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之快来接你媳妇孩子》 第1章 一九八零年,红星电器厂家属院。 室外春寒料峭,筒子楼内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生活气息,早起的主妇们正在狭窄的楼道里做早饭,炉火烧得通红,热油刺啦响,锅里时不时腾起熏人的热气。 舒苑醒得晚,大睁双眼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看着黯淡无光的天花板,鼻尖是从门缝里窜进来的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陌生的感官让她觉得自己陷入了噩梦中。 她不会是犯了天条才来这地方吧! 她的两百平市中心大平层呢? 李红霞把一小把面条放进锅里,听见旁边门口也正在做饭的刘大妈招呼她:“舒苑今儿去相亲啊,她老大不小了,电器厂一枝花又能咋样,年轻姑娘还不是一茬茬的,个个都比她水灵,挑拣啥啊,差不多就得了。” 听着这窥探的语气,李红霞侧头看了眼对方因攒起笑容挤出的满脸皱纹,慢斯条理地说:“国家提倡晚婚晚育,我们家是响应国家号召。” 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儿吧。 刘大妈撇嘴,刚想再说两句,李红霞已经盖上锅盖,转身进了自家房门。 三十来平米的两居室,一进门是七八平米见方的客厅,往里走是两间并排的卧室,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从窗外投射进来的熹微晨光将屋内使用了二三十年的老旧陈设照得更加质朴。 李红霞把门关得严实,往里走了几步才喊舒苑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呢,今儿你相亲,可别迟到。” 舒苑正在思索自己的处境,无数信息在她脑子里交杂,像一团瞎了的毛线,还没把头儿拽出来,就被李红霞猝然打断,她忙坐直身体,从床头抓起衬衣边往身上套边用商量的语气说:“我头有点疼,要不相亲就算了吧。” 李红霞眉心拧紧,舒苑从东北回来一年多,一直在等电器厂招工,期间在食堂干了俩月临时工,她嫌脏嫌累,不肯再去,就在家待业。 至于相亲,也是死活不肯,眼瞅着已经二十五,她又不上班又不结婚,就在家里混吃混喝,急得李红霞脑仁疼。 这次给她安排相亲还是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她才肯去试试。 李红霞呼得一下把窗帘拉开,语气强硬:“必须得去,男方条件好,跟你一样年纪,机械厂正式工,你去了就能当家属工,干得好就能转正。再说男方有姐有妹,没有兄弟,不用担心妯娌关系。” 舒苑正低着头整理裤子,纯棉布裤子侧面开口,还要系腰带才能不掉下去,她随口接道:“大姑子小姑子不是更难缠。” 李红霞绷着脸,随手抄起鸡毛掸子快步走到床边做势要打:“你必须得去,你的寡妇妈没本事,能给你找到这样对象已经不错了,你必须抓住机会。” 看着悬在头顶上的鸡毛掸子,舒苑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示弱:“去,去,我去行了吧。” 李红霞朝桌边走了两步,边掸灰尘,边换了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就息了给人当后妈的心思吧,也别让别人知道你有这想法,让厂里的碎嘴子传出去,你得臭家里,谁会给你介绍对象!” 舒苑揉揉眉心,嘴巴张成圆型,给人当后妈,为啥要当后妈,脑子被驴踢了么? 听楼道里传来刺拉拉的声音,舒苑转移话题:“妈,是不是溢锅了?” 李红霞放下鸡毛掸子就往外跑,舒苑的耳边终于清净,她的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先看到墙上日历,现在是三月份,后天就是春分,然后看到桌上的圆镜,忙拿起来打量自己的相貌。 名字、年龄一致,相貌不说完全一样,起码有九成相似,秀眉修鼻红唇,水润桃花浓密及腰黑发蓬乱地垂于脑后。 她确信自己是穿进了年代文里,穿成书里着墨不多的炮灰。 与男主的成长经历相比,反派小满跟他父亲的纠葛更让人唏嘘。 小满父母在乡下相识相恋,母亲意外怀孕生产,把小满寄养在乡下人家,期间父母分道扬镳,母亲疯狂迷恋一位作家,回城后嫁给作家给他孩子当后妈。 这时她算是彻底放弃了小满,再没关注过。 三年之后,作家声名鹊起,前妻回国,作家父子立刻抛弃她,投入前妻怀抱,小满母亲憋屈致死,临死前,才告诉小满爹,小满是他的孩子。 小满被卖,辗转多户人家,当过童养夫,跛了脚,受尽打骂,心灵阴暗扭曲,跟他爹开始他追他逃,他爹找了大半辈子都没找到他。 多年后父子俩都功成名就,父亲是心脏外科专家,教授,年轻的工程院院士,受尽爱戴。 儿子是作家、编剧、导演,以自身经历改编的电影票房大爆,让他名声大燥,然而大家发现电影里那位抛弃孩子的爹就是著名的陈医生,陈医生一时之间声名狼藉。 舒苑就是小满的母亲,幸亏死得早,要不也会是他的讨伐对象。 回忆着书里情节,舒苑唏嘘不已。 不过她的思路很快被打断,她边梳头发边听李红霞嘟嘟囔囔地把煮糊了的面条端进屋来,放桌子,摆碗筷,端咸菜,等她梳完头发刚好跟吃饭无缝衔接。 舒荷手里拎着酱油瓶推门进来,李红霞又抱怨她走路慢吞吞,往盆里倒了点酱油便开始盛饭。 “你们仨没一个省心的,要知道这么操心我一个都不生,哪哪都需要花钱,我一个月五十多块钱工资,已经养不起你们俩了。”李红霞边说边很直白地瞪着舒苑。 好在她是厂会计,电器厂效益好,有稳定的工资收入。 舒苑很自觉地接受批评,软着声音说:“我不会一直吃白饭,会去找工作。” 吃过早饭,李红霞去上班,舒荷去上学,舒苑去媒婆家相亲。 看舒苑在毛衣外面随意套了昨天穿的褂子,李红霞赶紧从衣柜里找出羊毛外套,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让她换。 舒苑顺从地穿上质量做工都很考究的黑色羊毛大衣,为避免再听唠叨,一溜烟地跑出门,走出筒子楼,寒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舒苑的大脑又清明几分。 沿路往北走三站地,拐进第二条胡同,这一片是密集平房区,其中一间是谢婶子家。 谢婶子组织能力那是杠杠的,一进院舒苑就发现谢婶子安排了好几对青年男女来相亲,她家门口格外热闹。 舒苑放心了,还是人多好,她只想淹没在人群里,并不想成为焦点。 别的男女青年都是自己来的,偏偏张技术员的老娘跟着一起来,见到舒苑,谢婶子忙拉着她的手介绍:“这就是舒苑,你看这模样多俊啊,没谈过对象,从乡下回来的,都是下乡给耽误了。” 舒苑心说别说谈对象,连孩子都生了! 她的视线自上而下落在自己腹部,十九岁怀孕,二十岁生子,可能因为年轻,身材并没走样。 她生孩子这事儿保守得密不透风,除了她大姐舒苹跟接生婆等,别人都不知道这事儿,就连李红霞跟舒荷都不知道。 孩子亲爹陈载知道,但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他的。 孩子都生了隐瞒真相来相亲,原主不过是想用这种小手段敦促作家尽快娶她,但舒苑觉得这是欺诈,内心有愧,想着该怎么推脱把相亲这事儿体面推掉,脑中突然闪过“春分”这个节气,这让她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小满在春分这天再次被卖,这次是被卖给人贩子,逃跑途中摔倒了腿,得不到救治成了跛子,也从此拉开他黑化的序幕。 他一直的愿望是找到父母问问他们为啥要抛弃他,是不是因为他不够好,但当他知道母亲抛弃他去给别人当后妈,黑化加剧,连带着恨他的父亲。 更多的剧情在舒苑心中展开,她的心弦一寸寸拧紧。 春分,就是后天,时间紧急,还来得及赶到东北找到小满吗? 如果小满被人贩子带走,难度不知道会翻多少倍。 舒苑的指甲掐着掌心,时间竟这么急迫! 旁边的张大婶抛出心中疑问:“她妈连生了仨闺女,她不会也生不出儿子吧,我们三代单传,儿媳妇必须给我们家生个大胖小子。” 谢婶子为了那点谢媒礼耐着性子推销:“她大姐不是生了对双胞胎,儿女双全,她姐能生,她也能生。” 张大婶紧绷的神情舒展一些,说:“我就是看她姐能生双胞胎,要不她妈一口气生仨丫头我才不乐意呢,我们家小子是技术员,想嫁到我们家的姑娘多得是。” 对话陆陆续续传入舒苑耳廓,她听得无语至极。 舒苑克制地和气开口:“大婶,要是生丫头咋办?” 张大婶满是皱纹的脸又紧绷起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可以给儿媳候选人下马威,说:“生了丫头就接着生,直到生出小子为止,要不就离婚,别占着窝不下蛋,换人给我们家生。” 看着面前信口雌黄的女同志,舒苑只觉得槽多无口,让她觉得不婚不育保平安很有必要。 他们只想找生育工具,原主欺诈相亲,全都心思不正,算是扯平了,舒苑不想跟她们纠缠,拔腿就往大门口走。 有那功夫她不如想想如何尽快找到小满。 张技术员大步追了出来,喊道:“别走啊,咱俩还没聊过呢。” 舒苑长得俊俏,让他春心萌动,没工作也不是啥大缺点,勉强可以嫁入他们家。 舒苑已经走到大门口,脚步未停,偏头,语气生硬:“你们家在找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我不干,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张技术员满脸通红,张口结舌:“只,只是想生儿子,挺多男的都这样想,有,有啥不好的!” 第2章 做出决定之后,舒苑觉得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非常急迫,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当然是去火车站买票,尽快乘坐火车出发。 下意识的加速脚步往公共汽车停靠站点的方向走,开往火车站方向的二十三路公共汽车呼啸着从她身边驶过时,舒苑突然想 到两个严峻的问题,第一,她没有介绍信买不了火车票;第二,她没钱,原先穿的褂子口兜里有块八毛钱,换了羊毛外套后,兜里半个钢镚都没有。 她顿时觉得去东北接小满这事儿非常棘手。 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介绍信跟钱的问题,没有这两样东西,寸步难行。 怎么办? 像她这种没有单位的待业青年,开介绍信需要去街道办。 钱呢?跟李红霞要?不可能!先不说她老娘有没有积蓄,她根本不想让老娘知道,只想偷偷跑去东北。 借钱?她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 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某天会为了钱发愁。 脚步滞涩,舒苑目光瞄准了街边的旧货商店,旧货商店里杂七杂八的二手货品都有,大到家具自行车,小到衣物零碎物品,这类店铺同时出售跟收购物品。 视线收回时,又看向身上的羊毛外套,干脆利落地把外套脱下,不顾冷风直接穿透单薄毛衣,走过马路,走近旧货商店。 原本花一百五十块钱买的没穿过几次的外套,只能给四十元,舒苑没有犹豫,痛快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舒苑紧绷的心弦稍显轻松。 裤兜里揣着热乎的四十块钱走出旧货店,被凉风吹得缩了缩脖子,舒苑按照原主的记忆往街道办的方向走。 工作人员认识她,很快给她开了介绍信,只几分钟时间,舒苑便捏着介绍信走出街道办办公室。 运气不错,去东北的两大拦路虎很快解决。 离家已经很近,加上确实有点冷,舒苑迈着大步飞快地往电器厂的方向跑,回到筒子楼后迅速收拾行李,只带了挎包,几件换洗衣物,牙具,水壶,卫生纸,想了想,觉得东北可能会更冷,胡乱从衣柜里抓了件棉袄就锁门往楼道里跑。 在家里耽搁不过两分钟,很快,舒苑跑到楼下,往家属院大门口的方向跑去,像短跑冲刺,十分钟后,她出现在公共汽车站点。 一路行色匆匆,舒苑心弦紧绷,生怕不能赶在人贩子之前把小满带走。 已经过了上下班高峰,公共汽车依旧拥挤,等二十三路公共汽车驶入站点,候车人一窝蜂地往前挤,舒苑被人流裹挟着上了车,扶着椅背站好。 赶到人流如织的火车站,舒苑搜索原主记忆想了几十秒,匆匆往大东北线售票窗口大步奔去。 她排在队尾,等了七八个人轮到她,舒苑递上介绍信,说:“买今天去冰市的票。” 售票员的声音毫无起伏:“今天去冰市的没了,最后一张站票刚卖给你前面那位同志,明天下午一点的票,要不要?” 纵使有心理准备,舒苑还是听得头大,明天她才出发肯定赶不上,买了明天的票后,舒苑的视线在售票处扫视一圈,扫到门口处穿土灰色工服的男同志的背影,舒苑大步奔跑追上他。 她的语气非常诚恳:“同志,您着急去冰市吗,我给你三块钱,能不能跟你换票?我有急事,想要今天走,买到的票是明天的,有座位。” 这是在她经济困顿的情况下很有诚意的交换,按照月工资四十多块算,三块钱就是两天多的工资,拿现代月工资三千元换算,她是拿两百多块钱跟人换票。 最后,舒苑给人六块钱换了票,俩人对这起交易都非常满意。 火车票是十六元,舒苑现在只剩下十八元,不过要是能尽快见到小满,这种交换值得。 手捏车票,舒苑长长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现在等待发车即可。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给大姐舒苹打电话,让她帮忙打掩护,不让李红霞知道她跑去东北。 舒苹是电器厂食堂的临时工,门卫来找她时她正在择菜,回拨电话后听舒苑说要去接小满,舒苹简直是瞳孔地震。 她语气难掩震惊,问道:“咋突然想到去接小满了?” 二妹拒绝跟她谈论这个孩子,按照她的推断,二妹不喜欢小满,觉得小满是累赘,是多余,她认为二妹回城,可能是把小满丢在东北不要了。 突然听二妹说要去接孩子,舒苹觉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程度。 舒苑经济困顿,兜里的每一分钱都要锱铢必较,不想浪费电话费,语气简练:“总不能让他一直在外边,大姐,你就跟咱妈说我这几天住你家。” 舒苹非常为难:“住得那么近,咱妈溜达到我家不就露馅了。” 舒苹一家四口也住电器厂家属院,再说她一向实诚,不擅长撒谎。 “你就想办法糊弄咱妈就行。”舒苑祈求道。 舒苹也想节省电话费,并没多费话,干脆地说:“行,你去吧,我来应付咱妈。” 放下听筒,舒苑缴了三毛钱电话费,往出发大厅的方向走去。 能做的她都做了,急也没有用,在到达白桦县小河生产队之前,她要休养生息养足精神。 正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有人喊她:“舒苑,可找到你了。” 睁开眼睛,舒苑意外看到舒苹气喘吁吁地朝她快步走来,连忙出声:“大姐,你咋来了。” 舒苹边平复呼吸边急匆匆地说:“你带干粮没有,我给你拿来几个馒头,食堂刚蒸好的,热乎着呢。” 已经是八零年,可工人们还吃不上白面馒头,馒头是杂合面的,黄不拉几,除了十个大馒头,还有两根胡萝卜跟一个白菜心,还有白萝卜咸菜。 舒苑把网兜接过来拎在手里,笑着说:“我倒是忘了干粮这事儿,这些足够我路上吃。” 舒苹的左手始终按着上衣口袋,这时把舒苑拉到楼梯处,眼看四下没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散钞,说:“你没钱吧,我刚发了工资,四十多块钱,给你带上。” 舒苑看着那叠皱巴巴的零散钞票,嬉笑着说:“大姐,月初才发工资呢,还没到时候,这些钱是不是跟工友借的?” 舒苹圆圆的脸颊上露出两个笑窝:“是工友们临时凑出来的,穷家富路,你都带上。” 舒苑没有客气推脱,把钱接过来叠好装进上衣内兜,笑着说:“大姐,这些钱真是及时雨,要不我可能没钱买回程的票。” 她现在有六十块钱,有钱就有底气,有安全感,不会束手束脚抠抠搜搜的,最直接的是,有钱买返程车票。 没有再问为啥突然要去接孩子之类的话,舒苹说:“你去检票吧,我回去上班。” 目送着舒苹胖胖的背影混杂在人群里,舒苑眼睛发热。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都很瘦,只有舒苹很胖,连背影都是摇摆的,沉重的。 可这个心宽体胖的大姐,用她的憨厚质朴给原主撑起了一片天。 原主生育那段时间,是舒苹把她藏了起来,让她顺利渡过产期,原主一穷二白,舒苹工资也只有三十四块钱,可她为原主花了不少钱。 舒苑心中默念,她一定会把这四十多块钱,还有以前舒苹为她花的所有钱都还回去。 正值中午下班时间,站在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周围各种嘈杂声入耳,舒苹觉得糟心透了。 舒苑没有工作,怎么养活孩子? 李红霞一直被瞒着,怎样才能让她接受这个孩子? 家属院的人肯定要看热闹,闲言碎语能把舒苑淹死。 舒苑还能不能正常结婚组建家庭? 孩子父亲是谁?他不管孩子吗? 繁杂思绪向她侵袭,想不出所以然来,而且舒苹压根想不到舒苑把小满带回来这个过程可能都不会顺利。 舒苑正心情愉快地验票,上车,车上异常拥挤,舒苑行李少行动灵活,迅速挤到两节车厢连接处占了个位置,顾不上脏不脏的,直接坐到地上。 路程是两宿一天还要多,总站着肯定受不了。 没一会儿,车上涌上更多的人,连接处的位置都被挤满了,舒苑很庆幸自己提前占好位置。 火车开动,铁轨接头处哐啷的震动传导到车厢中,震荡着舒苑倚靠着铁壁的后背,舒苑抱着斜挎包昏昏欲睡,书中剧情的各种细节在她大脑中来回翻腾。 原主于七三年十七岁高中毕业后下乡,跟下放医生陈载走得近,舒苑想他们应该算是在谈对象。 七五年夏天发洪水,原主在洪峰中救人被洪水冲走,当地社员认为她没有生还可能,已经放弃寻找,只有陈载锲而不舍地找她,在下游河滩发现她后,冒着滂沱大雨把她抱进废弃磨坊。 死里逃生,两人喜极而泣,就那么一次,她意外怀孕。 孩子于次年在小满节气出生,因而得了这个小名。 后来两人关系急转直下,原主不怎么理睬陈载,生下小满后交给农户人家寄养,转而迷恋一名下放作家。 至于原主为啥要生下孩子,又跟陈载说小满不是他的孩子,舒苑并不是很理解,也许知道怀孕时已经是四个多月,当时她的身体状况,引产比生下孩子对身体伤害更大。 想保护下放的陈载?未婚生子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有更好的办法养育小满,可是她后来移情别恋去迷恋作家! 或许当年青春年少并不算是恋爱吧,也许她并不喜欢陈载才跟他分道扬镳。 第3章 一直坐在地上,舒苑被火车震荡得腰酸腿麻屁股痛,啃凉馒头、吃咸菜,喝凉白开,车厢里人员拥挤,气味难闻,声响嘈杂混乱,还要随时留意自己有限的珍贵的财物。 舒苑从没想过自己要吃那么多苦,要不是找到小满的念头支撑着她,她根本就坚持不下去。 第二天早晨,火车抵达冰城火车站,等车门一开,舒苑第一批下车,下车后更觉筋骨疲累,冷空气也同时扑面而来。 东北的气温果然比路程要低上四五度,辨别清楚方位后,舒苑马上朝出站口的方向走。 在车上时,身体劳累,但心情放松,下车后又要赶路,精神也紧绷起来。 当知青时,往返总在此站下车,她对这个火车站有印象,长途汽车站就在附近,舒苑赶紧往汽车站走,希望能搭上七点出发的首班车去白桦县。 当年原主在白桦县当知青,路线她熟,不过知青点在山里庄在县城南部,小河生产队在北,她之前并不知道小河生产队。 赶到汽车站,买票,等车,上车,发车,长途汽车朝城外驶去,一切顺利。 时间衔接得刚好,两个小时后到达白桦县,再赶去小河生产队, 看着窗外萧瑟的景物不断后退,舒苑被激发出斗志,脚也不麻了,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接下来说不定要打硬仗。 坐直身体,雄赳赳,气昂昂。 小满,你“老妈”来了! 舒苑的蓬勃斗志在抵达白桦县城时几乎被消磨殆尽。 前面的路程一路顺利,但在白桦县遇到了大难题,县城到小河生产队并无交通工具。 走路的话快点一个多小时能到,问题是她不认路,她得打听多少次才能摸到小河生产队! 她想要搭乘别人的交通工具,逢人便问:“有去小河生产队的吗?” 没有人去小河生产队,顺路的都没有。 舒苑觉得自己从来没如此狼狈。 离小满越来越近,时间分分秒秒流逝,舒苑很着急,担心人贩子先于自己把小满带走。 情急之下,她祭出钞能力,瞄准一个来送人的骑自行车的老实巴交的大叔,舒苑给两块钱,让他送自己一程。 金钱之下,必有勇夫,大叔痛快答应骑车送舒苑去小河生产队。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车轮飞旋,舒苑焦灼的心情略微舒缓,四周的树木土地都是光秃秃、黄扑扑的,舒苑顶着寒风,突然想到之前没考虑周到的严峻问题。 原主在农村呆了五六年,对农村人比较了解,平时他们串闲话说家常,明里暗里较劲,生怕别人家过得比自己好,但一旦遇到大事,他们能团结起来,矛头一致对外。 小河生产队的张老财家是花了钱买的小满,现在想把小满卖出去,还能赚一笔,就是小满的亲妈来,也休想直接把他带走。 张老财会跟她索要一大笔钱,而她只有六十块钱,这就不是六十块钱能解决的问题。 说不定对方还会把全生产队的人都纠集起来,阻止舒苑带走小满。 舒苑甚至已经想象出社员拿着各种工具围攻她的场面。 凭她一己之力,绝无可能跟整个生产队的人对抗。 不是在人贩子之前赶到就能带走小满。 考虑到这一层,舒苑觉得这事儿异常棘手。 周围冷空气凛冽,舒苑大脑清明心念急转,应该先去报公安,只要公安出面,事情就很好解决。 没有直奔小河生产队,而是先去乡里的派出所,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大门倒是开着,简陋的几间平房屋门紧锁。 真没想到。 出师不利,舒苑感觉自己挨了当头一棒。 在派出所附近找人打听,社员告诉她派出所就仨公安,现在还没到中午饭点,肯定都出任务去了。 这个年代公安数量非常少,舒苑对此倒是有所了解。 向公安求助这条路走不通,舒苑迎难而上,重新焕发更加昂扬澎湃的斗志,即便跟张老财对抗,即便小满已经被人贩子带走,无论如何她都要带走小满,并把他带回路城。 出发,舒苑! 小满,你善良的有爱心有责任心的老妈救你来了! 自行车重新颠簸在乡村土路上,大哥操着纯正的东北腔询问张老财家在哪儿,社员都以为他们是来串亲戚的,热心指路,很快面前出现了红砖黑瓦的五间大瓦房。 房子很新,五间大瓦房,围墙是石头砌的,也有一两米高,舒苑看别人家一般都是三间低矮平房,由此可以推断,张老财家经济条件比较优越。 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时,舒苑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跳动再剧烈点能直接从嗓子眼蹦出来。 一路奔波,终于抵达目的地,张老财家近在咫尺,他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都有什么人在?小满在吗? 最好是不发生冲突,静悄悄地把小满带走。 舒苑不动声色地观察者张老财家四周,这家风水好,房子西侧跟门前有人工沟渠环绕,西侧没有人家,有棵大榆树枝桠遍布,只是初春天气并无枝叶遮挡,舒苑想了想,没有直接进门,而是选择上树观察从院外张家情况。 爬上榆树,蹲在树杈上,舒苑的视野马上变得开阔,整栋房子的情况一览无遗。 房檐下挂着黄灿灿的玉米,院子里则啥都有,水缸农具,猪圈鸡窝,猪圈附近还有锅灶。 露天锅灶前有俩小孩,一蹲一站,都是四五岁的年纪,蹲着的是个瘦削男孩,正埋头往灶里添着玉米秸秆,锅里熬煮的是猪食。 女孩站着,小脸皴裂,蹭得黑灰像花猫,正跺着脚想要吸引男孩的主意,嘴里发出的词汇含混不清,听上去像是“没人要”。 男孩添完柴和,麻木地抬头看向女孩,见她鼻涕拉得老长,淹没了嘴巴,随手揪了一片玉米皮递过去,示意她自己擦。 女孩不理会,不耐烦地把玉米皮打翻在地,跺了下脚,又咕噜出一句“野种”。 她会说的词语不超过三个字,她能学会的都是大人嘴里的高频词。 舒苑的目光被俩孩子吸引,她想起书里写的,张家买他是想让他当童养夫,将来照顾女孩,而女孩因她爸酗酒,脑子不灵光。 站着的这个女孩,看面相就不怎么聪明。 那么男孩就是小满,女孩是张老财家的孩子。 舒苑的视线聚焦在男孩身上,感觉空气都被寒风带走,呼吸不畅,胸口滞闷。 她终于见到了小满! 被原主抛弃的孩子。 除了支付寄养费,基本没享受父母任何关爱的孩子。 这孩子现在是童养夫,都啥年代了,还有童养夫! 当童养夫还不够,还要被再次卖掉,从生下来就没爹妈疼爱,再次被卖后命运更加坎坷。 舒苑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攒成拳头,手背上青细的血管尽显,她生气了。 她希望小满能回过头来看向榆树,能看到她,然而小满没有感觉到丝毫异样,而是站起身来,拿着大马勺搅动锅里的猪食。 跟锅灶相比,他那么瘦,那么矮,握着马勺的小手格外吃力,不仅手臂,肩膀、腰部都铆足了劲儿才能搅得动锅里的麸糠。 舒苑的心脏悬了起来,她很担心小满被沸腾的猪食烫到,或者一不留神倒栽进锅里。 小满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四年,就不得不承担熬猪食这样繁重的活计,可以想象他平时过得是啥样的日子。 舒苑看得眼热。 小满把猪食搅了又搅,猪食绝对不能熬糊,熬糊了就是浪费粮食,会遭到打骂。 搅完猪食,又往灶里添了柴,小满拿着秸秆在地上练习写字。 平时他都是冷淡的,麻木的,而这两天却是慌乱的,地上凌乱的线条就表明了他内心的慌张。 以前,他从不觉得自己过得苦,默默承受打骂,张家人跟邻居都说他是没人要的孩子,他自己从来没这样想。 妈妈怎么会不要他呢,只是不方便把他养在身边罢了。 他想妈妈一定不知道他被卖当童养夫,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迅速来接他。 总有一天,妈妈会出现在村口的大柳树下,出现在家门口,或者出现在他经常去洗衣服的河边。 在不经意抬头的一瞬间,他就会看到妈妈的笑脸。 只是,妈妈的面容在他心目中很模糊,只有不断跟遗忘做斗争,从朦胧的记忆中把妈妈的样貌捡拾回来,他才不至于把妈妈忘掉。 他心中抱有对母子亲情的温馨幻想,有对母爱的渴望,然而前两天夜里他做了噩梦,自此他的梦想破灭。 他梦见妈妈再也不会出现,妈妈抛弃他,去给别的孩子当妈,养育别的孩子。而张家人嫌他蠢笨,又把他卖给人贩子,要重新买个聪明的小孩。 他在逃跑途中摔断了腿。 本来能卖几百块钱的小孩没人要,能买或者领养健康的小孩,谁家愿意收留个跛子呢。 他如同野狗一样野蛮顽强生长,度过了被人嫌弃、践踏的童年。 梦境真实到可怕,让他觉得那就是他未来的人生,梦醒后小家伙满脸泪痕,一直在执着等待妈妈出现的小孩开始思考深奥的未知难题。 他不明白,他妈妈为啥不要他,去养别人的小孩?是因为他不够好吗? 更可笑的是,他妈妈居然被那个小孩气死。 他爸爸呢,父母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生下他? 梦中,道路曲曲折折布满荆棘,但是前途光明,他终于摆脱了打骂和凌辱,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他妈早已去世,没有妈妈可以恨,他就恨爸爸,把他受人敬重爱戴的爸爸变得声名狼藉。 第4章 小孩的胸口翻滚着难言的如惊涛骇浪般的惊喜。 做了噩梦之后,他对妈妈已经不抱希望,已经相信大人们说的,他已经被抛弃了,可在他失望透顶的时候,妈妈突然出现。 妈妈怎么会来? 妈妈是来接他,看他,还是只是碰巧路过? 已经有别的小孩叫她妈妈了吗? 舒苑看到小孩目光投射过来的那一瞬,整个脸庞都像是被光线照得明亮,然而亮光一闪而过,小孩的脸重新变得暗淡。 她的视线聚焦在小满身上,只见他冷静地转过头,攥住面前女孩的手臂,拉着她往屋里走。 女孩感官迟钝,压根就没意识到院子旁的树上有人,而小满已经跟她进行过无声的视线交流。 迈上台阶,走近屋里,没过一分钟,小满独自出屋,马上朝舒苑所在的方向看,看舒苑仍在树上,心头骤然一松,抿了抿唇,马上朝大门口跑去。 舒苑发现小满的右腿有些异常,那条腿好像挂在身上的零件,叽里咣啷的,不太听使唤。 一瘸一拐朝她走来的时候,舒苑感觉小满像是无法控制身体的小丧尸在移动。 舒苑呼吸一滞,比喻不恰当,但贴切。 难道是她来晚了?已经摔坏了? 她跳下树,小满已经已经蹒跚着走到他身边。 “你是?”舒苑开口,她蹲在地上,视线跟小满平齐。 之前在路上她担心认不出小满,可现在她百分百肯定这个男孩就是小满。 “我是小满。”原来小男孩的声音也是奶呼呼的。 小满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厉害,带动他的胸脯起伏明显,他努力睁大黑黢黢的眼睛望向舒苑,内心忐忑,神情小心翼翼,生怕一眨眼梦境幻灭,妈妈消失不见。 妈妈不会没认出他吧! 不,妈妈一定能认出她自己的儿子。 舒苑扬起温柔的笑脸:“我是谁?” 小孩嘴唇蠕动,颤抖好一会儿才突出那个在心中呼唤千百回却陌生的词汇:“妈妈。” 模糊的记忆中,妈妈来去匆匆,都不会看他一眼,更不要说这样这样温柔地注视他,用软和的语气中跟他说话。 小满被汹涌的幸福感冲击得不知所措。 舒苑同样觉得这称呼实在陌生,她伸出双手握住小满冰凉的小手,试图适应母亲身份,让母子俩建立密切联系。 “腿是怎么回事?小满,受伤了吗?”舒苑低头看向他的右腿。 裤子上打着补丁,单层裤子明显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带着黢黑皴裂的脚踝。 