家不可能第一时间吃上饭,在他们马上离开时,还收到此次的奖赏。 这次匪贼近五百,乡兵好几千,不亚于一场小型战斗。 从指挥打仗再到后勤补给,非常不容易。 殊不知纪楚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毕竟在他那个年代,上过学的人都知道,打仗打的就是补给。 打是一回事。 后勤是另一回事,甚至更为重要。 曹百户等人朝纪楚拱手,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离开了。 但他感觉,以纪楚的才能,他们不会只接触这一次。 黄总旗更是朝他点头。 纪县令厉害啊! 怪不得上面让你做剿匪指挥。 等他们低调离开,很多人不知道这次剿匪里还有真正的将士在。 他们可发挥了大作用。 在纪楚看来,他们几乎是义务帮忙。 几个地方给的银钱根本不算重要,低调过来低调离开,实在帮了他们大忙。 纪楚再看向田间的棉花。 今年的棉花,一定要送过去一些,才能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送走兵士们,那被绑着的一两百匪贼早就奄奄一息。 但凡路过的乡兵百姓,都要给他们两脚才能解气。 尤其是阳顺县乡兵,沾桥县也不例外。 只要被匪贼劫掠过的,心里对他们都充满恨意。 现在老实了吧,全都被抓住了。 纪楚这边事情还有很多。 调来其他几个地方的乡兵,此刻要送大家回去。 其实最后来的两个县乡兵,多是做个保障。 能人多打人少,就绝对不冒险。 这些乡兵们吃过饭后,却好奇地看向安丘县通拜村。 因为距离最近,所以通拜村漂亮的房子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都说安丘县如今日子好起来,果然是真的。 如果他们那也有纪县令这样的官员就好了。 这种想法并不是个例。 走之前,他们不少人还带走一些油菜籽,想等到明年自家也种一些。 当然了,他们更想让纪楚做自家县里的父母官。 随着他们回家,安丘县的捷报也送到附近县令手中。 同时范县丞已经往州城赶了。 捷报! 大部分匪贼已经剿灭! 当场死亡二百多,贼首全部伏诛。 还有一百九十活口,全都在安丘县绑着。 请求知州示下。 州城衙门听到这话,差点都没坐住。 当真!? 再听听详细情况,大家这才知道,七月十八到七月十九日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知道纪楚连夜调集乡兵,这才让安丘县免于灾祸。 那可是安丘县,如今除了州城之外,交税最多的地方。 兵司主事直接叫好,再听到纪楚的安排,以及对乡兵们的安排,再次暗暗点头。 实在是不错啊。 有勇有谋,绝对不做什么以少胜多的险招。 这般稳妥形势果真不错。 许知州听到当场死了二百多匪贼,还有些吃惊,又问了几句。 范县丞头一次面见知州大人,难免有些紧张。 听大人问道:“乡兵们勇猛,也动手杀贼了吗。” 范县丞迟疑,按照纪大人吩咐回话:“回知州大人,里面有不少退下来的老兵,他们有战场经验。” 听到这,许知州不再多问,只赞赏了几句,开怀道:“这可是大功一件,你们纪县令做得实在好。” 就算是许知州也没想到,纪楚竟然真的把剿匪指挥做成了。 而且剿灭大部分匪贼,实在解决了边关的心腹大患。 可他就是太大胆了。 还是用了军中之人。 用军中之人,跟调用更多乡兵是一个道理。 能以多打少,就绝对不逞强,而且可以最大程度减少伤亡。 唯一的问题就是,耗用钱粮物资较多。 但纪楚那边又不怕,反正安丘县的粮仓是满的。 这样的打法,是最爱惜民力爱惜兵力的。 那些乡兵们或许都不知道,纪楚私自用了军中人,可能会带来什么危险。 算了,还是不提了。 纪楚做事干脆利落,想来已经扫清尾巴。 消息传遍整个曲夏州,各地备受匪贼困扰的百姓商户,个个喜笑颜开。 特别是偏僻道路上的商户们,再也不担心有成群结伙的匪贼们抢他们的货物,来往行人也更加安全。 谁能想到,困扰大家多年的问题,竟然被纪楚解决了。 想想也是,纪楚想来例外,能做到这种地步,也在意料之中。 雪花般的赞赏送到安丘县,全都是恭贺纪大人剿匪有功,这个剿匪指挥做得好。 而阳顺县去世的五位乡兵家属,长长舒口气。 他们家的人,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 眼看匪贼们被押往州城,以及成堆的匪贼们尸体,便是最好的慰藉。 参与这次剿匪的乡兵,还同其他人讲呢。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说一直待命。” “没错,我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冲在前面打起来了,没过一会,又有一千多人过来。” “最后差不多五打一,谁也不是对手啊。” “其实刚开始还有点害怕,但看到咱们人多势众,就不怕了。” 第46章 蔡先生等人行色匆匆, 他本人也没什么架子,带着徒弟跟半成品弹花机便上路了。 即使在路上,他还在想怎么改进。 他手上那点试验用的棉花, 早就变得稀碎,不能再用了。 把机器搬到棉花产区, 更方便做事。 蔡一繁目的明确, 都没在曲夏州州城停留,直接一路去往沾桥县。 因为他听说, 那边的白婆婆对棉花很了解,估计那边产量更高。 所以纪楚在安丘县听说蔡先生带着两个徒弟到了的时候, 人都傻了。 谁?! 班凯班贤还能理解,蔡一繁蔡先生? 没记错他今年也五十七了吧。 一路舟车劳顿,也够辛苦的。 纪楚不敢迟疑,立刻赶去沾桥。 好在两个地方都跑熟了,而且道路修得好,不管去哪都很方便。 所以九月十九, 纪楚从安丘去往沾桥。 跟着他的纪振也骑上马, 速度快了不少。 纪楚赶到沾桥衙门时, 就听一个语气执拗的老头道:“去年的棉花呢?就不信没有。” “现在就给我找,马上。” 马典吏在旁边劝道:“蔡先生, 您今天早上才到, 这会儿才下午, 要不然先歇歇, 吃个午饭。” 成捕头跟傅书吏同样劝说:“现在棉花真的还没下来, 您再等等吧。” “去年只有安丘县种了,我们这实在没有囤货。” “备马车,去安丘县。”倔脾气老头直接道。 好在傅书吏看到门口的人, 惊喜道:“纪大人!您来了!” 纪楚点头,笑着对蔡先生行礼:“您就是蔡一繁蔡先生吧,我是安丘沾桥的县令,久闻大名了。” 说着,还向班凯班贤打招呼,大家显然已经很熟悉了。 蔡一繁个头不高,人有些瘦弱,满脸皱纹,他打量纪楚片刻,惊讶道:“竟然真的这样年轻。” 今年二十七岁的纪楚,在官场上看,确实极为年轻。 纪楚刚要再说,对方竟然道:“咱们也算神交已久,不要客套了,快带我去安丘县,找些棉花来试试。” 纪楚好笑道:“安丘县也没有棉花库存了啊。” 去年种的本来就不多。 所产的棉花都有数。 州城周大人那一身棉衣,常备军那边送去五套棉衣棉被。 安丘沾桥两地差役们备下各十套,让他们出去巡逻,以及夜间当值用。 物件到底是物件,再珍贵放到库房里也没用。 最后剩下的十斤,则全部打包给蔡先生,让他做弹花机用。 “没了?”蔡一繁闷气道,“你们今年的棉花还有二十多天才能收,你说怎么办。” 纪楚还真有法子,他对成捕头道:“去年的棉衣棉被还在吧。” “在,收得好好的,真准备让扫洗婆子们拿出来晒晒,天气一冷,马上就能用得到。”成捕头立刻道。 不管沾桥还是安丘。 巡查的差役们,自己都念着这事。 毕竟大冬天的,有棉衣没棉衣,是两种体验。 特别是夜晚在衙门当值,盖着棉花被,能直接睡到天亮,别提多舒服了。 纪楚道:“拿出来拆洗吧,面料洗干净晒透了,棉花拿给蔡先生做实验。” “旧棉花弹了之后,会更加蓬松,更暖和。” 真的啊?! 差役们眼中带了惊喜。 那可太好了。 傅书吏甚至道:“那一条被子,岂不是可以用很多年,这样对百姓们来说,是最好的。” 纪楚点头。 当然可以了。 不然他怎么会那样喜爱棉花。 听他们安排,倔脾气老头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班凯班贤给纪大人使眼色。 纪楚笑眯眯上前道:“蔡先生,咱们不急那一时半刻,想来您这么远过来,必然不是只待一日半日的。” “咱们先吃饭,吃饱了再说,这棉花也不会跑的。” 说着,纪楚又道:“今年沾桥新下的麦子,做成的面食十分好吃,您有什么忌口的吗,衙门都给安排。我也没吃饭呢,咱们一起?”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还是纪楚对他脾气的年轻人。 蔡老头只好道:“那先吃饭。” 这话一说,众人终于松口气。 不过等着饭菜上来的时候,蔡一繁把咸安府官员的信件给他了。 纪楚一愣。 他跟咸安府官员没有什么往来啊。 听说咸安府那边也在种油菜,难道是他这里影响了那边。 信件还未拆开,只见上面是咸安府户司官员的名讳,再看里面的内容,让纪楚颇有些哭笑不得。 信件内容十分客气,先说久仰大名,还说了纪楚这三年来功绩颇佳,官场上同僚有目共睹。 也交流了油菜的事,还说咸安府今年多开了几家磨油作坊,在做加工买卖,基本是依靠曲夏州种的油菜,这改善了不少百姓生活。 最后则道,问纪楚有没有兴趣跟蔡先生一起到咸安府,还说对他种植的棉花同样感兴趣,可以让人推广种植。 甚至隐晦讲,他们咸安府地方更大,治下百姓更多,到他们那才是最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给纪楚许诺的意思啊。 纪楚从信里品出许多意思。 曲夏州种出来的油菜质量好,咸安府那边有蔡先生坐镇,所以购买的磨油器具多,直接做了加工生意。 两个地方一结合,这磨油生意算是成了。 都说牵一发动全身。 从安丘县起的油菜行业,真的影响了至少两个地方的人。 油这东西,可以说是各家各户必不可少的东西。 而且古代食用油跟点灯的油通用,可想而知市场有多大。 不出意外的话,两个地方会长久达成合作。 这确实是好事。 正是因此,咸安府户司想把他要过去。 目的不言而喻。 按照平临国官场习惯,州府虽然是一起喊,但州要比府小一级。 比如知府的官职会比知州高一级是一样的。 这也是咸安府户司官员说,他去那边发展会更好。 从州官员到府官员,以后升迁更有利。 不得不说,这对大部分官员来讲,确实是个极大的诱惑。 信件看完,饭菜也端上来了,纪楚并未对此多说,只是笑笑收起书信。 大家都不是拘谨的人,这顿迎客的席面吃得宾主尽欢。 蔡先生倒是知道,自家两个徒弟为什么那么喜欢纪县令这里。 有这样的官员,手下的人也会对匠人们诸多尊重。 大家不讲什么虚的,吃饭就老老实实吃饭,不需要客套。 吃过饭后,纪楚发现蔡先生的脾气好像好了些? 但他还是带着大家吃了茶,然后就去刚刚腾出来的工作间里。 沾桥县的衙门很大,利用的却还不如安丘县那边。 主要这地方还没有实际的主簿跟县丞。 县丞房子还好,现在马典吏一家住着,主簿房一直没人住。 甚至内宅也空着,只有两间房子用于纪楚跟纪振休息。 纪楚就让马典吏把内宅再收拾出一个院子,专门给蔡先生他们住。 还是那句话,既然这么远来了,肯定不会马上就走。 按照蔡先生的脾气,大概率会把弹花机完善得差不多再说。 至于工作间,就在院子旁边有一间闲置的空房。 这般妥善安置,蔡先生知道,纪县令是真心想做好事的,也是真心觉得他们这些匠人重要。 没留神间,蔡老头的倔脾气少了五六分,甚至对身边人道:“不急一时的,你们先去自己房间放行李,放好再过来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班凯班贤还是把半成品的弹花机搬到空房里,其中不让其他人动手,之后才回去放行李。 纪楚围绕着弹花机转一圈,惊讶道:“蔡先生,这不是做得差不多了吗?” 蔡一繁却道:“还差一些,按照你说的,应该能省力,弹的范围更广才是。” “还有这一处,弹了百下,此处必断。” 如果换更好的材料,那价格就上去了,但要是不换,非常耽误事。 而且这根竹竿需要特定的形状,做起来有些麻烦。 纪楚听着,见马典吏他们把去年的旧棉花被服拿过来了,便找了把剪刀,跟着大家一起拆线。 所用的棉线只用剪一下,那样不会浪费,这线还能用。 众人干完活,便有了近三十斤的棉花。 因为穿了一个冬天,再加上天气暖和之后收在库房里,自然而然有些霉味,棉絮坨在一起,经常使用的袖口位置,那棉花已经成死棉花,硬邦邦的。 这些用久了的棉花,跟蔡一繁那边的棉花,形成鲜明对比。 给蔡先生那十斤棉,早就蓬松得不能再蓬松了,之前实验时,只能打湿了晒干,然后再弹。 但次数多了之后,难免变得稀碎。 不过这样的棉花填充到被服里,确实又软又暖和。 而且纪楚他们去年弹的棉花,工具到底不算好,所以弹出来的棉花很快就压扁了。 蔡先生做的弹花机却不同,弹出来的棉花显然更好。 纪楚看着就喜欢。 等班凯班贤来了之后,大家立刻动工。 有了这些棉花,才能更好找到优缺点,这就不是纪楚能做的了。 他只有吩咐厨房备好茶水点心,不要累着大家。 等他去正堂处理公务,蔡先生才看了他的背影道:“竟然是表里如一的。” 跟着蔡老头做事的手下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也有这种情况发生。 某地官员千求万求,让他们过去帮忙。 第47章 州城, 乃至京城的言论,影响不了下面各县。 尤其是种植了棉花的九个县,以及常备军。 但种出来是一回事, 弹棉花,以及做成棉被服又是一回事。 这就要请陶乐薇, 以及李娘子, 还有去年做过棉衣的妇人们过来了。 怎么把棉被服做得保暖,同样有诀窍。 怎么把棉花弹得松软, 也有不同的手法。 蔡先生他们着急做出弹花机,就是害怕临到冬天手忙脚乱。 眼看各地开始下小雪, 众人动作加快不少。 先做出十二台弹花机,再教导大家如何弹棉花,等到机器送到各地之后,还要学习怎么做棉被服。 以及棉花怕火怕水,怎么用怎么储存等等。 以安丘沾桥阳顺为首的几个地方,在冬日热热闹闹学起来。 但凡种了棉花的各家, 都在认认真真学习。 白婆婆所在的白家村, 种植棉花是最多的。 大家先把去了籽的棉花拿到弹花机作坊, 排着队等着弹,弹好之后, 就可以做衣服了。 她家邻居白六婶今年种了四分地, 收获棉花七十八斤, 自家六口人, 肯定用不完的。 便跟没种棉花的娘家换了麻布。 因为是自家亲戚, 大家并未计算其中价格,算是各取所需。 白六婶计划给自己还有她家男人,下面四个儿女, 每人做一身棉衣。 棉被只做三双,毕竟棉花足够了,但是布料不够。 就算是这样,其中一些布料都是买的旧部,还有从娘家换的。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兴致勃勃的,想要全家作身好衣服。 听说有钱人过年的时候,都会给全家买新衣,她家今年竟然也这样做了啊。 放在早些年,就算有棉花,她家肯定也不舍得的。 只要有点东西,都要拿出去换口粮。 毕竟什么都不如吃饭最重要。 能做这么多东西,还是因为今年能吃饱,手里有闲钱。 再说保暖的物件是保命用的,肯定要备齐了。 听说多穿棉衣可以省炭火呢。 白六婶看着前面的队伍,踮着脚往前看:“咱们沾桥县不是两台机器吗,怎么还这样慢。” “弹棉花的人多啊。”有人随口答,“咱们沾桥产了二十多万斤呢。” 这么多啊。 白六婶不说话了,只好跟着排队。 但按照这样的速度,估计明天也排不上吧。 殊不知纪县令也在着急这件事。 一台弹花机一日大概能弹三十斤左右,两台也不过六十斤,算是一个普通家庭的量。 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等棉花弹完,冬天是真过去了。 蔡一繁带着工匠众人,则日夜不停赶工。 从这也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材料尽量减少,把弹花机做得十分简单。 不仅如此,所用材料还尽量廉价便宜耐用。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快地复制弹花机。 经过蔡先生同意之后,纪楚在当地找来不少木匠帮忙打打下手。 具体的手艺是不能学的,可做些木工活完全可以。 甚至从安丘也调来一些人,目的就是把弹花机尽量铺开。 现在做出来的机器,三个人便能成为一个弹棉花的小队,而且东西组装简单,甚至可以走街串巷去弹棉花。 纪楚看的时候,都不由得感叹蔡先生的厉害。 怪不得他设计的时候头发都要愁掉了,估计从一开始,他就考虑到这个问题。 也正是这种精神,才能设计出如此好用的弹花机。 等到大雪下来。 沾桥安丘,分别有了十五台机器,弹棉花的压力终于减轻。 各家把弹好的棉花拿回家,便开始一针一线地做衣裳。 大家都是头一次做衣服,虽然有人传授经验,但难免遇到问题。 什么棉花不够均匀,不舍得用线等等。 但在大冬天里,反而是一种乐趣。 因为都知道,这是在为更冷的深冬做准备。 一想到能穿到暖和的衣服,甚至比羊皮衣服还要好,所有便无比高兴。 白六婶也在其中。 她本来就会做衣服,听完其中诀窍之后便道:“就是多缝几针,不让跑棉吗?” “看来针脚重要,棉花也要铺得均匀。” 大冬天的,不少妇人们凑在一起做棉衣。 手头快的,熬个两三天就能做一身,手头慢的,则要□□日。 但无一例外,各家陆陆续续都穿上棉衣了! 白六婶先做了家中孩子,还有她相公的。 孩子们用新布,同样都是棉花换来的。 这新布颜色鲜亮,四个孩子一人一件,看着虽然鼓鼓囊囊,但穿上之后,人人都道:“好暖和。” “很暖,跟羊绒一样。” “你知道什么是羊绒衣服吗。” “不知道,但我摸过小羔羊!” 等她跟相公也穿了棉衣,竟然也跟孩子们感觉一样:“活了半辈子,没想到还能穿上这么暖和的衣服。” “白日做衣服,晚上可以当被子。” “能少烧好几斤炭火啊。” “突然觉得,用棉花换布,是不是有点亏?” “不知道,管他呢,都是乡里乡亲的,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亏不亏的,大家都不知道。 因为所有人拿到棉花后,在官府鼓励下,都是给自家做棉衣。 这事都不用再说了。 人人都知道纪大人极为重视,去年冬日就说让他们做衣服,大家潜移默化地,便再无其他念头。 再说了,这可是冬天,谁不想要保暖的被服啊。 至于售卖价格,官府那边只说,还未定下来,让大家不要着急。 有了油菜的先例在。 不论安丘还是沾桥,甚至阳顺百姓都知道,先不卖是最好的,听纪大人怎么说。 跟着他的定价,绝对不会吃亏。 纪楚确实有意拖延,想让百姓们尝到棉衣棉被的好处再说。 要说棉花售卖吗? 肯定是要卖的,但不是现在。 毕竟棉花并不算消耗品,今年的棉衣明年还能用。 总要自己用了,再说其他的。 他相信,只要不是饿得吃不起饭,肯定不会拒绝一身舒适的衣物。 别的地方不好说,安丘沾桥两地的棉花,还是优先当地人做被服。 今年沾桥县产了棉花二十一万多斤,对人口四万多人的地方来说,其实是够分的。 虽说不能简单地平均,但眼看各家都在交换。 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若有富余棉花,肯定愿意换给亲朋好友。 今年留下来的棉籽,官府已经开始统一收购,等到明年就能卖给其他人家。 只要给他两三年时间,绝对能把普通人穿棉衣这件事推广开。 安丘县也差不多,棉花产量在十七万斤左右,人口三万多,差不多够交换的。 阳顺差一些,只有等到明年继续。 其他各个地方,基本都在他们官田种,那些棉花大概率会分给衙门众人。 好在棉籽是留下来了。 想来也就两三年时间,便能全面铺开。 所以这两三年内,一定要坚守好棉花只给穷人穿这个想法。 纪楚细细思索,最后反而笑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今年冬天,大家都能穿得暖和。 随着棉花越种越多,一定能让更多人穿得起。 纪楚非常相信,而且他更相信,只要一直往前发展,大家的日子必然越来越好。 有时候纪楚也在想,他觉得日子会越来越好,是因为他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他也见过更好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并且愿意为之奋斗努力。 十月二十一,天气越来越冷,但跟前些年相比,愿意出门的百姓越来越多。 即使到冬日,大家依旧能走动。 这对人们来说,不单单延长了在外工作,生活的时间,更让这个冬天显得不那么凄凉。 衙门差役们则穿上统一的棉衣,都是官田棉花做成的,这下巡街,可没那样冷了啊。 不止如此,今年的冬日扶济里就有棉衣棉被这一项,主要是给婴儿产妇孕妇以及老人的。 当然,在沾桥县的蔡先生他们,同样人手一套被服。 为首的蔡先生被服,还是纪楚娘子亲手做的,整整两套,不仅有棉衣还有棉鞋。 毕竟在这事上,蔡先生帮了大忙,甚至亲自过来改进弹花机。 安丘沾桥两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讨论棉衣。 真正穿到身上,晚上盖着睡觉,才明白纪大人为何一定要推广。 甚至白婆婆都说:“之前只知道织布,不知道做成棉衣,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家肯定早就种了。” “没错,这东西可真暖和啊。” “家里房子修好,点上炭火,再盖上棉被,晚上双手双脚直冒汗啊。” 这说出去,谁会相信? 也就是现在大冬天的,边关县城消息比较闭塞,更多人还不知道这回事。 倘若知道,那还抢疯了。 所以话说回来,纪县令准备怎么给棉花定价? 说实话,这东西不好种,而且产量不算高,东西又极好,价格应该不低才是。 可又听说,棉花只有穷人才穿,但凡有钱点的人家都不穿。 就连县里都有执拗的大户,觉得穿了有失体面,顶多晚上盖个棉被,绝对不穿棉衣。 从这方面来看,价格又不会太高? 这也太奇怪了吧。 以至于想靠棉衣盈利的其他官田,竟然叫不上价格。 也因为叫不上价,各地干脆都自己穿了。 第48章 纪楚查看完安丘县的文书, 大致都没什么问题。 今年该发的扶济,该给的物资,以及明年基本安排, 都处置得很妥当。 李师爷跟谢主簿两个人非常细心,非常值得信任。 作为一个地方县令, 下面三班六房, 再加上镇子,村子, 乡兵等等。 大事小情也有不少。 好在这些已经轻车熟路,安丘也好, 沾桥也好,纪楚问心无愧。 盘点到最后的棉花时,纪楚通过范县丞点了些,送给当时过来帮忙的受伤士兵。 是因为帮他们赶走匪贼受的伤,虽说过去几个月时间,但严重点的, 大概率没好透。 这些棉花同样是谢礼。 纪楚当时心里承诺过, 便不会食言。 范县丞深深叹口气。 难免想到纪大人刚来那会。 他跟那个什么赵师爷, 堪称狼狈为奸了。 全都不肯放权。 也是纪大人大度,这才饶了他, 还给他官做。 要说贪权吗, 他也确实贪, 好不容易手握那么多人, 肯定不舍得放手啊。 但经过这几年, 范县丞反而学到很多,更知道真正的好官应该是什么样的。 算了,他也不是小气的人, 大人以后还是在曲夏州的,他们依旧有机会见面。 听着他们说话,从县学回来的蔡老头稍稍抬眼。 不行啊,纪楚怎么能留在曲夏州呢,他要去咸安府才成。 如果说蔡一繁之前就有这个想法。 从安丘县学回来之后,心里愈发确定。 县学里面有蜂农夫子,估计很多地方都不能接受。 偏偏大家对里面的夫子极为客气。 特别是一个没了双手的夫子,他因为养蜂受伤,冬日伤口溃烂,之后不得不砍掉双手,防止病情更加严重。 他自己都说,在纪县令来之前,他只是个普通的农户,还因为没了手成为家里的负担。 当时安丘县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一亩地的收成,七成要交给官府,三成里近两成要给地主,剩下才是自己的。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养蜂补贴家用。 更因为这样,成为残疾。 之后的日子愈发艰难,全靠妻子下田地干活,他只能尽力在家做些农活。 再之后纪大人来了,安丘县农户日子好过了些,他家也有了自己的田地。 也是那会,传出来要招蜂农夫子。 顾名思义,就是教其他人养蜂。 其实这个活很少有蜂农会接,这到底是门手艺,轻易不交给别人。 但他不同,他没有双手,只有选择教别人。 让那位蜂农意外的是,也有其他同行过来教。 大家原因并不相同。 多是想来挣点银钱,那会安丘县日子还没那样好,都想有额外的收入。 还有一点,竟然也是共同的。 “我就是想来看看,当夫子什么感觉。” 说话的人本以为自己是个异类。 没想到大家一起点头。 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当夫子啊! 想来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 还是进县学当夫子,教学也在里面。 他们大字不识的,也能行吗? 事实证明,绝对可以。 甚至随着纪大人的整顿,过来的学生们,对他们非常尊敬。 不少地方的蜂农,见到他们都会喊句老师。 而且他们的俸禄也跟其他儒学夫子相同,逢年过节的,收到的东西也一样。 刚开始还有儒学夫子不高兴,但渐渐都习惯了,甚至也以同僚相称。 在看到没有双手的蜂农夫子时,原本口出恶言的儒学夫子下意识道歉。 如果没看到具体的人,他们肯定接受不了不同地位的人,在做同样的职业。 但了解每个人之后,再听听关于蜜蜂,关于蜂巢,关于蜂糖收割的技术,就算是那位儒学夫子都感慨:“吾不行也。” 在读书方面,他比蜂农厉害。 而在养蜂上,他远远不如对方。 还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那位残疾的蜂农夫子,也靠着教人养蜂,有了体面的身份,以及养家的机会。 现在他家里,跟其他人一样,都修缮了房子,还穿上棉衣,家里粮仓也是满的。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好了。 他在县学门口徘徊时,哪能想到今日。 蔡一繁听得沉默,陪他一起过去的班凯班贤,同样不敢置信。 在开什么玩笑。 蜂农的地位竟然这样高? 只因为他们当了夫子,进了官学吗。 不是他们自夸,而是相对于养蜂的技术来讲,这些蜂农夫子或许不是平临国顶尖。 而他们师父蔡先生工匠的技术,至少在陇西右道,甚至全国范围内,绝对能排进前三。 就算这样,他们得到的尊重也远不如眼前的蜂农们。 班凯班贤都有点嫉妒了! 正儿八经嫉妒那种。 他甚至明白,为什么安丘县对他们那样客气。 因为这地方相信有技术也是真正的本事。 看看这些夫子们就知道啊。 原来他们一直喜欢的氛围,答案在这。 两个徒弟看向师父,蔡一繁颇有些激动,他想来安丘县学,就是在找这样一个答案。 蔡老头真切道:“做工匠若能有你们这样的境遇,实乃万中无一。” “就连我也是羡慕的。” 说白了。 他也想当这样的匠人! 谁不想因为自己的职业自己的爱好被人尊敬呢。 而且他的技术,他的本事,绝对可以做到的。 出了县学,蔡一繁对徒弟们道:“想办法,一定要把纪县令弄到咱们咸安府做官。” 他相信以纪大人的能力,肯定能帮他们提高地位的。 还有出书。 他也想出。 蜂农夫子们甚至都在成书。 因为长时间在县学,他们靠着自学,以及儒学夫子帮忙,甚至已经在起草了。 想想就觉得嫉妒!!! 蔡老头心里下定决心,已经要把纪楚拐走了。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真看到安丘沾桥情况,才知道这是个多好的官。 看来咸安府官员还是有远见,让他帮忙送信。 不过他们要是亲眼所见,估计会更迫切? 蔡一繁跟徒弟达成一致。 接下来的时间里,要想办法夸咸安府好,只有这样,才能让纪大人去他们那! 只是这几天纪楚实在太忙,他倒不是故意躲着不见,而是要去州城,需要交代的事情极多。 先是家里边,家里有娘子肯定没事,但他们夫妇俩在收拾寄回老家的东西。 特别是做的几套棉衣棉被,要给双方爹娘以及家人。 他们两家人口都不少,所以需要打包的东西很多。 还有李师爷家的亲朋,也装了一些。 等到纪楚去州城时候顺便带过去,让人送往老家。 往年这些事都是乐薇做的,今年纪楚跟着一起,所以需要些时间。 再加上安丘县各项事务,总觉得做得还不够。 比如当地的水利设施,还不够完善。 以及耕牛数量,是不是还少了些。 听说很多人不种牧草了,对军中收购牧草有些影响,还要再开辟地方,专门种牧草,这东西同样不能少。 等纪楚把这些事情忙完,才想到蔡先生他们,生怕他们等得着急了,毕竟出来那么久,估计都等着回咸安府。 但一问才知道,他们闲着没事,在教本地农户怎么修农具,以及怎么使用更方便。 看来大家都有些闲不住,自然而然帮忙去了。 身边有这样的匠人,实在太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就跟李师爷对视一笑。 定然要把人留下! 纪楚跟蔡一繁莫名其妙达成一致,那就是看重对方的才能,想让对方在自己那做事! 十月初三。 刚回安丘县没多久的纪楚便要出发了。 州城那边早就来信,不能再拖延。 这次过去是考核,上来就来个印象不佳,岂不是完蛋。 越是身上有功绩,越不能托大。 他这次把纪振,李师爷都带上了,两人也算一文一武,都是得力助手。 还带着三年的安丘账册,一两年的沾桥账册。 再加上给老家寄的东西。 以及给州城同僚带的东西,满满当当好几车。 帮忙运输的人,还是罗玉村的弓春荣,甚至呼文村呼宝成也想过来,被纪楚拦住了。 弓春荣现在有自己的运输车队,帮忙拉拉货还算正常。 你们磨油作坊还在忙,就不要来了。 这让呼宝成还有些难过。 可跟着一起去州城的弓春荣也没好到哪去。 弓春荣还能记起,自己头一回看到纪大人的场景。 那会纪大人刚上任没多久,便急匆匆做事,很多人都说他太着急了,还把赵师爷快刀斩乱麻。 如今想想,他不能不急。 因为那会的安丘县百姓,几乎已经到了绝路。 如果不是那年的冬日扶济,估计很多人都活不下去。 作为乡勇,他身体还算强壮,都是偷偷开荒养家人。 甚至在最初见到纪大人的时候还说漏嘴了。 他们村长连忙提醒才没露馅。 现在想想,哪里是没露馅,是大人不计较,甚至给他们生路。 之后的一切都让他们村子生活得以改善。 就不说罗玉村的制糖作坊了,只见他自己。 从一开始被点名运货,再接着发现村里需要运输的东西越来越多,他跟兄弟们甚至组织了运输的车队。 先开始运糖,之后运送货物,本地油菜大丰收,也让他们一年到头都有事情做。 第49章 黄昏时分, 曲夏州州城依旧人来人往。 十一月上旬的天气,雪已经很大了。 不少贩夫走卒依旧穿行其中,他们衣着并不厚实, 急急忙忙赶路,想赶紧干完活回家, 再等一会, 天气只会更冷。 只见众人行色匆匆,跟纪楚一行完全不同。 毕竟纪楚这边, 就算最普通的马夫也有棉衣穿,整个人看起来便格外舒展。 张推官跟小宋训导远远看到, 便一眼认出来了。 “纪大人!这里!” “县令大人!” 城门口的士兵听到,扑哧笑出声。 什么县令,在县里喊大人就算了,都到州城还称呼大人吗。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多少大官啊。 原本还尴尬面对的张推官跟小宋训导齐齐看过去。 那士兵只得道:“那是哪家的县令,两位竟如此尊敬。” “安丘县的。” 安丘县, 纪县令?纪楚?! 这下知道是谁了, 守门的士兵还道:“邓捕头提过他, 说是个极好的官。” 邓捕头? 邓成? 张宋两人自然知道这是谁。 邓成为许知州的心腹,当初处沾桥王县令时, 还亲自去办过案。 估计就是那时候, 跟纪大人有的交集。 “对, 就是他。”小宋训导直接答。 正说着, 纪楚他们已经到跟前了, 纪楚翻身下马,把马匹交给振儿,前去跟大家打招呼。 他跟小宋训导也有半年没见。 跟张推官更是有三年时间了, 不过书信往来一直没断。 眼前众人,大家基本认识。 不管是弓春荣还是李师爷,纪振,都不用多说。 唯独蔡先生一行,张宋二人都不识。 纪楚专门介绍:“这位是咸安府的蔡一繁蔡先生,弹花机能做出来,多亏他老人家亲自过去。” 张推官跟小宋训导自然都听说过,客气点头。 小宋训导更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个。 这就是纪楚信里说的? 没错,纪楚早就跟小宋训导打过招呼,告诉他不用为州学数科发愁,他会寻个厉害的夫子过去 现在不就寻来了。 只不过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 所以小宋训导跟蔡一繁两人尤为客气,语气软和中还带了试探。 纪楚看这样子,就知道他们两人都愿意的。 一个想请蔡一繁去州学当夫子。 另一个也想去州学做事。 不过这事想要办成,只有他们两个答应还不成。 所以还不着急说明。 众目睽睽下,也就张推官是个实心眼儿,一门心思迎接纪大人。 “三年没见,你似乎高了些,身子也强壮不少。”张推官说得真心实意。 纪楚当初刚到安丘县时,还未进衙门便晕过去了,这可吓坏不少人。 甚至有人打赌,新县令那样瘦弱,会不会死啊。 毕竟刚来就病晕了,还要应对两个难缠的师爷。 张推官甚至还知道安丘县指荒为田的内情,更怕对方一命呜呼。 谁知道没过多久,他便利落收拾两个师爷,一个为自己所用,另一个差点直接杀了。 再之后就是真正掌握安丘县,一点点做了实事。 三年只靠书信联系,只知道他如此厉害,却不知晓整个人都强壮了不少啊。 纪楚笑道:“来来回回忙公务,自然而然便锻炼了。” 其实还是怕死。 所以每日加强锻炼,他都死过一次,不想再来一次。 纪楚忍不住又笑:“张推官倒是没有变化,州城日子可还好。” 说到这,还跟蔡先生寒暄的小宋训导都叹口气。 两个互相看不上的人,此刻同时摇摇头。 难啊。 州城大大小小那么多官,他们算什么啊。 没权没钱事还多。 太难了。 不过小宋训导还是道:“先不说这些,给你接风洗尘,好好吃顿酒吧。” 说着,两人的仆从安排行李车马,再带纪楚,蔡先生等人去预定好的酒楼。 州城分东西两市,吃酒耍乐基本在东市,大宗交易买卖都在西市码头的。 故而直接去了西市最好的酒楼。 张宋两人都有些家底,酒楼还是吃得起的。 纪楚还是头一回到这般豪华的古代酒楼,他们进门时已经点上灯笼,远远就能看到明灯高悬,确实夺目。 门口甚至有专门停车马的地方,往来之人穿的也都是皮货皮草,看着十分奢华。 也就纪楚他们一行,都是穿着棉衣。 纪楚身形挺拔,身后一干人等也不差什么,反而显得有些不同其他人。 更有人好奇:“这位郎君,您这是什么衣裳,怎么没见过。” 纪楚笑:“棉衣。” 张推官跟小宋训导两人都没拦住。 对方果然后退几步,嫌弃道:“俗气。” 纪楚反而挑眉,一句话也不反驳。 俗气好啊,俗气真好。 纪楚身后众人刚想理论,被他拦住。 李师爷,纪振,李纹,都知道其中意思。 弓春荣带着的几个弟兄却不明白。 但最生气的,反而是蔡一繁带着的四五人。 棉花还俗气? 那这世上还有好东西吗? 也就是看在纪大人跟小宋训导推官的面子,才没有直接发脾气。 说不定以后还要共事,脾气收敛点比较好。 眼看嘲笑的人离开,酒楼掌柜反而紧跟着来了,满脸的不好意思。 掌柜先看看穿了绸衣的张推官跟小宋训导,低声道:“两位大人,是您宴请客人吗。” 说着,眼神看向纪楚等人,不过停顿片刻道:“要不然给您换成包厢吧,今日正好有空出来的。” 纪楚微微挑眉,已经明白缘由。 估计是有人投诉,数十个穿了棉衣的人进到如此高档酒楼,所以掌柜的要把人赶走。 但那样又容易得罪人,干脆把他们留在包厢里,不打扰更多人目光。 张宋二人已经生气了。 纪楚这边心情反而格外的好,笑着道:“哎,咱们出去吃吧,就去弓春荣他们常住的客店,听说那边的羊肉面极为好吃。” 说着,纪楚笑眯眯先一步离开。 谁都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好心情丝毫不像装出来的。 看看,穿棉衣都会被赶出高档酒楼,周大人你做的好啊。 当然了,也有京城那边的缘故,不管是谁开了这个先河,反正是好事。 弓春荣他们常去的客店同样在东市,只是位置偏僻,来往都是普通货商,以及像他们一样运货的贩夫走卒。 张宋只好跟着过去,蔡先生更是不介意。 所以这一行人直接离开,留下酒楼掌柜风中凌乱。 这是得罪人了吧? 但好像没得罪,领头那人虽然穿着棉衣,气度却不凡,都说俗气的棉衣在人家身上,颇有些威仪。 到底谁说的棉衣俗气! 没看那些人大冬天穿着棉衣,都不缩脖子缩手的,定然是极暖和的。 他也想要啊。 他不要体面,他要暖和! 但肯定是不能买的,谁让棉衣与如此奢华的酒楼不相符,作为掌柜要是穿了棉衣,客人们可都不来了。 另一边,纪楚他们已经坐下了。 弓春荣等人连忙点了自己常吃的食物,羊肉锅子加上面条,还有菌菇等等,看着便热气腾腾。 张推官跟小宋训导两人坐下来还有些好奇,不过很快被食物吸引,开口就是:“真香啊,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地方。” 弓春荣嘿嘿笑:“都是我们干活的人来吃的,不过之前大家吃的基本是羊杂汤,羊肉汤贵一些。” “别,给我来份羊杂汤。”小宋训导立刻道,“说不定更好吃。” 纪楚点头:“我也要一份。” 说着,纪振已经过去偷偷付账了。 他们这一行人过来,自然吸引很多人注意,见他们出手阔绰,气势不俗,颇有些好奇。 不过他们跟弓春荣打过照面,所以也没什么恶意。 多数人都对大家身上的棉衣感兴趣。 跟那奢华酒楼的客人不同,这里的百姓开口便是:“弓车头,你们穿的就是棉衣吗?” “对,是棉衣。”弓春荣也大方,干脆脱了外衣让大家看,反正屋子里面暖和。 话是这么说,那店小二还是把门虚掩了,省得进风。 一件棉衣在众人手里传来传去,颇有些诧异,还有人去摸其他安丘县车夫的手,惊讶道:“他们从外面出来,手还是热乎的。” “衣服好,衣服暖和。” 李纹机灵,见到纪大人使眼色,立刻拉着纪振站到中间,开口便是:“不仅有棉衣,还有棉裤。” 说着,纪振无奈展示,还抬了抬脚。 李师爷儿子李纹继续道:“看,棉鞋。” 接着拉起围巾跟帽子:“配套的,衣服不进风,脑袋不受寒。” 李师爷捂着脸,要说丢人吧,也不是,要说长脸吧,也没有。 可店里其他人可不管那么多,瞬间围上去看。 “好东西,这么一身要不少钱吧。” “咱们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如果有这么一套衣服,就不会生冻疮了。” “对啊,前几天那老头的脚都冻坏,回家一看,小拇指都掉了,就掉在鞋子里,现在只有四个脚指头。” “真好啊,这鞋底怎么不一样。” 李纹解释:“这是他四婶做的,鞋底纳得厚,再用树胶一封,可以防水踩雪,鞋子不会湿。” 众人啧啧称奇,最后还是回到原来的问题。 第50章 安建三十三年冬, 十一月初八。 曲夏州州城衙门捕头邓成罕见有些着急,他看到纪楚之后,第一句话便是:“你真的去咸安府了?” 要说纪楚跟邓成, 自然不是头一回打交道。 当初查办沾桥县前县令,那个干练的差役, 便是他了。 邓成当初说, 他们后会有期,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知道纪楚的为人, 故而问得十分直白。 纪楚笑而不答,只寒暄道:“邓捕头, 又见面了。” 纪楚身后李师爷,纪振,李纹,同样没有什么表情,显然同样不会多讲。 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邓成疑惑, 他到底是沉稳性子, 干脆道:“算了, 咱们边走边说。” 话音未落,就见蔡先生一行出门走动, 驿馆待得无聊, 索性逛逛。 但这在邓成眼里, 那就是游说纪楚离开的人啊! 之前就说过, 邓捕头是知州心腹, 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代表知州看法。 不出意外的话,许知州应该也在推测蔡先生他们还不回咸安府的目的。 邓捕头叹口气, 好官员确实难寻。 像纪楚这样,既懂事又会做事的,简直万里挑一。 如果他去了咸安府,那许知州就少了员大将。 不过邓捕头并未多纠结,他这会过来,不仅是问问纪楚的打算,更是念着纪楚的人品性格,提醒他两件事。 “一,今年大考共有六人,按理说十月中旬就该考完,十月底吏司印发新官职的文书。” “但因为等你,故而推迟到如今。” 十月底就该办完的事。 现在已经十一月初八了。 虽说事出有因,可到底是耽搁大家时间。 纪楚有些奇怪。 这事,一定要人齐了才行? 邓成直接解释:“要按照考核的成绩定职位,就怕对晚来的人不公平。” 其实这一条放在纪楚身上,十分不合适。 因为今年考核六人当中,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直接把最好的位置留给纪楚便好,实在不用等着。 吏司的人无所谓,其他官员也无所谓。 只对等待的其他五人不好,这期间的煎熬可想而知。 就跟等面试结果一样。 接下来的结果关乎你至少三年的职位。 可因为竞争对手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 这种情况下,很难不对竞争对手有怨言。 张推官之前就说过,同期官员都有竞争,甚至会结怨。 纪楚这种情况,就是把怨气结成实质型了。 故而邓成听到吏司一直压着几个官员待定职位时,就有些皱眉。 那吏司跟纪楚也没有仇怨吧,何必做这种小动作。 纪楚何等聪明,邓成稍微暗示,他就知道有些不对劲。 第一件事提醒完了。 该第二件。 还是跟咸安府有关。 “现在都在说,你要去咸安府任职,让大家更是不满,觉得你朝秦暮楚,仗着有功绩飘了。” “所以不管你是去是留,估计都少不了刁难。” 这份刁难里,多夹杂着嫉妒。 那里毕竟是府,他们这只是州。 而且都是当官的,怎么就你那样抢手? 都是一起来做官的,还只是个举人,就你步步高升? 这让人很难不产生怨气。 纪振听着有些着急,还好有李纹做他嘴替:“那他们会做什么吗,会针对纪大人吗。” 邓成看看这两个年轻人,开口道:“都是同僚,明面上不至于。” 明面不至于,背地不好说。 李师爷叹口气。 到了州城,果然麻烦啊。 可不管去哪,人际关系都是第一桩事,也没办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纪大人太过优秀,这也是没办法。 纪楚先是感谢邓捕头,然后道:“都是同僚,总要一起共事,大事小情都可以放放。” 只要不是生死问题,再多的矛盾都能化解。 见纪大人如此淡然,邓成更加佩服了,难免又想到咸安府,这地方真鸡贼啊,提前派人过来挖墙脚。 邓成难免多说几句:“咱们曲夏州如今越来越好,几位考核的大人都很看重您,咱们这边户司主事您也接触过,对您印象颇佳。” 邓成是承蒙许知州看重,在衙门做捕头。 那户司主事又是知州学生,他们自然关系不错,故而多说几句。 而今年的职位空缺中,就有户司右都事这样的好职位,从六品的官职不说,还是户司这样重要的地方。 今年六个考核的官员,职位在从七,正七之间。 可以说户司右都事,是人人都想坐的位置。 县衙有三班六房。 州衙门同样如此,其中各部主事不用多说,肯定是一把手。 往下便是左右都事,分别是二把手跟三把手,紧跟着主事,处理内部各项事宜。 这是成为各司主事的必要一步,理解成各部主事接班人就可以了。 再加上户司管着户口钱粮,妥妥的本地钱袋子。 只要纪楚愿意,这位置就是他,再加上邓成所讲,自己直属上司还看重他,接下来肯定前途无量。 经历过职场的都知道,有一个好上司的重要性。 什么? 咸安府那边也是户司要人。 他那边能有右都事的位置吗,肯定没有吧。 那边上司会对你那样好吗?也不会吧。 总之一句话,曲夏州真的不错,赶紧留下! 说话间,纪楚人已经到州衙门了,可惜他回答滴水不漏,根本不给空间。 邓成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看着纪楚带着李师爷去了吏司,门口李纹纪振两个长随等着。 他犹豫片刻,还是去找许知州说说才成。 曲夏州积压的事情太多,有纪大人在,能减轻知州很大压力。 这三年来,为了处理之前留下的烂摊子,许知州明显老了许多,他于心不忍。 而纪楚这边,人已经进吏司了。 纪楚刚递上官凭,就听对方道:“纪楚?!” 这句话让原本忙碌的吏司众人全都看过来。 纪楚! 众人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个高,英挺,脸上带笑,一身官服穿得十分板正。 好个气宇轩昂的县令。 纪楚头一回来曲夏州,也是头一回到州衙门,客气跟人打着招呼。 也有人松口气。 纪楚终于来报到了,终于可以考核了! 而纪楚这边报完道,就等着吏司考核,问什么说什么,他心里有准备了。 吏司这边更没打算为难他。 之前都说县官三年大考,那是对普通官员来说。 在纪楚这,大家还不了解吗? 虽没见过他,却早就听说他的名字。 故而跟其他官员不同,纪楚听到的问题并不复杂,甚至堪称简单。 纪楚有些疑惑。 按照邓捕头所说,吏司有人对他不满才是,考核会如此顺利?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就算有人不满,也不会做得太明显。 一上午时间,纪楚都在吏司,这三年来大大小小事情说了遍。 不仅如此,就差让他当场写篇策论了。 总之大家按照章程办事,这难上加难的三年大考,在纪楚这边,轻轻松松通过。 吏司有人还道:“政绩好真是轻松,想当年我被问到田地赋税时,恨不得自己去种几亩地添上。” 做的事情少,自然心里发虚,还要想办法把话说得好听。 人家纪楚这里完全不需要啊,如实说就行。 所以不是纪楚觉得简单,是他事情做得漂亮,故而怎么都为难不了他。 整个上午过去,吏司众人跟纪楚都松口气。 这流程终于走完了! 可以给他安排官职了! 但给之前,吏司右都事犹豫片刻,开口问道:“纪大人可有想任职的位置?” 这话说完,众人都看过去,纪楚淡定道:“下官是朝廷官员,百姓县令,不管去哪都可以,全看吏司安置。” 李师爷那边心里一紧,他跟着进来之后,多是递送笔墨,拿放茶水,方才都有些松懈了。 可吏司右都事的问题,明显不对劲。 哪有问下属想去哪的。 倘若纪大人真的说了具体的地方,岂不是把没选的地方都得罪了? 首先今年六个官员都要大考,都要重新安排职务。 难道各个询问意见,问他们想去哪? 这又不是班级选班干部,问问个人意见跟选择,这是当官!哪有询问的! 其他官员本就觉得纪大人被优待,如今更觉得这样吧。 纪楚看了看提问的吏司右都事,只见他有些尴尬。 纪楚并未再多说,只是客气询问其他事宜,确定无误之后,这才带着李师爷离开。 等他二人走了,右都事才看向旁边的左都事,又想到等着回话的吏司主事,叹口气去见人。 外面正好碰到纪楚跟李师爷,再次客气见礼。 纪楚跟李师爷则在等许知州的召见。 既然来了衙门,肯定要主动拜见长官的,这也是应有的礼数。 其他县令过来肯定也是如此,只要不是极忙,许知州都会抽空见一见。 到纪楚这更是如此。 纪楚跟许知州也不是头一次打交道,给下属送好马通勤这种事,也就许知州能做得出来了! 当然了,让纪楚兼任两县县令,同样是许知州足够信任他的能力。 等待之时,李师爷还是难掩担忧:“方才那个问题不对劲。” 纪楚点头:“吏司有人不喜我。” 第51章 冬日雪越下越大。 纪楚一行人就在驿馆待着, 现在留下的人不多了。 纪楚纪振,再加上李师爷父子二人。 蔡先生那边,也只剩下他跟两个徒弟, 两个随从。 往日还能出门走走,今日被困在房间里闲聊。 路上行人也极少, 谁让这场雪太大。 还好他们屋子里炭火充足, 而且每个人都带了棉衣棉被,故而不算难熬。 但再怎么说, 也不如自家舒服。 年纪最小的李纹有些蔫了,他想回家找娘亲啊。 不过他也明白, 要等到州城吏司给纪大人确定考核成绩,以及定下官职再说。 在场除纪楚以外的人,对此并不算担心。 毕竟以纪大人的政绩,若不得上上,那才出问题了。 不仅是成绩上上,给的官职必然也不会差。 也就纪楚本人十分心虚, 他还看了看蔡先生, 肯定没把实情说出来。 要是他们知道, 自己以前途做要挟,估计不会这么淡定。 蔡先生更是收拾东西就走。 几个人聊着天, 驿馆便来了客人。 小宋训导今日无事, 索性来找纪楚他们。 主要是州学数科没学生, 他这个数科训导无比清闲。 小宋训导也带来州城衙门的消息:“今年大考有六位官员, 现在都到齐了, 考核也结束,只等着出成绩。” “想来不出四五日,大家的官职也会陆陆续续确定。” 流程自然是吏司给出相应职位, 再交给知州与通判核查。 像这种从七,正七的小官,一般不会有异议,所以很快就能下来。 也就是最迟十一月十五,结果就能出来了。 李师爷忍不住问道:“可还有其他消息?” 就是大家会被安排到哪里啊。 这些衙门应该都有传言。 小宋训导自然知道,他来就是说这些事的。 “州城衙门既缺人,也不缺人。” 三四年前朝廷整治贪腐,那些人或贬或罢,空出不少位置。 在这几年里,自然填充上不少。 不过也分部门。 像户司这种油水足权力大的地方,人员也齐备。 吏司权柄极大,也不用说。 其他各部都有不同。 但在曲夏州,最怪的还是工部。 工部主管工程营造,修建仓库,起盖衙门。 放到现代来说,那就是搞工程的,搞建设的。 建设从原料到人工,油水同样丰厚,是出了名的吃钱衙门。 正因为如此,三四年前工司主事直接被押往京城,听说流放八千里,人早就死了。 而这些年里,不管朝廷还是曲夏州长官,都不允工司再开新项目。 不开新项目自然就没钱,于是这原本热闹的地方,如今也冷清了。 总的来说,好地方都不缺人,只有清闲没钱的地方,才有空缺。 说着,小宋训导忍不住笑道:“所以今年最好的位置,就是户司右都事。” “从六品的官位,又是主事左右手,之前多少人都盯着。” 好不容易腾出个好位置! 能不盯吗! 在年中那会,就有人在走动关系了。 甚至之前的右都事还没走,便在托关系。 要不是小宋训导之前职位太低,功绩又在官学上,估计他三叔也会帮忙走动。 可见其官位有多好。 但户司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户司主事怎么也不松口,问到许知州那,也是一问三不知。 直到吏司那边整理官员文书时,发现纪楚三年任期即将满了,众人才明白怎么回事。 纪楚去户司,简直再合适不过啊。 他那本事,就适合去户司的。 虽说纪楚刚去安丘县时,不过是从七品县令,但安丘升为中县,加上兼管沾桥。 他显然已经是正七品官员。 正七升到从六,岂不是刚刚好。 “大家都说,这就是给你腾出来的。”小宋训导说得绘声绘色,“所以才一直没消息。” 不仅如此,其他人也懒得找关系再活动了。 活动又有什么用啊,还能争得过纪楚? “所以他们都在看吏司的职位,州学也算一个。” 等小宋训导说完,李师爷终于松口气。 户司确实是好地方。 而纪楚那边也摸摸鼻子。 外面的猜测也没错。 按照许知州所说,户司位置,确实专门给他留的。 但这是在之前。 现在他等的消息,则是另一件事。 若成不了,他还真要打包东西去咸安府。 到时候就差的职位都没他的份。 许知州是个好人,也是好官。 那他也有很大概率不赞同不主张工匠进官学。 毕竟他从小学的便是这样。 纪楚脑子闪过思绪,正好跟门外路过的人对视。 那人看着三四十岁,个子不高,面带愁容,穿着县令的官服。 纪楚穿着寻常衣服,让对方有些迟疑,之后才道:“请问安丘县纪县令可在?” 纪楚起身回礼:“在下便是,请问有何事。” “我是阳顺县县令老刘啊!”对方哈哈一笑,打量纪楚,“年轻有为。” 阳顺县刘县令? 纪楚也有些惊喜。 刘县令说起自己的经历,他从十月上旬就到州城了,一直住在驿馆等待年底考核。 吏司那边事情很多,一直到十月十六方才轮到他。 也就是说从十月十六考核之后,只能在驿馆等待消息。 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 纪楚连连道歉,他也没想到会耽搁这样久,更不是故意的。 其实这些考核时间,大概率算潜规则,只要今年年底之前完成就好。 但多数官员都会选择十月份过来,那会手头事情少,早点知道自己职位,也能早点心安。 话是这么说,能不能理解,便全看个人了。 “我肯定没意见啊。”刘县令笑呵呵道,“你帮了我多少忙,我要是计较这个,也就不必相处了。” 去年那会,几个县派人去安丘学习,阳顺就是学得最好的那个。 不仅如此,就连棉花也种了不少。 更别说打击匪贼的时候,他们出力最多。 “当时还是你反应及时,提醒我一定安抚乡兵家眷,否则如今的治安,就不用提了。” 刘县令是个善谈的,他在等成绩的时候,基本都在走亲访友,听说纪楚来了,便主动过来见面。 他确实不用太担心,在今年考核的六人当中,他成绩算不错的。 聊到最后,几个人甚至一起吃了顿饭。 以后都是同僚,相处时间还长。 但人少的时候,刘县令还是说出心中忧虑:“纪大人,你跟礼司的关系如何?” 礼司? 纪楚心道,我跟吏司关系应该不算好,但礼司应该还行。 那地方主事是周大人,自己还欠他天大人情呢。 刘县令继续说道:“礼司主事周大人一向不喜棉花,他手下更是连带您也不喜欢。” “今年有个叫黎士杰的官员,对你很有意见。” 那黎士杰今年二十九,也算年轻有为,之前是正七品,一直在州城吏司做事。 这次考核,他家听说户司职位空缺后,最先开始走动,直到传出这位置是给纪楚留的,方才罢休。 但也因为这件事,他对纪楚非常不满。 从棉花俗气,再到考核“迟到”,以及目中无人,没有家世等等。 刘县令同黎士杰打过几次交道,便能听出他怨气满满。 纪楚听得目瞪口呆。 素未相识的人,怎么就这样恨? 纪楚不能理解,刘县令倒是说:“多半是嫉妒,嫉妒之心不可不防。” 只能说无奈之余还有点好笑。 他还在等许知州对蔡先生的意见。 这边又来个“政敌”。 总感觉他更适合去咸安府? 这个念头刚出,衙门吏司便有行动了。 今年职位变动的官员们,终于接到通知,要前往吏司领取自己的任职文书。 十一月十二。 距离纪楚考核也就四日时间。 这更让人确定,考核结果推迟,就因为纪楚。 所以他到吏司的时候,众人不算友善的目光也在意料之中。 纪楚跟李师爷被领到吏司的小间,同大家一起等待。 那刘县令先站起来,但也不敢太亲近,省得其他人不高兴。 不过有他开头,其他人客气拱手。 纪楚笑着一一回应:“让诸位久等。” 这话既像是说今日来的最迟,也像在说考核来得迟,不管怎么样,算是一个交代。 也有人说此时应该赶紧道歉。 可这不是朋友间聚会,说句不好意思也没事,这是同僚相见,若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可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吏司推迟考核,甚至推迟给任职文书,真实责任并不在他。 纪楚可不是随意揽罪的性子。 好在多数都是体面人,笑着回礼。 寒暄几句后,刘县令更是道:“你那两个县都不容易,秋税之后事情也多,估计忙得厉害,我这管着一个县,都焦头烂额的。” 这也是在帮纪楚侧面解释。 其他官员想想,也微微点头,不过他们看向纪楚,多是带了好奇。 整个曲夏州的官员,谁会对纪楚不好奇啊。 特别是他们这一批人。 基本都是三年前来的曲夏州。 这地方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还有两位官员同样是做县令的,更知道下面的难处。 也就纪楚了,把安丘沾桥搞得有声有色,越是这样,越佩服他。 第52章 等纪楚走了之后, 众人才发出声音。 刘县令刘大人先道:“我刚刚没听错吧。” “纪大人自己不想去户司?而要去工司?” 其中差别不用赘述,在场的人都懂。 刘大人说出其他人的心声。 方才觉得黎士杰好笑,这会忽然察觉出问题。 在今日之前, 大家都知道,户司右都事的位置, 是给纪楚留的。 不管别人怎么努力, 都没有用。 现在告诉他们,纪楚不想去户司, 而去了工司,甚至争取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事, 让工匠去官学当夫子。 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啊。 纪楚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同时也能解释,为什么蔡一繁没有回咸安府,原来是有这层原因。 所以那咸安府没有要纪楚? 只是他们瞎猜的? 在众人疑虑当中,黎士杰已经站不稳了。 为什么! 纪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方轻而易举得到,还轻而易举放弃。 明明自己的起点跟家世都比他好。 但他心中的疑问, 跟大家一样。 纪楚为什么要自毁前程? 在场所有人, 看向吏司官员。 估计他们也很疑惑? 所以才对纪楚说, 让他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纪大人啊纪大人,你还真是特立独行。 别说在场的人不理解。 消息传出去之后, 其他官员也不理解啊。 好好的钱袋子不要, 去如今冷清的工司。 户司众人脸色极为难看。 其中主事更是火冒三丈, 大家都绕着他们走。 有人掰着指头算算。 纪楚因为棉花的事, 得罪了礼司, 现在又因为拒绝户司职位,得罪户司。 他这是想干什么啊。 还要加上一条,强行让工匠去官学, 估计学政也得罪了。 甚至吏司内部的人还心道,他们吏司也有人不喜纪楚。 刚到州城,便得罪一圈人,这样真的好吗? 这些话传到张推官,小宋训导,以及邓捕头耳中,都觉得无比头疼。 纪楚啊纪楚。 你是不是太会搞事情了。 换作其他官员,估计这辈子前途无望。 但此时的纪楚没工夫理会这些,他跟李师爷已经回到驿馆了。 两人表情完全不同。 因为把蔡先生以这种方法塞进官学,李师爷也刚刚知道! 准确说,事情未成之前,除了纪楚之外,他们这些人没一个人听说! 李师爷,纪振,统统不知情啊。 那蔡先生,更是一无所知。 李师爷知道纪大人建立工科的决心,却没想到,能做到如此地步。 换作他的话,必然不敢的。 想想这段时间的等待,原来并不轻松,反而十分波折。 想来同乡黎士杰那般傲慢,就是知道衙门对纪大人的态度。 纪大人平时看着稳稳当当,但遇到他想做的事,那就完全不同。 一无所知的蔡先生等人百无聊赖,跟徒弟们做了个奇巧盒在玩,纪振跟李纹都觉得有意思,翻来覆去地摆弄。 直到纪楚回来,带着笑意道:“蔡夫子在做什么。” 蔡夫子? 五十七岁的蔡一繁脸上浮现震惊。 他听到什么了? 纪楚把聘书双手递上:“蔡夫子,以后您就是官学数科的夫子了。” 此话说完,蔡一繁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是夫子? 官学的夫子?! 怎么可能! 在他想象中,应该是想把纪楚官职确定了,然后慢慢运作。 至少要到十二月份方有进展,这也是他不慌不忙的原因。 现在告诉他,这就成了?! 怎么回事啊! 纪楚一点也没说。 蔡先生识字确实不多,但这聘书最后的落款还是能看清楚的,官学学政亲自邀请,虽然没有签名却有他的印章。 以后他就是官学的夫子了?! 这来得是不是太轻松了。 徒弟班凯班贤凑过去看,眼神流露着惊喜。 听师父说这事的时候,他们大半是不信的,唯一的信心还是纪大人给的。 但现在聘书在手,怎么看怎么觉得神奇啊。 官学的夫子。 他们师父以后是官学的夫子了。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三个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纪楚并未打扰,不过纪振却有些着急。 四叔,您呢!今日过去,不是确定您的官职吗? 那边蔡先生他们还在激动,嘴里还在感谢纪大人,纪楚干脆把自己的新官凭递给侄儿让他自己看。 这官凭就是任职经历加任职证明。 把他考试以及做官的经历都写上,以及现在是什么官职,还有吏司主事签字,本地知州,通判签字,还有各部门印章。 纪振翻看的时候,先看了四叔这三年的评价。 第一年,上上。 第二年,上上。 第三年,还是上上! 他就知道! 四叔最厉害! 李纹那边也在惊呼:“纪大人真厉害啊。” 他听他爹李师爷说过,一般官员得个上等成绩是常态。 能得上上的,绝对万中无一。 蔡一繁听到这话,也抬着头道:“没错,纪大人如此厉害,就该是上上。” 说着,这个老头起身朝纪楚正式行礼:“多谢纪大人,要不是您,老夫这辈子都得不了夫子这个称呼。” 甚至还是官学夫子。 一箩筐感谢的话就要说出来,纪楚却笑着打断:“蔡夫子,现在来说确实是好事,但您也知道州学的情况。” 纪楚话未说得明白,但作为匠人的蔡先生却明白其中意思。 别看其他地方,当面喊他蔡先生,实际上根本不会对他特别尊重。 在自家都这样,别人有求于他也这样。 更别说州学了。 想到这,蔡一繁忽然意识到什么:“纪大人,你为老夫求来夫子的职位,到底怎么做的?” “你如何说的?” 是不是求人了,肯定非常艰难吧。 方才他只顾着高兴,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大家反应过来。 是啊,让工匠进州学,肯定十分艰难。 纪大人肯定付出了什么! 班凯班贤也急了:“大人,那些人肯定为难您了吧。” 纪楚摆摆手:“不说那些了,只是你们要做好准备,进州学知识第一步,以后还有很多事。” “但是大家放心,我既然带着蔡先生过去,就一定不会让那些人太过分。” 纪楚话虽不多,可蔡一繁听出其中意思。 这么快帮他办成这事,必然付出代价,那他被其他人嘲讽几句又算什么。 只要能完成他们的想法,坚持他们要做的事,笑话他们的人,完全不用理会。 正说着,李纹迟疑片刻:“大人,您不是应该去户司吗,怎么去了工司。” 蔡一繁傻眼,这就是代价吗。 户司可比如今的工司好多了。 而且不是说,户司是专门给他留的位置,留了半年? 纪楚刚要解释,小宋训导推门而入:“纪大人!你,你你没去户司?!” 人家等了你半年! 纪楚抬手道:“大家不要激动。” “不管是户司,还是工司,都是右都事,也都是好地方。” “而且到了工司,岂不是更方便咱们做事。” 纪楚在那边做右都事。 小宋大人在官学数科做训导,蔡先生在数科做夫子。 相信有他们三个,数科很快会变成实用的学科。 说到这里,李师爷也确定了。 从户司转到工司,并非纪大人开口,算是一种“惩罚”? 纪楚对此一直没有评价。 他在看到自己去工司的时候,便大概明白许知州的想法。 这也确实是惩罚。 不是想建设数科吗,那就去吧。 可这个结果,他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甚至觉得还不错。 再说,他那样“要挟”知州大人,换个不够大度的,估计懒得理他。 现在只是从户司转到工司,已经是优待他了。 而且这个所谓的惩罚,也算不上惩罚。 同时也是给其他官员,特别是州学学政一个交代。 这世上没有只占便宜的事。 纪楚本人觉得没什么,可蔡先生第一个不同意。 若因为他,阻碍纪大人晋升机会,那他还算个人吗。 纪楚却直接道:“木已成舟,您现在要是走了,那我才难堪呢。” 可他怎么都觉得手中聘书烫手。 那边小宋训导也是一样。 自己都跳入这个“坑”里了,怎么又来一个。 纪楚好不容易安抚好大家,最后道:“工司真的不差,而且发展潜力极强,又咱们几个联手,难道还怕做不出成绩?”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不是滋味啊。 好在都不是小气的人。 不管蔡夫子还是小宋训导,都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数科管好。 但管好的前提是,有学生愿意过来? 原本数科就没学生。 现在来个工匠做夫子,估计大家更要绕远路了。 纪楚笑道:“放心,总会有学生的。” 小宋训导叹口气:“你都不知道外面怎么说你的。” 不用听,纪楚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 无非是得罪了多少多少人,强行让工匠进州学,自己也被冷落云云。 什么礼司,户司,州学,对他都有意见,明年你那日子不好过等等。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中,纪楚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回安丘县了。 第53章 跟蔡先生他们告别, 纪楚等人回到安丘县。 这次回来,跟着他的李师爷,纪振, 李纹,心里颇有不同。 一方面他们知道, 明年又是新天地了。 另一方面对安丘沾桥, 又很不舍。 特别是李纹,从十四岁过来, 一直到如今十七岁,基本都在安丘县。 他已经熟悉安丘县城每一处店面, 对官学,以及当地同龄人关系都很好。 还有街坊四邻,以及本地差役们,都是他闲暇时光的见证。 李师爷也是同样的想法。 虽说之前也在衙门办过差,但在安丘县,才算他头一份真正的差事。 刚来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要提醒年纪更小的纪大人, 没想到这些年, 反而是他跟着成长。 可以说他们是安丘县一步步变成今天这般好的。 这般与众不同的情谊,又怎么能轻易舍弃。 今年三十六的李师爷, 感觉自己在异乡有了新的活法, 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 纪振则从十七成长到二十, 已经是个大小伙子, 他安丘沾桥两地跑。 他更多知道四叔的辛苦, 早就由衷敬佩。 但人都要往前看。 纪楚他们四人骑着快马回来,把那些多愁善感抛到脑后。 以后还有更多事等着他们呢。 别的不说,这次回来, 两地公务真的要做个交接。 听州城衙门那边讲,两地接任县令,会在正月三十之前到任。 所以算下来,连带春节假期,正好两个月时间。 纪楚还算了算时间:“那两位县令,估计年刚刚过完,便要上路了。” “肯定,不然赶不过来。”李师爷也道。 想到他们赴任那会,确实也慌慌张张。 所以离任之前,要把事情做得妥贴才是。 回到安丘县衙门,纪楚跟李师爷两家,就可以收拾行李了。 而他们则要准备好交接的东西,等着两位新县令到来。 纪大人去州城一趟,这消息肯定瞒不住的。 而且多数人也知道,大人任期已经到了。 甚至有人还听说,大人或许会到咸安府任职。 如果说纪大人要升官,安丘沾桥百姓还能接受。 但要说直接离开曲夏州,那便接受不了了。 还好他们及时回来,澄清这个谣言。 安丘县衙门以范县丞,谢主簿为首,大大松口气。 纪大人不离开曲夏州就好,那他们就放心了! 至少他们还能见到纪大人。 纪楚也向两人道:“棉花的事情还未成,就连安丘县也有五分之一的人没有穿上棉衣,我怎么会离开曲夏州。” 说到棉花,范县丞感触最深,他带着的差役们时时出去巡逻,棉衣的好处,他们最有体会。 以及各家百姓,同样都对棉花赞不绝口。 有了这东西,真的不冷了。 还有人想高价购买,可想想如今的价值,又觉得不如等到明年再说,今年就用炭火熬过去,反正之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由此看来,今年的试种大获成功。 等到明年再种,已经不用官府多说了。 纪楚最后向两人说:“放心,明年各地棉花,还是我负责。” 还是您? 但您不是去了工司? 范县丞谢主簿一直没提这事,就是怕纪大人伤心。 但棉花种植,不应该是户司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整个曲夏州也就纪大人合适! 想到这,两人更是松口气。 这么说来,除了他们不能在纪大人手下当差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大人去了州城,肯定会更照顾他们的。 尤其是谢主簿,纪大人坐到位置更高,就会照顾到更多百姓。 无论安丘沾桥阳顺等等,都是普通百姓,他们也想过上好日子。 想明白这些之后,谢主簿郁闷之气终于散了。 可他能想明白,衙门其他人却垂头丧气,大家好说歹说,才重整旗鼓继续做事。 不怪差役书吏们不舍得,作为安丘县本地人,最明白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千言万语,最后说一句,还好纪大人没离开曲夏州。 这就是最大的安慰吧。 纪楚忙着交接,陶乐薇同样如此,她跟李娘子要把制糖作坊交接出去。 挑选之中,选了谢主簿的娘子,以及罗玉村本地一个寡居妇人。 两人都识文断字,也会管账目,交给她们最合适不过。 而且以后乐薇就住在州城,同样能帮忙售卖越来越多的蜂蜜,到时候州城也有落脚点,更方便出售。 还有教人如何做棉被棉衣的事情,请如今官学教谕妇人牵头。 林林总总下来,就连她身上的事情也很多,更别说纪楚了。 安丘县最重要的事情。 一个是田地跟账目要持平,这点好不容易弄平的账,不能再回去。 以及田地所种东西的规定,经济作物绝对不能超过主粮等等。 还有就是水利建设依旧要继续,每年都要检查修缮。 再则本地乡兵,时时整顿,不能有欺压百姓的风气。 最后还有当地乡绅大户的言谈举止,更要约束。 接下来油菜发展,成品油,以及蜂糖,棉花制品,统统都要有计划。 制糖作坊,磨油作坊,一定要管好了。 谢主簿记的认真,事实上纪楚也最信任他。 不管后来的县令如何,有谢主簿在,这些事就不会出大问题。 再者还有他在,也不会坐视不管。 一连串事情交代下去,本地的范县丞,谢主簿终于把心放到肚子里。 就说纪大人不会不管他们的! 有这些计划在,就算大人不在曲夏州,他们也能继续下去。 呸呸呸,说这个晦气话干什么! 他们才不想大人离开! 安丘县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基本也到腊月了。 但纪楚马匹还不能停,继续往沾桥县跑。 沾桥那边的重点就是棉花。 有白婆婆坐镇,想来当地很快恢复棉花种植。 如果说安丘在保证主粮的同时,更注重油菜。 那沾桥则保证好粮食,就更重视棉花。 等到当地平民都能穿上棉衣,以及种植规模,种植产量增加。 到那时候,沾桥的棉花产业,就能发挥作用。 这也是纪楚急需蔡先生的原因,有他在,以后的纺织棉业,便能快速推进。 所以说沾桥县的事情,不比安丘县轻松。 更别说安丘的水利道路,同样要提上日程。 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安排好,只等新县令过来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是沾桥县独有的。 那便是县丞以及主簿的任命。 之前的主簿跟县丞,早就跟当年的王县令一起,被拉出去砍头了。 纪楚兼任本地县令之后,一直让马典吏暂代县丞职位,以及成捕头在做典吏的职位。 那傅康傅书吏,则是主簿一职。 纪楚在州城时,也为三人请了职务。 对于县里小官,州城吏司并未过多考虑,直接点头了。 本以为自己回来之前,能拿到正式任命的文书,却没想到,一直到他回来,吏司都说年底事多,让他等等。 纪楚认真跟三人解释:“吏司那边已经答应,只等走了文书就好。” 马典吏稍稍松口气。 成捕头跟傅书吏连连感谢。 要说不想当正式的官,那是假的。 他们同样知道,纪大人既然这样说,那便一定没问题。 纪楚还道:“最迟到年后,任职一定能下来,特别是新县令要来,大概率会一起办好。” 三人点头,齐声向纪大人道谢。 按理说大人以后不是本地县令,其实不用为他们考虑。 但临走之前,不仅把事情安排妥当,更是替他们以后着想,哪能不感动。 纪大人救沾桥于水火当中,他们哪个人不是无比感激。 而且这种感激的话,说多少都不觉得多。 当年沾桥什么样,大家心里还没数吗。 单匪贼的劫掠,就够大家日子难过的。 现在完全不用担心。 两地衙门抓紧做事,终于赶在衙门封印前把事情做完。 剩下就是等着新县令上任了。 纪大人离开已经是事实,就算再不舍也没办法。 大家一边觉得难过,一边期盼新县令是个好人。 不过再看看纪大人在曲夏州州城,好像又没事了? 只要纪大人在本地就好! 话是这么说,纪楚再回安丘时,不少百姓偷偷在后面相送。 就连白家村的白婆婆都过来了,她穿着厚厚的衣服,眼角带泪,可又不敢上前,生怕自己阻拦大人的脚步。 大家都知道,纪县令是升官的,他们不能打扰。 跟在纪楚身后的纪振明显发现了,纪楚却道:“往前走吧,别看。” 都别看了。 大家都要往前走。 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纪楚甚至希望,再来的县令可以比他厉害,甚至可以把他忘记,那就说明大家的日子一直在往上走。 大雪茫茫,直到纪大人身影彻底离开,聚在城门前的众人才散了。 还是傅书吏道:“放心,大人还会回来的,不管是年后新县令交接,还是以后棉花的事,他会经常来的。” 就算大人在州城当官,同样会来看他们。 不只是安丘沾桥,其他各县,都是大人的百姓,所以不要担心他离开,他一直都在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因为整个冬日,纪楚他们都在准备交接的事。 再加上临近年关,以及他马上升迁,关系比较好的村民,大户,还有魏家镇镇长,甚至连沾桥的大户们,都在频繁登门。 第54章 安建三十四年, 二月初五。 曲夏州天气逐渐放晴,冰雪化冻,变为雪水滋养田间。 纪楚一行人从安丘县出发, 带着家眷行装,直接到了曲夏州州城。 他这边安排人收拾行李, 那边让李师爷去衙门递官凭, 证明他人已经到了。 住宿的地方,是张推官帮忙寻的, 他道:“本就是官府的宅子,闲置一年多没人住, 好在维护得不错,我挑了几处,这里最合适了。” 官府名下也有宅子铺面,但里面有好有坏,想要挑选合适的,就需要张推官这种对本地熟悉的人。 纪楚他们以前就住在衙门内宅, 还是头一回住到衙门不远处的宅院里。 这附近基本都是衙门官吏住处, 所以平日不仅安静, 治安也格外好,就连上班都快了许多。 纪楚再三感谢, 笑着道:“麻烦张大人了。” “你我客气什么。”张推官连忙道。 他跟纪楚都做过安丘县的县令, 这就是情谊了。 但比这更不同的是, 纪楚帮他遮掩不少事情。 就算那不是他做的, 他也有知情不报的罪过。 天知道, 他发现安丘县当地情况后,吓得好几个月都睡不着。 也因为这样,彻底不管当地任何事。 本以为是个谁都解不了的难题, 谁料纪楚解决了,还留了许多人的体面。 但纪楚从来都不提,只是当关系好的同僚相处。 跟那些事比起来,找个合适的房子是算什么。 纪楚跟着看了整个宅子,里面分了四个小院,主院是纪楚夫妇俩人的。 隔着小花园的西院可以给李师爷他们一家。 剩下的两个小院,一个闲置做客房,另一个则是给纪振自己留的。 纪振今年二十整,眼看也是说亲的年纪。 而且不管他成不成亲,这么大的小伙子,也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纪振看着整个院子都是他的,兴奋地连连点头。 追风偷偷探出头,干脆利落进了屋子,看来也很喜欢这里。 说起小狼追风,大家还犹豫过。 在安丘县还好,到了州城,带它是不是不安全。 可再看撒泼打滚的追风,在家人身边,哪有野狼的样子,肯定带上啊。 倒是张推官连连后退。 怎么说也是狼啊。 而且这狼认主人,只对主人乖巧。 纪振看了一圈,给四叔打手势,他想在院子弄个木桩,专门用来练功夫。 这点李纹也狠狠点头,他也想!他还想练枪法! 对于这几件事,李师爷叹口气:“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让他学武吧。” 要说穷文富武,其实练习武术比读书还费钱。 毕竟这俩小子吃起饭,那可不含糊。 好在如今饭是不愁的,就让他们俩练吧。 纪楚点头:“等稳定下来,给你们找专门的师父。” “好!”李纹立刻答应。 陶乐薇跟李娘子看完整个宅子,也带着笑意:“真是好地方,还能种点菜,很方便呢。” “对,院子大,房间也不错。” 宅子里不止他们,还有从安丘沾桥跟过来的差役书吏,以后算是他家随从。 毕竟也到州城做事,到处都要用人。 正说着,门口来了不少客人。 听说纪楚到了,众人纷纷带着礼物前来。 张推官娘子迟相公一步过来,但对乐薇非常客气。 小宋训导夫妇带着一双儿女也过来了,仆从则手提无数礼物。 接着邓捕头同样过来,他家自少不了物件。 还有先一步到州城的刘大人,陆陆续续进门祝贺。 那小宋训导还说:“我三叔说,等你安顿好后,一定要到他家吃酒。” 州学的右训导,以后需要接触的多着呢,肯定要过去。 毕竟他可是把工匠塞到州学,估计那边厌恶死他了。 纪楚立刻应下,其他人知道原因,忍不住笑:“你还没来,就惹了那么多祸事。” 今年过年期间,整个州城都在议论工匠入州学当夫子的事。 不过讨论各有不同。 官吏之间很是不满,觉得有辱斯文,于礼不合。 但民间对此反响很是激烈,还有几家厉害的匠人热泪盈眶,觉得官府重视他们,还想着要不要送自家有天赋的子弟去官学读书。 听到工匠要来官学读书,有些人更不高兴了。 特别是当地学政,他气得脑仁疼,在家躺了好几天。 纪楚沉默片刻,他也没想到啊! 但说起来,蔡先生不是写信说,很快就来了吗,人呢。 小宋训导知道这回事,轻咳道:“蔡先生就住不远处,要去看看吗。” 去啊。 反正这里收拾得也差不多了。 众人闲得没事,女眷们在家逛宅子,其他人跟着小宋训导去蔡先生家中。 还未到蔡家门前,纪楚就指着那处大宅子道:“不会是这个吧?” 如果说纪楚那四个小院还带花园带书房的宅子,已经不错了。 但跟这个比,只能说小巧精致。 因为眼前的宅子是真大气啊。 进门之后,甚至有鲁邦的木雕,迎他们进来的小徒弟骄傲道:“这是我们师父刻的,厉害吧,这不是他的专项,却也极好。” 确实好看。 纪楚连连点头,直到进了宽阔的院子里。 蔡先生精神奕奕,正在指挥大家放好物件,特别是几个房间,必须宽阔,才能放他的东西。 其实蔡先生并未带太多人,就连家眷也留在咸安府府城,仅仅了四五个徒弟,以及七八个仆从。 这么多东西,都是他常用工具,挑挑拣拣,只能带这么多了。 可见他这一趟搬来不容易,也证明他对即将去州学的渴望。 至于这个宅子,蔡先生直接道:“买的啊,不管这夫子能做多久,多处宅院总没有错,就算以后不在这,还能当个仓库用。” 这么大的宅子。 直接买了。 显得他租衙门房子,真的很呆啊! 纪楚深吸口气:“蔡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可是有什么麻烦?” 因为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带着家眷一起过来。 如今突然改变,肯定有原因。 在这的都是自己人,蔡先生也没瞒着,直接道:“一言难尽。” 说着,把他回咸安府之后的事都给讲了。 这事在咸安府不算秘密。 自从传出来,蔡一繁要在曲夏州州学当夫子之后,咸安府那边便不敢置信。 一个是不相信蔡一繁要走。 另一个不相信官学会让工匠当夫子。 这个消息让他们不知所措,反正不想让蔡一繁走,毕竟他在这的好处,大家都知道啊。 能做出那么受欢迎的农具,每年出货量还那么大,肯定是当地税收大户。 蔡先生能随随便便买大宅子,就可见一斑。 也有人讲:“让蔡一繁进咱们府学不就好了。” 但这个提议刚说出来,就被人否决。 怎么可能! 就问你怎么可能! 咸安府户司主事,甚至知府都多问了句。 还有其他下面官员,一直在劝蔡先生。 诸如什么:“去官学当夫子,又有什么好的。” “别说你了,普通夫子都会被刁钻的学生嫌弃。” “现在各地数科本就落寞,你就算过去也没用啊。” “肯定没有学生愿意来的。” 这些劝诫的话,并未让倔脾气老头放弃,但也有些影响,比如家眷就不带来了。 他自己跟徒弟来就行,到时候事情没错,灰溜溜离开,不至于太惨。 蔡先生说的隐晦,但在场人都听懂几分。 再想到曲夏州的情况,有些顾虑确实存在。 纪楚看看众人道:“还没开始呢,怎么就丧气了。” “我在工司,你们俩在数科,一定能做出什么。” 蔡先生跟小宋训导齐齐看向纪楚,下意识点头。 相信纪大人! 一定可以的! 说着,众人再次参观了宅子。 最后就连家境最好的小宋训导都说:“这宅子可真大啊。” 不愧是全国前三的匠人,随随便便都能买得起这样大的宅院,真好啊。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愿意前来当一个普通的夫子。 也能看出来,平日对匠人们有多不公平。 接下来几天里,他们前来赴任的官吏们都在安顿行李。 到了二月初八,衙门那边便陆陆续续让他们前去报道了。 小宋训导带着蔡先生去官学。 原来阳顺县刘县令,如今在刑司做事。 纪楚自然要去工司。 两人部门挨着,正好同路。 刘大人大名刘为民,今年三十八,是泾旗郡人士,距离曲夏州不算远。 所以他过年的时候还回家一趟。 仔细问了才知晓,原来刘大人竟然是进士出身,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他也从未讲过。 刘大人还笑:“三十多才考上进士,一直到朝廷有了空缺,才能补上,实在算不了什么。” 现在能到刑司,还是做正七品的官职,已经很好了。 说起来张推官正好是整个刑司的上司。 跟着纪大人,还跟顶头上司搞好关系,可真是好事。 纪楚听着,刚要搭话,便听到隔壁户司有人压低声音讲话。 纪楚跟刘大人对视一眼,往那边看去。 只听那边有人道:“户司主事真的没来?” “没有,别问了。” “都过个年了,那户司空缺的右都事?” 纪楚摸摸鼻子,忽然有点心虚。 因为他知道谁会兼任右都事啊。 第55章 纪楚年前就被工司主事带着见了众人。 那会也觉得主事热情周到, 对他这个下属很是不错。 连带着跟工司同僚们关系也不错。 正因为这样,纪楚才敢一来就说要送大家棉花被,其他人也不觉得突兀。 纪楚这人, 跟他接触之后,就知道他的好了。 为人大方客气, 也不跟你玩虚的, 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就是工司主事,有些出乎纪楚的意料。 要说热情, 他依旧热情。 但现在来看,更类似于热情, 周到,一问三不知。 所以一圈人都接了棉花被的好意,唯独他例外,还对纪楚道:“不是不喜欢,就是家里的东西够用了,不用送我。” 纪楚头一次被看穿的感觉。 这位不愧是工司主事, 当初曲夏州那么多官员出事, 尤其是工司, 连当时的主事都没了,就他还留在这, 可见他的厉害之处。 但上司只是自己拒绝, 并未阻拦别人。 等这边打好招呼, 纪楚便去了隔壁户司。 户司这边对纪楚更加不同。 从去年开始, 就把右都事的位置留给他, 所以大家早就把他当自己人。 现在知道他去工司,还兼任工司的事,多数人都知道, 还是因为纪楚跟匠人走得太近,所以要有所惩罚。 故而纪楚刚到,众人对他也客客气气。 毕竟都说户司是钱袋子,说户司是财神爷。 他们要是财神爷就好了,直接凭空变出银子,那该有多好?! 衙门里这里要钱,那里也要钱,还要给朝廷送过去银钱。 他们一个偏僻小州,哪有那么多银子啊。 而纪楚呢,他在安丘沾桥两地的能力自不用说。 凭借油菜就能把安丘县盘活了,连带其他地方也开始油菜产业。 什么是财神爷! 这才是财神爷啊! 而且说实话,他们对蔡一繁到曲夏州,暗地里是很支持的。 倘若不进官学,只在本地做事,估计大家都会前去祝贺。 可转念一想,若不给点实际的好处,人家凭什么过来。 其实咸安府那边若是胆子大一点,也把人弄到府学,估计他们也没机会。 所以说这事有利有弊。 对户司来说利大于弊。 就是纪楚要被些迂腐的人为难了。 一个上午时间,纪楚拜见两司同僚,关系都还不错。 不过他人刚到,还处在适应阶段,跟着同僚们熟悉两个部门的事务,等熟悉之后,再正式上手。 一开年,衙门各处都在忙碌,纪楚等人也算进入正轨。 跟在安丘县不同。 在安丘县内,县令便是最大的官职,想做什么都很方便。 到了州城,从六品官员不说遍地抓,也有七八个人,再往上还有不少上司。 各部门之间关系错综复杂。 总之一句话,不仅要做事,还要做好人际关系。 就连陶乐薇都被拉去吃了几场宴席,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刚开始还有点忐忑,不过在安丘县时,好歹牵头做过几件重要的事,再加上如今识文断字,话虽然不多,却颇有些见底,没有在众人面前露怯。 再加上刑司刘大人家的夫人指点,两人也算很快融入里面。 两家都是从县令刚到州城,处境差不多。 刘夫人出身小官之家,知道得也多些,帮了陶乐薇不少忙。 李娘子陪着她去交际,都忍不住道:“还不如在安丘县呢,人至少自在。” 陶乐薇颇有些紧张,却认真学习,也道:“不可能一成不变,咱们也要好好学,省得给他们丢人。” 后宅都如此,前面也差不多。 但纪楚在工司的处境,却一日比一日更好。 为何? 还不是因为最开始送的棉被。 其实纪楚送大家棉被,并未大张旗鼓,只说是刚来送同僚们的土仪。 至于棉被这东西,名声不好,也是众所周知的。 再加上工司一向清闲,官员们之间也没什么利益往来,故而只当个小玩意儿。 谁料当天下午,纪楚就让自家师爷把东西送到各家。 工司正式的官员有五人,下面书吏十二人。 除了最上面的主事之外,其他每个人都收到两床棉被。 刚开始还有人说:“都说是俗气的东西,只有最下等的百姓才用,直接收到库房吧。” 还有些人则是好奇:“拿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接触过的百姓都在夸。” “别说了,今晚就用上,听说好用得很。” 这三种态度,决定大家不同的做法。 至于后两者的体验,自不用说。 用上的夫妇都震惊了。 又软又暖和。 就连羽毛被也比不上的,也就最好的皮货比这强一点? 二月份的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盖着这样的被子,都不用点炭火了。 “如果冬天盖棉被,那是什么感觉?” “肯定不冷了啊。” “如果做成棉衣,穿出去呢?” 那还用说!? 怪不得百姓们都喜欢,怪不得好多地方农户,都要种棉花。 天啊,这么好的东西,名声却那样臭! 都怪周大人,要不是他胡言乱语,说不定大家都用上棉花了。 可以说工司但凡用了棉被的人,几乎立刻倒戈。 要不是京城那边都说棉花不好,他们真想帮棉被翻案啊! 也就把棉被收到库房的同僚面面相觑,当晚就让人取出来用上。 有一家最是好笑。 老爷让下人把东西收到库房,那家下人竟然偷偷把被子取出来,晚上当值盖,气的这位老爷直想打人。 但再看看下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东西确实错不了。 不到三日时间,曲夏州工司,除了工司主事之外,各个都认定了棉花的好处。 要说比棉花好用的保暖物件有吗? 自然有。 但贵啊。 不是每个当官的,都是家财万贯。 即便家财万贯,没听说过有钱人更抠门吗。 有了更好的保暖方案,怎么会不想要。 不管穷人还是富人,夏天会热,冬天怕冷,都是人之常情。 有钱人不可能更抗冻啊! 纪楚过去的时候,不少人目光殷切看向他。 那个,还有没有多余的棉花了。 他们家爹娘孩子,甚至妾室,都需要这么好的东西啊。 纪楚也直白道:“没有了,去年整个曲夏州,种了不到三千亩的棉花。” 才三千亩。 确实不够多。 而且多数都被农户们自家分了。 一想到贫穷的农户们家家都有棉花,他们却没有,有些人只觉得不自在。 但也没办法,谁让棉花名声太臭。 周大人是一回事。 京城那边贵人开了金口,又是一回事。 “那今年呢,没记错的话,今年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获?”工司左都事问道。 他最心疼家里小孩,可他家孩子还多,所以更是关切。 左都事为正六品,比纪楚高一级,算是他的上司,所以他回答时候很是客气,而且非常细致:“等五月份麦子收获就可以种了,不用额外开耕土地,直接在麦地上种就行。” “一亩地可产棉花一百八十斤上下。” “所以一家种一亩地,就够穿了的。” 纪楚说得这么详细,自然不只是跟上司讲,同样跟同僚讲。 种一亩地,就够普通一家子用的。 那就种啊。 可众人表情凝固。 不好大张旗鼓地种,省得被贵人知道,他们有忤逆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那位贵人是谁,纪楚也知道。 京城的二王爷,重点是,他跟脾气很好的太子是同胞兄弟。 就算是不顾及王爷的面子,也要顾及太子的地位。 纪楚直接道:“各家农户都愿意种,让他们去种不就好了。” 看似把风险丢给百姓,实际上百姓们也不介意什么卑贱不卑贱,什么俗气不俗气,好用就行。 其他人连连点头。 没错,让农户种,实在不行他们去收购。 虽说不能大张旗鼓,但不是有纪楚在吗,人人都知道他热衷种棉,他去收的话,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工司主事听说这些事,微微挑眉。 看来纪楚想要做的事情,确实能成。 主事身后的书吏道:“大人,这要管吗?” “管什么,这是好事。”工司主事悠哉游哉的,“让他去做就好。” “那纪大人会做什么?”书吏一脸好奇。 其实他也想要棉衣啊,这不是不能要吗。 工司主事笑着道:“工司是做什么的。” 工司,大到工程营造,什么修桥铺路,修建房屋,甚至防御工事。 小到各色器具,珍玩珍宝。 也就是说,实用的不实用的,大的小的,只要有需要,工司就能揽下这些事,然后分派给其他人。 这也是多数工司跟户司一样肥得流油。 主管工程,里面吃拿卡要的环节太多了。 曲夏州不同,是因为曲夏州的工司做得太过分,故而如今清闲。 但清闲不代表不能做事了。 纪楚明显是想用工司的便利,给棉花种植提供便利。 就以主事现在知道的。 棉花种植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后续的去壳去籽,以及弹棉花,把棉花纺线织布。 去年就因为弹花机不够,让许多人等到深冬才穿上棉衣。 所以纪楚想让工司同意,加大对器具的营造。 “路都铺好了,只等着他提出方案,然后工司大家点头。”工司主事说完之后,笑着对书吏道,“哎,这么一看,也就本官还没点头啊。” 第56章 跟着门房的差役, 一路“鬼鬼祟祟”来到州学数科,好像做贼一般。 这路上情况确实不同。 经过其他教舍,基本是人声鼎沸, 特别四书五经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毕竟最近一直到四月份, 都是秀才考试。 等到八月份, 今年还有乡试。 就算州学里都是秀才,不用在乎前者, 也要备考乡试。 甚至一些举人都要备考明年的会试了。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热闹。 走着走着, 情形有所不同。 先是到书科,练习书法的学生也不多了,骑射更不用讲。 但这些地方好歹还有人在,学生夫子们也算其乐融融。 唯独数科,还未走近,就能感受到凄凉。 “以前大家都不爱过来, 科举又不考, 日常也用不到。”差役开口道, “最近更不来了。” 虽然大家对小宋训导很是可惜,觉得他能教出那么多秀才, 必然有真本事。 可惜明珠暗投, 自己去了数科这个冷门之地。 但当时数科三位夫子, 还是挺高兴的, 毕竟有人看重此地。 可之后一个学生没有打击了众人热情。 再接着听说工匠也成了夫子, 是他们这第四位夫子,气得三位先生直接离开,说什么都不教了。 “他们三个如今只是挂名, 年后绝迹不来了。” 这些事纪楚并不知道,小宋训导也从未讲过。 甚至最近碰到蔡夫子,他也不提。 纪楚叹口气。 两人只怕是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故而不想打扰。 毕竟工司户司的事情确实很多。 而且他们也隐隐知道吏司等人的针对。 纪楚谢过门房的差役,对方却道:“纪大人,你是个好人,也是好官,要不是您,我老家还会被匪贼抢东西呢,这点小事,不用记挂的。” 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曲夏州十七个县,再也没有匪贼直接抢东西,让不少百姓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治安变好,是所有人都受益的事。 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纪大人,他们这种普通百姓,最是信赖不过了。 纪楚笑着道:“既然这样信任我,那我以后再接再厉。” 差役也忍不住笑,行礼告辞,又道:“前面就是数科,小的不打扰了。” 数科。 纪楚一阵头疼。 大家怎么不告诉他啊。 竟然抗了这么久。 纪楚抬脚踏进门,只听里面有人道:“不是这么玩的。” “你会不会玩升官图。” “我肯定会啊,但你这设计得也太复杂了。” 升官图,有些类似现代的大富翁,起点是白丁,最高是状元。 谁先成为状元,谁就赢了。 其中规则可复杂可简单。 看来这是蔡先生自己设计的复杂版升官图。 纪楚凑近一看,小宋训导还在秀才那一关,蔡先生已经到进士了。 “蔡先生要赢了。” 纪楚一开口,两人齐齐看过来。 纪楚! 纪大人! 你怎么来了。 两人四下看看,只觉得不好意思。 纪楚给他们铺的一条好路,两人都没走成功,竟然凑在一起玩小游戏。 纪楚猜测,两人不告诉他这里的实情,是害怕打扰他。 其实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蔡先生的自尊心。 把他弄进官学,已经让纪楚很难做了。 旁的不说,就州学跟纪大人的关系,肯定是因为他才搞僵的。 毕竟纪大人在安丘县培育出那么多学生,按理说州学学政应该对他很好才是。 可这关系非但不好,反而更差,甚至对纪大人避而不见。 单说这件事,蔡先生都觉得自己给纪楚添了很大的麻烦。 大家都是刚来,纪楚的日子同样艰难,何必再去找他。 再说自己一个老头,老工匠,能在州学登堂入室,已经很好了,天下间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工匠吗? 没有学生又怎么样,大家见了他,还是要捏着鼻子喊一句蔡夫子,蔡先生。 小宋训导这边,更没什么想法。 经历过安丘县那几年,他已经知道凡事急不得。 再者,纪大人只要腾出时间,肯定会来管他们的! 对此他很有信心啊。 而且他三叔也说,让他少安毋躁,看看纪楚如何打算。 如果实在不成,靠着他之前的政绩,以及今年安丘学生又要考秀才,以及去年府案首张文胜还要乡试。 这些都是小宋训导实打实的政绩,所以不用忧虑。 所以两个人并不像其他人以为的愁云惨淡,反而快快乐乐玩起升官图。 不过纪楚过来,这升官图肯定放一边,小宋训导还道:“纪大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纪楚摆摆手:“今日叫我敬安。” 啊? 纪楚笑道:“我这名字在州学,不是人人喊打吗。” 这么一说,两人都笑起来。 确实如此啊! 敬安是纪楚的字,两人干脆也这么喊了。 纪楚过来,自然是看看两人的情况,然后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把这里给忘了。” 他也是低估大家对匠人的轻视,以及如今仕途经济的重要性。 尤其今年还是乡试年,没人愿意在数科,甚至有匠人的工科上浪费时间。 倘若不是这么重要的年份,大概率还有人愿意来学数科。 但说起来,数科原本的三位夫子都已经走了。 估计也是多方面都让他们伤心,故而离去。 见纪楚知道内外原因,小宋训导也不瞒他:“确实,乡试年,加上蔡夫子过来,所以造成数科这般情况。” “其实等到乡试结束,数科就会好很多,也有学生愿意过来学,三位夫子再劝劝,他们也能回来。” 时间太久了。 如今不过二月底,乡试结束则是八月底。 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情况变好。 纪楚略微思索,不过他先把自己在工司,户司的进展说出来。 “户司已经开始推广棉花,接下来两个月,会让十七个县的百姓去种,毕竟不耽误主粮,也不用种太多,不算艰难。” “工司那边已经批准,制造一批弹花机,以及改进织布机。” 当然了,批准是批准,怎么做,谁来做,钱从哪来,是个问题。 不过有了这个文书,后续才能推进。 至少改进机器这件事,纪楚完全可以交代下来,让最合适的蔡先生去做。 等于说,这是曲夏州衙门工司给的指派,算是正式给官府做事。 以前给官府做事,也只是口头上说几句,算是跟官府往来,这般认命,倒是头一回。 毕竟蔡先生如今是州学夫子,肯定不一样的。 蔡先生颇为激动:“好啊,改进机器这事,原本就一直在做,不算什么。” 但是,在州学改进吗。 把他的那些器具都搬过来? 这个想法出现后,蔡先生跟小宋训导都觉得不妥。 真要把东西搬进来,那数科的三位夫子,只怕是真不来了。 而且这样一来,真的有学生愿意来学习吗。 三位数科夫子虽然不喜匠人,却也有真才实学。 直接推开不用,实在太可惜了。 他们只是不了解情况,又不是真正的坏人,不好直接交恶。 好好的数科,不能只有蔡先生一个人。 想要真正地发展起来,一个人实在独木难支。 如此两难局面,实在没有办法。 正说着,就听门外有人探头探脑,见里面的人看过来,对方才道:“见过夫子,夫子们有礼了。” 小宋训导微微点头:“你们在这有何事?” “小宋训导,我们经学训导说今年新来一二十学生,桌椅不够用了,那库房也没有。” 学生说的时候,颇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带了理所当然。 新来了备考的学生,桌椅不够用,库房也没有。 偏偏数科是没一个学生的,只能从这搬啊。 小宋训导原本还算心平气和,听到这话,脸色变得难看:“没有就让研学处去买,来数科做什么。” 研学处约等于老师办公室。 翻译一下便是,桌子不够让领导买啊,来这里找碴?! 那几个学生面面相觑,只好离开。 不过走之前,多看了纪楚几眼,这个官员是谁啊,年轻英俊的,重要是这么年轻,都是从六品官员了? 等他们把话如实转达,那经学训导摸着胡子的手微微顿住。 年轻英俊,还是从六品。 跟数科两人走得近。 还能是谁? 纪楚啊。 好个纪楚,竟然敢直接来州学。 小宋训导也是,自己都没学生了,还守着空荡荡的桌椅,有什么用,不如留给更需要的人。 而纪楚这边看着学生离开,已经有了想法,立刻对小宋训导说:“快,让你的随从去三位夫子家中,就说其他科目的老师,要把书科桌椅教具都给搬走。” “只怕他们再不来,这里就要被搬空了。” 没有一个老师,能允许自己教室里东西被其他科目老师霸占的! 特别是数科这些夫子们。 他们能为了维护数科,气得直接离开,也能为了维护数科而回来。 小宋训导其实没有想明白纪大人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去做,吩咐手下快快去说。 等人走了才道:“这是劝夫子们回来?” “夫子们在,其他人才不好借机索要数科根本。” 虽说桌椅没了可以再补,但让其他人知道的话,对数科来说,更是元气大伤。 第57章 “听说了吗, 数科的几个夫子又回来了。” “听说经科的人想用数科教具,所以被夫子们很生气。” “不止哦,纪楚去了一次, 夫子们不仅回来,还接纳了蔡一繁。” “啊?那个工匠?” “没错, 听说那个工匠的数学水平不亚于夫子们, 只是路子不同。” “是这样吗?!” 州学的小插曲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匠人蔡一繁本就很有名气,说他会数学倒是不让人意外, 但好到这种地步,还是让人惊讶的。 怪不得纪楚极力推荐, 原来是乡野有遗才啊。 这让州学压力也少了很多。 一个工匠来当夫子,变成一个数学极好的人来当夫子,那感觉还是不同的。 小宋训导日日喜笑颜开的。 还是纪楚有办法啊,略施小计,就让四位夫子和睦相处。 有其他夫子接纳,蔡夫子明显融入里面。 相信州学其他人, 也会慢慢习惯这件事。 所以接下来, 等着乡试结束,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到时候肯定会有学生的! 纪楚听到这话的时候,沉默片刻。 反而小宋训导他三叔没坐住, 直接对他道:“招一个蔡夫子过来, 就是为了让州学数科多个夫子吗?” 啊? 不然呢。 小宋训导终于也沉默了, 思前想后, 震惊道:“是啊, 数科完全没有变化。” 不过是“离经叛道”招了个工匠而已。 所以蔡夫子融入官学,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他三叔继续道:“蔡夫子的那些器具,是绝对不能进官学的, 已经算是底线。” “你们要如何教学?” “改变数科,如何改变?” “等到乡试结束,真的会有很多学生吗。” 致命几问,让小宋训导直接傻眼。 工匠器具不能进官学,这确实是底线。 但实际的教学,又离不开这些东西。 如果这样下去,就算乡试结束之后,数科有学生,还是跟之前一样罢了。 而且大概率大家学不下去,数科照样冷清。 刚刚欣喜没几日,更大的问题就来了。 小宋训导这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官学宋右训导直接对侄儿道:“你去问问纪楚吧,他应该早就发现弊端,在着手解决了。” 像他三叔,甚至官学学政,都有些不理解纪楚为何看重数科。 在大家看来,数科该研究研究,确实必不可少。 而蔡一繁的匠人手艺,该传承传承,他那也不缺弟子。 为何一定要混为一谈。 各自发展自己的,不好吗? 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被阻止了。 也就是纪楚,还有许知州的支持,想看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可说到底,匠人工具不能进官学,这是底线。 同时也是对纪楚的提醒。 小宋训导来到纪楚家中时候,如实转达,然后眼巴巴看着纪大人:“这要怎么办,就算数科夫子,甚至官学接纳了蔡夫子,也只是多了个夫子而已。” 对数科并未有根本的影响。 也不会改善数科冷清的局面。 纪楚何尝不知。 他甚至觉得,自己知道得太晚了。 去年年底那会,他还没意识到其中差距到底有多大,自然而然忽视所有人对工匠的排斥有多深。 他天然觉得工程师厉害,发明家,科学家厉害。 但如今没有这个概念啊。 今年经历官学发生的种种事,更让他明白,之前想把匠人学跟数科强行结合,到底有多天真。 让原本就冷清的数科,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前几日让几位夫子能坐下来一起研究数学,也只在兴趣相同的层面上。 对真正的数科发展,毫无作用。 纪楚直接道:“官学数科冷清的本质是什么。” 书房里,李师爷,小宋训导,纪振,李纹,都面面相觑。 李师爷先道:“没有前途。” 归根到底,只有一个原因。 如今科举不考,所以没有前途。 等于官方层面都不鼓励,谁还学这个干嘛。 就跟现代的高考一样,如果把数学去掉,你看学数学的人还多吗。 所以想要扶持一样东西,必须考虑实际的发展,否则就是无本之水,投入再多也没有办法。 官方的数科冷清。 可蔡夫子的匠人之学却异常火热。 多少子弟都想拜他为师。 为何? 因为学一门手艺,以后就有饭吃,也就是有前途。 纪楚直言:“让匠人学进官学数科,不是在救匠人学,是在救数科。” 这也是纪楚最初的想法,以及现在也坚信的。 蔡夫子固然想要官学的背书,想要被承认。 但归根到底,是官学的数科,更需要蔡夫子才是。 可惜这个简单的问题,很多人不明白。 就算明白的人,也会装作不知道。 谁让官学是清高之地,匠人以及匠人的工具,不能进去。 有些事无关对错,就是观念问题。 甚至连蔡夫子的融入都需要调和。 到底谁是大小王! 你们分不清吗! 正是头一次去官学时,发现这样的问题,让纪楚深知一件事。 想要靠时间磨合。 想要强行改变大家的观念,只怕是不成了。 “也怪我,想得简单了。” 纪楚刚这么说,小宋训导就道:“别啊,是那些人迂腐,不怪你。” 事到如今,怎么办才好? 总要有个解决之法。 纪楚对李师爷点点头,李师爷铺开一张曲夏州州城地图,上面标注了几个地方。 之前张推官帮他找宅子的时候,对衙门的房屋还算熟悉,故而专门去找他帮忙,找到这几处废弃的官署。 “这是?”小宋训导疑惑。 纪楚指了几个地方,特别是官学附近的一处:“这个官署,原本就是州学藏书用的,但之后官学里面修了更好的藏书阁,便把藏书转移,这地方直接空出来。” 而且这个地方,距离州学数科位置十分近,走路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 纪楚不卖关子,直接道:“我想把这个地方要过去,专门给数科用。” 什么叫要过来?! 什么叫给数科用?! 小宋训导蒙了,这官署至少能容纳三四百人,直接给数科?! 他们数科有那么大的脸吗! 前几日经科想要几套桌椅,都只能各处去借啊。 他们数科倒好,直接要个官署开分校? 他作为数科训导,都没敢想这么好的事! 出于对纪大人的信任,小宋训导还是道:“要怎么做啊,官学本就烦咱们,怎么可能给咱们新官署,专门做数科的地方。” “怎么不会给。”纪楚笑,“倘若不给,那匠人的器具,就真的要搬进来。” “而且咱们接下来要招的学生,不论出身地位,都能进官学读书,老夫子们受得了?” 啊? 这是什么意思。 李师爷差点跌倒。 这也行?! 首先,蔡夫子进官学,已经开天辟地头一遭。 现在还要让匠人器具都运过去,那老夫子们肯定不高兴,倘若再把学生门槛降低,招些他们看不上的人会如何? 会发疯! 肯定会生气的! 跟这些相比,申请一个废弃不用的官学,作为分校,好让数科的新“教具”,以及新学生分开,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这样大家谁也不打扰。 “如果不答应呢?”小宋训导深吸口气,“他们直接砍掉这部分,也有可能。” 人家根本不受威胁,直接不同意就行了。 纪楚再次强调:“是匠人学救数科,不是数科救匠人学。” 如今反对蔡夫子他们的,有两类人。 一类是糊涂蛋,就是觉得匠人三教九流,压根不想接近。 另一类则不同,他们深知各项利弊,只是碍于官学面子不同意。 这两类人,前者最难沟通。 好在纪楚他们不需要跟前者讲,只要跟后者,也就是学政讲清楚即可。 提到学政,小宋训导张张嘴:“他老人家根本不想见咱们啊。” “要不然直接找知州?” 说完之后,小宋训导也觉得不对。 之前塞蔡夫子,便直接找的许知州,那时候还能说,纪楚不是这里的官员,不好直接找州学学政。 如今都州城做官了,不能再绕过他。 而且这件事,只能他去说,纪楚去都不行。 作为数科训导,他小宋才是最适合的人。 纪楚见他明白过来,认真道:“我说你听?” 这就是要教他怎么讲了。 小宋训导深吸口气:“来,我全都背下来。” 三月初一,数科小宋训导在州学的研学处晃悠。 他在等一个人! 官学学政王大人! 之前他总是绕路走,现在不一样了,必须见到王学政! 还好王学政每日都来官学,他很快就被请到书房,还正好跟经科训导擦肩而过。 经科训导哼笑:“我们弄到桌椅了,不用你们的了。” 啊? 还提桌椅的事啊。 小宋训导给了个笑脸,我们要的东西吓死你! 等他见到王学政,先是认真拜见,就听上司道:“你是老宋的侄儿,不用那样客气。” “最近数科可还好?” 王学政此刻心情还不错。 毕竟蔡一繁的名声好起来,听说他数学水平确实不错,能跟另外三位夫子差不多,也证明他们官学没有收错人。 第58章 如果说最近曲夏州州城衙门里, 大家最羡慕那一个,那肯定就是数科。 本来无比落寞的数科,现在却变得与众不同。 官学给了他们新官署! 那么大的房子! 现在被称为新数科, 不少人都过去凑热闹。 纪楚出现在这,自然很正常。 这处官署原本冷冷清清, 现在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蔡夫子自己请的撒洗仆从, 很快就把这里收拾得十分利落,而且他还留下十个人, 以后专门做打扫的活计。 另外三个夫子下意识道:“虽说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银钱,但成年累月下来, 可是不少的。” 作为官学夫子,再加上进士的身份,三个人已经算体面的了,而且各自家族也不错。 只是数科没什么油水,加上平日也不爱结交,故而手中银钱不算多。 他们说得也实在, 雇十个人, 一两个月的话, 他们也出得起,但这一雇, 至少也要一两年吧。 谁料蔡夫子却道:“放心, 不过小钱而已。” 小钱? 见识过蔡夫子大宅子的小宋训导轻咳:“放心, 等咱们数科盈利了, 肯定给补回来。” 纪楚也点头:“放心, 很快的。” 看到纪楚过来,大家下意识看向他。 数科能有今日,全靠他啊。 放在其他时候, 谁能想到数科还会有自己的新地方。 六个人在新数科转了一圈,四个人的研学处自然在一起,其他数十间房屋作为教室,还有三个大的房间则做实训室。 这点让蔡夫子安排即可,实际操作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旁边还有三位夫子,他们对于教学十分有经验,也能帮忙安排。 不过蔡夫子频频看向纪楚。 其实到这一会,他才有当夫子的真实感。 进到官学,其实也还好,一直都见不到其他人。 跟其他三位夫子接触,则有种同行交流之感。 只有这布置教室,分配教学,才像个真正的夫子了。 众人边走边安排。 其中的教学,就按照纪楚所说,分为理论跟实训两门课程。 首先的理论,自然是指最入门的算数,在老数科学到一定程度,就要加入实际的计算。 然后再来新数科进行实践。 两者都有之后,最后把学生安排不同的情况分类。 极有天赋的,那就进行抽象数学的继续深造。 动手能力更强的,自然要跟着蔡夫子改进,研究各种机器。 理论方面快速发展,给实际应用给出指点。 实际应用也要给出问题,好让理论有研究的思路。 两者相辅相成,方能落到实地。 当然了,蔡夫子这边的实际操作,也需要有理论支撑,这点就要拜托其他夫子们帮忙补充完善了。 “只是这样的话,您的很多技巧,可能会公开。”纪楚直接说出弊病。 蔡夫子也不藏着,直接道:“所以我会有选择地公开。” 一些独门之法也要编纂成书,但在他们内部流程,不想公开。 另外一些技巧,他则会让更多人知道远离。 其实很多东西,他也只知道要这么做,却不知道原因,所以需要人帮忙。 在这方面,蔡夫子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我这个年纪了,其实哪有什么秘密不秘密,我就是想出本书而已。” 出本像《棉花要术》那般的书,不说名垂千古,也一定能在曲夏州,乃至咸安府留下名字吧。 名气他有了,钱他也有了。 只剩下这最后一样,尊重。 作为蔡夫子,他还没有被完全尊重,成为白婆婆那样的人,才会被尊重吧。 旁边三位夫子看着,深吸口气。 说要著书立传,谁不想呢,他们要是能帮蔡夫子完善他的理论,完善他的书籍,竟然是沾他的光。 一想到这,三个人只觉得之前实在狂妄自大。 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他们怎么就把这句话给忘了。 经过这段时间,四位夫子早就惺惺相惜。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花很长时间,把理论跟实践相互补充,完成这本著作。 蔡夫子还笑:“纪大人,等这本书出来,你可一定要帮忙题字才是。” “好吧,那我从现在开始,就苦练书法。”纪楚也笑道。 众人忍不住大笑。 真好啊。 数科有救了。 匠人学也有救了。 这两个殊途同归的东西,已经被埋藏太久,太久不能相见。 以后就在这新数科里,让数科从故纸堆里出来,继续发光发热。 小宋训导更是热泪盈眶,终于,他能做出点东西了。 虽然是跟着纪大人一起做的,那也可以了啊。 现在新老数科都已经准备好,甚至接下来的课程同样备好。 那就剩最后一件事。 招生! 没错,扩大了场地,还是没有学生过来学习。 官学各科之间其实没有冲突,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把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全学了。 如今的情况大家也知道,基本没有人会在经科之外的学科上,浪费工夫。 就跟现代的音乐课一样,大部分人都不考,那还学什么。 而且能来官学读书的,基本都已经是秀才了。 少数不是秀才的学生,那也是极有天赋,准备科举的,没有工夫来学什么数科。 倘若已经考上秀才,就更对科举没兴趣,好好备考举人。 故而偌大的新老数科,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顶多有人看热闹。 比如经科左右训导,两人日日在看数科情况。 招不来学生吧! 难道还没死心吗! 纪楚也是,如果帮经科的话,便能立竿见影。 还有小宋训导,他也是,明明教出那么好的成绩,却把天赋浪费在数科。 在他们的嘟囔声中,今年来考童试的县里学生,陆陆续续都来了。 其中自然包括安丘沾桥两地。 两地县学都出自纪楚之手,故而夫子学生们过来,第一时间就来找纪大人了。 一两个月没见,他们真很想纪大人的! 不过他们刚安顿好,就听说州学数科的事。 跟其他县里学生不同,安丘沾桥的学生认真听了经过,又听了纪大人对数科的见解,都说道:“是纪大人的选择,肯定没错的。” “是啊,纪大人深思熟虑扶持数科,必然有其原因。” 甚至有安丘沾桥的学生心道:“倘若考不上秀才,不如去州学数科学个技术。” “怎么说也是官学的学生,不算普通匠人,而且要是能继续研究数科,那也不错。” 前者当然为实际考虑,后者则对数学更感兴趣。 其他各县学生议论纷纷时,安丘沾桥两地学生,已经准备好入学了。 但说起来,州学最想要的学生,大概还是去年的府案首林元志。 所以林元志不情不愿地过来了,其中很大一部分,还因为纪大人在州城。 不仅是他,还有之前的秀才张文胜。 他们都被选进州学,可以过来备考今年乡试。 两人不是磨叽的人,干脆跟着来州城的学生一起来了这里。 既然要去见纪大人,肯定是他们两个领着学生们前去。 林元志不用说,他还是对棉花格外痴迷,若不是因为乡试,估计还会研究棉花。 张文胜则因为家里养蜂蜜,最近还帮着看蜂箱。 故而两个人来得比起其他秀才都要晚。 故人相见,大家自然很是开心。 再听说数科找不到人的时候,林元志差点跃跃欲试。 纪楚连忙道:“别,你要是来了数科,不管科举,王学政能直接端了新老数科。” 毕竟科举才是学政的政绩,不能明抢,至少现在不能明抢,如今数科风头已经够大了。 林元志跟张文胜颇为遗憾,只好作罢,但心里却想着为数科出份力。 但不等两人再提,就听纪大人道:“放心吧,数科会有人来的,你们好好备考乡试即可。” 有了纪大人的话,他们两个瞬间安心,听话肯定没错的! 等这两人去了经科,州学众人对小宋训导跟纪大人更是遗憾。 看看你们手里的学生,多好啊,为什么不继续培育这样的学生? 纪楚不多说,而数科其他人听了纪楚的吩咐,安心准备教案,只等着州试结束再说。 没错,他们数科的招生,放在州试结束。 没考上秀才的读书人,要不然别走那一条路了,来数科看看? 如今的州城,聚集了十七个县以及州城本地所有童生。 肯定有对科举无望的,肯定有对数科感兴趣的。 等到州试出榜单那一刻,就是他们招生的时候! 这也是纪楚拒绝林秀才跟张秀才的原因。 让他们过来,显得数科门槛很高一样。 那样怎么招落第的读书人? 再说,落榜而已,又不代表这个人学问不好,或许是方向没找对呢? 纪楚这一番话,数科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听纪楚的! 等到州试放榜了再说! 其他的官员夫子,都是想着招揽上榜的读书人,也就他们,准备捡落第的。 州学数科这边,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清闲了。 四位夫子分别准备新教案的同时,还会研究工司派来的任务,那就是改进弹花机跟棉花织布机。 理论跟实践的结合,这不就开始了。 至于学生? 再等等呗,反正他们不着急。 也是最近州学忙着州试的事,故而没发现数科众人异常,只觉得他们沉得住气。 第59章 从三月下旬开始, 咸安府安都事便带着手下来谈油菜籽的事。 他们这样着急的原因也不难猜测,无非是磨油作坊的利润实在客观,每年带来的税收, 让咸安府衙门宽裕不少。 这从去年年底就能看出来,当初蔡夫子来改进弹花机, 就让他帮忙带信给纪楚, 想请纪楚去咸安府户司帮忙。 谁知道纪楚不仅没被拐走,反而蔡一繁离开了。 这点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本以为有了纪楚, 户司油菜籽的事,一定能搞定。 事实证明, 在这件事,除了他之外也没人更合适。 咸安府安都事冷着脸,私下却跟下属道:“早知道就该再许点好处,让纪楚到咸安府的。” 以前只是听说纪楚厉害,如今可真是见识到了。 他提出的每一条,基本都是切实可行的, 对于油菜, 油菜籽, 以及后续的制作销售,都有自己的见解。 你想反驳吧, 还反驳不了, 因为没有比他更了解这种农作物。 这样一来, 就只能听他的。 谁让你没他懂呢。 但即便如此, 纪楚也会尽量讲明白, 好让曲夏州跟咸安府百姓都得利。 他想做的,是双赢,而不是某一方吃尽好处。 这种对官员的要求极高, 做不好就是两头都不行。 “纪楚可以。”咸安府众人道,“这人实在聪明。” 谁说不是呢。 众人点点头,最后心里齐声道。 大家别装了! 大家明明想说,要是把纪楚拐到咸安府,那现在的谈判就不至于落下风! 没错,从谈判一开始,咸安府就落入下风。 几乎是被曲夏州牵着鼻子走,人家说什么,同意什么,毫无还手之力。 谁让人家把事情摸的透透的,只能听他的啊。 安都事一直没说话,他看了看手下,心道,不仅是纪楚,还有一个人额外重要,那就是蔡一繁, 他不在咸安府了,手底下土徒弟们干活都都没那么细致,故而磨油机器频繁出问题,还是官府发了火,质量才提高了的。 只是那价格,也在往上提。 他之前就说蔡一繁很重要,其他人还不信,现在老实了吧。 只是那时候他也不坚定,有人提议让蔡一繁进官学,给个名头,他竟然犹豫了。 正是这个犹豫,蔡一繁彻底离开。 作为蔡一繁关系最好的官府朋友,他那时候都犹豫,别人如何想,也就了然于胸。 安都事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事,还是把油菜谈好再说吧。 等公务忙完,就能去找蔡一繁赔礼道歉了。 不过说实话,如今也谈的差不多了。 人家曲夏州给的条件跟合作模式确实合理,需要改动的地方并不多。 故而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是明确各种细节即可。 咸安府这边已经躺平了,等着签字即可。 曲夏州则忙得极为厉害,户司自己都没想到,跟对方谈判的过程会如此顺畅。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府里跟州里合作,一般都是级别更低的吃亏。 哪像现在这样,对方只等着他们提条件? 哎,谁让他们有纪楚呢,眼看该谈的都谈妥了,双方不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大家也都放松下来。 