小满低下头,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窝处,深情暗淡。 他是残疾了吗,妈妈会嫌弃他吗? 小孩涩然开口:“昨天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要不是腿脚不方便,说不定他昨天就逃走了。 舒苑把目光重新凝在小满的脸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马上就到午饭时间,张家人肯定要做饭吃饭,现在静悄悄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全回来了。 她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小满,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路城,以后我会抚养你。” 小满灰暗的神情立刻出现松动,马上扬起小脑袋,脸上都是惊讶跟惊喜,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怀疑面前的女人是自己在危险来临时的幻觉。 见他表情凝滞,舒苑重复:“小满,跟妈妈走。” 自称妈妈,让她很不适应,内心生出要承担某种责任的感觉。 小满表情亮了一瞬,声音柔软:“好的,妈妈。” 在他答应的片刻,舒苑短暂感觉到小孩对她的信赖。她没想到轻轻松松小满就愿意跟她走。 舒苑站直身体,语速变快:“我担心张家人不让你走,我们马上悄悄出发,不要声张,最好不要被人发现。” 小满轻轻点头,他一定是个善良有责任心的孩子,知道情况紧急,还是回了院子一趟,把已经燃到灶口的火给熄了。 舒苑追随着小家伙的动作,不确定换成自己的话,会不会也会返回把火熄灭。 等他再走出院子,舒苑弯腰,双手掐着他的腋下,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轻声说:“走喽,小满。” 小孩很轻,很瘦,单裤薄袄,隔着衣服舒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分明的突出的骨头。 舒苑下意识就往西边没人家的方向走,边走边问:“小满知道哪条路少,悄悄出村不会遇到很多人吗?” 小满马上说出路线:“知道,往北边山上走,山上人少,我们可以一直往西走,在往南走就能到县城。” 这是他给自己规划的逃离路线,他想着有一天顺着这条路离开小河生产队去找妈妈,没想到现在是跟妈妈一起逃跑。 舒苑已经走上沟渠,声音温柔轻快:“好,那我们去山上,小满指路。” “好的,妈妈。”小奶音轻快。 小满轻轻依偎着舒苑,心中有各种情绪,紧张,激动,惊喜,不敢相信现在是被妈妈抱在怀里离开小河生产队。 穿过沟渠,附近是大片的山楂树,他们在树林里穿行,知道来到一条小路上,舒苑很警惕地四下里望,附近并没有劳作的人群,果然是悄悄离村最好。 又穿进一片苹果树林,周围很安静,只有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咔嚓的声音,舒苑轻声问:“张家现在有啥人在家吗?” 小满回答:“除了宝妮,还有腿脚不方便的奶奶。” 舒苑想等会儿张家人回家,发现小满不见,会不会到处找他?会不会找到山上来,这样想着,低头在地上寻找,找到一条趁手的树枝,蹲下捡拾起来,又加快了脚步。 看小孩的视线落在树枝上,舒苑试图让他放松,便问:“小满冷吗?” 张家人对小孩真是苛刻,这个天气穿单裤薄袄,小满的小手冰凉,肯定是衣服穿得少了。 小满轻轻回答:“贴着妈妈,不冷。” 有妈妈可以依偎,通过妈妈的体温汲取温度的感觉特别好。 猫腰穿行在枝杈间,看到前方有根木棍,舒苑把树枝扔掉,停下脚步捡拾木棍,同时蹲下来拉着小满的手问:“我能看看你的右腿吗?” 小满低垂着头,眼眸瞬间暗淡,他这是瘸了吗?是残疾了吗?妈妈会抛弃他吗?会改变主意把他丢下吗? 他的心跳密集如雨点,紧张极了。 舒苑低头,伸手挽起小满宽大的裤腿,一直往上撸,没有新伤,旧的伤痕大概是挨打造成的,大腿根部有个椭圆形的白色胎记。 不是受伤所致,舒苑觉得病因可能更复杂,觉得不妙,不过并未多考虑,把裤腿放下,又把小满抱起,说:“等到县城去医院看看,走,咱们赶路。” 舒苑一定不会放过买卖小满还勾结人贩子的张家人,但现在她不跟他们纠缠,把小满安全带走才最重要。 小满身体腾空而起,心头也随之一松,他的腿不听使唤,可是妈妈没嫌弃他!妈妈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已经走到山上,两人在杂草树木石头间穿行,一直往西走,再向南拐,走上两三个小时,就能到达县城。 离小河生产队越远,他们越安全,张老财一家找到他们的可能性就越小。 小孩体重很轻,但舒苑身上背着挎包,手拿木棍,又不习惯抱小孩,抱久了还是感觉胳膊有点酸,把小满往上提了提,继续加快脚步。 小满感觉到舒苑的动作,连忙说:“妈妈,我自己走路,我能走。” 舒苑语气轻快:“小满的腿生病了,肯定要抱着呀。” 可不能让他自己走,一瘸一拐的肯定会加重病情,再说这还是石块荆棘遍地的山路。 妈妈都舍不得让他走路,小满抿唇,他感觉幸福来得那么突然,这一切可千万不要是他的幻觉呀。 他们不知道的是,小河生产队跟张家都很平静,可来买小满的人贩子还是来了,乡派出所的公安按照他们提供的线索蹲点,正在对人贩子进行抓捕,人贩子也往山上跑,两拨人马在山上来了个短兵相接。 小满的耳朵很灵,轻声说:“妈妈,有人在吵嚷。” 小孩吃过很多苦,凡事都往坏的方面响,生怕出什么意外走不成,十分警觉,小身体同时紧绷起来。 舒苑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吵。 “抓人贩子!” “他们肯定往深山老林里跑,等他们跑到深山就更难抓了。” 山林寂静,声音能传出很远。 这是遭遇人贩子了? 脚步声嘈杂,显然是往她们这边跑。 舒苑的心脏骤然提了起来,但她不慌,她不觉得自己能一路平安地把小满带走,遇到困难很正常。 越是这种危急处境她越冷静,紧急思考是母子俩都躲起来,还是迎头而上,没有时间纠结,四周咂摸一圈,舒苑选了棵最近的高大栗树,把小满托举起来,示意他往上爬。 小满像只小猫轻手轻脚往上爬,猫在树杈间躲好,本来以为舒苑也会爬上来,探着身体伸着小手准备拉妈妈一把,却看到舒苑躲在灌木丛后,手拎木棍随时准备暴起攻击。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不止,紧紧抓着树干,既担心舒苑的安危,又怕自己弄出动静拖妈妈后腿。 这是一条脚踩出来的小路,当然比荆棘丛更方便逃跑,舒苑仔细听着脚步声是往这边来的,准备守株待兔给人贩子来个迎头暴击。 第5章 远处凌乱的脚步声越发逼近,舒苑相信他们是沿着小路跑的,她躲藏的位置刚刚好。 小满可紧张坏了,当看到跑来的人手里握着寒光森森的刀具时他的心跳剧烈到了极致。 坏人手里有刀! 他想提醒舒苑,可又不敢出声,只能死死捂住嘴巴让树枝掩住小小的身体。 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枝,舒苑看到刀具寒光闪烁,神情一凝,握着木棍的手收紧,手背紧绷。 谁家好人手里会拿刀啊! 人贩子无疑。 她还担心打错人呢。 她带小满走山路不过是不想跟张家人跟小河生产队的人当面对抗,现在遇到人贩子,还不得往死里打! 凝神等着人贩子逃窜靠近,舒苑冷静计算着时间,突然从树丛后挺身而出,像只灵活的豹子,手中的木棍毫不犹豫对准人贩子的脑袋劈头而下,人贩子遭到暴击,眼前金星闪烁,随之眼前一暗,身体晃了又晃,像截装着土豆的麻袋一样倒了下去。 噗通,人贩子手里的刀具向前会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舒苑被震的手发麻,手中的木棍也断成了两截。 小满紧张到不敢呼吸,瞪大眼睛朝下看着,看上去柔弱的妈妈原来这么强悍,非常靠谱的样子。 人贩子的同伙是个寸头男,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给同伙直接敲晕,他都看傻了,看那人扬着木棍要袭击他,立刻一闪身,试图给舒苑一击,然后去捡同伴的刀具。 寸头男满脸横肉,看清攻击他们的原来是位女性,立刻轻视起来,攒起老拳直冲舒苑面门。 “妈妈,小心!”小满惊叫出声。 劲疾的拳风就在耳侧,舒苑一矮身,一错身,躲过袭击,扔掉木棍,矮着身体顺着抱住寸头男的小腿用巧劲往后撤,彪形大汉也像截木桩子一样倒地栽了个狗啃泥。 她这个散打高手可不是吃素的,虽然换了身体,功力还在。 已经把对手打倒,绝对不给他反击的机会,更何况这人是把小满带走的人贩子,让小满的童年变得颠沛流离悲惨无比,舒苑更不能放过他。 雨点般的拳头砸在寸头男的肩背处,脸上,像踹死狗一样把他踢得嗷嗷叫娘。 小满很激动,妈妈原来这么厉害,一人能打翻两个人贩子。 小家伙拍着小手喝彩:“妈妈真棒。” 在这一瞬间,安全感爆棚。 后面追逐的是乡派出所的三名公安同志,他们人手不够,还找了乡干部帮忙,一行人赶了上来,把寸头男跟悠悠转醒的同伙全都控制住。 给两人戴上手铐,公安转向她,满脸惊喜的钦佩之情:“同志,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多亏遇到你,他们狡猾得很,万一逃跑再抓就难了。” 舒苑转头朝栗树上看,朝小满伸出手:“小满,爬下来。” 小满心情数次波动,从紧张到喜悦不过是在几分钟之内,他连忙手脚并用往下爬,舒苑已经走到树边,把像只小猫一样的小孩从树上摘下来,重新抱在怀里。 “小满害怕了吗?”舒苑伸手揉着小孩的头,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 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下意识做这种摸发顶的亲昵动作。 “我一点都不怕。”小满紧绷的小脸头一次变得舒缓。 妈妈这么厉害他才不怕呢,就是有点担心妈妈。 既然已经遇到公安,那么就可以跟勾结人贩子的张老财算账。 再说,作为亲妈,她不想偷偷摸摸,想要名正言顺带走小满。 舒苑向着公安开口:“同志,勾结人贩子的张老财你们是不是也得处理?” 公安对这位英勇帮忙的女同志态度极好,说:“我们现在就把俩人贩子带回派出所调查清楚。” 舒苑正想说我跟你们回派出所,这时忽听有人气喘吁吁跑过来,边跑边大喊:“小满,小满咋在这儿。” 来人看到小满被陌生的年轻女人抱着,顿觉不妙,准备先发制人:“公安同志,她也是人贩子,他要把我家孩子拐走,快拦住她,不要让她带着孩子跑了。” 舒苑迎着日光,眯眼看向来人:“……” 小满小手攀着她的肩膀,连忙提醒:“妈,他就是张老财。” 舒苑冷笑,不愧是勾结人贩子的恶人,倒是会倒打一耙。 他出现在这儿倒很好,省着再去他家里找他。 张老财并不老,三十出头,是宝妮也就是那个脑子不灵光的小孩的亲爹,父辈曾经是地主老财,因而得了这个外号。 他家人丁不旺,努力多年就生了宝妮一个,还是个傻的,甚至在外乱搞,仍没鼓捣出一男半女来。 要是有机灵孩子,早就把宝妮扔了,奈何只有这么一个亲生的,只能养着。 无奈之下,想着给宝妮搞个童养夫,本以为小满聪明,谁知道这孩子愚钝,跟宝妮一样都是傻的,便准备把小满卖掉,换个正常男孩。 公安压根就不相信张老财的话,赤手空拳把人贩子打趴下的女同志能是人贩子那才奇怪呢。 而且据报案的小孩讲述,这个张老财也有问题,他们还要调查他。 舒苑冷声开口:“你看清楚,小满是我亲儿子,不是你们家孩子,我是小满亲妈,你买卖人口,勾结人贩子,反倒恶人先告状,公安同志,你们一定要按法律惩治他。” 小满依偎在舒苑怀里,听舒苑说是自己亲妈,这一刻,他感觉踏实极了,妈妈没有不承认他这个儿子,完全没有抛弃他的意思。 张老财也在打量舒苑,这女同志看着外表柔弱,听说话不是个好惹的,眼中精光闪烁,转换了策略,用讨好的语气对公安说:“这女的胡说八道,我跟人贩子可是一点关系都就没有,小满是我收养的,养了这孩子快一年了,给他吃供他穿的,她不领情不说,还冤枉好人。” 看这架势,这女人想把小满带走,怎么可能,小满是他花钱买来的,还想卖出去挣一笔呢! 要不是公安在场,他会把小河生产队社员全叫来,这女人跟小满绝对走不出小河生产队。 公安瞥了张老财一眼:“你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 又转向舒苑,声音明显缓和多了:“你跟小满也去,把了解的情况如实告诉我们。” 舒苑不急着走,想把这些事情了结,以后就跟张老财这种人渣没有任何瓜葛,以后她也不用再来小河生产队,于是点头:“好。” 小满也跟着点头:“我们去。” 他前天报案时跟公安说的话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意,他想再说一遍,他人小说话没有分量,有妈妈在一定会帮他。 一行人下山走在山间小路上,小满突然想起什么,音调都高了两度:“公安叔叔,人贩子还带着拐卖来的小孩,藏在村东头晒谷场的地窖里,你们去找了没有?” 三人派出所的所长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名叫许大树,现在心情正好着呢,平时他们都处理的都是打架斗殴之类的邻里纠纷,这次终于干了大的,这可是抓到了人贩子立了大功!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亮眼的一笔。 还多亏这个机灵的小家伙提供线索。 带着手铐低头走路随时准备逃跑的人贩子闻言大惊失色,这个小孩是他们的克星吧,那个地窖处于半废弃状态,现在这个季节又没人往晒谷场那边去,这小孩怎么知道他们把孩子藏那里! 许大树声音温和:“我们去找过,地窖里没人。” 不仅没人,附近连新鲜脚印都没有。 小满想了想,坚持说:“叔叔,俩人贩子带着小孩,他们会把人贩子藏在地窖里。” 寸头男凶神恶煞,粗声大气地开口:“胡说八道,我们没带小孩,公安同志明察秋毫,根本就没买卖过小孩,你们可不能随便冤枉老百姓。” 看他满脸横肉凸起,怕吓着小孩,许大树扬起蒲扇一样的巴掌给了他一个大比斗,寸头男立刻收敛了气焰。 舒苑看小满面带不安,开口:“说不定他们是在你们探查过后把小孩藏到那儿的呢,要不你们再去看看?” 许大树吩咐年轻公安:“你带人去看看。” 年轻公安得了命令,立刻带着公社干部往东边岔路口走去。 小满松了口气,看向舒苑的眼神亮晶晶的,妈妈在帮他,帮他说服公安叔叔! 给妈妈加一分。 一路走着,不仅两个人贩子想逃,就连张老财都想借屎遁走,要么就是遇到熟人想要求援,他想把认识的熟人都纠结起来跟公安对抗洗白自己,但是公安不给他机会,看管着他让他不准作妖,就这样一路顺利走到派出所。 这下俩人贩子跟张老财更没机会反抗,不仅有更多公社干部当外援,县里公安都惊动了,增派的人手正往这边赶。 舒苑跟小满两人不仅是来配合调查,还是大功臣,当然会受到优待。 早就过了饭点,派出所没有食堂,平时回家吃或者跟乡公社工作人员搭伙,做的饭菜都是按人头算,没有多出来的饭菜,乡政府食堂就给俩人单独煮了面条,拿搪瓷盆端了过来。 小麦粉做得手擀面,加了白菜跟鸡蛋,在八零年的乡村已经算是很好的伙食。 第6章 面前这碗散发着浓郁香味的面条特别有吸引力,舒苑赶紧拿大碗给俩人分面条。 听着小满肚子发出的咕噜噜的响声,舒苑把一大碗面条推到小满面前,脸上带笑:“小满是不是饿了,快吃吧。” 小满听着自己肚子咕咕叫,小脸一红,拿过筷子看着碗里的雪白的荷包蛋,悄悄吞咽口水。 记忆里他没吃过鸡蛋,啥味道?应该很好吃吧。要不张家老太怎么会整天守着鸡窝,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生怕他把鸡窝里的鸡蛋捡了偷偷吃掉。 小满把鸡蛋夹给舒苑,用献宝的语气说:“妈妈吃吧。” 在张家跟寄养家庭,好的食物从来没他的份,他已经习惯如此,他觉得自己不配吃好的,另外,他想把鸡蛋给妈妈吃。 舒苑非常意外,小满碗里空了,而她的面条上趴着两颗鸡蛋。 小满不喜欢吃鸡蛋?不可能,像他这样被像猪狗一样养的小孩哪里有资格挑食? 那么就是这个五岁的小孩把鸡蛋让给她吃? 舒苑的心情复杂起来。 她把鸡蛋又夹到小满碗里,柔声说:“小满吃啊,小孩子应该补充营养,等回城后妈妈会挣钱买鸡蛋给你吃。” 小满正拿筷子挑着面条,喉头突然一梗,酸涩的气息扑向鼻尖,妈妈说挣钱买鸡蛋给他吃。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也没有人会给他好吃的。 小孩心绪翻滚,但他极力掩饰,不想让舒苑看出他的情绪。 他大口吃着面条,这纯小麦粉的手擀面太好吃了,有浓郁麦香,劲道弹滑,不拉嗓子。 水煮荷包蛋也好吃,白白胖胖的,蛋白嫩滑,蛋黄香浓。 这是小满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还是跟妈妈一起吃的。 舒苑想要聊天拉进俩人距离,状若无意的问:“小满以前都吃啥?” 小满咽下一大口面条,坦然地回答:“窝窝头,豆腐渣,豆饼,高粱米,榆树叶,甜秸秆……” 他不觉得吃这些食物有任何不好。 舒苑突然觉得这个话题很沉重。 这孩子能长这么大真不容易。 舒苑咬着后槽牙,发问:“那平时张老财吃啥?” 小满朝舒苑看了一眼,说:“他爱喝酒,吃花生米,炒鸡蛋,猪头肉。” 吃的还真是不错,就不能给孩子吃点正常人类的食物!这个张老财太可恶了,一定要让他接受法律制裁!最好是到牢里啃窝窝头,吃铁质花生米才好呢。 “张老财爱打人吧。”舒苑用轻松的语气问。 小满又看向舒苑,他不想说张老财喝了酒爱打人,也不想说他挨打的时候总会想妈妈,希望妈妈凭空出现把他接走。 见小孩不想说话,舒苑摸摸他柔软发黄的头发说:“还是先吃饭吧,一会面条该坨了。” 母子俩把面条吃得干干净净,连面汤都没剩下,这顿饭很美味,两人都吃得很饱。 娘俩吃着香喷喷的面条,隔壁俩人贩子跟张老财只能喝西北风,闻着从门口飘进来的香味,张老财哭丧着脸,吧嗒着嘴,想要赶紧回家吃猪头肉。 张老财见到舒苑就血口喷人:“公安同志,你们千万别相信这个女的的鬼话,她早就把小满扔了,是我家养着这孩子,要不他早死了,现在是看我们把孩子养得好,腆着脸跑来要孩子,她把小满带走肯定要卖掉,人贩子就是她找来的,你们调查我这个老实人干啥,应该调查她!” 小满:他才不信呢,妈妈绝对不可能把他卖掉。 见包括公安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听他说,张老财觉得这些人全部被他忽悠住,眼珠子在舒苑身上滴溜溜乱转,越发洋洋得意开始满口喷粪:“这女人长得骚气,在乡下搞破鞋,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搞出来的野种,孩子连爸爸都没有,说不定搞过得男人多,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爸是谁。报应,这孩子也是傻的,榆木疙瘩脑袋傻得不透气,还嘴斜眼歪,还瘸了腿……” 舒苑看到在门外射进来的刺眼的光线中看到那张臭嘴里喷出的吐沫星子乱飞,她不恼,不怒,牵着小满的手,低头看他,小孩也朝她看过来,不知道这孩子懂不懂这些污言秽语的含义。 她要让张老财尽快闭上那张喷粪的臭嘴,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 她走上前,扬起手臂,啪的一下甩了人渣一个大比斗,力度大到让张老财的硕大头颅偏向一边,五官乱飞,所有脏话都封在口中。 一个大比斗当然不够,右边再来个对称的,左一下,右一下,八个大比斗之后,张老财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双耳嗡嗡振响,眼前一黑分不清东南西北。 室内安静至极,只有啪啪的震天声响。 俩人贩子都看傻了,没见过这么能打的女的,要不是她,他们应该跑到悬崖边,顺着早就准备好的绳索攀下,逃离公安的追捕了。 站在门口位置的小满半张着嘴,想不到对他很温柔的妈妈是这样式儿的,感觉被妈妈保护了,安全感爆棚。 舒苑揉着手腕,退到小满身边,温声对他说:“小满别怕,人贩子活该挨打。” 她可不想在孩子面前很暴力,她想当个温柔的妈妈,可是跟人贩子有啥好掰扯的,她是不得已而为之。 小满抓住舒苑衣角,声音清甜:“我不怕,妈妈真棒。” 张老财被巨大的力道给扇懵了,他感到惧怕,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公安是不打算管的,甚至觉得这些巴掌扇得痛快,但他们还没调查清楚,有点担心舒苑把张老财给打傻了,还是要制止,刚想出声,舒苑率先开口:“许所长,张老财也是人贩子,他家的五间大瓦房不是靠偷留祖上财产盖的,是他买卖小孩挣的钱盖的。” 她眼中有愤怒的火苗:“张老财,买卖孩子来钱快吧,你现在就要遭报应。” 小满朗声开口:“公安叔叔,我作证,张老财就是人贩子,小河生产队的娣来就是他卖给刘二楞家的,还有石墨生产队的狗剩,也是他买卖的,他有时候去外地就是去寻摸小孩。” 舒苑握着小满的小手,觉得口齿伶俐补充证据的小孩是好样的。 张老财心中惊慌,心头好像有丧钟敲响,从来没有人怀疑他,也没人透露半点风声,他们怎么知道这些,这对母子真是他的克星,他这是倒了八辈子霉吧。 许大树利落地给张老财也戴上手铐,同时厉声开口:“张老财,不要继续胡搅蛮缠,我们已经掌握你的买卖人口线索,如实交代坦白从宽。” 张老财看着手腕上的银手镯目瞪口呆,事情怎么恶化到这个程度,本来他今天应该把小满处理掉,家里再接来一个聪明男孩。 县里增援的人手已经赶到,现在不存在人手不足问题,公安决定对俩人贩子跟张老财分开审问,再派人把娣来、狗剩还有他们的家人都带来,另外把卖掉小满的林大虎也带过来。 舒苑弯腰把小满抱起来,轻声问:“你还记得林大虎吗?” 小满点头:“记得。” 舒苑对小满寄养人家的看法复杂,抚养小满的王春花拿钱替人养娃,她尽心尽力,以她的质朴的爱心跟责任心养育小满,要不幼小的娃娃很容易遭遇各种不测,小满养这么大她出了很多力。 她生前护着小满,可她去世后她大儿子林大虎马上就把小满卖到了张老财家。 原主给小满找这样一户寄养人家没啥问题,王春花是好人,罪魁祸首是他那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儿子林大虎。 舒苑思索一会儿,快步走到院子追上准备出发的公安,说:“把林大虎的妹妹林小丫也带来吧,这些事情跟她也有关。” 很好,跟两户人家的恩怨一笔算清,以后她跟小满都不用再来白桦县。 公安们分头忙碌,暂时没母子俩啥事,舒苑见现在不过是下午两点,还来得及去县医院给小满看腿,便问公安有没有自行车可以借给她用。 公安给立大功的母子提供优惠待遇,请公社干部送他们去医院,公社调派了辆拖拉机,不过一刻钟,母子俩便坐在突突冒着黑烟的拖拉机车斗里往县城的方向赶去。 离开派出所嘈杂纷乱的环境,寒凉的风铺面而来,反倒让人觉得舒适。 这一天忙碌奔波,拖拉机后斗更是颠簸的厉害,好像能把人骨头都颠散架似的,但舒苑的心神终于得到放松。 她抱着小满坐在自己腿上,帮他抵挡寒风跟震荡。 小满长得俊俏,漆黑有神的大眼,鼻梁挺直,嘴角抿成直线,跟舒苑长得不像,应该肖似他那个医生老爹。 他爹现在在西北工作,他倒是知道小满的存在,但不知道小满的处境,甚至不知道小满是他的儿子。 舒苑闭了闭眼,陈载的模样在她的记忆中非常模糊,她想了又想,还是描绘不出陈载的容貌,不过从小满的长相推断,陈载应该相貌英俊。 第7章 视线向下,舒苑这才发现小满短小薄袄的袖口跟领口黑乎乎一片,油光锃亮,布料上面是厚厚的僵硬的黑色包浆,估计没有换洗衣裳,可能一两个冬天都没清洗过。 冬天也穿这个薄袄?那不得冻死! 都说小孩火力壮,禁冻,可小满他瘦啊。 小满乖巧地窝在舒苑怀里,又温暖又舒适,被妈妈拥在怀里的场景只有梦里才有,他一动不敢动,生怕乱动之后幻象会消失,重新回到张老财家或者被人贩子带走。 发觉舒苑在看他,小满忐忑开口:“妈妈,我们真要去医院吗?” 舒苑点头:“当然要去看腿,越早越好,生了病最好不要耽搁。” 小满紧张地握紧小手,他讳疾忌医,不敢去看医生,生怕医生宣布他残疾了,他担心残疾的小孩没人要,担心被妈妈抛弃。 “有病扛着就行,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小满试图跟舒苑商量。 舒苑可不知道小孩的想法,拍拍挎包说:“你是担心我没钱吗,治病的钱肯定能拿得出来。” 小满的忧虑又多一层,他觉得妈妈应该没多少钱。 没钱的妈妈还要省出钱来给他看病,再给她加一分。 拖拉机轰鸣着直奔医院门口,在路上都没得商量,到医院门口就别提了,小满直接被舒苑抱下车斗,准备往大门里走。 “医院门口没法停车,我把车听到前边路边,你们看完病去找我。”驾驶员说。 舒苑连忙致谢:“麻烦您了。” 小满的拳头紧紧握着,他紧张坏了,他的鼻尖嗅到来苏水气味,这是让人焦灼的,不安的味道。 舒苑感觉到怀中的柔软小身体紧绷,笑着问:“小满是害怕来医院吧。” 小满的表情严肃到像要去参加高考,不想让妈妈知道他懦弱,嘴硬道:“我不怕。” 他不怕打针吃药,他怕成跛子啊。 当舒苑抱着他迈上台阶,小孩的紧张情绪已经绷不住,心脏乱砸乱跳慌乱无比,抓着舒苑的衣袖开口:“妈妈,万一我成了跛子,怎么办?” 舒苑感觉到小孩的心脏跳得飞快,偏头瞧着他紧绷的俊俏的小脸,声音中带着笑意:“还能怎么办,有病就治,真要成了跛子也是妈妈的崽崽。” 她轻松的语气成功安抚了小满焦灼的情绪,只觉得灰暗的世界重新变得亮堂起来。 原来,妈妈不会嫌弃他,不会抛弃他吗? 舒苑看似松弛,其实她挺着急,她一点带娃经验都没有,小满的腿跟失控的零件一样不听使唤,让她觉得他的病情很严重。 病情是一方面,她还担心自己只有六十块钱,根本就不够治病的。 没有钱真是寸步难行,等回城她的当务之极是找工作,多挣点钱。 下午三点钟来骨科看病的人并不多,前面只有一个病人,就轮到小满,母子俩都很不安地走进诊室。 小县城的医院没有拍片的能力,但医生经验丰富,问诊后单凭小满的走路姿势就判断出小满得的是滑膜炎。 滑膜炎是啥玩意? “不严重,吃点药就行,差不多几天就能好。”医生边开药方边说。 舒苑又惊又喜,她觉得很严重的病情居然被医生轻飘飘地说不严重? “真的不严重吗,几天就能好?”舒苑像是没听清楚一样问。 “小病。”医生说着,开好药方递过来,“去抓药吧,注意这几天少走路。” 舒苑惊喜地说:“小满,听到了吗,医生说是小病,不严重,很快就能好。” 小满紧绷的身体跟精神都松弛下来,原来是小病啊,原来不会成为跛子。 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他眼眶泛红。 心情真是大起大落。 他想要哭泣,想要呐喊,他不会成为跛子。 真是双喜临门,一喜是妈妈来接他,一喜是腿无大碍,不,还有一喜是人贩子跟张老财被抓。 舒苑拿过药方,跟医生致谢,抱着小满出门。 医生被母子俩喜悦的情绪感染,心情愉快。 很多人家小孩多,对孩子的小毛病不在意,经常会耽误诊治,像这个母亲这样关注孩子难能可贵,这个小孩很幸运有个好母亲。 从开的药就能看出是小病,就花了两块多钱,舒苑把药片都放进挎包,准备吃过晚饭再给小满服用。 舒苑脚步轻快地抱着小满出了医院大门,沿着马路向前走,找到等他们的驾驶员,跟对方说已经看完病,她还想带小满买件棉袄。 小满全身的衣服都又小又脏又旧,都该换,不过没时间买全套衣服,只能先买件棉袄御寒。 “供销社可能没厚棉袄卖,去百货大楼吧。”驾驶员介绍说。 没时间挑挑拣拣,也没多少样式可供选择,舒苑给小满买了件防寒服,直接套在他的脏旧棉袄外面。 八块钱支付出去,舒苑现在理解为啥很多家长要给孩子买偏大的衣服,现在已经是春天,马上防寒服就穿不了,当然要买大一号的,等冬天还能穿一季。 她现在那么贫穷,容不得一点浪费。 小满简直是受宠若惊,妈妈竟然花那么多钱给他买衣服,新防寒服又暖和又柔软,穿在身上立刻抵御住了寒风。 这是他穿过的最好的衣服,是妈妈花了一大笔钱给他买的。 可是妈妈的衣服是旧的,格子棉袄已经洗到发白,妈妈一定没钱,可还是大方地给他看病跟买衣裳。 看着小满高高扬起的嘴角,舒苑希望自己能挣到钱,不再为吃穿局促。 换上厚衣服的效果立竿见影,小满的小手不再冰凉,立刻就变得热乎起来。 “妈妈,我不吃白饭,我什么活都会干,等我长大要挣钱给你买衣服。”小满保证说。 在张老财家从来没笑过的小孩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他要让妈妈知道养育他有价值。 舒苑被他逗笑,柔声说:“好啊,我等小满长大给我买衣服,我不要八块钱的,我要八百块钱的衣裳。” 小满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好,我会给妈妈买。” 沿马路走着,舒苑问:“小满感觉妈妈这个交通工具咋样?” 小满的小心脏满是感动,妈妈开朗、乐观、强大,他也要学习这些优秀品质。 他的小奶音清脆:“我太沉了,要尽快好起来,不再让妈妈抱着。” 他其实很想让妈妈抱,在妈妈怀里多安心呐,扬起的嘴角都压不下来了呢。 再次回到拖拉机旁,看到小满身上昂贵的新衣服,驾驶员心里默想人贩子可真可恶,人家妈妈怎么不要小孩了,明明对孩子那么好。 又是一路颠簸,伴随着拖拉机发动机的呼啸,返回东风乡派出所。 跟出发前相比,派出所人满为患,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嫌疑人都已经被公安控制,院子里有些被叫来问询的相关群众,派出所门口还有不少社员在吃瓜看热闹。 舒苑马上去跟许大树打听地窖里有没有小孩,对方语气格外振奋激动:“有,四个孩子呢,多亏你们举报,我们第一次去探查的时候早了,孩子还没被藏进地窖,多谢两位举报,这次抓捕行动多亏有你们。” 很好,人贩子的罪行坐实,还解救了倒霉的孩子。 舒苑跟小满俱是心头一松。 回到院子里,一道怯生生的小奶音招呼道:“小满。” 母子俩同时偏头看,是一个跟小满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在跟他们打招呼。 小满马上跟舒苑介绍:“妈妈,她就是娣来,也是小河村的,是被张老财卖到刘二楞家的。” 娣来应该是小满报团取暖的小伙伴吧,按书中情节,等小满有能力后,会把曾经的同伴解救。 娣来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母子俩,对小满满是羡慕,小满都找到妈妈了,她也应该能找到吧。 突然觉得充满希望。 小满的妈妈对他可真好啊,抱着他,看他的眼神还很温柔,有亲妈的小孩真幸福。 小满还穿上漂亮的新衣服了呢。 “你能找到亲妈真好,小满。”娣来的眼眶微红,眼中带着薄雾。 从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孩嘴里说出这种话,格外让人心酸。 小满鼓励她:“娣来,你一定也能找到亲妈。” 娣来抿了抿唇,重重点头:“嗯。” 刘二楞的媳妇可是不分场合的嚣张,看娣来跟陌生女人有神色交流,立刻伸手拽她,并给她后脑勺来了一大巴掌,吼道:“死孩崽子,不要乱说话,小心我削死你。” 娣来是聪明小孩,知道来了派出所就有回家希望,立刻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公安叔叔,你们带我去找亲生爸妈吧,有了弟弟之后,他们就要把我卖给村头的老光棍当媳妇,公安叔叔,我不想呆在刘二愣家,不想被卖给老光棍。” 小姑娘的心思简单,只有让公安知道她要找亲生父母,才能避免被卖给老光棍的命运。 原来刘二愣家没有小孩,买了娣来之后大概交了子女运,如愿有了个儿子,娣来就没啥用了,老光棍想买,那就卖呗。 小满很着急,娣来才五岁,可不能卖给老光棍啊。 舒苑生气了,把五岁的女孩卖给老光棍?这些买卖儿童的人都是畜生啊。 她握起拳头,蠢蠢欲动,她是散打高手没错,可她穿越前从来没打过人,现在要克制着才能不冲上去揍刘二愣两口子。 不过没用她出手,公安把娣来带走,不让她再跟俩败类接触。 视线从娣来身上移开,又听一道温和又焦急的女声招呼他们:“小满、舒苑姐。” 第8章 母子俩齐齐转头,来人是林小丫,来自寄养家庭,寄养人王春花去世后,她那个混账儿子林大虎就把小满卖给了张老财,林小丫是王春花的小女儿。 “小满,是我,你还认识姑姑吗?”林小丫忐忑地打招呼。 “认识,小丫姑姑。”小满回答。 小满能叫她姑姑,说明小满并不讨厌她,以前她应该对小满不错。 舒苑把她的神情收在眼底,开口:“小丫,你哥把小满给卖了。” 她去给王春花支付寄养费时,见过她家人,不熟,但总能说上话。 林小丫二十来岁,方脸浓眉,看上去纯朴厚道,她的嘴唇嗫嚅着:“舒苑姐,我不知道……” 除了林大虎,林家人都不知道他把小满给卖了,他的说辞是舒苑把小满接走了。 她还是在公安的询问中才了解情况。 刚才来派出所的路上还有到派出所后,公安不让林大虎兄妹统一口径,但林大虎不断给妹妹使眼色,林小丫懂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说漏嘴。 她是个实诚的人,从来不会撒谎,虽然亲哥在被公安询问,有可能涉嫌犯罪,面对当事人,她还是没办法撒谎。 纠结了好一会儿,嘴唇也一直在蠕动,林小丫终于下定决心,央求道:“舒苑姐,我哥是一时糊涂,看在我妈抚养小满的份上,你就原谅他吧。你要是不原谅他他就是犯罪。要是我哥没把小满送走,我会抚养小满,不会让他吃苦。都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照顾好小满。” 舒苑不动声色地看着林小丫,善良的王春花养出个混账儿子,妹妹不知道他做的腌臜事,还在为他求情呢。 这个纯朴的姑娘又何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林大虎坚称以为舒苑抛弃孩子,他们家又不想养小孩,只能把小满送人,绝对不承认是卖小孩。 这件事如何定性,舒苑母子的说辞非常重要,买卖儿童跟送养性质完全不同。 林小丫来求舒苑,她不想让哥哥进监狱,她相信舒苑心软,看在她妈抚养小满的份上,一定不会追究。 办公室里,舒苑母子跟林大虎、林小丫共同接受公安询问。 林小丫长得面善,林大虎长得就很油腻猥琐,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在公安面前,仍旧把责任全推到舒苑身上,说她抛弃孩子,把抚养责任转嫁到林家。 舒苑跟他针尖对麦芒地说:“我离开东北之前又支付了一年的抚养费吧,你娘去世,你为啥不联系我呢?你有啥资格把小满卖掉?抚养费呢,被你花了?再说刚才你妹妹说她会抚养小满。” 林大虎嘴巴也是厉害的,说:“呵呵,我妹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让她养小孩?她还怎么清清白白嫁人?” 很好,舒苑就在等他这句话。 林小丫一直在为哥哥求情,说到激动处涕泪横流:“舒苑姐,我妈就我哥一个儿子,要是我哥犯了事儿,我妈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安息,看在我妈份上,你就跟公安说说,咱们握手言和,大事化小吧。” 王春花把小满抚养大有功劳,舒苑是想饶过他,奈何他这人实在龌龊恶心。 舒苑直视林小丫,提高音量,一字一顿地说:“小丫,你还不知道吧,你哥不仅把小满给卖了,他还把你给卖了。他刚才还说让你清清白白嫁人,其实他为了彩礼已经跟老鳏夫谈好了,他收人家五百块钱彩礼,你马上要嫁给五十多岁的老光棍,给三个孩子当后妈。” 小满黑黢黢的眼睛朝屋里看着,他很安心,有妈妈在都不用他出马斗坏人,可听到舒苑的话,还是忍不住惊讶得长大嘴巴。 妈妈可真厉害,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多亏妈妈提前通知小丫姑姑。 林小丫更是如同五雷轰顶,瞠目结舌地转向林大虎:“大哥,这是真的吗,你真要把我卖给老光棍,你收了人家的钱?我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 她转向舒苑,表情转为激愤绝望,声音颤抖不止:“舒苑姐,这是真的吗?” 舒苑肯定点头:“对,你哥是卖妇女儿童。” 按照书里的情节,林小丫嫁过去后备受折磨,几次寻死不成,还是小满长大后把她从这段痛苦的婚姻中解救出来。 林大虎本来一副油盐不进的赖皮相,现在惊惧到双眼爆突,舒苑又不在本地,怎么知道这件事? 他跟人秘密谈得彩礼,准备把小丫强行送入洞房,生米做成熟饭就由不得他了,没想到被舒苑当着公安的面揭发出来。 公安听得生气,安抚林小丫说:“你别怕,你要是不想嫁的话这事儿我们也会管。” 林大虎连忙换了副讨好的表情,像癞皮狗一样对公安说:“同志,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们就不要管了吧,我现在是家长,嫁妹收彩礼多正常啊。” 林小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公安大姐,你们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我不想嫁给五十多岁的光棍……” 舒苑母子接受完询问就到院子里透气,跟刚从医院回来时的凌乱相比,现在整个派出所秩序井然。 林小丫的事情她只能帮到这儿,算是对王春花的报答吧。 接下来公安应该会接手,至于林大虎是否违法犯罪,公安自有判断。 “妈妈,小丫姑姑还会被卖吗,公安会管吗?”小满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自己刚从魔爪逃出,还在担心别人。 舒苑语气肯定:“公安当然会帮她,我们等消息吧,公安说多谢我们帮忙抓人贩子,明天我们可以返回路城。” 小满俊俏的小脸立刻变得明亮,妈妈要带他回城! 这可是他盼了千万遍,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一刻,春暖花开。 他突然想起什么,说:“妈妈,我采集了很多松子,藏在山上,可以拿到城里卖钱,可以带上吗?” 他知道妈妈没钱,想帮妈妈分忧。 看着小满满是期待的笑脸,舒苑笑道:“好呀。” 她又去请公社干部送他们去山上一趟,从一堆野枣丛里拿出蛇皮袋,里面足足有二十斤松子。 “小满收集了这么多松子啊。”舒苑问。 像小松鼠收集过冬粮食一样,小满人小力微,得收集多久才能搞这么多松子! 小满攥着蛇皮袋舍不得松手,嘴唇扬起:“我要到山上捡柴烧,边捡柴边收集松子。” 这些不仅仅是松子,还是他的希望,本来他想着拿松子卖钱,有了路费就进城找妈妈。 现在有了妈妈,作为希望的松子他也不想丢弃在这里,再说还能卖钱给妈妈花呢。 旁边还有一个蛇皮袋,舒苑问:“这是啥?” 小满眼中眸光暗了暗:“这是娣来捡的松子。” 两个有相同命运的小孩一起捡松子,一起筹划着逃跑。 观察到小满深情低落,舒苑说:“娣来是张老财从路城带来的,我们可以帮她在路城打听父母。找到她亲生父母之前,她会被养在福利院,比被人收养强。” 小满连连点头,他现在很期待跟妈妈共同生活,期待去路城。 他希望小伙伴也能像他一样幸运找到亲妈。 等到傍晚,舒苑母子乘坐公安的三轮摩托车回县城,寒风呼呼迎面吹来,但母子俩都觉得非常威风。 张老财经过审问,无疑也是人贩子,足够吃铁花生米的程度,明天这个案子就要移交县城公安局继续负责。 林大虎答应把小满剩余六个月的寄养费用退回,一共是八十元,由公安追缴寄给舒苑。 这一天走马灯似的连轴转,一刻都不得停歇,不过结果全部都是好的,这让舒苑很有成就感。 警车直接开到火车票售票点,这次是公安帮母子买票,连续几天奔波,今天又是乌烟瘴气应付各种人渣让舒苑非常疲累,本来想买两张票,但又担心钱都花光没法应急,最后还是只买一张,小满身高不足一米,不占座位不用买票,坐在她腿上即可。 公安把火车票交给舒苑,又带他们去公安宾馆办理好入住,临走时致谢:“舒同志,这次人贩子抓捕行动你们娘俩提供了不少线索,还帮忙抓了人贩子,局长正在查案,让我务必代表路城公安感谢你们。离开之前,有什么事情都找我。” 舒苑连声说不用谢,他们母子也得到了各种便利,蹭了车,得到了免费住宿,连晚饭都有人安排,她也感受到对方的诚意,这就是干群、警民和谐。 把松子放到房间,母子俩到一楼食堂吃饭,他们的免费晚餐是玉米红薯粥跟酸菜猪肉馅包子,包子是冒尖一大盘,热腾腾的香气霸道地蹿入鼻端。 服务员非常热情,跟他们说不够吃还有。 “快吃包子吧,小满,白面的哦。”舒苑笑着说。 这一天体力跟精力消耗巨大,中午吃得撑但现在又饿的前心贴后背,这一大盘包子就是及时雨。 小满麻利地夹了个包子到舒苑碗里,说:“妈妈吃。” 红薯粥黏糊清甜,包子面皮喧软,酸菜的酸混合着猪肉的鲜,汁水流淌,好吃不腻。 小家伙轻咬厚实的包子皮,慢慢咀嚼,小口品尝包子的美味。 他要牢牢记住包子鲜香的味道,以后再吃豆腐渣跟树叶时,就想象成包子。 母子俩经历了混乱嘈杂的一天,现在正安静地享受美食,而路城舒家,舒苑去东北的消息终究是没瞒住,这个家庭正面临鸡飞狗跳。 第9章 舒苑离开路城当晚,舒苹就往娘家跑了一趟,跟李红霞说舒苑这几天呆在她家。 这种说辞很不高明,但李红霞压没有怀疑,问题出在舒苑的二婶唐素凤身上。 从街道办得到消息,得知舒苑去了东北,唐素凤像是闻到腥味的猫,立刻就跑去大嫂家询问,这下可好,李红霞心头顿时敲响警钟,等人走后怒气冲冲杀到舒苹家。 舒苹一看李红霞那脸色,就知道坏事了。 李红霞厉声质问:“好你个舒苹,还学会撒谎了,舒苑去东北了?她去干啥?” 舒苹连忙攒起笑容,圆圆的脸看上去格外喜庆:“妈你别着急啊,她就说是去东北,我也不知道她干啥,你放心吧,她那么大个人丢不了。” 舒苹去接小满的事儿肯定要由她自己告诉家人,而不是她提前剧透。 李红霞喉头一哽,那是丢的了丢不了的事儿吗,撒谎往外跑,肯定不是啥好事。 舒苹一定要安抚住李红霞,哄她妈说:“她老大不小了,你就别操心,说不定是好事呢。” 李红霞可不信,自从她家死鬼工伤去世,家里从来没好事儿。 但是舒苹那张耐看的圆脸看上去莫名可信,她鬼使神差地问:“啥好事?” 舒苹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胡说八道过,她这是赶鸭子上架,只能一句瞎话接着一句:“也许能了了你的心愿。” “啥心愿?”李红霞气呼呼地问。 当然是催着舒苑结婚,尽快生孙辈的心愿。 看到凭空出现的大外孙子,还是亲的,她们老妈是不是会很惊喜? 舒苹好声好气地说:“妈,你就安心等她回来吧,她挺快就会回来,你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从老实巴交的舒苹嘴里问不出什么,大闺女心宽体胖的模样又像是有安抚作用,从舒苹家出来,李红霞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 唐素凤想让她生气,想看她家笑话,也是这样,她越应该冷静,越应该对闺女好。 —— 舒苑母子可不知道路城家里闹翻了天,吃完清甜的红薯粥跟鲜香肉包,奔波好几日的疲惫感袭来,舒苑没耽搁,马上带小满回房间睡觉。 小满生活自理能力很强,自己把防寒服脱掉,叠得整齐放在床边,动作小心翼翼,一看就很珍惜这件衣服,然后脱掉包浆棉袄跟单裤,抖开被子钻进被窝。 小满的这些衣物都是脏旧包浆的,裤子上有好多破洞,甚至露了屁股,没有袜子光脚穿鞋,黑布鞋露脚趾,压根就挂不住脚。 他皮肤上也都爬着蚂蚁也应该洗澡,不过舒苑可没在这么冷的房间里给他洗澡,等回路城再说。 房间里炉子已经撤了,晚上温度还是有点低,舒苑又跟服务员要了一床被子,给小满盖上。 “妈妈我得吃药。”小满提醒。 舒苑一拍脑门:“这么大的事儿差点忘了,多亏小满提醒。” 大半天的接触,舒苑不可能这么快适应母亲的身份,她把照顾小满当成在玩养小孩游戏,这样倒是更容易接受。 舒苑赶紧从挎包里翻出药,又拿自己的水壶让小满吃了药,重新让他钻进被窝,边掖被角边说:“两床被子,小满不会再冷了吧。” “很暖和,一点都不冷。”两床被子有点沉,小满身体藏在被窝里,只露出脑袋,脆生生地回答。 小孩身上脏,可是小脸长得俊俏,这要是洗干净了不知道得有多可爱。 “那就睡觉吧,小满,明天不用早起,睡个大觉才好赶路,在火车上肯定睡不好。”舒苑坐在自己的单人床边,边脱鞋子边说。 舒苑沾到床铺没一会儿就进入梦乡,可小满没那么快入睡。 小家伙觉得非常满足,以前晚上他还要在煤油灯下挑高粱米里的沙子,屋子里弥漫着熏臭的酒气,张老财还会时不时拿扫帚抽他,现在他已经躺在松软的被褥里,房间里还有妈妈。 小满面向舒苑侧躺着,仔细听着舒苑略重的呼吸声,舒苑担心他怕黑,窗帘处特意留了条缝,缝隙处投射进来的光线照到他的眼睛,小家伙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要把现在的踏实的快乐的感觉烙印在心里,万一这些都是幻觉呢,在幻觉中清醒过来,他要靠着美好的感觉去过悲惨的生活。 等到次日五点,小满就醒了,平时这个时间点他要熬猪食,今天同样睡不着,可他见舒苑睡得香,不想起来吵醒妈妈,再说醒来又没事情可做,就继续躺着,没过几分钟重新进入梦乡。 舒苑这一觉直接睡到八点多,醒来后盯着天花板发出我是谁,我在哪儿的疑问,想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几天的经历捋好,朝小满穿上看去,小家伙正乖巧侧躺着,小脸压着枕头,在被子里是小小一团,见舒苑看他,声音轻快:“妈妈,你醒啦。” 舒苑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声音里松弛感满满:“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小满非常懂事乖巧:“妈妈接着睡吧,咱们十一点出发去冰城,我十点叫你起床行吗?我可以去楼下看时间。” 舒苑想要赖床,可想到小满的衣服破烂又包浆,裤子四面漏风,如果这些还能忍受的话,鞋子实在不跟脚,他还得着滑膜炎呢,本来走路就不方便,更需要合脚的鞋子。 “那就九点叫我吧,小满。”舒苑说。 她觉得养个小孩还挺有用的,比如叫她起床。 刚想接着睡回笼觉,突然想到早上小满还没吃药,这时候才觉得给人当妈不容易,小孩的大小事情都得管。 不能空腹吃药,舒苑赶紧穿好衣服,洗漱后去一楼食堂看看有没有剩饭。 服务员对局长特意打过招呼的顾客态度极好,微笑服务,笑着说给她们母子俩留了早饭。 舒苑这下睡意全无,回房间带穿戴整齐的小满下楼吃饭,看他小脸上都是皴,又拉着他回屋给他涂了点雪花膏。 小脸糙得很,雪花膏一点点涂抹开,指腹下的皮肤才变得柔软滋润。 “好香。”小满嘴角扬起。 早饭是油条豆腐脑,吃过早饭,又给小满吃了药,跟服务员问过路后,步行出发去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早上顾客并不多,母子俩感觉像是包场。 舒苑把养育小满当成养崽游戏,现在是给崽崽买衣服。 先给小满买了秋衣秋裤跟内裤袜子,试衣间在柜台后面,母子俩先进柜台,从小门进去,走到堆满货品的房间把秋衣秋裤跟袜子穿上。 小满小脸通红,身上的蚂蚁都被妈妈看到啦?妈妈并没有嫌弃他这个脏乎乎的小孩。 再买一件毛衣,蓝白格子,穿上倍儿精神。 还有一条厚实的条绒单裤,搭配秋裤穿凑合着。 至于鞋子,她不知道买啥样的,就花三块钱巨款买了双小白鞋。 “妈妈,白鞋爱脏。”小满说。小白鞋拿在手里,他舍不得换上。 舒苑语气轻松:“穿吧,很有小孩都有白鞋,小满也要有。” 哪个孩子的童年没有小白鞋呢。 小满顺从地穿上白鞋,这鞋子可真好,洁白,柔软,鞋底有弹性,地面都感觉不硬了呢。 张老财亲戚家的小孩有双白鞋,生产队的小孩可羡慕他了,只有小满不理会他,那个从城里来串亲戚的孩子跟别人一样也骂他是没人要的野种。 那个孩子的鞋子脏了,还让小满给他刷。 现在他自己也有小白鞋啦,是妈妈给他买的!他不是野种! 这点衣服鞋子,花了十块钱。 养孩子实在太费钱。 舒苑原本有六十块钱,汽车票一块,给骑车送她去小河村的大叔两块,给小满买衣服十八块,看病三块,火车票十六块,她现在还有二十块钱。 这几天花钱如流水。 还欠着舒苹四十多块钱呢。 小满一套衣服肯定不够,她有钱的话肯定一次省事多买几套,可现在剩下的钱要应急用,一定要顺利返回路城。 原主在家啃老当米虫,李红霞要养着她,还要给舒荷交学费不容易,等她回城一定要工作自力更生。 贫穷如她,给小满买的衣服都是大一码的,等到秋天还能穿。 那些脏旧衣服,在她极度贫困的情况下,还是都扔到了垃圾点。 换上新衣服的小满焕然一新,厚实的藏蓝色防寒服,酱色灯芯绒裤子,白鞋,小家伙看上去非常可爱。 小满肯定是快乐的,但也很有压力,妈妈本来就没钱,还花这么多钱给他买衣服。 妈妈自己穿得都是旧衣服。 五岁的孩子已经不能吃白饭,到了路城,他要自己挣钱,听说大城市挣钱的机会多。 他要给妈妈买新衣服。 养崽游戏的买衣服任务顺利完成。 回到招待所,休息一会儿,等午饭做好他们第一波吃了午饭,给小满吃药,给水壶灌满水,又带上招待所给他们准备的烙饼、咸鸭蛋、煮鸡蛋等干粮,路上不用买吃的,省了两三块钱。 另外,还跟招待所要了一截绳子。 舒苑背着挎包,拎着满满一网兜干粮,还拎着一蛇皮袋松子,都放到来送他们的警车上。 “舒同志,这是你要的亲子关系证明。”吴公安递过来一张盖了红戳的薄纸。 舒苑接过来看,道谢。 小满现在是黑户,回城后要给小满上户口,他才能有粮油定额,这张纸可能会用得上。 接下来又是一路奔波,三天后母子俩就能到路城。 第10章 到长途汽车站后花一块钱买了票去冰城,公安同志热心地帮舒苑把蛇皮袋放进长途车行李厢,双方告别后,母子俩上了车。 一路颠簸到冰城,舒苑负重从长途汽车站往火车站走,背着挎包,拿着干粮,拎着蛇皮袋,还抱着二十斤重的小满。 她倒不是觉得重,主要是衣服穿得厚,抱着娃不方便。 肯定是有点狼狈,但是以玩游戏的心态对待就会抛弃这种想法,现在的游戏进程是带崽回城。 “妈妈我自己能走。”小满很过意不去地说。 也许不该带上松子,妈妈都拎不动了。 “我抱着,小满最好不要走路,一会儿就到了。”舒苑说。 小满有点着急,他的腿啥时候能好,他可不想再给妈妈增添负担了。 就走了这么一小段路,舒苑就出了汗,小满忙伸出小手抹着她的额头,把细密的汗珠帮她抹掉。 担心上车晚了松子没地方放,舒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母子俩早早去检票处排队,进站后别人还在前后张望认车厢编号,舒苑眼明脚快,早早辨别好车厢,朝右手边走。 上车后,赶紧找座位,母子位置靠窗,舒苑让小满先坐,自己站起身,双臂举起,把蛇皮袋放到行李架上,至于干粮她怕弄脏,仍拎在手里。 顾客们在吵吵嚷嚷找座位时,母子俩已经在座位上安顿下来。 现在小满就是舒苑身上的挂件,保险起见,还是将从招待所讨来的绳子绑在两人手腕上,增加一道防丢失保险。 火车上依旧嘈杂,过道上依旧站满了人,按舒苑经验,火车开动后肯定还会有人躺在椅子底下,好在母子俩有座位,小满身体又小又轻,窝在舒苑怀里,拥挤杂乱对他们影响不大。 哐啷哐啷的声响让人昏昏欲睡,小满倒是精力十足,他还是第一次坐火车,看哪里都觉得新奇,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更让他惊呼原来火车跑得这么快。 一路硬座腰酸背痛,第三天上午九点多,舒苑母子出现在电器厂家属院,本来以为这个时间在家属院走动的人不多,可是抱着小孩,拎着蛇皮袋的舒苑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大妈婶子们问:“舒苑,你抱的谁家的小孩?” 舒苑早就想好了说辞,若无其事回答:“我表姐家的。” “你哪个表姐?你还有表姐?没听说过。” 舒苑:“……远房表姐。” 家属院没有隐私?这些人没事儿干了吧,比她都了解她家有哪些亲戚。 再遇到下一个熟人,舒苑随口回答:“捡的。” 明显就是敷衍,对方却当了真:“在哪捡的这么好看的小孩?” 对方跃跃欲试,好像舒苑运气特别好能捡到小孩,她也想去试试。 看不出我不想聊天? 舒苑语气随意:“……垃圾点捡的,别想着去捡,就这么一个,你捡不着。” 小满的身体紧绷起来,感觉不太妙,妈妈不是说他是亲戚家的,就说他是捡来的。 妈妈为啥不说他是亲生的,是小满不够好,有很多小毛病吗? 看来回路城只是第一步,他还需要让妈妈接受他。 看四周没有熟人,舒苑把蛇皮袋放地上,让小满下来站一会儿,边揉着酸胀的手臂,边蹲下来对小满说:“我以后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崽崽,但咱们要先告诉姥姥。” 一定要让李红霞最先知道这个消息,不能让她从别人嘴里知道,否则别人添油加醋一说,整个家属院闹得沸沸扬扬,这件事就会失控。 “姥姥是不是不欢迎小满?”小满睁着黑黢黢的大眼看向舒苑,他长期生存环境恶劣,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心智上也远超实际年龄。 舒苑语气轻松,唇角带了点笑:“不管她能不能接受,你都是他外孙。” 舒苑觉得这不是啥难题,相比之下把小满从路城成功带回才难呢,最难的事情完成,她现在松弛感极强,说的话也有极强的安抚性,小满紧绷的情绪立刻得到舒缓。 短暂休息一会儿,娘俩继续出发,这次绕了路,专挑人少的路走,但也难免遇到熟人,就这样母子俩进入筒子楼,穿行在障碍重重的楼道里,走到自家门口,从挎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 “小满,咱们到家了。”舒苑把蛇皮袋放在门口,抱着小满进了姐妹俩的卧室,把小满放在床上。 把挎包跟没吃完的干粮放在桌上,舒苑卸去全部负重,浑身轻松。拿茶缸倒了水递给小满:“火车上喝的水少,现在多喝点。” 等小满喝完水,舒苑也喝了半茶缸水,边喝边问小满:“坐火车累吧,要不要睡一会儿?” 小满乖巧摇头:“妈妈我不累。” 舒苑倒是想睡个大觉。 在火车上就洗漱过一次,现在烟尘满面的感觉,舒苑便带着小满去水房洗脸刷牙,小满牙具、茶缸等一应物品都没有,得给他慢慢添置。 小满的身高够不到水龙头,舒苑抱着他让他自己洗脸,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男孩看着更加俊俏,额头饱满、浓睫纤长、鼻梁挺直,只是额角有块明显的伤疤。 听说小孩皮肤修复功能强,也不知道这块伤疤能不能变淡。 一手拿着脸盆,一只手臂把小满夹在胳膊下离开水房往自家门口走着,猝不及防听到身后一道严厉的声音:“舒苑。” 来自李红霞的血脉压制过于强悍,舒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抖,手臂更牢地锁住小满省得他掉地上。 舒苑回头,满脸堆笑:“妈,您这么早回来干啥,我一会儿做午饭。” 作为米虫,吃人嘴短,更何况她还带回了个小米虫。 这工厂可太可怕了,容不得一点秘密存在,不知道哪个好事的跑去告诉李红霞舒苑捡了个小孩,李红霞一听头都大了,火急火燎赶回家里来。 李红霞干着急,她想看清楚小孩的样貌,可是只能看到后背、屁股,耐着性子回到自家,等舒苑把小满放在客厅椅子上,迫不及待打量小满。 四五岁的样子,瘦小,长得倒是挺俊。 “你从东北带回的小孩?”李红霞黑着脸问。 舒苑声音坦然:“嗯。” 很好,回到家还没喘口气,就遭到老娘审问。 “谁的孩子?”精明的李红霞随手抄起戳在墙角的鸡毛掸子,抛出这个关键问题。 看着老娘黢黑的脸色山雨欲来,面对鸡毛掸子的淫威,舒苑战略性撒谎:“知青的孩子,回城时留在乡下,我给带回来了。” 细品这句话,其实并没撒谎。 小满紧张地盯着鸡毛掸子,心想坏了,原来姥姥跟张老财是一类人。 小家伙的小手攒了起来,要是鸡毛掸子落到妈妈身上,他就会扑过去保护妈妈,不能让妈妈挨打。 李红霞盯着小满细看,想要从他的俊脸上看出长得像舒苑的特征来,奈何这小孩的相貌跟他爸爸属于复制粘贴,不像舒苑。 可李红霞并不好糊弄,问话非常具有攻击性:“别人的孩子用你管?他亲生父母都死了吗,到底是哪个知青的,啥时候送走。” 舒苑含糊其辞:“过两天。” 她微笑着转向小满,说:“小满,叫姥姥。” “好的,大姨。” 在张老财口中,小满愚笨,其实他聪明的很,在李红霞面前,对舒苑的称呼从妈妈改成了大姨。 小满很乖巧地喊了声姥姥。 萌萌的小奶音在李红霞听来像是五雷轰顶,小满叫她姥姥! 为啥叫她姥姥?除了舒苹的俩孩子,筒子楼的小孩全都叫她奶奶!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舒苑面带微笑:“妈,你该回去上班了,出来时间长了扣工资不值当,午饭我做。” 李红霞攥着鸡毛掸子,手臂上青筋凸起,大脑几乎失去思考能力,机械地看向二闺女,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你一个姑娘家别带着小孩在厂里走动,别人看到了会胡说八道,对你名声不好。”好不容易找回一点思路,李红霞说。 舒苑连连点头:“好的,妈。” 刚想庆祝敷衍过关,没想到李红霞又匆匆折返回来下通牒:“限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内务必把小满送走。” 舒苑继续保持微笑:“好的。” 小满可犯了愁,两天之后怎么办,不会把他送回小河村吧。 不会的,妈妈费劲把他从小河村带出来,肯定不会再送回去。 李红霞走后,舒苑边开始做饭,大米跟小米掺在一起,淘米,生炉子,煮饭,等饭煮好再做白菜炖豆腐。 小满站在旁边看着,他发现了,舒苑用起炉灶锅铲生疏得很,边说:“妈,我会做饭,要不让我来吧。” 舒苑把煮饭的锅从灶上端下放到屋里桌上,又把炒锅放到炉灶上,说:“可是小满还不如锅灶高。” 小满觉得很好解决,说:“我可以站在板凳上。” 舒苑往锅里舀油,说:“小满离得远点哦,省得油溅到身上,小满刚来需要适应环境,以后就把做饭的任务交给小满。” 小满自己站远一些,看到舒苑往锅里放了油,油锅滋啦滋啦响,她拿铲子把白菜铲起来往锅里一送,应该是怕烫到自己,随即飞速闪身往后,锅里的油溅得到处都是,随即腾起一片白气。 小满:“……” 真是不忍直视。 妈妈做饭水平好像不太行的样子。 他很乐意接受做饭的重任。 等楼道里陆续有人来做饭,锅碗瓢盆交响曲响起,舒苑已经带着小满回了屋。 第11章 话说李红霞返回财物办公室,立刻有人借着询问工资发放情况过来打探消息:“舒苑带回来那小孩真是捡的,听说她去了东北?” 李红霞随口回答:“捡的。” 来人可是代表,接了众人任务来的,不依不饶:“小孩从东北带回来的?舒苑不是从东北当知青?舒苑当了六七年知青,那小孩四五岁?” 八卦的意图非常明显。 那人的话像是重锤敲击在李红霞心上,她板起脸说:“会计室重地,闲人免进,算错了账都归到你头上。” 这话很有威慑力,来人不再打探,灰溜溜地走了。 李红霞心烦意乱,生怕出错,没法工作,熬到中午下班时间,立刻脚步匆匆往家属院的方向赶。 舒苹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没有负责打饭,饭做好后她也往娘家赶,跟李红霞前后脚走进筒子楼。 李红霞瞥了大闺女一眼,总觉得看似憨厚的舒苹了解情况,但在长舌妇遍地的地方不好问她,只好忍着进了屋。 忽略掉李红霞能滴出水来的臭脸,舒苑给小满介绍:“这是你大姨,大姐,这就是小满,知青的小孩,我给带回来了。” 舒苹瞬间明白,舒苑还没跟她们老娘说实情。 她像红苹果一样的大脸盘上满是笑容,连忙伸出双臂:“这就是小满啊,都长这么大了,快让大姨抱抱。” “大姨。”小满礼貌打招呼。 