这样的合作确实对双方都有利。 而且还问纪楚那边取得经验,他对油菜的经验独一无二,很值得学习,。 只是咸安府的人刚想拉纪楚单独说话话,就被曲夏州户司的人拉走,开什么玩笑,让你们单独说话,在把人骗走怎么办? 安都事很无语,他们咸安府也是要脸的,纪楚都婉拒他们更高的职位,肯定不会再把脸伸过去打。 如今纪楚就算主动过去,那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府里不少人都觉得他不识抬举。 就算是自己,也不太能明白纪楚的选择。 从六跟正六之间的区别,那可不小的。 多少官员拼劲心血,也走不上那个位置。 现在拉纪楚说话,多是了解油菜籽的事,还有一部分人想问问棉花。 至于他,肯定想问问蔡一繁。 想到这,安都事再次叹口气,他总觉得,经历官学之后,自己跟这个老友生疏了很多。 也不知道蔡一繁介不介意自己去看他。 事实上,蔡夫子早就把之前的事抛在脑后了。 他现在搓着手,准备迎接新学生。 要说弟子,蔡夫子有不少,很多贫苦人家的孩子想学手艺,都会求他。 虽然他也挑剔,但这些年来,还是有二三十子弟,学的有深有浅,多数就在咸安府作坊里做事。 天赋最好的,诸如班贤兄弟俩,那就在他身边带着。 两兄弟比师父更紧张:“师父,您真的要招学生了?” “他们愿意来吗。” “是啊,不过也不要去问纪大人,以免给他压力。” 蔡夫子瞪他们一眼:“用你们说?而且纪大人已经在忙这件事了,他说时机已经成熟。” 成熟? 怎么成熟了?! 纪楚忙完户司的事没多久,就知道时间到了。 为此,他还特意向礼司周大人偷偷要了具体时间表。 今年什么时候州试,什么时候放榜,考生多少,榜上名额多少,都在其中。 周大人脾气本来就好,跟纪楚还有交情,甚至因为两人私下往来,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自然乐意给出。 知道是给官学数科用时,更是乐呵呵道:“跟儒学侧面抢人,有点意思。” 纪楚瞪大眼睛,周大人摆摆手:“诸子百家,没有优劣之分,只是需要什么用什么。” 在这一刻,纪楚才明白周大人书香门第,世家清流的含金量。 虽是在礼司,却也不会拘泥这些东西。 其实这跟一地长官有很大关系。 像许知州这样的长官,手底下的人就会比较开明。 像咸安府那里,估计他们的长官另有想法,以至于下面人也差不多。 安都事还不知道,纪楚内心里偷偷拉踩了一下。 虽然是下意识的,但倘若听到,大概也不会特别在意,只会嘱咐他,不要跟其他人讲。 以免传到咸安府知府耳朵里。 纪楚拿着周大人给的名单,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开口道:“今年来参加州试的学生有二百四十五人,录取三十五人,也就是说,有二百多都没有着落,要到明年继续。” “其中十二岁到十五岁的有三个。” “十七到二十的有四十九个。” “二十五到二十九的,有三十七人。” 中间空缺不用说,就是考试的主力军,而这一部分,也是最不容易放弃学业的。 二十五到二十九这期间,才是最合适的。 他们年纪渐长,不能再想以前一样脱产读书,无论如何都要找个事做的。 数科,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总之纪楚跟小宋训导,已经把学生们情况摸清楚了,只等着时机成熟。 至于时机,现在已经到了! 所以他们要提前选宣传才行! 比如从四月初八州试结束,就要提州学数科招生的事,好给大家一个准备的时间。 州试刚考完,纪楚跟小宋训导便开始了。 “数科!开了实践课那种数科!” 实践课?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还没等大家回答,就有学生自己说了:“蔡一繁那个啊,什么实践课,分明是木工课,谁要去啊。” 这学生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原本是想让大家跟他一起笑,谁料多数人都没笑,反而稍稍皱眉。 无他,谁让这是官学办的科目。 官学啊,官方的学校,官方的数科。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官学很注重数科,甚至给他们拨了专门的官署,用来教导数科理论课。” “对啊,这肯定是重视,否则根本不用这样做的。” “没错,其他学科,有这样的态度吗。” “其实考不上秀才,可以去数科看看,至少有书读,还有事情做。” 最后一句话,才是多数学子心声。 多数学生,其实并不理解读书的意义,他们只是想过好日子,想让自己功成名就。 如果功名不成,总要有能成的吧, 让他们直接去当工匠?多数学生会直接拒绝。 但若让他们去官学学习数科,好像又是可以接受的了? 诚然,纪楚可以不大费周章,打消大家的念头。 但牛不喝水不能硬按头啊。 有时候迂回一下,会更方便做事。 毕竟有着功名为上的想法,有着仕途经济最大的想法,并不是这些学生们的错,是如今的时代发展早就了这种想法, 要是一来就说他们只重面子,只看仕途经济,多数人都不会接受。 而前来应试的考生们,对数科接受程度,远比纪楚想象的还要高。 毕竟那数科跟之前不同,学了有事情可做不说。 还不是特别丢面子。 于是在没放榜前,好多考生自嘲:“今年再考不上也没事,反正还有数科等着。” 这种话刚开始或许是自嘲,但说着说着,难免有人当真。 其中最先提起数科的安丘,沾桥两家学生,深藏功与名。 他们自从去了纪大人家里之后,便接到这个“秘密”任务了。 这种小事,他们肯定帮忙啊! 小宋训导对纪楚佩服的五体投地。 到底有什么,是你没有提前想到啊! 这也太牛了。 李师爷也松口气,他最近还去学生们经常待的茶馆里,起到同样的作用。 第60章 要说蔡夫子没有埋怨过安都事吗。 那倒也不是。 他去年回到咸安府, 不少人都知道他要来曲夏州做夫子了。 那些人一方面不想让他走,一方面又觉得他不配进官学。 就连跟他关系最好的安都事,都是这样的想法, 这让他微微叹气。 也是预料之中的。 所以那会起,蔡夫子就决心自己到曲夏州, 就算带人, 也少少带几个,就怕到时候真的丢人。 谁又能想到, 他不仅被曲夏州官学接纳,还真的招到学生了。 十五个学生, 都是能通过县试的水平,年龄从十八到二十七的都有。 不管大家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到数科撑撑场面,就不算他这事白做。 这时候再看到安都事,自然毫无怨言。 只当是他确实为难,不再多想。 而且计较那些事总没有意义, 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好眼前的事。 作为官学夫子, 他要忙的事情可太多了! 其他三位夫子教理论, 他这边可是教实践,是带着大家一起完成工司给的任务。 安都事心情复杂, 看着蔡夫子, 再看着纪楚, 只好稍稍摇头。 他心中的偏见, 确实太严重。 就连安都事带着众人回咸安府, 心情也不算美妙。 不过他带回去的方案,倒是让咸安府户司众人满意。 能以稳定的价格收购油菜,那再好不过。 曲夏州也不会跟他们抢磨油的事情, 看来以后合作会很愉快。 再得知这里面也有纪楚的手笔,有人皱眉道:“能力不错,就是不识抬举。” 安都事并未附和,只道:“尽快把事情吩咐下去吧,让本地磨油作坊安心。” 此话一说,众人领命离开。 而此时的曲夏州,纪楚跟小宋训导刚刚松口气。 数科有十五个学生了! 终于有学生了! 小宋训导都想抱头痛哭,他来数科这样久,学生从来没有这样多过。 至于中间的教导,肯定由三位夫子负责。 他们会把理论跟实践都传授到位,同样会在闲暇时间,编纂蔡先生的书,以及改进弹花机。 最后一项,也会让学生们参与进来。 只有参与得更多,才能更了解数学在其中的作用。 纪楚定然是不会管这些细节的。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最适合的人去做。 甚至接下来,他都不用经常来数科了。 毕竟事情很有条理,只要按部就班交下去就行。 小宋训导知道他身上事情多,连忙道:“放心,我跟你不会客气,要是有什么事,肯定第一时间去找你。” 旁边纪振跟李师爷都快笑出来。 你这还真是不客气啊! 纪楚知道不用说这些虚的,点头:“好,反正看着不出问题就行。” 其实纪楚最害怕的不是其他事。 就是担心大家学不进去啊! 这可是数学! 无数人头疼的数学。 别的不会还能硬学,数学不会,那是真的不会。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多担心了。 之前的筛选过程,就是把一看到数学就头晕的人,直接劝退。 现在留下的人,至少有点兴趣吧? 那十五个学生住到新数科的宿舍里,还有些晕晕乎乎。 啊? 他们真的来官学读书了吗。 虽然进到州学读书,是每个县里读书人的梦想。 可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住进来啊。 大家下意识看向安丘县的两个书生,他们两个还是堂兄弟两个,名叫祝亚祝耘。 两人也是这批学生里,文章最好的。 有人还说,他们如果再考一年,大概率能考上的。 可祝亚却道:“我今年二十五,不想再考了,就算考上去又有什么用。” “秀才功名不算什么,便是考到举人,也难以做官,至于进士,我没那水平。” 祝亚对自己的分析非常冷静到位。 弟弟祝耘同样如此,两兄弟早就合计过了。 他们都不是真正能科举的料,要是能考上秀才还好,至少有个功名。 今年秀才也没考上,干脆换个思路。 正巧知道纪大人扶持数科,两人商议过后,便下定决心到数科学习。 所以他们两个,是真心要在这读的。 听到他们的话后,其他人叹口气。 文章最好的两人,都觉得科举无望,他们还想什么呢。 数科,或许真的有出路? 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有人坐在角落里,一眼不烦,这人啃着指甲,如饥似渴地看着手中书籍,手里还写写画画的。 “他极爱数学,以前荒废经文也要看的。” “那很好啊,这不是正合他胃口。” 有他们三个在,其他人的心也安定下来。 这或许真的是条路! 算了,不管怎么样,这是真的在官学读书了。 说起来也是官学子弟! 不就是数科吗,他们学。 说不定真的能学到真本事。 就在数科招到学生,正式授课时,官学其他人颇有些坐不住。 真让纪楚跟小宋训导招到人了?! 还是通过了县试的学生,这说明人家水平肯定不错。 不仅如此,这十五个人老老实实去上课,不仅是理论课,实践课照上不误。 听说是带头的祝亚祝耘两人,十分尊敬蔡夫子,其他人也跟着学,气氛竟然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只是那实践课可不简单。 新数科大门一关,就听到里面锯木头的声音。 锯木头。 真的锯木头。 有人趴门缝在听,说里面真的在锯木头,蔡夫子还指点他们,怎么锯更省力。 等他们从院子出来,手里还拿着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脸上可有成就感了。 “看我做的这个正方形,不错吧。” “我这个三角形也可以啊。” “还是我的好,我直接做了个小盒子!” ??? 你们每天就学这个?! 大家都快憋出内伤了,谁家官学教这种东西,这不就是木匠活吗? 谁料祝亚直接道:“你知道怎么计算周长,怎么计算对角,怎么能让所有东西严丝合缝吗?” “若不会数学,只凭感觉的话,单靠熟能生巧跟死记硬背?” 你们在说什么,做个盒子而已,哪有那么多道理。 消息传到州学学政耳朵里,只能无语道:“别问了,他们想做什么做什么吧。” 新官署给了,学生也招了。 只要不在州学里面锯木头,他就谢天谢地。 再者,这几个学生还不错,心志坚定,不会被外物打扰,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 有些人觉得,这是学政懒得管,有的觉得,这是给数科自由。 但看着看着,不少人经科学生觉得,人家数科也不错啊。 上午去学知识,下午去实践,还能自己动手,比他们天天背书好玩多了! 哎,要是考不上乡试,也能去数科试试? 这当然在开玩笑,能考乡试的人,必然都是秀才了。 谁家秀才去工匠那学习。 种种争论当中,纪楚他们都知道,如今的数科,终于走向正轨了。 他跟小宋训导来往依旧密切,但不再往州学跑。 毕竟不是州学的人,去得多了,难免有越俎代庖之感。 他在户司跟工司的事情还多着呢。 工司还是老样子,清闲部门,最近唯一通过的文书,就是纪楚请求让蔡夫子改进弹花机,织布机的请求。 其他的事情?那都不值得说。 什么椅子坏了,需要修补,什么工司院子里的花开得不好,要怎么补救。 与之相反的,肯定是户司。 曲夏州户司跟咸安府户司谈完油菜的事之后,已经是四月中旬。 到了这会,就要把去年各县的税收账目找出来,好跟五月份税收做对比。 不管多了还是少了都要有原因。 纪楚今年刚来户司,肯定要了解去年情况。 除了安丘沾桥两地不用管之外,其他各县则要了然于胸。 这些事情足够纪楚忙得晕头转向。 以至于乐薇最近想找他说事,都有些挪不开时间。 最后还是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陶乐薇想讲的,还是蜂蜜糖的事。 如今这日子,已经是蜂蜜糖制作的时间。 但跟往年不同,往年多是安丘县在做。 这两年各地都在种油菜,连带着蜂农必然增加,产出的蜂蜜也有不少。 安丘县的蜂蜜早就找好销路。 可其他十六个县的蜂糖却一直卖不出好价格。 有人找到安丘县之后,那边又推荐来找陶娘子,想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乐薇管着安丘县制糖作坊两三年时间,对此肯定更为熟悉。 她这会就是想问,自己能不能去操持这件事。 纪楚听了便笑:“这有什么不能,你喜欢就去做。” 纪楚想了想道:“可以找找一直合作的刘掌柜,先问问他那边的想法。” 这点陶乐薇知道,她甚至道:“一两个县的蜂糖还好,再多的话,刘掌柜的东家也不行,不过他们举荐了一个大商户,想问问那边的意思。” 曲夏州的蜂糖基本都是油菜花蜂糖,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所以销路应该不算差。 但再好的销路,也需要有人去走动。 陶乐薇如今充当的,就是这个角色。 纪楚肯定全力支持,再看娘子已经有了想法,便不再多说,直接开口:“娘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相信你。” 第61章 原本好好的棉花种植被打断, 别说纪楚,就连户司都有点生气。 棉花好不好,他们心里没数吗? 换句话说, 棉花好不好,整个曲夏州州城官员没数吗。 如果不是书香世家的礼司周大人率先发难, 再有京城太子殿下同胞兄弟二王爷开口。 整个曲夏州的官员, 都会主动购买棉花的。 一个是这东西确实好,二是纪楚在推广的东西, 基本不会差。 再者,冬天谁不冷, 就问问谁不冷? 那些皮货,也不是这些普通官员都买得起的。 这也是棉花之争能掀起的原因。 倘若东西不好,其实就不会有争论了。 户司众人让各县种点棉花,既是自己想用,也明白底下百姓确实需要保暖的物件。 多数官员虽然是当官的,但他们也是人, 不会是冷血无情的动物。 这种随口说说, 又不用付出什么的仁政, 凭什么不支持。 就拿纪楚讲。 他在安丘沾桥受喜爱的程度,还用讲吗? 也是正因为他的仁政, 才会年年被评为上上, 更因为这份心, 仕途才无比坦荡。 否则一个没有家世, 没有根基的举人官员, 凭什么被那么多上司看重? 都因为他的能力,都因为他对百姓好。 这样正面的例子,很难不鼓舞人心。 眼看这种不费力就能讨好的事, 被远在天边的二王爷,或者说被近在眼前的吏司主事打断,肯定不高兴。 工司那边也有点意见。 不说他们做不做事,只讲棉花的好处,他们都真心体验过,好不好心里没数? 打个比方说,你最近挺喜欢一样东西,可偏偏有人故意在你面前讲:“什么品味啊,还喜欢这个?没意思。” 此刻就算对那东西一般般,都会生起无名火吧。 吏司主事那边,却已经开始发难。 经他的嘴一说,曲夏州十七个县里,已经有五六个不准备再种。 理由大同小异,不必赘述。 这就算了,经过纪楚的调查,还有两个地方的县令,甚至严令禁止不许种植,违反的会被责罚。 那两个县的百姓,加起来也有六万多。 明知道有好东西在那,却不许他们种,不准他们穿,这是什么道理? 纪楚要是不生气,那就奇怪了。 而他更明白,吏司主事完全是对人不对事。 棉花若是其他官员提前,他肯定不会介意,反正无关痛痒。 谁让这事跟自己有关,谁让自己跟他堂兄弟赵金川有仇怨。 如果因为自己,连累六万多百姓不能穿上保暖衣服,那他如何自处。 纪楚表情平静,谁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户司众人见他表情,莫名有点害怕。 平日的纪楚不是这样啊,这会是怎么了?! 他倒是说话啊。 纪楚笑了下:“没事,就是想事情。” 停,你别笑了! 更可怕了好吗! 如今已经是五月二十五,如果没在六月初五之前种上棉花,今年时间就错过了。 还是想想怎么解决那两个县吧。 谁料他们还没想出来如何解决,吏司主事竟然开始第二轮进攻。 税收刚刚收上来,各部门在许知州那边开会。 众人核算账目时,就听吏司主事上下打量纪楚道:“纪大人,最近没去州学?” 纪楚表情波澜不惊,直接道:“下官并非州学官员,自然不会常去。” “哦?之前不是很喜欢管官学的事吗。” “是吧,王学政。” 吏司主事一开口,就是战火东引。 想让王学政觉得,纪楚越俎代庖。 谁料王学政懒得理他,根本不回答。 吏司主事赵锡元也不尴尬,竟然又问礼司主事周大人:“周大人,您觉得呢。” 外面都说周大人不喜欢棉花,这肯定跟他同一阵营吧。 周大人喝口茶,对王学政道:“你那盘棋我解开了,回头去我家看看。” 到这,赵锡元脸色难看起来,又看向逗鸟的工司主事。 他原本想说,纪楚一个工司的人,日日都泡在户司,你不生气? 但总觉得说出来,工司主事也不会理他。 一口郁闷之气堵在胸口,赵锡元颇有些恼怒。 而纪楚总觉得对方在众人当中有些格格不入,但一时也找不到缘由。 以免他扯进更多人,纪楚也懒得再绕弯子,直接道:“赵大人有何指教,尽管说就是。” 他们在外面交锋,里面许知州,户司主事等人还听了一耳朵,甚至对随从使眼色,听清楚外面在干什么。 纪楚说得直白,赵锡元也不装了:“纪大人,听说你让下面各县继续种棉,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同胞兄弟二王爷不喜棉?你却偏要种,这是为哪般?” “是公然反对二王爷,还是反对太子殿下?!” 听到这话,普通官员肯定会被吓到。 太子乃未来国君,又素有贤名,谁敢这样说? 纪楚却泰然自若,拍拍官服道:“赵大人不用给下官扣大帽子。其实你大可说,下官送你堂弟进了牢狱,故而这般报复,这样说不丢人的,毕竟亲亲相隐,可以理解。” 纪楚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差点笑出声。 要不要这样直白啊! 这可是官场! 谁有你这般说的。 可要讲起来,大家又明白怎么回事。 毕竟比起什么对二王爷,对太子大不敬这种话。 还是赵大人打击报复,来得更真实。 而亲亲相隐这种话,虽然是圣人言,却也有个限度。 就赵锡元他堂弟干的那些事,不拉出去砍头,已经是相隐了。 赵锡元没想到,纪楚根本不给他来虚的,一时间哑言。 都说纪楚难缠,却也没想这般难缠 “你胡说什么。”赵锡元再次辩解,“本官不过是提醒你,莫要自以为有些功绩,便自鸣得意,以为什么都能做。” “这官场,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纪楚点头称是:“大人教训的是,看来以大人的为官之道,以后必然拜相封侯。” 众人这次真的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 一个四五十岁的吏司主事赵锡元。 一个还不到三十的户司右都事纪楚,谁的前途更好,一目了然。 即使纪楚被家世所累,可凭借他的本事,当个一地主事,还是轻轻松松的。 所以这么看来,谁的为官之道更好,自不用讲。 世俗都说,为官要圆滑,要唯上是从。 实际上,谁心里又没个为国为民的读书志愿。 倘若给读圣贤书长大的人来说,更喜欢哪一种人,其实不必多言。 里面许知州听着,轻声道:“他倒是不怕事。” 这分明是把吏司主事对棉花的战火,引到他身上。 以前的赵锡元还能借着棉花说事,指桑骂槐。 纪楚直接挑明之后,他也不必拿棉花做靶子,可以针锋相对了。 所以纪楚不是莽撞,也不是直接。 只是让自己站在前面,拒绝那六万百姓因自己被牺牲掉。 不仅许知州意识到,外面看戏的工司主事微微叹气,似乎也想到什么。 纪楚啊纪楚。 你为何要这样做。 如果问到纪楚,其实他自己只会说:“本就是我惹的祸,何必要六万百姓替我受难。” 又或者说,一个自己,跟六万百姓穿棉衣相比,好像不用过多选择。 他认为自己并没有过多的觉悟,只是两者比较起来,选择更好的答案而已。 纪楚并不觉得自己在做多么了不起的事,故而他的面容更加坦然,甚至道:“对了,今年安丘沾桥的好友要送下官几百斤棉花,吏司的差役,以及冬日值夜的书吏们,可有兴趣?” 大冬天出去巡视的差役! 冬夜置办的书吏! 谁不想要保暖的东西?! 那是开玩笑! 特别是他们,每年冬天还要下去考究官员课业,真的需要啊! 另一个支起耳朵的,还有一直看戏的兵司主事,他朝纪楚嘿嘿一笑,竟然直接凑过来:“我看赵锡元不想要,但我想要,纪大人今年棉花收获了,给我也来一些吧,底下兄弟们治安巡视,极为需要。” 吏司其他人眼睛都瞪大了。 谁不想要了? 兵司主事你不要乱说! 兵司主事甚至补充:“不讲那些雅不雅的,我们大老粗,可不在乎这些。而且我们兵司可以买,到时候还望纪大人牵牵线。” 纪楚真诚笑道:“这好说,今年各地种得多,应该不是难事。” “贵人们与众不同,穿皮货皮草,咱们穿棉衣棉被,互不干扰,岂不是美哉。” 这话便是强调贵人跟平民不同。 他们可以穿皮草,咱们就穿棉衣,丰俭由人嘛。 默不作声的礼司周大人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得没错,普通人该穿还是穿,本官说的是风雅之士穿上臃肿,不美观而已。” 好好好,周大人打得好配合。 但周大人还给他使眼色。 今年的棉花,可别忘了我的。 纪楚客气行礼,明显达成默契。 赵锡元几乎气急,原本想借着不敬二王爷,不敬太子的事情,好好声讨纪楚。 可他几句话,就说什么私人恩怨,跟其他人无关。 就把原本扩大的事态降低了。 今日的谈话传出去,其他人肯定会更相信后者。 第62章 工司主事景若瑾的回答, 让户司裴大人吓了一跳,指着他道:“你你你,你答应了?!” 景大人一开口, 裴大人颇为震惊,眼神更为惊讶。 但想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又知道景大人也是被触动。 他们这些官员, 先后来曲夏州做官。 自己是跟随老师许知州一同到的这里,刚来时的愤怒自不用多说。 他都如此。 那眼睁睁看着曲夏州变成那般模样的景大人, 只怕恼怒。 在那种环境下,还能独善其身, 保全自己,已经是极大的能力。 这也是老师许知州让景大人直接任工司主事的原因。 更是想让他振作起来,重新为朝廷,为百姓做事。 三四年里,他都以为老师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事发突然, 还真的用得动这尊清闲佛。 也是。 曲夏州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生机, 百姓们日子刚刚好过一点点。 就又来搅局的。 裴大人朝景大人郑重拱手, 以示尊重。 两位大人目标达成一致,纪楚更不用说, 全听许知州安排。 而许知州一开口就道:“此事是冲我来的。” 如果说纪楚切断了安丘县与二王爷那边的利益输送。 那他许义更是切断整个曲夏州的不义之财。 把曲夏州十七个县的税收, 从七到八成, 降低到如今的三到六成, 让二王爷损失多少金银, 大家心里都有数。 但不管许知州,还是二王爷,都是太子党羽。 他们不能直接撕破脸, 故而想杀鸡儆猴,既不损伤太子的手下,也不会真正伤和气。 思来想去,纪楚是最合适的人选。 纪楚主导的棉花,也成了其中一项。 所以对方千里迢迢过来,就是要借着纪楚挫挫许知州的锐气。 牺牲品他们并不在乎。 棉花更不会在意。 只是他们忽略了棉花的重要性。 又或者说,就算知道也不在意,能出这口恶气即可。 朝中之间有争斗,太子东宫之间自然也有。 所以许知州说,这事是冲着他来的。 可在场众人,无一不觉得生气。 尤其是知州亲随邓成,以及弟子户司裴大人。 裴大人直接道:“当初他们把曲夏州弄成什么模样,心里没数吗?倘若不是您殚精竭虑,只怕早就官逼民反了。” 邓成也点头,沉声:“那些民脂民膏拿得还不够多吗。” 就是够多,才不甘心,才生气的。 纪楚跟景大人同时心道。 这几年里,许知州身体日渐不好,也有麻烦太多的原因。 眼看好不容易要了结,又冒出幺蛾子。 当初看在都是太子手下,这才帮忙捂着盖子。 这些人不仅不知足,还气恼上了。 许知州摆摆手:“这些先不提,把眼前的麻烦应付过去才是真的。” 二王爷禁止棉花的命令马上就要下来,首要之举,是派人去拦下他们。 派过去的人,既要聪明,又要懂得随机应变,口才还要佳。 更重要的是,不怕这些京城来的官员。 许知州说着,裴大人,景大人,邓成,同时看向纪楚。 除了他! 还有别人吗! 邓成想了想道:“许大人,下属陪同纪大人一起吧。” 许知州点头:“我也这般想的,你务必护送他前去。” 说着,许知州想了想道:“如今说他们三日之内会到,你们务必阻拦,延长到五日。” 纪楚还算了算,这会是五月二十五傍晚。 延长五日,正好五月末。 只要能在这时间内解决,那六月初五之前种上棉花,就不是问题。 做成了,那曲夏州剩下两个县的五六万百姓就能继续种棉。 做不成,整个曲夏州五六十万百姓都不能种。 纪楚深吸口气。 阻拦五日时间,他一定能做到,必然要做到。 只是说了这些还好,许知州看看户司工司两位主事,没有再开口,只对纪楚邓成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现在?! 那州城的安排呢? 这段时间,吏司主事赵锡元肯定会再搞事情吧。 如果没了他这个挡枪的,岂不是要跟知州他们对上。 到时候要是真撕起来,估计不好收场。 但邓成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走吧,再晚一会就要关城门了。” 裴大人,景大人都朝他微微点头。 景大人甚至道:“快去,州城的事情交给我们,难道不放心。” 哪能啊! 在场都是他上司前辈,纪楚心里还是有数的! 等纪楚带着李师爷,纪振离开州城,骑马走上官道,还觉得这事有点怪。 邓成那边则带着十几差役,作为纪楚的随从。 仔细看的话,这些人都是好手,大有来人不听劝,就直接动手的意思。 当然了,这是最坏的打算。 纪楚深吸口气,不再想其他,想好怎么拦下来人再说。 夜晚入住官道上的驿馆,纪楚把事情跟李师爷等人讲了。 李师爷跟纪振了解完前因后果,也是一身冷汗。 一想到那么好的棉花,就要因为利益党争,而被直接禁止,两人就觉得难受。 那二王爷,到底怎么想的。 李师爷也问道:“只是不知道,派人传令的人是谁?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正说着,邓成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密信,直接交给纪楚:“你来看。” 纪楚也不推脱,干脆利落打开。 自许知州得知这件事后,就立刻派人去查,当天晚上就得到确切消息。 邓成甚至道:“久不在京城,消息还是慢了些。” 远离京城四年之久,难免跟那边生疏,否则消息不至于是从其他人那得到。 信件内容写明这些人的来历,以及禁棉的命令等等。 禁棉不用说,他们找的借口也很可笑,说白叠子是前朝皇室贡品,如今复辟来种,恐有不妥,必须禁止。 今朝已经两三百年历史,而且白叠子不过多贡品的一个,实在不算什么。 纯粹就是为了禁棉,为了打击许知州找的借口而已。 至于来历。 “赵锡元,赵金川的远房亲戚,名叫赵子恒,正是二王爷十三妾室的亲哥哥,今年三十三,平日帮王府做些杂事。” 赵家这三人,就是通过这条线,把安丘县百姓们的粮食银钱,搬到京城二王爷家中的。 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却娶着十三妾室,还心有不满。 至于帮王府做些杂事。 杂事便是搬运贿赂的银钱吧。 信上还说,他们就在某县驿馆当中。 不过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出发。 纪楚他们对视一眼,开口道:“现在就去吧。” 虽说夜晚赶路不算安全,但已经知道对方在哪,还是早点过去的好。 说话间,众人继续出发。 一行人马匹跑得飞快,等到五月二十六,天蒙蒙亮,小县城门开的第一时间,便走了进去。 这个小县隶属陇西右道永锦府,平日并不起眼,但城里情况明显比一般县城要好。 陇西右道两府三州,比之咸安府,永锦府人口经济都要更好,由此可见一斑。 纪楚他们目的地明确,直接去往本地驿馆。 过来的借口,自然是有公务要办。 邓成看到后院的马匹,朝纪大人微微点头,赵家人还在。 “先休息,最少也能睡两个时辰。”邓成道。 如何阻拦他们的行程,是个大问题,必须养精蓄锐。 纪楚却抬抬下巴,对他道:“把马匹的饲料给撤了,稍微下点泻药。” 邓成沉默。 这么简单吗! 但说起来,好像非常方便啊。 留下值守的人后,多数人赶紧去休息,醒来还有要事办。 这一觉睡到中午,纪楚便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的。 “你们喂的什么谷草?!我们家管事大人的马匹怎么成这样了?!” “马上就要赶路,你们要是耽误我们的事,有你好受的!” 纪楚听了片刻,就见其中一个肥肥胖胖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慢悠悠道:“今日必须赶路,既然马匹不能用,便换个法子。” “赵管事,您是说?” 被称为赵管事的人看看那驿馆差役,开口道:“让他们抬吧。” 抬?! 纪楚都站起来了。 眼看那人有二百三十多斤的样子,抬?! “反正不能耽误我的事,赶紧办完赶紧回京,谁要来这种穷乡僻壤。” 说着,赵管事转身就走。 驿馆众人也傻眼了。 他们平临国一直不喜用人力代替畜力,更不兴坐轿,这还是头一遭啊。 眼看他们不肯,那赵管事的仆从明显生气,想要抽出鞭子打人。 纪楚赶紧道:“且慢。” 一般人看到脚力牲畜病了,要么等一等,要么临时租一批。 头一回见到直接让人抬的。 这真给纪楚封建主义震撼了。 纪楚直接道:“岂能用人力代替畜力,我看你那马儿病得也不厉害,歇个一日两日的,不就成了。” 赵管事等人,驿馆等人看着纪楚气度不凡,都多看几眼。 前者带着审视,后者则多了感激。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管我们管事大人的事?” 纪楚挑眉:“管事就管事,大人就大人,什么时候还有管事大人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打量纪楚的赵管事瞬间不高兴,他身后的狗腿子们更是恼怒。 第63章 赵家三兄弟。 京城的赵管事, 曲夏州州城的赵锡元,安丘县的赵金川。 三个人里面,只有赵金川还算精明, 赵锡元次之,反而是赵管事最为蠢笨。 但是, 他是二王爷妾室的亲哥哥。 想来有着这层关系, 依旧没有做官,多半也是能力不行, 只能从这上面弄到银钱。 故而链条断了之后,才如此生气。 想来那个赵家女儿, 也就是王爷妾室不会太简单。 毕竟按照原来的安排,确实能挫挫许知州的锐气。 只是不管那女子有多聪慧,曲夏州这边的情况,只怕还有人在主持。 这个问题,邓成就能给出答案。 “吏司左都事。” “他跟赵家关系一直来往密切,也是这群人在曲夏州的主心骨。” 许知州来了之后, 多数人都被撤职, 一定要保下来的, 也早就走了,只剩下他们几个。 上不去也下不来。 那吏司左都事原本也想走, 可赵家的赵金川还在牢里, 他们要是一走, 许知州肯定直接杀了。 所以只能留下来, 这些年基本架空。 “应该就是他不满现状, 所以要搏一搏。” 正好跟京城那边想法一致,故而有这次乱子。 纪楚点着头,只听前面马车里的人道:“再走快点!走快点!” 今天都五月三十了。 必须把棉花禁令发下去, 否则时间太迟,那刁民种上棉花,这禁令不就形同虚设? 到时候下令他们铲除棉花,又是一桩事。 赵管事心里着急,他这几年在王府的地位愈发下降,既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门道。 只能借着这件事,好好让二王爷出口恶气,地位才能好一些。 否则他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赵管事还看看后面的邓成,纪楚等人,心里更加生气。 他几次三番被运走,只能是这些人搞的鬼。 但他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看看,又知道纪楚一直在忙公务,招呼他喝酒的,只是邓三少爷。 赵管事欲言又止,也不能说什么,最后还是想记恨纪楚,谁让他家世最单薄?! 只是一行人终于在六月初一来到曲夏州州城,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到底要记恨谁了。 因为这里的事情,远比所有想象的不同。 尤其是赵管事,他来到州城第一时间,便直接去往吏司赵锡元家中。 可刚到门口,就看到外面黑压压一群人站着,明显是在羁押犯人?! 而纪楚他们则直接回了衙门。 此刻的衙门一片肃穆,看起来发生了大事。 上到官员,下到差役,个个面色凝重。 按理说这个时候不至于。 刚收完夏税,今年曲夏州的税收在陇西右道五个地方里,甚至排了第三,在三个州内为,已经很好了。 而且各地百姓都被安抚住,没有出现太大的乱子,甚至连往些年常见的匪乱都不存在。 这种情况下,气氛不应该如此严肃。 好在走入许知州的书房,情况立刻不同。 “差不多都解决了,两个人的罪证板上钉钉,可以定案了。”户司裴大人直接道。 说话的时候,他神情轻松,甚至带着微微的畅快。 看起来纪楚他们离开这五六天里,确实做了很多大事。 裴大人能不高兴吗。 在曲夏州这几年的闷气,全都发泄出去了。 还帮你们捂盖子? 不帮了! 真当我老师好欺负吗?! 一想到赵锡元被抓时,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众人就有点想笑。 敢设计陷害他们大人,想要破坏这里的成果,做梦! 户司跟工司手中的证据,稍稍挑出来几件,就足够定罪的了。 美中不足的是,两人多数罪证只能封存,毕竟跟二王爷相关,不好直接拿出来。 好在其他东西,已经足够让两人死上无数回。 裴大人一想到这些年的恶气终于可以解决,就差直接唱曲庆祝了。 那边工司景大人的表情差不多。 他虽然没被这些人陷害成功,但当时赵锡元等人猖狂的时候,可没少欺压他。 现在借势一窝端,实在痛快。 事到如今,当年在曲夏州谋取利益的多数人,终于可以得到真正的惩罚。 纪楚听他们说着,就知道大家这些年的不容易。 好在他们都成功了,都在让曲夏州百姓过得更好。 他们这边是高兴的。 而赵管事一到赵锡元家附近,就知道大事不妙。 原本想着,拿了王爷口谕,再通过吏司说出禁棉的事,好让许知州知道轻重。 现在好了,他们人还没到,自家兄弟都被软禁,看样子证据确凿,毫无转圜的余地。 等他再去找吏司左都事,可那人同样被软禁,想尽方法递消息出来,也是请求救他。 这如何救?! 许义那人做事稳妥,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肯定不会直接把人软禁起来。 以他的性格,这么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赵管事本事没有,但见风使舵的嗅觉不是假的。 至于手中的王爷口谕,如今也是烫手山芋。 拿出来给谁? 给许知州? 许知州会不会买账? 而且自己跟赵锡元的亲缘关系,只会让王爷口谕变得模棱两可。 到时候再告他一状,他也就完蛋了。 事情已经成这样,他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按兵不动才是真的。 但口谕不拿出来,回头王爷肯定不高兴。 这要如何是好? 赵管事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脑子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要不然找找邓三少爷,靠着关系裙带,说不定能找到解决之法。 又或者自己妹妹在就好,她肯定能周旋。 可惜他还没想到法子,许知州便派人请他过去了。 许知州还十分好奇道:“赵管事怎么来了,是来探亲吗。” 对! 探亲! 他是来探亲的! 顺便把王爷口谕拿出来? 拿出来的话,王爷就不会责罚他,但许知州不会放了他。 不拿出来,能躲过现在,躲不过王爷。 而许知州直接道:“看在你是二王爷亲信的份上,本官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 刑司主事上前,直接把罪证扔到赵管事面前。 看看这信件,是你跟赵家其他两兄弟写的吗?! 安丘县那么多银钱,全都在你的手中,还不赶紧承认! 什么?! 赵管事跌坐在地上。 这才意识到,许知州这次的目的,是要把赵家三兄弟一网打尽! 给王爷的钱也按在他头上。 这样的话,既能给太子交代,也能让他们受到惩罚。 好啊。 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赵管事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二王爷会保他吗? 肯定不会。 放弃他们三兄弟,自己身上也能干干净净。 在这一刻,赵管事知道自己完了。 二王爷那边的人,想利用纪楚跟棉花,作为攻击许知州的靶子,打掉许知州手中的干吏。 而许知州他们,则直接攻击二王爷手中的人,也就是他们赵家三兄弟,好打击二王爷的气焰。 在某种程度上,自己跟纪楚是一样的处境。 不完全一样的是。 人家纪楚在这件事里隐身了,全身而退了。 他们才是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赵管事急得团团转,想要赶紧找补:“许大人,京城的情况您不了解吗,二王爷的开支多大,您也明白。” “皇上说要节俭,这年宫里基本不出什么银子,太子那边也效仿,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而且总共算下来,其实没几个钱,安丘县一个小地方,顶天加起来百万两银子,够什么啊。” “不过是桩小事,您高抬贵手,我们以后绝对不惹您,我们几个离安丘县离曲夏州远远的,行吗。” 一连串的话说出来,许知州并不开口,又听赵管事道:“太子殿下那边,已经逐步接手多数政务,二王爷是他唯一的同胞兄弟,以后您说呢。” 这些话许知州何尝不知道。 作为太子唯一胞弟,等殿下登基之后,地位自然非常高。 而且二王爷一点夺权的想法也没有,纯粹就是借着太子弟弟的身份赚点银子,故而不会有什么太大惩罚。 越是这样,其实越麻烦。 许知州抬抬手,让人继续列举赵家三兄弟的罪证。 总之是把安丘县,乃至曲夏州这些年的事,都按在他们三头上,挑点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则另外准备。 另一份,则要送到太子手中。 让殿下看看,他这些年的纵容,到底都带来了什么。 赵家三兄弟先是被分别软禁,接着被关押起来。 等到证据全都准备好,由邓成押送到京城当中。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人能保他们。 等待这三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纪楚回到家中刚坐稳,就看到吏司右都事薛明成过来。 纪楚被支走这几日,薛明成也不在州城,现在事情马上了结,则要回来接手吏司的烂摊子。 好在吏司原本就是他管,这些事并不为难。 而薛明成来找纪楚,也是互相了解情况。 甚至想让纪楚问问,他是如何实现得知这一切的。 毕竟连许知州他们都慢他一步。 但纪楚只讲闲话,半点不聊缘由。 你们京城的事,跟我真的没关系啊! 薛明成犹豫片刻,最后叹口气:“算了,不问就不问。” 第64章 前段时间的工司, 其实也忙了一阵。 主要是把前些年的案子翻出来。 什么利用工程揽财的,什么营造上偏私的,再有什么强征劳役给自家修宅子的。 这些案子看起来复杂, 但翻出来并不算难。 整个曲夏州工司因为这件事,忙了好几日。 等忙完之后, 就恢复往日的清闲。 对工司众人来说, 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对工司主事景大人来讲,更是悠闲自在。 现在好了, 纪楚从户司回来,便找来许多事。 这件事也在景大人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找上门。 那就是跟户司合作,先预备好棉花收获之后所需的弹花机。 弹花机可以说是改变棉花形态的必要工具了,有了这东西棉被服才能蓬松软和。 出乎其他人意料的是,景大人并未拒绝,而是道:“好,定个时间, 让户司跟工司两处商议。” “今年曲夏州加上常备军, 种了三四万亩棉花, 需要的弹花机数量必然不少。” “纪楚你跟左都事再联系官学数科,去看看弹花机改进的进度, 以及如今的弹花机, 一天能弹多少斤棉花, 各地需要怎么建设, 咱们都要提前准备。” 纪楚直接称是。 工司其他人愣住啊。 啊? 他们要做事了吗?! 这也太突然了。 左都事却拱手道:“下官领命。” 众人立刻醒过神。 他们主事大人能参与进之前的案子, 就说明他的态度。 之前的恩恩怨怨大致了结,肯定要开始新生活了啊。 如果说景大人之前是因为被官场伤透了心,什么也不想干, 凑合过日子就行。 如今情况不同,害他的人已经离开,而且现在的曲夏州跟之前大不一样。 反正不管怎么样,景大人已经变了!他愿意做事了! 工司其他人想法不同,但上司让做就做呗,如果实在觉得这里碍着躲清闲了,他们回头再换地方就好。 再说了,工司也该支棱起来。 其他各地工司,基本跟户司差不多的等级,也就他们曲夏州不一样。 景大人看着纪楚,甚至在想。 许知州故意把他弄到自己这,是不是也考虑过这点。 身边有这样的年轻人,很难不打起精神。 他也没有理由再像之前那样。 而景大人身后的随从,看向纪楚的眼神里充满感激,好久没看到叔叔打起精神,想要好好做事了。 就为了这点,他都感谢纪大人。 纪楚肯定不知道景家小辈的想法,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等这些事忙完,纪楚又被许知州喊走。 许知州看到纪楚,就笑道:“最近事情虽多,可这件事你肯定想知道。” 最近确实特别忙,一会是棉花地的统计,还要安排人去各地教导种植,以及白婆婆的棉花要术还要印刷送过去。 再加上工司跟户司合作,纪楚在中间肯定格外重要。 但纪楚也没忘,还有一个消息在等着他。 许知州这次让他过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虽然押送犯人的邓成他们,还未到京城,但太子的回信已经到了。 这事肯定要提前告知,省得京城那边措手不及。 而太子肯定也接到三封文书。 永锦府,曲夏州,常备军,这三地一起参二王爷,必然非同小可。 永锦府在说二王爷一意孤行,唯恐连累到永锦府的纺织行业。 常备军岳将军不满二王爷要禁止种棉,当地士兵穿什么。 曲夏州这边说的,肯定更多。 许知州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丝毫没有隐瞒。 这几乎是把太子手下两股势力摆在明面上,只看殿下如何抉择。 之前说过,太子是个好人,是个仁君,对此自然犹豫不决。 一方面,他知道许知州说得对,这事完全是弟弟的问题,甚至是动摇国本的问题。 当时派许大人过去,为的便是解决这件事,没想到二王爷怀恨在心,依旧不满足。 另一方面,他对弟弟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难道还能真的责罚不成。 可他又知道,此次事情太大,不责罚肯定过不去,便是太子府跟许知州交好的太傅等人,都不会同意。 几番犹豫下,太子终于有了决断。 毕竟他心里深知弟弟做错,所以更加偏向惩罚,爱之适足以害之,他必须管束自己的胞弟。 “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 “赵家一干犯人皆斩首,与之牵连党羽,一并秋后问斩。” “其中赵家妾室怀有皇家血脉,免于责罚。” “令赔安丘县百姓二十万两白银,受害人家各有补偿。” 还有对永锦府跟常备军的安抚,让他们安心即可,禁棉一事不准任何人再提。 此等利于百姓之物,必要大力推广,乡绅富豪不得与之争利。 再看最后的落款,竟然是太子亲手写的。 其中不乏愧疚之意,对许知州,对曲夏州,特别是安丘县百姓十分诚恳。 就连落款也表示惭愧云云,让许大人帮忙好好安抚。 更承诺会约束胞弟,不让他再造次。 其中惩罚先不再提,里面最狠的,大概就是直接斩断二王爷府内党羽,这样一来,二王爷手中的势力大减。 另一派的太傅许大人这一派明显占上风。 其他斩首赔钱也是出血,却也不如这一条,二王爷的势力尽损。 太子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看来是真的知道二王爷做错事,纪楚对此有点意外。 对于曲夏州或者天下百姓来说,最重要的也不是那些的现银,而是经由太子之口奠定棉花的地位。 当然了,银子也很重要。 不过推广百姓所用棉业,并且禁止乡绅富豪争利。 意思就是,这百姓们穿的,其他人不便用。 不争利,就是不能恶意抬高价格,否则便是违抗太子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两条正是纪楚想要的。 就算民间执行得不够彻底,但至少有了依据,便不会特别过分。 纪楚松口气。 折腾这一圈,总算有个好结果。 以后的棉花不仅过了名路,还奠定了地位。 太子啊太子。 确实是个好人,甚至是个想尽量端水的好人。 而且这次对二王爷的惩罚,也算是找到根源了。 纪楚可以理解许知州他们对太子的感情。 这信件写得情真意切,在古代对臣子如此客气的储君可不多见。 纪楚看得出来,太子的愧疚是真的,歉意也是真的,他极为认真地替自己弟弟道歉,尽力弥补了中间的过失。 二王爷的党羽尽损,没五年八年,根本缓不过来。 许知州叹口气:“殿下向来如此,会顾全所有人。” 纪楚听着许知州感慨,也微微低头,看起来似乎也被信件感动。 “体谅殿下的难处吧。”许知州有些感怀,又道,“经过这一遭,二王爷绝对翻不起大风浪。” 纪楚心道,如果他真的是正统科举出身,看着为尊者如此客气,还真正惩罚了自己亲弟弟,大概率也会感动。 可惜他不是,故而心里有些怪异。 也就是这种时候,他能明确感觉到,自己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许知州这次召纪楚过来,说的就是这些了。 曲夏州多年来的弊病,终于清扫干净。 甚至源头的二王爷,从此都不再是问题。 想来他手底下的党羽这次会折损大半,以后不足为意。 这事自然瞒不住衙门其他人,不少人听到其内容,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果然公正。” “竟然那样罚自己的弟弟,二王爷这一闹,手底下能用的人都没了吧。” “活该,吃了曲夏州那么多民脂民膏,就该如此。” “咱们太子殿下不愧是未来储君,有这样的仁君,以后天下百姓,日子都会好过吧。” 曲夏州州城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他们那么多太子弟弟的手下,不仅没被惩罚,反而还有奖赏,哪有这样好的事啊。 更让人羡慕的,肯定还是安丘县百姓,安丘衙门直接多了二十万两银子,赔给当地百姓的! 看看人家县,从一个穷困潦倒的下县,如今日子越过越好。 当地粮食产量很高,油菜蜂蜜都是人家先有的,棉花也没落下,甚至县学里还出了那么多人才。 如今还有天降二十万,这要怎么花啊! 现在的安丘县县令朱吉胜很是惆怅,还特意写信给纪大人,让他参详参详,这些银钱要怎么办,直接发给当地百姓吗,直接发钱合适吗。 肯定不合适的,骤然暴富,多数人都握不住那些银钱,而且如何发给当地百姓也是问题。 所以先补偿当年被赵金川等人欺负最厉害的人户,之后的银钱雇工修路修城墙修水渠。 水渠跟道路还好些,安丘县的城墙确实早就需要修缮。 朱吉胜那边无比感激,总知道这些银钱要怎么花了! 修桥铺路才是真的,让当地百姓都能享受到便利。 城墙同样重要,别看现在边关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可到底是边关小县,不能不防。 众人夸赞太子殿下大公无私时,笼罩在曲夏州头上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而棉花的定位,也彻底显露出来。 是百姓们的物件,不能牟取暴利,约等于麻布葛布,同样受到官府掌控。 这事肯定交给曲夏州州城,毕竟整个平临国,只有他们这里有。 有了官方的同意,棉花的好处,也经过曲夏州传到整个陇西右道。 第65章 曲夏州数科从去年开始, 一直是州城的话题。 数科的境况大家都清楚,如今的地位更是了然。 其实到现在,情况也不算特别好。 毕竟州学共计三四百人, 数科也不过十五个学生,而且人家多是秀才, 也就他们, 一个秀才也没有。 至于夫子,更是少得可怜。 也就是广宁张玉春过来, 让大家有些意外。 不过也能看出整个平临国数学的情况。 一个数科大家,千里迢迢过来当夫子, 可见其他地方的数科,还不如曲夏州官学呢。 知道这一层,多数人也是唏嘘 没办法,谁让科举不考,学了也没前途。 没前途,是最大的问题。 刚开始那会, 不仅外人这样认为, 就连数科的十五个学生, 对此也很迷茫。 他们进到官学数科,一个是因为童试失利, 二是想找个门路。 好在有蔡夫子, 学生们忍不住想, 大不了学门手艺, 总不会饿死。 但事实上, 蔡夫子也好,其他夫子也好,教导的并非如何造东西, 更是拆解各项东西的原理。 大白话就是。 你们不是造机器的,而是设计机器的。 只是设计之前,必然要先了解原理,这也是大家一定要学锯木头的原因。 这让十五个学生陷入沉思,特别是祝亚祝耘之外的书生,以前都说数科跟工匠,都为奇技淫巧。 真正学下来,方知里面学问之深,绝不亚于儒学的艰难,而且自有其乐趣在。 所以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认为,十五个学生反而稳住心神,认真学习。 更别说,他们早早知道,工司给了他们数科任务,那就是改进弹花机,这便是纯粹的设计范畴。 虽然如今跟他们没有关系,可却知道努力的方向是什么。 有了方向,便有前进的动力! 他们这边是稳得住,外面却越来越奇怪。 尤其是经科的秀才们,他们没事就往新数科这里逛,嘴里还念叨着:“经科人满为患,也没有新官署,怎么就给数科了。” “看看他们学生们。” “学数学,有前途吗?” “以后我们高官厚禄,你们呢?” 这些话比比皆是,但他们越说,在祝亚祝耘两兄弟带领下,众人就越稳得住。 流言蜚语而已,如果这都经受不住,那就别来数科了。 这种态度让经科子弟们有些挫败。 本以为备考之余,有个乐子看看,谁料真正的乐子竟然是他们。 不过很多人暗暗下决心,等今年乡试时候,这些人看到他们考上举人,身有功名,一定会羡慕的。 学生们之间的事,夫子们略略知道些,但大家更多的精力,还是在弹花机上。 蔡夫子跟其他三人,刚开始磨合并不顺畅。 前者纯粹的实用派,后者完全理论派,两者经常吵的不可开交。 多数时候,都需要小宋训导,甚至学生们过来调停。 好在争吵当中,还真吵出好结果了。 现在改良过的弹花机,便是一个证明。 两派夫子各有主意,终于改出现在的弹花机。 “看到这个把手没有,可以更省力了。” “还有专门去棉籽的,剥得又快又好。” 纪楚跟工司左都事翻来覆去地看,自己也上手,同时还拿到弹花机的数据。 两人不住点头。 改良后的弹花机,物美价廉不说,只要三个人,就能支起一个摊子,专门用来弹棉花。 这样做的目的,便是最大程度节省成本,更方便下面百姓使用。 但现在,也出现另一个问题。 张玉春摊开一张图纸道:“纪大人,你看这个。” 另外三位夫子也凑过来,甚至蔡夫子都有点紧张。 这屋子里有一排排的弹花机,改良的方向非常一致,那就是用更便宜的成本,造出最高效的机器。 说白了,便是追求极致的性价比。 当初工司给的要求便是这样,不管蔡夫子还是其他人,都按照要求做。 但同样的,如今的五位夫子,还有另一个想法。 那就是在追求性价比之余,又设计出另一套弹花机设备。 “这张图纸上的弹花机如果造出来,一天至少弹一百二十斤棉。” 多少?! 旁边工司左都事掏掏耳朵。 方才的弹花机从三十改进到五十,他们已经很高兴了。 如今还有效率更高的? “为何刚刚不拿出来?”左都事刚问出来,就看到复杂的图纸。 眼前的弹花机图纸,清晰标明各项数据,长约两米,宽约一米,需要至少五个人同时作业。 张玉春继续道:“不是不想拿,而是这不符合您的要求。” 眼前弹花机不仅体积大,成本也高。 可以说跟工司的要求完全不相符。 那为何还要设计出这样的图纸? 大家心里痒啊。 谁不想追究一点极致。 可蔡夫子做的事情多了,对此并不抱希望。 他每次做器具的时候,多数人还是要价格低廉,方便使用的。 更别说工司的要求就是这个,要不是张玉春撺掇,他们甚至都不会画出这种图纸。 几位夫子目光热切地看向薄薄的纸张。 别看只是简单的图纸,上面却包含了无数的数学公式,以及精密的计算。 这是一架效率更高,成本也更高的弹花机。 也是多数人并不需要的。 如同现在的数科。 纪楚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意料,几乎欣喜地看着眼前复杂的机器,开口就是:“造,一定要造。” “大众使用的,确实需要性价比,但作为研究用的,多离谱都没问题。” 说白了,大众使用跟科学研究,完全是两个方向。 注重实用是好事。 但只管实用,不超前研究,那科技一定会停滞不前。 纪楚这么一说,众人眼睛都亮了。 没错没错,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还有人支持他们啊。 纪楚甚至指了条明路:“去找沾桥县,他们那的县令颜骥对棉花非常感兴趣,而且他们当地棉花产量最高,如果这机器落地在他们那,会非常有用的。” 纪楚还道:“这也不够大胆啊,要做就做动力更足的机器。” 张玉春眼睛更亮了。 他就知道,来这是没错的! 那边工司左都事欲言又止。 其实现在改良过的弹花机,已经够用的了。 没必要搞那么复杂而且不实用的东西? 但他又本能相信纪楚的判断,所以不好多讲。 听到纪楚说不够大胆的时候,左都事倒是开口:“这张图纸还能落地,如果再大胆一些,那真的不实用,而且建造的费用不菲。” 蔡夫子刚要说他有钱,便被纪楚先打断:“数科还会缺钱吗?” 以后不用蔡夫子你的钱,数科自己赚的钱,肯定够用。 “别忘了,整个曲夏州都要预定弹花机,至少都是四五千台,这些银钱的利润,不正好用来研发新科技吗。” 数科,便是他们曲夏州的研究所! 研究出实用的机器,就用来挣钱。 挣来的银钱,作为新科技的资金。 凭借他们的本事,这点并不难实现。 蔡夫子忍不住道:“原来招我过来,不是为了给数科赚钱。” 这话一说,蔡夫子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他还以为自己过来,就这一个目的呢。 没想到纪楚说的两者结合,竟然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自负盈亏的法子。”左都事自己都惊讶了。 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 数科没有前途吗? 这还叫没前途吗? 市井的工匠学,跟高高在上的理论研究,真的可以完美结合。 超高性价比的东西,跟最高端的研究,从来都不是冲突的。 他们是成年人了! 他们可以选择两者都要! 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数科前途光明。 只要有研发的动力跟资金,市面上需要改进的东西可太多了。 他们这里有最好的数学人才,也有最好的工匠,肯定能做出更多实用的东西,实用的东西再反哺到研究上。 张玉春已经说不话了。 找了那么久的解决之法,原来是这样。 想要让数科发展,真的离不开实际。 只是一个劲地追求实际,就会变成匠人学。 原来还能这样。 张玉春反反复复念叨这件事,他猛然抬头看向纪大人。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家,或许能搬到曲夏州。 或者说他家所有还有研究数学的子弟,全都搬到曲夏州来。 纪楚似乎看出他的意思,却道:“不急,先把这件事做成了。” 没错,先把这件事做成了,再说其他的。 外面还在锯木头的学生们,看着夫子们高高兴兴进到研究室里,又带着狂喜出来。 纪大人说了什么好事啊! 夫子们高兴成这个样子! 一边是研究室,一边是认真学习的学生们,左都事都觉得,以后的数科前途无量,他都想把自家考不上科举的子弟送来了。 听说旁支有个孩子,就喜欢算数,大家笑话他以后只能当商贾,是不是可以送到这? 左都事还在琢磨这件事,而新数科这边,已经确定好可以推广的弹花机,被称为弹花机八号,也是他们改进的第八个版本。 至于那个效率高,却笨重的,则是弹花机十一号,已经跟沾桥县那边说好,就放在去年建造的弹花机房里。 第66章 前段时间纪楚有多忙, 不用多讲。 与此同时,陶乐薇几乎也不在家中,虽说有安丘县制糖作坊的建立, 州城的作坊到底有些不同。 十几个县的蜂蜜质量不同,兜售的价格也不同, 必须有个统一的规范。 再加上其他制糖作坊也在陆陆续续成立, 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竞争。 其实陶乐薇最开始,只是帮蜂农们的忙。 之后还是张娘子主动说:“我家就想建个蜂糖作坊, 要不然咱们一起?” 这才有陶乐薇去问纪楚,李娘子也问了李师爷。 现如今, 便是三人一起开了这曲夏州最大的制糖作坊。 她们三人一起合作,那分红数字不可小觑。 纪楚在户司也有半年时间,更知道这样的税收规模,在整个曲夏州都能排名前列。 当然,也是曲夏州之前经济支柱太少的缘故。 