舒苹乐呵呵地把小满抱了起来,当初小满可是不大点的小萝卜头,刚出满月就被舒苑抱到东北,那么小的孩子被寄养,她很担心小满会多病多灾,几年时间眨眼而过,小满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小满长得可真俊啊,妈你看他,多好的小孩啊。”舒苹夸赞。 就凭小满这长相,他爸爸一定长得不错,希望他爸爸是个正经人。 想到这儿,舒苹突然觉得心酸。 李红霞在旁边冷眼看着,完啦,这完全就是姨跟外甥之间的互动。 舒苹不知道点啥,打死她都不信。 没过几分钟,舒荷放学回来,看到家里多了个小孩,目光从小满俊俏的脸上滑过,又看向舒苑,再看李红霞那张黑脸,心中便多了份猜测。 “小满,这是小姨。”面对李红霞像是针尖一样的目光,舒苑镇定自若的介绍。 舒苹在旁边补充:“知青留在乡下的小孩,你二姐给带回来了。” 她想她的说谎水平越来越高。 舒荷:“……” 多拙劣的说辞啊。 她是高中生,不是小学生,她能信? 怕是她二姐就是那个知青吧。 她的想象力丰富,立刻想到不好的事情,情绪低落应了声:“哦。” 舒苑在乡下一定过得非常悲惨。 想到舒苑下乡的缘由她就生气,恨不得冲过去把二叔一家爆锤一顿。 看到家里气氛不怎么样,舒苹赶紧打圆场说:“你们吃饭吧,我回去了,我从食堂打了饭,那爷仨还等着我呢。” 盛好四碗饭,舒苑招呼另外三人吃饭,李红霞始终绷着脸,别别扭扭地坐到桌边。 舒苑的心情可没受啥影响,给小满夹豆腐,还夹嫩白菜稍,并说:“小满多吃点啊,这一大碗饭都吃掉。” “好的,大姨。”小满声音轻快。 他看出在这个家里,大姨喜欢她,姥姥跟小姨不喜欢她,但没关系,只要妈妈不抛弃他就行。 他想少吃点饭节省粮食,但饭已经盛到他碗里,绝对不能浪费。 这顿饭吃得安静,没有人说话,另外两人速度极快,没用几分钟就吃完饭,分别去上班上学。 屋里安静下来,舒苑去水房洗完碗筷,回到房间后先给小满吃药,“妈妈,我的腿好多了。”小满在地上走来走去,边惊喜地说。 太好啦,小满会恢复健康嗒。 舒苑看他的走路姿势,基本正常,于是说:“再吃两天药,这两天还是少走路。” 她弯下腰,把小满从地上捞起来,放到床上说:“睡午觉啦,小满跟妈妈睡一张床。” 这些天来回奔波,她需要补觉,精力充沛才能应付她老娘。 小满不习惯睡午觉,可是舒苑跟他说睡饱了觉去卖松子,小家伙兴致立刻变得高涨,一骨碌躺到床上:“好啊,那我们赶紧睡觉吧。” 母子俩挤在单人床上,舒苑只觉得身边的小孩很柔软乖巧,躺着的姿势很规矩,不肯多占地方。 舒苑安心睡觉,小满中间醒了几次,见舒苑依旧睡着,就安静地躺在旁边,不想吵醒舒苑。 这一觉睡得香甜,到四点多舒苑才醒,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恢复,对正躺在身侧睁着黑黢黢大眼睛的小满说:“电器厂五点下班,咱们去大门口摆摊,一会儿就出发,这个时间刚好。” 李红霞不让她带小满在工厂走动,以免影响名声,可她早晚都要公布小满身份,不愿意窝在家里当鸵鸟。 再说舒苹借给她的钱都是跟工友借的,她想尽快还给舒苹。 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跟人借钱。 五分钟后,舒苑抱着小满,拎着蛇皮袋跟两个板凳往家属院大门方向走,路上,她才想起想要摆地摊有个难题,她没有秤,于是进了工厂,往食堂方向走去找舒苹借称。 除了拿给她一杆秤,舒苹还拿给她一叠裁好的黄纸,说:“别人买了松子你得给包上,人家带不走就不会买。” 舒苑接过那叠纸,只见跟烧纸很像,只是裁得尺寸更大,正好包东西用。 她笑笑说:“还是大姐想得周到。” 在食堂职工出来聊八卦之前,舒苑带着小满麻利溜了,往大门口方向走去。 电器厂是效益好的大厂,中午傍晚都在在门口摆摊的,连郊区的人都会带着农产品到这儿来摆摊。 还未到下班时间,可舒苑母子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份摆摊的,卖菜的,卖泥鳅的,舒苑占了梧桐树下的位置,蛇皮袋放地上,解开扎口绳,杆秤放口袋上,地上还摆了张纸,上面写“松子,一块钱一斤。” 价格参考花生,花生要七毛钱一斤,因为是油料作物,平时花生很少有供应,还需要票证。 她想松子价格不能再低,小满人那么小,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收集一斤。 小满很振奋,他本来就想卖掉松子当路费,现在跟妈妈一起卖松子啦。 “妈妈,松子会有人买吗?”小满问。 舒苑并不确定,但她鼓励小满:“当然能卖得出去。” 五点钟,等职工们陆续出厂,门口越发热闹起来,小满不认生,开始奶声奶气地吆喝:“野生松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呦。” 爱八卦的大妈婶子们当然不会错过母子俩,本来就想打探消息,这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很快,摊位,确切地说母子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呦,这小孩真俊啊,真是从垃圾点捡的?” “你从东北带回来的小孩?之前小孩是谁养着?” “孩子爸妈是谁啊。小孩这么俊,爸妈一定不丑吧。” 聒噪声不绝于耳,她们是给舒苑留面子,才强忍着没问出这孩子是不是舒苑生的。 舒苑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不动声色地把蛇皮袋口掩上,有人在试吃,她可不想让她们一遍嗑松子一边串她闲话。 “大妈,你都尝了一小把了,不买一斤吗?” “婶子,你看你儿媳妇怀孕了,还这么爱吃松子,给她买点吧。” 只有她们买松子,舒苑才肯告诉她们小满是从哪个垃圾点捡的。 舒苑用不好杆秤,笨手笨脚称着,还是小满接了过去,他负责称,舒苑管包装,忙得不亦乐乎。 对这种明显的瞎话,顾客们听得津津有味。 听说舒苑在摆地摊,李红霞赶来叫舒苑回家时,母子俩战况颇丰,已经卖掉七斤松子。 舒苑亲身体验到注意力经济的威力,在八零年代,人气也能够转化为收益。 李红霞虽然黑着脸,但却帮舒苑拿着杆秤跟蛇皮袋,舒苑拍着口袋里的散钞跟小满说:“松子很好卖啊,挣了七块钱呢,明天就能全部卖掉。” 小满嘴角弧度向上:“大姨真棒。” 舒苑夸奖小满:“是小满棒,松子都是小满捡的。” 小满依偎在舒苑怀里,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李红霞很诧异,以前舒苑在家待业等着电器厂招工,另外跟作家走得近,想要嫁给那个离婚的作家给他儿子当后妈,谁知道现在带回个小孩,还积极摆地摊去了呢。 回到家后,李红霞就忙着做饭,舒荷放学回来还给小满带了根麦芽糖,不过语气很傲娇:“本来是给自己买的,忘了家里还有个小崽,算了,给你吃吧。” “谢谢小姨。”小满接过麦芽糖,脆生生地说。 看着乖巧懂礼貌的小孩,舒荷的心脏软了一瞬,她想也许不该将对孩子爸的恨归到小满身上。 晚饭是玉米粥,炒土豆丝,有小满在,还很奢侈地炒了盘黄灿灿的鸡蛋。 四口人依旧很安静地吃饭,不过这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等吃完饭准备收拾碗筷时,李红霞突然开口:“舒苑,小满是你的孩子。” 陈述句。 第12章 既然老妈已经猜出来了,舒苑没啥再遮掩的,语气坦然:“嗯,妈真英明,姜还是老的辣,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慧眼,小满是我儿子。” 老妈,惊不惊喜呀。 小满乖乖坐在凳子上,悄悄扬起嘴角,妈妈公布他的身份啦。 有心理准备,可李红霞还是被平地惊雷轰得外焦里嫩,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舒荷脸上的表情能用四个字概括,果然如此。 李红霞张口结舌:“你,你在乡下,在乡下结婚了?” 舒苑淡定回答:“没结。” 李红霞遽然瞪大眼睛,未婚生子,还敢把孩子带回来,问题非常严重!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非常沉闷、压抑,李红霞用乱成粥的大脑思考,甩出最关键的问题:“孩子爸呢。” 两道雪亮的目光像闪电一样射向她,连小满都仰着头,睁着乌黑的眼珠看她。 舒苑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孩子爸,呃,他……” 她能说什么? 短暂思索后说:“他在外地。” 李红霞觉得很难过,舒苑把这么大的事儿瞒得密不透风,在乡下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舒苑已经该承受多少流言蜚语,她怎么出门,不得被人戳脊梁骨骂死。 看到老妈已经把鸡毛掸子扬起,眼看就要抽过来,舒苑早有预备,绝对不屈从于鸡毛掸子的淫威,麻利地把小满夹在腋下,绕过桌子往外跑,穿过楼道,跑到一楼,跑出筒子楼门。 舒苑喘着气说:“小满,这样就可以逃避洗碗了,对不对?” 小满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想,他应该学习妈妈的乐观精神。 母子俩在大槐树下溜达,没过十几分钟,舒苹赶来,拉着舒苑往家走,说:“回去,咱妈就是面硬心软,会想通的。” 从舒苑嘴里问不出什么,李红霞又逼问舒苹,舒苹扬着那张老实人的脸说:“妈,我真不知道孩子爸是谁。” 对孩子父亲,舒苑闭口不谈。舒苹曾经推测舒苑是不是被哪个男人欺负、辜负,有心理创伤,但通过对舒苑言谈举止的分析,可能并非如此。 舒荷动用她丰富的想象力分析:“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是二姐在乡下被人欺负了,二是谈对象搞出孩子男方不认。” 听到这话,李红霞顿时红了眼眶,身体摇晃着,扶着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很糟糕。 舒苑能感觉到,屋里气氛非常焦灼,她自己若无其事,另外的娘仨个心情非常沉重,她们认同舒荷的说法。 就连小满也看向舒苑,想从妈妈脸上看出点答案来。 他听懂了,很心疼妈妈。 屋里的气氛压抑到让人窒息。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四道心疼的视线,舒苑觉得这些视线比嘲讽的、质疑的都更让人难受。 她不想让他们担心,赶紧澄清:“不是你们想象得那样,孩子爸是正经人,他不知道小满是他儿子,他没不管小满,小满在乡下的寄养费就是他付的。” 舒苹想了想,连忙说:“妈,我作证,小满在乡下寄养,舒苑哪儿有钱啊,是男方出的。” 李红霞本来已经觉得喘不上来气,听着舒苑轻松的话语终于觉得好受了些,敏锐地抓住话中的矛盾,问道:“他不知道小满是他儿子,怎么还会付寄养费。” 舒苑实话实说:“我跟他要了分手费。” 旁边的三大一小:“……” 李红霞手抚胸口,觉得终于能够自由呼吸,她想也许那男的没有那么差,便问:“这些年的寄养费不少吧。” 舒苑还是得说实话:“他给了二千四。” 四道声音同时响起:“两千四?” “啥人能给你两千四?”李红霞瞠目结舌地问。 首先,他得有两千四,其次,他愿意支付两千四。 舒苑没有回答,她哪知道陈载那个大冤种为啥愿意给两千四啊。 李红霞接着发问:“两千四都是寄养费?花不了这么多吧,剩下的钱哪去了?” 还不是给了那个作家软饭男!但舒苑没法如实告诉他们。 世事难料,本来他们在怀疑小满爸,现在来质疑舒苑。 舒苑觉得是自己话多,把自己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不过,这些说辞的效果立竿见影,她很轻松地把老娘跟姐妹从绝望中解救出来,娘仨现在没那么担忧焦虑,起码舒苑不是被欺负,被抛弃,不是这两种最糟糕的情况,她们就没那么难受。 这是她的家人,舒苑从她们的忧虑中感觉到了家人关爱。 还有,从舒苑的话里,她们判断出小满爸并不是人品极差的人渣。 她们询问小满爸的更多情况,哪里人,多大年纪,做啥工作,舒苑还是闭口不提。 舒苹走后,混乱的晚上归于平静。 舒苑连续奔波几天还没缓过来,她要早点睡。 —— 舒苑吃得饱睡得着,整夜失眠的是李红霞。 早上六点多舒苑起床的时候舒荷在楼道里做饭,她说:“你快去瞅瞅妈吧,发愁得起不来床。” 舒苑来不及去洗漱,提溜着小满走到李红霞卧室,见她老妈眼眶通红,脸色发青,萎靡不振,看着起码像是老了五岁。 李红霞赶紧把二闺女拉住,让她坐到床边,说:“舒苑,你听我说,我愁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觉得日子过不下去。” 舒苑坐在床边,让小满坐自己怀里,单臂环着他,语气轻松,说:“我都不愁你愁啥?” 李红霞的声音有气无力:“舒苑,你想过怎么养小满没有,你没法给他上户口,他是黑户没口粮,只能大人匀口吃的给他,连学都上不了;还有厂里人怎么看待你,你还能出门吗,他们都要看你笑话,骂你不检点,多难听的话他们都说得出来,小满也会被骂野种;再说你不上班没收入,我一个人的工资养咱们四口,根本就不够花,这些你都想过吗?” 舒苑轻笑:“妈,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事儿,小满暂时没法上户口,但肯定能解决。黑户的孩子不多的是,总有办法上户口。” 李红霞想过把小满户口落到舒苹两口子名下,但舒苹夫妻俩关系一般,她对象估计不会乐意。 舒苑继续说:“至于你说的流言蜚语,我能怕这个?谁骂我我给骂回去不就行了。” 这也是李红霞这几年的处事原则,谁骂她就更凶狠地骂回去,但能和和美美过日子谁愿意跟人骂架,她不希望闺女也过这样的日子。 眼看李红霞反驳的话要脱口而出,舒苑不给她机会,继续说:“我会去上班挣钱,养孩子的钱肯定能挣到。” 跟前两个问题相比,舒苑认为挣钱的事儿才最麻烦,也是当务之急,她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她还没来得及对做什么样的工作做出规划。 舒苑不以为然的一番说辞并没有说服李红霞,又听小满说:“姥姥,我不吃白饭,我也会挣钱。” 舒苑伸出手指刮刮小满长满皴的小脸蛋,笑着说:“妈,你看,小满都比你有信心。” 李红霞苦笑,这母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啊,舒苑之前本来有临时工干就不错了,她不肯干宁可在家待业,相信她去找工作不如相信公鸡能下蛋。 对她来说,火烧眉毛的事情就是钱不够花,她愁容满面:“我一个月工资就五十多快,四张嘴等着吃饭上学,哪儿够花啊。” 紧接着,她抛出自己深思熟虑一夜后的观点:“有个解决办法,你不是说小满是捡来的吗,现在想领养小孩的人家多的是,找个好人家送出去吧。” 闻言,小满身体一震,还要被送人? 他的俊脸皱得像个小苦瓜,马上转身往舒苑怀里钻,央求着:“妈妈,不要把我送走,小满会想办法挣钱,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舒苑睁大眼睛:“妈,你出啥馊主意,我费老大劲接回来的小孩能送走?你就息了这个心吧。” 接着,她把小满揽怀里,双臂搂着他,笑道:“你怕啥,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孩,不会再送走。” 小满把小脸埋在舒苑肩头,他相信妈妈不会把他送走,但他怕姥姥。 “但凡有出路我都不会出这主意,你说吧,怎么办?”李红霞深觉无奈。 以前舒苑啃老,日子还勉强能过,现在多个小孩,眼看着维持不下去。 舒苑怀抱着软乎乎暖烘烘的小家伙,下巴贴着他的额头,想了好一会儿,冷静地说:“我会联系小满爸爸,他应该会愿意抚养小满。” 李红霞大喜,眼看着黯淡无光的双眼重新焕发神采,说:“行,那就把小满给他爸送去?” 小满的小身体又是一抖,扬起小脑袋:“妈,不要送走小满。” 舒苑摸着小满柔软的黄毛,轻笑,说:“妈,我要把小满留身边,让他爸出点抚养费。” 她想陈载一定愿意出抚养费,毕竟按照书里情节,得知小满是自己儿子,陈载一直在寻找小满,父子俩他追他逃,她这个已故亲妈倒是被晾在一边。 李红霞人品端正,立刻想到了那两千四,闺女已经跟人家要了那么多钱,还跟人要? 她还不能理解为啥舒苑不愿意把小满给他爸,那样她以后还能正常结婚生子。 只要联系上,就有机会把小满给他爸。 李红霞坐直身体,原本老气横秋的状态不见了,又变得充满活力,敦促闺女:“他不是在外地吗,那就去打电话吧,你有他的联系电话吧。今天刚好周日。” 第13章 陈载住的是陈设简单的一居室,白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床、衣柜、书桌、书架等必备家具。 按照他的院长职位,本应该分配三居室的房子,但他并无结婚生子打算,一居室足够,大房子全都分配给拖家带口的医生。 不大的房间极度整洁,除了书籍,个人物品很好,要不是有活生生的人,这个房间可能会被认作没有生活痕迹。 把被子叠得像豆腐块,洗漱,换好运动衣,手里抱个篮球,走出楼门,踏着清晨熹微的光线跑向医院附近的篮球场,开始慢跑。 下放时,他充分意识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等到县城工作有了条件就开始每天锻炼身体,一直坚持到现在。 跑完步,带着满身热气,去篮球场投篮。 “陈院长早。”几个年轻人陆续来到篮球场,跟陈载打招呼,“院长,打比赛吧,今天一定赢你。” 有人笑道:“吹牛了吧,你啥时候赢得了院长?赢不了的早饭你请。” 刚才说要比赛的人立刻讨饶:“院长你让着我点儿。” 他们敬爱的崇拜的院长是高冷范的,在工作场合严肃、严谨、一丝不苟,只有在运动时间会很随和,愿意跟他们打成一片。 工作繁忙,他们本来没有运动习惯,可是院长医术比他们精湛,长相比他们英俊,还那么自律,每天锻炼身体,身体健康身材好,简直让他们望尘莫及。 被陈载带动,他们也会来篮球场打球。 篮球场很快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陈载运球,上篮,身姿矫健优美,不过只到六点十分,陈载看了眼手表说:“今天有大手术,我先结束,你们继续。” 掏出手绢擦汗,陈载去了食堂,手术安排在上午,早饭要避免汤汤水水,馒头跟煮鸡蛋,是他最常吃的早饭。 回宿舍路上,不知为何,陈载右眼皮不停地跳,并不是视疲劳,难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默想手术病人的病历,把手术的步骤跟关键环节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出意外的可能性不大,希望手术一切顺利。 —— 打长途的人多,前面排了十几号人。 小满很忐忑地问:“妈妈,爸爸不会不认小满吧。” 舒苑语气轻松:“他只要出抚养费就行。” 小满:妈妈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他的小手攀着舒苑肩膀:“妈妈,小满以后自己会挣钱养活自己,不用爸妈出钱。” 舒苑伸手勾他秀挺的鼻尖:“嗯,小满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妈妈。” 小满郑重点头,油然生出小男子汉气概,声音轻快:“好的,妈妈。” 李红霞在旁边听得脑壳疼,都怪她,是她把二闺女养歪了,二闺女这是准备上啃老,下啃小,还要跟小满爸要钱。 现在打长途电话可真麻烦,要等接线员转接好几次才能把目标电话接通,这个电话号码还是医院话务室的,话务员说去叫人,电话挂断。 没过十分钟,电话挂了过来,电话局话务员又大声喊舒苑的名字:“十二号隔间。” 李红霞推她:“叫你,快去。” 舒苑质疑,不会这么顺利吧。 电话是医院话务员打过来的,说:“明儿再打吧,陈院长有手术,已经进手术室了,好几个钟头呢。” 舒苑:“……” 陈载年纪不大,已经是院长了?没找错人吧。 她连忙叫对方先别挂:“手术得好几个小时?” 话务员说:“心脏手术,得四五个钟头吧。” 舒苑:“……” 长途电话费要七毛钱一分钟,没联系上陈载,电话费花了一块四,贫穷的家境雪上加霜。 回到等候大厅,跟李红霞如实说明情况,对方压根就不信,质疑:“啥手术这么长时间?不会是他不想联系你吧。” 舒苑坚信陈载是要做手术没时间接电话。 再说她自报家门说是陈载表妹,家里有急事,他总不会不接表妹电话吧。 “他是医生?在哪家医院,多大年纪?”李红霞迫切想要知道小满爸的更多信息。 她想到一个可怕问题:“小满都五岁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会已经成家了吧?” 要是成家了还会管小满? “妈,你就先别问了。” 舒苑不想说更多的,如果陈载不肯认小满,那就让小满爹成为秘密。 出师不利,李红霞叹了口气,她四五十岁,风韵犹存,短短一天时间,额头上已经刻出深深的皱纹。 回到家后,李红霞跟舒荷热烈讨论,一致认为小满爸根本就不想联系舒苑。 而舒苑忙得很,跟小满坐在窗边,翻看原主的笔记本。 她对陈载了解不多,想要从中找到相处细节,然而笔记是从分道扬镳开始,寥寥几笔语焉不详,跟作家的事儿写了一些,舒苑不感兴趣,倒是其中的数字吸引了她的兴趣。 这一看可吓一跳,她生育小满期间,舒苹居然给了她一百二十块钱。 舒苹前些年工资只有三十多,现在才涨到四十多。 陈载给她的两千四百块钱,除了支付寄养费,自己花销不多,零零散散给了作家一千六百元。 也就是说花在小满身上的不多,陈载的钱实际上都养了作家这个软饭男。 舒苑赶紧把每一笔支出的日期跟琐碎细节都记录下来,等有空她要去跟作家讨账,把这笔钱讨回来还给陈载。 她现在身上只有二十三块钱,欠着舒苹四十二,之前那一百二舒苹不用她还,可是她还是想要还给舒苹。 怎么样才能尽快挣到这一大笔钱? 另外小满只有一套衣服,还得给他买衣服跟牙具都生活用品,也是不小开支,钱从哪儿来? 暂时放下钱这个难题,吃过午饭,舒苑带着小满睡午觉,准备养足精神等到傍晚一鼓作气把松子都卖掉,能卖十几块钱。 睡到两点多就被人吵醒,住附近的刘大妈着急忙慌跑来找李红霞:“我大儿子看到你小闺女在火车站呢,正准备买票去外地。” 李红霞一下就急了:“混蛋玩意,她说去写作业,跑去火车站干啥?” 舒苑一下就清醒了,舒荷跑去火车站干啥,去东北? 这丫头不会是想要跑去东北打听小满爸吧。 她连忙圾拉着鞋往客厅走,拉住准备往外跑的李红霞说:“妈,别着急,她走不了,估计她要去冰城,一点多的火车,赶不上,我去把她找回来。” 听舒苑这样说,李红霞没那么急了,说:“那你快去,我看着小满,这死丫头,明儿她不打算上学了还是咋地。” 舒苑便提鞋子边叮嘱小满:“跟姥姥在家呆着。” 小满很乖巧地说:“好的,妈妈,快去吧。” 舒苑赶到火车站大门口,正好遇到垂头丧气的舒荷,身边还跟了个同住家属院的脸熟小伙伴,舒苑微笑:“没买到票?你咋不提前问我一下火车啥时候出发呢。” 舒荷:“……” 李红霞现在单独带小满,她终于留意到小满的衣物鞋子都是新的,得知全是新买的,在心里把舒苑骂了一遍。 这个败家子没有带娃经验,看她买的毛衣,蓝白格子,能禁脏吗,白鞋,几天就得刷一次! 再说,舒苑买的衣裳一看就贵,照她这样买衣裳,她一个月工资给孩子买几套衣服就没了。 她必须得赶紧给小满准备衣服,于是李红霞开始翻箱倒柜找布料,把给舒苑准备的嫁妆布料都翻了出来,准备给小满做身衣服裤子,再用碎布做双黑布鞋。 等舒苑姐妹赶回家里时,家里正岁月静好。 暖呼呼的阳光照进卧室,李红霞把布料摆在床上,正拿着剪刀裁剪布料,小满安静地坐在旁边,看姥姥做手工。 安静的时光非常短暂,李红霞先是把舒荷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后招呼舒苑:“咱们得再去给小满爸打个电话,三点半了,手术该做完了。” 舒苑:“……” 得让人家歇会喘口气吧。 “五点工厂下班,还得卖松子,那就赶紧走吧。”舒苑说,涉及到挣钱的大事,她比李红霞着急。 李红霞急着做衣裳,这回她没跟着,舒苑带上小满直奔电话局。 有了打电话经验,舒苑倒不觉得等电话烦躁,又把电话打到医院话务室,让话务员帮忙找陈载。 陈载的手术从八点开始,一直到下午两点,早上眼皮狂跳,但手术顺利成功。 回到办公室,陈载一眼看到留在桌子上的纸条,说是他表妹上午给她打电话,然而他并没有表妹。 他母亲那边的亲戚都在国外,只有表姐,没有表妹。 他先给爷爷拨了个电话,得知家里一切安好,便不想理会这通电话,吃完护士给他重新热好的饭菜,陈载便开始处理医院大小事务,等到四点多钟,门卫来找他,说表妹又给他打电话。 思索十几秒钟,陈载决定回电话。 对方声音传来:“你好,请问是陈载吗?” 那是一道被他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声音,他认为以后不会再听到也不希望再听到,是他平静工作生活中的平地惊雷。 默了几秒,他答:“我是。” 声音毫无波澜起伏。 第14章 舒苑的语气带着惊喜:“上午找你,听说你在做手术,话费一分钟七毛,我长话短说,我是舒苑。” 陈载不答。 脸色平静如水,但他很抗拒听到这个名字。 听对方不吭声,舒苑直截了当发问:“你有对象吗?未婚妻?正在谈的结婚对象,都有吗?” 按照书里情节,他没有对象,没有结婚,但这是现实,舒苑需要先问清楚,以免唐突。 陈载平稳的心神被搅乱成一团漩涡,他不想跟舒苑谈这个话题,好像惊雷连续炸响。 她为什么要问?她有资格问吗?她不觉得冒昧? 想尽快弄清楚对方意图,陈载还是如实回答:“没有,有话快说,我没时间浪费。” 舒苑已经听出来了,对方语气中的抗拒跟疏离意味明显,不过这打击不到她,她声音轻快:“那就好说了,我有件事告诉你,你听了别太惊讶,小满他是你的孩子。” 陈载:“……” 握着话筒的手捏紧,修长的手指皮肤紧绷,指骨骨节发白,手背上青色筋络凸起。 现在不是平地惊雷,是五雷轰顶。 电话那头无声无息,舒苑说:“诶,你还在吗,电话费七毛钱一分钟呢,我没钱浪费。” “我在。”他胸膛起伏明显,尽量让语气听上去平稳,“小满在哪儿?” 舒苑怕浪费时间,赶紧说:“小满在我身边,我们在路城,我把他从东北接回来了。” 她弯下腰把小满抱起来,说:“小满,叫爸爸。” 小满对爸爸别说毫无印象,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他渴望妈妈来接他,但从未爸爸抱过任何幻想。 嘴唇嗫嚅着,爸爸两个字叫不出口,情急之下,小满开始念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舒苑一手握着听筒,一手把小满圈在怀里,说:“听到了吧,你大儿子都会念诗了,惊喜吧。” 陈载黝黑的眼瞳聚焦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杈上,下颌线紧绷,握着听筒的手捏紧,几乎要把听筒捏碎,有惊无喜,薄唇微动,冷冷地吐出丝毫不带波澜起伏的句子:“我不能确定小满是我的孩子。” 面对质疑,舒苑语气依旧轻快:“你肯定能确定,他长得像你,跟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多亏小满长得像他,现在又没有亲子鉴定,那就凭长相认亲。 “哦。”对方的声音不带任何语气。 舒苑要强势打破对方的沉默:“快来接你媳妇孩子。” 心里学上有个留面子效应,在提出请求时,先提出一个较大的请求,被拒后提出小的,后者更容易被接受。 举个例子,你想跟父母要两百块钱,想着父母不可能给你,就先要一千块钱,父母不给,这时候你提出很低的需求,只要两百,说不定父母就给了。 舒苑的目的只是想让陈载接受小满这个儿子,这是她使用的小策略。 除了有电流声跟杂音,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你还在吧,陈医生?”舒苑心疼流失的电话费。 “好。”对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这下轮到舒苑发懵,他说“好”是啥意思? 她疑惑开口:“陈医生,你啥意思,你承认小满是你儿子了吗,你不要求我解释吗?解释为啥之前跟你说小满不是你的孩子?为啥要跟你要分手费之类的?” 她严重怀疑陈载还没反应过来。 对方的声线很好听,清冽沉稳,带了几分嘲讽:“你现在解释。” 舒苑:“……” 她的解释只有一个,这些事情都不是她干的。 她加快语速:“你想问我什么可以给我写信,我都能告诉你,我给你打电话只是想说我回城后没工作,抚养小满有困难,你作为父亲,应该提供点抚养费,当然只是暂时的,等我收入稳定下来可以自己养他。” 对方还在讽刺她:“舒苑,你又没钱了吗?” 舒苑:“……” 她并没有被激怒,语气很坦然:“对,没钱养娃。” 对方像终于回神一样,干脆利落地说:“等我回路城。不过我有很多工作要处理,一时半会回不去。” 终于听到这个长句,舒苑松了口气:“那好,等你回来后再说。” 挂断电话,舒苑抱着小满边站起来边说:“听到了吧,是你爸爸。” 小满点头:“嗯。” 他只有一个想法,原来他有爸爸啊,还是个医生,要是爸爸认他的话,是不是以后可以找爸爸看病。 话务员高声报价:“七分钟,四块九。” 舒苑的心在滴血,打个电话花这么多钱,七分钟的时间至少有四分钟都是被陈载给浪费掉的,想想都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越来越穷,离还清欠舒苹的钱又远了一步。 她以后绝对不再打长途电话。 回到家里,舒苑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李红霞跟舒荷,看着看向她的两道质疑的目光,舒苑说:“咋了,你们不信?小满爸真的要回路城。” 她有那么不靠谱吗,怎么那俩人都不信,她没空也没必要让她们相信,赶紧提溜着蛇皮袋跟杆秤出发,准备去卖松子。 舒苑觉得陈载能回路城就是重大胜利,她现在的重要任务是卖松子,十几块钱对她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妈妈,我能走啦。”小满迈着小腿走来走去。 舒苑观察他的走路姿势确实已经正常,还是弯腰把他从地上抄起来:“再抱两天,好利落再走。” 五点钟,下班时间,奶声奶气的“卖松子喽”的声音们又把职工们都吸引过来。 这些大妈婶子们终于忍不住了,推搡着派出代表问出了那句“小满真不是你的小孩?” 舒苑脸皮厚得很,她可不觉得不好意思,笑眯眯地说:“你们猜?” 嗡的一下,人群立刻炸开了窝,一般人被问这种问题都会恼怒,极力遮掩逃避,舒苑大大方方的,倒让她们不确定起来。 “你在东北生的?结婚了?没听说过他爸!” “不可能是舒苑的小孩吧,之前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舒苑没想到她跟小满人气这么旺,他们俩周围周了一群看热闹的,母子俩趁机推销松子,小满左手提着秤杆,右手波动秤砣,称好一斤后舒苑就把松子倒到纸上,麻利地包装好递给顾客。 母子俩配合非常默契。 边包松子,舒苑还得负责维持人气,笑容不变:“嗯,小满真是我的孩子。” 人群震荡! 舒苑居然推翻了之前的说法。 昨天她还说小满是垃圾点捡的,今天就承认小孩是她亲生的。 她脸不红心不跳,说得太痛快了,众人不信。 电器厂门口乌泱乌泱的人群围着卖松子的地摊,舒苑看松子就要销售一空,就懒得再回应众人的询问质疑。 等李红霞脚步匆匆地赶来把母子俩提溜回去,舒苑的十几斤松子已经卖完,又卖了十四块钱。 太火了,他们的地摊太火爆了。 这都归功于母子俩的流量,母子俩现在就是电器厂的流量王。 可惜他们只有二十多斤松子,就是有一百斤,舒苑觉得也能轻松卖出去。 瞅着路上人不多,舒苑说:“小满,今天卖了十四块钱呢。” 小满唇角扬起:“真棒,妈妈。” 舒苑大脑紧急运转,她没想到流量来的这么突然,还能摆摊卖点啥呢,过几天人气肯定就过去了,一时半会儿,她上哪找摆地摊的货源? 这泼天的流量她不会接不住吧。 那可不行,接不住流量的话会让她觉得损失了一个亿。 —— 决定要回路城,陈载便考虑什么时候回去,最好是尽快,想到有同事要去路城开研讨会,就在这几天出发,刚好换成他去。 打定主意,他赶紧叫人去帮他买火车票,顺利的话,几天后就能返回路城。 接下来就是尽快处理手头的工作。 下班后,陈载仍留在办公室,以舒适的姿势靠着椅背,手指揉着眉心,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回忆那段再也不愿想起的往事。 他二十一岁大学毕业,进入医院工作,因为有海外关系,运动开始后,他被下放到农村,在生产队里跟别的赤脚医生从事的工作一样,除了给人看病,平日里少言寡语,几乎不跟人来往。 初见舒苑是冬天,他从山上采药回来,舒苑挑了两桶水从水井处往知青点走。 她是新来的知青,应该之前并没挑过水,每走一步桶里的水都会晃出洒在她身上,她的裤腿已经结了厚实的冰,连上衣都有冰碴,像个冰人,她看上去却并不气馁,气恼,眉目舒展,心情还不错。 陈载侧身让路,不过舒苑把他叫住,大大方方地请求他帮忙把水挑回知青宿舍。 第15章 本来只是举手之劳,没想到第二天舒苑给他拿来一大块烤狍子肉,说是他们知青从河边打来的。 陈载不愿意与任何人来往,大概是命运让他们有多于旁人的接触,没过几天舒苑得了肺炎,他不得不照顾她。春季,他上山采药扭伤脚踝,是舒苑帮他做饭,从河里捞鱼炖鱼汤,他那冰冷阴暗透风的草棚从此有了鲜活生动的气息。 舒苑乐观、开朗、神采飞扬,这是他没有的品质。 作为村医,身体上吃的苦不算什么,更多的是未来的不确定性造成的迷茫跟困顿,他沉闷,寡言,自我封闭,舒苑于他,像是黑暗中的一点烛火,让他的内心云开雾散,没有被黑暗笼罩。 他想,他们应该算是在谈对象。 可是,后来的事情让他发觉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或者是他的错觉。 夏天,白潮河洪水爆发,一对姐妹被卷入洪水之中,舒苑奋不顾身跳入洪水救人,两姐妹都被救了上来,而她自己却被洪水吞噬。 生产队组织了很多青壮劳力寻找,后来雨越下越大,洪水有再次泛滥的风险,加之大家判断她已无生还可能,便放弃寻找。 可他不甘心,那么明媚鲜活的勇于救人的姑娘,怎么能被洪水冲走呢,没见到尸体他绝对不会放弃。 白茫茫的雨幕中,只有他一个人沿着河岸寻找,越走越远,内心的失落跟绝望把仅存的一点点希望淹没,苍天有眼,他还是找到了舒苑,他把她抱进附近废弃的磨坊。 也许是有救人的功德在,舒苑没死。 两个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外面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破旧漏雨的木屋摇摇欲坠,恶劣的环境还有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两人的肾上腺素飙升。 就那么一次! 那么他有生以来犯的最恶劣的错误。 陈载知道舒苑怀孕已经是四个月后,那时她发高烧,他赶过去给她诊治才知道她怀孕。 之后舒苑对他态度大变,冷淡,疏远,不理不睬,她说不是他的孩子。 他们分道扬镳。 小满生下后,他去看过那个孩子,她仍然说不是他的。 作为下放人员,他的工作难得顺利,他当了两年村医,后来又调到公社卫生院,再后来调到县医院,在县医院工作一年后,他申请去支援西北,很快就来到这座边陲小城,在这里,他的医术更加精进,找到了自身价值。 他积极申请平反,成功后很快凭借医术提拔成了副院长、院长。 他了解过舒苑的情况,他想小满应该是沈忠诚的儿子,那人是个很有才华的下放作家,凭借才气吸引不少女同志,舒苑很崇拜他。 他内疚、自责、后悔,对犯下的错误不能释怀。 舒苑跟他再无联系,除了跟他索要分手费,他没钱,托人变卖金条给了她一千二。 他以为他们之间的事情就此了结,然而,到西北之后,她再次联系她,他又给她一千二。 她态度冷硬决绝,说以后再无瓜葛。 他对所有女性、儿童敬而远之,想在西北边陲扎根,这个扎根只包括工作,他的计划里绝对没有结婚生子。 谁知道她会再次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如同惊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她跟小满扰乱了他的心神。 事不过三。 他回路城要做两件事,一是确认小满是不是他的儿子,二是跟她彻底做个了断。 —— 而舒苑正在考虑必须靠着流量继续摆地摊挣点块钱,急中生智,她想到门口那个买饭盒的,突然有了主意,抱着小满折返又往大门口走去。 李红霞黑着脸走在母子俩旁边,摆地摊可以,但公布小满是她的儿子是咋回事,她还想让舒苑把小满悄悄送给他爹呢。 那么多人骂她不检点,说小满是野种她听不见?她自己都气得要跟他们干架。 正想质问她,一回头,母子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傍晚卖货的黄金时段就那么一会儿,人群散去,舒苑脚步匆忙,瞥到那个拉着双轮车买饭盒的年轻人的身影,喊道:“诶,卖饭盒的。” 年轻人站住,以为终于来了生意,热情招呼:“姐,你是卖松子的。” 羡慕至极,他的饭盒卖不出去,别人的松子一抢而空。 “你的饭盒是哪来的?还有多少?”舒苑问,她其实听了一耳朵。 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拿铝制饭盒给她看:“这些还是抗震物资,没发出去,这些积压了下来,我是厂里业务员。还有一千多个。” 舒苑看那饭盒大小、尺寸、厚度都跟普通饭盒没啥差别,价格合适的话,小伙子卖不出去,靠他们母子的人气一定卖得出去。 “卖多少钱?”舒苑问。 小伙子抓抓头发:“供销社卖一块八,还要票,我卖一块三,不要票,就这还不好卖。” 舒苑倒觉得饭盒是刚需,每家每户都有,但多备一两个也不嫌多。 她抛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我帮你卖,卖掉一个你给我两毛钱提成,咋样?” 小伙子先是一喜,有人帮他卖当然好,但他又满脸为难:“姐,提成两毛不行,最多给一毛五。” 小伙子看上去很淳朴,很厚道。 舒苑很痛快:“行,那就一毛五,你明天来,多拉点饭盒,我给你卖。” 谈成了合作业务,舒苑心情愉快,回家路上跟小满说:“明天咱们卖饭盒啦。” 小满暗中赞叹妈妈脑子赚的快,声音中透着振奋:“妈妈可太棒啦。” 回到家,李红霞盛菜盛饭,舒苑忙着给小满试衣服。 不用舒苑动手,小满自己把衣服裤子都换上,舒苑惊喜地说:“姥姥,你做的衣服真好看。” 还省钱。 军绿色裤子,藏蓝色条绒布料上衣,搭配上小满俊俏的脸,精神极了。 “谢谢姥姥。”小满美滋滋地边把新衣服脱下来边说。 一下有这么多新衣服,小满觉得受宠若惊。 原来他也可以是个有很多新衣服的孩子。 听着孩子奶声奶气的感谢,李红霞终于气顺不少,小满懂事有礼貌,是个好孩子。 一身新衣服不够,还得再做,严防舒苑跑去百货大楼买衣裳。 晚饭还是白菜炖豆腐,李红霞忍不住开口:“舒苑,你就没点羞耻心吗,别人都掖着藏着,你把自己的事儿往外抖搂,那些串闲话的说得难听,都传到我耳朵里,你听不见?” 舒苑不以为然:“摆地摊挣钱最重要,你没看到我跟小满卖了二十多斤松子?我又堵不住别人的嘴,说得不难听我不理会,骂得厉害我就骂回去,我能怕别人骂我?” 舒荷赞成:“二姐心态非常好,我二姐都不在乎,妈你操啥心啊。” 李红霞叹了口气:“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出门,不过你不在乎就行。” 躲家里不出门?不可能,接住泼天流量挣点钱才最重要。 次日上午,舒苑去食堂还杆秤,顺便跑到厂区宣传栏处看报纸。 “小满认字吗?”舒苑把小满抱起来问。 小满睁大眼睛看着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的字,如实说:“认得不多。” 以前他想张老财不会让他上学,他没有读书的机会,现在在妈妈身边,他肯定能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去学校。 舒苑找了半天,任何一张报纸上都没看到招工信息,她现在对如何找工作还没想法,估计想找工作很难,不过她并不焦虑,抱着小满回家,休养生息等着傍晚卖饭盒。 这一整天养足精神,等到四点多钟出发往电器厂大门口的方向走,小满眉心微微攒起,说:“妈妈,不要跟别人说我是你儿子,就说我是捡来的吧,这样就没有人会胡说八道。” 从姥姥的态度中,他意识到他会给妈妈招来很多流言蜚语。 给妈妈惹了麻烦,让他感觉内疚。 舒苑嘴角漾出好看的笑容,伸出食指戳小满的右侧胸脯,说:“小小年纪瞎操心,小满,我们要有强大的内心,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 小满努力理解舒苑的话,说:“好的,妈妈,我要像妈妈一样有强大内心。” 杨胜利早早拉着一双轮车饭盒来电器厂门口摆摊,他生怕舒苑爽约不来,当看到母子俩走过来立刻朝他们招手。 “今天拉来多少个饭盒。”舒苑问。 杨胜利拍拍放在车上的木箱,回答:“四百多个,姐,真能卖掉吗。” 舒苑当然不能打包票,但她给杨胜利跟小满鼓劲:“当然可以,到时候我把人都吸引来,你就赶紧推销。” 而此时,陈载已经拿到去路城的火车票,他还有很多工作在处理,明天在火车上能有时间考虑小满这个大问题,他想他的思路是对的,先确认小满是不是他的孩子,然后跟舒苑彻底了结。 第16章 眼看到下班时间,大批人流往门口涌来,小满的小奶音率先响起来:“买饭盒喽,铝饭盒大甩卖,一块三一个。” 接着是舒苑的声音:“大婶,来看看饭盒,比供销社便宜五毛呢,还不要票。” 看到母子俩,吃瓜吃得云山雾罩的人们又围了过来,连忙跟她打听消息。 不把这件事弄清楚,他们急钻钻的难受。 “舒苑,小满真是你儿子?他为啥叫你大姨。” 小满仰着小可爱的笑脸喊舒苑:“大姨,我把饭盒摆好啦。” 舒苑笑着回答:“大姐,快来看看饭盒呗,买了就是占便宜,不买吃亏。” 当然不能让她们知道真相,得到真相后这些人满意离开,没有人气,她跟小满还怎么当顶流! “你结婚了没?” 舒苑答非所问:“大妈,结不结婚都能生孩子吧。你看着饭盒质量多好,跟供销社的一样。” 杨胜利看这么多人围过来心花怒放,拿着勺子在饭盒上面当当敲:“厚实着呢,不变形。” 在人多的地方,极易发生跟风购买行为,最开始几个人掏钱买了饭盒之后,饭盒就打开销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购买队伍,生怕没买到便宜饭盒,甚至伸长胳膊举着钱,想要尽快拿到饭盒。 两人收钱,拿饭盒,忙得不可开交,当然舒苑得负责引流,不时回答问题,说点模棱两可的话让人猜。 有人说:“啥时候让大家见见小满爸呀。” 舒苑大大方方地说:“一个家属院住着,肯定能见到面。” 这话一出,人群沸腾,大家都想知道小满爸何许人也。 后来,舒苑都不用再引流,职工们都来抢购饭盒,平时人群很快散去,今天生生往后拖了三十分钟。 李红霞想把母子俩提溜回去,但她压根就挤不进去,又怕话题失控,只能干着急。 只剩下零散顾客,舒苑三人的挎包里都是零散钞票,两人开始数钱,最后统计出来一共卖了三百零二个饭盒,钱数刚好对上。 杨胜利痛快地数出四十六块钱给舒苑,笑道:“没想到卖得这么好,姐,我真佩服你。” 舒苑接过钱:“合作愉快,明天接着卖。” 有钱,感觉空前踏实。 他们母子作为电器厂人气王,希望明天还有流量。 天已经擦黑,娘仨往家属院的方向走,李红霞觉得舒苑变化挺大,以前啃老,现在能积极挣钱,没想到她有本事,一会儿就挣了四十多。 大概是有了小孩,她必须挣钱养娃。 晚饭依旧是白菜炖豆腐,边吃饭,李红霞边用骄傲的语气告诉舒荷:“你二姐终于肯出去挣钱了,卖饭盒挣了四十多呢。” 舒荷很惊讶:“二姐可以啊。” 舒苑语气也很自豪:“小满也帮忙了,这孩子收钱找钱麻利得很。小满很棒,是不是?” 小满得到夸奖高兴坏了,他很高兴能帮上舒苑的忙。他跟妈妈学习摆地摊,说不定很快就能自力更生。 李红霞也觉得这孩子不错,不过她还是不想把小满留下。 次日上午八点多,舒苑带着小满去供销社,给他买了一身秋衣秋裤,内裤袜子,小白兔儿童牙膏,郁美净儿童霜,牙刷,俩茶缸,分别是刷牙的跟喝水的。 小满拎着这一网兜东西,像是搬运东西的小兽。 看着牙膏上印的小兔子图案,因为花了妈妈的钱忐忑:“妈妈,给我买这么多东西啊。” 那是卖了好多饭盒挣来的钱,一下子花出去那么多,小满心疼不已。 舒苑点头:“嗯,这都是必须品。” 养孩子真费钱啊,负担他的衣食住行不说,还得供他读书。 这么点东西,花了五块多。 舒苑出手大方,又豪气地买了四斤桃酥,又花出去四块八。 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另外她想了想,又买了三条月经带,两包卫生纸,这些卫生用品很粗劣,光想想都觉得头疼。 要是能穿回原世界就好了,她可以带着小满穿回去。 月经带装进自己口袋,两包桃酥跟卫生纸放进网兜:“这两包咱们家吃,另外两包给大姨。” 网兜更重啦,嘿黝黝,小家伙拎着网兜移动,可爱极了。 从供销社出来,母子俩去了电器厂食堂,已经是上午九点,食堂在准备做午饭,舒苑把舒苹叫出来,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四十三块钱递给她说:“我现在挣钱了,赶紧把钱还给工友吧。” 还钱,刻不容缓。 舒苑不愿意欠人钱,也不愿意欠人人情。 舒苹本来没指望舒苑还钱,马上发工资,她打算用下个月的工资还给工友,现在看到舒苑拿钱给她,很是惊喜。 舒苑又把手中的桃酥递过去:“给你的。” 舒苹把桃酥接过去,笑着抱怨:“挣点钱就乱花,下回可别买了。” 还了钱,舒苑浑身轻松,笑吟吟地说:“生小满前后你给我花了一百二,我会挣钱还你。” 她很愧疚,不,愧疚的应该是原主,舒苹拿这么多钱补贴妹妹,肯定会影响夫妻关系。 舒苹夫妻的关系不怎么和睦。 小满睁着黝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妈妈跟大姨,原来生小孩很费钱啊!都是因为他,妈妈才欠了那么多钱。 舒苹鼻子一酸,舒苑这是长大了,懂事了,大概是小满给她带来的改变。 离开食堂,舒苑合计着手里的钱,只剩十四块,挣钱,任重而道远。 而舒苹回到食堂赶紧还工友钱,并给借钱的工友分了桃酥,这可是她凭借良好的人缘借的钱,再给大家分桃酥,就相当于还了人情。 无债一身轻。 回到家舒苑带着小满去刷牙,小家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呲着整齐的小白牙问舒苑:“妈妈牙齿白吗?” 舒苑点头:“小满坚持刷牙,让牙齿白亮亮的哦。” 中午,李红霞看到桌子上摆着的桃酥,立刻埋怨:“刚挣一点钱就可劲花,你可省着点吧。” 小满解开纸包,桃酥又油又甜的香味钻入鼻端,他抿着唇,忍不住吞咽口水,拿了块桃酥递过去:“姥姥吃。” 李红霞的声音马上柔和下来:“姥姥不爱吃,小满吃。” 舒苑招呼小满:“来给妈妈吃。” 小满乖巧地把桃酥递给舒苑,舒苑把桃酥递到小满嘴边,小满嗷呜一口咬下,香甜酥脆。 舒荷进了门:“也给小姨一块儿。” 看着吃香喷喷桃酥的三人,李红霞瞪他们几个:“马上吃饭了还吃桃酥。” 舒苑不搭腔,想吃,还分时候么。 舒荷犟嘴:“妈这不怪我们,谁叫咱家总吃白菜炖豆腐。” 下午,四点多钟继续在大门口等待下班卖饭盒,舒苑还担心她跟小满这两个顶流热度消退,没想到俩人人气不减,更多的人知道在大门口能看到他们俩,下班后就跑过来围观。 这天母子俩挣到的佣金更高,五十五块,第二天六十二块。 手握一百多块巨款,舒苑有了极大的安全感跟勇气。 二婶母女俩得知舒苑从东北带回个小孩,找不到工作,不得不去摆地摊,趁傍晚的时候来看舒苑小孩,没想到他们站在人群外边根本挤不进去,甚至被着急买饭盒的人推搡得摔了一跤。 挣了钱之后晚饭都吃得格外香,正吃着饭,杨大妈来了,急吼吼地招呼舒苑:“舒苑有人给你打电话,快去回电话吧。” 她嘟囔着:“找啥舒苑,我都不知道这名儿,找电器厂一枝花不就行了。” 家属院有电话,公用的,就安装在杨大妈家,只能接打市内电话,每个月她家能得到十块多钱的报酬。 舒苑放下筷子,边拿手绢擦嘴边问:“打电话的人说自己身份了吗?” 杨大妈笑得满脸褶子,促狭的八卦的气息扑来:“男的,听声音很年轻,文邹邹,很有礼貌。” 舒苑:“……” 接过杨大妈手里的写着电话号码的纸,不理会杨大妈,低头对小满说:“把饭吃完,等妈妈去打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小满乖巧点头:“嗯。” 舒苑在前面跑得飞快,杨大妈在后面追:“跑那么快干啥,谁的电话那么着急,孩子爸的?等等我啊。” 太好了,终于能吃到一手瓜,说不定是小满爸打来得呢,明天老姐妹们就能知道她从电话里听来的内容。 明天,她杨大妈将是厂里无可替代的红人,大家都会围住她,跟她打听消息。 可她哪知道,舒苑跑过四栋楼,往左拐就是她家楼门,可是舒苑却一直往前跑,往大门口的方向跑去。 杨大妈急了:“舒苑,你去哪啊,上我家打电话去。” 焦急的声音越来越远,舒苑摆脱杨大妈,跑出家属院大门,才放慢脚步,平复着呼吸往电话局的方向走去。 想要听她的八卦,没门! 谁给她打电话?陈载?可他说工作忙,没那么快回路城。 那么是沈忠诚给她打电话,刚好,她想跟他要账,给这个软饭男花的一千六都得要回来,只不过她现在没空而已。 走到电话局,电话接通,舒苑说:“我是舒苑,刚才谁找我?” 对方平稳的声音传过来:“陈载。” 舒苑很惊喜:“你不是说忙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载简单解释:“我要路城开会,本来安排的是同事,改由我来。” 舒苑跟小满扰他心绪,影响他工作,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 下火车回到家,确切地说是爷爷家,连口水都没喝,他马上给舒苑打电话。 第17章 在舒苑的脑海深处, 陈载瘦高,黑发浓密,蓝色劳动布的衣裤肥大到像是借来的, 从山上采药回来, 衣服上经常沾满泥巴草屑。 但他长相英俊,有利落优美的脸部线条,眼眸黝黑让人很难看透。 独居四面漏风的草棚,冬天冷得像是冰窖, 草棚被大雪砸塌过两次,夏天又哗哗漏雨,不知道他是怎么捱过来的。 有次原主拎着从厚厚冰层下捞来的大鱼去拿给他, 看到他正站在被暴雪压塌的草棚前面,四周白茫茫一片, 积雪淹没小腿,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只是背影格外孤寂。 他沉默寡言,看病之外从不跟人接触, 但医术很好, 生产队的社员跟知青对他敬而远之。 大概舒苑是他最熟悉的人。 千难万苦在河滩上找到她后, 在废弃磨坊里, 他抱着她喜极而泣,那是他唯一一次落泪。 纯净虔诚的泪滴划过他沾满泥水的脸庞,俊美男人的眼泪一定有蛊惑性, 两人都失去理智。 以为他弱不禁风,然而那一次,他的身体温暖,手臂跟腰腹充满力量。 回到家, 刚一推门,就有四道视线齐刷刷聚集在舒苑身上,李红霞率先开口:“谁的电话,是小满爸的吧。” 舒苑点头,如实回答:“是,他回路城了,我跟他约在杜仲公园门口旗杆下见面,明天一点半。” 她转向小满,语气柔和:“明天就能见到爸爸。” 小满小手紧张地攒起,他心中只有对妈妈的渴望,爸爸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模糊的词汇而已。 他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不要像张老财那样啊,生产队里娣来的爸爸是个懒汉,小石头的爸爸打他妈妈,他对这些爸爸印象差到极致。 小满很忐忑地开口:“妈妈,爸爸不会不承认我,不喜欢我,不会不愿意支付抚养费吧。” 他知道妈妈带他见爸爸的最重要的任务是要抚养费,妈妈没有工作,欠了一大笔外债,他们四口靠姥姥的工资生活根本就不够。 舒苑走过去弯腰将他从椅子上提溜起来,语气轻松:“小满就不用操心啦,就是爸爸不愿意支付抚养费,妈妈也有能力自己挣钱抚养小满。” 李红霞一听她说大话就头疼,她卖饭盒是挣了点钱,不过是投机取巧,以后职工们对娘俩的事儿腻了,谁还会围着他们买东西。 再说她就是想接着摆地摊,也没货源呐。 还有她实在没见过靠自己的八卦吸引顾客的,自从把小满接回来,舒苑变化不小,起码脸皮就厚到赛城墙。 她吹了口茶缸上漂浮的茶叶沫子,拿出家长气势,问道:“你还不把小满爸的情况告诉我们?” 舒荷凑到舒苑旁边,语气殷切:“二姐,你就跟我们说下吧,他是医生,总归是个正经人吧,他人品咋样。” 李红霞开腔:“人品肯定好不了。” 她不知道二闺女跟小满爸有啥纠葛,单说未婚生子,男女肯定都存在问题。 哪有正经人未婚生子的! 舒苑不以为然,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你们再好奇我也不会说,明天我跟他要是谈崩了,小满爸爸就会成为秘密,我不会透露他的任何情况。” 舒荷瞪大眼睛:“二姐啥意思,不懂。” 舒苑随口说:“那有啥不懂的,还不是省得授人以柄,被人嚼舌根!” 李红霞很意外:“呦,你也怕被人嚼舌根?你被人说闲话还少吗?” 她但凡带着小满老老实实在家里带着,也不会在厂区跟家属院引起轰动。 八点多钟,小满坐在床上边叠衣裤边跟舒苑商量:“妈妈,明天给我洗个澡吧,我身上都是小蚂蚁,已经被妈妈看到了,不想让爸爸看到小满身上很脏。” 他仰起小脑袋:“妈妈你看,脖子上都是。” 小满其实是个爱干净的小孩。 舒苑忍俊不禁,屋里炉子早就撤了,还是挺冷的,不具备洗澡条件,就是她都只是用热水擦洗,怕小满感冒,都没给他擦过。 她把叠好的衣裤放到旁边椅子上,笑道:“好啊,那咱们去澡堂洗澡,一大早就去,这个时候没人,池水干净。” 舒苑非常发怵去澡堂洗澡,所有人坦诚相见,那画面太美,不过早上是个很好的时间段,基本没人早上去,大池子也没人泡过,水还算干净。 —— 陈载爷爷的老宅是一间古旧质朴的大院,如意门,清水脊,灰墙黛瓦,墙壁斑驳,油漆剥落,所有建筑陈设都有股陈旧气息,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中药香气,预示着大院所住之人是中药世家。 陈载回到路城放下行李后先给舒苑打电话约见面,刚放下电话就被人叫住爷爷书房。 陈甫谧是为老中医,身穿麻质中式对襟白色上衣,面貌清隽,他本人像是被中药腌入味儿一样,伸出修长枯瘦的手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茶水,气定神闲地开口:“盛家人知道你要回来,说是安排两家人见一面,明天晚上咋样。” “爷爷,我没空。”陈载淡声说。 见孙子兴致缺缺,老人干脆挑明了说:“盛知宜在报社上班,大学毕业两三年,婚事还没动静,她爸妈都在重要部门上班。那孩子知书达理,对你有意,你们从相貌到工作都很般配,你难得回来,去见一面就知道他的好。” 陈载有心理准备,他难得回家一次,尤其是在很快就要返回西北的情况下,被唯一真正关心他的爷爷催婚很正常。 但他不想虚与委蛇,在这种有明显分歧的事情上也要演绎爷慈孙孝,直截了当地开口:“要是我仍在乡下,她还能对我有意吗?” 运动期间,陈载因为母亲那边的亲人全在国外,被下放到生产队,那时候陈甫谧因为救治过很多“坏人”自身难保,不过终究是被大人物保了下来,得以留在路城。 陈爷爷那时候没有能力把孙子弄回来。 陈载父亲因为早就跟母亲离婚,又与陈甫谧不和,早早拖家带口滚去小城当中医,除了陈载去了农村,陈家整个大家庭并没有受到他母亲的影响。 陈甫谧一噎,眼见对话没法继续下去,又说:“咱们两家门当户外,在来往的这些人家中,盛知宜各方面最为出众……” 陈载站得笔直,语气毫无起伏:“当年陈谨正跟我妈也是门当户对。” 陈甫谧又是一噎,并没有因为陈载的话恼怒,放下茶杯,扼腕叹息:“那个逆子,不提他也罢。” 大伯母杜康一直留意着屋里动静,听两人聊得不愉快,进屋后先批评陈载对爷爷语气不敬,又对老爷子说:“爸,哪用给陈载找新对象?那个陶乐善不是挺好的,本来就是陈载的娃娃亲对象,陈载下乡耽误了人家,只能跟别人结婚,婚姻也不顺,听说陈载平反不马上就跟前夫离婚了吗,也没孩子,再续前缘不是挺好的。” 闻言,陈载心态稳定,但语气不善:“当初陶家不是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大伯母当初也担心我连累你吧,我的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多管闲事! 杜康可想不到陈载一点面子都不给她,面色极其不自然,面带尴尬地转向陈甫谧:“老爷子你听听,他现在当上院长,对家人的态度倒是越来越强硬。他爸妈都不管他,我当大伯母的不都是为了他好吗,我说的哪里不对,要不是他自己下放,跟陶乐善早就结婚了,陶乐善哪里会遇人不淑!” 陈甫谧眉心皱起:“陶乐善就别提了,陈载下放时最先跟咱们家疏远的就是她家,再说陈载一个未婚大好青年,用不着娶个二婚的。” 杜康还要争辩,陈载已经干脆利落地结束对话:“我工作很忙,没时间考虑成家,也没心思,不用替我操心。爷爷我还有事情要忙。” 室内气氛不好,陈甫谧也没继续聊下去的心思,摆了摆手:“去吧。” 陈载立刻离开正房书房,去了西边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上午去澡堂之前,母子俩先去供销社,买了两个搪瓷脸盆,上面印着很质朴的龙凤呈祥图案,另外还有一块肥皂,一条毛巾。 搪瓷洗脸盆两块一,肥皂三毛六,毛巾五毛二,花了六块多钱钱。 已经把李红霞攒的各种票证快用完了,舒苑不知道该怎么节省,真是省不了一点。 走到澡堂门口,交了澡票进入,早上八点多果然没有别人,母子俩算是包了场。 舒苑可不想带小满进女澡堂,蹲下来问他:“小满可以自己洗吧,可不要掉到大池子里哦。” 小满肯定点头:“当然可以。” 舒苑直接进了男澡堂,从大池子里舀了两盆热水,让小满坐在远离水池跟窗户的地方洗,等把小满安顿下来,自己去了女澡堂。 “小满,你在吗?” 担心小满掉进池子,不时招呼他几声。 “妈妈,我在,身上的蚂蚁很难洗掉。”小满正使劲的搓啊搓,搓啊搓。 这个小孩生活自理能力极强,把自己清洗得干净又香喷喷的,擦干头发,穿好衣服到外面找舒苑。 舒苑摸着小满头上蓬松的软毛,笑眯眯地说:“小满现在可真香啊。” 端着脸盆回到家,舒苑立刻把堆满了杂物的单人床下收拾出空位,把脸盆放进去,要是让李红霞看到她一下买俩新脸盆,又得挨一顿呲。 吃过午饭,舒荷抓起书包往外跑:“我去学校。” 李红霞催着舒苑母子赶紧出发,叮嘱舒苑:“别再跟小满爸要生活费,一次次跟人要一大笔钱,我都替你害臊,把小满送给他爸,让他爸养着,你回头找个老实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别再捅啥篓子。” 小满听到这话,小心脏立刻提到嗓子眼,流畅的脸部线条紧绷,不好,姥姥还是想把他送给爸爸! 第18章 跟陈载失败的见面并没有影响到舒苑心情, 傍晚下班时间,母子俩接着心情愉快地卖饭盒,只剩三百多个饭盒, 预计今天就能卖完。 电器厂规模大, 一共有八千多职工,都纷纷跑来争着抢着买饭盒,好像买了饭盒就占了便宜,买不到就是损失。 不只有电器厂的职工买饭盒, 大门口挨着大马路,附近各单位的还有路过行人也来凑热闹,他们的摊位旁边依旧被挤得密不透风。 二婶唐素凤母女要来看舒苑这个没有工作只能摆地摊的人的笑话, 哪知道生意好得让人嫉妒,昨天没挤进来, 今天终于挤到前面,唐素凤盯着小满看, 眉眼间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气息,高声大气地说:“舒苑, 从东来弄来的小孩?是你在乡下生的?” 