现在一个油菜,一个蜂糖, 两个税收加起来, 曲夏州明显富裕不少。 而且还能看出来, 这些银钱确实落在百姓们手中,改善他们的生活。 再看户司那边新旧布料的销售情况, 大概能推测出曲夏州百姓的日常生活同样有所提高。 不过数字归数字, 真的看到女工数量增加, 以及整个产业带来的收益, 纪楚便无比高兴。 但张推官也好, 陶乐薇也好,甚至这个产业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收益到底哪来的。 纪大人去安丘县的头一年, 便全力推广油菜。 当时很多百姓还不明所以,不想多种。 谁料到如今曲夏州一半税收,都是因为油菜籽的售卖。 张推官甚至隐隐觉得,要不是油菜籽收益不错,曲夏州指荒为田的事情,也没那么快了结。 毕竟各地都有指荒为田的情况发生, 而且大家都不想多种,多种意味着更多税收,偏偏有油菜这种不同凡响的东西。 甚至为了种油菜,很多大户都会多种主粮。 目的自不用说,自然害怕纪楚那条油菜与主粮的禁令。 可以说,推广种油菜,大大缓解本地指荒为田,粮食不够的窘境。 所以张推官很能理解,为何许知州对纪楚如此推崇,就连巡考想找他麻烦,也被其他官员们挡回去。 这样厉害的下属,一定要好好保护起来才是,这肯定是上司们的心声。 世上的官员极多,真正能做事的,却少之又少。 纪楚能力如何,那还用讲? 张推官甚至预料,只要让曲夏州平稳发展四五年时间,本地人口绝对会迅速增加,到时候直接成为府,那都是有可能的。 只看如今的安丘县,人口已经跟之前相比,已经增长了两三千,几乎家家户户都添丁添人口。 以后的曲夏州,估计也会像安丘县那般愈发壮大,人口多了,本地的发展会更迅速。 陶乐薇则有点紧张。 这是她头一次脱离相公自己做事,之前相公太忙,她也不好打扰,便跟张娘子,李娘子一起摸索着做。 如今终于有些规模,怎么看都觉得高兴。 见相公夸赞,乐薇更是高兴,在听相公开玩笑讲,他如今吃喝都靠娘子时,乐薇下意识道:“怎么会,这些可都是你教的。” 纪楚不算开玩笑? 毕竟那分红确实比他工资高啊。 纪楚对乐薇能做成这事,一点也不意外,她一向聪明还有不同寻常的毅力。 想到曲夏州的蜂蜜远销平临国各地,纪楚便无比高兴。 只要有这种长久买卖,当地百姓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说起来,是不是还能跟数科合作,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器可用。 纪楚让乐薇把如今制糖作坊遇到的麻烦,统统都记下来,之后提交给数科,让他们来解决麻烦。 “不要怕写得细致,只要能省力,更提高效率,都要记下来,也别管能不能实现,反正让数科他们操心。” 也就是小宋训导他们没听到纪楚说什么,不然肯定要无语啊。 什么叫不管能不能实现! 哪有这样使唤人的! 但大家想想,刚开始种油菜的时候,谁又会想到,油菜产业会有今天的盛况。 所以别怕! 敢想敢干才是真的! 制糖作坊的三位娘子,还真的立刻开始找问题。 陶乐薇一个劲点头:“好,最近问题确实很多,炉子的火不够稳定,搬运也有问题。” 这些问题看似简单,但其实会造成许多麻烦,所以一点也不能将就。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 她们可以的! 作坊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人在看纪楚。 这就是纪大人吗,乐薇的相公,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骑马,教她开作坊的纪大人吗。 今年二十八岁的纪楚本就生得好,这些年强身健体,也强壮不少。 看着风度翩翩,面容棱角分明。 而且他这人并不倨傲,不管是谁跟他说话,都和和气气的,跟其他官员不同。 别看他这么年轻,已经是被许知州器重的从六品官员,真厉害啊。 她们各家能靠着蜂蜜以及蜜糖作坊挣钱,靠的就是他们夫妇两个。 纪楚回去之后,又让乐薇组织本地的蜂农工会,以及蜂糖作坊商会。 “前者以交流技术为目的,多找勤快踏实的蜂农,这样各家蜜蜂出现问题,能及时交流。” “后者不以作坊大小来论,只讲人品口碑。” 行业内的抱团,可以最大程度抵御风险,是一定要做的。 纪楚并不牵头,也是他的身份不合适,还是娘子更好一些。 陶乐薇惊讶。 她刚学会办作坊啊! 这又来一个新事? 可她也不觉得为难,反而兴致勃勃,一个劲点头:“好,我跟张娘子李娘子一起,一定办起来。” 今年二十五岁的陶乐薇放到现代,也正是刚刚步入职场一两年,开始打拼的年纪。 这个时候不奋斗,什么时候努力呢! 夫妇两个各忙各的。 纪楚这边更是被派到各县,去检查主粮跟经济作物比例是否合适。 工司那边,则让他统计各地的水渠修建。 自从工司主事景大人支棱起来之后,两司事情越来越多。 纪楚被户司派去查看农田,工司干脆也让他监管了。 不过两边都透露出同一个意思。 那就是,最近不要待在都城。 看来今年的巡考大人,确实很烦他。 对此纪楚当然没意见,反正都是办差,在哪都一样,他立刻出发。 李师爷和纪振跟在左右,现在又多了个李纹,看来李师爷彻底放弃他的学业。 但他们不是最高兴的,最兴奋的,还是许久没有撒欢的追风。 平日也带它在城郊转悠,但哪有乡下地方宽敞啊。 走之前纪楚偷偷去了趟数科,看他们认真筹备弹花机八号,他也就彻底放心。 只要按部就班下去,今年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除了那位巡考大人,一切都好说。 果然,纪楚离开州城没几日,巡考便想到他了,专门点名道:“听说如今曲夏州大半税收,都来自油菜,连隔壁的咸安府都受益,所以今年两地考场布置得非常不错。” “如此功劳,都是那个叫纪楚官员所为吧。” 巡考绕了一大圈,就为了说这句话。 王学政在旁边点点头:“听说是这样的。” 说完之后,便不再搭话。 巡考看向王学政,就等他再介绍介绍,谁料一言不发。 张巡考算是看出来了。 这曲夏州上下官员,都没打算让自己见到纪楚。 如此败坏学风之人,不值得这么多人维护。 还是左右训导开口道:“大人们,这是备下的流程,还请两位审阅。” 今年的乡试在八月十六开始,连考三日,八月十九傍晚出考场。 最后的成绩,在八月二十六公布。 一共十日时间,决定六百三十七名秀才的命运。 这么重要的事巡考不敢再耽误,专心办自己的差。 一直到八月份开始考试,纪楚还在下面巡查。 他为人和善,又懂公务如何处理,跟各地县令关系都还不错。 谁让他不仅能力强,态度也好。 有这种办实事的上司,谁会不喜欢? 除了这些事之外,纪楚还着重问了匪贼的事。 各地盗贼,基本都是春风吹又生的,不可能完全剿灭,必须时时刻刻提防。 好在各地经济好起来,很大程度能抑制犯罪。 众人最大的问题,其实还在耕田十分辛苦上。 这点谁也没办法,除非能突破种子技术,化肥技术,以及后世的机械化种田。 这些科技树只能一点点地攀爬了。 纪楚觉得遗憾,大多数百姓却十分知足。 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哪有不高兴的呢。 不少人家能有积蓄跟囤粮呢,反正比之前的日子好过太多。 纪楚并未说话,只是稍稍叹气。 只要给淳朴百姓一点活路,他们便是最乐观最勤劳的人。 等纪楚要离开时,多数官员都会问弹花机的事:“听说制造弹花机的人手不够,是真的假的,我们能如期拿到东西吗。” 现在已经八月中旬,州城那边乡试都开始了。 他们各地的棉花也快到收获的季节,各家都很紧张啊。 事到如今,谁要是看不出棉花的好处,那就是瞎眼的。 旁的不讲,让百姓们穿上棉衣,冬日里少死几个人,对当地官员来说都是功德一件。 而且其他地方的人不冻死,他们这里死了好多人,那找谁说理去。 第67章 曲夏州乡试考场内。 八月十九傍晚, 考生们已经离开。 但阅卷考官,以及巡考等人还在此地,要抓紧时间看完六百多人的试卷, 才能选出今年中举的考生。 不过今年阅卷之余,大家还在讨论数科的事。 即便考官们不说, 可心里依旧把数科当作不少学生的退路。 科举之事艰难, 能考中的寥寥无几,有个新的去处, 自然很好。 当然了,讨论的时候, 必然要避开张巡考,否则他肯定生气。 张巡考现在就在盘算,等考试成绩出了,他们这些官员可以离开考场,自己第一时间要去找纪楚的麻烦。 好好的乡试,怎么能让他给毁了。 张巡考的愤怒显而易见, 谁都不愿意去触霉头。 好在乡试一切顺利, 阅卷, 评分,都是大家做惯了的。 跟着巡考而来的京城官员们都松口气。 如此大事, 不出岔子, 就是最好的。 至于放榜之后的事, 那就再说吧。 只是那纪楚要倒霉了。 八月二十五晚, 纪楚终于回到州城。 为了躲开张巡考, 他在外面一个多月啊! 回来之后,立刻向户司,工司禀告自己巡查的情况。 各地的农田整齐有序, 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今年天冷得早,估计要准备御寒。 还有各地的水渠确实需要清淤,等到明年开春一定要做等等。 两司主事听完,几乎同时问道:“想好怎么应对张巡考了吗。” 纪楚沉吟片刻,点头道:“想好了。” 想好就行。 两位主事还安慰。 裴大人:“那人死板,却不是个坏人,放心,九月十五之前,他一定会走。” 意思就是,他又不是咱们本地人,不管他。 景大人则道:“他正统儒学出身,所以对此格外敏感,顺着他说就好。” 大意也是,不用管的,他再尊儒学,那也是他的事。 朝中多数人,还是奉行实用的原则。 纪楚认真记下来,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日就是乡试放榜,等放榜之后,才是他面见巡考的日子 八月二十六上午。 曲夏州乡试放榜。 张巡考看着芸芸学子前来查看榜单,微微点头。 这才对嘛,古往今来的科考场上,不都是这样。 能考中举人,谁会去什么数科。 只是不多时,便听到榜下多数学生唉声叹气。 “又没中。” “倒也意料之中。” “六百多人,只取十五人,如何能中。” “非天资卓越之人,不可能成的。” 张巡考叹气,想当年他也是考了三次才考中,科举艰辛,世人皆知。 至于考中的人,自不用说。 今年的乡试第一才华卓然,他的文章扎实厚重,颇有古风,实在不错。 人群当中的林元志被同窗们团团围住。 “乡试第一!” “林元志,这是你头一次考乡试吧。” “第一啊!你是举人了。” 今年二十四岁的林元志揉揉眼,竟然是真的,他想过自己能考中,却也没想到能得第一。 “纪大人,咱们去向纪大人报喜吧。” 同为安丘县的学生们立刻道:“元志你说呢。” “肯定要去啊,纪大人回来了吧。”林元志立刻道,“走!” 纪大人? 张巡考听着考生们的话,瞬间皱起眉。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偏偏旁边有人道:“没错,就是纪楚。这是纪楚的学生。” 纪楚作为安丘县县令,而林元志是那里的县学学生,说一句学生,并不过分。 张巡考一听,震惊之余,又颇为荒唐。 如此推崇数科的人,还能带出乡试第一的学生?! 开什么玩笑! “大人,您先回驿馆休息吧,劳累这么多天,先养养身体,再找纪楚问话。” 张巡考思索片刻,也不好打扰这些学生去向纪楚道谢。 不管怎么样,师生之情确实不能耽误,不好在这个时候扫兴。 “走,去休息。” 张巡考跟京城来的官员们一同回驿馆。 洗漱过后便躺下歇息,本想躺着思考纪楚的问题,可这被褥怎么这般软和,还很温暖。 以至于张巡考根本来不及思考,便沉沉睡去。 没办法,谁让这被褥太舒服了。 之前也没觉得曲夏州驿馆的被褥格外好啊。 难道是家仆专门换上自家常用的毛毯? 不错不错,很细心。 再多的,张巡考也没工夫想了,直接进入梦乡。 跟他同样感受的,还有同从京城来的官员。 曲夏州经济好起来,这驿馆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啊。 躺着也太舒服了。 睡眠好了,人的心情也好起来。 第二日一早,大家吃饭的时候,还提起这件事。 驿馆差役直接道:“肯定舒服啊,咱们驿馆都换上棉花被褥了,能不暖和吗。” 什么东西?! 棉花被褥?! 他们昨天晚上用的是棉花? 那么俗气的东西。 可大家都说不出口俗气二字。 没办法,太好用了啊,他们甚至想自己买点棉花被褥回去用。 反正在自己家,谁也不知道。 就连张巡考都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只听说棉花的名字,却从来没见过,也没用过。 总算知道,这东西为何引起那么大的争议,还有那么多人用。 想到软和的触感,便再也升不起诋毁的心思。 张巡考老实闭嘴,难免想到数科做的事。 怪不得那么多人去数科面前求购弹花机。 原来是做这种好用的物件。 连张巡考都能理解数科面前的景象,何况其他人。 但是,东西好归好,却不能在数科放着。 如果他们是专门的工匠作坊,张巡考可能还会夸几句。 如此带坏学生中的风气,绝对不是官学该做的。 张巡考又问了句:“今日去数科报名的秀才还多吗。” 驿馆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说了实话:“多。” 肯定多啊。 没放榜的时候,多少秀才就想好退路。 现在放榜了,成绩公布了,六百多个落榜秀才,肯定更想要退路。 数科,便是极好的去处。 既不是很丢人,又有前途。 原本被棉花被褥平息的怒火,这会又起来了。 张巡考放下筷子,咬牙道:“纪楚不是已经回州城了,让他来见本官。” 而纪楚早就做好面见巡考的准备。 要说正四品的张巡考属于京城礼部,跟纪楚八竿子打不着。 但人家到底是朝廷派下来的官员,谁都要给几分薄面。 再说纪楚跟数科的关系,大家懂得都懂。 纪楚从工司去见张巡考的时候,同僚忍不住同情。 倒是景大人道:“相信纪楚,他不会有事的。” 景大人说罢,又对手下道:“各地水渠修缮,今年就要拿出个方案,清淤,修理,都是最要紧的。” 工司众人听了这话,赶紧去做事。 他们景大人自从支棱起来之后,工司就再也不是清闲衙门了! 纪楚这边倒没什么太多想法。 扶持数科,早就遭受无数非议。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这种情况下,便是理直气壮的。 所以纪楚到的时候,比其他人想得还要泰然自若,这份淡定,便足以让其他京城官员微微点头了。 纪楚拜见各位大人后,就见张巡考认真打量他,最后道:“数科如今的境况,你可知晓?” 这话里的意思,原本是指责他。 纪楚却笑着道:“大人不必夸赞,让数科繁荣起来,也是天下学子应该做的。” ??? 我是夸你吗? 明明是在指责你! 纪楚又道:“之前数科冷清,几近凋零,总算找到方法,让学生多起来。” “古人都说君子六艺,这数科绝对不能落下。” 一番言语,上升到君子六艺上,便是张巡考也无法反驳。 最后他道:“君子六艺确实该学,但把匠人学带到数科,这合适吗。” 此话一出,无法反驳的,应该是纪楚了。 纪楚沉默片刻道:“大人,您认为的数科,应该是什么样。” 自然是兴趣使然,专心研究数科的学者们,而不是敲敲打打地锯木头。 如此市井行为,实在不堪。 对此,纪楚并未反驳,而是说了另一件事:“这样的数科,确实高雅,却也不能长久。” 张巡考本想讲,学术之事,怎么能用长不长久衡量。 可纪楚又道:“今年乡试考生六百多人,录取十五人,剩下六百多人,大人觉得应该如何。” “继续考?还是直接放弃。” “无论哪种行为,都是学生们的选择。”张巡考道,“自古科考都是如此,无从改变。” “即便不考了,自有他们的去处,读书识字,便是好的。” 纪楚赞同这一点,却也道:“但如今士风涣散,也是因为秀才过多。” 什么?! 你在乱说什么! 纪楚却大胆直言:“秀才,已经不是白丁,但其身家却又跟白丁差别不大。” “学了许多知识学问,却无从施展,多半会做师爷,做幕僚。” “又或者去做诉棍。” “秀才之多,早就无赖化了。” 在场众人震惊。 你你你,你这话说出去,就不怕被秀才们打吗! 可众人仔细想想,纪楚说的话,又是真的。 第68章 数科, 多少年没有这种景象了。 老数科跟新数科,频频有外地官员前来学习。 小宋训导待人接物上肯定没问题,在不打扰夫子学生们的前提下, 他着重讲了如今数科的运行模式。 说白了,就是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 回馈给百姓。 不让这些学问高居庙堂之上。 “都说穷则变, 变则通,通则久。也是这个道理。”小宋训导用周易里的话来解释, 很让众人信服。 这里的穷并非贫穷之意,是说事情发展到极点, 就要发生变化,发生变化才能使事情不断进步。 数科的困境不就是如此吗。 陇西右道来的数科众人纷纷点头。 现在能为数科取经的数科人,基本是对此抱有期待的,故而很是赞同。 “来,这里就是新数科了。”小宋训导笑着道,“看到这里没, 就是大家实践之地, 如今的学生大多虚谈废务, 亲手做些事情,也有利于他们成长。” “虽说大家是以设计为主, 但该学的还是要学。” 学生们锯木头, 确实超乎大家想象, 但倘若是为了实践, 磨炼心智, 似乎又可以接受了。 新数科逛完,大家以为这就是最主要的地方,以为他们的数科能发展, 依靠的就是此地。 可回到官学的老数科,一些数科夫子才意识到,老数科依旧是压舱石。 因为老数科教导的理论十分扎实。 不仅如此,还有一间宽敞的教室专门用来编书,要把实践过程中的很多问题写下来,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但这间教室里,有很多纸张上的符号让他们看不明白。 这不是鬼画符吗? 小宋训导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了。 “此为数学符号。”小宋训导道,“各位大人都是数科好手,平日计算的时候,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一个是算筹跟算盘实用性足够,但复杂运算难以解析。 再者,便是古代数学没有相对的抽象符号,多用文字来表述。 比如一道数学问答题目,不让你用符号来表达其含义,而是用文字转述符号。 这让本就复杂的数学题目跟答案变得更加难以理解。 数学本就难啊! 现在不就更难了。 在纪楚的启发跟引导下,曲夏州数科五位夫子在创立属于平临国自己的数学抽象符号。 刚开始大家还不适应,但只要用上了,便知道这会对算力有多大的提升。 特别是高次方程解析,用相对应的符号,绝对能省很大的力。 其中一位其他地方的数科夫子,惊愕地抚摸上面的文字,叹息道:“当年我家祖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还未做成,就钻研科举。” 学数学又没有功名,也没有银钱,大家自然另谋出路,他家先祖就是舍弃了数学转而科举。 不过就算中举做官,数学也是他一辈子的爱好。 只不过后来事务繁杂,只能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至于创建符号的想法,也一起搁置了。 纪楚听到这话,心里说,他就知道! 古代中国是没有数学人才吗?是没有物理化学天才吗。 不是的! 只因科举不考,没有前途,才把这生生耽误了。 纪楚跟蔡夫子,张玉春他们一起过来,众人立刻凑过来寒暄。 纪楚,拯救数科的大英雄。 数科终于能被重视,都是因为他。 而蔡夫子跟张玉春的大名,大家可都听说过。 一位是鼎鼎大名的匠人夫子,一位是家学渊源的数学世家。 他们几乎是两种学术代表的极致,如今结合在一起,果然不同凡响。 蔡夫子跟张玉春过来,想说的也跟符号有关。 只有他们五位夫子,加上纪大人六个人,创造,使用这些符号,显然是不够的。 如果想要真正地推行下去,必须大家都用。 “我们不如成立一个数学联盟,专门来设计创造数学通用符号。”蔡夫子道,“咱们陇西右道五个州府,一起把符号完善了,一起使用它。” 使用的范围越大,传播的范围也就越广。 与此同时,有更多数科人才加入进来,岂不是能更快完善? “这个好。”其中一人立刻答道,“我加入。” “我也加入,就凭大家都喜欢数科,我也要来。” “这样的符号确实不错,整齐简洁,是谁想出来的啊。” 这话一说,众人立刻看向纪楚,纪楚轻咳,并不居功:“只是从一本闲书里看,西域更远之地,也有数学书籍,他们便是用抽象符号代替文字,研究数学,可以提高算力。” 要说阿拉伯文字,如今也有的,但数字符号还未传过来。 这两个简洁的东西,就是为数学而生的。 取长补短,才是最实用的做法。 有纪楚开了这个头,剩下的不用多讲,小宋训导牵头,蔡夫子张玉春次之。 剩下众人无不响应。 等到数学联盟众人一起吃酒,大家才意识到,不是说来这里研究的吗,怎么突然加了一个数学联盟? 纪楚跟众人闲聊时,也发现数科众人倾向不同,还知道平临国这样的数学爱好者还有不少。 不过多数人只能做官经商谋生,不能钻研此项,实为可惜。 而且他们各自偏向也有不同,爱好的数学范围也不一样。 在科举不考,官府不扶持,甚至名声不算好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多人喜欢数学,可见是真爱了。 “那能不能联系他们,一起完善数学符号?”纪楚道,“人多力量大,也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但凡参与的,基本也会使用,这样有利于数字符号的推广。 这自然可以,蔡夫子他们已经整理出一个简单的范本,可以寄到各地,让大家帮忙修改完善。 最后汇总在曲夏州数科,大家一起研究。 这个过程至少也要两三年时间,不过却是能推进数学的大事。 张玉春只觉得高兴。 纪楚之前就重视这件事,但并未真正提起。 等到陇西右道数科前来学习时,他才把完善符号的事提上日程,看见他的远见。 数学,真的要前进一大步了。 张玉春最后举起酒杯,他一定要敬纪楚一杯。 数科如今的情况,就是按照纪楚的计划在走。 以后的数科会如何,他不清楚,但现在的数科,已经够让他满意的了。 纪楚却心道,这才刚开始呢,等数科成为万物之源的时候,再来感谢不迟。 一顿宴会宾主尽欢,而数学联盟的消息也彻底传出去。 并非数科联盟,而是数学。 天底下所有爱好数学的人,都能参与其中,一起研究探讨数学。 这第一桩事,便是设计出数学符号。 在旁人来说枯燥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是无比有趣。 所以多数人也没觉得什么。 什么诗会茶会多了去了,多个数学联盟而已。 对于曲夏州州学,则觉得颜面有光。 数学联盟的总部就在州学里,还是在老数科里,这样的好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一般。 以至于王学政看向小宋训导时,总是面露慈祥。 这孩子跟他三叔一样厉害啊,数科这事办得好。 遇到纪楚的时候,同时忍不住点头微笑。 看得两人头皮发麻。 王学政,要不您还是冷着脸吧! 小宋训导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时候,还在认真筹备数学联盟的事,经由他手,完善符号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 对此最为激动的,还是蔡夫子。 去年那会,他还在羡慕白婆婆有自己的书。 如今他更是不同,不仅在编纂自己的书,还带着许多人一起,牵头完善数字符号,这种殊荣,以前做梦都想不到啊。 现在全成为事实。 蔡夫子现在日日都要夸一遍纪楚,没办法,谁让他确实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数科这样的想法,自然抓紧做事。 今年的弹花机八号陆陆续续做出来,按部就班地发到曲夏州各地。 他们事情做得有条理,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股脑地预订预订。 他们想要卖棉花被! 越早卖越好啊! 眼看棉花都要收获了,再不准备,真的要来不及了。 安建三十四年十月初。 曲夏州各地的油菜已经收获完毕。 像安丘县罗玉村弓春荣他们的车队,已经在各地运送油菜籽。 本地油菜籽价格平稳,咸安府跟本地抹油作坊还能优先收购,所以这买卖做得平稳无波。 这对百姓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事。 地里的油菜一收完,那土地上的棉花便格外起眼。 远远就能看到白绒绒一片,煞是好看。 如今大家都知道棉花的好处,还知道棉花引起的争议。 但这都不重要,重点是马上入冬,大家都想用啊。 刚把油菜籽卖了,换了不少布料,只等着做棉衣棉被呢。 条件好点的人家,准备给每个人都做一套,条件不好的,也能做个旧布做成的棉衣。 谁让现在的曲夏州百姓,依靠着赋税逐渐恢复正常,以及油菜籽带来的额外收益,都有闲钱买布料了。 至于那棉花,各家基本有种植,没种棉花的少数人家,也能问亲戚朋友们买一些。 所以一到十月份,曲夏州街头巷尾聊的事情,只有棉花二字。 纪楚也颇为紧张,他看着数科送出五六千弹花机,确定各地都有相应的弹花作坊,又跟工司这边确认无误,这才稍稍安心。 第69章 曲夏州州城衙门, 众人在书房外的大间里,等待面见许知州。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汇报,所有人都整齐衣衫, 整理官帽,生怕出一点差错。 大间里众人端坐, 也不好意思凑到前面烤火, 只能蜷缩在椅子上,尽量保持温度。 要说往年的十一月也没今年这样冷啊。 外面大雪都早早地下了, 实在是能冻死人。 但这大间里,也有人是暖和的。 比如坐在前面的几位主事大人靠近炭盆, 故而可以取暖,看着形容自然。 坐在后面,特别是离门口很近的官员们则各有不同。 身上鼓鼓囊囊的,多半不觉得冷,还跟同僚们嘻嘻哈哈,想着今年要怎么过年。 官服妥帖的, 则蜷缩在椅子上, 目光幽怨地看着对面一群人。 纪楚被薛明成问道:“你没穿棉衣吗?” 纪楚低声道:“穿了啊。” “不过我家娘子缝得仔细, 也看不出什么。” 还有他冬日的官服做大了一号,为的就是里面能穿棉衣。 还能这样?! 其他人傻眼了。 纪楚你早有准备, 也不跟我们说?! 户司跟工司的官员嘿嘿一笑, 他们知道啊, 没看到他们的衣服很正常吗。 也就是你们其他部门的, 今年只能凑合了。 至于一些附庸风雅之辈, 则是真的没穿棉衣,冻得手都青了。 有钱的人还好说,手炉, 靴子,加之各种上好皮货,让自己尽量保暖。 一些没什么银钱的官员,只能挨冻了。 吏司右都事薛明成看着他们笑,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朝廷如今多半事,都是因为面子,所以受罪。 估计提出这件事的纪楚也没想到,利用棉花之争,竟然逐渐分出两个派系。 实用一派自然不在乎什么面子,只讲实际。 面子一派要么有钱有势,保暖的东西过多,要么为了巴结前者,所以宁愿挨冻。 不管怎么样,这确实能让人分辨出性格。 他们在这边讨论,刑司刘大人忍不住掩面朝大家笑:“看他们冻的。” 本就离炭盆远,也没什么好皮货穿,故而冻得要命。 纪楚跟薛明成微微摇头,都当没看到,再看一会,他们就要恼羞成怒了。 实际上,那些冻得要命的人,半句话都说出来,只能恨恨地盯着他们看。 连来往的差役们都穿着棉衣,他们却不能穿,实在气人。 而且差役们连官服都不用套上,直接穿外面即可,棉衣棉裤加起来,走起来路来都带着暖风。 越看越让人生气啊! 再想到乡野农夫都穿得暖和,他们却不行,已经有人反悔了。 要不然去穿一件? 反正价格不贵,穿官服里就算被看出来,也没什么吧,大家都这样做。 这边还在讨论要不要买棉衣,纪楚他们那边则换了话题。 要说今年的曲夏州,比往年好上太多。 油菜彻底成为本地的支柱产业,一项油菜籽的售卖,就足够让本地脱颖而出。 再加上连带的蜂蜜产业,也是很不错的。 还有本地指荒为田的事情,账目基本也平了。 事情办完,被任派过来的官员们,便会有所变动。 纪楚之前就想过这件事,邓成邓捕头被调到常备军,也只是个开始。 毕竟他们这批人,基本是为了填之前留下的坑。 填完之后,该升迁的升迁,该回京的回京。 纪楚看向薛明成,他消息灵通,应该知道什么。 刘大人若有所思地也看过去。 而那薛明成也不吝啬,只对他们二人,或者说对纪楚道:“许知州年后就走,太子要重用他。” “跟二王爷那样作对,太子还要重用?”刘大人下意识道。 “太子一直是这样。”薛明成微微叹口气,“对人很好的,很看重官员的品行,也看重能力。” “有这样的储君,实乃平临国之幸。”刘大人感叹两句,却见纪大人跟薛大人都看向他,不发一言。 最后纪楚才点头:“是平临国之幸。” 那薛明成也叹口气点头:“是了。” 这两人说话,怎么云山雾罩的。 刘大人继续问:“那户司主事他们呢。” 户司主事裴大人是许知州的学生,这点大家都知道,许知州一走,他要去哪? “一起回京。”薛明成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基本要回去。” “最近才确定的,估计之前大家也没多说。” 纪楚熟悉的许知州,户司主事裴大人,以及礼司主事周大人等人,都要回去。 像本地王学政则要调任到隔壁永锦府继续做学政,州到府,也是升迁了。 这么多大员职位变动,其他官员职位,多半也会变。 看来这次年底议事,肯定会提起年后的变动。 等纪楚被喊进去时,对许知州要说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许知州看向纪楚,直接便道:“京城的消息过来,让我跟裴大人他们一起回京,等到年后,就有新知州过来了。” 说着,旁边通判微微点头,接话道:“放心,曲夏州官员变动虽大,但我还在。” 这确实让纪楚安心不少。 如今曲夏州的情况不用多说,自然是很好的。 只是许知州一走,本地的情况,却不好说。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下面的任地也多半如此。 县令去某个任地,都要带自己班子,何况一地知州。 新知州过来,也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 有通判这句话,证明以后的变化不会特别大。 说起知州跟通判这两个官职。 前者管着本地大小事务。 而通判则有监察州内长官的职务,故而话语权也不小。 按理来说,通判会比知州权柄更大一些。 但许知州是特事特办,故而如今的通判不会多言语。 再新来一个知州,通判便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纪楚认真再拜向通判,这位通判名叫沈博扬,今年四十三,进士出身,前年调来的曲夏州,也算跟着曲夏州一起成长。 许知州这会当着沈通判的面这样讲,便是给纪楚再找个靠山的意思。 这些事情说完,知州通判对视一眼,笑着道:“不用紧张,以后你也算朝中有人好办事。” 身后的长随递上知州大人的名帖,上面赫然写着知州在京城的住址。 千言万语,不如这一个举动,许知州已然把纪楚当作自己人。 只要有这封帖子,纪楚的信件随时都能递到许知州的家中。 许知州如今又得太子器重,回到京城也是另有一番天地,庇佑一个小小的纪楚,那还是很轻松的。 许知州起身,感慨道:“曲夏州这一行不易,本官是真怕此地会反。” 纪楚并未说话,那通判也叹口气。 谁说不是呢。 肉眼可见的,只要再像之前那样,此地必反。 匪贼环绕周围,敌国群狼环伺,这种边关地方若是要反,就会极为麻烦。 故而许知州在曲夏州这四年来苍老不少。 这也是他得知安丘县有个纪楚时,格外厚待的原因,对他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后把他调到州城衙门,也是知道,他能为百姓做更多事。 许知州还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敬安你,不是你在这,曲夏州能恢复三成生机,便已经可以了。” 谁料不仅恢复生机,还变成富裕地方。 油菜,蜂蜜,棉花。 只要经营好这三样东西,便可保曲夏州万世太平。 甚至还有个看不清的数学联盟,潜力也是无限。 许知州再也不掩欣赏,走近拍拍他的肩膀:“大胆去做吧,有我在京城给你保驾护航。” 纪楚颇为感激,立刻称谢。 有这样坚实的后盾,他确实敢做得更多。 说到最后,许知州又对他道:“邓成年前就要去常备军了,你们要多多联系,常备军那边很需要帮助。” 常备军? 许知州没有再说,让下一位官员进来。 他年后就要离任,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纪楚略带沉思,干脆去找邓成邓捕头说话。 不过他走路带风,又开了门,冷风顺着门缝就溜进来,让不少拒绝棉衣的官员冻得够呛。 一路去衙门正堂,差役书吏们基本都换上棉衣棉裤,看着就暖和。 纪楚一来,众人喜笑颜开:“纪大人来了。” “看这棉衣,特别厚实。” “这都要多谢纪大人。” “听说外地都抢着买棉衣棉被啊。” “哎,谁让咱们这能种呢。” 大家既是夸赞棉被服,也是夸纪大人。 这位力排众议,又是种棉花,又是做弹花机的,要不是他,本地就算种了棉花都不会用。 纪楚不敢揽功,只道:“咱们曲夏州本就种白叠子,算是把老祖宗的手艺捡回来。” “弹花机则是数科的功劳,也不敢揽功。” 纪楚说着,邓成已经来了,笑着道:“你可别谦虚,谦虚过后,大家都不信你这话了。” 邓成邓三少爷也是一身棉衣,外面则是羊皮衣,看着格外壮实,他大概知道纪楚的来意,让他去屋内谈话。 邓成在衙门的东西基本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去常备军。 等两人坐定,就听邓成道:“西北常备军武备松弛。” 纪楚瞪大眼睛。 不至于吧。 常备军的岳将军不是很厉害吗。 虽然没有正面接触,但他们也算有所往来,他手底下的兵将都有本事的。 第70章 说起来, 回京的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人与众不同。 那就是去年,以及前些年中举的举人们。 其中就有去年的乡试第一林元志, 他今年二十五,已经是举人了, 而且才华斐然, 实干也不错。 今年的会试也有机会一试。 走之前他还特意拜见纪大人,口中称呼已经从纪大人改为老师, 也算顺了时下读书人的风气。 纪楚还是说,大家都是举人, 不必这么客气。 但林元志执意如此。 以至于在去京城的队伍里,还是一口一个老师。 他们这些人跟着许大人一起回京,竟是为了安全,也是能得大人庇佑,还省了不少路费。 今年四月份就要考会试了。 这更是重量级的考核啊。 林元志不仅念叨纪大人,还念叨棉花。 去年整个曲夏州都在这种棉花, 就算是贩子们尽力收购棉衣棉被, 甚至直接买棉花, 可去年时间太短。 而且棉花下来的时候,很多地方道路都不通了, 故而大半棉花还在百姓们手中。 也不知道今年该如何处置。 织成棉布吗? 那永锦府的商贾们, 早就喊着要买白叠子了。 那棉花柔软洁白, 漂亮得不行。 就算织棉布要靠纯手工做, 谁让棉絮太短, 普通的织布机器效率太低。 也不知道数科那边,有没有研究出织棉布的机器出来。 哎,听老师说, 还有一种长绒棉,更适合做衣服织布,也不知道何时能寻到。 林元志身边的同窗忍不住道:“别想了,那边有纪大人,还怕不成吗?你好好考上进士,就能帮大人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们专心备考就是。 曲夏州州城。 纪楚确实在忙棉花的事。 去年十月份收获,十月底本地人用上棉被服。 十一月份开始有人收棉被服,可惜这生意做到十二月基本就停了。 去年雪特别大,道路早就不通,又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后期贩子们也有心无力。 现在二月份道路畅通,棉被服暂时却没了需求,曲夏州各家也没有再做,剩下的棉花都在家中。 对于本地百姓来说,家里囤货越多,心里越踏实,而且他们明白这东西很好,所以一时半会地不着急。 他们是确实不着急,该着急的是其他地方。 比如早早赶来的广宁卫董千户。 以及隔壁永锦府的纺织大户马掌柜。 广宁卫到曲夏州距离四千五百里地,能在二月下旬过来,估计是年前就出发了。 那边到现在,天气还不算暖和。 一直说广宁卫寒冷,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董千户来的目的很明确,想要棉被服,他们广宁卫可以买。 而永锦府过来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棉花。 但他们想要棉花的目的是做成布,这东西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用,而且棉布质量好,不少大户人家指名要买。 不过两方来了之后,一时半刻都没见到纪楚本人。 不是纪楚不想见,而是州城刚换了知州,许多官员职位变动,大家都在熟悉各自的事情。 以及熟悉上司的行事风格。 之前许知州在的时候,最重视的便是户司跟礼司,沈通判基本是摆设。 现在来了新知州,他最重视兵司,刑司,沈通判则要肩负起其他责任。 总之大家都要互相了解,接下来几年才能更好办差。 纪楚所在是户司。 如今主事是以前的左都事,名叫卓吉胜。 纪楚为左都事,新来的谢富为右都事。 下面书吏也有些变动,问题不大。 他们正在把这几年,尤其是去年整理好的账目拿出来,一一递给新知州查阅。 新知州虽是兵部出身,但也做过通判之类的文官,看账目自然没有问题。 不过在看户司账目之前,他先见了兵司刑司。 查问的结果并不算好,掌握本地兵差,考武,治安的部门,怎么可以松懈。 好在兵司主事也是新来的,这事也不是他的责任。 刑司那边掌握刑名,其下捉贼的官员膀大腰圆,同样也让新知州头疼。 这般严肃对待,让不少官员都觉得冷汗直冒。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烧得是不是太厉害了。”有官员低声道。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道是这位知州的风格。 他们习惯许知州的温和,自然不习惯如今雷厉风行的新知州。 好就好在,下面人揣摩出新知州的意思,他典型对事不对人,而且心胸大度,不讲繁文缛节。 只要你给的建议对,便是有些无礼,他也不会计较。 但倘若想偷奸耍滑,耍小聪明,他会让你知道军棍的厉害。 没错,军棍,新知州带了两个师爷幕僚,其他都是军中出身的兵士做随从。 不少人听得牙酸。 文官当长官,跟武官当长官,真是两种情况啊。 州城衙门正在磨合的时候,广宁卫董千户跟永锦府马掌柜正好过来。 也不怪第一时间见不到人。 双方都有点忐忑。 棉花这东西,在曲夏州不算稀奇,但在其他地方却是罕见的。 倘若能买到,就是他们的幸运。 两方递完名帖,正好还碰到了。 只是双方都不知道来意,对彼此还很客气。 谁让僧多粥少,给了这家,那家就会少很多。 双方比较起来,还是马掌柜更有信心。 董千户有邓成的信件,知道邓成跟纪大人关系好。 只是关系好,也不一定能成,他们广宁卫的银钱不多,还要加上运费,只怕更艰难。 而马掌柜则有知府幕僚的介绍,而且许知州临走之前,还给永锦府写过信,提过棉布买卖的事,算是有许知州的意思。 总之一句话,都想拿到曲夏州去年剩下的棉花,以及今年产出的棉花。 没错,大家已经开始预定今年十月份的新棉了。 要知道,如今还不到三月。 棉花的好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两位留下名帖之后,就在客栈里等着了。 纪楚还在等着给知州汇报情况。 去年裴大人专门让他们把秋冬棉花税收留了下来,没有做预算,就是为了让新知州过来之后,有支使的银钱。 也方便户司留个好印象,让下属们好做事。 现在的卓主事,纪楚,以及谢右都事,终于能去见新知州了。 新知州的来历不用再说,他来这的目的,纪楚也有猜测。 不过递上税收账册的时候,纪楚并未多嘴,只是听卓主事一一介绍,等着新知州给个话音。 新知州看到账册剩下的银钱,确实眼前一亮。 再看到仓库里的囤粮,又稍稍点头,最后目光放在棉花跟油菜的收益上,斟酌再三,开口道:“去年各项支出都按许知州的意思办即可。” 说着,又指了剩下的棉花收益,开口道:“这部分银钱,可有他用?” 卓主事答道:“棉花收益乃是去年的新进项,故而还未有分配,知州大人,您觉得放在哪里合适。” 新知州抬头看了户司众人一眼,原本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轻松,开口道:“先放着吧,等本官知晓本地事务之后,再行定夺。” 一番交谈后,纪楚对新知州的性格也有了些了解,这位确实快人快语。 但能做大将的,必然也有其智慧。 新知州看着纪楚,忍不住道:“听说你做知县的时候,击退几百匪贼,当时是什么情况。” 这都是安建三十三年的事了,如今两年过去,纪楚都记不清楚细节,只把大概说了说。 新知州微微点头:“还是各地武备松懈的缘故,倘若各地军备整齐,不至于让匪贼如此行凶。” 话说到这,大家也都知道棉花的收益,知州想用到何处了。 纪楚更是了然,他毕竟听薛明成薛大人讲过知州的履历,大致知道他重点会关注哪些事。 倒是卓主事收了账册,还有点不明所以,还是纪楚稍稍使眼色,户司主事才试着道:“棉花收益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填充到军备上?” 毕竟这位一来,就说城门口的士兵们不够紧张。 想要让士兵们有气势,武器装备,军饷口粮,一样都不能少 算账这块,卓主事还是没问题的。 卓主事迅速理了前几年兵司治安巡防的账目,一时泪目。 这些年只顾着发展经济,他们这边的银钱还是那般贫瘠,着实有些可怜的。 最近发的福利,也只是顺便发了棉被服,还是之前兵司主事提议的,其他并无太多。 新知州听着,最后在兵司用度上签了字,再等沈通判核查后,就能照办了。 户司等人走出知州书房,才稍稍松口气,也算了解对方的想法。 卓主事还道:“多亏你提醒,没想到知州这样重视兵司。” “也是,他之前就是兵部出来的。” 重视兵司。 新知州的第一笔预算,竟然是给兵司的? 这事根本瞒不住,很快传遍衙门。 兵司主事自然高兴,连带着刑司的刘为民刘大人都过来打听消息,刑司有没有沾光? 答案自然是有的,刑司那边的捕快等人,同样会有武器装备的提升。 这些消息证明一件事。 新来的知州,要主抓本地军马了。 这让很多官员并不适应。 虽然知州全知州事,但一般知州知府,都会着重管政务,比如许知州就是典范。 现在着重抓兵马,真的好吗。 尤其是许知州刚离任,他便大刀阔斧,实在不妥当吧。 第71章 纪楚一提, 众人愣住。 对啊,这说出去,好像他们谄媚新知州一般。 虽然实际并非如此, 仔细思考,更知道不可能。 但人言可畏,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何况这种事。 卓主事发愁:“永锦府那边肯定也不愿意。” 刚刚还碰到他们的人,明显对棉花势在必得。 一个出高价, 还是长久买卖。 另一个是平价,还离得那样远。 是人都会选卖给永锦府, 而不是广宁卫。 如果永锦府气不过,以后不给高价了怎么办? 岂不是让整个曲夏州种棉的百姓都有损失。 这肯定是外面人的想法。 说不定本地种棉的百姓也会这样想。 在场的廖知州,以及亲随,还有卓主事,纪楚等人,都有些无奈。 但这事情也不能不做。 他们确实不想高价卖给永锦府, 高价带来的后果, 必然是平头百姓再也买不起。 织布的材料有很多, 何必盯着棉花。 二是广宁卫那边,更需要棉花被服。 但其中缘由又不能解释。 难道要说, 那边可能处在战备状态, 甚至已经打了小规模的仗, 只是百姓们不知道? 总之是个两难的局面。 廖知州看向户司这两人, 等着他们的想法。 毕竟这事, 损失的是他们的名声。 官声这种事,十分重要。 卓主事则看向纪楚,敬安你说呢, 你有什么办法吗。 纪楚也没办法啊。 这种事情,不背骂名是不可能的。 但让永锦府直接抬高棉价,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做。 至于外面的不解,纪楚倒有个迂回的方法。 等着众人商议过后,廖知州还是颇为佩服曲夏州的官员,即使知道自己要挨骂,也能坚持做下去。 为了这个,他便敬佩不已。 只是计划里牵扯到数科。 纪楚真的那么相信数科吗? 他怎么觉得,那群人只会抱个书本,尤其是新学政,自己在京城就见过他,在钦天监的时候,有名的深居简出。 廖知州心里这样想,面上点头道:“放心,倘若有什么问题,让永锦府知府来找本官即可。” 这就是给兜底的意思了。 那就做。 不就是被骂不会赚钱吗。 他们承受得住。 从知州府出来,卓主事便叹口气,开口道:“走吧,有知州点头,咱们跟董千户他们快签协议。” 说做就做,由户司主导的棉花买卖立刻开始。 曲夏州百姓基本相信纪楚所在的户司,让他们卖给谁,当地便会卖给谁。 不过这里的买卖,并非只买棉花,签订的是十万件棉服的单子。 这份单子会交给沾桥县,由沾桥县制作完成。 等于说,曲夏州不卖初级农产品棉花。 他们要做高级商品成品棉衣。 拿油菜做比较。 曲夏州就是直接卖初级农产品油菜籽。 而隔壁的咸安府便承接油菜籽,做成品油。 甚至做成棉衣,比做成品油的等级更高一些。 油只要榨就好。 棉花做成棉被,则要去皮去籽,弹棉花,再加上采购布料,缝制衣物。 纺织行业为劳动密集型行业,需要的工序更多。 曲夏州沾桥县接下这个单子,便是接下这一条龙行业。 其实纪楚心里也有点打鼓。 还是那句话,十万件棉衣,真的太多了。 还要在七月中旬之前运出去,这是最后期限。 可如今的情况,又只能这样做。 以前或许可以分一些给永锦府做,但这次的棉花,宁愿平价给广宁卫也不给他们,肯定会引起不满。 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倘若不是有数科在,纪楚也不敢这么打包票。 但这事只要做好了,以后棉花机价格彻底稳固,谁都动不了。 还在曲夏州州城等待消息的马掌柜听到小道消息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说什么?! 曲夏州今年剩下的一百万斤棉花,全都被人预定了? 被谁? 别家出价,比他们马家还要高? 马掌柜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人名,都是永锦府出名的有钱主。 他们出了多少价格? 自家如今出价三百二十文一斤棉花,难道他们出到了三百五十文,还是四百文? 这是不是太阴了。 马掌柜赶紧走动关系,说什么也不能让曲夏州户司定下单子。 等关系到户司时,就听到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的消息。 定了! 那家跟户司签好了契约。 不过对方买的不是棉花本身,买的是十万套棉衣棉裤。 啊? 如今棉衣名声不好,有钱人根本不买啊。 你们卖棉衣根本卖不上价格,应该卖棉花,织成白叠子,卖给有钱人的。 还是户司呢,难道不会算这笔账。 所以这棉衣的价格几何? 此事根本瞒不住,毕竟要下放给沾桥县,人多口杂的,说个一言半句,大家便心知肚明了。 马掌柜冷脸听着价格:“户司是按照平价卖给广宁卫一位姓董的客商。” “如今市面上五斤重的棉衣价格一千三百文。” “四斤重的棉裤为一千零五十文。” “合起来一套价格就是两千三百五十文。” 马掌柜拨着算盘:“连带布料做工,一斤划下来,也就二百六十一文。” 话音落下,马掌柜直接砸了算盘。 还算什么算! 他们马家纺织行只要棉花,不用你们做成弹棉花也不用你们做棉衣,都已经出价三百二十文一斤。 你们呢? 连工带料要价二百六十一文。 这是在打谁的脸呢。 马掌柜做买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种人。 二百六十一文,他们也能买啊,大不了把棉衣棉裤全都买过来,然后拆了布料,再把棉花织成棉布。 “要不然找人说说,咱们出三百文一斤,把订单截下来?”手下人赶紧道。 马掌柜冷笑:“截下来?开什么玩笑,人家契约都已经签了,摆明不赚咱们的钱。” 为什么啊? 不止手下人疑惑,马掌柜也疑惑。 为什么啊。 真有人不赚高价? 卖棉衣,这就比卖棉布好? 穷苦人买棉衣能出几个子。 卖给富户棉布白叠子,才是赚钱的。 马掌柜就没做过这么憋屈的买卖。 “去查一下,那广宁卫姓董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不难查证。 董千户他们过来,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如今还住在纪楚家中。 不仅如此,纪楚的侄儿纪振还会带着董千户一行去往沾桥县。 纪振对沾桥县熟悉,带着他们去正好合适。 “所以这是纪楚的亲戚,才卖得这么便宜?这不是中饱私囊吗?” “对啊,放着高价不卖,卖给亲戚?” “不会,纪楚为原化州人士,跟广宁卫沾不到边。” 那谁跟广宁卫有关系? 马掌柜到底是商贾,不了解里面的关系,等他气急回到永锦府四处打听,才找到官员了解情况。 对方思索很久道:“广宁卫,邓成邓家三少爷啊。” “以前在曲夏州跟着许知州的,说是当捕头,其实就是历练,如今在西北常备军岳将军手下。” “他爹跟他大哥,就在广宁卫驻守。” 所以如此低价售卖给广宁卫姓董的所谓商贾,都是谎话?! 实际上是讨好了邓将军? 不对,那位邓将军太远了,他儿子在西北常备军很近。 或者说如今曲夏州廖知州更近,就在手边上。 这位也是兵将出身。 好啊,都说你纪楚时时刻刻为百姓着想。 实际上呢? 实际上以权谋私。 为了讨好新知州,恶意降低棉价。 马家上下都要气死了。 做买卖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这种,多给钱也不要的。 还是栽到这种名声极好的官员身上。 以前都说,纪楚很会为百姓争取利益。 这也叫争取吗? 当官的果然没一个好人。 马家的怨气自然蔓延到整个永锦府。 连带着曲夏州官场也听说此事。 甚至整个陇西右道的官场,都在议论纪楚这次的行事。 还有人把户司留下棉花收益,讨好新知州,拨给兵司的事一起说。 果然日久见人心。 纪楚啊纪楚。 你可太会钻营了。 一时间,众人分为两派。 一派觉得纪楚是伪君子,以前好名声都是做戏。 许知州想要这样的官员,他就这么做了。 另一派则暗暗敬佩:“真的要学纪楚啊,你看他多聪明,走了许知州又来廖知州,就没有他不能交好的。” “何止呢,他一个举人,还能晋升得这么快,不就是会巴结。” 曲夏州户司众人意外脱身。 纪楚成了众矢之的。 没办法,他名声本来就广,所谓树大招风,就是这样了。 纪楚走在州衙门里,都觉得打量的目光变多了。 纪楚真的是这样的人? 只要为了攀爬,就能算是改变做事风格? 也就熟知他为人的刘大人以及薛明成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后者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前者则是:“虽然我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纪楚先是笑,然后道:“没什么目的,不过一以贯之罢了。” 第72章 曲夏州数科潜心研究, 一定会在四月初五之前,把纪楚要的东西做出来,成功之后的批量生产并不算难。 一群数科大佬聚在一起, 更多天才想法油然而生。 纪楚根本不担心他们。 他从三月初五,带着李师爷等人出发, 终于在初八赶到沾桥县。 一年来没来这里, 本地发生不少改变。 麦田,油菜田接连成片, 中间不少道路也修缮得整齐。 上面工司下令各地修缮沟渠水利,同样在照做。 这般景象, 便是最好的田园风光。 而且这里的房屋也在仿照安丘县,明显好了不少。 再回来一次,还真让人感慨。 纪楚身边还跟着户司的书吏差役,惊讶道:“沾桥县竟然这般好。” 看着整齐的田园风光,丝毫不亚于州城城郊啊。 怪不得百姓们对纪大人交口称赞,果然不一般。 众人没有再多说, 直接进了沾桥县。 而沾桥县县城, 则更加热闹。 本地商业街不多, 加起来一个集市而已,县里三间酒楼, 如今住满了人。 这场面纪楚并不陌生。 当初安丘县也经历过这种场景, 不过那时候来的是油菜贩子, 这次来的, 却是纯粹的商人掌柜。 这些在永锦府摸爬滚打的掌柜们, 哪一个都不好相与,被他们稍微抓住漏洞,必然要吃干抹净。 相比那些贩子, 这些掌柜更有经营智慧。 他们聚在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买东西,而是卖东西。 十万套棉衣棉裤需要多少布料,多少针线,他们算得清清楚楚,自家能吃下多少,也算得清清楚楚。 纪楚并未多看他们,直接往县衙门走。 但来的掌柜们见识不凡,只看这些人走路,便觉得与众不同。 “这是?” “是户司工司的纪大人。” 纪大人,纪楚。 是他。 马家掌柜盯着对方背影,他还跟纪楚说过话,自然记得。 旁边还有永锦府另一家纺织大户丁家掌柜,丁掌柜开口道:“看来这次的关键,就是他了。” 丁家自然也想做白叠子的买卖。 但马家先一步要到知府的信函,直接去了曲夏州,然后就被打脸了。 丁家甚至还在庆幸,自家没去凑那个热闹。 不说这些了,白叠子且先放放,把布料针线单子拿到手才是真的。 这转转手就是大笔银子啊。 纪楚刚来,就在商贾圈子里传了个遍,自然也传到衙门众人耳朵里。 纪大人来了! 从典吏升为县丞的马泰马县丞最为高兴。 还有如今是主簿的傅康傅主簿,同样站起身。 这沾桥县多少人,都是纪大人的学生故吏啊! 如今沾桥县县令颜骥也起身道:“终于来了,快快快,我都要愁死了。” 他们衙门氛围一向轻松,颜县令说起话也没什么遮拦。 旁边的董千户,纪振,李纹也有点高兴。 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说了,沾桥县这边接到这么大的订单,先是高兴,随后又怕自己做不下来。 当然了,他们谁也没想把这么好的买卖拱手相让。 只要这十万订单做下来,对沾桥县来说,就能做长久的棉被服生意。 到时候的沾桥县,只怕后发先至,蒸蒸日上。 极为喜欢棉花的颜县令,哪能不去做。 他在京城就觉得棉花极好,还跟人辩论过。 但辩论哪有实际做成,更让人信服? 颜县令无比感激纪大人,真的给他这个机会啊。 所以知道这件事后,便立刻向各地收购棉花,弹好的是一个价,没弹好的又是一个价。 不出意外的话,曲夏州各地多数都会送来弹好的棉花。 实在没时间的,那也没事,沾桥县好几台大型弹花机呢。 总之第一时间,颜县令便带着众人操办此事。 随后一拨拨商贾过来,让颜县令意识到事情没那样简单。 是啊,这是做棉衣棉裤。 不仅要棉花,还要布料针线。 还要熟练的缝纫工。 需要花钱的地方好说,这棉衣棉裤也不是不挣钱,那董千户他们还把定金给了,剩下的银钱已经写信回广宁卫,很快就能拨过来。 重点是,熟练的纺织工,这要哪里找啊。 而且给士兵们缝制,必然要结实耐用,一点都不能马虎。 好在李纹跟纪振提前过来,就是说明这事的:“纪大人忙完州城的事,便会过来了,他让您放心,只要做好前期的事,到缝纫的时候,自然有好办法。” 自然有好办法? 这是什么意思啊。 换其他人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颜县令肯定生气。 可说这话的人是纪大人,便让他开始期待了。 现在纪大人一来,颜县令便立刻去迎接。 说起来两人不过一年多未见,纪大人已经成为正六品官员,这个升职速度是真快啊。 纪楚带着公事过来,众人也是稍稍寒暄,便开始了解十万棉衣的进程。 颜县令介绍道:“今日三月初七,派出的人已经在各地收购棉花,跟去年冬天的价格一样,分为弹好的跟没弹好的,陆陆续续会运到沾桥县。” “沾桥县腾出几个库房,专门用来安置棉花,而且地方都比较干燥,不会出问题。” 也就是说,棉花,以及棉花的前期处理,都不用担心。 第二步,便是购买其他材料。 布料针线。 预计在四月十五之前采购完毕,同样分批次运过来。 第三步,开始进行缝制。 “现在有两个方法,一个是马上开始招工,幸好四月到七月中旬,这期间田间的活不算多,应该能招到不少女工缝纫衣裳。” “二是把这个活分出去,周边几个县,乃至永锦府都能帮忙。” 颜县令细细盘算过,其他东西还好,三个月时间做完十万套棉衣棉裤,实在太吃力了。 平均到每天,至少要做一千一百一十二套棉衣棉裤。 要做到这个数量,则需要六千七百多人左右同时开工。 六七千人的行当,放哪都不小了。 整个沾桥县,哪里找来那么多熟练女工。 而且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所以才会有颜县令说的方法。 把活分出去,让更多人一起做。 这也是个方法,但期间的时间成本,以及中间产生的误差,就更要计算。 总之一句话,沾桥县吃不下这么多买卖,实在太勉强了。 如果提前分出去呢? 现在就分给永锦府? 颜县令考虑得已经非常全面。 可马县丞却突然道:“咱们知道自己紧急,那边肯定也知道咱们紧急,万一抬价呢。” 一旁的董千户欲言又止。 能拿出这么多银钱,已经是广宁卫的极限了。 若再要拨钱,他们还要写信请求,一时半刻只怕不成。 纪楚却看向马县丞,他跟对方认识也有四五年时间,有些奇怪他为何这样讲。 马县丞见被看出来了,也不再隐瞒。 “永锦府的织造马家,最近登门到我家攀亲。” 说是都姓马,以前多半还有亲缘关系,竟然真的七拐八拐扯到祖宗十八辈。 总之借着这个机会,想多卖点布料针线。 “不止如此,还提到咱们人手够不够。” 马县丞跟着纪大人做事的时候,听他提过这些细节,尤其是安丘县油菜买卖,给他提醒。 故而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有了戒备。 现在听大家提起人手不够,可能要分摊出去时,自然而然想到这一点。 “马家没安好心。”李师爷直言,“这次让他们丢了人,肯定会要找补回来。” 州城发生的事不用再赘述,总之那马家确实有问题。 估计他们也没想到,县里的县丞也会如此敏锐。 纪楚微微点头:“分给他们,肯定会有问题,” 毕竟是做给广宁卫的,质量肯定不能出事。 如果没有马家之前的事,纪楚大概率也会选择让分给永锦府去做,只要能保质保量交货,谁做都一样。 可这家明显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众人叹气,只能召集沾桥县周边百姓,让他们过来帮忙了,当然这成本肯定会上来。 颜县令道:“既然是作为将士们的,那就不说什么利润,就当给大家做工。” 该给工人的给工人,该给原料的原料。 顶多是他们县衙门白干罢了。 而且颜县令看得长远,只要能做成,以后有的是订单。 颜骥想到家里送来的书信,就想叹口气。 广宁卫那边,实在太难了。 在场众人里,其中一小半发现不对劲。 董千户神色微动,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 那个猜测越来越接近了。 从京城来的新学政,以及颜骥的亲戚基本都在京城。 他们的态度太过统一。 没有薛明成的信件,纪楚的猜测已经证明了七八分。 众人沉默时,纪楚直接道:“放心,缝纫的事不用担心,到时候有一千五到两千熟练女工即可。” 说着,纪楚还道:“可以先进行剪裁,到时候统一缝纫。” 沾桥县人口四万多,找到这么多人,那还是可以的。 纪楚也不卖关子,看了看眼前都是自己人,直接道:“我已经拜托数科,研究好用的缝纫机,四月上旬应该就能做好,到时候大大提高缝纫效率。” “咱们要做的,就是准备好一切材料,找到聪明的女子,到时候学习新的缝纫方法。” 第73章 安建三十五年, 三月底。 永锦府织造马家气氛极为凝重。 前几天,永锦府,曲夏州, 乃至陇西一带都在说纪楚以及曲夏州户司做得过分。 为了巴结新知州,竟然损害百姓利益, 低价买卖棉花, 而且宁愿做俗气的棉衣,也不卖给永锦府做白叠子。 更有人说, 这是戳穿了纪楚的真面目,还真以为他为百姓, 为普通人考虑呢,原来也是钻营的人。 与此同时,还有人为许大人觉得不值。 那位刚刚离开,便人走茶凉, 明明是许大人跟永锦府一起商议棉花买卖的事,现在被纪楚中断。 以前的纪楚, 不是很听许大人的话吗。 种种言论, 让纪楚名声差到极点。 而马家在这里面, 则显得尤为可怜。 永锦府这边更是气恼。 自家为陇西右道第一,还被这样欺负, 纪楚真以为自己本事颇大吗。 连府衙对他都有意见。 就算这样, 马家还去做那边的供货商, 也是商人不易啊。 之后再传出来, 纪楚急功近利, 不顾实际情况也要独占十万订单,更是让他的名声雪上加霜。 就在谣言愈演愈烈之时,京城那边传来两个消息。 一, 去年广宁卫遭遇战事,至今还未恢复元气,这些冬服就是为了他们准备,防止敌军趁着冬日再来突击。 二,已经成为户部左侍郎的许大人说,他跟永锦府并未合作,只是提过这件事,所以纪楚不算忤逆他。 两条消息的重量级并不在一个维度。 第一个消息更多在民间流传。 打仗了! 那边大冬天的,被敌军突袭! 死了好几千人! 同为边关地方,既了解严寒,也了解敌军。 他们前几年还有匪贼侵扰,岂会不知道打仗的惨状。 敌军可比匪贼还要狠啊。 虽说相隔甚远,但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再有人说,是咱们西北常备军都穿上棉衣棉裤,故而广宁卫士兵同样也需要,这才找到纪大人。 而宁愿背负骂名也不说明情况,则是朝廷一直没公布打仗的事,故而不好多言。 如果是为了自己谋私,百姓们肯定不能忍。 但若是为了将士保暖驱寒,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短时间之内,民间的风向变了又变。 这倒不能怪普通百姓,大家又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要怪,肯定怪那些随意带风向的人。 比如马家。 如今再看马家想要高价抢走士兵们的棉衣,只觉得其心可诛。 还有人道:“仔细想想那谣言,还说纪楚是为了巴结新知州,所以低价卖棉。” 那这事怎么就跟新知州扯上关系? 哦,新知州兵部出身,卖给东北常备军,就是巴结了? 看来有人知道内情,就是为了诋毁纪大人,这才胡乱说一气。 幸好朝廷放出广宁卫遇袭的消息,否则纪楚这黑锅,不知道要背多久啊。 那纪大人被诋毁,谁受益最多? 众人目光看向马家。 肯定是他们啊。 他们想高价收棉,被制止了呗。 一时间,所有矛头对准永锦府马家,让他们出门都抬不起头。 所以现在家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一家人坐在一起,正在讨论这件事。 从沾桥回来的马掌柜咬着牙道:“谁能想到广宁卫遇袭,咱们都不知道啊。” 他们只知道纪楚买的那批棉衣是给士兵的,却不知道是因为那边遇袭,所以优先人家。 可实际上,即使广宁卫没有遇袭,纪楚大概率还会把棉花给士兵。 即使没有士兵们想要,纪楚同样不会让他们抬高棉花价格。 这事的根本,就是棉花价格不能高。 马家能不知道这事吗? 就是知道,所以才显得尤为可恨。 他们才不在乎普通人能不能买得起棉花,只在乎自己能不能从白叠子里分到利益。 马老爷想到最近外面的话,开口道:“纪楚跟咱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 马老爷道:“不管有没有广宁卫遇袭,他都不会让咱们炒高棉价。” 这位老爷一针见血,眼里出现恨意。 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们成为笑话,纪楚这是丝毫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算是看明白了。 只要有纪楚在,就不会让他们抬高棉花,更不会让他们做太多白叠子。 除非等到棉花产量增加。 但这可能吗? 就纪楚那样的人,不等到天下百姓人手一件棉衣,他能放开棉价吗? 明明眼前是座金山,他就是不让人开采。 这对商人来说,简直比挖心还要疼。 “维护那些穷人,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倘若卖白叠子,根本不用种那么多棉花,稍微种个几万亩,就足够一家子成为当地首富。” 马家人聚在一起讨伐纪楚,倒是有个年轻人道:“还是不要跟纪楚作对吧,他有点太厉害了。” 这句话说完,大家沉默片刻。 对此倒是认同的。 “让各地铺子不再提高价收棉的事了,跟官府军队抢东西,没个好结果,而且那边还有战事。” 无论哪一条,他们都不占理。 由此可知,在各地说纪楚低价收百姓棉花不合理的,正是马家的手笔。 同时另一件事,也是他们家做的。 “但沾桥能力不足,纪楚急功近利这事,却是板上钉钉。”马掌柜道,“我在沾桥看过,他们本地人口不过四万多,顶天找出一千五百合适的绣娘。” “而做出十万衣物,至少需要七千人。” “他们差得太远了。” “即使加上周边地方,人手也绝对不够,等着他们求永锦府帮忙吧。” 按常理来说,马掌柜这预估绝对没错。 他做纺织行当三十多年了,对于这点预估,还是手拿把掐。 众人点头,他们大概也是这个猜测。 “不管纪楚到时候有求哪家,只要东西在永锦府,咱们就有办法掺和。”马老爷深吸口气。 因为这场风波,最近他们家的生意都差了不少。 多少人觉得他们得罪官府,实在没有出路。 还觉得他屡次被人打压,毫无颜面。 做买卖,这张面皮要是都撑不起来,那基本上没戏了。 想到损失的银钱,以及白叠子买卖屡次受挫,他这口气就出不来。 还好马老爷儿子道:“爹,您别担心,咱们现在已经买到五千斤棉花,差不多可以织二十匹棉布。” 五千斤棉花,按照他们的收购价,要一千七百多两银子。 单一匹白叠子的成本,就能达到一百两。 但外面的卖价,最低也能卖到八百两一匹,其中利润实在惊人。 二十匹白叠子,转转手就能赚一万多两白银。 这买卖谁不心动? 谁让物以稀为贵。 整个平临国只有曲夏州有棉花。 马家众人听到这话,更加确信,无论如何白叠子的买卖都要继续做下去。 实在是利润惊人啊。 等纪楚在做棉衣上吃了亏,就知道利润高的好处了。 那边做一套棉衣棉裤要九斤棉花,要价不过二两三钱。 做成白叠子,九斤的棉花,则能卖二十六两之多。 都说纪楚聪明,他到底会不会算账,还费力不讨好。 “那最近一段时间,就好好研究怎么织白叠子。”马老爷道,“我知道有些为难,似乎只能手工纺织。” 手下人道:“棉絮太短,很难成型,不过做出来的东西是真漂亮,不愧是前朝贡品。” 提到如何纺织,马家确实有些本事,他们有不少技艺高超的纺织女工,以及手艺极好的绣娘。 这些工人们正细细琢磨怎么把棉花织成布。 虽说织成布之后,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可这份聪明跟勤劳却是不可更改的。 那边老爷们在想着怎么赚钱,女工们则认真琢磨这项技艺,还感叹道:“这棉花着实是好,就是太难织了。” “对啊,看这细腻程度,白花花的,真好看。” “看,这样织会不会好点,很耐用,纹理还漂亮。” “这个好,也不知道他们染不染色,若能染色,估计会更华丽。” 其中有人低声道:“就是织好了,咱们也买不起。” “我还是更喜欢把棉花弹得松软,然后做衣服穿。” “对啊,棉衣咱们还是买得起的。” 说话的时候,有个女工还道:“我娘家就是曲夏州的,过年的时候给我们家都送了棉衣,便宜好穿。” 说话间,众人的话题已经从棉布换成棉衣了,还讲今年冬天自己也要买一身。 而且她们自己会做衣裳,只要买了棉花就好。 “希望今年冬天棉花不要涨价。” “是啊,一斤一百五十文还算可以,倘若以马家收购价,就要三百五十文,我家就只能做一身棉衣了。” 不少人回过味。 是啊。 马家家大业大,无所谓收购价格,他们让工人做成白叠子,还能疯狂敛财。 可普通人家同样要承受三百五十文的价格。 这让他们怎么办。 这些纺织工人靠着自己的技术,才能买一身衣服,更穷的人家呢? 一时间,众人研究如何织白叠子的心情也没了,好像全都在无意识地摸鱼? 马老爷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当白叠子确实难做。 这也正常,谁让这是贡品呢。 第74章 曲夏州各家酒楼人满为患, 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 平日什么童试乡试,人都没这样多。 也就去年棉花出来时,人多了些。 但也没像这样啊。 来的人, 则是全国各地的商贾,他们真的急疯了。 想买缝纫机, 非常想买缝纫机。 即使大家知道, 现在的缝纫机还有不少劣处,而且价格不便宜。 那又怎么样, 他们真的需要,真的想买。 就那效率, 自己的布料还不要翻倍增长啊。 而且大家都不是傻子,缝纫机的潮流要是不赶上,那肯定会被淘汰啊。 生意不好做,竞争压力还大,肯定要尽自己所能,提升自家竞争力。 数学联盟, 数科。 以前倒是听说过, 但只当是一群酸书生们自己搞的社, 如今却明白,人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还有人说, 他们早就知道, 缝纫机一经问世, 必然一战成名。 看看人家这预料, 多准啊。 不仅曲夏州数科被“骚扰”。 沾桥县被服作坊同样挤满人, 都想看看缝纫机做出来的衣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真的比普通绣娘要厉害的? 更有甚者, 直接去州城工匠木匠铁匠家中,他们都帮忙造过缝纫机的零部件,就想自己攒一套。 可匠人们也道:“不行不行,没有数科夫子们开口,我们是不会做的。” “对啊,签过契约的,不能乱造,否则下次这样的活就不找我们了。” “再说了,你们攒齐零件又有什么用,也不会组装啊。” “讲什么都没用,我们都快累死了,必须好好休息。” “从去年到现在,就没停过。” “关门了关门了,休息够了再说。” 话音落下,匠人们竟然真的歇业,他们好累的! 从去年造弹花机,就一直配合数科夫子们做事。 无论弹花机还是缝纫机,都需要木材,铁器,甚至还有石材。 夫子们设计出图纸,他们就要按照图纸照做。 要说那会辛苦吗,确实辛苦,可一想到蔡夫子如今的待遇,以及自己匠人一家还能跟官学夫子们合作,那辛苦就少了不少。 而且大家也想精进技艺,自然跟着忙碌。 谁知道夫子们改了一版又一版,他们人都要麻木了。 等终于确定好,他们则带着学徒一起赶工。 整个曲夏州的弹花机,都是他们这些人供应的! 要说钱没少赚,技艺也精进了,就是累啊! 本来以为这样也差不多了。 谁料还有个织布机等着他们。 其实织布还好一些,大家都不用赶工。 就在匠人们觉得可以稍稍歇息的时候。 真正的“麻烦事”来了。 缝纫机! 更为复杂的缝纫机! 他们听都没听说过啊! 就跟着夫子们一起改。 有时候夫子们恨不得吃住就在他们这,只等着零件做出来。 合作的十几家匠人们实在受不了。 可一听这是纪大人想要的,再听跟士兵们有关,只能咬牙坚持。 好不容易做好。 又要开始赶工,足足做了八百台缝纫机,这才完事。 可以说从去年到现在,他们一直都没休息! 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啊。 你们还来预订缝纫机,还是关门休息得好,银子没有命重要! 而且官学数科现在没有管事的,谁会接这些订单啊,人家夫子们该休息的休息,该研究数学的继续研究数学。 学政大人? 学政大人研究数学符号呢,更不会管订单的事。 整个官学里,唯一能接订单的小宋训导,刚刚从沾桥县回来,回得还很低调,尽量不让外人知道。 他回来之后先去见三叔,然后一起再去见学政大人,把沾桥县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楚,还把缝纫机能改进的地方记录下来等等。 学政对缝纫机还算有兴趣,订单之事则直接道:“你跟你三叔一起弄吧,只要不扰乱正常教学秩序就行。” 啊? 这么轻松? 要知道这可是全国的买卖。 单想想,就知道其中利润多少,您真的不在意吗。 小宋训导都傻眼了,他管不了那么多事啊,最后只好看向三叔,只有他三叔能帮他啊。 哦,还有敬安。 小宋训导连忙把怀里的书信拿出来,开口道:“这是敬安写的规划书,说是缝纫机肯定是长久买卖,而且以后肯定还有其他机械出来,咱们必须提前准备。” 准备什么? 学政跟宋左训导看向规划书,直接拆开看了。 “在曲夏州城郊建一处工匠园区,鼓励工匠们都搬过去。” 这样以后设计零件就不用跑东跑西。 不仅如此,连组装也能单独划一处作坊,这样就不用占用新数科了。 新数科这边学生越来越多,夫子,以及数科联盟其他成员也会陆陆续续过来,已经不适合继续锯木头了。 换句话说。 要有更专业的场地,以及更规范地规划。 工匠跟数科的结合已经成为定局,应该好好铺路才是。 缝纫机不过是个开端。 学政看着纪楚的信件,上面全程没有一句废话,全都写在点子上。 他一边在那边完善棉花标准,这边已经着手做工匠园区。 如果真的做成,那数科不仅更为独立,而且规模更大。 至于数科能不能撑起这样的规模,结果不言而喻,肯定可以啊。 看着州城乌泱乌泱的人群就知道了。 新学政点头道:“好,就这么做。” 这么快就同意了?! “还是你跟你三叔去做。” “对了,你们再去找一下廖知州,让他先同意,不过大概率没问题。” 新学政您这甩手掌柜,做得是不是太彻底了? 小宋训导的三叔制止他,不让他再说了。 新学政志不在此,早就看出来。 而且上司舍去宫中职位,来这里当学政,目的也不是管一介州学。 还是跟数科联盟,以及数学符号相关,听说那本数学符号的书籍,基本已经成型,肯定没时间理俗务。 不过新学政还同他们说了另一件事:“今年四月的会试成绩已经出了。” 现在五月底,成绩已经送到学政这里。 “全国录取七十二人,咱们曲夏州有三人。其中一个,还是进士十六名,成绩算是不错。” 谁?! 全国第十六啊? 就连宋左训导当年中进士时,成绩都没这样优秀。 “那学生还是头一次考,便有如此的好成绩,好像叫林元志的。” 学政不再多说,让他们继续忙自己的,他还有事要做。 林元志。 小宋训导不敢置信。 这不是他的学生吗! 从安丘县就一直带着的学生。 当年童试就是第一,乡试一次就过不说,考得也不错。 现在连进士都一次过?! 这也太天才了吧。 但这位天才在京城急得团团转。 他很想知道缝纫机是什么,也想知道缝纫机的速度为什么那么快。 要不是许大人让他安心实习,估计早就想回家了。 不过他在翰林院实习,做得也算可以。 毕竟之前在安丘县衙门做事,也不是白做的。 只是他张口闭口就是,我老师纪大人如何如何,让同僚们很是无奈。 你都进士了! 还喊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令做老师? 是你正经八百的老师就罢了,人家不是啊。 只是你当初的县令罢了。 可林元志哪管那么多,他认定纪大人是他老师啊! 等纪楚的事情传到京城,缝纫机的消息也传过来,林元志的同僚无话可说。 怪不得你小子那么“巴结”纪大人,这种本事的官员,确实少见啊。 于是,翰林院一群“实习生”,没事就聚在一起聊纪楚,聊到最后,都恨不得外放到曲夏州做事,去那就能见到纪大人了吧? “不好说,他这样厉害,估计很快就能调到京里?” 这也是有可能的。 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的纪楚依旧在沾桥县,到五月底,他基本已经可以离开了。 但来了来了,肯定要回安丘看一趟,看看以前的老朋友。 安丘县的县令不必说,对纪楚极为敬佩。 下面的县丞主簿再看到纪大人,更是无比想念。 大人离开安丘县,果然有更大作为,现在整个曲夏州都在受益。 期间陶乐薇还去看了制糖作坊,知道一切都好,心里也很高兴。 而罗玉村的弓春荣,他的车队人越来越多,基本都在安丘县州城之间来往,平日还能见到。 呼文村的呼宝成继续开着磨油作坊,也娶了妻子,母亲的病症更有缓解。 再有德昌村的蜜蜂张家,通拜村的茶馆童家夫妇,魏家镇的魏镇长等等。 最后是周韩村的周立新他们,周立新一家,还有一部分人以前是沾桥县的,前些年才定居在这,如今已经是自己人。 不过两个县来往很多,想回老家也很方便。 安丘县的道路四通八达。 虽说纪楚离开,但各个村镇都保留了修桥铺路的好习惯。 如今各家生活条件都好起来,也有余力去做这些事。 道路修好了,确实方便他们的生活。 安丘县衙门甚至已经开始修城墙了,还是广宁卫那边战事的原因,给各地都提了醒。 当然还有廖知州的意思。 各地的武备都要重新整顿,尤其是边卫地方。 从安丘县离开之后,再次回沾桥县看了看白婆婆,见她身体还算不错,也就放心了。 第75章 小宋训导的字最后也没拿过去, 他扭扭捏捏道:“现在工业作坊园还没建起来呢,等咱们数科的场地建好之后再说。” 虽然主体的数科场地还没建好,但围绕一周的其他作坊在陆陆续续动工。 基本都是各家匠人搬到此处。 对他们来说, 如今自家的规模早就不够用了,正好官府又愿意给他们划一块地, 这样再好不过。 围绕着数科场地去建, 更证明他们的本事。 至于银钱,各家肯定是不缺的。 自从跟数科合作, 但是这边的生意都不少。 而且这边在建新作坊,自家已经在做缝纫机的订单, 两边都不耽误。 不过这边的作坊不能自己设计,全都要按照工司的要求去做。 按照工司景大人的话讲:“如此大规模的作坊搬移,必须有条理规划才是,否则以后改建会很难。” 往日清闲的曲夏州工司,早就变了模样,景大人牵头去做这事, 务必把纪楚想要的工业作坊园规划的明明白白。 各家作坊的规模, 以及中间的连接, 还有道路的设置,人员居住的地方等等。 这方面自然有专业人士去参与, 属于古代版城市规划。 纪楚之前就知道, 古代的城市规划已经非常成熟, 现代的下水道, 垃圾收集站, 甚至厕所排泄物的归纳,古代都有系统且科学的设计。 但真的看到工业作坊园的雏形时,还是忍不住感叹老祖宗们的智慧。 忙忙碌碌的工司众人看到纪楚, 眼神都变的麻了。 好你个纪楚,人在沾桥县,州城这边都因为你忙翻天了! 户司在忙着验收棉花标准,并且分发到各处,让大家都按照这个标准定价。 还有应付各地来请求棉籽的官员。 工司这边,一会是求他们监督多造缝纫机,现在又来一个工业作坊园! 缝纫机就算了,工业作坊园确实是他们的活啊。 之前几年不干活,现在一干就干个大的是吧! 所以看到纪楚的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文书推给他:“一起干!这哪是工业作坊园,就跟新建个小城差不多了!” 纪楚摸摸鼻子。 那也确实是。 大家自然是开玩笑。 都当官了,还能参与到这样厉害的事情当中,大家心中是有几分骄傲的。 如今的曲夏州,甚至都能跟永锦府齐名,谁人不知他们这里百姓安居乐业,还发展出这么多好东西。 这对他们的名声,家族,甚至前途未来,都是有帮助的。 对于纪楚,大家又怎么会真的讨厌。 “说起来你刚回州城,应该再休息几天的。” “是啊,沾桥县那边忙的要命吧。” “廖知州他们肯定等着见你,先歇歇吧。” 纪楚笑着应下,只是看着正在兴建的工业作坊园,心里再次感慨,数学真的开始被重视了。 岂止是曲夏州重视。 随着缝纫机的消息传到各地,几乎所有人都是不相信的,随后更详细的消息传过来。 缝纫机的优劣也并未隐瞒。 一个是成本高,二是耗材大,三是能造缝纫机的工匠也不多。 好处也不用再讲了,效率跟准确度,超过很多普通女工。 所以最后缝纫机到底能普及到什么时候,这还要两说。 可这件事给大家带来最大的震撼,还是机器的效率,以及其中数学联盟的作用。 被大家称为奇技淫巧的匠人技艺,以及被科举逐渐抛弃的数科,竟然这么厉害? 而且那些劣势,肉眼可见的被慢慢改进。 等于说,这是一个可以成长的机器,至于以后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多少人都不敢想。 随着工业作坊园的开建,其他各地的数学家也被重视起来,有的地方,甚至由当地官府扶持,也想让他们创造奇迹。 只有要这个趋势,便是最好的。 纪楚感慨万千,回去直接睡了个好觉。 忙忙碌碌那样久,心里终于踏实了! 管他外面忙的热火朝天,他先睡一觉再说。 这一次,纪楚竟然从当天傍晚,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 期间乐薇还进来看过好几次,见他真的只是睡觉,这才放心,而且不让人打扰他。 相公是该好好休息了。 这样大的事,睡的时间长点,这也很正常。 安建三十五年六月初六,纪楚在家睡觉的休息都能传到州衙门,众人想到他最近做的事,自觉不去打扰。 户司跟工司主事,自然也不去找他。 廖知州也特意吩咐,最近几日让他好好歇歇。 估计整个平临国,也只有纪楚一个人睡觉,需要长官亲自吩咐不要打扰吧? 这让纪楚都有点好笑。 睡个觉而已! 真的不至于! 等他再去衙门的时候,还未到工司户司,就被廖知州身边的人请走了。 廖知州身边的长随都是兵士出身,看向纪楚的眼神里都带着尊敬,慢慢都是感激:“纪大人,廖知州有请。” 走到途中,长随忍不住低声道:“大人,真的多谢您。” 谢什么? 这位长随解释:“我有个兄弟就在广宁卫当兵,今年他能分到棉衣棉裤,真的要多谢您。” 在廖知州身边,长随更知道纪大人为此做了多少努力。 从一开始,纪大人就在帮他们跟富户们抢棉花。 为了不让所有棉花都成为白叠子,他真的做了太多。 甚至不惜得罪隔壁的永锦府。 若不是他真的有本事,那马家搞几次事,都能让他以后官途不顺。 说起来那马家敢跟官员作对,就因为更有钱的永锦府,还以为纪大人无权无势。 虽说这些都过去了,可他们永远会记在心里。 远在广宁卫的将士们,更会记在心里。 纪楚没想到是这件事,笑着道:“也是广宁卫的将军一直在想办法,否则不会找到我这。” 相隔几千里,若不是真的为士兵考虑,不至于千里迢迢赶来。 所以他们是相辅相成的。 没想到来了廖知州这里,讲的竟然也是这件事。 不过跟长随的转达不同,廖知州直接给了他厚厚一沓信件道:“这些都是最近寄到衙门的,你看完咱们再聊吧。” 廖知州依旧严肃,但特意让人腾了个茶室,让纪楚专门去看。 这着实是厚厚的一沓信件,几乎来自五湖四海。 平日家人朋友的信件,肯定是送到家中,这些通过官府送来的,则是各地同僚的信件了。 茶室里清静,还有随从端上茶点让他慢慢看。 李师爷依旧帮他粗粗分类,其中一类是完全不认识的官员,这次并非请求棉籽,毕竟到现在为止,该要棉籽的都已经要了。 这部分官员是在问数科潜力,以及数科跟匠人之间怎么才能融合,在请求方法。 还有人在问数科前景等等。 纪楚挑了几封言之有物的信件,准备回家细细回复,其他则由李师爷代笔。 还有则是问棉被服售卖的。 这部分基本都是严寒地带的官员,他们听闻棉被服价格不算昂贵,所以想给当地采购一些。 尤其是各地常备军,对此都非常热切。 甚至连中央军都有人在问,不过说的并不算正式,估计还是顾及棉花名声的。 通过这次跟广宁卫的交易,曲夏州站桥村的棉被服买卖彻底稳固。 这是一项可以做千百年的买卖了。 还有几封信是由京城寄来。 许大人亲自写信,让他不用担忧那些传言。 什么人走茶凉,什么巴结上司这种,都不用管,许大人相信他的为人。 如今还在给许侍郎做副手的裴大人还调侃他:“若不知道你的为人,那咱们白白相处好几年。” 这些信件是为了安他的心。 好在事情都已经解决,完全不用担心。 而且许大人及时跟永锦府交涉,更让他在这次混乱中完美脱身。 纪楚肯定是要回给许大人,裴大人的。 甚至还有周大人偷偷写信来说,说棉花标准定的好等等。 虽远隔千里,大家依旧没有改变。 默契维护这件事,并且终于给做成了。 特别是棉花标准一出,终于让所有人消停。 想要棉衣的穿棉衣。 想要白叠子的高价买白叠子,各有其好处。 最后一封信,让纪楚意外又不意外。 来自广宁卫邓将军。 也就是邓成的父亲,这也是他被称为邓三少爷的原因。 这位邓将军当年在广宁卫力挽狂澜,一直镇守边卫,吃尽严寒苦楚,方稳定当地。 之后他的大儿子也被调过去,并非是谋私,而是那边太苦,很少有年轻人主动过去。 父子两人一起坚守,如今的广宁卫的才不会被外敌入侵。 从信里就能看出来,邓将军是个极稳重的大将,文辞也不同一般人,先是感激纪大人的帮忙,还表明他们知道这些棉衣得来不易等等。 更说明了这些东西对当地将士的重要性,以及往年冬日的苦寒。 一封长长的信件,感谢两字并不算多,可满满都是诚意。 邓将军让他知道,这些来之不易的棉衣棉裤可以救活多少人,拯救了多少士兵,又让当地带来多少变化。 这是让纪楚得知他的辛苦没有白费,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记得,大家也因为你而改变。 写到这,邓将军最后道:“东西北四千里,同守平临国。” 广宁卫在东北,曲夏州在西北。 第76章 看完所有信件, 纪楚认真收好,让李师爷带回家中,很多信件都需要回复。 再吃口茶, 他就要去见廖知州了。 廖知州跟之前一样,浓眉严肃, 看到纪楚过来, 稍稍放松道:“老邓就是多愁善感,那信一看就很长。” 说起这个, 纪楚也笑:“邓将军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这是解决了他心腹大患。”廖知州说起广宁卫, 又提到那边的战事,微微摇头道,“不管怎么说,算是有了棉衣。” 其实那事透着蹊跷。 就因为皇上生病,所以不禀告战况,一直到今年年中, 大家才知道这事。 好在因为这个, 太子殿下亲自拨钱, 让他们采买军需。 纪楚这边的棉衣也来得恰如其分,所以邓将军感谢是很正常的。 廖知州不再想这些, 他刚把今年的田税处理完。 真接手曲夏州的事, 才知道这里的税收情况有多好。 明明是偏远地方, 可税收不比其他地方差。 田税, 油菜籽的税, 糖税,再加上棉花税。 这几项完全可以养活整个曲夏州百姓。 故而本地苛捐杂税的情况也比较少。 今年的各地田产收益,甚至在陇西右道, 乃至陇西一带,都名列前茅。 也就是今年的棉花刚刚种上,还有大批缝纫机订单没有做出来,否则更为夸张。 廖知州明白,前任许大人跟纪楚,都不可或缺,故而看向纪楚的时候都有些慈爱了。 这么好的年轻人,谁会不喜欢。 所以他对自己要说的事,颇有些不好意思。 廖知州轻咳,还是直接道:“敬安,你去过本地常备军跟守备军处吗。” 在平临国,守备军就是各州府的驻军,根据地方大小,差不多有两千到五千人,经由本地长官,通判调配,时不时会换防。 常备军便是各地边卫长驻军,诸如西北岳将军带着的五万人,东北邓将军带着的九万人。 纪楚跟后者有过不少接触,但跟守备军却没什么往来。 至于两地,他都没去过啊。 “那你对各地的武器装备,又有了解吗。”廖知州说着,从手边拿起一把长剑。 剑在如今,多是装饰物,又或者说君子佩剑。 真正的战场上,长剑并不适用,多用刀枪剑戟,更为合适。 但这把剑不同,为廖知州家传之物,他这会拿过来,便是送给纪楚。 纪楚下意识后退半步。 干什么,这合适吗? 客之美我者,然后呢? 又是喊我表字,又是送我家传长剑,然后呢? 廖知州装作没看到,继续道:“敬安你也知道如今各地都在整顿武备,如今武备松弛的局面,谁也不想看到。” “去年是广宁卫,今年又会是哪。” “如果不能装备好将士们,以后难免横遭祸事。” 平临国物产丰饶,地大物博,周围无不垂涎。 但凡这只老虎虚弱,便会有人乘虚而入。 廖知州这么一说,简直勾起纪楚上辈子痛苦回忆,所以他知道上司的意思,此刻也不得不上钩啊。 纪楚又上前一步,接过廖知州送的长剑,感叹道:“拿到手里才知道,此剑如此锋利。” 这就成了?! 廖知州跟身边随从都不敢相信。 他们以为还要再费口舌呢。 帮忙整顿本地军备,这可不是轻松简单的事,其中关系也很复杂。 虽说他们知道纪楚能料理,可他如今的差事办得顺手,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挪动。 再说,他想做的军备,只怕跟其他人认为的不同。 纪楚答应得这么快,廖知州反而不确定了,解释道:“你听本官把话说完。” “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也没那么快做。” 真的没有那么快! 按照廖知州正常推测,应该是他来劝,纪楚推脱,之后自己再劝,然后才能成功。 这才刚说了几句啊? 纪楚就满口答应了?! 难道他真的想巴结自己,不至于啊。 还是看上这把家传宝剑了,也不至于吧。 纪楚也发现自己都答应得快了,好像确实不应该。 没办法,心理创伤实在太严重! 纪楚老实了,继续听廖知州讲,不过对方的废话显然更少了,而且很是高兴,继续走流程。 其实要说得也很简单。 就是各地军备这些年有些松弛,必须整顿。 马放南山,一直是朝廷危难的原因之一。 里面还牵扯到一桩旧案,也是廖知州从指挥使转为刺史,之后又来当知州的原因。 这件事只有朝廷少数人知道,此刻说给纪楚听。 当年廖知州在沿海一带当指挥使时,刚到那地方,就觉得不对劲。 正式上任后,看着仓库里落灰的盔甲,以及早就钝得不行的刀枪,瞬间变了脸色。 再去清查常备军队伍,发现不少吃空饷的人。 当地官员本想隐瞒,不过是给新来的指挥使分些利益,一般都能过关。 但廖知州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更知道沿海倭寇匪贼的危害。 这样松的守备,很容易出大问题。 可沿海官员势大,在朝中也有靠山,廖知州直到离开都没能彻底解决。 之后几经运作,成为掌管兵马的当地通判,这才把前几年的祸患清除了,而且还把各地武备的事情上报。 原本是没什么消息的,但不知为何,最后又被重视起来。 再之后,廖知州就来了曲夏州,这里是边卫,整顿这里的武备尤为重要。 而且有许大人打下的基础,至少银钱的不缺的。 武备,吃的就是银钱。 所以廖知州对能搞钱的许大人,纪楚他们,都极为敬佩。 听到这些往事,纪楚稍稍明白一些,最后听上司道:“这些日子,本地兵司有之前的拨款,算是稳定了。” “他们已经跟本地常备军交接,到今年年底,差不多能彻底解决。” 甚至还要跟沾桥定一批棉衣,本地常备军肯定也要换上保暖的衣物,这对士兵来说,就是作战的保障。 按照原本的进程,廖知州说到这,才感觉可以打动纪楚,估计还会问一句他觉得如何云云。 现在也不问了,说现在的打算:“守备军还归我与沈通判管,但常备军不行,要等朝廷的消息,这会说,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谁料不用心理准备,他就答应了! 纪楚摸摸鼻子,怪不得沈通判最近也很忙,原来是他在管兵司跟守备军的事。 那接下来就是等朝廷的命令呗,他可以的。 见纪楚又点头了,廖知州更摸不着头脑。 纪楚你怎么回事,许大人还说你很有脾气的。 这脾气哪去了。 说要调你去整顿军备,你还真去啊。 还是说,他真的对将士们有特殊的感情? 非常认可将士们的付出? 这样解释的话,好像说得通了,他这般聪明,稍微一说就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廖知州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更是叹气,如果朝中都是这样的官员,那平临国一定会更好的。 这也没错,纪楚在新知州来之后,大概猜到缘由,再想到广宁卫的战事,再看到本地百姓好不容易改善了生活,不可能任由别人践踏。 等纪楚离开,廖知州把珍藏的另一个物件拿出来,稍稍叹气,希望真的能做到吧,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武备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不仅是武器装备,还有防御工事,更有粮草兵马。 缺任何一环,士兵的战斗力都会下降。 更重要的是,像廖知州这种大将,他并不希望打仗。 他跟邓将军的想法一致,那就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要把危险防御在国门之外。 真有了战事,对他们这些将士自然好,有军功能升迁。 但能把战事提前消解,却更是一种能力。 还是那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要做到这一点,背后要做的事,可比打一场胜仗容易多了。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此乃廖知州每日都要默念的一句。 希望他们做的事,能守护好更多百姓,不要参与战事。 拿着廖知州给的家传宝剑,出了书房的纪楚跟李师爷都有些好奇,仔细观察后,就发现上面刻着那几个大字。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送他们出来的长随还道:“这是廖家的家训。” 纪楚抚摸这八个大字,怪不得廖知州如此重视武备。 不过这事还要再等等,朝廷发话了才能做。 毕竟跟军队相关,不能自己随意做主。 不用长随吩咐,纪楚跟李师爷都不会多言。 见过廖知州之后,纪楚终于要去他办公地点了! 已经好久没正儿八经上过班了啊。 先去户司见了卓主事,卓主事喜笑颜开地:“看,咱们今年的税收为整个陇西右道第二!” 连隔壁咸安府都不如他们! 这还是咸安府有成品油收益的前提下。 这还是没有苛捐杂税,大部分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的前提下。 如此好的政绩,让卓主事万分高兴。 而且真正能造福一方百姓,也对得起自己读过的圣贤书。 户司同僚见了纪楚,也在调侃:“这次沾桥县的被服作坊,收益如何?” 纪楚轻咳道:“等到明年,就能比肩油菜了。”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同僚们瞬间傻了。 真的假的?! 油菜的税收有多少,你知道吗。 纪楚还真的点头:“知道。” 第77章 纪楚努力平复心情, 在廖知州看来没什么奇怪的。 毕竟这种武器谁也没见过,也就朝廷兵部,以及军部高层知道。 互相交流中, 这种武器的来历逐渐清晰。 大概是前朝覆灭之时,一支军队自己研究的, 刚开始是用火药跟土块结合, 扔到人群当中。 后来想办法做成桶状,爆炸起来能够伤人。 但这支军队并未得到太多支援, 最后还是被开国将军们抓到,那些简易图纸就到自己人手中。 当时平临国四处还有匪乱。 就有人继续研究这东西, 还真的起到不少作用。 随着火药武器越来越精进,平乱的速度自然更快。 等到天下太平,这段武器历史也进入仓库。 再被拿出来,是海上有海贼抢商船,当时的守备军用来打击水贼,重新装备上了。 而内地其他地方, 则用不着动用这么厉害的武器, 随之逐渐消退。 说白了。 战乱时候武器飞速进步。 太平之后便退步了。 都说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这些研究也是一样的,并非线性一直往前, 而是螺旋式前进。 不重视是一方面, 没有战乱, 而且军队就已经足够碾压, 又是另一回事的。 那时候平临国刚刚建立, 民生基础还要发展,自然没精力搞这些。 若非兵部,以及几个开国将领家中对此事还有记载, 估计沿海那边的火炮都布置不下来。 纪楚听着,只觉得十分感慨。 地大物博就是有这种好处,谁知道哪片土地又捣鼓出新东西啊。 廖知州也是这般想的。 其实整顿武备这事,他并不想来曲夏州,更愿意去□□南一带,那边靠近海边,不少人都知道火器,更好发展。 可那边也是怕了他,而西北军的岳将军则希望他过来,这才有了曲夏州之行。 而廖知州现在觉得,这才是意外之喜啊。 曲夏州有钱不说,还有这么多不错的官员。 手底下能用的人真的不少。 纪楚,便是他看好的一个。 所以廖知州把他知道火器情况都说了。 “沿海船只上大概有五十多门火炮,威力虽然不少,但装弹很慢,而且很危险,所以轻易不使用。” “而且火炮很重,只能在特定船只上安置。” “其他火器,大概就是火铳,以及小竹节炮,尤其是小竹节炮,比较方便,但制作很难。” 廖知州生怕纪楚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还把自己珍藏的图册拿出来。 火炮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什么样子,但看图纸就知道十分笨重,威力也比大家想象的要小。 火铳就像后世的步枪,但是铁质明显不好,而且枪杆更长,大概率有炸膛的风险。 最后说的小竹节炮,比火铳短一些,顾名思义那枪杆跟竹节一般,应该是为了适应火药,做的调节,枪口为喇叭形,整体不大,有点像是近身作战的武器。 剩下还有五花八门的设计,先不管实不实用,反正想象力是足够了的。 要是有人看了这册子,还能说老祖宗没有想象力? 应该就是平临国当年战争结束得快,这些火器发展便戛然而止,另一种程度上来讲,也算好事? 而且现在再被翻出来,大概率也是本国有战争风险。 整整一天,纪楚都在廖知州这里欣赏早期火器的图册,看得他意犹未尽,确实有意思啊! 谁说他们搞出火药只会放烟花啊! 烟花跟火器他们都要做。 看完之后,廖知州感慨道:“这就是本官想做的事,所以必然要朝廷同意。” 确实,都发展重武器了,要是不经朝廷同意,他们这跟造反也没区别。 廖知州他们一直在等朝廷的消息,只等那边松口。 “其实前两年就在说了,主要是海上水贼越来越多,那边的火炮有些支撑不住。” 廖知州说完,纪楚下意识道:“水贼越来越多,是因为商船越来越多吗,海上贸易增加了?” “是,最近几年来买咱们货物的番邦人越来越多。”廖知州无奈,“水贼有利可图,自然也多起来。” 再加上广宁卫那边的乱子,所以请求研发火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所以火器重启这件事,大概率是能成的,就看朝廷什么时候发话了。 纪楚再看看这个册子,如今的火器只是初步研发阶段,别说成体系了,就连适用的标准都没有。 如果要研发的话,赶早不赶晚,尽快完善才是真的。 了解完如今火器的进程,纪楚心里也算有底了,剩下的就是等朝廷点头。 以后等着火器重启计划的人又多了一个啊! 希望这一天可以快点到来。 纪楚从未希望差事能赶紧下来的,他有种自己是天生牛马命的感觉了。 不过这也是侄儿纪振给他的“压力”,实在没办法啊。 廖知州又宽慰他几句,说那俩孩子不会出事的,他这才回家,同李师爷,李娘子,乐薇说明情况。 火器的事自然隐下不提,只讲了广宁卫如今的情况。 还有两人一时半会不会上战场,没个一年半载的训练,更不会让他们冒险等等。 再加上董千户的人已经去追了,到时候跟着运送棉被的车辆一起过去,路上也不会出问题。 李师爷叹口气:“算了,他们两个也是跟着咱们跑了几千里的人,不会出太大问题。” 五年前这俩孩子可是一路从原化州到曲夏州的,其间也两千多里的路,算是有经验? 李娘子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到说不出话,原本开朗大方的妇人此刻只挂念着远行的儿子。 纪楚这边也急忙给家里写信,他实在愧对哥嫂,不过也跟他们保证,那边有人帮忙看着,他也会尽力劝振儿回来。 今年还说给他寻门亲事,现在好了,别说亲事了,人都跑了。 这就是年轻人吗? 好在七月十四清早,董千户就派人送信回来,已经接到这两人了,他们好着呢。 李纹跟纪振并不莽撞,人也机灵。 提前从家里开溜之后,并未直接前往广宁卫,而是像纪楚认为的那般,就在途经的驿馆等着董千户他们过来。 两人赶过路,知道其中凶险,并不会一味冒进。 而且两人还在驿馆里看到了追风。 原来他俩离开时,追风就偷偷跟上,倘若纪楚真的想找到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也是明白他俩决心已定,这才没有强行追赶。 董千户看到他们之后,立刻让他们回去,但两人根本不回,只给家里写信报平安,还说什么男儿不展青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这信件看得纪楚眼前一黑又一黑,心里却暗自点头的。 放心吧,你四叔肯定会好好研究火器,让你们跟广宁卫的士兵们都健健康康,平安回家。 家里忽然少了两个小辈,骤然冷清不少。 好在大家事情也很多,也就不再多想。 最近一段时间,曲夏州州城的事情极多。 乐薇跟李娘子都在忙蜂糖的买卖,现在各地的油菜趋于平稳,蜂糖数量也较为平稳,也算有了规律。 但这个时节正是出货的时候,大家都很忙。 江南一带的不少人爱甜食,曲夏州的蜂蜜已经是他们日常食物之一了。 纪楚跟李师爷则在工业作坊园,现在各方的钱已经拨出来了,工司已经在动工建设的,而且农忙一过,招人也比较简单。 永锦府那边的道路也开始修缮,直通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不出意外的话,能达成长久的合作。 经过这事,跟纪楚之前那点摩擦彻底不见,双方关系越来越好。 说起来,只有看不清形式的马家在这里面消失。 永锦府里的纺织行当竞争本就激烈,出了这事之后,各家都想分一杯羹,自然把马家吃得差不多。 至于从中获利的丁家,则更加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也飘了,步入马家的后尘。 丁家面上低调,但手里的白叠子却已经织好了。 用纪大人的话来讲,便是古法传承,匠心独运,工艺精湛,纯手工制造。 总之一句话,市面上绝无仅有的好料子,前朝宫里什么样,我们家白叠子便什么样。 那五十斤棉花,一共织了十五尺的白叠子,连半匹布都不到。 但其手感之妙,但凡见过的人,都忍不住夸赞。 听说还没织出来,就有人预定了。 毕竟整个平临国,也就这么十五尺的料子,做件稍微复杂的衣裳,也就用尽了。 是谁买的,丁家一直没讲,要价多少更是秘密。 只看丁家的表情,便知道利润多少了。 之前马家开价最低也是八百两一匹,这价格已经不少,看样子比这还要夸张。 也就纪楚跟这事接触得深,而且丁家跟沾桥县也有合作,知道真正的价格。 说是京城一户人家买的,十五尺的布料,给了三千两银子。 纪楚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都感觉钱不是钱了。 三千两? 开什么玩笑呢。 又听说买白叠子的人是为了送礼,这便可以理解了。 世上绝无仅有的十五尺料子,用作送礼再合实不过。 纪楚稍稍摇头,这就是奢侈品行业吗,一点点东西就能卖上天价。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倘若棉花真的放开了卖,普通人绝对是买不起的。 还是按照等级定价最合适不过,想买贵的买贵的,同时给平民留下活路。 第78章 安建三十五年, 七月三十深夜。 京城皇宫当中,殿宇上下泣不成声,众人扶着太子殿下, 轻声安抚。 礼司按照旧制先用新丝置于陛下口鼻,用于验气, 确定再无呼吸后, 记录其驾崩具体时辰。 再者以专人捧起天子服饰,登到屋顶, 向北呼喊陛下复兮。 前者是检验陛下是否还有气息,后者用民间的话来说, 便是招魂。 但到皇上衣物送来时,太子踉跄着捧起父皇衣物,自己登到最高处,向北大声道:“父皇复兮,天子复兮!” 答案非常明显,皇上驾崩, 已无从更改。 二王爷, 三四公主, 五王爷都在台下跟着,劝皇兄节哀。 此一番孝心, 满朝皆知, 无不悲痛。 之后的各项丧仪太子皆亲力亲为, 满朝文武无不称赞。 停殡期间, 每五日的哭奠, 百官自然更加恭敬,唯恐让未来君上不快。 京城之中更因为太子的郑重,百姓也无不小心谨慎。 不过几千里外的曲夏州, 便很不一样。 骤闻国丧,官员们各有不同,皆表示哀悼,但对朝局倒是并无不安。 皇上生病期间,一直是更为仁德的太子殿下监政,并无不妥。 而且太子的性子,满朝文武都知道,他登基之后,平临国的政局只会更为宽松。 故而朝中钦差走了之后,州衙门便恢复如常。 至于州内百姓,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那远在天边的皇帝,还不如他们当地村子说话好用啊。 现代人纪楚更是明白,礼制那么烦琐的仪式,本就是为了强调君臣等级。 礼记就直接说了,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换句话说,那便是通过一件事,看清楚身边人的态度。 但京城离他们这太远了啊。 就算想做个态度,也没人能看到,何必呢。 他们这些偏远之地的官员,心里想得都差不多。 所以八月十二听到消息,等钦差八月十六走,还偷偷补了今年中秋小聚。 用最偏远地方百姓的话说:“又不是我死了爹。” 不过要说毫无影响,那也并非如此。 州城里很多事情,都变得低调不少。 这也是有好处的,曲夏州这两年愈发火热,确实该压一压浮躁的风气。 等到八月二十左右,城内便恢复往日的繁华。 工业作坊园继续建设。 各地的油菜籽商贩也陆陆续续过来。 以及预定棉衣棉裤的,都在往沾桥县跑。 所以纪楚找廖知州聊武备发展一事,也很合理吧? 两人再坐下来聊武器装备,都收到许大人的信件。 说是七月下旬那会,太子已经让人草拟火器重启的文书。 可惜还未签发,皇上驾崩,宫里压着不少文书都没处理。 这种时候,即便是太子妃都不能催促,何况其他人。 而且太子殿下“专心丧仪”,一切都要做得“尽善尽美”。 纪楚跟廖知州都无话可说,还是纪楚打破沉默道:“倘若这般,至少半年不能理事?” 虽说各朝丧葬都有简化,倘若新皇着急点的,半个月一个月,就会正常上朝。 如果真的要专心丧仪,还要尽善尽美,那就是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如今八月份了,至少要到明年二月份? 这期间,只怕广宁卫仗都打两轮了,他侄子都该上战场了。 此时书房里,只有廖知州以及廖知州的亲随,还有纪楚跟李师爷。 听到纪楚的话,皆是唉声叹气。 对于前者来讲,他们都是军中出身,恨不得立刻发展出厉害的军备,好让同袍兄弟们免受危险。 对于后者讲,那也有自己的亲人在边关,李师爷唯一的儿子已经在路上了。 可事到如今,只能再等等。 毕竟太子的态度太明显了,谁会在这触霉头。 就连许大人都是同样的意思,让他们不要着急。 纪楚听着廖知州解释,也点了点头。 既然不好再提火器重启,那就不提了,等等再说。 可他想请求另一件事。 “跟缝纫机相关。”纪楚说着,又开口道,“如今缝纫机的问题很明显,便是其中的钢铁太过粗糙。” 缝纫机已经是曲夏州十分重要的物件。 可以说这东西不仅让数科一战成名,更让曲夏州都在全国扬名,肉眼可见,以后还会是本地税收来源之一。 话是这么讲,可纪楚硬生生拐到这里,让众人都觉得怪异。 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啊,这是怎么了。 而且缝纫机损耗大,之前不就提过吗,多数商户是可以接受零部件损耗的。 纪楚继续道:“要说铁制品的粗糙,并不是尺寸差异,只要给出合理的标准,匠人们手工调制,还是能做出大家要的标准。” “问题就是在于,有些铁制品的硬度不够,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压力。” 廖知州等人刚开始还在点头。 后来越听越不对劲。 你说的这是缝纫机,还是火器? 如今火器的问题,不就在于不稳定吗。 炮筒跟火铳的杆部,大部分的问题都出在承受不住火药的威力,从而炸膛。 纪楚道:“所以想请数科的夫子们,研究出具有稳定性的铁制品,最好可以大批量生产。” 总之就是改进如今的钢铁制造。 这需要一样东西。 大量的煤炭,以及合理合法的索要铁矿。 所以需要廖知州批准。 只要研制的地点,就在工业作坊园啊。 那边已经初具规模,可以进行研究了。 说到这,廖知州已经完全明白纪楚的想法。 上面还没松口让他们研究火器,那他们就不研究。 可搞一搞钢材还是可以的吧? 如今的缝纫机,缺的就是好钢材。 如果能大批量地生产,那对缝纫机百利而无一害。 纪楚拱手:“缝纫机可以提高全国的纺织进步,如果能把其价格降低,就更能走进千家万户,让缝制衣裳不再成为难事。” “而且好钢材,还能用在更多的地方,诸如本地的各项农具,以及各项运输行业,都能从中获利。” “这是于国于民的好事啊知州大人。” 此话谁人不知。 可你这也太大胆了。 廖知州之前还在说,许大人不会是想错了,纪楚这人哪有反骨,可好说话了 提什么答应什么,是上司最喜欢的那种官员啊。 现在总算明白。 倘若他们想做的事一致,纪楚确实听话得很,根本不用你多说。 但是他要有自己的想法,那就完蛋了。 拐弯抹角,都要完成啊。 纪楚这分明是把火器拆解了,先研究其中用的炮管钢材,之后再说其他。 但让廖知州拒绝吧,他又拒绝不了。 因为纪楚想做的事毫无私心。 为了他要上战场的侄儿? 他若真的那么贪生怕死,早就把侄儿弄回来了。 就是想加强各地的军备。 而且他提到一件事。 那就是好钢材,可以让各行各业都受益,只怕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廖知州陷入沉思,并未第一时间答应,只道:“这事本官知道了,容本官想想。” 谁料纪楚还没说完,他又道:“对了知州大人,如今各地逢年过节都爱烟花,咱们当地的烟花质量也不算好,数科有几位夫子,倒是对此颇有研究,倘若让他们去改进,必然更好。” 停,别说了。 纪楚啊纪楚。 以后谁要再说你听话,那就是眼睛瞎了! 众人这要是看不出来怎么回事,也就白活了。 不让他研究火器,那好啊。 他分阶段来搞。 等到半年后命令下来,岂不是直接结合的。 廖知州根本不怀疑他能不能搞出来。 如今数科那群夫子,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谁让有缝纫机这个石破天惊的先例? 廖知州欲言又止,指了指门外。 你先走,我们商议商议。 正好,他也写信问问京中旧友,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打算明年二月份再安葬先皇。 如果真的这样,时间也太久了。 趁着这个时候,很多地方都会蠢蠢欲动。 廖知州心里也忍不住道。 太子是好人,也是个仁德的君子。 可这也太古板了些,应该适当变通一样啊。 岂止廖知州这样讲,京城礼部的周大人他们,心里也是一个想法。 甚至有人跟家里人说,先皇自己是个极端,觉得不妥,便教养出另一个极端,也不妥啊。 不过都这样了,大家只能捏着鼻子认。 恪守礼仪,谁又能指摘什么。 倘若太子不是这般性子,估计早就被先皇忌惮,太子之位不会这般稳固? 其中因果,真的是不好分说。 京城中还是一片肃穆,没人敢大声喧哗,婚丧嫁娶全都延迟,只等着上头发话,什么时候可以稍稍松口气。 至于请客吃酒,宴席小聚,也统统都散,原本酒楼茶馆扎的彩楼全都撤下来,就连夏秋常穿的鲜亮衣衫也都换成简单的衣物。 偌大的京城基本停摆。 太子咳嗽着,还翻看了钦差记录的各地官员反应,对不少人表示赞扬。 尤其是曲夏州,称他们忠孝可表。 因为他们说希望让先皇再活过来,这此等肺腑之言,说到他的心坎上。 二王爷无所谓,五王爷欲言又止。 所以廖知州收到的信件,只有三个字:“装糊涂。” 那就是该做就做,该研究钢材便研究钢材,大家稀里糊涂地就行了。 第79章 时间进入到九月。 算起来, 纪楚一家来州城也有一年半的时间。 往年这个时候,陶乐薇跟李娘子都会收拾出去年的冬衣,缝补拆洗, 给一家人做衣裳。 但今年少了纪振跟李纹,就少了很多事情一般。 乐薇安慰着李娘子还道:“他们把去年的几身冬衣都带过去了, 应该没那么冷, 还有两件皮衣皮靴,应该没事的。” 李娘子自然知道, 可一想到孩子在那么远的地方,便忍不住落泪。 说到最后, 两人干脆去制糖作坊去忙,也算把这些事给忘了。 走到街上,已经有人穿上薄棉衣。 在曲夏州这,各种棉花制品出的五花八门。 厚的薄的,应有尽有。 听说陇西其他地方,似乎也有种成的, 但平临国棉花产量最高的地方, 还是他们这。 还有一些商贾直奔沾桥县, 那边则是最大的棉被服生产地,订单接的手软。 再加上来来往往运送油菜籽的车队, 让曲夏州州城更加热闹。 两位娘子去了制糖作坊, 里面还有订单在赶制。 现在做糖已经不再集中六七月份, 几乎全年都有单子, 谁让如今的蜂蜜越来越多。 正好碰到安丘来的车队, 几人还打了招呼。 那车队人道:“这段时间怎么没见纪大人啊。” 以前来制糖作坊的时候,偶尔还能碰到,最近一段时间, 根本见到人呀。 乐薇笑着道:“你要是去工业作坊园应该能见到他。” “或许去工司冶炼处,几乎就在这两边忙。” 因为要改进炼铁的炉子,所以带着人一边设计一边建,这般着急,说是以后能帮振儿。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乐薇更不会说出去,就连李娘子都没多讲。 在曲夏州建钢材厂,如何能帮远在广宁卫的侄儿,乐薇并不知道,难道是做兵器? 可这么远的地方,人家那边也有做兵器的地方吧。 但陶乐薇对相公很有信心,他们只要照做即可,不需要多问的。 话是这么说,她跟李娘子还是要收拾点东西给孩子们寄过去。 听说广宁卫比曲夏州还要冷,必须多送点东西。 至于其他的,就看相公的了。 纪楚这会确实在冶炼处,没穿官服,而是换了窄袖劲装,擦了头上的汗。 为了设计炉子,他们几乎日日跟各种炉子接触,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正式接手冶炼处半个月,纪楚基本召集了本地所有铁匠,以及数科懂得冶炼的夫子。 不仅如此,再有数科联盟做后盾,又汇集能找到的所有技术。 有了这些之后,就到他们融会贯通的时候了。 纪楚有思路,其他人有技术有能力,大家埋头在冶炼处做事。 以至于不少人都觉得,怎么突然听不到纪楚的名字了? 自从他第一次到州城,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其是官场上,他的名字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曲夏州每次有轰动的大事出现,肯定有他啊。 今年棉花标准出来之后,几乎能满足各类人的需求,所以棉花市场尤为火热。 那永锦府的织造户们日日都在。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总不能因为他的名声过于响亮,犯了忌讳吧? 那也不应该。 给广宁卫赶工那十万棉衣棉裤,足以让兵部出身的新知州很喜欢他啊。 难道得罪了沈通判? 更不会啊,沈通判为许大人的旧部,对纪楚更没的说。 不管别人怎么猜测,反正纪楚深居简出,只想研究出合适的钢材。 能承受火药的强度,还要大批量生产,实在是太难了。 好在缝纫机需要的钢材强度也很高,至今还没有人有过怀疑。 也就廖知州他们听到纪楚的要求,心里直咂舌。 纪楚这性子,还真是说做就做,绝对不拖延的。 要说他们这些人的性子已经算果决的,那也会等到皇上下葬,新皇登基点头之后,才会开始建造。 也就纪楚了。 他甚至还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不过纪楚此刻更高兴的,还是数科联盟太好用了。 他们真的能弄到各地的冶炼技术,还是最新的那种。 以及对冶炼炉的改进,也是肉眼可见的迅速。 所以他管外面怎么想呢,赶紧搞出来好东西才是真的。 不过最近让他有个发愁的事。 他们冶炼处每次炼出一批好钢,就有人想要来。 兵部主事说自家要做新兵器。 常备军岳将军那边也在打听。 就连数科夫子们都在问。 还有蔡夫子也是,他同样想要好铁器,他可太知道,如今很多农具不经用,就是铁的质量不达标。 如果纪楚的钢材厂真的做出强度高,产量还大的铁制品,那他名下的作坊肯定要来购买的。 所以有事没事,大家都来催一催。 “敬安,好钢做出来了吗?” “你们设计的如何了,需要帮忙吗。” “我们这能不能提前预订啊。” 纪楚挠头。 他当惯了甲方,很少当乙方啊! 大家不要催啊! 小宋训导幽幽道:“终于知道你催我缝纫机时的感受了吧。” 纪楚很是无奈,他就是知道,所以才催啊! 不过也有让他惊喜的事,京城的裴大人给他运来一批书籍,正是京中藏书,也是他需要的。 冶炼处如火如荼进行,等纪楚看到雪花落下,才意识到又一个冬天来了。 他还掐指算了算。 皇上也快该埋了吧。 其实赶在冬祭前把人下葬,是最好的选择,不至于等到明年。 今年一过,又是新的开始。 但想到太子的性子,只能摇摇头。 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反正他们这不怎么受影响,也就京城百姓至今还不能娱乐喧哗。 纪楚说不受影响,已经是委婉了。 自从今年减税的事情出了之后,本地百姓多了项与众不同的爱好。 放鞭炮! 放烟花! 不知道从哪兴起的,有人说是沾桥县,他们因为被服作坊成立,现在各家各户都有钱得很,衙门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庆祝的时候,就会买最好看的烟花,已经成为那里的习惯了。 这个习惯也影响周边,安丘县也在放。 大晚上的,看着天空上的烟花,怎么看怎么漂亮。 现在人的娱乐项目也少,自然更加喜爱漂亮的烟花。 还有各地开店,本就有放鞭炮的习惯,今年更甚。 所以说曲夏州百姓不受老皇帝去世的影响,就差日日看烟花玩了。 就是他们这买烟花不便宜,只有最有钱的几个县才买得起,颇有些遗憾。 好在已经有人在琢磨,要不然开个烟花作坊?这也不算难吧。 正好赶上过年,到时候很多人家都要放鞭炮赶年兽的。 放在之前,肯定有人说曲夏州百姓浪费钱。 谁让如今日子不同了。 尤其是沾桥县。 今年三月份那会,大家只知道颜县令要成立棉被服的作坊,还专门买了大型弹花机。 本以为他是浪费钱,谁料没过多久,纪大人便送来一笔大订单。 而且还让沾桥县全部吃下这份订单。 要说那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整个沾桥县都在跟着忙。 可忙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十万订单带来了什么改变。 颜县令感触最深。 他有成立棉被服作坊的想法,就是知道这东西是日常必需品,更因为自己喜爱,所以天然向往。 随后的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 因为他就是被纪大人带飞的! 根本不用动脑子好吗! 颜县令的想法先放一边,要说生活改变最大的,则是棉被服作坊的女工们。 从开始到结束,一共有近两千女工接受了缝纫机的培训。 她们多是沾桥县本地人,知道县城作坊招工后,就陆陆续续赶到。 其中一个叫魏春雨的女子就是第一批来的。 跟她一起去的,还有嫂子跟娘亲。 要说缝纫的技术,她在三人里面最差。 