声音大到希望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舒苑瞥了眼唐素凤眉眼乱飞的脸, 一点都没客气:“不买饭盒别往里挤, 你挡到别人了。” 唐素凤顿时觉得没面子, 马上说:“买,我买,咋不买呢。” “五块钱一个。”舒苑冷声说。 遭到挑衅的唐素凤被气到:“啥, 你卖别人一块多,卖给你二婶五块?” 舒苑点头:“二婶这不是帮衬我吗,五块钱,拿来吧。” 唐素凤没想到舒苑会这样怼她, 气到鼻孔冒烟,还没等她说出小满没爸之类的话来,又被拥挤的顾客给挤出了人群。 一共一千四百个饭盒,提成一共二百一十多块,最后一次提成四十七。 “这次卖饭盒真顺利,可惜没有更多的。”杨胜利兴高采烈地说。 这些饭盒可是都凭借舒苑跟小满作为顶流的人气卖掉的。 再多的饭盒在电器厂门口也卖不掉,得换地方,换了地方母子俩又没人气。 这么多提成已经缓解了舒苑的燃眉之急,她很满意,说:“挺好的,有机会再合作。” 李红霞一直惦记着舒苑跟孩子爹见面的事儿,到下班时间马上出发去厂门口等母子俩,路上人多不方便说话,忍着到家里才问:“谈得咋样?” 舒苑语气风轻云淡:“谈崩了。” 李红霞立刻就炸了,音调提高八度:“不认小满还是不肯给抚养费?他爸肯定不是啥正经人,哪个正经人连抚养费都不愿意出,也怪你,谁叫你跟人家要两千四,你还要个没完了是吧,换成我也不给。” 她做总结:“你们俩都不是啥好东西。” 很好,把俩人都骂一通。 见舒苑油盐不进的模样,李红霞觉得只有用语言攻击才能让舒苑重视她的看法,于是说:“你的这种行为,说的好听是索要抚养费,说得难听就是敲诈。你懂不懂,小满爸可以去法院起诉你。” 舒苑:“……” 很好,一不小心成了敲诈犯。 有文化的老娘不好应付,她老娘可是二三十年前的高中生。 舒苑只把她老娘的攻击当耳旁风,说:“妈你可吓死我了,你别打击自家人,还是攒着点精力把矛头指向外人吧。” 李红霞被噎住,话都被堵在嘴里。 舒苑好言好语解释:“他想把小满带到西北。” 李红霞瞥了二闺女一眼,眉毛挑起:“那不正好把小满给他?你到底为啥不肯?” 她转向小满:“你别怪姥姥这样说,姥姥不是嫌弃你,是信不过你妈,你跟着你爸八成比跟着你妈强。” 舒苑心态极其稳定,说:“妈,你还记得我一两岁的时候我奶奶想要男孩,把我送给了亲戚,你为啥不顺势把我送出去,非要费劲地找回来?” 李红霞叹了口气:“你别给我举这例子,这能一样?” 舒苑循循善诱:“本质一样,我也不会放弃小满,以后这类话就别说了,小满还在旁边呢,说多了伤感情。” 小满的小心脏猝不及防被暖流充斥,感觉很安心,很踏实。 他跑过去拉了椅子,坐到舒苑身边,小手拉着她的手臂。 李红霞愁肠百结,叹了口气:“算了,我管不了你,以后你的事儿我不管了。” 舒苑没有工作,饭盒也卖完了,上哪挣钱去,她哪有抚养小满的能力! 舒苑赶紧说:“这可是您说的,您趁早别管。” 看舒荷推门进来,李红霞黑着脸刚要开口,就听舒荷目光在各人脸上扫了一圈,边摘书包边问:“二姐,你跟小满爸谈的咋样?妈,我见到小满爸了。” 李红霞暂时被转移注意力:“他是啥样人?” 舒荷嬉笑着说:“长得特别精神,是个正经人。” 李红霞看舒荷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来气,仨闺女,她哪个都不相信,以为舒荷在骗她,抄起鸡毛掸子就冲了上去:“谁叫你旷课,你再不好好上学我打死你。” 舒荷嗷得嚎了一嗓子往门外跑,李红霞拿着鸡毛掸子追了出去。 难得暂时安静。 —— 吃过晚饭,唐素凤母子俩又来了,她们俩不进屋,就站在门口说话,存心要看舒家出丑,唐素凤高声说:“小满呢,快让二姥姥看看?舒苑,小满爸呢,在乡下?带来让大家看看啊。大嫂,你看你多美啊,不用你操心,外孙子跟女婿都有了。” 堂妹舒红果跟她继母一唱一和:“妈你别这样说,二姐肯定不方便把二姐夫带到家里来啊,恐怕二姐夫在乡下种地,回不了城吧。” 舒苑冷眼看着这对母女,有时候来自外人的攻击火力并不大,更大伤害来自所谓的亲人朋友。 李红霞满脸涨红,生怕唐素凤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败坏舒苑的名声。 她为人腼腆、和善、厚道,从来不跟人红脸,但是自从孩子爹去世,她感觉到寡妇门前是非多,为了抵抗各种流言蜚语变得越来越外向强悍泼辣。 可以想象得到,附近的家家户户都敞着门,听着她家的动静。 这时候她一定要挡在闺女前面,可是舒苑也不是啥好惹的,对付来看笑话的唐素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行,笑吟吟地说:“二婶,你还有心思操心我们家的事儿,你不如去管管你们家曹磊,跟老丁家儿媳妇搞上了,人家可是有妇之夫,这事儿在厂里早就传来了,也就你不知道吧。” 她的音量不比唐素凤小,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谁叫唐素凤先挑事,来吧,互相伤害。 唐素凤顿时脸色变成酱猪肝色,她儿子跟小媳妇搞上,她怎么不知道!怎么能干这么不要脸的事儿。 舒苑故意说这么大声,存心让她尴尬难堪是吧。 李红霞觉得闺女这一招可真绝,刚好捏住对方七寸,赶紧帮腔:“老二家的,这事儿我嫌寒碜,都没跟你说,管管你家二小子吧,快给他找个媳妇,让他收收心,可别乱搞,对你们两口子名声不好。” 唐素凤感觉到很多目光刺在她身上,像是很多麦芒在扎她,也不顾得说舒苑的事儿,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母女俩走后,舒苑说:“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等她有空了就收拾这一家子。 李红霞气哼哼的:“我要去厂里打听打听,我还想看他们家笑话呢。” 屋里终于安静了,李红霞纳鞋底,给小满做第二双布鞋,舒荷写作业,舒苑跟小满在床上数钱记账。 床上铺着纸张,所有零散钞票都被小满按面额摆好、清点、计算总额。 统计完毕,小满跟四平八稳躺着的舒苑汇报:“妈妈,一共是一百七十四块。” 这小孩脑子好使,没人教他算术,有时候捡完柴从山上下来会在教室门外扒着窗户听课,就这样学会了。 舒荷开腔:“二姐可以啊,这么几天挣这么一笔,咱妈的存款都不如你多吧。” 舒苑揉着眉心,就这点! 卖饭盒提成是不少,她花得也多! 她现在知道李红霞拿五十多块钱的工资养家糊口有多难。 也难怪她老娘整天为她发愁。 舒苑继续躺平,像个老板一样对小职工发号施令:“数出一百二,再数出五十,都用别针夹起来放进挎包,剩下四块装妈妈口袋。” 小满的小奶音清脆:“好嘞,妈妈。” —— 深宅大院,夜深人静,月影被桂花枝干分割得支离破碎。 陈载像座优美的雕刻功底深厚的雕像,久久矗立在窗前,许多,他踱步都桌边,默立好一会儿,才曲着长腿蹲下,拉开檀木橱柜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实的木质相册。 相册里面有他不想见的人,修长手指快速翻动,目光落在自己儿时的黑白照片上,跟小满现在的模样有九分像,他以前不由得又浮现出小满鲜活的模样来。 小家伙被大步流星的舒苑抱着往前走,却回头久久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他从小满的眼神中看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缓缓合上相册,他想,也许是他的过度解读吧。 就像他误会舒苑跟他的来往,她只是外向、明朗、豁达,不只是对他,对谁都很好。 想到这儿,沉静无波的心绪变得恶劣。 迅速把相册放回原位,走到床边,关灯,把身体埋入被子中。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频遭噩梦骚扰,梦里,六七岁的男孩,仍是需要母亲的年纪,奔跑着追逐开动的车子,哭喊着问:“妈妈,能不走吗,是我不够好你才要走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能不能把我也带到国外去,不要把我留下。” 车停了,优雅时髦的女人推开车门走下,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走向他,把他抱起,拿手绢温柔地给他擦着眼泪,然而,她并未改变主意,眼神毫无温度,表情决绝,重新把她放下,转身迅速朝车子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第19章 想到那张软乎乎的小脸, 灿若星辰的眼睛,陈载的内心难得柔软了一瞬。 这句话却如惊天霹雳在屋内炸响,陈甫谧手中的茶杯一抖, 茶水洒在衣裤上, 地上,老人边用手绢擦衣服边问:“啥儿子,亲生的?你结婚了,啥时候?” 陈载回答得言简意赅:“在乡下生的, 当时不方便结婚。” 陈甫谧意外到如同听到天方夜谭,实在想不到一项循规蹈矩的孙子竟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那孩子在哪儿,为啥不带回家来?孩子妈呢?去世了?到现在还没结婚?”老人家有一连串的问题。 陈载当然不会告诉爷爷昨天他才知道有个儿子, 只是语焉不详地说:“孩子在路城,以后总能见到。” 陈甫谧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生气, 双手不停颤抖,抄起圈椅旁边的拐杖, 但始终没举起来,连续冷哼两声说:“你这是啥意思, 要不是我安排你相亲你还不说你连孩子都生了是吧, 孩子为啥不带回家里来, 孩子妈呢, 她是啥样人?为啥不结婚?” 在乡下未婚生子,得多不靠谱的俩人才能做出这种事! 陈载淡声安抚老爷子情绪:“爷爷,孩子很好, 以后你能见到他,孩子妈妈是正经人,她在乡下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触及到他最不愿面对的往事, 但也不算撒谎,开始的时候的确如此,随后她就给了他致命一击。 陈甫谧并不相信陈载的话,他对孩子妈并不看好,陈载对儿子、孩子妈闭口不提,应该是有啥难言之隐,比如所谓陪伴是他编出来的,只是一时乱性,比如孩子妈年纪比他大很多,或者是个寡妇,或者是个有夫之妇…… 太可怕了! 暂时不去想孩子妈,陈甫谧很好奇孙子,说:“孩子妈在抚养孩子?你该把小孩带到咱家来,由咱们家抚养。” 陈载心平气和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会想办法调回路城工作,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小孩。” “孩子妈呢,你们会结婚吗?她不会有家庭吧!”陈甫谧由最初的震惊转为平静,开始思考如何解决孙子跟孩子妈的问题。 孩子妈是个正经人的话,有个孙子也挺好的,这几年他操心陈载的婚事,担心他一直拖下去最后成为孤家寡人,现在天降大孙子,也还好吧。 陈载语气中带着嘲弄:“爷爷,陈谨正婚内出轨,你不会认为所有人都会出轨吧。” 当初他可能是误会了舒苑的情感,也可能是她移情别恋,不管是哪一种,想起来都觉得糟心。 陈甫谧摆手:“别提那个逆子,是我没教育好他。” 思路差点被陈载带歪,陈甫谧的思路回到天降大孙子这件事上来,明确自己的诉求:“你一定要把孩子带到咱们家来,由咱们家抚养,另外你给个准话,你会不会跟孩子妈结婚?” 陈载强力压制下内心负面的想法,回答:“我正在考虑。” 他不想跟老人家说他跟舒苑已经决定假结婚,舒苑做事没有定性,谁知道她会不会改变主意,领证之前,没必要让老人知道那么多。 陈甫谧被气笑:“你这话就跟没说一样,等你过几天去西北,我上哪儿找你问去,我连大孙子都见不着?” 陈载平静回答:“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会让您见到孙子,会给孩子、孩子妈跟我自己一个交代。” 从陈载嘴里得不到孩子跟孩子妈的任何信息,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陈甫谧知道再逼问也没用,还不如顺水推舟做个通情达理的长辈,于是说:“我这么大岁数了,不能让我总操心你,别等我归西还见不到孙子。晚上还安排了相亲呢,咋办?” 陈载说得很干脆:“你们吃饭,我刚好跟朋友有约。” 陈甫谧:“……” 陈载走出正房,杜康看着他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书房觑着老爷子的脸色问:“爸,你们聊啥了,我看你还挺高兴。” 陈甫谧说:“陈载晚上还有工作,不能一块吃饭,盛家人来与不来,你看着安排。” 杜康:“……” 这不是相亲吗,正主不在是啥意思? 也好,不跟盛知宜相亲正好,撮合陈载跟陶乐善啊,陶家可是她表亲呢。 —— 舒苑的当务之急仍然是找工作,通过几天时间的思考,她明确两点,第一她不想继续摆地摊,不想通过摆地摊积累第一桶金走从商之路;第二她不想复习备考大学,如果她再年轻一些,没有孩子的话,她可能会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现在这个处境,考大学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样,她就得找个像样工作。 就高中生这个学历,别说找好工作,就是进厂她都找不到途径。 这两天她带着小满去厂区宣传栏看报纸,并在大街上转悠,并没有看到招工信息,现在信息又不发达,她很能理解这个年代百姓找工作要拖亲靠友,甚至花钱买工作。 之前她所学专业是传播学,她不想当记者整天东奔西跑,毕业后会在家族企业做公关工作,在八十年代可做不了公关,不过发挥她的所学跟特长,结合爱好,她想她可以当个摄影师。 她第一时间把想法跟小满分享:“我可以找份当照相师傅的工作。” 小满惊喜地说:“哇,妈妈还会照相,会照相的人都特别厉害,妈妈很厉害。” 这天母子俩走在路上,观察着路边的人民照相馆,民国时期创立,路城最老牌的照相馆,以后影楼崛起,别的照相馆被时代洪流抛弃纷纷倒闭,但这家仍然能够凭借情怀维持经营。 舒苑不知道如何获得招工信息,正在琢磨要不要进去问问需不需要照相师傅? 其实在找到正经工作之前,她也可以走街串巷给人照相,收入肯定比上班多,问题是她没有钱买相机。 “妈妈要不要进去问问缺不缺人?”小满像小大人似的问。 舒苑难得纠结,她觉得直接进去问的话九成没戏,还会被小满看到她的失败,这不会打击到她,但不知道对小满来说是不是挫折。 舒苑正想着,就听小满鼓励她:“妈妈去试下吧,尝试才有机会。” 舒苑本来以为把小满带回后会过苦哈哈的带崽生活,没想到小满比一般小孩成熟懂事,给自己提供了很多情绪价值。 他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妈妈很好,很棒,很厉害,还会鼓励她,比如现在。 “好吧,小满,那我们就去问问。”舒苑边说,边笑眯眯地牵着小满的手进了照相馆的大门。 不出意外,照相馆并不需要上门找工作的人,这些照相馆都实行师徒制,师傅带徒弟,根本就不缺人手。 他们走了好远的路,把小满的小腿溜得更细了,得到一样的答案。 舒苑觉得让旁边的小孩看到了她的屡次失败,这个小孩还是她的儿子,这感觉真是酸爽。 然而小满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软萌又坚定地鼓励她:“妈妈不要气馁,多走走多问问,总能找到工作。” 这一定是个性格坚韧,绝对不会被困难轻易打倒的小孩。 “对,只要有手艺在,根本不愁工作。”舒苑的语气中自信满满。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在这个年代找到工作。 本来打算回家,明天出来再溜,没想到他们在电器厂附近的胡同里找到又一家门脸很小的卫民照相馆,窗玻璃上贴了张纸,写着招临时工。 小满睁大眼睛念着上面的字,惊喜地说:“妈,有招工的,咱们进去看看。” 小家伙非常积极,成功把舒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这是一家简陋到极易被忽视的小店,招牌字很小,老旧木门只开了一半,从另一半窄小木门进如屋内,十几平米的房间挤满了杂物。 接待员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姑娘,舒苑开口:“你们这儿招临时工?” 接待员打量着舒苑说:“你要找活干?我们要找的是照相师傅,临时顶班。” “我会照相。”舒苑语气肯定。 接待员质疑,舒苑看着年轻,跟店里的俩学徒年龄差不多,学徒都已经学了一两年,师傅还不能完全把工作交给他们。 接待员抛出几个专业问题想要让舒苑知难而退:“你干过几年?有拍得好的照片拿出来看看?从哪儿学得照相?是几级照相师傅?” 舒苑:“……” 没有工作经历,没有作品。 不是所有照相师傅都会去搞评级。 现在只能凭一张嘴,舒苑语气笃定:“我的照相水平用不着评级来肯定。” 接待员:“……” 之前来的人都缩手缩脚,谦逊得很,就现在这个自信心爆棚,好像有点让人信服。 接待员狠狠心动了,她很想知道舒苑是真有水平还是吹牛。 她很快做了决定,从柜台里翻找出一张一寸黑白照片,问:“你会给照片上色吗?” 舒苑气定神闲地点头:“会。” 她穿越前的专业是传播学,新闻摄影师必修课,胶片摄影是选修课,她爱好摄影并且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收集了各种各样的老式相机,有自己的暗室,对胶卷相机拍摄跟冲洗都很熟悉。 接待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到里面屋子拿出来毛笔跟颜料,说:“那你给这张照片上色吧。” 实在没想到现在就要试工,还是她最不爱干的就是给黑白照片上色,本来黑白照片都独特的韵味,上色就是多此一举,偏偏现在很流行。 第20章 书里的情节是, “舒苑”嫁给沈忠诚,给小男主当后妈,在那个家庭当牛做马操持家务。 沈家只是需要干活的保姆, 他们对“舒苑”这个保姆满意。 沈忠诚写出的小说《雪原往事》出版后大受欢迎, 一时之间洛阳纸贵,他因此成为伤痕文学的代表人物,“舒苑”觉得很风光,与有荣焉。 但是前妻也就是他的白月光, 三年后于他功成名就之时回国,两人重新旧好,“舒苑”被踢出局。 小男主对“舒苑”的评价是爱慕虚荣, 靠他爹的稿费养活,上不了台面, 当然比不上有文化,优雅又有钱的亲妈。 父子俩共同奔向原配、亲妈怀抱, “舒苑”不甘心,很快郁郁而终。 作为书中的短命炮灰, 舒苑对书中“自己”的命运很是无语。 有谁会抛弃自己的小孩去给别人当后妈? 又有哪个想不开的会跑去给一大家人当老妈子? 沈忠诚家离电器厂还有六七站地呢, 他们到这儿来干啥?来找她? 舒苑这些天忙得是挣钱跟上班, 还没去找沈忠诚要账, 这俩人先送上门来了。 明明盯着舒苑往这边走,可这俩人高傲的很,等着舒苑热情洋溢受宠若惊地跟他们打招呼, 舒苑才不肯呢,牵着小满的手嫁妆没看见。 眼见要被无视擦肩而过,戴淑芳连忙出声:“舒苑,你没看到我们。” 声音中带着埋怨。 舒苑这才拉着小满停下, 转身像刚看见俩人似的说:“哦,你们咋在这儿,来找我的?” 戴淑芳:“……” 这一家人很矜持,从来没主动找过原主,都是原主上赶着去找他们,根本不知道舒苑家在哪,舒苑这些天不去他们家,沈盼又要找舒苑,戴淑芳只能带着他过来,又拉不下脸去电器厂问,就在附近转悠看能不能碰上。 但她才不肯说是专门来找舒苑的,面容端庄,神态悠闲:“到附近办事儿。” 看到舒苑身边突然多出的小孩,戴淑芳感觉不太妙,也顾不上摆架子,问道:“这小孩是谁?” 舒苑挑眉:“你们看不出来,当然是我儿子,我从乡下接回来的。” 戴淑芳震惊到无以复加,她立刻觉得受骗了,他们一家子都被舒苑骗了。 她居然有儿子,装什么未婚女青年! 沈忠诚知道这事儿吗? 舒苑是个大骗子! 沈盼感觉自己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立刻嚷嚷起来:“你怎么会有儿子,为啥把他从乡下接回来?” 舒苑感觉到小满的小手用了点力,紧紧握住他的,她低头看向小满,小家伙正双目炯炯的盯着沈盼,平时这个小家伙毫无攻击性,可现在却像个充满警惕随时准备保护自己地盘的小豹子。 这小家伙已经猜出面前虎视眈眈看着他的小孩是谁了,肯定是梦里把妈妈气死的那个小子。 舒苑笑容可掬:“我亲生儿子,我当然要接回来养在身边。” 听到这话,小满拉到极致的心弦忽而一松,就连紧绷的下颌线都放松下来。 沈盼可不乐意了,跺着脚说:“奶奶,你看舒苑有儿子,还把乡下的小子接回来了。” 还没等她奶奶说话,小孩就指着不远处的麦芽糖摊子对舒苑说:“你,去给我买根麦芽糖,要不我爸不会搭理你。” 这小子真是被惯得不像话。 看来是以前习惯这样使唤原主。 舒苑没说什么,拉着小满去买麦芽糖,“两根。”她说。 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递过去,又从人手里接过两根麦芽糖,先递给小满,另外一根拿在手里往祖孙俩的方向走。 舒苑松开小满的手,让他自己拿着两根小棍把麦芽糖搅合到发白,小家伙以为另外一根是给那小子的,谁知道舒苑自己随便搅了搅,随便塞到自己嘴里。 小满的嘴角悄悄扬了起来,突然觉得很痛快。 看到她的动作,一直盯着她的沈盼委屈得拖长声音:“奶奶,你看她。” 他本来是想通过麦芽糖证明舒苑对他言听计从,谁知道舒苑自己把麦芽糖吃了。 戴淑芳感觉他们一家被骗,又觉得舒苑完全不给她面子,愠怒:“舒苑,你是啥意思,我们家只允许你自己进门,带着小孩绝对不可能,你只有一条路,就是把这小孩送回乡下。” 小满的心又悬起来啦,顾不得搅合麦芽糖玩儿,赶紧腾出小手攥紧舒苑的手。 舒苑揉着眉心,她觉得头疼,她这点糗事全都被小满看到,小家伙眼睛黝黑亮闪闪的,视线在面前几人身上来回移动,好像啥都能看懂。 她声音冷淡:“我听不懂你在说啥?” 戴淑芳眉头紧皱,提高音量:“舒苑你又在耍心眼逼忠诚娶你,你不是一门心思嫁到我们家吗,我再说一遍,把这小孩送到乡下,否则免谈。” 沈忠诚的家庭算是书香门第,戴淑芳夫妻俩都是大学老师,他们看不上舒苑,家庭出身一般,文化程度一般,还在乡下跟人搞出孩子,这是她的巨大污点。 不过她也有优点,崇拜沈忠诚,肯干活,好使唤。 有舒苑的崇拜,沈忠诚文如泉涌,灵感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沈忠诚父子俩对她还算满意。 这些天舒苑不去他们家,父子俩都找她,沈忠诚连小说都写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戴淑芳只能勉强接受舒苑。 舒苑觉得对方高高在上的语气很搞笑,不仅不恼,反而笑出声来:“戴女士,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错觉认为我想嫁到你们家,我孩子有爸爸,我们情投意合,我肯定要跟孩子爸爸结婚,等消息吧,我们很快就领证了。” 戴淑芳已经没有保持端庄仪态,惊讶到合不拢嘴,话不成句:“你,你是,是啥意思?” 舒苑语气肯定又言简意赅:“我跟小满爸情投意合,在乡下不方便结婚,现在他平反,我回城,孩子也接了回来,肯定要结婚。” 戴淑芳的眼睛瞪得滚圆:“……” 怎么会这样,舒苑本来应该去他们家做饭、打扫、带孩子,任劳任怨干活当免费保姆。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思路,依旧认为舒苑在耍花招,仍想用气势压人,语气中仍满是优越感:“舒苑,你既然有儿子,以前总追着忠诚是咋回事?” 以前的事不是她干的,舒苑当然要给自己洗白:“因为他从我这儿拿了钱,他就是个软饭男,我能不追着他吗?我得跟他要钱。我们俩啥关系,冤大头给钱跟软饭男拿钱!” 她低下头,从斜挎包里翻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过去:“每一笔钱都写在上面,他的手表、自行车都是用我的钱买的,麻烦你带给沈忠诚让他还钱,他的收入不够还的话你们二老肯定有钱还。” 戴淑芳接过那张薄纸,匆匆扫了一眼,惊得眼珠子快瞪出来:“一千六,你给了他一千六?你哪来的钱,不可能!” 舒苑的语气云淡风轻:“你拿回去给沈忠诚看,沈作家自尊心远高于一般人,他不会不承认,你们尽快把钱还给我。” 舒苑不想跟对方过多纠缠,淡声说:“尽快还钱吧。” 说罢,低头看向小满:“走吧,回家。” 说罢,母子俩牵着手转身往家属院大门的方向走。 小满嘴角上扬的弧度根本就压不住,妈妈不仅没给那小子买麦芽糖,还让他们还钱。 妈妈非常棒。 沈盼懵了,那个平时他让往东绝对不敢往西的女人居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妈妈他们会还钱吗?”小满边小口舔麦芽糖边问。 “我一定会让他们还。”舒苑说。 小满希望妈妈能把钱拿回来,那样就有钱还给大姨利息,还能把欠爸爸的钱还给他。 舒苑脚步轻盈,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断开联系,过好自己的人生,比什么都强。 —— 周一,照相馆八点钟才开门,舒苑母子吃完早饭,七点半才慢悠悠地往照相馆的方向走。 “小满以后要跟妈妈一起上班。”舒苑说。 小满唇角高高扬起:“好的,妈妈。” 本来他以为他需要自己在家里等妈妈下班,他都准备接管家里的家务了,没想到舒苑会带他去上班,不用孤单留在家里。 临近八点,黄娟来开门,王有才跟胡自强这俩学徒也前后脚赶来上班。 舒苑把小满安置在光线好的角落,让他坐在板凳跟矮桌旁,把挎包里的纸笔跟小人书都拿出来,说:“小满不要乱跑好吗?” 小满答应得非常痛快:“小满会乖乖的,不会打扰妈妈工作。” 跟黄娟了解情况,舒苑才知道照相馆分为特级,一级、二级、三级,没有级别,人民照相馆是特级照相馆,而卫民照相馆没有级别。 现在的照相馆生意都好,即使离人民照相馆近,位置在胡同里,目前的业务量也足够支撑卫民照相馆生存。 舒苑问:“现在挺多顾客都爱找彩色照片,咱们照相馆咋没有?” 人工洗照片,不需要多高级的设备,只需要增加彩色照片放大机、显影罐、彩色显影液、定影液等,成本增加不了多少。 没有彩照业务省了很多工作量,但彩照是未来发展趋势,不发展彩照早晚会被淘汰。 黄娟说:“到咱们这儿拍彩照的人少,那胶卷来洗的也少,洗照片成本高,就没增加这项业务。” 舒苑秒懂,看来要增加大势所趋的彩照业务先得提高客流,这是她一个临时工该考虑的不? 上午十点左右,来了一家三口,询问了拍全家福的拍照跟冲洗价格,黑白的五寸全家福是八毛钱,可以穿店里的衣服,加洗一张一毛二,问完之后,也许是嫌店面寒酸,当家的女同志说:“咱们还是多走几步去人民照相馆吧,那家店看着洋气。” 第21章 卫民照相馆离电器厂近, 不过在胡同里,陈载问了两个路人才找到这间小门脸,推门而入, 问站在柜台后的黄娟:“请问舒苑是在这儿上班吗?” 黄娟抬头看了眼来人, 点头:“她是我们这儿的照相师傅,你等会儿,她在里屋给人照相,照完相就出来。” 照相师傅?舒苑啥时候学得这个技能? 待业一年多, 原来她说要去找工作是真的。 小满就坐在角落里安静画画,突然听到陈载的声音,惊喜地抬起头, 下意识地放下纸笔跑了过来:“爸爸。” 陈载转身,看到小满迈着小腿急匆匆往他这边跑, 小孩那欣喜的神情,奶萌的声音瞬间击中了他, 让他的心脏立刻变得柔软。 这些天来回奔波,匆忙的调动工作, 仓促地把干得风生水起的院长工作交到副院长手中, 他也会怀疑这样打乱自己的工作生活是否有意义, 怀疑要跟舒苑结婚的决定是否正确, 但看到小满向他跑来,他觉得值得。 他忙提醒小满别磕着,弯下腰, 双手放在小满腋下,把他轻轻托举起来。 小满的高度一下子就跟陈载平齐,唇角高高扬起,忙提醒说:“爸爸不是对小孩过敏吗?不要抱我, 放我下来。” 陈载可从来没抱过小孩,仍然伸直双臂托举着小满,声音温和:“没事儿,反正不碰到小孩也会过敏。” 黄娟睁大眼睛辨别面前父子的容貌,长得可真像啊,都特别俊。 她朝里屋高声喊:“舒苑姐,拍完了吗,姐夫找你。” 声音有点激动,舒苑总是带小满上班,从来没听她提过小满爸,原来姐夫长得这么精神。 舒苑正站在箱式照相机后面,给要拍结婚照的夫妻做指导,头靠近一些,嘴角别耷拉着,不要眨眼之类的,听到黄娟的喊声:“……” 等舒苑跟顾客一起从照相室出来,陈载仍提溜着小满,父子俩跟对方不熟悉,也都不习惯跟人亲热,也没啥话好说,正无声对视。 小满悬在空中,大眼睛望着陈载,看着也不太舒服,舒苑走上前,把小满接过来,问道:“你调回路城了?” 陈载点头:“对,工作安排好了。” “真快。”舒苑说。 她转向正给顾客开票的黄娟:“我今天提前走一会儿,改天加班补回来。” 黄娟手上的笔不停,说:“你去忙吧,舒苑姐,这儿有我们呢。” 走出照相馆,走进胡同,下班高峰来临前胡同很安静,陈载开口:“你没反悔吧。” 他已经调动工作,舒苑改变主意的话,就白忙活了。 舒苑惊讶:“你反悔了?” 陈载定下心来,说:“我当然没有,我只是问你。” 舒苑扬起下巴:“有人要出生活费,冲生活费我也不会反悔。你调到哪个医院?” “第五医院,医院有主任医师的空缺。”陈载回答。 第五医院名字听上去好像在全市排名前几似的,其实之前是电器厂附属医院,运动后才从电器厂脱离出去并改名,就医疗设施跟整体水平在路城一般。 舒苑想了想说:“可是你之前是医院院长,有落差吗?” 陈载疑惑地看向舒苑,她什么时候变得善解人意了? 跟舒苑心平气和的正常交流,他很不习惯。 三道目光交汇,小满也在看陈载,原来爸爸之前是院长,好厉害啊。 小满的小脑袋努力思考,为了妈妈跟他,爸爸放弃院长的工作,调回路城了吗? 陈载收回视线,很坦然地说:“以前在乡下干赤脚医生的活还干了两年呢,没有行政职务,能把精力都放在给人看病上。” 可是舒苑还是觉得他以前当院长更好吧,在这么短的时间调回路城,入职的还是一家并不拔尖的医院,他做出了妥协。 