可学怎么用缝纫机时候,十六岁的她却是机灵。 大家都是懵懵懂懂地跟着干活,第一件缝纫机做出来的棉衣却让众人都在惊叹。 太整齐了,让她用手缝,一辈子也缝不出这么整齐的针脚啊。 要说她家的情况,其实很不好。 她爹跟她哥早些年去世,家里只有娘亲,嫂子,还有下面三个侄子侄女。 倘若不是纪大人到了沾桥县,还给她们家发冬日扶济,她们一家人肯定早就卖身为奴,成为别人家的婢女小厮。 熬过了最难的几年之后,她们家一直在衙门的扶济名单上,逢年过节都有人过来看。 不仅如此,分田地的时候,更没忘了她们家。 有了地,有了人撑腰,日子渐渐好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她家比其他各家过得还是差一些,谁让她那会其实也是半大孩子,全靠娘亲跟嫂子支撑家里。 现在好了,她缝纫机用得好,也能帮家里做事了! 刚开始进去的时候,县令就说了工钱,从开始学缝纫机开始算钱,但每日只有五文钱,管吃住。 等正式开始干活之后,每日二十文,每做成一套棉被服还有三十文的计件费。 这让手头快的她最开心了。 只是娘亲不适合这里,先回家照顾侄儿侄女,自己跟嫂子一组,嫂子备料,她用缝纫机。 第80章 黄百户回军营之前, 还特意去纪楚家中吃了顿便饭。 大家都是熟悉的,也不用太客气。 黄百户直接道:“说起来,咱们跟关外部落也有十好几年没有打过大仗, 如今棉花是个由头,让他们蠢蠢欲动罢了。” 这是在安慰纪楚, 并非为棉花的过错, 实在是局势如此。 边关时常有摩擦,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纪楚心里明白, 但黄百户过来则是跟其他人表明态度,军中才不会因为棉花的事, 跟纪楚有嫌隙。 所以纪楚更关心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时时防备? 还是找个机会,让对方吃些苦头,打消念头。 黄百户笑:“这就不用管了,反正边关百姓安心过年即可,有我们常备军在,不会出太大问题。” 也就是说, 做两手准备。 常备军该给对方教训, 会给对方教训。 同时曲夏州, 以及陇西一带,甚至朝廷, 则要想个解决之法。 军中治标, 政策治本。 两者要结合起来才是。 州衙门其实给了主意, 说要不然他们收购一些羊毛羊皮。 曲夏州百姓虽然暂时用不到, 内地却有大把人等着购买。 可这个提议刚说出来, 就被大家一致否决。 交易是要做。 收购羊毛羊皮更没问题。 但如今的关键,不能这样收。 倘若对方打过来,就立刻顺着他们的想法, 来解决贸易失衡,岂不是会让他们觉得这一招很好用。 以后但凡想要点什么,便带着人马过来骚扰,必然麻烦不断。 说白了,贸易失衡,并非平临国的错,更非自家百姓的错。 要让对方知道,贸易往来这种事,平临国想做就做,不想做拉倒。 用这种强硬的态度逼他们就范,肯定要予以还击。 等把对方打服了,才能重谈贸易之事,而且如何交易,是掌握在他们手中。 在关外集结兵马,意图抢东西的时候,事态已经发生变化,不再说单纯的贸易便能解决。 曲夏州坐镇的廖知州,以及新任兵司主事,对此十分熟悉。 其他几部主事意见差不多,谈判也有个谈判的步骤,暂时还没到谈的地步。 纪楚这会问常备军准备怎么做,便是想知道他们的态度。 黄百户此刻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他咬定不会打扰本地百姓过年,便是对此很有信心。 那信心来源,只能是一场胜仗,没有比这个更能短时间能让大家更安心的了。 纪楚点头,笑着道:“但有所需,一定开口。” 说起这个,黄百户笑:“肯定有需要,等着你重启火器呢。” 岳将军他们肯定也在上书,而且早就认定让纪楚来做这事。 纪楚倒是有点心虚。 因为他已经在做了啊! 只不过不能说出来而已。 故而纪楚只是再次点头:“希望到时候,不会让大家失望。” “怎么可能啊。”黄百户脱口而出,“若信不过您,那还能信谁。” 当初西北常备军还未张口,纪大人就往军中送棉籽。 让兄弟们去年就穿上棉衣。 今年又为广宁卫弟兄们辛苦赶制衣服,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就算这样,今年沾桥县被服作坊都没忘了他们,还送了一批棉被到军营中。 有这些东西在,他们天然就比关外人有力气。 冰天雪地里,暖和便是战斗力。 所以曲夏州百姓们放心吧,这个年依旧能过得安心。 等黄百户回军营没几日,就传来几个好消息。 先是军中暗地里出兵,把抢商贩的货物都给“拿”了回来。 之后按着他们的头硬做交易,拉回来几百头羊。 不仅如此,还把他们抢到手的棉衣再次夺回来,一干人等全都交给敌对部落。 这些事做得干脆利落,让原本沉寂的曲夏州百姓瞬间松口气。 好消息传来,近半个月都不敢出门的百姓们终于敢逛街了。 “听说了吗!打赢了!” “还把东西都给要回来了。” “出兵五千,就把那个部落的人全部都抓住。” “该!应该锉骨扬灰才是!” 对于这个结果,曲夏州官员们并不意外。 岳将军让人过来传话,就是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但大家同样知道,这不过是个序幕而已,算是扬汤止沸,暂时稳住局面。 以后这种冲突跟摩擦还会存在。 除非一槌定音,让对方永不敢来犯。 平临国官员们在这“居安思危”,殊不知关外多数部落都快被吓死了。 不过是抢了的点商贩的东西,不过是几股兵匪去试图抢粮。 都被你们打回去了吗,怎么还要报复。 如今关外日子愈发艰难,贸易还断了,这让他们怎么过这个冬天。 那么点东西,根本不够分的。 大部落还好点,能抢小部落的,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积攒力量,总要弄点东西回来,人毕竟要活下去。 关内有棉衣,如今还有很多很多蜜糖。 听说他们一天就能做够一个部落人穿的棉衣,一个村子所产的蜂蜜,够让所有人吃上蜂糖。 想到这,众人的眼神便看向关内,带着十足的渴望。 “要是能入关就好了。” “是啊,他们的房子盖得越来越好了。” 倘若只是这些话,那还不妨事。 可已经有部落首领反而在笑:“看到他们的武器了吗,十多年了,还是一样的。” 说着,有人把散落的羽箭放到首领面前。 虽然经过精心维护,但还能看到风霜痕迹。 至少是十多年前的箭了。 还有那些用的刀枪,也不像新的。 “一身装备当中,只有棉衣是崭新的。” 有人直接道。 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多年没有打仗,不代表咱们没有打。” “那边并非铁板一块。” “派出探子,再去探查消息。” “现在天冷,他们保暖的东西更多,不好动手,等天气稍微暖和点,让兵马去各处看看。” 边关的骚扰会是常态。 因为他们已经看出平临国这头巨兽的虚弱。 “那位岳将军,今年多少岁了。” “五十七。” 这个年纪,很快就会调回京城。 换个人过来,就不会那么难缠。 “带上礼物,以请求开放互市为由,去平临国京城看看情况,把这个岳将军早点弄走。” 放在之前,这位首领还不会这般迫切。 现在不一样。 兽皮收益大大减少,还有棉花在眼前,其实蜂糖对他们的吸引也极大。 只要能抢成功一次,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好的。 那边有太多想要的东西了。 如果这么来看,曲夏州官员的居安思危非常有必要。 不过此刻的曲夏州,确实恢复之前的平静。 临近年关,市面上终于多了些繁荣,大家都在采买年货,也在聊这次边关的战事。 “去年广宁卫就打仗了,没想到今年这也在打。” “这不是常有的吗,也就这些年还算太平。” “放心吧,咱们常备军可不是吃素的。” “没错,这次可是大胜仗。” 衙门聊起此事也道:“总比提心吊胆过日子强,让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咱们的职责。” “隐患不能不解决。” “整顿武备的事,真的要提上日程了。” “放心,此事已经禀告上去,京城那边肯定有回应。” 岳将军让人大张旗鼓过来,自然有催促朝廷重启火器的意思。 总之安建三十五年的下半年,平临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边关暂时安稳,纪楚自然回了冶炼处。 但如同黄百户他们预料的那般,确实有人对纪楚颇带了怨言。 “好端端的,弄什么棉花,本来就被说俗气,现在还多了战事。” “对啊,不是这东西,哪会打仗啊。” “别说了,再让人听到了。” “还是赶紧调离边关的好,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纪楚身边的书吏听了自然气愤,直接上前要理论,却被纪楚拦住道:“这些人本就对我不满,不过借机会发泄情绪而已。” 纪楚可没觉得,他在官场上没得罪过人,更不会觉得人人都觉得他好得很。 之前不说这种怪话,多是没找到机会,现在终于有空子了,肯定要立刻钻进去。 所以不必介怀。 “走吧,去冶炼处。” 那边才是最紧要的。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该造的东西造出来。 纪楚心思稳得住,大家都知道的,但面对这种恶言依旧如此,让不少人心生敬佩。 今年事多,越是稳得住,越能做成事。 随着本地气氛逐渐恢复,各地的烟花又重新放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庆祝,烟花竟然越放越多,也越来越好看,也不知道从哪买的。 就连之前提起的烟花作坊,真的有人在做了。 纪楚跟李师爷也在十二月上旬,终于收到纪振跟李纹的信件。 他们跟着广宁卫的董千户一道,在七月份出发,九月中旬到地方,安顿好之后给家里写的信。 现在十二月上旬,终于送到。 李娘子最先拆开看,她最焦急孩子们的情况。 两人知道家长们担心,信件内容写的翔实,把路上的经过,以及广宁卫现在的情况,统统都说了一遍。 第81章 纪楚跟陶乐薇当天还在道观里吃了饭。 道观里人不多, 一位观主,也就是跟纪楚交谈的穿云道长,下面还有六个道人, 以及三个小道童。 多是无家可归之人,道童则是他们捡来的小孩, 身上多有残缺病症, 都是道观里养着。 他们道观不算大,耕地也少, 日常生活倒是够了,就是看病有些为难。 不仅三个小孩要看病, 还有两个老道长,身体同样不好。 “小病症我们都能给看了,但吃药费钱,所以才做了这项营生。” 他们道观确实喜欢炼丹,都是以前留下来的传统,而且只求长生, 其他的一概不问。 当年赵家那些人想让他们做奇怪的丹药, 还被穿云道长拒绝, 也因此被记恨上。 不再提当年了。 穿云道长继续道:“这不是前几个月,咱们州城兴起放烟花。” “我们想着, 这个我们会啊。” 于是就做了一些, 没想到意外卖得不错。 谁让他们做出来的烟花, 比其他烟花要好看。 主要是添加各种矿物, 肯定好看啊。 这项营生, 让道观不仅有钱买药,还能继续炼丹,大家自然高兴。 而且他们卖得不算多, 应该影响不了什么。 也考虑过办个正式的文书,不过还没去呢,就被纪楚无意间发现。 纪楚无奈摇头:“办文书也是为大家安全着想,那些东西多危险。” “没事,我们炼丹的,还能不知道这个,硫黄等物怎么存放,我们都知道的。” “是啊,更危险的东西我们都处理过,没事的。” “我们道观的库房都是特殊布置的,安全上有保证。” 不仅如此,他们炼丹时还有专门的“防护服”,十分厚重,还能防火,防一定程度的爆炸。 总之,如何保证安全,他们门清。 毕竟这是自己的命啊。 纪楚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更是无奈了。 别管民间的偏方偏不偏,确实有用就行。 放在其他人那,穿云道长肯定不会说这样多,但眼前的人是纪大人,自然不一样。 虽然他不认识自己,可自家道观里,逢年过节都会替纪大人祈福,希望他平安顺遂,一切顺利。 这些也不必说出来,因为是他们真心的想法。 纪大人帮了太多的人,可能他自己都记不清,但被帮助的人,肯定会记在心里的。 下午时,纪楚夫妇还看了道观的后山,又嘱咐他们注意安全,等到年后一定要去官府报备。 穿云道长立刻答应。 纪大人都说了,他们肯定照做啊,反正本来就要申请正式文书的。 不过纪大人走了之后,这位四十多岁的道长才反应过来。 大人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干什么啊。 专门来上香的吗? 可州城有那么多热闹的寺庙道观,为何要来他这里? 难道说,大人早就知道他们在做非法烟花,特意来提醒? 纪大人真的太好了啊。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自己这么偏远地方,他都能发现不对劲,实在太厉害了! 纪楚哪里是知道他这里在偷偷作烟花,明明是冲着炼丹来的。 不过这一趟,算是让他彻底安心。 并不夸张地讲,曲夏州已经具备一切重启火器的条件。 该准备的他都准备了。 还趁着几个烟花作坊成立,找来不少厉害的调配师傅。 放在后世,可以喊他们化学老师了。 以及数科那边的钢材,基本已经成功。 年后三月份,天气暖和一些,曲夏州钢材厂就能正式成立。 当然了,这批钢材能不能用,还要造一些三轮车来看看。 三轮车造好后,运输能力必然大大提高,而且其中的减震能力,更方便火器运输。 纪楚细细琢磨,恨不得把所有细节补充完整。 天时地利,就差一个人和了。 如今战事四起,虽然都是小规模的,可倘若这个时候不准备,总不能等真的开打了再说吧。 小火苗不扑灭,必然会引起熊熊大火。 去年跟关外的冲突,就让本地百姓人心惶惶,真要打起来,对百姓们来说,更是不可估计的损失。 想到这,纪楚手头的方案显然更厚了。 事实上,不管朝中同不同意重启火器,在曲夏州这边,基本已经成了。 火器所需要的东西,全都在曲夏州,那些烟花作坊还有充足的材料,随时都能调配。 再加上他这边选好的人手。 纪楚从未干等着,手头的动作比谁都快。 知道这些事的廖知州半个字都不会说出来,只会看到纪楚的时候,便无比欣慰。 有人还调侃,纪楚太有上司缘了,之前的知州许大人对他就很好,如今新来的廖知州同样如此。 甚至还有好事的,把同为原化州过来的官员黎士杰拿过来比较。 两人是同乡,还是同一年到的曲夏州,情况却天差地别。 之前黎士杰明面上瞧不起纪楚,已经不是秘密。 也就是纪楚彻底在曲夏州站稳之后,那黎士杰反而从礼司调到司狱司,明面才缓和些。 甚至有人专门在黎士杰面前说纪楚大度。 “以前你那样对他,人家也没什么反应啊,这还不是大度?” 黎士杰气急,但没什么办法。 毕竟纪楚的前途还用得着说? 但凡有许大人在内阁一日,纪楚迟早都会被调到京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的举人身份或许不够好,可谁让人家上头有人。 一介穷苦出身的纪楚,能有这般造化,已经很好了。 过年期间,纪楚还碰到黎士杰了,两人都是原化州的人,那边送信件物件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有时候自然会碰到。 黎士杰多年历练,已经不再挂脸,但态度已经不算好。 纪楚稍稍摇头,并未多想,他着急把家里寄来的东西拿回去啊。 李师爷还等着吃家乡美食呢。 不是李师爷不想来,而是他手头上的事还没忙完。 知道原因后,黎士杰颇有些尴尬,忍不住道:“他不过是个属下,就该让他来取。” 说完之后又道:“这么多年,你身边连个小厮丫鬟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要说家中的帮手,那自然是有的,院子要扫,饭菜要做,都请得有人。 但贴身小厮跟丫鬟,他家确实没找。 其中原因,纪楚也懒得解释,只说:“这样习惯了,不至于让人伺候。” “假清高。”黎士杰咬牙,随后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回老家。” 从家中出来,五年多的时间了。 这点纪楚还真考虑过,直接答:“等这任满了就回。” 也就是明年过完年。 正好一年的时间,无论接下来是什么官职,他都打算跟娘子,李师爷夫妇回老家一趟。 虽然那并非自己亲生爸妈,可他既然用了原身的身体,就一定会履行承诺,帮他照顾好家人。 黎士杰思索片刻,他显然也是想家了。 可他明年还不能走,不出意外的话,依旧是在曲夏州做事。 方才黎士杰那样问,就是觉得纪楚明年会调走,还有可能调到京城,所以颇有些羡慕。 纪楚看着,干脆道:“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带的,尽管跟我讲。” 平时的物件可以托人带回去。 但稍微贵重点的,自然不好让车马行带,请同僚帮忙,是最好的选择。 黎士杰迟疑,稍稍点头,最后道了句谢。 说到底两人没有太大的矛盾。 就是升官那点事,对比起来确实扎心。 纪楚大概知道对方的想法,虽不认同,但也能理解。 回到家后。 家里显然有不少人都在等着。 小宋训导肯定是在的,还有蔡夫子的小儿子小女儿,安丘县出身的数科学生祝亚祝耘。 哎,过年就是热闹啊。 不管有什么事,全都年后再说。 希望明年一切顺利。 大年三十晚上,纪楚还带着大家一起放了烟花,都是从穿云道长那里买的。 确实如他所说,烟花非常安全,而是很好看。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啊。 而且今年已经改了年号。 这一年,为康绛元年。 想来京城那边,太子已经快登基了吧。 大年初一,各家照例出来拜年,就连岳将军都让人送来拜年信件。 其中说的,也是感谢纪楚带来的棉衣,还隐晦讲了火器重启的事。 看来大家对此都很期待啊。 不过岳将军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也不是上面两项。 而是数科正在忙碌的另一个东西。 三轮车。 当三轮车设想提出来之后,很多人都在期待。 毕竟以数科之前的“战绩”,不期待才奇怪啊。 岳将军自然也知道这事,等他得知,有更便捷的车马时,自然无比高兴。 对于打仗,其中运输能力,同样是战力的一部分。 而且这个三轮车还不用马匹,可以更加快速地把货物运到指定地方。 在岳将军看来,这简直是运送粮草到前线的最佳工具。 还能把有限的马匹腾出来,用作冲锋。 而运输方面则可以依靠人力三轮车。 听说制造三轮车的钢材还是特质的,非常结实耐用。 这让岳将军更加高兴。 不止如此,就算不用人力,继续用马匹。 数科造出来的马车运力,也远远超过常规的车马。 这是肯定的,特制的轮子,以及更好用的链条,自然能让运输能力大大提高,而且更加方便灵活。 第82章 先皇刚下葬不到一个月。 太子也病故。 这说出去谁相信?! 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 眼看就要成为皇帝,人没了。 原本明媚的春日,似乎立刻笼罩一层阴霾。 廖知州跟薛明成的眼中透着不安。 平临国只怕真的要乱了。 信里说太子身体不算好, 年前就在咳,老皇帝下葬前好得差不多了, 大家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给先皇守灵三日, 回去便一病不起。 两封信件内容基本一致,廖知州跟薛明成知道的信息也基本一致。 从去年六月三十, 老皇帝病逝之后,太子便哀思不断。 要说老皇帝今年六七十了, 生病去世再正常不过。 放在民间,甚至算得上喜丧。 但孝顺的太子要按照最严格的礼仪祭拜,以至于身体都不大好,从入秋后就一直咳嗽。 这点信上也说明了,似乎是老皇帝的病症有问题,容易让身体本就不算好的人感染。 太子侍疾最久, 受到的波及肯定更深。 平日里看不出什么, 等天气稍冷, 便发作了。 其实到这也没什么太子今年四十三,按理说正值壮年, 不该一命呜呼。 可大冬天的, 他又守灵三日, 那三日里自己亲力亲为, 身边的宫人也很少。 宫人们确实也懈怠, 那么冷的天,炭火烧得也不充足。 没办法,这丧事折腾得太久, 宫人们也是人啊,实在熬不住。 本就有些病症,一直咳嗽,再加上冬天三日连夜守灵,人回到太子府,就昏迷不醒了。 要不是太子妃能稳住局面,年前就闹出来了。 当时还传来广宁卫,曲夏州都有战事,更会闹得人仰马翻。 但局面能稳住,不代表其他事情依旧顺利。 比如太子的病情。 太医院试了多少方法,最终都没有成效。 等到正月初六凌晨,太子妃忽梦忽醒,再去试太子的气息,人已经没了。 太子妃当场晕过去,醒来也是抱着九岁的世子泣不成声。 她纵然殚精竭虑,可又有什么用,太子还是没了。 最后只喃喃说了句:“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此话说得有些大逆不道,但屏风后的太傅等人都当没听到。 京城中的这些重臣,大约明白太子妃的意思。 先皇年轻时心重多疑虑,倘若太子不是这般性子,必然当不了三十年多的太子。 可他也是这般性子,所以才会因孝一字,断送自己的性命。 他以孝得太子位,又因孝失去太子位。 怎么不是以此兴,以此亡呢。 但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朝中无君主,是件大事。 京中秘不发丧,也是这个缘故,必须有个好的解决方法才是。 可各路信件,已经到众心腹的手中。 今日正月二十八,他们就收到信件了。 想来是太子府实在瞒不住之后,才往外透露。 根据信里的时间,正月初六太子病故,一直瞒到正月十六,这才逐渐有消息传出。 他们两人手中的信件,则是正月二十发出的,在二十八的上午就拿到手中,可见有多紧急。 曲夏州的廖知州跟薛明成是第一批收到密信的人,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批。 两人对视一眼,开口道:“先告诉纪楚。” 纪楚被喊过来的时候,还有些疑惑。 李师爷道:“大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廖知州找我有事很正常,薛明成去找我也很正常,但两人在一起,颇有些怪异。” 以前也没觉得这两人关系特别好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 等纪楚刚踏进衙门大门,就见沈通判小跑着过来,他眼神更带惊恐,直接道:“纪楚!你去哪?” 这更奇怪了。 纪楚拱手刚要行礼,就被沈通判拉到一边:“京城出大事了。” 还未等他说完,那薛明成突然出现,再看看沈通判的表情,显然明了,点头道:“去找廖知州吧。” 沈通判深吸口气,对手下道:“所有人警醒起来,万不可出差错。” “倘若岳将军派人来见,让他们直接进来。” 纪楚看向众人,李师爷自然也发现不对。 有大事发生。 还是天大的事。 比先皇去世那会,还要更加严肃。 进到廖知州书房,此刻连刘学政都在了。 廖知州,沈通判,刘学政,吏司薛明成,再有兵司主事,以及纪楚。 其他官员还未得到消息。 这里面也就纪楚对此并不知情,可在场众人让他过来,就不打算瞒他。 “太子,病逝了。” 什么?! 纪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师爷更是瞪大眼睛。 谁? 谁病逝?! 纪楚看着众人表情,就知道这不是开玩笑。 再等薛明成说了其中经过,更是觉得荒唐可笑,可又带了点合理。 京城孝子,用自己的命诠释了孝道。 但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纪楚脸上的讽刺之意太过明显,还好很快收敛起来。 这自然是可笑又荒唐的。 作为天下君主,作为封建王朝的统治者,竟然真的全心全意信奉孝道那一套。 如今官方推崇的儒学,无非是为了忠君,无非是为了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 这本来是统治者的工具,可用着用着,连统治者本身都信了这玩意。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呢。 打个比方说,钱这东西用着很好,本质是因为钱可以换资源。 但你用着用着,真的信奉钱本身,而忽略了钱背后的东西。 那人就是钱,就是物件了。 工具好用,不代表你就要成为工具本身啊! 纪楚只叹口气,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 可他的死,跟老皇帝的死不一样。 老皇帝死了,大家日子照常过,那是因为人家把生前事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啊。 死之前,该放权的放权,该治理的治理。 人家很早之前就选好了继承人,朝中大小事情都交给太子,太子管政务,管军事,连胞弟都能说禁足就禁足,说惩治就惩治。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早就把皇帝的工作交接好了! 甚至放权前,还惩治了一波贪腐。 也就是纪楚突然有官做那一年,那就是老皇帝最后的余威,清理了朝中一大拨老臣子。 所以老皇帝死了之后,大臣们该做事该做,平临国继续能够运行。 远在千里之外的曲夏州,很快恢复正常生活。 太子呢。 太子死了之后,一切事情都乱套了。 这么大的国家,以后谁来管? 他的政令谁来执行? 因为继承问题搞来的风风雨雨,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吗。 帝国确实都是在内部崩塌的,这话一点也没错。 内忧外患,如何解决。 这就是跟上班一样。 同样是离职了。 一个把自己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谁接手什么事,谁做什么差事,全都弄得明明白白,甚至还给了接任者好几年时间上手学习。 另一个搞得一团糟,留了半年的差事没处理,谁来接任更是不知道,然后就退生物圈了。 这辈子,他也就当孝子合格了。 也不对,他老爹要是知道,他为了孝顺,把自己国家弄成这样,估计会被气活。 众人沉默了半晌,互相看了看对方。 沈通判则看向廖知州跟薛明成,还有兵司主事。 自己是从许大人那里得来的消息,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而且并不亚于他的速度。 沈通判招手让纪楚过去,开口道:“太子病故,京城事情肯定多,最近一段时日静观其变,低调行事。” 纪楚点头,不过他有个疑惑。 太子没了,朝中不可一日无君。 那下一任皇帝是谁? 是世子继位,还是下一位王爷? 太子之后,就是二王爷啊。 纪楚看向众人,可大家都不知道,或者说,大家不敢想那个猜测。 薛明成倒是直接开口:“大人们都在这了,咱们不妨明说。” 意思就是,早晚要讨论的,现在就说吧。 在场众人深吸口气,廖知州先开口:“倘若太子殿下已然登基,那自然是世子继位,理所应当。” “但问题就在于,殿下还没登上皇位。” 纪楚的心沉下去。 果然,大家的想法一致。 平临国的皇位继承,一直是父死子继,两三百年就是这样。 先皇去世,就该是儿子继承。 太子作为长子,肯定尤为合适。 问题在于,他死了啊。 如果按照父死子继,那接任的,该是先皇其他儿子。 太子之下,便是二王爷。 众人想到这,自然眼前一黑。 二王爷什么德行,大家还不清楚吗? 不说他的品行,只讲跟许大人之前的恩怨,他要是坐上那个位置,曲夏州大半人都要遭殃。 许大人身边的沈通判,以及一干官员,肯定会被清算。 当年如何拔除二王爷的羽翼,大家还历历在目。 就不说曲夏州这边,只讲京城的许大人首当其冲,命都保不住。 在座众人想到那个可能性,就觉得后背发凉。 别说自己了,父母妻儿,没有一个能跑掉的。 沈通判慢慢开口:“所以,只能是世子登基。” 世子登基,再有太傅等人辅佐,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 第83章 纪楚去沈通判家中的时间, 已经分析出曲夏州势力的大致情况。 州城衙门大部分人,基本是许大人留下的。 而许大人属于太子旧部,这点毋庸置疑, 在太子临走之前,对他一直重用。 这些人以沈通判为首, 都可以说是太子党羽。 剩下的一小部分, 甚至可以说中坚力量,竟然都是不声不响的五王爷手下。 在太子出事之前, 他们甚至也是太子的人。 但如今那边出事,五王爷的人便立刻泾渭分明, 开始自己的谋划。 这确实是个好时机,倘若五王爷想要成事,不把握此刻,那以后更难达成。 毕竟迄今为止,五王爷都不算是好人选。 倘若以情理来说,二王爷是正当人选。 只是他太过荒唐, 多数人都不赞同, 所以推世子上位, 也算勉强合乎情理。 只有五王爷。 无论哪里数,都轮不到他。 可偏偏他不仅有这个心思, 甚至敢直接以皇帝之名, 给他写火器重启的文书。 这便是表明他的态度, 不成功便成仁。 以此推断, 京城中的“三股势力”已经暗潮涌动。 太子一脉必然推选世子, 争取在三月登基,让大事定下。 到时候就算二王爷心里转变,他们也有转圜的余地。 时间拖得越久, 二王爷那边必然会起心思。 而二王爷身边的人,肯定也在活动。 第三股暗潮,那就是五王爷的人手。 他既不占人多势众,更不占礼法。 但要说毫无优势,那也不对。 五王爷今年三十六,年富力强,比九岁世子登基显然更靠谱。 比之二王爷,能力更是靠谱不少。 而且廖知州跟薛明成都不是蠢人,能让这两人追随,还在这种关口暴露身份,确实不容小觑。 总结来讲,五王爷身份不合适,但其他方面,却意外契合现在的情况。 但不管怎么说,在局势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就敢以皇帝自居,要么狂妄自大,要么颇有自信。 更重要的,是拉拢他。 用这个堪称把柄的文书拉拢他。 纪楚叹口气。 看来五王爷势力确实单薄,为了拉拢他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潜力股”,都敢如此破釜沉舟。 难道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纪楚颇有些头疼。 在曲夏州,乃至陇西地带,他都能洞察情况。 偏偏就是京城,他甚至自己都没去过,何谈消息来源。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实在难作判断。 但不管怎么说,五王爷的这封文书,确实写到他心坎上。 因为无论世子登基,还是二王爷登基,肯定不会那么快处理火器的事。 他们内部还有许多争斗。 即使太子妃能力远超太子等人,但只要陷入内斗,便会牵扯无尽的精力。 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啊。 他只是想搞搞军火,提升一下军备,让百姓免于打仗。 除非这些事了结了,否则他们想做的事,永远都做不成。 到了沈通判家中,只见他家灯火通明,许大人不少旧部都在里面,皆是在商议许大人入狱的事。 纪楚人一到,立刻就有人跟他说明情况。 京城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太子没了近两个月,各方势力都在争斗。 太子这边由太子妃带着,想要尽快让世子登基。 二王爷那边,刚开始还好说,感念自己大哥没了,肯定会照顾侄儿嫂子。 但渐渐地,他从杀第一个人开始,情况就变得不同。 以前太子在的时候,还会斥责他,劝导他,把他搞得心烦意乱。 现在大哥没了,再也没有人会因此事不满,他的权力得到无限膨大。 再有人说大哥家孤儿寡母的,需要有男人出来理事,那他就是最合适的那个啊。 作为亲兄弟,亲侄子,他不出面,还有谁更合适? 老五? 老五又不是他们同胞兄弟。 不怕蠢人懒,就怕蠢人还爱做事。 二王爷一开始做事,太子妃这边便很难行事。 太子在的时候,两人意见虽然不合,好歹有太子在中间。 现在两人想法直接交接,分歧就越来越大。 争吵当中,许大人便是那个炮灰。 众所周知当初二王爷被夺权,跟许大人有直接关系,更是他在曲夏州收集的证据,让他再无实权。 如今情况转变,他第一个就要拿许大人开刀。 找的理由,竟然跟曲夏州有关。 说曲夏州许多情况他隐瞒不报,欺上瞒下,更说他私结党羽,学生裴大人等官员都是铁证。 总之罗列出种种,当场就让人把许大人抓起来。 要不是太傅出来说情,此刻必然已经被百般折辱。 消息传到曲夏州,自然是二王爷放话要派人过来查账,放话要追查到底,还他当年一个清白。 纪楚听到这的时候,简直被气笑了。 知道二王爷这种人掌权,必然会引起大乱。 没想到还是低估他的破坏力。 曲夏州众人,脸色难看到极点。 要说曲夏州的账目有问题吗? 肯定是有的。 当年不说其他人,纪楚所在安丘县,确实算欺上瞒下。 无非是太子发话,帮忙遮掩二王爷的丑事。 现在可倒好,帮二王爷遮掩所做的事,却成为许大人,以及他们这些官员的罪证。 众人一片哗然,已然知道钦差真的到曲夏州,那就是曲夏州人仰马翻,天翻地覆的一日。 “曲夏州辛辛苦苦发展至今,我等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竟然平白受此羞辱。” “我等刚来这里时,本地粮产如何,田地如何,税收如何,不信他们不清楚,现在要来查,真是好啊。” “二王爷欺人太甚,倘若他彻底掌权,天下百姓还有好日子吗。” “沈通判,您怎么想。” 沈通判脸色难看,他知道的事情还更多一些。 比如太子妃跟二王爷之间的争斗,比如二王爷心思愈发大了,甚至扬言要带走世子,亲自教养。 为了不让二王爷带走世子,许大人这才挺身而出,把自己当靶子,好让二王爷把心思用在其他地方。 全都乱套了。 康绛元年,开年时的阳光明媚,都是假的。 太子没能登基,一切都没能如常。 平临国这般乱象,仿佛只是个开始。 稍微聪明点的,就能意识到以后的艰难。 沈通判最后道:“要阻止钦差过来查账。” 如果是正儿八经地查,那没什么。 二王爷派来的人,只会把这里搅成一团乱麻。 说起来,当年清除二王爷身边的党羽,所以他身边能做事的,基本死干净了。 能留在他那的,基本是酒囊饭袋。 倘若人聪明,还有谈判的空间,一群蠢货,实在不能多言。 让一群蠢货掌握权力。 沈通判都有种眩晕之感。 太子的突然离世,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更为难缠。 众人吵吵嚷嚷,吵不出个结果。 纪楚过来,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跟众人一起听大家分析。 沈通判找他过来,多也是视他为许大人故吏,来听听情况。 毕竟真出事,肯定会牵连到他,只是深浅的问题。 而且当年扳倒二王爷时,虽然故意隐下纪楚的名字,但难免会被查出来,总要有个准备的。 不过等天光大亮,人群散去,沈通判还是留下纪楚。 他现在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现在曲夏州想要摆脱困境,并且救出许大人,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主动前往京城解释。 可谁去解释? 选的人必然要聪明,口才好,还要心系许大人。 手下众官员的名字,在沈通判脑子里过一遍。 似乎只有纪楚了。 想到这,沈通判还有些为难。 当年就是用这个理由,偏纪楚出了清算二王爷的局。 如今还是这个理由,却要让他入局。 如果许大人知道,肯定不会同意。 纪楚的宝贵之处他们太明白了。 放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把当地发展起来。 世间人才难得,如纪楚这般的人才更是难得。 在沈通判迟疑时,纪楚已经道:“沈大人不必为难,下官愿意去京城一趟。” 沈通判下意识抬头,他还什么都没说呢,纪楚已经看出来了? 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让纪楚过去。 再次迟疑过后,沈通判道:“算了,本官另选他人,你好好待在数科,最近低调行事,静待时机即可。” 无论滔天风浪,最终都会平息。 他们要有耐心。 纪楚明白这个道理,都说事缓则圆。 可他们缓了,有些人便会被牵连。 他既做不到看着许大人入狱,更做不到看着二王爷权欲熏心,却继续当缩头乌龟。 世上的事总要有人做,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因为他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有见识?所以就不能去冒险? 那可太高看自己了。 遇事则退,那万事皆退。 他不想退,他有肩负责任的能力。 纪楚抱拳:“沈通判,许大人他等不了。” “当年二王爷被罚,羽翼皆被斩断,这般恨意,只会越来越深。” “二王爷一旦真正掌权,必然会要许大人的命立威。” “更会要曲夏州这五年来的税收作为他的补偿,下官不会同意的。” “京城之行我要去,而且必须去。” 第84章 纪楚要去京城的消息一出, 曲夏州大半官员竟然放下心了。 原本还在担心,朝廷派来的钦差会很难缠,现在让纪楚过去阻拦, 大概率是能成的? “你们是不是太相信纪楚了,他就算有能力, 但也没有人脉啊。” “京城的水有多深, 难道你们不知道,他去了又有什么用。” “可在曲夏州的官员, 多是许大人的人,倘若他们过去, 肯定会被二王爷忌惮,也就纪楚关系没那样紧密。” 顶天说一句故吏。 二王爷又不知道许大人对纪楚的额外欣赏。 甚至扳倒二王爷的时候,纪楚也没怎么现身。 所以他去是最合适的。 美中不足,就是没有人脉。 在大家担忧的时候,先是薛明成站出来,要跟纪楚同去。 就连邓成也回来, 说是正好一起回京。 薛明成所在的薛家, 在京城颇有些威望, 虽说他为旁支出身,但好歹说得上话。 而且他为人聪明, 这点大家都知道。 不过他之前也不会这般热心的人, 这次主动请缨, 颇有些奇怪。 邓成就不用说了, 他父兄都在边关作战, 谁也没他底气足。 即便二王爷那般狂妄的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不过工司景大人还是没让他同去,纪楚请景大人帮忙, 在他离京这段时间,一定要把工业作坊园,以及钢材厂建好。 这可比他重要多了。 但刘学政的书信,他肯定收好。 刘家在京城的底蕴,堪比之前礼司主事周大人的周家。 有刘家跟周家一起,他其实并不担心什么。 当然,在外人看来,周家跟纪楚也不对付,并不觉得这是个靠山。 京城的事暂且不说了,纪楚埋头在冶炼处以及城郊道观忙了几日,另一边还要安排家里的事。 按照原本的计划,等到今年过完,他这届任期也就到了。 到时候带着家人回老家一趟。 如今事情有变,他再回曲夏州也不知道是何时,不如趁着天气暖和,让乐薇跟李娘子先回老家。 其中还有乐薇母亲身体不好的缘故。 去年前年,他们每年都寄人参回去,但总觉得心里不安。 李娘子的儿子李纹不在这,她同样想回家看看。 干脆趁这个时候,托人送她们先回老家。 曲夏州事情多变,回家也心安一些。 家里的事,乐薇并不用纪楚操心,只让他安排好自己去京城的事即可。 原本顺顺当当的开年,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好在两人都稳得住,各自安排离开曲夏州的事。 纪楚是要带足东西,做好应对的准备。 乐薇则要托付好制糖作坊。 不过两人迟早还是要回来的,租下的房子都没退,只等着事情全部解决,他们好再回曲夏州。 这里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们做呢。 不少人都知道,纪楚迟早要去京城,或是升官,或是访友。 但谁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去京城。 临出发之前,纪楚跟李师爷肯定要来一次谈话。 李师爷这次跟着去京城,也是他一再请求,倘若他这个师爷都走了,岂不是当逃兵。 既然要去,那纪楚肯定会事情说个明白。 纪楚直白地对李师爷道:“这次去京城,只为做一件事。” 什么事? “当炮灰。” 李师爷一愣。 他们不是去解释曲夏州的事吗,让二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曲夏州也放过许大人? 怎么是去当炮灰。 纪楚细细解答:“因为京城中,并无确定的话事人。” 俗话说群龙无首,先皇没了,太子没了。 那话事人就没了。 王公大臣们到底听谁的,大家更有说法。 太子妃急着安葬太子,让世子登基,就是推世子当新的话事人,这样一切就能稳固。 这个计划不错,可二王爷真的甘愿放弃即将到手的皇位? 只怕是不行。 所以二人必然有一场争斗。 许大人下狱,就是争斗的一部分。 而他们曲夏州的人上赶着过去,便是继续当炮灰,当双方比赛里的道具。 所以不管谁输谁赢。 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其他事上不好争抢,但在曲夏州的事情上,却可以分辨一二。 倘若太子妃赢了,那就可以压下二王爷,按照她定下的时间,让世子顺理成章登基。 若是二王爷赢了,那可以“洗清”曲夏州一案带来的污名,让自己重回继承人的位置,甚至是占据更有利的那一方。 可以说从许大人下狱那一刻。 太子旧党跟二王爷的争斗就已经拉开序幕。 他们过去,不过是把争斗白热化。 太子妃为了世子登基,肯定会抢曲夏州的话语权,帮许大人,以及曲夏州“脱罪”。 二王爷的人为了让登基推迟,则会一个劲给许大人,以及他们这些曲夏州官员“定罪”。 几番争斗下,他们这群主动错过来的炮灰,便完完全全是这场争斗里的道具。 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肯定被连番折腾。 倘若太子旧党赢了还好说,扶持世子上位,一切都能恢复平常。 但若二王爷赢了。 曲夏州去的人,便是羊入虎口,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也是最坏的结果。 沈通判一直犹豫的,便是这件事。 他都不确定这场政斗该如何结束,既想保全纪楚,也想让自己这方胜算更大。 李师爷听完,最后重重叹口气。 他本就是平庸之辈,跟着纪大人似乎学到很多,但如今又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但他说什么,也要跟着去的。 曲夏州是他们一点点建设起来的,真的见不得这里出问题。 倘若太子旧党输了,世子没能登基。 那他们连带曲夏州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 李师爷之前就知道这一趟不容易,此刻更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好在妻儿既不在京城,也不在曲夏州。 这是他唯一一次,觉得儿子李纹去广宁卫是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纪楚道:“放心,你只是帮我跑跑腿,倘若有什么变故,我已经托邓成送你去广宁卫,到时候李娘子也能同去。” 纪楚接下来要说的,则是家人的安排,让他们全都去广宁卫。 他们对广宁卫也算有恩,李纹纪振都在那边,是个好去处。 不过纪楚也有私心,不等李师爷说话,他就道:“到时候我们全家就拜托你家照顾了。” 此话一出,颇有些悲凉的意味。 但都是纪楚真心实意要讲的。 决定去京城之前,纪楚就已经想好家人的退路,更想好此事最坏的打算。 李师爷重重点头。 到时候他只是个师爷,想要离开并不算难。 真到了那会,他一定会照顾好纪大人的家人。 纪楚见他面色如此凝重,反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再说,做这场争斗的道具又怎么了,做炮灰也没什么。 谁规定的,炮灰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只要能按死二王爷,做什么都行啊。 一想到辛辛苦苦建设的曲夏州,要被这样的吸血,纪楚便淡定不了。 没错。 这就是纪楚此行的目的。 他不在意世子登基,还是五王爷登基。 因为现在看来,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五王爷上位都差不多。 不管谁登基都好。 二王爷必须死。 只有他死了,平临国才能稍微太平。 曲夏州百姓的税款,才不会被这般惦念。 有些人活着便是浪费空气啊! 抱着这样“大逆不道”想法的纪楚,面色如常收拾去京城的行装。 康绛元年,三月初三。 纪楚拜别廖知州,沈通判,带着众人离开这里。 从安建三十年到现在,已经是第六个年头。 纪楚穿越也是六个年头,这里承载了他新世界的所有记忆。 他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地方,曲夏州这五六年的发展,会不会毁于一旦,就看京城那个人死不死了。 纪楚,李师爷,薛明成,邓成,等一行人,虽说轻装简行,也有十五六人。 主要是他们还带了不少物件。 其中一样东西,就是纪楚这三日从数科,以及冶炼处弄来的好东西,一直被黑布裹着,没人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想到数科众人的表情,纪楚都要擦擦头上的汗,不是他故意催促,实在是时间紧急啊。 其实大家并未多说什么,都知道纪楚肩负的重任,几乎沉默着做事。 要说整个曲夏州,最不想让纪楚去京城的,肯定有数科一份。 曲夏州数科能有如今,靠的就是纪楚。 两位宋训导都极为沉默,小宋训导更是连连叹气,最后只能暗骂太子死得早,以及二王爷真不是东西。 当年把曲夏州折腾得还不够吗。 如今又来。 想来,二王爷一是为了报当年的仇。 二是曲夏州税收年年攀升,让他眼红嫉妒。 可他们辛辛苦苦把本地税收变成如今这般,怎么愿意让人摘桃子啊。 本地官员不易,本地百姓更加不易。 不能被轻易毁了。 所以纪楚想要什么,他们就不吃不喝连夜赶工。 看得纪楚都有点心虚了。 都说他对数科好,没看数科对他也好吗。 这么无理的要求,都能给他办到啊。 第85章 这是个混乱的年份。 有人说, 应该称之安建三十六年。 还有人说,这就是太子定下的康绛元年。 为何争论,大家心知肚明。 在世子被二王爷带走之后, 称今年为安建三十六年的人,自然更多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 似乎都该是二王爷登基。 驿馆当中, 纪楚,邓成, 薛明成三人关起房门,对他们要做的事, 自然也要商议。 三人过来的目的,就是为许大人开脱,以及坐实二王爷手下在曲夏州犯下的罪行。 可他们还未起作用,太子旧党便败了。 这让他们来得毫无意义,甚至根本没人管他们的行踪。 李师爷等人把名帖递到刑司,以及报到的吏司, 也没人搭理他们。 文武百官乱成一团, 谁还管这些作甚。 从去年先皇去世之后, 一直到如今的三月底,朝中停摆太久了。 眼看京中无人管他们, 只有他们自己想门路了。 邓成跟薛明成家就在京城, 一会两人就回家探听消息。 邓成本想让纪楚也住在邓家, 但他家为太子旧党, 如今是不合适的。 薛明成倒是愿意让他过去, 可现下这种情况,唯有住在驿馆最为安全。 混乱,大概才是这一年的本质。 好在同样处境的人还有不少, 他们在里面并不显突兀。 就连驿馆也是,外地官员基本在打听情况,听到纪楚是曲夏州来的,下意识后退:“曲夏州?那不是?” 那不是二王爷倒霉的开始吗! 那边的案子,让二王爷被太子责罚,若不是这次意外,至今还无实权。 众人看向纪楚的眼神带着悲悯。 惨啊。 谁能想到,二王爷会咸鱼翻身? 曲夏州前知州许义许大人都下狱了,这些人过来,那不就是找死吗。 大家虽然可怜他,但更不敢同他说话,只能暗地里送些酒菜,以示他们的心意。 留在驿馆的纪楚跟李师爷等人,颇为哭笑不得。 算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啊。 等关上门,纪楚反而笑道:“这是好事。” 好事? 纪楚对李师爷道:“二王爷非常不得民心。” 好像是这么回事。 连这些外地的官员都如此,想来京城官员更是这般想的。 纪楚刚刚坐下,忽然又站起来,再去听驿馆其他官员说话,暗地里都是对二王爷的抱怨。 “无才无德,如何能继承皇位。” “太子未登基,方才九岁的世子,确实不能当皇帝,名不正言不顺。” 听着外面的话,纪楚反而笑了。 竟然觉得这一年其实也没那么混乱。 这不是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纪楚胸有成竹。 太子府跟五王爷府却一片愁云惨淡。 两边不少人,都觉得局势已定,甚至有了动摇的心。 太子府这边人多,想跑的人更多。 想着二王爷是太子胞弟,应该不会亏待他们。 五王爷这边则措手不及,本想着等双方争斗,他们好渔翁得利。 没想到朝中看中礼法的人竟然那样多。 五王爷深深叹气:“太子留下的人,自然如此。” 说白了,太子府这边败得如此之快,还不是因为太子重礼法,手下的人也如此。 而二王爷如今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薛明成回来之后,已经拜见过五王爷了,他同样一脸愁容。 本以为能大展拳脚,谁料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五王爷府中小厮进门看看,悄悄走到薛明成身边,低声道:“大人,门房有人给您递信。” 还直接递到王府来了,看来是要紧事。 薛明成有些奇怪,不过再看字迹,就不奇怪了。 纪楚能猜到他从驿馆出来,便直奔五王爷府中,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信件一打开,让他脸色一变,随后惊喜。 估计是薛明成脸上变化太快,让五王爷都注意到了。 薛明成一直在曲夏州,知道京城的事后不顾危险回来,五王爷自然看重。 “明成,这是怎么了?” 薛明成急忙把纪楚写的信递上来:“您看看。” 五王爷身边近臣不多,但个个忠心,这会听到此话,竟然都围上来了。 只见信上写着几个大字。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这几个字众人既认识,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尤其是太子妃说过后,满朝文武心里都认同的。 太子以什么起家,就是以什么没的。 可如今说这话? 薛明成立刻提醒:“如今兴的又是谁?” 二王爷啊。 二王爷兴的理由又是什么。 礼法,名正言顺。 那他会因此而亡? 如何亡? 这个纪楚怎么还打哑谜啊。 五王爷沉思片刻,手指微动。 而薛明成则继续解释:“二王爷如今的行径,已经把名正言顺坐实了,对咱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五王爷想要登上大位。 难点有两个。 太子府太过强势,必然力保世子登基。 二,他上头还有个二哥。 可二王爷一通胡搅,再通过自己跟太子府千丝万缕的关系。 以及亲叔侄血缘,还有对太子大哥的熟悉程度。 硬生生让人都承认礼法,承认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一番缠斗,让父死子继成为正理。 所以现在看着,二王爷占据上风。 问题在于,二王爷是第一继承人,那五王爷就是第二顺位啊。 从这方面来看,对这边来说,如今的局面反而是好事,并不用这般忧愁。 至于二王爷还在前面,这个障碍如何越过? 纪楚那八个字,再次给了答案。 二王爷怎么夺来的,就会怎么送回去。 如何让礼法,再次成为结果二王爷的工具? 这点薛明成也参不透。 以前没觉得纪楚是个爱打哑谜的,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这次是怎么回事啊。 这一番话语,让五王爷府上众人兴奋起来。 对啊。 这个叫纪楚的官员说得对。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说起来也是五王爷府上的窘境。 多年的打压,让他府上可用的幕僚极少,很多谋划都要五王爷自己去布置。 还算好用的薛明成,也被他派到曲夏州,为的就是搜集二王爷的罪证。 如今说起曲夏州扳倒二王爷的大案,都归到许大人头上,甚至还为此入狱。 实际上纪楚,五王爷都在背后出过力。 五王爷那会倒没有夺权的想法,太子的地位太稳固,他纯粹是不想再被二王爷欺压,让他长长记性罢了。 再者曲夏州为边城,倘若再让二王爷那样横行无忌,到时候肯定会出乱子。 种种原因下,只好把薛明成派过去,以至于自己身边无人。 总之就是,五王爷身边武将不少,智囊团却不多,多数时间都靠自己。 而纪楚给的建议,正是他需要的。 甚至隐隐契合他的想法,不过这种话只能手下说,自己讲出来则不合适。 难道他能直白地告诉手下,世子被带走是好事? 他更加名正言顺了? 实在不合适啊。 现在有纪楚点破,再有薛明成解释,原本仇怨惨淡的五王爷府中,逐渐有了信心。 那就剩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最艰难的问题。 如何扳倒二王爷。 这简直又回到曲夏州那件事一样。 他们要齐心协力,再次把二王爷拉下马。 而这次可比上次难多了。 不仅艰难,还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话说到这,即使不懂谋略的五王爷手下都道:“说起来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让二王爷死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看向这个官员。 别这么直白啊! 虽然话糙理不糙,但这也太糙了点。 五王爷没说话,薛明成则道:“二王爷品行不端,逼害太子妃与世子,还陷害忠良许大人,确实为世人不容。” “太子如此德行出众,倘若他在天有灵,看到孤儿寡母被亲弟弟欺凌,必然愤怒。” 想要除掉人,要有个合理的借口啊! 纪楚那边分析了形式。 薛明成这里给了理由。 总结起来就是。 五王爷才是天命所归! 除掉二王爷,那是为平临国除害,为仁德的太子报仇。 五王爷稍稍松口气。 身边还是要有幕僚在的。 话出自谁口,这也很重要。 薛明成凭着几句话,立刻成为五王爷更为看重的人。 同时两人也在思考另一件事。 他们要如何除掉二王爷,还要用名正言顺的借口? 纪楚是不是有主意。 薛明成立刻道:“下官一会就去找纪大人。” 谁料五王爷却道:“本王一同前去。” 您去?! 这怎么可以! 身边众人立刻起身,您是王爷,要亲自去见一个六品小官,是不是太屈尊降贵了。 五王爷环视一周,颇为无奈,这些都是自己的心腹,没什么不能说的,可真话说出来伤人啊。 他身边能用的幕僚太少,想要有个解决之法,亲自登门怎么了。 当年刘备都三顾茅庐啊。 五王爷沉寂多年,也不是自持身份的性子。 再说都这种时候了,面子重要,还是足以改变命运的建议重要? 真等到越来越多人向二王爷靠拢,还是等到人家登基? 还是那句话。 第86章 二王爷死了! 消息传到京城, 让原本躁动的京城众人忽然安静下来。 又死一个? 平临国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出事。 先皇没了,还能说是年纪大, 身体一直不好。 太子病逝,倒也能说积劳成疾, 而且咳了许久。 二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听前去祭拜太子的人说, 二王爷带着世子给太子殿下上香,似乎惹怒太子, 天雷从天而降,人就没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 但更多消息传来, 看到天雷降世的人不止一个,在场所有人都目睹当时的经过。 二王爷眉飞色舞说着自己会继承大统,一定恪守礼仪等等。 总之就是,当着太子灵位前,宣布自己要登基的消息,身边还有不敢作声的世子。 太子妃站出来, 要他把孩子还给自己, 二王爷不肯。 争执当中, 天雷便来了。 在场那么多人,就劈二王爷一个。 “那脸都成焦炭了, 真的是天雷。” “在外面的人也听到动静, 青天白日里的雷, 那不就是天谴吗?” “世子跟太子妃离得那样近, 他们没事?” “不仅没事, 还母子团圆了,都说这是太子殿下显灵,实在看不下去。” “肯定是, 他刚走多久啊,就这么欺负老婆孩子。” “太子在世时,帮二王爷遮掩多少丑事,竟然这般回报,肯定会遭天谴。” “不过天雷声音太大,似乎把世子吓到了,最近一直在看御医。” 啊? 这样的话,那孩子会不会也出事啊。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胆战心惊,心里偷偷想着自己做过什么恶事,万一也遭天谴了怎么办。 毕竟这事还能作假? 也有人第一时间怀疑五王爷。 因为二王爷死了,对一个人来说最为有利。 那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王爷。 朝中兜兜转转,皇位竟然要落到他头上? 开什么玩笑。 可仔细一想,无论是谁上位,都比二王爷强啊。 而且太子府跟二王爷的争斗,已经让太子府元气大伤,而且中间不少人早就跳反,也不能再回来。 世子被天雷吓到,最近也病了,宫中的御医全都被五王爷派过去,让他们一定好好诊治。 御医们摸不清想法,仔细问了问五王爷身边近臣。 而他们的意思很明白:“救啊,那是九岁的孩子,先太子唯一血脉,怎么能不救。” 只这一句,便给五王爷拉了不少好感。 事情吵吵嚷嚷到现在,太子妃知道大势已去。 于情于理,太子都已经没了,他们孤儿寡母已经要退后了。 况且孩子还病着。 世子年纪本来就不大,因为前面几个哥哥都是夭折,所以养得也精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小小的孩子已经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被二叔抢走之后,无论心里还是身体,都承受巨大压力。 最后因为天雷的动静,自然而然就病了。 想到之前夭折的几个孩子,太子妃便觉得心绪难平。 现在能保全太子最后一点骨血,已经是万幸了。 再者,太子府里有异心的人太多,之前勉强支撑,如今已然分崩离析。 京中谁也没想到。 世子与二王爷子的争斗,最终会是这个结果。 甚至双方都算满意。 因为前段时间,两党明显见了真章,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好了,两人都当不成,五王爷上位。 众人再想想五王爷平时的性格,竟然有些摸不清楚? 只知道年轻的时候带过兵,之后就做些杂事。 他能行吗? 不管能不能行,都是他了。 朝中纷杂的局面终于有了头绪。 先皇仅剩的儿子,五王爷正式踏入勤政殿。 刚进宫殿,他的行为明显与太子,二王爷不同。 先是让工部重修太子的灵位的,修缮被天雷炸毁的庙宇。 再者低调安葬二王爷,以及处理二王爷之前闹出的风风雨雨。 