按书里所写,他可是未来的心外科领域的专家,医学泰斗,工程院院士,这样的工作调动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医术跟成就? 看舒苑若有所思,陈载解释说:“五院院长当年也在白桦县下放,我们在那个时候认识,他诚意邀请我过来,医院又有主任医生的空缺,我就答应调到这家医院。” 他的神态沉着,语气平稳,让舒苑觉得他有主见,对自己的工作有规划,并不需要她操心,她还是操心自己吧。 “我们去附近的体育场走走?”舒苑提议,大街上不适合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陈载点头:“好。” 三人沿着大马路走,拐进附近的体育场去,这个体育场规模不大,人也不多,刚好说话。 “啥时候领证?”舒苑开门见山地问。 她跟小满最近确实承受了很多流言蜚语,领了证这些人就能闭嘴。 “我都可以,你决定。”陈载平淡开口。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天吧。我上午十点左右忙完,你来照相馆等我。”舒苑说。 既然决定结婚,那就没必要拖拖拉拉。 小满坐在舒苑旁边,目光炯炯地看向两人,小心脏中溢满喜悦,他之前还担心出什么变故,现在他们终于确认了结婚时间! 他现在同时拥有爸爸妈妈啦。 陈载:嗯,非常积极主动。 他开口:“你是不是忘了需要开介绍信,我要先把户口落下来,再去医院报到,让医院开介绍信,完成时间不定。” 舒苑一拍脑门说:“好吧,我也要开介绍信,我去街道开,不,街道工作人员会说我闲话,我在照相馆开,肯定比你快,你开完了随时找我吧。” 陈载点头:“好。” 小满的眼睛亮闪闪的,心中默念开介绍信一定要顺利,可不要出啥叉子。 至于怎么跟八卦的邻居们解释,舒苑早就想好说辞:“突然结婚,肯定会有人询问,我们一定要统一口径,就说我们情投意合真心相爱,原先在乡下不方便结婚,现在你平反,我回城,接回小满,当然要结婚。” 小满听得非常认真,眼睛闪亮,嘴角扬起,原来爸爸妈妈情投意合! 陈载跟小满想得可不一样,在这些说法上,两人想法一致,不过听到情投意合真心相爱这样的字眼,陈载忽然觉得浑身不适。 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跟舒苑之间的关系,简直是讽刺跟笑话。 她是怎么这样坦然地说出这些字眼的? 陈载很冷静:“好,不过还是少不了闲言碎语,一是未婚生子免不了遭人议论,二是……” 他停顿下来,看向小满,指着不远处的滑梯说:“小满去滑滑梯好吗?” 小满赶紧点头:“好的,爸爸。” 他知道爸妈谈到小孩不适合听的内容啦。 看着小满迈着小腿乖巧地往滑梯边跑,舒苑提高警惕,问:“你想说啥?” 陈载的视线没离开小满,淡定得很:“你之前跟沈忠诚的事情,不会因为我们结婚就被洗白,你要想好说辞。” 舒苑又像是被踩到尾巴尖的猫,浑身的毛炸起,坐直身体,侧身转向对方:“你啥意思,我除了给了他点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陈载语气极淡:“冷静,我只是提醒你编好理由。” 舒苑抿紧嘴唇看向云淡风轻的陈载:“……” 不满地哼了一声,转头去看小满。 滑梯上有小孩在玩儿,小满并不加入他们,就站在旁边看着。 为缓和气氛,陈载说:“小满怎么不跟他们玩?” 舒苑看向不远处的小豆丁,说:“也许他不习惯跟小朋友一起玩儿,或者他觉得幼稚吧。” 收回视线,舒苑低头从挎包里翻找,翻出本子跟钢笔递到陈载手里,说:“签个协议吧,把双方需要遵守的都列出来,应该有利于以后家庭和谐。” 陈载伸手接过笔本,淡声说:“好,你说。” 舒苑瞥了他的手一眼,那是双极其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手背上筋络清晰明显,只是上面有些红点,不过是提溜了小满一会儿,看来他对小孩过敏真的是个问题。 舒苑重新去看小满,开口:“第一条,我们只是小满父母,不需履行夫妻权利义务,不要干涉对方工作生活,但在外人面前要表现家庭和睦、夫妻恩爱。” 陈载完全赞同,长腿交叠,把本子搁在腿上,刷刷写下这段文字,字迹优美洒脱。 看他写完,舒苑继续:“第二条,婚姻存续期间,必须忠于家庭,不允许搞外遇,身体跟精神层面都不行。” 陈载边写边点头:“很好,需要补充的是,任何一方有搞外遇行为,另一方有权强行把小满带走。” 舒苑攒起不厚道的笑脸:“陈医生,我知道你为啥提出结婚,其实你更想把小满带走,但是我不同意,你只好提结婚,你认为我会去勾搭别的男人,这样你就离婚,顺便名正言顺把小满强行带走,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曲线救国。 你并不担心我跟别的男人跑了败坏你的名声,反而你希望如此,正好顺水推舟。” 字迹行云流水,直到写完,陈载才抬头看她,深邃的眉眼蕴含着让人猜不透的黑沉光泽,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我并不认为你会继续跟沈忠诚有瓜葛,他不值得。” 舒苑非常意外:“……” 她本来以为会遭到反驳。 他看上去精神内核非常强大,冷静、淡定,不容易被激怒,大概跟他是吵不起来的。 “第三点?”他淡淡地问。 舒苑因为刚才情绪激动,现在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说:“你说。” 陈载边说边写:“我的工资交给你,用于覆盖小满抚养费用跟家庭生活开支。” 第22章 小满立刻仰起脑袋看向俩人, 一家子不得住一起吗,爸妈这是又要整幺蛾子。 舒苑深深看了他一眼,跟他深邃的灼灼的目光相撞, 询问的、商量的语气倒是没让她炸毛反感。 她说:“医院会分房吧, 我还有小满跟舒荷挤一个房间不方便,她上高中,影响她学习。” 另外,她想逃离李红霞的血脉压制, 长期活在老娘的淫威之下跟在自己的小家庭自由自在,当然选后者。 陈载推着自行车,三人沿着街边慢慢走, 男人开口:“我不想住爷爷家,这次调回来匆忙, 医院只有空余的一居室,不过医院在盖新的楼房, 院长承诺给我分三居室,但新房落成最少得一年多。” 见舒苑目光里都是问号, 他平淡回视, 说:“一居室肯定不方便, 但好在不是筒子楼, 有厕所跟卫生间,相对独立方便。” 小满充满了深深担忧,他都不知道啥是一居室, 但感觉爸妈在这个问题上又要有分歧,连忙说:“一居室也行,只要一家人能住一起就行。” 舒苑还能说啥,只能说:“行吧。” 艰难达成一致, 陈载又征询舒苑意见:“婚礼就省了吧。” 舒苑又看向他,碰巧他也看过来,两人都想从对方的目光中探寻真实想法,舒苑说:“应该举办婚礼,要想洗白未婚生子就要办婚礼,大大方方告诉大家我们结婚了,也把小满介绍给大家。” 陈载点头:“也行,我回去跟爷爷商量,上车,送你们回去。” 回到照相馆,刚走到门口,黄娟就探着身子急切地八卦:“舒苑姐,你们领完证了?” 小满先答,声音中满是喜悦:“对,我爸妈领证了。” 黄娟惊呼:“能领证太好了,你们可真不容易,以后一家团圆,算是苦尽甘来了。” 黄娟也被舒苑那一套说辞成功洗脑。 舒苑笑道:“对,以前是苦了小满,以后小满有正常家庭。” 黄娟笑眯眯地说:“舒苑姐,恭喜你啊,小满,恭喜你。” “谢谢黄阿姨。”小满乐滋滋地说。 —— 沈忠诚回到家后,戴淑芳看他神色不悦,忙问怎么回事。 沈忠诚面有颓色:“舒苑要跟小满爸结婚。” 想到那三人丢下他,并肩越走越远的场景,他就气闷到喘不过气来。 戴淑芳惊讶至极:“怎么可能,你不是有足够的魅力吸引她吗?” 吸引她到家里抚养沈盼,给他们家当保姆,舒苑崇拜沈忠诚,勤快,听话好拿捏,他儿子又不缺崇拜者,舒苑只能说是个还算凑合的人选。 沈盼立刻嚷嚷起来:“赶紧让舒苑来给我做饭,奶奶做的饭菜难吃死了,让她把那个叫小满的小孩送回乡下,我讨厌那个乡下来的小孩。” 戴淑芳忙安抚孙子:“你消停点吧,可别闹了。” 见沈忠诚不出声,戴淑芳急了:“她不会又耍心眼想要嫁到咱们家吧,等着吧,等过两天她肯定哭着喊着上门。” —— 回到家,见到正在楼道里做晚饭的李红霞,小满马上开心地透露这个好消息:“姥姥,有好事儿。” 李红霞马上从锅里腾起的油烟气中转过头来盯着舒苑,警惕地问:“好事儿?你又整啥事儿了?” 面对老娘审问犯人似的犀利眼神,舒苑没答,提溜着小满进了屋,李红霞马上追进了屋,问到:“你干啥了?” 舒苑把小满放下,摘下斜挎包,从里面取出户口本,指挥小满去放回姥姥房间的抽屉,又取出一张纸片晃了晃,说:“我还能干啥,跟小满爸领结婚证了呗,以前是未婚生子,现在是合法的一家三口。” 李红霞目瞪口呆,盯着那张纸好一会儿才嗫嚅着嘴唇开口:“领证?你都不跟我提前说一声,你生孩子不跟我说,领证也是先斩后奏。” 舒苑打开抽屉,笑眯眯地把结婚证夹进笔记本里:“我这不是给你惊喜吗?你以前不一直催着我找对象吗,现在你该放心,婚结了,孩子有了,都没用你操心,人生大事儿一下全都解决。” 李红霞被她的话噎住,半响才气哼哼地说:“我管不了你,以后日子过不好,离我远点就行,我眼不见心不烦。” 她想俩人都不咋正经,凑到一块儿生活,还不得鸡飞狗跳。 小满正努力理解姥姥为啥是这种态度,看舒荷进门,又赶紧告诉她:“小姨,我爸爸妈妈领结婚证啦。” 舒荷满脸惊喜,把书包放旁边的椅子上,蹲下把小满抱起来进屋,说:“二姐,恭喜你,以后小满就不再是黑户,也没人能碎嘴子。” 她瞧了眼李红霞:“妈,你拉拉着脸子干啥,二姐夫人挺好的,他是医生,长得俊,一看就知道是正经人。” 小满立刻表示赞同:“小姨说得对,我爸爸很好。” 对这种说法,李红霞是不信的,惊疑不定地问:“你总得让我们见见小满爸吧,一直藏着掖着,有难言之隐,还是拿不出手?” 舒苑气定神闲:“肯定要见双方家长,我跟他商量一下。锅里的菠菜粉丝早就烂了吧,还不快瞅瞅去。” 李红霞一视同仁地各瞪了俩闺女一眼,蹬蹬往外走,丢下一句:“那我可就等着了。” —— 回到家,陈载也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陈甫谧。 老人家同样震惊,前段时间只说他有个儿子,更多的信息一点都不透露,也没说他要结婚啊,这下突然媳妇孩子都有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点埋怨:“你之前一点风声都没跟我们透露。” 陈载淡声说:“之前在乡下不方便结婚,现在有了条件,应该领证。” 陈甫谧仔细打量陈载的神情,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痛快接受,他只有一点疑问,不是现在条件才成熟,是陈载平反时就具备了结婚条件,为啥拖拉遮掩到现在?他猜测问题出在女方身上。 也许女方是个二婚的?或者有妇之夫?想想都觉得糟心。 “领了证总不能藏着了吧,啥时候把你媳妇孩子带回来看看?”陈甫谧问。 陈载觉得媳妇这个词非常陌生,淡淡地说:“我跟她商量。” —— 趁着陈载还没正式上班,第三天周日,舒苑休班,安排在这一天见双方家长,中午在舒苑家吃饭,晚上去陈载家吃饭。 双方家长见面就免了,直接等到婚礼再见。 李红霞认为舒苑的结婚对象不靠谱,但已经领证,女婿又是第一次上门,肯定要好好招待,午饭肯定要丰盛,再丰盛。 头天晚上整理手里的票证,次日一大早四点多就去肉铺门口等着,等了半天菜场没开门,也没来排队的,才知道是自己心急。 在肉铺买了猪肉、鸡、鱼,又去菜站买蔬菜,满意地拎着两大网兜肉菜还有桔子汁回了家。 九点多钟,舒苹带莫莫跟莫弟过来,跟李红霞一块做饭,舒荷也不上学,家里难得热闹。 舒苑先给他们打预防针:“陈医生不爱跟人交流,你们别问个不停。” 本来就是假结婚,这些都是走过场,不要给双方压力。 李红霞没吭声,感觉不妙,二女婿不会也跟郑建设一个德性吧。 十点钟,舒苑母子跟陈载在家属院门口见面,远远地,就看到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网兜,里面装着点心、白糖、水果,这些都是女婿第一次上门的必须品,本来还应该有烟酒,但舒家不需要这些,陈载就带了一些布料,装在行李袋上绑在后座上。 舒苑给他打预防针,说:“家属院差不多所有人都认识我跟小满,大妈婶子们对小满爸都特别好奇,你免不了要被他们围观。要是有人胡说八道我会怼回去,你要有心理准备,咱们骑车速度快点,省得被大妈们围住不让走。” 陈载点头:“好。” 两人配合默契,陈载把小满抱起放在大梁上,舒苑把后座上的行李袋解下来拎在手里,跳上自行车后座,车子朝着大门口里面驶去。 舒苑估计得没错,陈载在家属院出现,立刻引来关注,路边凑一堆说话的大妈婶子先看到坐在前面的小满,大老远就问:“小满,骑车带着你的是谁啊?” 小满立刻大声地骄傲地回答:“我爸爸,我爸妈已经领证结婚啦,我们是一家子。” 他巴不得马上让家属院的人都知道他有爸爸,他不是野种,他妈妈有对象,没有作风问题。 终于看到被陈载宽阔肩膀挡住的舒苑,刘大妈提高大嗓门,难以置信地问:“舒苑,真是你对象?” 舒苑笑盈盈地说:“对,陈医生,我对象,小满亲爸,我们前些年都在东北。” 活在大家猜测、议论中的小满爸终于出现,大妈们激动得要命,目光黏着地看向陈载,她们跟李红霞一样,认为小满爸不是啥正经人,没想到模样长那么俊,还有股风度翩翩、干净沉稳的气质。 男人没说话,凭借职业跟外貌就俘获了一众大妈的芳心。 她们也想要这样的女婿。 之前她们在背后蛐蛐小满爸不是正经人,现在见到本人,都开始羡慕李红霞突然捡了这么一个好女婿。 男人还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让人不好意思在背后说他坏话。 “别急着走啊,舒苑,下来聊聊,大家都等着呢。”杨大妈看车子不停,急忙挽留。 舒苑保持微笑:“以后他会经常来家属院,我妈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第23章 陈载分到的这套房子在二楼, 跟舒苑家差不多的面积,不过有迷你卫生间跟厨房,就在进门位置, 门口错位相对, 这个年代很多房子就是这样的设计。 只有一个卧室,客厅也很小,只能摆下折叠圆桌。 原住户把所有东西都搬走,除了厨房的炉子跟烟囱是统一的, 其余地方都空荡荡的。 “挺好的,小满,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离姥姥家也近,走几分钟就到。”舒苑很满意地说。 她受够了住筒子楼, 整个楼层共用水房、厕所,也有共用厨房, 但大家一般都在楼道自家门口做饭,很多人家不爱关门, 毫无隐私可言。 有厨房跟厕所的一居室就方便多了。 小满已经把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 居然可以在自己家里上厕所, 这让他觉得非常新奇, 乐滋滋地说:“新家挺好的。” 这可是爸妈跟他共同的家。 陈载本来以为舒苑会嫌房子小他们俩不方便,出乎意料她很满意,便说:“你们俩不嫌弃就行。” 不知道她是非常积极乐观, 还是没有意识到房子小对他们这两个合作伙伴来说其实是个大问题。 “帮我拉着卷尺。”陈载把卷尺一头递到舒苑手里,自己往后站,两人移动几次位置,他又招呼小满:“记上, 房间宽度,四米二。” 小满拿着纸笔,低着头像模像样地记录所有数据。 量完卧室去量客厅,陈载说:“你考虑一下买什么家具,只要放得下,都可以买。” “我想要简单一些,家具够用就行。”舒苑说,房子实在太小,摆不了啥家具。 两人还商量了彩礼的事儿,舒苑认为她还欠陈载一千六百块钱,她不要彩礼,不过为了女方家庭面子问题,陈家会给六百块钱,全部用于小家庭建设。 舒苑的嫁妆是三床崭新棉被,另外还有小满的小被子,是这些年李红霞陆续攒的,这已经掏空了舒家家底,她们家一点积蓄都没有,这年头的嫁妆也不流行给钱。 这次沟通非常顺畅,从五院家属院出来,陈载又把他们送到电器厂家属院门口,各自回家吃饭。 陈载回到家,陈甫谧便跟他商量:“一居室太小,你们还是在家里住吧,我看舒苑性格很好,有她在,家里还有点鲜活气,小满那孩子也聪明可爱,在我身边,我好好养着。” 陈载拒绝,但话说得委婉:“住家属院上下班方便,离舒苑娘家也近。” 陈甫谧知道陈载性子凉薄,跟他父母还有下放都有关系,他还健在他都不肯携妻儿同住这座院子,等他撒手去了,他跟叔伯关系会更疏远,只有小满跟舒苑,他不会感觉孤单吗? —— 李红霞这些天是电器厂的焦点人物,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逮住问女婿的事儿,刚好合她的意,她巴不得炫耀。 吃瓜群众太过热情,她把舒苑给准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遍又一遍,还把舒苑编的小故事添油加醋讲出来,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见过陈载的人不少,他长得实在周正,光凭外貌气质就让人信服,因此李红霞轻易就说服了吃瓜群众。 大家都信了,根本没有作风问题,也不是乱搞男女关系,只是男方下放迫不得已,舒苑两人在乡下相互扶持的经历特别让人感动。 风言风语逐渐平息,一些难听的说法自动销声匿迹,大姑娘小媳妇羡慕舒苑走狗屎运有个好对象,老大妈们羡慕李红霞凭空得了个好女婿。 李红霞被人夸得飘飘然,也觉得二女婿非常好,跟她闺女刚好相配。 舒苑未婚生子的事儿离彻底洗白不远了。 不过这天吃晚饭时,李红霞说:“沈忠诚的老娘来家属院门口打听你的事儿,知道你领了结婚证,还要举办婚礼。” 舒苑疑惑:“咋主动上门打听我?” 小满边吃饭边竖起耳朵听着,警惕性最强:“妈妈,一定要小心沈盼跟他爸爸来破坏婚礼。” 听着小满那严肃的煞有介事的语气,舒苑笑出声来,抚摸着他头顶的软毛说不会有问题,不过晚上她翻阅笔记寻找让沈忠诚还钱的方法时,她突然想到小满说得有道理! 沈忠诚他是个做事极其随心所欲的人,她这儿想办法让沈忠诚还钱,可她完全不知道沈忠诚在想什么。 于是她对李红霞说:“妈,多亏小满提醒,婚礼那天麻烦你帮我挡着点沈忠诚,别让他进陈家院子。” 李红霞喉头一梗:“啥,沈忠诚真会去搞破坏?” 舒苑非常淡定:“他不是啥坏人,只是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婚礼上给我唱首歌或者念首诗啥的。” 李红霞无语至极:“你看看你之前来往的都是啥人!” 现在家属院大妈们对她的评价刚刚好转,这要是之前跟沈忠诚来往的事儿被扒出来,不一定又得传出啥难听话来,要是传到陈载耳朵里,二女婿会不会生气? 想到这儿,李红霞面色一沉。 舒苑内心可没那么沉重,心里默念,之前的事儿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 她肯定要表明自己:“我跟沈忠诚啥事儿都没有,手都没牵过!” 李红霞哼了一声:“那还差不多。” 随后她又开始吐槽:“我去参加婚礼是要坐主桌,是客人,是座上宾,你给我安排这活!” 舒苑连忙保证:“妈,少不了你的主桌。” 舒荷笑嘻嘻地说:“二姐,这活你就交给我吧,我爱干,保证成功拦截。” 小满拉舒苑袖子:“妈妈,还是交给小满吧,小满可以参加拦截。” 舒苑眉开眼笑:“有个大儿子真管用,那好吧,这事儿你是主力,姥姥跟小姨都听你指挥。” 小满攥起小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那个小子跟他老爹,一定不会得逞。” 又严肃又奶萌的声音逗得舒苑忍俊不禁。 舒苑没想到陈载傍晚还会来看小满,提早来的,母子俩出门时就见他在马路边上,舒苑心说这是不放心她?专门跑来看她有没有好好带娃? 不想在他面前提沈忠诚,他肯定说不出啥好话,但她还是把在李红霞面前说的话说了一遍。 果然,陈载不会让人失望,目光里满是审视,平时沉稳的语气带着细小毛刺:“他对你念念不忘?” 舒苑好言好语解释说这人行事随心所欲。 陈载别看他长相俊美雅致,可一定知道怎么膈应人,比如现在语气平稳,说话内容却非常有攻击力:“那不挺好,他来了我家老宅刚好蓬荜生辉,他想唱歌刚好助兴。” 舒苑:“……” 没法沟通了是吧。 她发誓,记忆对接不畅,她对沈忠诚的了解可能还不如陈载多。 小满已经发现,爸妈也不知道是咋回事,聊天总会聊崩,他赶紧打圆场,说:“爸爸,我们要把他拦住,妈妈已经在胡同口做了安排。” 陈载语气柔和下来:“简单,小满,我让人在老宅门口看着,不让他进门就是了。” 小满对爸爸积极的态度非常满意,连连拍手:“好的,爸爸,让他吃个闭门羹。” 舒苑有疑问:“你家请来的宾客里有认识他的吗?” 他的嗓音沉稳悦耳:“那么一个大作家总会有人认识,说不定还能借机探讨文学,小事儿,舒苑,用不着思来想去。” 舒苑:“……” 她还在想怎么跟沈忠诚要钱,有个前提是她现在在极力洗白自己,不想闹大把名声搭进去,她自己脸皮厚点倒无所谓,主要是为了小满跟陈载考虑。 他父母有钱可以替子还钱,有没有把柄可以拿捏?让他们敦促沈忠诚还钱?可是她不熟悉这俩人,并没有掌握他们的小把柄。 她灵机一动,沈忠诚自尊心非常强,靠打击他的自尊,让他颜面受挫,尊严扫地,他应该就能还钱。 实际上,她认为打击人的尊严很恶劣,但是她实在太穷了,穷到解决不了温饱,管不了欠钱的大爷的尊严。 想到这个办法,舒苑心情愉快,觉得一定能行。 陈载骑车把俩人送到家属院门口,伸长手臂把小满抱下来说:“我就不进去了。” 看她思考,陈载问:“想啥呢。” 舒苑想起刚才他说得那些话,没好气地说:“想你。” 陈载:“……” 看到对方无语,舒苑刚才的憋屈一扫而空! 小满心里暖暖的,妈妈说在想爸爸! 他仰着小脸,满面笑容地对陈载说:“爸爸,妈妈说她在想你,她对你可真好。” 陈载对着儿子稚嫩的小脸,脸部线条实在无法绷紧,努力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小满很满意,看来有时候爸爸妈妈关系还是挺好的。 婚礼是在周日,早上按部就班地吃完早饭,李红霞就拿出了一身大红的婚服说:“找裁缝做的,好看着呢,换上吧。” 舒苑本来想穿平时的衣服,想不到她老娘还给她准备了大红婚服,随手翻了翻说:“妈,这衣服像高档饭店的工服。” 李红霞哼了一声说:“穿吧,让人家知道你们俩是头婚,咱家一枝花穿啥都好看。” 舒苑无奈,只好换上这红彤彤的衣裳,中式礼服搭配过膝长裙,她自己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工服,可小满却立刻发出由衷赞美:“妈妈穿这衣服很漂亮很喜庆。” 舒苑捏捏小满嫩弹的脸蛋说:“大儿子嘴真甜。” 她现在觉得有个会干活,能给她提供价值的儿子挺好。 八点多钟,陈载骑车过来接母子俩,他穿的是白衬衣西裤,头发梳理得整齐,一根发丝都不乱,英俊清爽,小满跟他同款衣裤,父子俩俊美的长相像是复制粘贴,站一块儿格外养眼。 第24章 买家具去专门的家具门市部就行, 舒苑想买质量好一些的耐用的家具,等换了新房也能用,但在她看来这些家具款式都很质朴, 差别不大, 再说他们要现货,选择并不多,就由陈载全权做主,她跟小满轻松得很, 就是俩跟班。 计划做得好,并不需要纠结,很快他们就定好两张床、床垫跟衣柜、桌椅等, 只是并没有长度一米三的单人床,只能买正常尺寸的回去改造。 另外花钱请搬运工给运回去, 他们便先回去等。 期间陈载还回老宅拿改造小床的各种工具,李红霞刚好扯着嗓门在下面喊:“舒苑, 快来拿粮食。” 她并不知道舒苑住哪个房间,舒苑赶忙往下跑, 接过李红霞扛着的大米, 把她跟舒荷迎了上来。 “以后月初去粮站买粮, 要不你买不到细粮。”李红霞叮嘱。 舒苑边带路边点头:“知道。” 八十年代初期的艰苦她切切实实感觉到了, 她现在越发意识到尽快找到工作的好处,电器厂春季招工,子弟排队进厂, 使出各种手段争抢指标,舒苑这工作虽是临时工,可避免了她老娘焦虑。 李红霞跟舒荷放下米面粮油,认了个门, 就去帮舒苑买煤。 两百块煤花了四块钱,又花三块钱叫人用三轮车运回来,放在楼下煤棚。 “记着哪些是你家的煤,别弄混了。”李红霞从口袋里拿出一截粉笔,在地上做了记号。 舒苑默默看着,李红霞当年是电器厂的大美人,现在已是两鬓斑白,都是操心她才衰老得那么快,她以后一定要多赚点钱,让李红霞生活得宽裕一些。 “妈,我们还缺窗帘,俩褥子,棉花他太爷爷那儿有,您慢慢做。”舒苑厚着脸皮说。 李红霞:“……快不了。” 等快到中午,家具才陆续运到,搬运工跟着陈载一块儿搬上楼,摆放在了计划好的位置,陈载开工把床改短,舒苑拿上饭盒,带着小满去医院职工食堂打饭。 穿过小门,从家属院进入医院区域,最边上就是职工食堂,一进门舒苑就发现这个职工食堂跟电器厂的相比人更少,饭菜略好,价格更低。 她拉着小满排队买到了红烧肉,小半饭盒才两毛钱,应该是给职工的福利,另外还买了猪皮冻、炒菠菜跟杂粮米饭。 回到家,陈载已经将单人床的床板锯短到合适长度,正准备拼装挡板跟床腿。 小满立刻跑去当帮手。 陈载袖子挽起,弯着腰,正拿着床板嵌到凹槽里,小满攒起全身力气帮他扶着,陈载左手拿钉,右手拿锤子把钉子敲进去。 原来他的木工活干得还不错,还是啥活都会干的男人有魅力。 舒苑走过去也帮忙扶着,很快改造好小床,小满非常满意:“爸爸手真巧,谢谢爸爸。” 三人坐到饭桌旁,舒苑给小满连夹几块红烧肉后说:“有个大问题,咱家的家务谁做?” 陈载回答得很干脆:“我有时间的话家里的家务可以全部由我来承担,只是我有时候可能特别忙。” 他的语气特别真诚,丝毫不让人反感,舒苑在心里吐槽,这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小满夹了块红烧肉到舒苑碗里,立刻举起小手:“家里的家务可以全部由我来承担。” 他不能吃白饭。 舒苑笑出声来:“行,决定了,交给小满。” 小满的语气跟他爸爸一样认真:“我会做饭,什么家务都会干。” 舒苑笑道:“那我就不客气,要使唤小童工啦。” 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去供销社买锅碗瓢盆、碗筷、暖壶、铁皮烧水壶、油盐酱醋等各种生活用品,回来后又是一通洗涮,等到下午五点钟,舒苑已经把两张床铺好,被子摆上去,小家的布置告一段落。 晚饭还是在食堂打饭回来吃,吃过晚饭便是诡异的安静,仨人都没话说,陈载看书,舒苑带小满出去散步,等到七点多钟回来洗漱睡觉。 小满八点多就已经进入梦乡,陈载蹲在小床边,专注地看他的睡颜,小家伙最近长了点肉,脸颊鼓起,陷在枕头中的小脸蛋特别可爱。 他看了很久,直到腿蹲麻了,才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九点多钟,在舒苑躺了两个小时之后,陈载在床的外侧坐下换睡衣,换好之后伸展长臂拉了灯绳,在接近边缘的地方躺下。 他很安静,呼吸很轻,手脚规矩的摆放,不需要翻身一样,舒苑感觉身边的人好像进入了老僧入定模式。 她不应该认为跟不熟悉的男人同睡一张床很容易,之前跟小满同睡她都适应了好几天,更不用说像陈载这样很有存在感的成年男人。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舒苑侧过身体开口:“陈医生,跟你同一张床,我睡不着,你睡得着吗?” 陈载当然也需要适应,他淡声开口:“其实很多人都是跟我们一样,凑合着过日子,先凑合着睡吧,等明年分了三居室咱们就能一人一个房间。” 舒苑对三居室这个大饼充满向往,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很多夫妻就是搭伙过日子,比如舒苹两口子。 她尽量安静地躺着,依旧没睡着,又跟旁边的人说:“算了,我不矫情,咱俩睡都睡了,孩子也生了,睡一张床也没啥。” 陈载:“……” 舒苑入睡困难,这一觉睡得倒挺香,等她醒来,陈载已经带着小满把早饭买了回来。 小满凑到舒苑床边,小脸贴近她:“我跟爸爸去附近的体育馆跑步了,爸爸说今天踩点,以后每天都跑。” 真是个很自律的男人。 陈载已经把用饭盒带回来的豆腐脑、油条跟鸡蛋装进盘碗里,舒苑赶紧换衣服、洗漱,三分钟之后坐到桌边。 陈载吃饭依旧斯文,拿筷子端碗,一举一动都好看养眼,只是手腕的青色筋络上方红点密布,真不知道他对小孩过敏会持续到啥时候,难道会一直这样? 李红霞终于把二闺女送了出去,不用再负担她的生活费,不用再管她,谁知道搬出去第二天中午她就带小满回来吃饭,并且理由充分:“陈载在医院食堂吃饭,我们俩做饭也麻烦,这儿离照相馆近,就在这儿凑合,我会把我跟小满的粮食拿过来,还会交伙食费。” 李红霞痛快地接纳了娘俩。 —— 到了下班时间,舒苑一秒都不多留,马上带小满回家,先去副食店买了块豆腐,又拐到电器厂门口,从摆地摊的近郊农民手里买了三条活蹦乱跳的鲫鱼跟一把菠菜。 总要试试家里的炉灶好不好用。 回到家,母子俩挤在小厨房里,小满择菠菜,舒苑把鲫鱼处理干净,先把菠菜跟粉丝焯水做凉拌菜,再把鱼双面煎得金黄,倒入热水,放下豆腐块,大火熬煮。 陈载忙碌一天,下午查完房后先去仔仔细细把手洗干净,回到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挂好,起身往外走准备回家,走到门口又转身返回,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这是一个北向的独立办公室,陈设简单,他独自使用,没人打扰,他便陷入沉思之中。 对一家三口的小家庭生活,他并不太适应。 他更习惯之前的单身生活,独自一人吃饭、工作、睡觉,那时候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工作跟读书上,生活简单而规律,他曾经以为这样单调的、平静的、没人打扰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他对未来的设想里没有结婚生子。 在知道有小满的存在后,他的人生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转向。 