不仅如此,还让太医院倾尽全力救治世子,更是把宫里库房大开,但凡有好药都送过去。 几项事情做完,足可见雷厉风行。 事到如今,朝中大部分人也算认了五王爷。 但问题在于,他们跟五王爷不熟悉啊! 以前大家基本是太子的党羽,中间跳反一段时间,成为二王爷的人。 可从未去烧过五王爷的冷灶。 如今这位登基,那该如何是好? 不少人注意到,从曲夏州来的另一个官员,叫薛明成的,他倒是聪明,已经巴结上五王爷了! 还是五王爷身边的红人! 都说曲夏州来的纪楚聪明,没人告诉他们,这个叫薛明成更聪明啊。 薛明成最近忙得厉害。 自从二王爷天谴而死,五王爷走上牌桌,他作为铁杆五王爷派,自然不用藏着掖着。 五王爷府大小事情都要经他的手,身份自然水涨船高,想要巴结他的人,更是排着长队。 要说五王爷这边缺人吗? 肯定缺啊。 当初都因为人手不够,主动去驿馆找纪楚帮忙。 现在正式接手政务,事情只会更多,更需要人手。 可贸贸然让不清楚底细的人帮忙,难免会出差错。 这种关头,万不能有什么错处,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所以薛明成日日都让人去找纪楚! 你能不能别在驿馆待了。 能不能出来一下? 能不能卷一卷。 在曲夏州的时候,一人身兼职,还能抽空扶持数科! 现在呢! 赶紧出来干活! 但纪楚明面上也不是五王爷的人。 他不愿意主动出来,自然也不好直接点名,总要有个合适的由头才是。 这种情况下,只有纪楚主动“找关系”去五王爷身边做事。 然后薛明成再强烈举荐,方能顺理成章。 可纪楚不出来! 就连五王爷都写信过来,他还是在驿馆待着。 现在忙成这样,真的需要你啊! 薛明成看向纪楚的眼神都有些怨念了,但纪楚肯定不会插手,更不能再有太深的牵扯。 说到底,二王爷的死跟他有莫大关系。 甚至连工具都是他带来的。 如今五王爷看他还算顺眼,以后呢? 杀皇储这种事,还是不要参与过深才是。 薛明成等真正的执行者肯定没关系,那都是人家自己人。 他这种半路杀出来的,最容易祭天。 正因为这样,同为曲夏州过来的官员,他们一冷一热,形成鲜明对比。 好不容易从宫里脱身的林元志听到这话,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何必这样比较呢。 他们纪大人是不想掺和京城的事,否则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林元志为曲夏州安丘县的学生,以前还帮纪楚种过官田里棉花,对纪楚更是一口一个老师的喊。 考上进士之后,按理说他年后就该赴任的,可京中事情太多,一直耽搁到现在也没见吏部发话。 知道纪大人来京之后,他便想过来拜见,只是翰林院这群人早就归为太子党羽,去哪都有人看着。 直到二王爷没了,他们才能自如行动。 能走动的第一时间,林元志毫不迟疑地跑到驿馆,看着纪大人淡定的表情,他差点落泪。 太难了。 在京城中太难了啊! 什么事都要小心思量,什么事都要步步谨慎。 可他们再怎么小心,依旧会被卷入里面。 纪楚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京中局势变化莫测,谁也捉摸不透。 想要在这做成事,真是千难万难。 好在他们这一趟,也是有成果的。 问到接下来的打算,林元志要等到吏部腾出空来,让他们这批官员赴任。 纪楚则要等到刑部,户部忙完,把曲夏州的事给了结了,那样他跟李师爷就可以离开。 “快了,顶多两个月时间,咱们耐心等待。”纪楚跟五王爷接触过,大概知道对方的脾性,不会拖延太久。 两人在这说着话,驿馆其他官员匆匆忙忙。 林元志好奇道:“他们干什么去啊。” 李师爷答:“走动关系。” 京中局势大家都清楚,现在正是走动的好时机。 说白了,就是想方设法,找找五王爷那边的门路,能不能投诚啊。 林元志啊了一声,挠头道:“大人,您也可以去吧,薛大人不是五王爷眼前红人吗,您跟他关系似乎不错。” 在曲夏州州城时,薛大人经常去找纪大人啊。 正说着,旁边有人道:“你这小孩说得轻巧,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人家平步青云了,跟咱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对啊,不过是同僚,若想拉一把早就拉了。” 听说前段时间,还有人给纪楚写信,薛明成还过来走动,最近一段时间根本不来了,看来那交情差不多散尽了。 这些官员说着,还朝纪楚打招呼。 同为天涯沦落人啊。 偌大的京城里,他们既没有亲友投奔,也没有银钱买宅子,只能寄居在驿馆中,太难了。 纪楚笑着回礼并未多说,他还是对林元志道:“我记得你功名不错,怎么会外放到滇州府下的小县。” 那边也是山高路远的。 不过纪楚隐隐有个猜测。 林元志嘿嘿一笑:“大人,您知道的。” 别说纪楚知道,李师爷都清楚。 因为棉花。 纪大人曾经提过,滇州府那边,可能有更适宜黄河流域种植的棉花,而且产量不俗。 第87章 从安建三十年, 到如今的康绛元年。 整整六年时间过去,纪楚,李师爷都是头一次回乡。 对比刚出家门那会, 实在发生太多事。 纪楚还好些,他对原化州的记忆都来自原身, 这次专门过去, 依旧是受原身嘱托,要好好照顾家人。 当然, 也有父母兄嫂帮忙照顾家事,还照顾乐薇母亲的缘由。 趁着回京一趟, 肯定要绕路回原化州,好让纪家人知道,纪楚在外面还不错,也给家里人长脸。 李师爷这边也差不多。 不过他在老家没什么亲人,爹娘早已离世,本家亲戚对他也不好。 所以他才会在娘子的娘家村子, 也就是丰抚县纪家村当私塾夫子。 他想回家, 主要是想帮爹娘重修坟墓, 好好祭奠一番。 毕竟他们这也算衣锦还乡吧? 作为通判的师爷,那身份可不寻常。 小小的秀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已经很好了。 正因如此, 他才想着回家祭奠爹娘, 也算光宗耀祖。 而通判本人, 自然更不寻常。 官场上消息极为灵通。 他俩以及身后书吏差役人还没到。 原化州的知州就已经听说此事。 纪楚要回老家! 那他必须去接啊! 纪楚的名字, 官场上谁还不知道? 今年不过三十,已经是皇上钦点的曲夏州从五品的通判! 要说原化州知州为正五品,不该对从五品的官员如此热切。 可通判这位置又不一样。 像各地的知州知府, 基本是职官,也就是经由吏部推荐,看哪有缺漏给补上。 而通判这个位置不同。 其实看通判的职能,大概就能了解了。 各地通判,基本为从五品。 最重要的职责有三。 一,监察州府长官。 二,分管兵马。 三,掌管州内粮运,家田,水利。 虽说通判具体负责什么,各朝都会有变动。 但在平临国,已经能看出厉害之处的。 而且这职位更多的是监督职能,基本是皇上钦点,去监督各地官员的。 通判的奏章可以直达天听,不用其他部门再审。 大白话说,这是皇上派去各地的眼线。 所以即便知州的官职比通判高,那也要客客气气的。 可即使客气,那也该是各地知州知府,对自家的通判客气。 这原化州知州,为何又要对曲夏州通判客气? 原化州衙门众人笑:“也不看看他什么年纪,更不看看人家结交的朋友都是谁?” “还有,人家可是被点名参加新皇登基大典的!” 虽然漳启皇帝的登基仪式比较简陋,那也是多少官员梦寐以求,想要参加的啊。 纪楚人还没来。 他在京城的好友关系,基本被扒了个干净。 如今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到四十岁的薛明成已经是吏部右侍郎,上赶着要让纪楚领功,听说在曲夏州的时候,两人关系就不错。 再说最年轻的内阁成员许义许大人,之前得太子重用,现在得新皇重用,也是纪楚之前的上司,这次出狱极快,还能洗刷清白,就跟纪楚有关系的。 当年纪楚在曲夏州永锦府的棉花买卖上差点出事,也多亏了这位户部左侍郎开口澄清,听说这位等户部尚书一退,他就能立马接任! 文官有这两位,纪楚的前途还用想吗? 偏偏武官那边,人家也有人脉。 广宁卫的邓家父子,以及西北常备军岳将军,都领过纪楚的恩。 十万棉衣的事,有谁还不知道? 更因为这些,各地将领面对纪楚,都是有好感的。 再看看人家的个人能力,还用得着讲吗。 巴结他,就是巴结以后的前程。 听说新皇登基前后,总是找纪楚闲谈,朝中几项新政,也基本跟他们闲谈的内容相关。 其中一条,就是让滇州府一带寻找其他棉种。 以及让沿海船只多寻新粮种。 不出意外,新皇会在粮食产量上大做文章,找到更多好良种。 这点已经有专人负责了。 而纪楚领到的新政,则是发展军备。 新皇让他以数科联盟为基础,大力发展武备。 让他领曲夏州通判,更是为了此事。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纪楚通判的位置,只是暂时的。 再看看人家的升职速度,六年前,还只是从七品的县令。 如今都是从五品的通判了。 焉知再等六年,人家又会是什么职位? “所以咱们知州上赶着巴结啊。” “这话说得,你不想巴结吗?” “想啊!” 纪楚一行,五月底离开京城。 紧赶慢赶,在六月初九,便到了原化州州城。 按照原身的记忆,其实他也没来过几次这里,只有当年乡试时候在州城住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对原身来说,几乎心力交瘁,考试之前的紧张,考上之后的欢喜,以及要不要立刻做官的抉择等等。 对于一个无甚依靠的年轻人来说,实在太难了。 纪楚认为,原身的离世,跟这些悲喜交加也有缘故。 他到州城之后,人还没坐稳,就被知州等人请去应酬。 当地不少官员乡绅,排着队要跟他交际。 纪楚看得好笑,见面可以,吃顿便饭也可以,再多的就不行了。 在州城稍稍休整,纪楚按照原身的记忆去买了不少东西。 原身想给母亲买的金簪,给父亲买的好布,以及专门给兄嫂一家添置的厨房物件,还有两头耕牛。 二哥二嫂同样如此,下面三个子女各有礼物,更有小侄女提过的州城糕点。 三姐三姐夫日子好过一些,主要靠三姐夫平日里会去做货郎,纪楚专门买了几双好鞋,又给她家即将出嫁的大女儿添置嫁妆。 这些东西,都是原身在州城时日思夜想的。 他想考上功名,回报家里人,如今也算达成心愿。 纪楚最后又买了不少文房四宝的,到时候给家里孩子们用。 乐薇的娘家那边,她四个姐姐都已经嫁人,唯独剩下六弟跟六弟妹,再有乐薇的爹娘。 各家东西都买齐全了,纪楚才准备回村里。 李师爷那边也在采买,但他买的东西并不算多,主要是给他娘子买的。 州城众人见送礼不成,只好亲自过来帮忙收拾行装,希望能给纪大人留个好印象。 不过看到纪楚穿着平常的衣物,忍不住提醒他:“纪大人,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啊。” 纪楚听了笑:“回乡看看而已,并非衣锦还乡。” 这还不算吗?! 您可是通判啊! 放在京城都数得着,何况在他们原州府,何况在下面的丰抚县? 纪楚并不敢领这些虚名,更多只是想帮原身尽孝。 不管怎么说,原身都死在科考,以及赴任的路上,不值得太高兴。 其实纪楚若不来,那不管纪家还是乐薇,日子都不会好过。 这也是原身对他极为感激的原因。 纪楚跟李师爷再次启程。 身边跟着的差役跟书吏,多是曲夏州人士,来到原化州之后还道:“说原化州沃土千里,竟然是真的。” 现在为六月份,这里也是收麦子的季节,大片农田的百姓都在收粮,一片丰收景象。 原化州,丰抚县,纪家村,便是这次回乡的最终旅程。 纪楚他们在州城采买好物件之后,一路直奔目的地。 而此时的纪家村,纪楚家中,早就被十里八乡,以及县城的官吏们围得水泄不通。 在得知纪楚已经到州城,并且不打算在县里停留之后,县里的官员便亲自来到纪家,又是帮他们修补房屋,又是帮他们铺设道路的。 短短几天时间,就差把纪家村全都给返修一遍。 事实上也不用如此。 因为这些事,前任县令已经做过了啊。 之前那个县令得知纪楚去往曲夏州州城当官之后,还很受当地知州信赖,便让下面人好好照顾纪家。 不说平日里应该给举人家的米粮俸禄,就说纪家种田需要买种子,用耕牛,县里也是能帮就帮。 不只是他们,十里八乡的乡绅地主,见了纪老爹纪老娘,都要喊一句老爷夫人的。 两个老人家十分无奈。 他们都是种地的,还什么老爷夫人。 再说孩子在外面做官,肯定很辛苦,他们绝对不能做有损他官声的事。 所以纪家人在老父亲老母亲的坚持下,该种地种地,该送孩子读书送孩子读书。 在条件一般的纪家村,他家孩子可都是读过书的。 能不能读下去,就看大家的天分跟坚持。 他们村出了个纪楚之后,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家,都开始送孩子去念书。 全都指望自家再出一个纪楚。 看看人家逢年过节送过来的东西,再看看老爷们都没用上棉花时,他们全家都穿上了。 更不用说纪楚升官之后,娘子陶乐薇开了作坊之后,每年送回来的银子,足够把家里修缮一番,更能改善大家的生活。 不说这些了。 只讲如今是纳粮的季节,可纪家根本不用交田税,谁让纪楚是当官的,田税自然免了。 这样的日子已经足够让大家艳羡。 再等纪楚娘子陶乐薇回来,众人才知道,纪楚都去京城了! 那可是京城! 众人问乐薇:“你家相公是去京城做官吗?” 陶乐薇只答:“有些差事要过去,例行公事。” 她说得低调,大家也没多想。 可消息再传过来,就是纪楚又升官的信息。 第88章 九月初五, 纪楚一行终于回到曲夏州。 一别半年时间众人都心生感慨。 李娘子还道:“再回来,怎么那么不一样啊。” 虽说每次过来的时候,人都不多, 可上次到曲夏州纪大人只是县令,如今已经是通判。 而这次来的曲夏州, 明显比之前富裕不止一倍。 乐薇也笑:“就是富裕了, 才能做更多事。” 没错,而且至今曲夏州也没彻底解决温饱问题, 顶多是比之前好上一点点。 他们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做。 先不说平临国全国的军备都要清查,就说纪楚手里火器重启的文书, 便是接下来工作的重点。 之前先皇在时,周围小国便蠢蠢欲动。 如今平临国经历那样多,不信他们不知道。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机会。 而且新皇刚刚登基,朝中很多事情都不稳,这种情况下, 周边的安全最为要紧。 纪楚一回来, 便有许多官员跑过来询问情况。 “京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是五王爷登基?!” “沈通判升任, 你接任了?!” “二王爷真的是被天雷劈死的?” “别磨叽啊,快说。” 纪楚在曲夏州五六年时间, 跟大家关系十分熟悉, 官吏们也不用客气的。 纪楚只好挑能说的说, 让大家听到京城的一手消息。 他们一行在京城胆战心惊, 处在旋涡中心。 曲夏州这边基本上维持平稳, 大家生活变化并不算大,顶多每每惊叹京城那边的消息。 但要说完全平稳,那也不是。 “关外不少部落起了心思, 要不是岳将军在,真要打进来了。” “因为去年引起百姓们恐慌,今年没有多说。” 去年岳将军把边关骚乱的事说出来,反而是有信心解决,只是让朝中紧张些,好快点重启火器,重整军备。 今年不说,证明事情更严重了。 邓成早就已经回来,他没跟纪楚一起去原化州,而是从京城直接回的西北常备军,所以比纪楚早到很久。 不过他在常备军忙得厉害,只给纪楚来了封书信。 信里说过的,跟州城同僚讲得差不多。 关外真的纠结兵力,试图跟常备军作战。 这一年他们的贸易都不顺畅,关外缺衣少食,反而关内日子蒸蒸日上。 两者对比,不起心思绝不可能。 等同僚们应付完,纪楚便去衙门寻廖知州与沈通判。 想当初纪楚前往京城,也是大家一致同意。 只是谁都没想到,京城情况复杂到那种程度。 但不管怎么样,平安回来就行。 沈通判看着纪楚,一个劲点头,十分感激他为许大人请求。 作为许大人一手提拔的手下,他对纪楚的感激只能道:“我沈家欠你一个人情。” 纪楚却道:“沈大人,京城的情况您应该也知道,新皇无论如何都会放许大人的。” “是会放,但不会那么早。” 若等朝中一切尘埃落定,再把许大人放出来,那就赶不上这一茬了。 京城是混乱,但乱中又有机会。 错过这个机会,许大人的身份就尴尬了。 就连他也是沾了这次的光,得以调往京城,还是被调到吏部。 很难不说,是跟纪楚,以及许大人他们这派关系有关。 至于接任的纪楚,沈大人无比满意。 在他看来,没有比纪楚更合适的人了。 这可是纪楚啊! 怎么看怎么顺眼的纪楚! 不过他还有很多话要交代。 沈通判看看廖知州,又看向纪楚:“最近两年内,平临国必有大战事。” 什么?! 这让纪楚有点意外。 虽说刚刚回曲夏州,但这里的情况他也大致了解了。 没发现这点异常啊。 在纪楚看来,不管是西北常备军,还是广宁卫,以及沿海一带,基本是小摩擦。 远远没有上升到大摩擦的地步。 肯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这事说起来,跟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有关系。 自从新皇登基之后,京城安稳下来,各部各司都在调整。 也就是纪楚回家这段时间,各部逐渐恢复正常。 正是这期间,让刑司发现京城一处异常。 自先皇走了之后,朝中事情虽然都没处理,但没什么大混乱。 可太子没了,二王爷掌权期间,闹出不少幺蛾子。 其他的事就算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二王府府中一个幕僚竟然跟西北关外异族勾结,收了对方不少金银,向二王爷进谗言。 提到这,纪楚产生不好的预感。 “二王爷要把岳将军调回来,说是以为岳将军跟太子妃勾结。” “实际上是被府中幕僚诱骗,那幕僚的本意,就是内外勾结,把岳将军调回来,随后劫掠曲夏州!” 也就是说。 趁着平临国内乱的半年时间,异族想趁机闯进关内,劫掠金银粮食,杀戮平临国的子民。 说到这,廖知州更加严肃:“幸好京城乱子平息的快,新皇登基的也快,否则真能让他们得逞。” 都说帝国多亡于内部。 倘若平临国二王爷,五王爷,世子,真因为皇位再挣个三五年。 真的会给关外机会。 事实上,趁着这段时间,关外明显集结一大批兵力,对关内虎视眈眈。 纪楚回了老家一趟,对此并不知晓。 这些消息,也是邓成带回曲夏州,以及西北常备军的。 邓成紧急回来,正是因为此事。 “广宁卫外部落更多,他们那也?”纪楚直接问道。 廖知州点头:“也会出乱子。” 世人都知道,草原上的猛兽是不能虚弱的。 但凡有虚弱的痕迹,便会有无数野兽乘虚而入,分而食之。 平临国的内乱,确实给了他们机会。 只能说幸好只乱了半年。 但凡时间长一段,后果都不堪设想。 即使如此,关外的心思已经起来,他们必须予以还击。 所以廖知州,沈通判,以及岳将军断定,两年之内,平临国必有战事。 就看是哪里的战事了。 纪楚拿出新皇批准的火器重启文书。 这件事突然变得紧迫起来。 就平临国现在的武备,真的打起来,只怕吃不消。 纪楚深吸口气,廖知州拍拍他肩膀:“别那么大压力,咱们都有防备了,不会出大问题的。” 曲夏州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太有钱了,物资太多了。 而且位置还在边关,实在让人垂涎三尺。 隔壁一批饿狼,你家粮谷满仓。 对方不眼红才奇怪。 这种时候,必然要加强军备。 刚回来就知道这么大的事,纪楚也来不及休息,准备去找工司主事景大人,聊聊工业作坊园的事。 只是沈通判拦着他道:“那边一切顺利,你还是先了解如今的职务吧。” 他要赶紧交接工作,然后去京城啊,京城那边也有赴任的时间,不能太迟了。 京城新皇登基,朝中职位多有变化。 下面各地同样有变动。 曲夏州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的曲夏州,依旧是廖知州作为最高长官,监督的通判则变为纪楚。 下面三班六房稍有变动,但都不是重要岗位。 想来,还是因为曲夏州一直很稳定,再加上边关之事,他们这里还是不能大动得好。 最大的变化,还是纪楚。 去京城之前,他是户司左都事,工司右都事,为正六品官员。 从京城回来,则升为曲夏州通判,从五品官员。 放在地方上,已经是一方大员。 只比廖知州低一级就算了,他的奏章还能直接送到新皇面前。 他这升迁速度,谁看了不说一句极为快速。 但对比人家的本事,似乎又没什么好说的。 就说去京城这样危险的差事,人家说去就去,当时谁有这魄力? 说起来,当时去京城的两个官员,一个纪楚,一个薛明成。 纪楚成了曲夏州通判,整个平临国都没有这样年轻的通判。 薛明成则在朝廷吏部做侍郎,还很为新皇重用。 他们当初怎么没这心气,直接承担责任啊。 倘若承担起来,说不定自己也升职了? 可惜没有如果,当时都在往后躲,自然没有这种机会。 倒是工司景大人最为可惜。 原本他也是要去的,但因为工业作坊园的事,只好留了下来。 景大人对此倒是坦然:“我过去又有什么用,做不了什么实际的事,还不如把作坊园建起来。” 说起这作坊园,从动工到现在,已经一年多的时间,如今终于初见规模。 只是纪楚一直没有时间过去。 回曲夏州之后,不仅户司工司的事情要交代,沈大人的职务也要接过来。 不仅没去看作坊园,连数科还没正式去过。 等到九月二十,送走沈大人,才算松口气。 纪楚也换上从五品的浅绯色官服。 一般来说,能穿着这种颜色官服的大人年纪都不小了,也就纪楚如此年轻,又穿如此明亮的颜色,颇有些像戏文里的俊秀官员。 廖知州还调侃:“都是官服,怎么纪楚穿上这样不同啊。” 众人都笑。 州衙门各部主事都坐在一起,互相看看彼此。 衙门人员变动结束,在这场风波里,他们曲夏州官员能够保全自己,也算不错了。 同僚们脸上带了真切的笑意。 先皇去世的余波到现在,终于结束了。 廖知州议事厅里,知州自然坐在最上面,副手则为纪楚,以及州学学政,后面站着左右训导。 第89章 曲夏州, 工业作坊园,数科研究中心。 纪通判最近都在这里,准确说是在火器司的临时办公点。 而聚集在这里的, 既有写过数科教科书的蔡夫子,还有数学传人张玉春张夫子。 甚至连刘学政也在此地。 原因无他。 研究火铳, 真的有意思! 长火铳, 短火铳都有它的妙处。 其中的机械原理,怎么算怎么精妙。 如何保证射程的同时, 还要保准精准度,并且能跟枪管配合好, 让枪管不炸膛,不卡壳,都有学问。 以至于普通学者在这根本插不上话。 纪楚倒是能插上话,但他跟之前差不多,只提供思路,不提供具体的解决方法。 说人话就是, 他只提需求!不管能不能做成! 搞得刘学政他们, 既嫌弃又想听纪楚的想法。 你说你! 也来研究数科多好, 总觉得你有这个天赋的! 研究火铳这边的人热热闹闹。 而另外一个地方的夫子们则极为沉默。 只是他们搞出来的东西,就没那么沉默了。 “火药的量不够足。” “威力太小了。” “装填速度也慢。” “穿云道长, 你搞的炸药, 只有这个威力吗?” 听着他们的话, 纪楚再看着硕大的炮弹。 你们这是要开山吗? 比足球还大的炮弹, 还觉得小? 纪楚早就把火药比例说给穿云道长听, 他们还按照不同的比例,调配不同类型的弹药。 现在还觉得威力不够,一定要加量才行。 也就是岳将军他们还没来, 不然肯定激动地搓手。 所以别看火炮组的夫子们低调,可他们搞出来的炮弹威力却极大。 这就是,爆炸就是艺术? 好在他们还有穿云道长这个安全指导在,而且实验的时候多是在穿云道长家的道观后山,那片荒山如今也被围起来,专门用来做实验。 至于最后一组,纪楚心里给他们起了个外号。 勤俭节约小组! 手榴弹小组成立之初,纪楚的要求便是,便宜,容易做,稳定。 土质手榴弹甚至不需要铁,只要有木头手柄即可,装填的弹药要稳定,而且能够大量生产。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战场上最便宜,最大量的武器。 非常适合西北常备军,以及广宁卫作战使用。 因为有这个要求,选来的夫子们,也都是精打细算类型的,总之怎么省钱怎么来。 其中很多巧思,放到现代,可能会被大家说不可能,但就是能做出来。 三个地方各有侧重点。 但他们的进展都很快,毕竟是纪楚带着做的。 谁不知道纪大人对时间要求一向严苛? 纪楚听着这个传言,怎么越传越过分了啊! 不过他确实不会澄清就对了。 整个九月份,临时成立的火器司都在飞速发展。 因为有之前的冶炼基础,再加上合适的人员,以及成熟的火药配比。 火器重启计划,远比将军们想象中进行得顺利。 这是肯定的啊。 在等朝廷同意的时候,他这里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尤其是冶炼处,他们发明的新型冶炼炉,已经成为整个平临国最先进的炉子,不少人都想来学学怎么造的。 纪楚肯定不会阻止大家学习,但同样要给设计者一部分费用。 没有费用,如何有持续的发展的? 当然专利也是有期限的,不可能永远不开放。 这其实对很多人来说冲击很大。 因为秘方秘技这种东西,在古代可保全族富贵,能够世世代代相传。 可惜新型冶炼炉研究的基础,就是在数科,还是在纪楚的指点下完成,没有人能独占功劳。 既如此,拆分出去授权,自然也没有人能反对。 古代很多秘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失传。 就比如白叠子的种植技术。 倘若不是碰巧遇到白婆婆,棉花种植推广不会如此顺利。 而这种开放的风气,促使曲夏州数科的学者越来越多。 慕名而来的,前来学本事的,几乎络绎不绝。 连带着整个陇西的科学技术都在提升。 其他地方想留住他们,必然要开出跟曲夏州相等的条件。 无形之中,各地的抢人大战,在悄无声息进行。 对此大家肯定乐见其成,尤其是各地数科学者,只觉得心里畅快。 以前让你们看不起我们! 现在晚了吧! 就算给再好的条件,我们也要去投奔曲夏州! 投奔纪大人! 以至于纪楚现在想做点什么,根本不用考虑能不能做出来,只要考虑想不想就行。 现代很多高科技的东西,也都是用土方法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如今看起来根本不能运作,实际上没那样复杂! 能用就行! 反正大家还会改进的! 如今的火器也是如此。 十月中旬,三个小组都已经有能拿得出手的产品了。 定好时间后,廖知州,纪通判,则要进行第一回火器验收。 消息送到常备军岳将军那里,他果然要派人前来查看。 派来的人并非邓成,但也是纪楚认识的。 当初帮纪楚练过乡兵的曹百户跟赵百户。 三四年过去,两人已经升为千户,因跟纪楚的关系,特意派他们过来看看火器的进展。 这态度很明显了。 我们常备军非常信任你们! 就是来看看情况,大家别多想! 纪楚自然知道大家的想法,而且消息送到常备军,就是让他们时时了解进度的。 这对提升士气很有帮助。 纪楚考虑得全面,岳将军那边肯定高兴,若不是知道纪楚在文官那边的前程,真想让他也来常备军啊。 听说他习武强身健体不说,对武器研究也很有想法。 真是可惜了。 如今的曹千户跟赵千户见到纪楚,皆是带着笑意:“见过纪通判,李师爷。” 之前他们关系就不错,还清缴匪贼,一别多年,颇有些怀念当时的感觉。 估计那会他俩也想不到,纪楚这个县令升官会这样快,不仅如此,还给他们常备军弄来,棉衣,甚至还在造火器。 文官们或许不知道火器是什么,但他们知道啊。 有了那东西,不说战无不胜,至少会让自己这边胜率大大提高。 只要能减少自己人的伤亡,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将士们可以勇猛,但不能不要命啊。 两人在常备军时间长,更了解关外的情况。 那边蠢蠢欲动也不是一时半会了。 去年就试探过,今年只怕更是如此。 而且还勾连京中官员,差点把岳将军换掉,虽说岳将军年纪渐长,迟早要回京城,却不能被这样调回去。 那不是毁岳将军名声吗。 再对比一下纪楚所做的事,不怪武将们喜欢谁,谁会讨厌为自己争取武器的人啊! 纪楚跟李师爷都笑:“何必这样客气,咱们都很熟悉了。” 谁说不是呢! 两人也是爽快的,直接问道:“纪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火器?” “听说做了三种类型的火器,能提前看看吗。” 两位千户身后的士兵们全都跃跃欲试。 他们真的好奇啊! 新武器,还是给他们的,想想就兴奋。 而且还是出自工业作坊园。 谁不知道,这里的物件都是极好的,想来武器装备也是如此! 纪楚不是吊大家胃口的人。 不过总要等人到齐再说。 还有谁要来? “广宁卫的董千户。”李师爷答,“他们早就出发,一定要来看看。” 说起来,广宁卫的情况要比西北常备军还要严峻。 那边常年战备,大大小小的仗打过不少。 曹千户跟赵千户却对视一眼。 不好! 这是来跟他们抢武器的吧。 两人心里紧张,却也不好说什么。 刚做出来的火器有限,先供应给谁,自然要掰扯一段时间。 可他们西北常备军距离曲夏州这样近,不给他们给谁? 怎么还来个横插一脚的。 两位千户心里一惊,怪不得岳将军让他们俩来,不让邓小将军过来,估计他老人家早就知道这事?! 不管西北常备军两位千户怎么想,曲夏州这边则要等董千户过来。 这也是突然接收的信件,而且两人一听说曲夏州开始研究火器,董千户立刻就出发了。 按照他们的话说:“纪楚做事一向利落,现在出发,估计正好能赶上。” 纪楚擦擦头上的汗。 完蛋,数科那边总觉得他对时间要求严苛。 其他人对他的要求更严格啊! 这要不是提前有准备,谁能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就把火器给端上来? 速度太快,似乎也不太好? 十月十六,广宁卫的董千户等人终于到了。 董千户跟曹千户他们碰到的时候,互相打量一番,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戒备”。 就差明摆写着:“你小子要跟我抢火器?” “这火器是我们的!” 曲夏州这边官员只当没看到。 别争了,还没量产呢,着什么急! 广宁卫的人连日赶路,肯定要稍微歇歇,董千户还送来纪振跟李纹的信件,以及他俩在那边买到的特产。 看这两人做事的风格,确实长大不少。 纪楚夫妇跟李师爷夫妇等到晚上才打开信件,也是郑重其事,不想被打扰。 第90章 看到岳将军来信, 纪楚才更意识到事情的严峻。 自从跟关外皮货生意来往少了些,那边的物资便更为匮乏。 这一年来日子过得极为不好。 纪楚从年后去京城,之后回老家, 回来之后也忙着火器的事,即便如此, 也大概知道边关的情况不大好。 现在要把曹千户跟赵千户调回去, 更说明情况。 不过两人还稳得住,而且火器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现在回去也正合适的。 只是临走之前,千叮万嘱, 请求曲夏州这边多造手榴弹,而他们回去之后,也会立刻组织士兵训练。 突发的战事让曲夏州官员紧张起来。 还未离开的广宁卫董千户叹气。 边关向来如此,就算没有战事,也会有小的摩擦。 否则两处边卫为何屯兵那么多。 可火器是设计出来了,还要等图纸送到京城, 让京城那边发话。 等皇上点头, 两地就可以开始制造了。 第一批手榴弹, 一定能填补军备的空缺。 其他事情,京城那边或许还会拖延。 可这是火器, 而且曲夏州还有皇上的人, 纪楚认为, 朝廷点头的概率很大。 即使如此, 纪楚还是给许大人写信, 请求内阁也关注此事。 随后也看向廖知州。 廖知州朝他稍稍点头,示意他放心。 有这位在,新皇绝对会答应的。 火器重启, 为何放在曲夏州? 一个是有纪楚在。 二是有廖知州在。 可别忘了,当年廖知州来此地做官,还是如今新皇运作的。 他们之间的交情,跟新皇与薛明成差不多。 当年新皇落魄时,这两位就是对方的人,如今只会更受信任。 纪楚毫不怀疑,本地火器的进展,尽在新皇掌握之中。 这也是他敢开口说,让广宁卫自己建造火器的缘由。 不管怎么说,火器司的图纸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这让带着棉被服离开的董千户等人也稍稍松口气。 眼看着军备一点点发展,大家心里终于能放松不少。 送走几位千户,曲夏州逐渐日常。 但廖知州接连送了几封奏章到京城,也并未瞒着纪楚,多半是在说火器的事。 而此时的京城,也就少数人关注火器。 新皇登基,还是之前并不显赫的新皇登基,自然有无数难关要过。 朝中派系争斗,再加上新皇扶持自己的人,总会跟旧党有争斗。 其中弯弯绕绕不必再说,唯一能让新皇舒心的,也就是曲夏州那边的火器一事了。 跟纪楚猜测的也差不多。 火器这种大杀器的进度,基本都在新皇心腹廖知州的掌握,风吹草动新皇都知晓。 而纪楚也并非为瞒报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这让大家的差事都好办。 新皇对纪楚也是愈发信任。 十月十八各方齐聚曲夏州,查看火器进度,朝廷自然都知道。 查看的结果,更是汇报过来。 新皇看着事无巨细的奏章,连说了几个好。 在京城憋闷,做什么事都极为艰难。 也就曲夏州深得朕心啊。 这种情况下,允准两地开始生产手榴弹,也不是什么难事。 曲夏州还好,有廖知州帮他看着。 广宁卫那边则要派人亲自督查。 新皇愁啊。 手里可信的人实在太少了。 就连新皇,也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 要是多几个纪楚这样的官员就好了! 这种无党无派,只做正事的官员实在太少了。 所以从京城来的,不仅是朝廷允许曲夏州州城,以及广宁卫建造火器的文书。 同时还有对纪楚恩赏的圣旨! 专门赞许纪通判督造火器有功,不仅如此更特殊赐予散官品级,为从五品上的“朝请大夫”! 散官品级,并未有实际的职务,多是名头好听。 一般来说都是有名无实的。 可在平临国京城的官员里,担任实际职务的官员,一定会被赐予更荣耀的散阶。 比如如今的许义许大人,他担任户部左侍郎为正三品,但同时还被称为光禄大夫,为从二品。 这算是朝中灵活安排的一种。 让更年轻,却才华出众的官员升任高职,更表示皇上的赞许。 只是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在京城的官员中发生,哪日得皇上喜欢,便会额外恩赏散阶。 这也是官员们愿意做京官的原因啊。 放在京城,已经是朝请大夫的纪楚,甚至可以被特意召见,参加朝会啊。 这是多大的殊荣。 更别说,特意下旨给外放官员散阶,却是头一回。 如今的纪楚,既是从五品通判,又是从五品上朝请大夫。 来送圣旨的太监甚至笑着道:“大人别嫌这散阶低,实在是您刚升迁,不好再挪动。” 当然,也不好越过从四品的廖知州。 不过看太监跟廖知州之间的熟悉,想来这也是知州点过头的。 这话一说,让陇西不少官员羡慕得冒酸水。 “给个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已经可以了,竟然还给了从五品上的散阶。” “纪大人平步青云啊。” “还说什么,别让纪楚嫌弃朝请大夫散阶低,谁会嫌弃啊。” “就是!他纪楚可以领两份俸禄啊!” 最后开口这人,让众人无奈又好笑。 谁在乎那点品阶俸禄,分明是羡慕纪楚日后的大好前程! 以前跟着许大人就让人羡慕了。 本以为许大人入狱,好运到头了。 没想到新皇也如此看重。 多那点俸禄,真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 纪楚心道,以前总让他身兼多职,还是头一次一个人领两份俸禄,能不重要吗。 传旨太监笑着道:“纪大人说笑了,皇上一直想着您,盼您多造些厉害火器。” 别的不说,就冲造火器这份信任,朝中也是独一份的。 纪楚自然答应。 这也是他想做的事。 边关局势越来越严峻,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说到边关局势,传旨太监也一脸严肃。 等他们回京,廖知州就把他知道的情况说了。 “皇上这段时间清查库房,发现许多地方常备军的库房年久失修,要么就是突遇火情,烧了个干净。” 纪楚听到这话,稍稍皱眉。 火烧仓库,那就是为了掩盖更严重的问题。 怪不得新皇压力大。 原来在惩治军中的贪腐。 先皇走之前那几年,大力清扫了文官的腐败。 新皇接手,终于轮到各地常备军,守备军了。 这都不是容易的事,更是会要命的事。 所以,火器制造更加重要了啊。 不管别的地方怎么样,先把西北常备军装备起来,那才是真的。 此时的西北常备军正在奋力御敌。 关外的部落跟疯了一样,接连进攻不说,还分散成无数小队,在边关各县附近侵扰。 这让常备军疲于防备,无奈之下才召回所有能打的将领回来。 “这就是在故意消耗我们,仗着他们的马匹耐力足,还对草原戈壁地形更了解,耍着我们玩!” 从今年九月十月开始。 关外部落换了侵扰的方法。 十几个部落,分为几十个小队,每队二三十人,在边关一带查探情况。 看见异常就立刻回去,倘若能得手,就再往内里走个十几里。 最危险的一次,甚至已经快到附近的村落了。 倘若不是本地乡兵警觉,那些人又不打算,直接掉头就跑,必然会有伤亡。 这可不是普通匪贼,而是敌军! 曲夏州边境线极长,就算有城墙保护,也不是每一处都毫无破绽。 岳将军听着邓成这样讲,开口道:“不仅是在消耗,还在找我们最薄弱的地方。” 等他们找到之后,便一定会打过来。 一年了。 缺乏物资整整一年了。 如今又到冬天,曲夏州百姓准备过年的家伙事,关外的人同样要准备。 他们去年损失惨重,剥好的羊皮没人买,储存的也不够好的,年后更是卖不上价。 但好歹还有之前的积蓄。 今年不行了。 人饿到一定地步,一定会出事。 可对方这样做,怎么看都不对劲。 常备军对关外地形不熟悉。 他们对关内地形应该也不熟悉才是。 为何能布置这样的战术? 不得不说,这种打法似乎摸准他们这边必有最薄弱的地方,还在消耗他们为数不多的军备。 岳将军继续派人巡视。 可边关又出乱子的消息,还是传到曲夏州百姓耳朵当中。 其实比之去年,大家明显镇定不少。 “去年不就闹了这么一出。” “是啊,应该没事吧。” “今年有乡兵看到他们了,只怕更危险。” “那不是掉头跑了吗,肯定怕咱们。” 一回生二回熟,这话也没错。 可到底对普通人有影响,尤其是偷偷走私的商贩们,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去。 毕竟那边也没什么好东西,走一趟不赚钱,还容易丢命,不如在关内找点事算了。 如今的曲夏州可不缺事情干,只要你肯卖力气,一定能赚到钱。 而这样的结果,关外物资必然减少。 曲夏州上下官员更加紧张。 真应了那句话。 两年内必有一战。 好在有火器。 提前造火器,真是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怪不得新皇那样看重纪楚啊! 在廖知州,纪楚,以及工司景主事,数科小宋训导主持下。 第91章 十一月初二, 纪楚从曲夏州州城前往西北常备军驻扎地。 携带着六千枚手榴弹,以及二十杆火铳,两门火炮。 就算用了最先进的链条车, 路上走得也很艰难。 主要这些东西,既要防潮, 也要防震, 以免出现意外。 所以这次出发,纪楚既带了李师爷, 还带了穿云道长,以及两位造手榴弹的夫子。 不过让道长换上普通衣物, 毕竟去的是军营,难免有什么岔子。 夫子们则有点兴奋,他们想知道军中手榴弹的想法,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十一月份的西北,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要不是州城衙门差役都有全套的棉衣穿, 今年的运输只会更艰难。 只是更艰难, 不能不做。 毕竟这是军用物资, 跟其他东西不一样。 不过前去运送物资的差役们,难免有话要说, 这么冷的天气, 谁想出来做事啊。 纪楚知道他们的抱怨, 但事情不能不做, 让手下把后勤做好, 确保每日都有热汤饭。 加上纪楚与众人同吃同住,差役们的怨气也少了很多。 等路上熟悉起来,难免会问到心中疑虑。 “纪大人, 如今边关虽有骚乱,但也是小乱子,没必要如此紧张吧?” 说话的人在州衙门时间不短,他都这样说,其他人更是如此了。 衙门差役都这样,何况下面百姓,以及外地的客商。 这就是把战事瞒下来的坏处。 或者说,承平日久的坏处。 平临国很久没有经历过战事,去年岳将军不过透露一点,就闹得人心惶惶,有些地方匪贼竟然趁机闹事。 今年为了不扰民,多半小战事都被瞒下来,只有零零散散的消息传出来。 可这样一来,很多人并不在意。 承平日久,武备松弛,便会有战乱发生,史书上记载良多,但后人哀之而不鉴,也不是什么偶然。 对于官员们来讲,边关战事这种事,不管说与不说,都有弊端。 纪楚听着差役疑惑,解释道:“并非小乱子。” 纪楚突然意识到,只有他们在紧张军备,远远不行。 可如何对百姓们说,是个极大的问题。 说得轻了,大家不重视。 说得重了,则会影响日常生活,还会让歹人有机可乘。 既要引起大家的重视,又不能让百姓们觉得恐慌,必须要把握好中间度才行。 差役们面面相觑,不是小乱子? 怎么之前没听说? 果然,众人难免心慌:“那我们去这一趟,不会有危险吧?” 李师爷笑着道:“怎么会,也不看看,咱们运的是什么物件。” 对哦,运的是火器! 有这些东西傍身,肯定没问题的! 众人重拾信心,纪楚看着大家表情,显然有了主意,他看向李师爷道:“你出了个好主意。” 好主意?! 他? 他说什么了?! 李师爷跟在纪楚左右也六七年了,见过的听过的远比一般人要多。 尤其经历过京城的事情之后,更加与其他人不同。 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顺势说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 纪楚解释道:“要让大家知道外面不太平,还要让大家知道咱们有武器。” 两者都要说出去。 一味隐瞒,确实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应该适当透露些。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对这次边关之行更加上心。 这期间还途经了安丘县,在安丘县好好休息半日后,众人继续启程。 这次就没有休息的地方了,一路直接到西北常备军的驻扎地。 黄百户带着人早早迎接,看到纪楚的第一眼,便立刻行礼。 一行人没有多说,直接往驻扎地走。 说是驻扎地,但像是一座边城。 连带军属加一起,差不多七万多人,所以整体看来规模不算小。 周围都是常备军自己种的地,半耕半军,也是边军常态。 不过今年种植面积直接减半,都是因为战事逐渐增多,大家更多精力都要用于迎敌。 纪楚走进边城,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城墙。 虽然能看出来,这里已经在尽力维护,但还是难掩经费不足的破旧。 再看将士们手中的武器,基本是同样的情况。 知道各地军备情况不好,跟看到这些问题,还是两种感觉。 走进这里面,气氛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人人似乎都绷紧精神。 “走,南边城墙还需要巡视。” “缺口堵住了吗。” “堵住了,但对方又连夜给弄开。” “连着几天,到底让不让人休息。” “没听岳将军说吗,这就故意的,在比谁的耐力更强。” 听着来往兵将讨论,纪楚下意识看过去,对方自然也看到他们了,问黄百户道:“这是?” 纪楚拱手,黄百户语气里都带着兴奋:“纪通判,纪大人。” 只说了名字,对方脸上立刻出现狂喜。 纪大人! 终于见到本人了! “见过纪大人。” “纪大人怎么来了!” 这俩兵将嗓门都大,听他们这么一喊,周围人都看过来。 “纪大人?哪个纪大人。” “纪通判啊。” “是他?!我们快去看看。” 也就是岳将军带的兵将训练有素,否则肯定会把纪楚团团围住,不让他脱身的。 谁让纪楚的名字,在军营当中就是通行证。 之前说,平临国各地兵将都对他有好感,可不是一句虚言。 尤其是西北常备军,以及广宁卫。 别的不提了,就说一句棉花,便能让所有兵将们心悦诚服。 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巡逻,如今靠的就是全套的棉衣,否则人早就冻坏了。 自从全军用上棉衣之后,冬日里的伤亡明显减少,这都是因为纪大人当年送来的棉籽。 要知道,那会整个曲夏州都缺棉籽,还独独留了一部分送给他们。 这也让西北常备军的五万士兵,是整个平临国最先穿上棉衣的一群人,这让他们无比自豪。 纪楚这个名字,也记在大家心里。 其实不止棉衣的事,之前各地训练乡兵,请他们军中将士帮忙训练的时候,他在的安丘沾桥两地,给士兵们极大的尊重。 一日三餐都是最好的,让那些士兵们至今难忘。 到目前为止,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丰盛的食物了。 听到这,纪楚看向黄百户。 西北常备军,已经艰难至此了吗。 黄百户目光躲闪,不敢看纪楚,只对大家道:“大家该忙就去忙,我还要带纪大人去见岳将军呢!” 众人听此,立刻让开,不能耽误正事! 不过纪大人过来,所为何事? 方才只顾着说话,竟然忘记问了。 而火器的事,在军中并非秘密,直接道:“应该是送火器来了?” 火器?! 当真?! 对了,那火器,真像传闻中那样厉害吗。 但不管怎么样,有纪大人在,他们就能安心! 说起来,纪大人特别能赚钱,要是能改善一下他们常备军的武器装备就好。 这里指的武器装备,自然是冷兵器跟铠甲。 他们缝缝补补用了那么多年,实在是不行了。 不过大家又摇摇头,不要想太多,这么多年朝廷拨款就那么一点,想要换装备,实在太难了。 纪楚却看看他们,又看向黄百户,心里已经有猜想。 等他再往前走,便听到管仓库的士兵道:“前段时间发的兵器,怎么又坏了。” “没办法,这兵器实在不堪用,你们再修修,给我们领一批新的吧。” “说了多少次,真的没新的,你们用的时候要爱惜啊。” 两方都嘟嘟囔囔的,可也没什么办法,兵器短缺的问题一直存在。 以前小规模摩擦没那么严重,所以问题也不明显,现在却不一样,关外频频侵扰,武器不足的问题立刻暴露出来。 纪楚听到这,心里已经有数了。 而邓成已经小跑着过来,兴奋道:“敬安!你终于来了!” “快!让我看看火器!” 邓成跟纪楚关系一向很好,根本不说那些虚的,直接要去看车里的物件,还啧啧道:“链条车,好东西。” “军中正需要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连车带火器,他们都要了! 纪楚扯了个笑,眼中尽是了然。 好啊! 你们在这设连环计呢。 邓成就当没看到,搂着纪楚肩膀道:“让我看看,这火器到底是什么样的。” 邓成还跟李师爷打了个招呼,让人把火器箱子打开。 穿云道长把备好试用的火器都小心翼翼拿出来。 邓成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听说曹千户他们说过,这东西威力极大,方圆十五尺内,都能造成伤亡。 就这东西? 这么小的? “走,带着东西去见岳将军,他正在营房里等着呢。” 这里到底是固定的驻扎地,正常的营房还是有的。 甚至还能看出来当年的辉煌,当年也是正儿八经建设的。 但还是老问题,时间太长,一直缝缝补补的,能看出斑驳的痕迹。 岳将军穿着常服,头发花白,但一身戎马之气让人侧目。 今年已经六十的岳将军,比之一般人,身体自然健壮不少,可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伤,时常旧病复发,如今已经不怎么骑马。 不过身为大将,更多时候,就是在营房里运筹帷幄。 西北常备军能坚持这样久,没有岳将军的智慧,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92章 第一批火器全部交给岳将军之后, 纪楚他们并未直接离开。 武器是交付了,但如何使用,还需要教导。 这就是两位夫子, 以及穿云道长的专业范围。 纪楚则跟邓成一起,在营地里巡视, 主要是记下来各处的问题。 而且只能心里记住, 不能写到纸上。 毕竟后勤补给事关重大,回去之后还要跟其他同僚商议, 并不能自己做主。 邓成心里明白,所以多是他说, 纪楚跟李师爷在记。 越了解,越知道边关的艰苦。 这么多年,大家实在了不起。 岂止他们这样认为,身后的差役们更是叹气。 其实曲夏州之前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可这些年的发展,让他们都快忘了这些苦日子了。 再听着周围集结的声音, 更明白边关从来都不是太平的。 想来曲夏州这些年能好好发展, 也是依靠他们这边的坚守。 关外对他们的财富虎视眈眈, 若没有常备军,肯定早就被抢了。 正说着, 邓成也被点名调走, 应该是有个大部落前来骚扰。 天气愈发冷了, 关外的进攻也愈发疯狂。 听说有些部落已经得手了。 东西虽然不多, 可被抢的人, 死伤四五个。 没办法,有些城墙年久失修,很容易闯进来。 如此漫长的边境线, 就算再仔细防备,也难免有漏洞。 这种防御工事,同样是后勤的一种。 纪楚目送邓成离开,就去火器训练的场地看看。 不仅要培训士兵如何使用火器,还要把战马拉过来适应。 以后火器的装备必然很多,需要马匹尽快适应。 士兵这边则简单很多,抽调出火铳队,榴弹队,以及火炮队。 火铳为两人一组,一人持枪,一人随身携带火药。 榴弹队则简单,每个人可以单独行动,每个常规队伍,都可以带上一到两人。 而火炮队的训练最为艰难,既要瞄准,还要快速装填,按照如今的情况,至少四个人一组,所以现在的两门火炮多是训练用。 唯一能快速入列的,也就是榴弹队了。 纪楚他们要等到榴弹队出几次任务,然后再回州城。 训练跟实战毕竟不一样,需要更准确的信息,才能加以改进。 这支火器队由邓成带队,首先有曹千户,赵千户,以及黄百户等人。 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出去,完成手榴弹头一次实战。 这让纪楚等人继续留在营地,算是更了解常备军士兵们的生活。 不得不说,火器的存在,很能给士兵们提高士气,如今提起战事,多半会提一嘴火器。 都盼着火器可以早日使用。 除了这些之外,纪楚也意识到军中的物资消耗速度。 日常巡逻,以及随时准备应战的,差不多有五千多人,这五千多人不能从事生产,后勤补给全靠后方提供。 而供给一个士兵的开销,至少需要三到五名后勤人员。 可以说关外的异族,在用近乎打游击的方法,牵扯常备军的精力。 这种打法太狡猾,也太消耗。 而且随着他们对关内情况越来越熟,迟早会抢一波大的。 两边都在为此做准备。 常备军自然要尽量阻止,而那边要尽量突破。 说起来,今年两边的贸易直接停了,私下的买卖也不敢再做,也是被去年吓到。 纪楚跟李师爷私下沟通时还道:“越拖下去,情况肯定越严重。” 到时候的物资消耗同样会更快。 等日常调动的人员达到一万,那常备军的后勤肯定会出问题。 这也是岳将军四处寻求帮助的原因。 朝廷那边在催兵器。 地方这边在催后勤。 除了士兵们日常生活,许多城墙的修缮,工事的修筑,同样都要上心。 几十年前修建的东西,日常也没什么银钱维护,只能说凑合。 怪不得关外异族胆子越来越大,还是看出他们这边破绽了。 纪楚等人在军营里待了整整十天。 等到十一月二十二深夜,他被外面的士兵喊醒,只见邓成穿着盔甲,骑着训练好的战马朝他稍稍点头。 纪楚立刻清醒过来。 李师爷一边穿衣裳一边道:“这是要?要用火器了?” 再看邓成身后跟着曹千户,以及带着六位手榴弹投掷手,就知道今晚要做什么。 而且看大家的行装,必然早就做好准备,临到出发才透露出来。 不愧是岳将军带出的队伍,军纪极为不错。 这会喊他起来,就是让他知道,火器的第一次实战要开始了。 纪楚忍住心中激动,看着邓成等人离开。 等他去往岳将军营房,只见岳将军以及其他将领同样坐定,都在等这次结果。 岳将军身边的士兵解释道:“这次是主动出击,直接去关外最大的岭鞍部,去往他们最近的一个营地。” 这个岭鞍部,纪楚他们听过名字,多次侵扰边关,部落人数众多,马匹也多。 之前靠着贩卖皮子以及草药赚了不少物资,曲夏州现在有棉衣了,最受影响的就是他们。 听说他们部落首领年轻有为,从几个叔叔兄弟手中抢到的位置,这样的人必然不俗。 他的几个妹妹都嫁到周围大大小小的部落里,都隐隐有听他话的意思。 而且其他部落的侵扰,明显跟他们沟通过。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这种情况下,他们若再联合起来,确实会带来更大影响。 所以西北常备军早就想打回去。 只防不攻,实在太被动了。 如今又有了手榴弹,他们肯定要直捣黄龙,给岭鞍部来一次重击。 这些计划听得李师爷他们这些外行人胆战心惊。 西北常备军不愧是镇守边关多年的队伍,这般魄力,不是谁都有的。 “邓将军带了一千轻骑,六位投掷手,一千枚手榴弹,以及十支火铳。” “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在天亮前赶回来。” 一听就知道,这次准备有多充分。 而且弹药带的实在充足。 别看日常训练的时候,岳将军,邓成,以及手下士兵们都格外心疼手榴弹,半点都不肯浪费。 但真到战场上,那是一点也不肯吝啬的,只要带够足够的数量才是。 众人说完,纪楚拱手笑道:“如今手榴弹的制造还在初期,等大家做习惯了,便会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的,咱们根本不用省着用。” 有纪楚这句话,将士们哈哈大笑。 这就是他们心里的底气啊! 不用担心弹药不够用,纪楚说了,管够的! 营房气氛骤然一松,看着边防图,纪楚再次意识到,他们的边境线到底有多长。 漫长的边境,漫长的城墙。 守卫这样大的领土,实在太难了。 岳将军还介绍道:“这幅边防图还是旧图,最新的图纸很快就会出来。” 纪楚看向岳将军,就听他继续道:“最新的图,会标注哪里的城墙需要修补,哪里的防卫较为薄弱,哪里需要增加防事。” 原来是这样。 边防图的重要性不必多讲。 有了详细的地图,对将士们来说,不至于迷失方向,否则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怎么打仗。 岳将军叹口气。 他想在自己离开西北常备军之前,把这些疏漏都给补上。 自己都已经六十了,很快就会被召回京城养老。 可这里,他一直放心不下。 众人等待战果的时候,还讲了西北常备军刚刚建立时的事。 那边的曲夏州可没如今这样太平。 匪盗横行不说,异族三天两头过来打谷草。 青黄不接的时候来一次,夏收时节来一次,秋天了再来一次。 不仅抢粮抢物资还抢女人。 等掳到部落里,多是当奴隶用。 像边关很多村子,都有这种混血孩童,有些姓氏颇为不同的,基本都是当年地留下的孩子。 随着一代代人建设,总算把西北常备军稳定下来,又耗费力气修了城墙,这才能御敌在关外。 不过随着他们这边松懈,大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如果再来一次,那如今富裕的曲夏州,就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到时候会发生多少人间惨剧,不敢多想。 聊到这些,众人多有些沉重。 等哨马来报时,营房众人瞬间打起精神。 “报!邓将军大获全胜!已经在归途了!” 大获全胜?! 当真?! 只听详细战报,让众人欢呼雀跃。 邓成亥时点兵,子时达到指定地方。 如今刚寅时,就已经大获全胜了?! 差不多是晚上十点出发,十二点找到岭鞍部最近的营帐。 现在凌晨三四点,便已经打了大胜仗! 大胜仗这话,可不是轻易说的,有其自己的标准。 只听哨马道:“歼灭岭鞍部第六部营帐一千五百人,俘虏敌人三千二百人,缴获物资无数,牛羊马七千二,都在赶回来的路上!” 距离边关最近的第六部营帐,不仅能打,还有钱。 看他们部落的牲畜就知道了。 那攒下的家底应该也不少,现在全都给弄回来了?! 他们派出去的一千轻骑,怎么拿得了这么多东西啊。 答案就是,俘虏们扛着自家的物资,正往这边送,他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更不敢还手,各个都被手榴弹吓破了胆。 刚开始的爆炸声让他们惊恐不已,意识到是新式武器之后,刚要勉强打起精神,随后就被手榴弹炸得奄奄一息。 第93章 纪楚的话一出, 就让连带曲夏州的各地都满头问号。 给军中做后勤补给? 说得简单,知道要多少银子吗。 虽然朝廷是有这项规定,可这么多年来, 谁也没遵守过啊,早就形同虚设了。 这种情况下再提出来, 不是为难人吗。 不说其他地方, 只讲曲夏州内里,对此都议论纷纷。 纪大人去了一趟常备军, 是被岳将军灌什么迷魂汤了? 众人聚在廖知州书房时,忍不住问他。 “常备军不是装备了火器, 火器不是很好用吗,怎么还需要物资补充。” “已经把工业作坊园的一部分产能让给他们,如今原材料那样紧缺,也是尽着他们先用,还不够吗。” “是啊,常备军那边够用即可, 五万兵将, 可不是小事情。” 大家多是劝阻纪楚, 给出的理由也很合适,并非胡搅蛮缠。 而且最后一条也是大实话, 跟纪楚不熟的话, 根本不敢讲的。 军队向来敏感。 不能太弱, 太弱守不住边关。 也不能太强, 太强拥兵自重。 所以中间分寸的拿捏很不容易。 这不能怪他们片面, 实在是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这般说的。 不过自己人都有这么多理由。 外面的官员肯定更不乐意。 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一个曲夏州刺史,还管起我们陇西右道的事了。” “自己想给喜欢的常备军后勤补给, 那就给,不要带上我们。” “是了,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这些话纪楚自然知道,就算他不想知道,也有人故意传到他耳朵里。 所以说,曲夏州的同僚们对他还算客气了。 主要大家知道纪楚的为人,他绝对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擅自作主的人。 他必然有自己的原因。 或许,他知道点什么? 工司景主事直接道:“常备军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场大胜,还有什么隐情?” 不愧是景主事,自从支棱起来之后,曲夏州工司俨然成为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之一。 正因为他的厉害,纪楚现在完全不用担心工业作坊园跟数科的合作,双方显然更加紧密。 这对景主事来说,也是关键的一年。 他的能力已经被很多人看重,苏州府那边早就写信过来,想请他去那里建设工业园区。 所以明年曲夏州工业作坊园是否能够盈利,盈利多少,对他来说很重要。 即便如此,景主事还是问纪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而即将掏腰包的户司卓主事同样不责问,纪楚救他多次了,他哪会对纪楚有什么意见,他只道:“是啊,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纪楚看着两人,不好明说,也不能不说,最后道:“常备军的情况不容乐观,各地城墙年久失修,工事更是勉强维持。” 这个情况倒是不意外的,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之前不修,为什么突然要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景主事微微皱眉,没有再问。 而廖知州来了之后,对纪楚的提议自然无比赞同。 甚至不止西北常备军,全国各地的军备,都需要大力整顿。 若他们这能有个好的开始,那便是极好的。 平临国幅员辽阔,四面都有外族,哪里都需要防御。 可以说纪楚提出要给常备军后勤补给之后,曲夏州这边很快达成一致。 上有廖知州跟纪通判, 下有卓主事跟景主事。 卓主事不是个多事的,景主事聪明过人,猜出其中不寻常。 其他各司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就连最初跟纪楚不对付的同乡黎大人,都觉得听纪楚的没错。 但如何给,怎么给,给多少,还要翻出几十年前的旧例,看看当时是怎么说的。 纪楚选的时间,也正好是年前商议明年预算的时候,算是刚刚好的。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该给常备军的物资,就会送过去了。 纪楚从十一月二十九回州城。 腊月初二边关大胜的消息传来。 现在不过腊月初五,他们这边便把常备军的补给提上日程,同时还给京城上书,奏明此事。 曲夏州的行动之迅速,让陇西右道其他四个地方长官脸都黑了。 你们给得倒快,还不是因为你们曲夏州有钱? 这么做的话,不就是把我们架上去了。 搞得好像我们不愿意给一样。 迫于曲夏州的压力,陇西其他四个地方,也不得不商议此事。 可分出一部分预算给常备军,就说明他们各地各部得到的预算就少了。 预算是什么。 就是明年自己部门能动用的银钱。 说白了,这是纪楚在抢他们的钱! 给常备军分了,那他们各部就会少。 一想到这,陇西右道几个地方,难免对纪楚心生怨念。 以至于各地官员聚在一起讨论预算的事,最后都会演变为对纪楚地大骂特骂。 这种情况传到曲夏州,自然也是故意为之。 说白了,各方都在给纪楚施加压力。 钱这上面无小事。 你们愿意给,那就给,不要扯上我们。 原本在陇西一带官声极好的纪楚,逐渐开始有人不满,尤其是各地官场,恨不得把难听话都讲出来。 纪楚家中,李师爷对此很是担忧。 不仅是他,就连蔡夫子都过来道:“咸安府的安主事你还记得吧,听他说,咸安府那边对你的不满越来越多,还想联名弹劾你插手其他州府事宜。” 而跟永锦府来往颇多的小宋训导同样在提醒,如今的情况不对,让他收敛一些。 就连跟乐薇合作的本地商户刘掌柜家,甚至说江浙一带不少商户,本就不满纪楚砍掉缝纫机订单,多做火器的事。 现在估计会趁机找事。 一时间,各方“新仇旧恨”一起找过来了。 对于这种情况,纪楚自然并不意外。 李师爷还道:“大人,即使您胸有成竹,也该管一管的,而且各地压力都在您这,总是不好的。” 意思就是,常备军后勤补给,就该让岳将军出面扛住压力,现在您直接出头,会不会不好? 这会书房里坐着的,都是纪楚最亲近的人。 李师爷,蔡夫子,以及乐薇,还有小宋训导。 故而纪楚也不瞒他们,直接道:“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对我的评价又如何呢?”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都是自己人,大家说得也直白:“不算好。” 从纪楚年纪轻轻当上通判,再加上新皇给他朝请大夫的亲封,着实让人嫉妒。 当时就有风声传出来,对纪楚又酸又妒。 之后因为火器重启,需要占用工业作坊园的产能,对他不满的声音更多了。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不过没当回事。 毕竟火器出来,这些怨言自然烟消云散。 只不过大家没想到的是,就算火器出来,对纪大人的不满依然存在。 经过纪楚的提醒,大家似乎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管纪楚做什么都会有人不满意。 所以事情不在于纪楚做什么,而在于他这个人。 “是官职。”乐薇缓缓道,“是因为相公升官太快,而且只是举人。” 这才是根源问题。 没有缝纫机订单减少的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情。 或者说分为两部分,江浙一带,那是真的因为纪楚减少订单不满。 他们急等着出货呢。 而陇西右道几个地方官员,则对纪楚的快速升官不满。 毕竟明面上看起来,他也是运气好,跟着去了趟京城就升为通判了。 这是多少官员,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置。 一个举人,不仅比很多进士升职要快,实在让很多人心里难受。 所以当时就会怪话传出来。 等到火器占用产能的时候,反应才那么激烈。 这根本不是在反对火器,而是在反对纪楚本人。 等纪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倘若只是反对这个物件,那他们只要证明东西确实好用就行。 若因为人而反对这件事,事情的阻力,那可要大多了。 既然这样,不如找个机会,让这些暗地里的人都跳出来,他一次解决了。 否则这些话还会经久不衰地存在。 “让他们闹吧,闹得越大越好。”纪楚笑着道,“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冲在最前头。” 若是敌暗我明,那确实找不到当事人。 现在这种情况,就等着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对自己来说,反而是有利的。 所以在陇西右道其他地方纷纷对纪楚表达不满的时候,他却继续施压:“让边关州府补贴常备军,本就是应当的,人家没问我们要前几十年的欠债,已经不错了。” 此话一出,更是把人气得要死。 “能不能别提了,若让岳将军当真,你知道要出多少银子吗?” “之前朝中默许不用给常备军补给,咱们照做就是,干嘛又提起这事?” “常备军的岳将军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纪楚是不是能从中捞一笔?谁不知道军费自古都是肥差。” 肥差? 纪楚听到这话,还专门给这位官员回信,解释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还说边关的城墙真的需要修补等等。 眼看纪楚越说越起劲,暗中看他不顺眼的人自然更多了。 怎么搞的,你像个好人,为边关将士们考虑,我们是恶人了? 第94章 别说曲夏州之外的人, 就连他们这里的官员都在想。 最近军费的事,是偶然吗? 怎么正好是诋毁纪楚的人被整啊。 现在都老实了吧,半点都不敢吭声。 不过大家也好奇, 纪楚跟京城那边联系也不算多,皇上跟内阁怎么就集体同意此事了。 为什么啊。 整个曲夏州知道原因的人都不多。 也就纪楚跟李师爷, 之后加上一个廖知州。 毕竟地图泄露这事太大了。 家底被人看穿也是大事, 暂时不好说出去。 邓成禀告的时候都是私下说的,纪楚跟岳将军得知之后, 也是第一时间送到京城皇上手中。 而皇上的选择,同样是秘而不宣, 只让内阁几位重要的大臣们过去。 要说这件事会绝对密不透风吗? 那也不会。 迟早会说出来。 但绝对不能正面讲,否则对整个平邻国所有常备军,以及所有边卫来说,士气都是极大的损伤。 他们在边关累死累活,流血牺牲。 出乱子的,反而是京城, 岂不是笑话。 所以一直到陇西右道五个州府收到增加军费的通知, 多数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能解释为, 新皇重视常备军? 这么说起来,那常备军的将士们, 以及边关城池百姓, 则为大为欣慰。 反正明面上来讲, 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视角转到其他州府官员那, 便觉得纪楚深不可测。 要么是岳将军跟他说了什么, 要么是京城那边提前给他消息。 或者是他自己猜测到的。 无论哪个可能,都让人彻底服了他。 经此一事,估计再也没人敢乱说什么。 还敢乱说, 那就看看这些人的下场啊。 他们正想方设法给纪楚道歉! 但各地一时间也走不开,正在忙预算的事。 他们本就惹了祸,还要想办法弥补。 至少让纪楚消消气。 否则他再做点什么手脚,那他们就完蛋了啊。 官场上,谁经得起这么多风波。 一边是预算的事,一边要跟纪楚求饶,只好不停地写信。 纪楚每到逢年过节,需要回复的信件本来就多,这次更是离谱,只好把这些人的信退回去。 这态度,更让这些人咬牙切齿。 可纪楚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敢再多嘴。 欺软怕硬,就是这些人的本能。 整治几次就老实了。 其他人看着,心里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私下里还说:“本以为纪楚脾气不错,流言蜚语那么久了,也没见他处理,没想到一玩就玩个大的。” “纪楚脾气好?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挺好的吧,我跟他公事上有往来,相处得挺好啊。” 说话的人忍不住笑:“那是因为你脾气也好,所以纪楚对你如此,你不看看那些性格恶劣的人,他又是如何行事的。” 纪楚简直是一面镜子。 对他好的人,他必然会回报。 对他不好的人,下场如何,大家心里明白。 反正不管怎么样,经过这事之后,纪楚在陇西右道的风评直线上升。 各地闹事的也已经老实了。 除了曲夏州之外,各地都在赶制军需补给的预算。 看看各家能挪出多少银钱给到西北常备军。 翻出几十年前的预算来看,那时候给出的银钱可不少。 不过当年的经济跟如今不能同日而语。 和平发展这样久,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所进步的。 尤其是陇西右道基本能种油菜跟棉花,这两项产业着实提高了五州府的税收。 即使不如曲夏州,不如永锦府跟咸安府,那也差不到哪去。 越是看到这些账目,越能感觉到纪楚给陇西右道带来的改变。 不是他的话,那会有如今的愈发繁荣的五州府? 尤其是这几年的税收,明显增加了不止一倍。 “按照纪楚的功绩,他就算直接开口,说插手五州府的事,其实也有资格吧。” “对啊,你看着油菜籽的税收,再看棉花收益。” “再看看大家身上的棉衣。” 开口说话的,正是咸安府户司安主事,他跟曲夏州的蔡一繁,纪楚关系还不错。 以前那些人也爱挤对他,说他舍了本地商户的利益,讨好曲夏州的农户。 可实际上,因为油菜籽定价公平稳定,惠及的不只是曲夏州,是所有种油菜的百姓。 包括咸安府的农户。 这会提出,让大家看看身上的棉衣。 如今他们陇西一带,哪家不穿棉衣? 别说什么俗气不俗气的。 这有暖和重要吗。 真正有家底的人,或许不需要棉衣,可以穿上好的皮货。 但就算自己不穿,家里小厮下人们不用吗。 谁家老爷夫人要敢说,棉衣俗气,所有下人一律不准用。 你看这些下人们跑不跑,骂不骂人。 就连他们自己,晚上也是盖棉被的,谁让这东西真的暖和。 想到这,不由觉得,之前骂纪楚的话实在过分了。 反观曲夏州这边,州衙门基本已经放假,今年事情虽然多,好在都处置得妥当。 明年要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而且经过工司景主事周旋,已经买来大量原材料,等明年开年就能动工。 只是工业作坊园又要扩建一圈,从原本二十多个作坊,发展为三十多个作坊。 商业订单跟火器订单也能重新分配,好让一切都平衡起来。 工司明年还有个重担,那就是边关城墙以及工事的修缮,大概率会提上日程。 这件事不止曲夏州一处工司来做,大概率是五州府一起。 纪楚虽然不是工司的人了,但他到底是通判,军事上的事跟他也有关系。 他跟景主事已经商议好,边关的工事跟城墙修建,他肯定会去负责。 赶在年前,陇西右道五州府为常备军后勤筹集款项的事,自然也送到岳将军手中。 岳将军先是给皇上与内阁回信感谢,分别又给陇西右道长官们写信。 这件事的达成,让常备军五万将士们兴奋不已。 终于重视他们了! 先是火器,然后是后勤补给。 朝廷终于正式给补给了。 不仅如此,朝廷那边的冷兵器也提上日程。 冷兵器不用再研发,想来做得不会太慢。 西北常备军听到这一个个好消息,只觉得身上更暖,底气更足。 关外宵小也不用看看,他们背靠整个平临国啊! 岳将军跟邓成等人,则终于放下心里忧虑。 事后邓成也反应过来,只怕是地图的事传到皇上那,让朝中改变了想法。 没想到这次的危机,竟然能给他们提供帮助,也是让他学到了。 其实不止西北常备军受到鼓舞。 平临国各地军队,基本被这个消息振奋。 朝廷多少年没有重视他们了,以至于很多处边塞都有匪盗。 新皇终于重视他们了啊! 远在广宁卫的邓将军同样高兴。 既是为邓成所在的西北常备军高兴,同样为自己这里感到兴奋。 这几年来,几乎每年都有好消息。 听说广宁卫这边的后勤也不远了。 不说这些,只讲火器的成功,便足以让此地的将士们兴奋。 相比曲夏州那边,他们这边只能造手榴弹,而且造得比较慢。 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造出来了。 前段时间还用在实战上。 这东西实在太好用了。 只要运用得当,便是大杀器。 火器重启,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纪楚可真是人才啊。 要是能来广宁卫就好了。 说起来,他的侄儿,以及师爷的儿子,都很不错。 正式当兵之后,进步也是非常快。 邓将军看着关外,让众人打起精神,大过年的,不能让关外的人闹事。 听说那些人看上他们的棉衣了。 这东西金贵着呢。 运过来可不便宜,绝对不能被抢。 邓将军不仅想让纪楚来广宁卫,还想把棉花种在广宁卫。 可惜纪楚还要负责西北常备军的后勤。 而棉花在他们这根本活不了。 此时的纪楚确实在筹备西北常备军的后勤补给。 实地看过,再跟将士们交流之后,纪楚对常备军那边有个大概的了解。 其实就是武器盔甲太过老旧。 这部分有火器,以及朝廷调拨,调拨这边,只有银钱到账,别的没什么问题。 另一个就是边卫的防御需要加强。 要说利用城墙彻底抵御敌军侵扰,那不大可能。 但修好之后,就不会有那样多漏洞,只要守住几个险要的口子就行。 这对西北常备军来说,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都是钱。”李师爷总结道。 确实。 火器的建造需要钱。 盔甲也需要钱。 还有边卫防御加强,还要买各种材料,同样是钱。 这还没算人力跟运费。 常备军就是吃钱机器,这话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大家又知道,如今的常备军再不给补给,那是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纪楚则看了看岳将军给他送来的边防图。 这图在外面已经满天飞了,给纪楚一份也不过分。 而他看的,则是关外的部分。 地图上对此也有标注,但显然不够精准。 在他的记忆里,再往西走,其实有贸易可做。 甚至有矿产可以挖。 当然了,这就是很远的地方了。 第95章 漳兴元年, 正月二十。 陇西右道各地州府衙门刚刚开门,几位通判便派手底下的知事去往曲夏州,替他们先探探路。 纪楚看着各地来人, 又看了各家的预算,跟他猜测得差不多。 其中以永锦府拨出的预算最多, 其次是咸安府, 接着为仙阳州,善钦州。 各地的税收基本也是这个排序。 而曲夏州的预算则跟永锦府基本持平, 也算是陇西右道一州一府的担当。 几地加下来,一年给常备军拨款五十万两银钱, 用于后勤补给。 平均到五万常备军的头上,一年不过十两银钱。 这些银子,囊括了士兵们的衣食住行。 想想就知道有多头疼。 就算这样,也是各地省出来。 曲夏州跟永锦府就算了,他们各出十五万两,还能维持得住。 咸安府一年十万两。 剩下两个州则是一州五万两, 就算这样, 对这两个州的百姓来说, 也是额外的负担。 不管是仙阳还是善钦,这两地的油菜跟棉花起步都晚。 也好在有这两者补充, 否则那五万两白银, 都不知道要从哪里挤出来。 所以这两地的官员脸色也是最难看的。 你们有钱的地方, 觉得那点钱不算什么, 我们不行啊。 哪哪都缺银子, 这还要配合你们做政绩。 纪楚看着众人,大概知道大家的想法。 对于仙阳州,善钦州的想法, 他更能理解。 只能大家都难,都缺钱。 “后勤补给千头万绪,大人想从哪里做起。”永锦府的官员问道。 纪楚身边的李师爷,以及颜知事站在两侧,看向说话的人,永锦府跟曲夏州出钱一样多,自然也想要话语权,故而头一个提问。 纪楚笑着道:“自然从穿衣吃饭上开始。” 穿衣,吃饭? 永锦府官员下意识道:“大人的意思是?” 后勤补给,无非是衣食住行。 如今的西北常备军,只有棉衣,还无棉被,正好给他们补上。 按照如今的市场价格来说,五万常备军的厚棉被大约需要八万五千两银子。 如果是官府采购,还能再压低些价格。 听到这,永锦府官员高兴了。 说到衣服被褥,肯定要从他们那采购原料啊。 纪通判够意思,这一下子,就回流了一部分银钱到永锦府。 这么大的订单,能让本地商户跟百姓,都能从中赚点银钱了。 咸安府指了指自己。 他们出了十万两,那他们呢? “粮油也要收购,给常备军补充伙食。” 说到粮油,咸安府官员也笑眯眯了。 好好好,能回去一部分就行。 仅剩的仙阳,善钦两地官员立刻站起来,那他们呢? 不过他们两地,都没什么突出的产业啊。 纪大人打算怎么安排? 就听纪通判拱手道:“两地可听说过安丘沾桥两地修路的事。” 他接下来要讲的,跟当年修路也有关系。 而纪楚当年修路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尤其是曾经的沾桥县令,如今的颜知事,他最为了解。 “当年安丘率先修路,由衙门,以及各地乡绅出钱,本地百姓,以及外来的长短工出力,共同修好了安丘县的路。” “沾桥县百姓离得近,也从中赚到不少银钱。” 颜知事继续说着。 修路是苦,可在安丘县修路,却能保证一日三餐的同时,保证大家有钱可赚。 当年沾桥县不少百姓赎回田地的银钱,就是从安丘修路赚的。 这点大家都听说过。 甚至当年安丘县修路的待遇,大家也都听说过。 纪大人提起这个做什么? 纪楚道:“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愿不愿意去边关修城墙。” “待遇跟当年的安丘县一样。” 潜台词就是,苦是很苦的,这点谁都不能否认。 可能挣到钱。 对穷地方的百姓来说,他们最不怕苦,能挣到银钱是最好的。 仙阳州,善钦州两地官员面面相觑。 只要能保证,跟当年的安丘县一样待遇,他们相信两地百姓肯定愿意过去的。 毕竟能保证安全,还能挣钱。 两个穷地方百姓都愿意过去。 永锦府官员先反应过来:“等等,按照这样的待遇,银钱够吗?” 五州府加起来,今年筹集了五十万两银子,棉被加上粮油,顶天十五万两。 还剩三十五万两银子,这些银子,都当作工钱发出去? 就算去掉修缮边关的材料钱,也至少能剩二十万两银子,难道全都当工钱?! 这么算下来。 五州府就是在补贴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 纪楚看了眼永锦府的官员,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快。 就听这位官员直接道:“要我说,边关的将士们就该再多备些衣物,马上天气变暖,还需要春衫夏衣。” “既然咱们接了这些补给,就该都备上才是。” 咸安府官员立刻也道:“没错,都后勤补给了,还有每季的米面粮油,都要定额定量才是。” 在场众人都是老狐狸了。 也就跟着的书吏们还有些不明白。 不过听着听着,终于反应过来。 永锦跟咸安两家,都在争取更多的补给份额。 如今两家加一起,只占了五十万两银钱的十五万,现在就是想要多点预算。 不然剩下的三十五万两,都给曲夏州,以及另外两个穷地方? 听纪楚的意思,还有意照拂那两地,让他们的百姓从中获利。 这合适吗? 众人再看向纪楚,想知道他怎么应对。 谁料纪楚点头:“好啊,两地愿意给,那就出个方案,看看衣食要如何供给,给个具体的数额出来。” 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是纪楚的风格啊。 仙阳,善钦两地官员互相看看,则道:“大人,那曲夏州呢?” 如果这么算的话,他们各地,或者说各地的百姓以及商户,都能从中获利。 大有取之他们,用之他们的感觉。 那曲夏州张罗这件事,会得到什么? 纪楚道:“建筑材料的一部分,会从工业作坊园出。” 什么?! 你们工业作坊园,还生产建筑材料? 开什么玩笑啊。 如果这么说的话,还是你们赚钱,毕竟如今的建筑材料价格,可是高得惊人。 尤其是你们曲夏州。 百姓们生活好起来,第一件事多是修缮房子。 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材料涨价。 这些年下来,曲夏州的建筑材料早就比之前翻倍了。 你们工业作坊园,该不会是看着材料价格飞涨,所以要吃这块肥肉吧? 此刻也就仙阳州,善钦州的官员没什么意见。 毕竟他们那的百姓,能按照安丘县做工标准挣钱,对他们来说,花出去的税收甚至能完全收回来。 虽然是收到百姓们手中,那也是回流啊。 而对于永锦,咸安来说,则是纯粹的亏本。 他们一个出十五万两银子,一个出十万两银子。 总共收回来十五? 那他们是冤大头吗? 就知道纪楚不肯吃亏的! 怎么就派他们来打头阵,难道不知道纪楚尤为难缠? 纪楚让他们稍安毋躁,开口道:“我们的建筑材料,绝对会比外地便宜,而且会给边关优惠。” 纪楚不肯吃亏的名声大家都知道。 而他说话算数的名声,更是清楚。 他说优惠,就不会故意涨价。 只听他又道:“而且不止仙阳,善钦两地百姓去修城墙,陇西右道,甚至整个陇西的人都能过来修,待遇都一样。” 如果这么算的话,其实这两个穷州,也不会占太多便宜的。 各地官员还在争论,谁占的份额多谁占的份额少。 而一旁的颜知事则睁大眼睛。 如果以五州府来区分份额多少,确实有人吃的多有人吃得少。 那换个角度呢? 如果以穷人跟有钱人来看呢? 纪大人这么做,倒像是把收上来的税收,再以另一个方式返还给百姓。 尤其是穷苦百姓。 毕竟去边关修城墙这种苦差事,有钱人,稍微有点家底的人,绝对不会干。 反而是穷人觉得是个机会。 就看永锦,咸安,仙阳,善钦的反应就是。 前两者对做工的事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他们有各自的产业,而且他们的税收也集中在这些产业上。 后两者官员则是高兴的,估计回去就要组织人去修城墙。 这哪里是富地方补贴穷地方,分明是让税收高的地方,补贴穷人。 经过这么一循环,不仅边关将士们得到补给,还能让普通人挣到钱。 放在之前,颜知事是想不到这些的。 可他在纪大人帮助下,开过被服作坊。 其实被服作坊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但纪大人就是把所有活计平摊开。 技术工只做技术,其他不用技术的岗位,则找些身有残疾,或者年纪大的人。 并非故意压榨后者,而是要给大家一个岗位。 这个疑惑放在颜知事心里,等其他官员走了之后,才敢说出来。 “大人,您就是想让普通人挣到钱吧?” 纪楚意外地看他一眼,李师爷也没想到颜知事反应这样快。 说起颜骥颜知事,他跟当年曲夏州礼司主事周大人是亲戚。 也因为周大人跟纪楚做的局,才抑制棉花的价格。 颜骥为了给棉花“洗脱”名声,执意要来曲夏州。 第96章 对整个陇西的建材商会来说, 漳兴元年的正月,过得格外漫长。 刚开始知道边关需要大量石料,以为自己能赚一笔。 再得知是纪楚需要, 大家歇了心思。 本以为这就算了,又听说陇西右道的官员们, 准备强行让他们签契约, 给边关运送石料。 搞得众人胆战心惊,以为这必是亏本买卖。 等到二月初, 纪大人那边终于发话,不会强迫大家运石料, 全靠大家自愿。 当然了,他出的价钱并不高,顶多是平价。 当时就有人劝。 平价谁给你送,还是官府施压最为合适。 事实上,纪大人并未那样做,而是说工业作坊园新生产一种建材粘合剂,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那黏合剂叫水泥。 如果想要购买水泥, 需要有运送石料的契凭。 运送两万斤石料, 可以购买五千斤水泥。 最低也是五千斤起步。 消息传到陇西建材商户们耳朵里,疑问便来了。 什么是水泥? 水泥真有那么好? 他们拼着亏本, 也要按照四比一的比例, 去运送石料, 然后买到水泥? 疑问虽疑问, 但大家默契地往曲夏州州城跑。 “虽然不知道水泥是什么!但工业作坊园出来的, 那还会差?” “纪大人能这么自信,这东西必然不错,咱们先去看看。” “看看?拉着石料去吧, 他们工业作坊园但凡做出来点什么,能不抢购一空吗?!” 已经有人直接带着石料去往曲夏州了! 工业作坊园做出来的新建材,就算是屎,大家也要尝尝咸淡。 对于众人的热情,纪楚丝毫不意外。 他们作坊园名声在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就在各方行动的时候,曲夏州的官员也在观察水泥。 纪楚既然敢押宝这个,肯定没错的。 而此刻的工业作坊园里,巨大的炼制炉,搅拌炉正在工作。 远远看过去,就像小山一般巍峨。 这让很多头一次来作坊园的人感到震撼。 周围机器的轰鸣让人觉得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从安建三十五年开始建的工业作坊园,已经改变了太多人的生活。 平临国知道这里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可只有到了这个作坊园,才知道震撼。 整齐有序的规划,络绎不绝的车马,代表了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生产力,全都在这个堪称小城镇的地方。 这里的各个作坊,吞噬着大量煤炭钢铁,制成一件件好用的机器。 虽然历时两三年时间,平临国其他的地方,也仿照曲夏州建起一个个作坊园,可论规模,论成果,这里还是别具一格,远远超过其他地方。 从陇西各地来的建材商户们,刚进来就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撼。 “这么高的烟囱,怎么建起来的啊。” “还有这么多煤炭,真的用得上吗。” “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装得如此严实。” “闲人让路!” 只听差役大喝道。 路过的伙计赶紧把他们拉开:“不要挡路啊。” “那里装的都是火器,你们不要命了?” 火器?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火器? 可以彻底改变战局的新式武器? 赶紧避开一点,否则就完蛋了。 众人赶紧避开,忙问道:“敢问这位小哥,水泥作坊从哪里走?” “巧了,我正好去水泥作坊,同我一起吧。” 整个工业作坊园,跟外面的世界几乎完全不同,尤其是各个作坊所造的东西。 “这里啊,这里是造缝纫机的,你们应该都见过。” “这里?在搞什么轨道车,说是在整个园区内铺设,到时候园内运送就会很方便。” “水泥是从过年的时候开始研究的,你们不知道很正常啊,我们这日日都有新东西出来。” 众人说着,来到声音最大的水泥作坊。 想要造水泥,还想要价格便宜,就必须大批量生产,那样一炉的成本才能降下去。 放之前的曲夏州,肯定建不起这样大的锅炉跟搅拌机。 如今却是可以的。 谁让他有数科作为后盾。 此刻的水泥作坊里,已经挤满十几个建材商户。 刚刚赶来的刘老三听到他们那的建材商会会长笑着道:“纪大人,我们已经调拨二十万斤的石料,正在送往西北常备军的路上,还请您同那边说一下,记得接受。” 往常备军那边送东西,要有额外的准许,还要有人接。 一般来说,等事情都谈妥之后,再往那边送即可。 可这个地方的商会会长十分鸡贼,先送货,再谈事,甚至道:“银钱的事好说,大人你们先用着即可。” 刘老三听着,只觉得这人谄媚,又听人家道:“只要先把水泥的份额拨给我们家,这就行了。” “放心,水泥的银钱我也带来了。” 这么一算,这家会长还真是大手笔。 不仅垫付二十万斤的石料钱,还要预付水泥钱。 做过买卖的都知道流动资金有多重要。 他这一出手,都把自己大半流动资金全贡献出去了啊。 刘老三跟身边人:“钱会长也太大胆了,要是水泥不好卖,他这不是亏了。” “他家不如之前,这次好赌一把罢了。”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往前挤,想看看新型的建材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们这些人跟建材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还能有更好用的材料? 不会吧。 在看到水泥之前,大家倒是对这巨大的烟囱感兴趣。 就算水泥做不成,改建成砖厂,估计也能大赚一笔。 刘老三一边觉得钱会长手笔太大,一边往前走,看着地面上灰扑扑的东西,再看着旁边的沙子石子。 以及一片平坦光滑的地面,还有砌好的半面墙。 刘老三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 他没看错吧?! 用什么东西做的地面的,怎么那么平坦整洁? 干了之后,看着光滑无比啊。 还有那墙,砌得也整齐利落,用的是什么黏合剂? 在刘老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先反应过来了,立刻举手道:“纪大人!纪大人!我们也能送过去十万斤石料!” “我让人立刻就送!” 喊出来之后,刘老三意识到周围人都在看他,同时又有些胆怯。 对方可是通判,自己不过是个商贾,怎么敢这样说话啊。 谁料纪大人竟然看向他,笑着道:“不错,你跟颜知事说一声,只要东西到了,就给你们批条子。” 这个批条子,自然是水泥的条子。 刘老三看到眼前这些东西之后,心里还在震惊,可脑子已经明白过来。 无论是平坦光滑的地面,还是整齐的砖墙,都跟水泥有关系! 所以他率先开口! 旁边钱会长都看着他,颇有些无奈。 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了,谁料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快。 嘴上说着,害怕纪大人使劲压价,让大家赚不到钱。 可听说纪大人搞出新材料,说什么都要过来。 没办法,谁让工业作坊园名声在外呢。 而水泥作坊那边,已经开始新一轮的介绍。 刘老三这才知道,这是纪大人安排好的人,上午下午两次,跟大家演示水泥的作用。 作为现代都必不可少的建筑材料,现在的水泥虽然还比较粗糙,可其黏合效果,以及坚固程度,就足以让如今的人喜欢了。 尤其是这些做久建材的商户们,稍微听听解说,便明白其作用有多大。 容易成形,牢固。 不管修路还是修桥,还是建房子,都用得到。 而且出来的效果极好。 甚至成本也不算高,竟然只比普通黏合剂贵一点点。 当然了,这是出厂价。 他们要是把水泥运出曲夏州,那价格可就不一样了啊。 问题来了。 纪大人对水泥限价吗? 纪楚听到这话,只是笑着道:“如今水泥的产量有限,只能供给边关跟你们了。” “当然,主要用来修缮城墙跟工事,能给你们的也不算多。” 跟边关石料挂钩,而且比例为四比一,自然不会太多的。 刘老三听此不再问了,眼睛都笑得眯起来。 身边其他人要问,直接被钱会长跟刘老三直接拉住。 问什么问! 纪大人都给答案了啊! 流传出去的水泥极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价格并不限制,谁让物以稀为贵啊! 但纪楚也提醒道:“刚开始一年多还好,以后水泥价格不会太高。” 刘老三立刻点头:“大人,明白明白。” 意思就是,以后会便宜,但现在不管我们啊。 众人反应过来之后,眼神充斥着对银钱的渴望。 水泥! 好东西! 而且前期很稀少! 物以稀为贵! 等到一年左右,才会全面铺开。 等于说他们有一年的时间差,可以在此大赚一笔。 这么算下来,纪大人就是为了筹集修缮边关的材料,这才开放了水泥的价格。 刘老三心里盘算。 刚好一年时间,估计材料能筹备得差不多。 到时候再把价格降下来,方便普通人用。 至于之前高价购买水泥的富商有钱人,也能提前显摆一年,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够值得了。 众人看向纪楚的眼神变得不同。 第97章 对于西北常备军来说, 这股气憋了许久。 一直被关外部落骚扰,却只能防御,早就不知道有多生气。 只是苦于不好还击,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不仅有物资补给,还有新式武器, 从年前训练到现在, 足够了的。 岳将军一声令下,立刻拔营出发。 岳将军手中的边防图, 则是最新版本。 这里面不仅有边关情况的记录,还有关外部落的记录。 上次抓得不少战俘, 已经让他们把各个部落情况吐露干净,对这次进攻都是极为有利的。 有充足的后勤补给,还有囤积的各类火器。 再有这些情报,足够了。 他一定会打个大胜仗回来。 拔营出发的士兵们,还看到边关临时建的库房,那里放着几十万斤的建材石料, 都是从曲夏州运过来的。 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 不仅是建材, 更是一种底气。 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战斗,而是为了平临国百姓战斗。 看着这些东西, 就知道他们背靠整个平临国。 对于曲夏州运送建材的商贾们来说, 昨日临时把他们拦在安丘县, 说是边关暂时不能通行, 让他们在这停住脚步。 “为什么啊?这不是耽误事吗。” “对啊, 之前我们送过两趟,不都没事吗。” 安丘县的马县丞出面安抚大家:“朝廷有令,暂时不能过去。” “任何人不得违抗!” 这让送货的众人十分不满。 总要有个原因吧? 就算没有原因, 也要提前说吧? 事实上,这事谁都不能提前说。 军令如山,更要保密。 倘若消息泄露,岂不是让常备军这次突袭有破绽。 安丘县严防死守,绝对不让他们过去,其他几个县也差不多,坚决不许车队,甚至个人去往边关。 刚开始大家还是急躁的。 但过个三五天,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边关,不会出事了吧?” “难道是关外人打过来了?!” 只有这个原因,才会把他们拦下这样久吧?! 想到这个,众人开始恐慌。 他们离边关这样近,不会出事吧? “估计是运送石料,把关外人刺激到了。” “是啊,现在他们想打我们就很费劲,等到城墙修好,岂不是更费劲。” “幸好修城墙的劳工还没去,否则会更麻烦啊。” “怕什么,敢去修城墙的,那都有把子力气的,跟他们干啊。” 众人讨论着,官府也派人安抚,这次直白说了:“关外确实在打仗,大家不用担心,咱们的乡兵早就在巡逻,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啊? 这样吗? 原本议论纷纷的百姓们觉得神奇。 距离他们这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在打仗,这边一无所知就算了。 就连乡兵巡逻,他们也不知道。 甚至还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真的不会打过来了啊。 原本焦躁跟不安的心情,被衙门安抚住。 主要是他们太有底气了啊! 算了,不让他们过去,是为他们好,否则真卷入里面,说不定命都没了。 还有人乐呵呵道:“正好在这歇歇,日日那么辛苦,这倒是好事。” “只是不知道,边关要打到什么时候,咱们也不能日日都在这啊。” 对此,各地县衙不好多说,因为他们也只是听令行事而已。 边关在打仗的消息,迅速传到陇西其他地方。 这事在陇西右道五州府传得最广,之前在问,什么时候能去修城墙的百姓们傻眼了。 幸好没去! 这不是什么好时机啊! 他们也产生一个疑问。 是不是他们边关补给,加上修城墙,让关外的人生气了,所以打过来? 这么想法一出来,便有人想到纪楚。 倘若是真的,那他岂不是要倒霉? 陇西一带都老实了,应该不会多说他什么。 可京城肯定有人不满吧。 会说什么,如果不是纪楚多事,根本不会有这一仗。 以至于纪楚到州衙门的时候,还有同僚小心翼翼问他心情。 就连原化州老乡黎士杰都多问几句。 要知道他们之前算不上和睦,甚至因为升职的事有过一点争执,虽然是黎士杰单方面争执吧。 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纪楚直接道:“并非关外打过来。” “是咱们打向关外啊。” 啊?! 你在说什么?! 咱们主动打向关外的?! 到了廖知州书房,只见他神清气爽,明显带着兴奋,这可不像边关被攻打的意思啊。 “二月初六,岳将军部下率兵出击,如今二月十二,已经初见战果了!” 六天的时间,初见战果? 什么战果? 要知道关外草原跟戈壁极大,想要找到他们的部落,那可不容易啊。 就算有熟悉的人带着,都需要两三天时间,能有什么战果。 廖知州看向纪楚,又笑着道:“活捉了岭鞍部落首领,已经在押往州城的路上了。” 什么?! 这就是战果?! 对于岭鞍部落,大家都不陌生啊。 可以说是关外最大的部落之一,其首领不过四十,年富力强不说,还颇为聪明,跟不少部落都结盟。 他的几个妹妹,都嫁给关外还不错的部落,颇有实权。 这位被活捉?! 知州书房里立刻沸腾起来。 “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真的是咱们主动出击,去活捉人家首领的?” “就该这样,骚扰我们多时了,让我们边关一直不得安生。” “没错,就该这样!”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廖知州的手下立刻讲解其中经过。 主动出击,是岳将军,廖知州,纪通判,跟皇上的密谋。 在给边关调拨补给的时候,各方已经做好准备。 不能总是防御,更不能总是被他们打吧? 只要后勤补给足够,一定要打回去。 而且年前那会,纪楚跟岳将军就说过,对方肯定会集结兵力,跟他们真正开战。 既然都猜到意图,要是再不行动,那干什么吃的? 想明白这些时候,边关一边补给,一边行动。 行动的时间,只有岳将军自己知道,这也是廖知州在皇上那里,帮他做的保证。 如果出事了,廖知州,纪楚等人都会被问罪。 皇上那边也很大气,直接让岳将军自己定日期就好。 二月初六那日,岳将军部下出征,同时给边关几个县送消息,不准运送石料的车队过去。 这消息听到纪楚跟廖知州耳朵里,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边关开打了。 常备军有更精细的边防图,还有俘虏们给的情报,很轻易地找到岭鞍部落老巢。 对方人虽然多,可架不住常备军带着几千颗手榴弹,以及拉着两门火炮就过去了。 在热武器面前,冷兵器还是太落后了。 而且火药的爆炸声把岭鞍部落里的牲畜吓得够呛,直接折损小半战力。 剩下的,就靠火炮硬轰。 若不是要捉活的岭鞍部落首领,情况只会更简单。 岳将军手中的情报也足够多,还能派出部分军队直接去截断增援部落。 有着火器在手,根本不怕冲锋在前的骑兵。 只要一个精准的投掷手,这些都能解决。 听说岭鞍部落不是毫无准备,他们的战马都经过噪声训练,只是他们没有火器,甚至买不到正经烟花,根本做不到真正的脱敏训练。 听说他们用的是破锣鼓在战马耳边一直敲。 不说没有效果,但效果也是甚微的。 遇到真正的火器,只有慌乱不堪的结果。 这种情况下,岭鞍部落首领被捉,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当时的战况,只能用人仰马翻来形容。” 面对火器,不是人仰马翻才奇怪啊! 廖知州说着,还笑着看向纪楚。 原本担心纪楚的同僚们,现在忍不住道:“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火器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这也太厉害了。” “看来以后火器才是各路军队的标配。” 是啊,岳将军能下决心打这一仗,完全是因为纪楚帮他补齐所有短板。 岳将军手底下收集情报的能力不是吃素的。 打下岭鞍部落分部之后,还从那些人嘴里撬开更多信息。 其中短板,则全靠纪楚运作。 后勤不用说,直接恢复几十年前的补给,各种物资都送到位。 而且那银钱在纪楚手里,还能用出翻倍的效果。 对他们来说,最为艰难的武器也是如此,有了火器之后,在兵器上,他们就是整个平临国最厉害的队伍。 有了这些之后,西北常备军的胜利,便不言而喻。 说是这场胜利,有纪楚一半的功劳都不为过。 火器重启这事,谁促成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啊。 更别说后勤补给这事那么难,也给办成了。 纪楚啊纪楚,你怎么那么会办事啊。 怪不得廖知州用这种眼神看着你! 大胜的消息传遍整个陇西。 一直骚扰他们的关外异族首领都被捉了!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啊。 但几个县里运货的车夫们还不能靠近边关,说是那边在收拾战场,还有散兵游勇需要缉拿。 再等个三五日的,就能去运货了。 真的打仗了。 还打赢了? 陇西各地,都在讨论这件事。 第98章 纪楚虽然只是第二次来常备军驻地, 大家对他却极为热情。 纪大人不过来了一次,就给他们这里带来那么大的改变,又是送粮又是送物资。 现在连城墙都修上了, 实在给他们减轻不少压力。 而且大家的日子肉眼可见得越来越好。 这种情况下,对纪楚不热情才奇怪啊。 邓成等着纪楚喝庆功酒, 更不是作假。 如果没有纪楚, 这酒宴根本开不起来! 岳将军甚至都在门口迎接,看到纪楚的直接大笑道:“敬安来了, 怎么样,这场仗赢得如何?” 岳将军这么说, 就是让下属评价这场仗,谁敢回答啊。 换作其他人,肯定以为估计揶揄自己,换了纪楚,则完全是真心实意的提问。 纪楚笑道:“岳将军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岳将军又笑。 这场仗打得实在爽快。 天时地利人和, 全都占齐了。 等纪楚到了之后, 当天晚上就烹羊宰鸡, 还把酒也开封了。 整个军营都开始庆祝。 这可是一场大胜,还是奠定边关再安定几十年的胜利, 不好好庆祝一番, 那对得起兄弟们日夜辛苦的训练吗! 一整晚, 纪楚跟李师爷被灌了许多酒, 喝得众人都喜笑颜开。 另一边修城墙的百姓们, 今日也加餐了,不做工的也能喝点酒,一起享受这份喜悦。 只能干咽口水的, 也就被押着继续做工的囚犯,以及还不老实的俘虏们。 没办法,这就是庆功宴,属于胜利者跟百姓们的宴席! 军中按照批次,足足庆祝了五日,才让所有人都喝上庆功酒。 纪楚跟李师爷,还有颜知事看到他们再开酒,就想跑。 岳将军,邓成,纪楚,以及管火器的黄百户,董千户他们,终于在第六天松口气。 等众人睡醒后,纪楚便被请到主帅营房里,里面坐着的,都是老熟人了。 而且大家很清楚,经过这一战,大家的官职都会有所变动。 岳将军今年六十一了,肯定要被调回来,换个有经验,年纪合适的人过来。 董千户,黄百户,以及邓成等人,估计都要往上升一升。 军中其他有军功的人,也在等着朝廷封赏,也就这两个月的事。 故而整个营房都是喜气洋洋的,看着便高兴。 虽说即将都要升职,可现在该做的差事,还是要做的。 仗打完了,主要就是边关的建设,从城墙到营房,需要修缮的地方极多。 而且趁着这次机会,把该修补的都给修补了。 岳将军即将离开,这事也不会含糊,势必要把整个西北常备军建设好。 整个西北常备军都建设好,放在之前,他根本不敢说这个话,如今却是敢的。 “百姓跟军中加起来大约有五万人,从关外招来五六千。” “还有被押着的一万多战俘,以及七千多囚犯。” 岳将军道:“足够了,到今年年底,一定能把该修补的地方都给修好。” 他们还有相应的地图,需要修补什么地方,心里都有数。 普通地方,或者极为艰难的地方,就让战俘跟囚犯去修。 稍微轻松的活,则让百姓们干。 岳将军提起这个,便高兴不已。 不过等其他人走了,岳将军,邓成,纪楚则在聊建设以外的事。 此地的城墙修缮,边关修补已经成定局。 有人有钱有物资,根本不用担心。 可战后不止这点事。 岳将军直接道:“敬安,南门金现在如何。” 南门金,岭鞍部落首领。 说到如今的岭鞍部落,已经从关外第一部落,沦为不入流了。 跟他们交好的部落,这次也备受牵连,对他们恨之入骨。 谁让西北常备军,针对的就是他们? 以南门金的聪明程度,就算在监牢里,也已经猜到这个结果。 所以这会问南门金如何,那就是问他的状态了。 “愤怒之后,就没什么脾气了。”纪楚笑道,“恨肯定还是恨的。” 人一般都会这样,遇到突变之后,先是否认,然后是愤怒,接着妥协。 之后才是沮丧跟接受。 按照这么看,南门金此刻正处在妥协的阶段,但又没真正地妥协接受。 还要继续磨磨他的锐气。 岳将军道:“那就再等等,不行再选其他人。” 选人? 邓成此刻有些疑惑。 李师爷反而解释道:“想要关内平静,关外不能乱。” 甚至关外的日子也要过得好,大家才能一起好。 武力镇压,绝对不是最好的方法。 迄今为止,西北常备军也是报复之前的骚扰。 可报复之后呢? 总不能不管了,任由关外乱起来吧。 按照纪楚的话说,如果关外举行吃鸡大赛,那平定乱子的人跟部落,必然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他们打击关外,不是为了帮他们选出最佳首领啊。 可现在关外的混乱程度,这种可能性极大。 既然那边迟早有个做首脑的人,不如由他们来扶持。 所以打完之后,岳将军跟纪楚就在选合适的人选。 至今为止,岭鞍部落的南门金很是合适。 别看之前确实有些仇怨,可他如今在关外人人喊打,觉得是他引得这桩祸事。 加上岭鞍部落已然没落,翻不起大风浪。 而南门金在的话,肯定会强行扶持自家部落东山再起。 他本人又够聪明,是个能谈事的。 大白话便是。 个人能力强,背后势力不成,而且还树敌无数。 想要重振岭鞍部落,只能依靠平临国。 但想让南门金接受,就要磨磨对方的性子,故而从活捉他到现在,一直没有找他谈过话。 邓成傻眼。 不过纪楚说得没错,想要让边关安稳下来,两边生活都要稳定。 “那请他们的妇人跟孩子来这里做工,就是目的?” 纪楚点头,岳将军继续道:“接下来战俘也要加入,杀掉顽劣的,只留听话老实的,再让他们去修城墙。” 目的就是告诉他们,老实听话的,自有好日子可以过。 不听话的,下场就跟岭鞍部落一样。 想让你们起来便起来,不想让你们起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俗话说慈不掌兵,岳将军做这样的决定并不意外。 想要边关和平安定,是必然要见血的。 众人商议过后,已经拿出接下来的方案。 西北边关重点在建设。 建设之余,还要承担融合关内外的作用,通过这件事,吸收一部分主动靠拢的人。 现在关外大乱,不少人都需要一个活路。 而关内的城墙也需要充足的人手。 别忘了,等到五月份,这里几万人都要回去收麦子的! 收完麦子,顶多再过来干一两个月,然后又要收油菜收棉花,那些才是重要的事。 听着平临国百姓提到自家的麦田,过来做工的关外妇人十分羡慕。 她能听懂的话不多,却知道眼前同样在做饭的关内妇人,说了麦田,说了棉花。 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惜关外根本种不活粮食啊,他们只能靠挖草药跟养牛羊为生,最近几年生意还不好。 其实她们本来不敢过来做事的。 但外面打得厉害的,她带着三个孩子实在没办法。 知道平临国边关招工后,硬着头皮过来的。 虽说她们没有关内人的工钱,但至少能吃饱饭,还发点针线跟盐巴,这些生活必需品,实在太重要了。 作为关内的百姓来讲,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他们更多的是惊喜! 当初官府说,让他们来修城墙,还是纪大人主持时,大家既觉得这是个机会,也知道必然辛苦。 但真到了这,却发现真正辛苦跟危险的活,根本不需要他们啊。 抗极重物有囚犯跟战俘,危险的事情同样有他们。 如果你识字,还能帮着颜知事他们一起做事,做个小管事,更没什么危险了。 总之说来,这活远比想象中轻松! 要说完全不辛苦,那也不是,但比想象中好太多了啊。 而且待遇比说的还要好。 除了固定的工钱之外,一日三餐是不会少的。 现在天气暖和,天黑得比较晚,甚至会在加班的时候额外补一餐。 听说是关外俘获的牛羊物资,牛拉到曲夏州卖了,羊则是他们加餐的食物。 所以来干活的百姓们越发高兴,在家的时候,一年到头也不吃了几块肉,来这里做劳工,反而能吃上了。 最大的改变就是,以前他们要求工钱每日一结,渐渐可以改为五日一结,之后是十日一结。 工钱结算方法,就能代表大家的信赖。 要求一日一结,多是害怕官府说话不算数,能拿一天工资是一天的。 从五日开始,便有了信任。 之后的十日一结,更是害怕银钱在自己身边弄丢了,放到官府颜知事那里,反而更安心。 他们把消息送回老家,越来越多的人成群结队过来干活。 他们不怕辛苦! 他们就想挣钱! 尤其是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来的人数最多。 毕竟他们的日子最不好过,急需改善生活。 而且现在曲夏州牛价便宜,赶紧赚钱买头耕牛回去才是正理。 这让已经开始修城墙的关外战俘觉得刺眼,有些人不服气,还想闹事。 就听附近的士兵大喊道:“周围人散开!” 第99章 安建三十三时, 朱吉胜接替纪楚在安丘县任职。 当时的安丘县凭借油菜买卖,在整个曲夏州都首屈一指。 而且当地的肥料制作数量,堪称本州之最, 所以当地的粮食产量也格外好。 那会纪楚还道:“就差良种了。” 谢主簿一直负责官田的事,当时棉花的试种, 也有他一份功劳。 只是之后出现白婆婆, 谢主簿便把精力放在良种上了。 粮食长得好不好,种子的质量非常重要。 自古就有培育良种的习惯。 但如何科学培养, 却有着漫长艰辛的道路。 纪楚只知道个大概,剩下的只能手下人研究。 自从朱吉胜到了沾桥县之后, 便接手了这件事。 之后不管外界如何变化,他跟谢主簿都在为此努力。 其实关于他跟颜知事的对比,朱吉胜不止听说过,甚至还颇受家里的压力。 安丘沾桥这两个县,肉眼可见的前途不错。 所以能被派来的这两个接任者,家境都不错的。 朱家跟颜家在京城都有官职。 故而在京中他们也有比较。 现在颜知事比他更受重用, 家里还写信催过, 让他靠着跟纪大人的关系, 寻个好去处的。 但朱吉胜却有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良种培育。 他来沾桥县到如今,也有四五年时间。 终于做成了。 周围人对朱大人此刻的精神状态, 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了。 每次来田间巡视, 都能看到他这么说。 而且朱大人越穿简单, 若不是胡子很长, 衣料很好, 真会误以为他是本地农户。 就在朱吉胜惯例兴奋时,有人喊道:“纪大人来了。” 纪大人?! 朱吉胜赶紧回头,就看到纪大人弯腰在查看田地里的麦穗。 纪楚手指抚过这些麦穗, 眼里带着不敢置信:“这麦穗比一般麦穗,至少重一倍。” 外面纷纷扰扰那么多事。 只有朱吉胜在坚持安丘县的良种培育。 什么太子新皇的,基本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埋头做这一件事。 而且做成了。 纪楚蹲下来看着麦穗,只觉得无比激动。 就算常备军打了大胜仗,也没这样激动啊。 兜兜转转那么久,回到田地里才是最踏实的。 不管是外面轰鸣的机器,还是愈发厉害的数科进步。 最后都是要吃饭的。 朱吉胜小跑过来道:“大人,按照您说的方法,做成了。” 纪楚摇头:“我说得那样笼统,怎么可能成。” “一步步试啊。”朱吉胜嘿嘿笑道,“一步步试,总能成的。” 一年不行,那就两年。 两年不行就四年。 今年是第五年了吧,终于有些成效了。 纪楚再看着麦穗,已经说不出话。 这才是曲夏州真正的底气。 再看着官田上的试验田,就知道朱吉胜到底费了多少功夫。 如今四月份,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收获。 这片麦田,一定会给所有人带来震撼,更会让所有种麦子的农户们得到更优质的粮种。 两人讨论得高兴,让其他官员有点侧目。 大家还以为,纪大人不重视朱大人,看起来不是这回事啊。 这麦子,真有那么神奇? 不是偶然吧? 是不是偶然,现在还不清楚,只有等收获了再说。 纪楚刚回来就听到这个好消息,心里更是高兴。 曲夏州工业农业都在发展,这才是大好事。 李师爷道:“朱大人,您怎么不把这个好消息说出来啊,要不是同乡的学生担心你们,纪大人都不知道。” 朱吉胜连忙摇头:“麦子还没收,提前讲了不太好。” 这个倒是大实话。 只要没有收获,总是不安心的。 纪楚也道:“等丰收了再说,事以密成,先不要大肆宣扬。” 虽然他也看出来,这麦穗极为饱满,产量肯定不错。 但不能半场开香槟啊。 朱大人刚刚摇头,这会又接着点头:“没错没错,是这样。” 不是他嘴严,也不是他不愿意提前讲。 经历了那么多的失败,心里还是要沉住气的。 心里带着这个好消息,纪楚第二日才又去工业作坊园。 这次他跟李师爷直接去门口即可,不再提排队的事。 没想到正好撞到小宋训导。 小宋训导看着他就道:“怎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纪楚心道,这哪跟哪啊。 可对方念念叨叨:“昨天就听说你来了一趟,但不知道为什么,跟李师爷又走了,可让我们白等。” 纪楚直接道:“我过来也没什么用,顶多看看啊。” 如今数科的研究,早就不是他这种门外汉能插上话的了。 专业的事还交给专业的人吧。 小宋训导也道:“说得好像我一直能看懂一样。” 从数科冷冷清清的时候,他都看不懂那些公式啊。 到如今更看不懂了。 他也就是忙些杂务。 但纪楚不一样,从数科开始,他便是灵魂人物。 这么久不出现,大家难免觉得不对劲。 刘学政,蔡夫子,张玉春,以及等等。 看不到他,总会多问几句。 不过这次,小宋训导是自己有事要找他。 “咱们这的夫子,都要被挖走了。” 这话有点夸张。 但也是最近的趋势。 各地都在开数科,都在开作坊园。 最缺的,便是以前无人问津的数科学者。 但是有真才实学的,要么是数科联盟的成员,早早被预定了。 要么已经来了曲夏州,直接定居,比如张玉春一家。 剩下的数科夫子们,没学问的比有学问的要多,还坑骗不少老板,骗了不少银钱。 毕竟数科那玩意,多数人也看不懂啊。 真让他们做点什么,那才会露馅,可前期给出的银钱是绝对收不回来了。 这种情况下,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曲夏州这边。 与其大家挑挑选选的,找到的夫子们水平也很一般。 不如直接去曲夏州挖人啊! 他们那边的数科夫子那样多,肯定也有不被重用的,挖一些普通夫子,也比找骗子强! 偏偏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 从开年之后,不少夫子都收到邀请,总之漫天开价,一定请他们去做事。 尤其是参与过大项目的人。 会缝纫机的,链条车的,以及改造火炉,会炼钢的,会造火器的,如今还要加一个会造水泥的。 但凡参与过这些项目,都花大价钱挖人。 最高的价码,似乎已经出到五万两银子了。 这银钱着实惊人,但对于数科夫子们来说,倒没那么吃惊。 但凡能在工业作坊园安安稳稳做事的,大家有多少本事,创造多少价值,心里都有数。 大白话便是。 他们重不重要,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用得着你们夸赞? 这份自信源于他们的真才实学,所以非常有底气。 没想到正是这份自信,让挖人的商户们更高兴了,连各地的官学也加入进来。 民间官方一起挖人,小宋训导这边也收到无数信件,想让他帮帮忙。 小宋训导心道:“多少人才都嫌多啊,工业作坊园要做的事多着呢,他真的不舍得放人。” 只是各方压力太大,他只好找纪楚商量商量怎么办。 纪楚还道:“我怎么没收到这种信。” 介绍人出去,他也行啊。 小宋训导把桌子上的信都推过来:“他们不敢啊,知道你不是徇私的人。” 搞得他爱徇私一样啊! 怎么都给他写。 不仅他,还有他三叔也收到许多。 不过他三叔的意思是,能推荐就推荐。 工业作坊园也不可能把人才全都留在这里,放在其他地方,或许有更好发展。 让小宋训导没想到的是,纪楚也道:“夫子们怎么说,他们是什么意见?” “都说不想走啊。” 小宋训导说完,又补充道:“有些也不是不想走,是舍不得,而且也觉得走了愧对曲夏州数科。” 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比如说上面提到的张玉春一族。 他们一族祖籍洛州,家族几百年里几经辗转,之后在广宁卫安家,如今又搬到曲夏州。 像张玉春本人,以及他的妻儿,是想住在曲夏州。 但其他族人各有各的想法。 他大伯一家,便很想回到洛州,自家百年前的祖坟还在那,如今数科发迹,他们可以回去重整家族,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几百年了也不例外。 但大多数人碍于曲夏州对他们的恩情,总觉得这样走了不妥当。 如今他们有身份有地位还有银钱,被各地抢着要,都因为曲夏州数科。 发迹了就走,颇有些“忘恩负义”之嫌。 说到这,小宋训导也反应过来,他三叔说得似乎是对的。 那纪楚的意思? “不少人背井离乡地过来,也不容易,如果家里有更好的职位,想回去自然要回家,还能建设家乡。”纪楚道,“都留在曲夏州,咱们这边也没那么多项目。” “至于什么忘恩负义,更谈不上,他们对其他人那样有自信,干嘛对咱们这样。一切都因为他们的真本事,不要本末倒置。不过外面闯得不好,也能随时回来,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数科联盟的大本营。” 纪楚的意思就是,大家想去哪就去哪,曲夏州永远都是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