他并不想回家,那并不是真正的家,别说缺少爱跟温情,是一个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维系的地方。 想到小满,纯净的眼神,奶萌的声音,笑起来呲出小白牙,瞬间融化人心。小孩很柔软,吃过很多同龄人没吃过的苦,需要呵护,需要父母。 小孩会仰着小脸叫他爸爸,可他还没有牵过他的小手。 想到这儿,陈载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锁门,往楼道里走去。 走在路上,他朝自家窗口望去,脚步放缓,走到路边的梧桐树下,站定,从裤兜里掏出烟,点燃,烟气氤氲,他又朝窗口看了一眼然后低头凝神思考。 脚步迟滞,等他回到家,刚走到门口就闻到浓郁的香味,是小满给他开的门,小家伙声音欢快:“爸爸,妈妈在做鲫鱼豆腐汤,妈妈说你爱吃鱼,是吗,爸爸。” 陈载非常意外,点头:“是的。” 他的重重思虑被驱散,锅里炖着豆腐汤,咕嘟咕嘟响着,冒着氤氲热气,舒苑系着围裙站在案板前,正在往菠菜粉丝里加酱油醋等调味料。 香气掩盖中,舒苑扔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儿,问道:“你抽烟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抽。” 陈载站在门口,回答得很简洁:“后来的事儿,偶尔。” 要说他从啥时候开始抽烟,是知道舒苑怀孕。 舒苑边拌凉菜,边不客气地说:“我觉得你像以前那样干净清爽的挺好,我跟小满可不想闻二手烟,也不想闻烟味儿。” “我戒烟,有热水吗,我去洗澡。”陈载干脆地说。 舒苑从角落里拎起两个暖壶拿给他:“去吧,水都是满的。” 陈载接过暖壶拎进卫生间,又去卧室拿干净衣服,顺手掏出口袋里的烟扔进了厨房门口的垃圾桶。 舒苑把鲫鱼豆腐汤盛出来放进搪瓷盆,端出厨房时视线掠过垃圾桶,看到他扔进去的烟,心说这人戒烟还挺彻底。 她把鱼汤端到圆桌上,腾腾冒着热气,主食是从食堂买回来的杂粮馒头。 第25章 次日早上, 舒苑感觉有热烘烘的东西在床上拱,睁眼一看,小满精致的小脸近在咫尺, 显然是刚洗漱过, 还有几绺湿发没擦干,嘴里有牙膏的清新气味儿。 她现在对自己有娃的身份适应良好,一早上就能看到生动的笑着的小脸感觉还真不错。 见她醒来,小满凑得更近, 绵软童音响起:“妈妈,爸爸说你今天要跟我们去跑步。” 舒苑朝窗外看了一眼,这天儿还早着呢, 转过身伸臂把小满搂到身边,问道:“为啥我也去?” 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停歇, 陈载从里面走出,边擦脸边说:“你跟小满要做两件事, 一是去检查身体,二是跟我跑步锻炼身体。” 舒苑揉了揉惺忪睡眼, 提问:“为啥?” 就因为她昨天说早死的事? 难道是给自己找了大麻烦? 陈载已经走到床边让小满去换衣服, 催促舒苑也快点。 舒苑坐起来, 探着身体看陈载的手表, 惊呼:“才五点多,这么早!” 她重新躺下:“我特别健康,不会早死, 检查身体的事儿等有空去,跑步你们俩去就行了,我睡觉养足精神就是对身体好。” 说着对父子俩灿烂一笑:“你们俩去吧,加油。” 小满很有危机感, 他比谁都希望舒苑有健康的身体,边换睡衣边软糯哄劝:“去吧,妈妈,跑步很能锻炼身体哦。” 父子俩搞得她睡不着,舒苑只好爬起来,洗漱,胡乱换了衣服,被小满拉出了门,往体育场的方向走。 来体育场锻炼的人倒是不少,小家伙脚步欢快,生怕舒苑打退堂鼓,一直在给她加油鼓劲。 舒苑咬牙跟在父子俩后面,后悔不该说什么早死的事儿。 舒苑跟小满跑了一圈就坐在台阶上歇着,陈载劝说无果后只能给他们俩当榜样,他奔跑时身姿挺拔,双腿修长有力,清晨光线在他乌黑浓密的头发上映出光泽,看着还挺养眼。 跑完三圈经过时,他招呼舒苑:“歇够了没,继续跑啊。” 舒苑扬唇微笑:“把我累死,小满就是你的了。” 陈载幽深的眼眸里黑沉沉的光朝母子俩投射,轻抿薄唇,没再搭理优哉游哉坐着的舒苑,向前跑去。 小满转向舒苑,眼珠乌黑,睫毛浓长,表情格外郑重认真,紧紧握着她的手语气迫切:“妈妈可不要再乱说这种话啦,好好锻炼身体会很棒。” 舒苑虚心接受批评,揉着他的小脑袋说:“好啦,嘴巴装了拉锁,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乱说。” 陈载沿着篮球场足足跑了十几圈,锻炼结束,三人返回家属院,去食堂买了早饭回家。 小满把剥了蛋壳的鸡蛋放到舒苑碗里,鼓励她说:“妈妈今天表现很好,要坚持下去哦。” 舒苑咬了一口鸡蛋:“好吧。” —— 周日也是照相馆最忙的时候,舒苑肯定不能总在周日休班,周六上午忙完,陈载要上班不能一起去,她就抽空带小满去了派出所,直奔户籍科。 陈载给小满起的名字是舒时清,没有直接用平安之类的字眼,估计在他看来,只有大环境安定,个人才能平安。 “小满喜欢这个名字吗?”舒苑问。 小满点头:“特别喜欢。” 他终于有大名啦。 他觉得这个名字特别有文化,还很好听,是爸爸翻了好多书给他起的。 有之前白桦县公安给开的亲子关系证明,上户口很顺利,舒苑把自己的户口也从娘家迁到了陈载的户口本上,现在三人同属一个户口本。 从派出所出来,母子俩又去街道办,把自己的粮油关系转到陈载的粮本上,再添加上小满的名字,这样以后按户买粮方便,之后又去粮站盖了章,下个月就能生效。 办完这件大事,舒苑心情舒畅,牵着小满的小手:“以后小满有供应粮,每个月十八斤。” 小满很开心:“不用再从大人的牙缝里省下粮食给我吃啦。” 要是他也能挣点钱给自己买粮,还能分担妈妈欠钱的烦恼就好了。 晚上小满换了睡衣钻进被窝,舒苑坐在他的床边边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蛋边问:“小满有了户口,现在不是黑户,可以上幼儿园啦,你想去吗?” 陈载走到床边说:“让他上学吧,你总带着他上班也不方便。” 小满赶紧伸小手把床单铺平,招呼陈载坐下,说:“爸爸妈妈决定。” 以前在张老财家,他肯定没有上学的机会,很羡慕能去上学的孩子,但现在每天跟着妈妈去照相馆,自己看书画画等妈妈下班,抬头就能看到妈妈,这感觉特别好,反而不急着去上学。 小满自己都不知道,他像块小年糕,特别黏妈妈。 舒苑说:“那就去向阳幼儿园吧,应该可以插班。” 向阳幼儿园就在五院跟电器厂之间,离得近,是老牌幼儿园,电器厂子弟基本都读这家幼儿园。 陈载点头:“行,离家近接送方便。” —— 除了工作,陈载把给舒苑跟小满体检排在头等大事,他想得多,舒苑是个乐观的人,不会平白无故说出早死之类的话来,总不可能把玩笑开这么大吧。 无论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必须尽快拉着她跟小满去体检。 每天早上舒苑被他拉着去跑步时他都会问:“舒苑,啥时候休班,跟小满一块儿去体检。” 舒苑又想调侃他说关心我之类的,还没等她开口,小满更讳疾忌医,赶紧举起小手,声音轻快:“爸爸,我很健康,妈妈带我去两次医院了,我不用再去。” “都去,别拖着。”陈载压根就不给他们商量的机会。 舒苑觉得自己没比小满好多少,不知道这身体有没有啥病,也讳疾忌医,但陈载平时淡定,现在几次提起,只好答应:“好,抽空去。” 缓兵之计在陈载那儿没用,周二上午舒苑跟人换班,早上,舒苑母子完全被陈载主宰,五点多钟被他拉着去跑步,然后从食堂买了豆浆蒸饺,但不让他们俩吃,他自己吃完饭,七点半又拉着他们俩去医院去做体检。 一家三口还是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医院,陈载的同事边跟他打招呼边打量母子俩,原来媳妇俊俏,儿子乖巧,怪不得陈主任急着从西北调回路城。 到了医院门诊大厅,陈载就把母子俩交给护士,并说:“麻烦给他们指一下路。” 护士答得特别痛快:“陈主任,交给我吧。” 体检完已经是十点多,母子俩手牵手又往家属院的方向走,小满问道:“爸爸是不是个很厉害的医生,很多人跟他打招呼。” 舒苑重重点头:“那当然,爸爸是最优秀的医生。” 听妈妈这样说,小满骄傲地挺直腰杆。 回到家,舒苑把豆浆跟蒸饺放锅里加热,又煮了两个鸡蛋,吃完饭,等到中午再吃一顿饭,下午去照相馆上班。 傍晚等陈载下班,小满立刻告诉他:“爸爸,妈妈说你是最优秀的医生。” 陈载非常意外:“妈妈真这样说?” 小满使劲点头:“嗯,这是妈妈的原话,不信你去问妈妈。” 有点夸张,好像很多人说他优秀,但很少有人加个“最”字,而且舒苑为什么夸他呢。 陈载被小满拽着衣摆走进厨房,三人挤在一块儿,小满问:“妈妈你说,爸爸是不是最优秀的医生。” 舒苑正在切茄子跟土豆,低头看了眼小满软乎乎的小脸,她就随口一句话,被小家伙放大,再放大,可见小家伙用心良苦,她笑着说:“对,没有人比你爸更优秀。” 陈载:“……是不是有点夸张?” 是因为早上拉着他们去体检,表现出了关心?才得到很夸张的肯定? 舒苑笑道:“你一定是最优秀的。” 陈载都搭不上话,于是说:“你们俩出去吧,我来炒菜。” 还是分担家务吧。 实在是太挤,舒苑赶紧放下菜刀,说:“行,那我们俩就等着吃。” 晚上等小满睡着,舒苑把他放在床头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拿到卫生间,准备明天清洗,抖开衣服时,从口袋里掉出几片榆树叶子,走路的时候从路边揪的。 舒苑把榆树叶子捡起,忙招呼陈载给他看,说:“你说小满是不是有异食癖?他之前就跟我说他吃树叶,我觉得他是以前吃不饱,但现在他应该能吃饱,还有桃酥、奶糖这些零食吃,他还是要吃树叶。” 陈载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专注打量着她的表情,询问:“你还知道异食癖?” 舒苑回视对方:“……” 她不能知道异食癖? 按照她的高中文化程度,接触知识范围,跟现在人们的普遍认知,她不应该知道这个词?或者现在没有这个词? 陈载这样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是啥意思? 她转移话题:“我问你呢,他没事儿吃树叶子干啥?路边摘的树叶应该不会有喷洒农药的风险?” 陈载眸色黑沉,探究之意越发明显,她在想啥?农药?农药那么贵,还是配给供应,给路边的树喷? 他的目光给舒苑带来巨大压力,舒苑被他看得心虚,连忙提高声音:“你看我干啥,问你呢,陈医生。” 陈载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说:“就算他有异食癖,也不算严重,只是小问题,你别给他贴标签,也别太关注他,他自己会好。” 他平稳的语气跟淡然的态度跟她的情绪有安抚作用,舒苑把衣服放到卫生间,本来打算上床睡觉,突然想起什么,去翻了翻日历说:“小满要生日了哦。” 第26章 因为陈载回来吃饭, 今天老宅人格外齐,除了长辈,两个堂妹也被叫回来吃饭。 小满跟多宝在舒苑婚礼拦截沈盼时结下友谊, 俩腼腆的小孩已经凑到一堆儿玩。 大伯母杜康跟三婶姜兰英都去了厨房, 舒苑也跟了过去,问问有没有啥需要帮忙的。 有保姆做饭,舒苑作为新媳妇,她并不想太主动地承担做饭这种事, 但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果然姜兰英把她推了出来,说:“不用你帮忙,老爷子想跟你们说话, 快过去吧。” 姜兰英看样子也不想在厨房帮忙,拉着舒苑在院子里聊天逃避劳动, 她话很多,人很热情, 问新婚生活咋样,还问舒苑在照相馆上班, 工作咋样。 舒苑被拉着脱不了身, 想了想问:“三婶知不知道哪里有卖古代服装的, 我拍照需要用到, 一套就行。” 姜兰英在文化馆上班,说不定有所了解。 姜兰英想了想说:“旧的衣服行不,我知道青年话剧团有些衣服要处理掉, 说不定你想要的。” 舒苑说话也不怎么含蓄,说:“旧衣服行,但也不能太旧,要不拍出来不好看。” 姜兰英答得很痛快:“不就是一身衣裳吗, 那还不好找,我给你问问。” “谢谢三婶。”舒苑赶紧致谢。 姜兰英很仗义:“谢啥,都是一家子。” 杜康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频频往外看,心说姜兰英可真能偷懒啊,这么多人,保姆一个人做菜能忙得完? 故意拉着新媳妇说话,好像她是个多慈爱的长辈似的。 哪知道她给了那么多眼神,姜兰英都跟没看见似的,又拉着舒苑去正房,还大声说:“快进屋吧,老爷子等着跟你们说话呢。” 吃过晚饭,陈载骑车带着妻儿行驶在大马路上,跟蹬车边跟舒苑说:“你要是不愿意回老宅,咱们以后少回去。” 舒苑笑道:“啥不愿意回,又不用我动手做饭,饭菜丰盛有肉吃,我觉得挺愉快,小满,你呢。” 小满一手紧抓车把,一手摸了摸鼓鼓的小肚瓜说:“太爷爷总给我夹菜,我都吃撑了。” 陈载说:“好吧,你们愿意回来就好。” 等一家三口走后,杜康立刻去找陈甫谧,边往茶杯里添茶水边说话:“爸,你看小满都不姓陈,跟他妈一个姓,咱们家的几个小孩名字都排着,按家谱男孩应该是殿字辈,陈载又不是倒插门,小满随母姓像话吗,再说这孩子又是几年前在乡下生的。” 陶乐善是她亲戚,她为亲戚鸣不平,再说陶家也真够呛,运动来了跑得比谁都快,搞得老爷子对她也有意见。 她想把水搅浑,显得陶家也没那么差。 陈甫谧哪儿能听不出来呢,眼皮都没掀,说:“小两口乐意,你不用操心。” 简洁的回复把杜康准备好的所有话都堵在喉咙眼里,老爷爷明明古板守旧的很,满脑子条条框框,哪能允许重孙子随母姓!偏偏到陈载这儿丧失原则。 可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抿抿嘴唇又说:“爸,陈载这婚结得突然,之前一直瞒着您,一点口风都没露,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我瞅着小两口不太对劲儿,担心他们俩有事儿对您隐瞒。” 陈甫谧慢斯条理地喝茶,终于撩起眼皮:“你到底想说啥?” 杜康微微皱眉,还要她说得更清楚? 谁知道舒苑在乡下不是刻意接近陈载,就像古代村姑跟落难公子的故事,千方百计怀孕生子,又借着小满嫁进陈家。 有正常头脑的人都能想出来,陈老爷子能想不出来? 她知书识理,这种话她说不出来,而且老爷子明显不想让她开口。 就惯着陈载吧!对所有人都要求严格,可不管这个孙子干啥,老爷子的宽容度高得很。 陈载最看不上的人就是他爸,其实他跟他爸一样,都是逆子。 —— 姜兰英是真热心,很快帮舒苑打听好卖旧衣服的事儿,并且往家属院打了电话,俩人约好周五下午去话剧团。 周五下午,舒苑把活忙完,请了假,带着小满直奔青年路,等了十分钟,三婶赶到,带着舒苑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处平房中找到青年话剧团。 清理出来的道具非常杂乱,舒苑从中挑了一套粉紫色的九成新的套装,斜襟盘扣,穿脱方便,做工精致。 另外还有假发,像帽子一样,直接戴到头上即可,另外还有假发辫、发片、簪子、绢花之类的,可以自己梳头做造型,此外还挑了道具线装书跟绢扇。 原来有四百六,买相机跟锡箔纸花了二百六七十,买这些东西又花了二十二。 临走,想了想,又花三块钱买了双道具绣花布鞋。 因为是处理品,已经很便宜了。 有这些东西就足够,舒苑把这些东西都装进行李袋,牵着小满跟姜兰英一块儿出了话剧团。 “三婶,你以后要拍照找我,不要钱。”舒苑心满意足地致谢。 姜兰英笑着说:“哪儿能不要钱呢,不过有空我去找你看看。” 带着东西回照相馆继续忙,直到下班。 等吃过晚饭,舒苑给小满展示买来的衣服跟假发的装饰道具,小家伙特别感兴趣,趴在桌子边沿边看边问:“是不是有了相机,再有这些东西,妈妈就能给人拍照了。” 舒苑点头:“对啊,我准备去有古代建筑的公园,等休班就去,第一次最好周日去,逛公园的人多,还能带上小满。” 小满很想去,跃跃欲试:“我可以帮妈妈看东西。” 看陈载也过来看,舒苑说:“这些衣服道具不好买,都是话剧团处理的,是三婶帮我联系才买来的。” “哪个三婶?”陈载问。 舒苑笑道:“还能有哪个,你三婶。” 行吧,他跟三婶都不熟,没想到舒苑已经跟她联系上了。 见他仍在看,舒苑说:“三婶人挺好的,很热心,二话没说就答应帮我找这些东西。” 舒苑已经感觉到了,陈载性子冷淡,或者他们这种传统守旧大家庭亲情淡漠,除了跟爷爷比较亲,跟别的家人都不熟。 陈载没接话,而是问:“你这些东西怎么拿?用不用我帮你做个木头箱子?” 不知道她怎样产生的给人拍古装照的想法,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拉到顾客。 舒苑很意外,原来他不仅慷慨大方,还乐于助人,她对陈载又多了一丁点好感。 她大大方方地提需求:“我要这么大的木箱可以吗,要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轻便一些,别太沉了,另外我还需要一个反光板,能一块做吗?” 陈载并没嫌她事儿多,问:“反光板怎么做?” 舒苑说:“把锡箔纸贴在三合板上,锡箔纸我已经买好。” 她比划了一下:“要这么大的。” 陈载痛快答应:“好。” 舒苑心情愉快,陈载主动帮忙,沟通起来还非常顺畅,她突然拍了下脑门,走到门口,从墙上摘下斜挎包,从里面拿出一叠纸币递给陈载:“没用上,多谢你肯借钱给我。” 陈载把钱接过去装进裤兜,说:“不客气。” 舒苑笑眯眯地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是不是,陈医生?” 接下来几天,陈载找来了木板、三合板、钉子、乳胶跟材料跟锯子、锤子等各种工具,陈医生化身陈木匠,利用晚上时间帮舒苑做木箱跟反光板。 小满在旁边帮忙,时不时给递个工具。 —— 这天下班回到家属院,舒苑又从收发室拿到了信跟汇款单,是白桦县公安局寄来的,汇款单是八十元钱,从林大虎那里追缴来的剩余寄养费。 之前她给公安局写过信。 跟这个寄养家庭的恩怨就算结清,以后再无瓜葛,人总要向前走,没必要被以前不愉快的经历困住。 “小满快看,公安叔叔给我们发了奖状。”舒苑把奖状递给小满。 舒苑觉得这是意外之喜。 奖状上写的是见义勇为先进个人,颁发单位为白桦县公安局,还盖了公安局的章。 奖状在这个年代代表极高的荣誉。 小满接过来仔细地看,他认识的字还不多,但知道这是给妈妈的表彰,俊俏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朝舒苑竖着大拇指说:“妈妈真棒。” 舒苑这才拿出另外一张奖状,笑眯眯地说:“小满也有,你看,这是你的。” 小满无比惊喜地赶紧接过奖状,肯定是他去报案,也给了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表彰。 他以前总被张老财一家骂蠢笨,骂是没人要的孩子,每天熬猪食、做饭、捡柴、做饭,忙得像陀螺也没人夸奖他,他只配活在见不到光的角落里,别说自信,他只有自卑,甚至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被抛弃。 但现在公安叔叔给他发了奖状。 酸涩感从小满喉头、鼻端蔓延开来,他不敢相信地问:“小满也可以是个很棒的小孩吗?” 舒苑肯定点头:“当然,小满最棒,要相信自己哦。” 小满被鼓励到了,用发颤的小手抚摸奖状上的折痕,感觉自己内心黏稠的黑暗已经被妈妈驱散一大部分,只剩角落里藏了一点点,现在黑暗散尽,明亮的光线遍地。 信封里还有张照片,是娣来的近照,舒苑忙把照片递给小满,匆匆扫了一遍信说:“娣来现在在福利院,没有人会打骂她,也没有人会再把她卖掉,公安叔叔说已经联系了路城公安,路城公安会帮忙找娣来的亲生父母。” 小满捏着娣来的照片,满是期待地问:“妈妈,娣来会找到爸妈吗?” 第27章 早上, 小满起床后就去楼道里查看箱子,大声喊:“妈妈,箱子的漆已经干啦, 可以用了吧。” 陈载把箱子抱了进来, 小满连连替爸爸邀功:“妈妈,你看爸爸给你做的箱子多好。” 白色的箱子看起来特别干净,舒苑致谢:“多谢,陈医生, 我去电器厂家属院门口看看有啥卖的,给你做好吃的。” 照相机、服装跟发饰、木箱都准备到位,彩色胶卷是从照相馆的供货业务员那里买的, 批发价,十一块钱一卷, 还需要样片给顾客看,舒苑早就有模特人选, 当然是舒荷。 周日舒苑要休班,她周五、周六就格外勤快, 把工作全都做完, 这样周日俩学徒光拍照就行。 周日早上八点多, 舒苑带着小满, 抱着大箱子下楼,把箱子放在自行车后座,箱子还设计了两个卡扣, 刚好勾住后座不乱晃,可见陈载又细心又手巧。 自行车当然是陈载的,舒苑骑车回到娘家,跟舒荷说:“需要简单化妆, 化了妆更精致。” 化妆品跟工具都是原主的,舒苑自己只用雪花膏。 舒荷很配合,但是很不自信:“就我这长相,拍出来的照片能吸引人吗?” 舒苑边给她修眉毛边说:“模特也不用太好看。” 化妆也不会搞得很复杂,画眉,涂嘴唇,脸上扑些香粉跟腮红。 舒荷撇嘴:“我这儿等着你夸呢,你夸我一句好看又能咋地。” 舒苑连忙笑着说:“舒荷最漂亮总行了吧,你要是不好看我能找你当模特吗?” 化完妆就去南华公园,南华公园离得近,两站地,还有古色古巷的亭台楼阁。 一共拍了四张样片,分戴假发的跟加发辫、发片、发包梳成古风发型两种,半身照、全身照各两张。 舒苑很有自信:“拍出来肯定好看,我留四张,给你四张,就算是给你的报酬。” 舒荷觉得非常划算,眉花眼笑地说:“好。” —— 周六晚上,舒苑又带小满跟陈载回娘家蹭饭,他们不白吃饭,给钱给票自带口粮,偶尔还买点熟食改善生活,李红霞挺乐意他们回去。 吃过晚饭刚要回自己家,唐素凤跟舒红果这对貌合神离的继母继女上门,李红霞把俩人迎了进来,不紧不慢地说:“大晚上的,啥风把你们俩给吹来了。” 唐素凤转着脑袋在屋内扫视一圈,视线定在陈载身上,满脸堆着假笑:“大嫂又不请我,我都不好意思来串门,呦,这是新姑爷吧,舒苑结婚的时候也没请我们,多亏在这儿看见,要不走大街上撞一块儿都不认识。” 话是笑着说的,但是埋怨之意非常明显,李红霞看向闺女女婿,登时拉下脸来,这俩人肯定是知道舒苑一家回来吃饭,她们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赶过来,一开口就知道她们要挑事儿。 母女俩都在毫不掩饰的打量陈载,她们早就听说舒苑对象不错,现在见到才觉得传言如实,陈载要相貌有相貌,要身高有身高,几乎挑不出啥缺点来,母女俩不约而同地想舒苑在乡下真是走了狗屎运。 舒苑嗤笑,婚礼没请他们一家子,憋了那么久,还是气不过,这是找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出,她也想找他们算账,只不过是没空而已,刚好她们主动找上门。 她转头拉起小满的小手,对站在旁边的陈载说:“你带小满先回去,我在这儿多呆会儿。” 她觉得没必要让陈载跟小满接触即将到来的乌烟瘴气的场面。 陈载伸手拎着小满的衣领说:“小满,咱们先走。” 小满看看舒苑,又看看来人,他闻到了火药味儿,预感妈妈要跟她们吵架,他很想留下帮忙,但还没来得及申请留下,就被爸爸提溜着衣裳带了出去。 等两人走后,舒荷先表示不满:“舒红果,人都走了你还看呢,看我二姐夫长得俊是吧,看你那个羡慕劲儿,我都闻到醋酸味儿了。听你说当时要是你下乡,你也能找到我二姐夫这样的对象,是吧?知青都巴望着回城,没见过你这样后悔没下乡的。” 舒红果像是做贼被人抓到,脸倏地一红,立刻驳斥:“你瞎说。” 唐素凤把话茬接了过去:“舒苑下了乡才找到这么好的对象,还是我给她报的名,不感谢我不说,你们是想断亲?舒苑结婚都不请我们,攀了高枝就不要穷亲戚了是吧。你们一家子风光,我们在家属院被人笑话,总有人逮住我们问为啥结婚不去,我现在就要个说法,要想断亲明说,别糟践人。” 李红霞听得血压飙升,冲上去想跟唐素凤理论,被舒苑拉住,她挡在李红霞前面,平静开口:“二婶,既然说到下乡报名,你一个外人有资格给我报名?你凭啥给我报名?你不过就是勾结在街道办工作的表姐,才给我报了名。” 报了名之后街道办就催着出发,当时的情况下,舒苑只能卷铺盖尽快去乡下。 面对质问,唐素凤胡搅蛮缠:“外人?我是你亲二婶,你说我是外人?要不是我给你报名,你能嫁给陈载,你最多在厂里找个工人!我听到你一句谢谢了吗。” 她没想到把舒苑搞到乡下倒是给她做了嫁衣,这让她很不甘心。 舒苑嗤笑:“我在大冬天砍树,手脚都长冻疮的时候真应该感谢你们一家子,二叔怎么没来,刚好说说这事儿,你们是不是欠我啥东西?” 唐素凤横眉立眼:“欠你啥?” 舒苑加重语气:“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工作!” 听到工作二字,舒荷朝舒红果哼了一声,说:“我这就去找二叔。” 李红霞听舒苑伶牙俐齿心情舒畅,舒大庆死后,她们娘几个面临很多闲言碎语,现在终于不用她当主力,舒苑可以独挡一面。 唐素凤听舒苑提到工作,短暂地心虚了一下,不过她肯定要把蛮不讲理坚持到底。 她理直气壮地说:“不就是你爸的工作吗,你二叔是他亲弟弟,你是他亲闺女,不能让亲弟弟顶班?他们兄弟才是相依为命的好吧,你爸最关心的人就是你二叔。” 李红霞听到这话气得牙痒痒,啐道:“你胡说八道,她爸临终遗言是让舒苑顶班,他说让老二顶班了吗?” 她觉得私自给舒苑报名下乡,还有抢了工作这些事已经过去多年,再旧事重提也没啥用,本来不想再提,但既然这家人上门挑衅,舒苑又开了头,那不防翻翻旧账。 舒苑扶着李红霞的胳膊说:“妈,省点口舌,等我二叔来了再说,应该把曹强也叫来。” 唐素凤母女很是纳闷,她们上门本来是要讨伐没请他们去参加婚礼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说工作? 舒苑母女不知道吃错了啥药,今天火力有点强啊。 舒苹很快就把舒二庆叫了过来,唐素凤那叫一个委屈,上来就一顿抱怨,李红霞可不惯着她,两人一顿唇枪舌剑。 舒二庆缩着脖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装成个老好人,舒苑瞅了他几眼,开口:“二叔,你顶了我爸的班,你的工作可是给了曹强,你们家抢了我的工作,给曹强搞了个工作是吧,你的继子跟我爸有啥关系!你对的起我爸吗?” 舒二庆像鹌鹑一样缩头看向他的婆娘,在对方频频挤眉弄眼示意下,讷讷开口:“舒苑,我是你爸亲弟,工作给亲弟也很合理。” 舒苑嗤了一声:“我爸去世前说把工作留给我,可没说留给你,我爸要是知道你们合伙抢了我的工作给你继子,还把我搞到乡下去,棺材板都压不住,二叔,你不心虚?你能睡得着觉?我爸没回来找你吗?” 舒二庆黑着脸,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唐素凤恨他嘴笨舌拙,又要自己出头,恨恨地踢了椅子腿一脚,接着强词夺理:“舒苑我还是那句话,你能找到好对象全是我给你报名下乡的功劳,都多少年过去了,你现在不是有工作了吗,还提那些事儿干啥?你这是存心找不痛快。” 当年吃哑巴亏就能痛快么! 舒苑盯着唐素凤,唇角扬起:“二婶,你可能不知道,我在乡下差点被洪水淹死,也是你的功劳吧。” 唐素凤一怔,突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李红霞愣住,声音都带着颤音:“舒苑,你说啥,你差点被淹死?” 舒苑拉着李红霞的手臂安抚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她并不想打嘴仗,这两个人再不讲理再不要脸,她也要提出诉求:“你们有了工作,曹强顺利找了对象结婚,拿了六七年工资,我在干啥,我在种地,我现在要求你们把工作还给我,另外给我赔偿,八百,一分不能少。” 唐素凤愕然,脑子短路一会儿后立刻嚷嚷起来:“你说啥?工作还给你?” 她们本来是上门问罪的,怎么就说到让还工作? 舒二庆被他婆娘的语气吓到,浑身一震又缩了缩身体,迟钝地开口:“舒苑不是有班上了嘛,还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干啥。” 刚才听舒苑说差点淹死,李红霞先是难过,之后火气蹭蹭往外冒,指着舒二庆的鼻子:“你们抢了工作,舒苑只能下乡,回来后待业一年多,必须把工作还回来,要不我就去找厂领导。” 舒苑的语气平静得多:“二婶,你有个好表哥,那些年谁都没有他风光,你是通过你表哥跟表妹把我工作抢走的吧,不过你表哥现在调任闲职了吧。” 唐素凤瞠目结舌:“……” 李红霞气愤难平:“舒二庆,看着你哥遗像,你表态,把工作还回来。” 舒荷终于插上嘴:“工作还回来,要不我爸半夜回来找你算账。” 第28章 傍晚, 在电器厂门口,舒苑没有买到陈载爱吃的鱼,不过买到了河虾, 河虾并不好卖, 有那钱人们宁愿去买猪肉,她花一块五毛钱买了三斤。 没经过污染的河水里的野生河虾,只用水煮就很鲜甜。 等陈载敲门,小满赶紧去开门, 大声告诉他:“爸爸,妈妈煮了河虾,是特意为了感谢你给她做木箱, 还有给买烧鸡才做的河虾哦。” 陈载眉眼舒展,伸出大手抚摸小满发顶, 说:“好,谢谢妈妈。” 小家伙为了父母和谐相处真是操碎了心。 小满跑到厨房, 伸长手臂从盘子里捏了个虾,小手抠了半天, 把虾壳剥干净, 又跑到在换拖鞋的陈载身边, 投喂到他嘴里, 期待地问:“爸爸,好吃吗?妈妈说她以前在乡下经常捞虾。” 鲜甜滋味溢满口腔,陈载点头:“好吃。” 除了白水煮河虾, 还有油渣小白菜,三人围坐在桌边吃饭,舒苑边给小满剥虾边问:“你还记得我在乡下捞虾,拎了一篮子虾去送给你吗?” 小满立刻偏头看陈载:“爸爸, 还记得吗?” 陈载嗯了一声:“记得。” 这段记忆在舒苑脑海中被翻出来,逐渐变得鲜明,那天难得休工,她拿着笊篱、竹篮等工具去河里捞虾,收获丰厚,但也很倒霉,被六只蚂蟥扒着吸血,等她拎着虾去找陈载,左小腿已经被血糊住,看着狰狞可怖。 陈载拿碘酒给她的腿消毒,疼得她嗷嗷叫,当时碘酒、纱布这种医用物资很稀缺,可陈载怕她感染,给她的小腿缠满了纱布。 回想起这些事情,被蚂蟥叮咬时钻心的刺痛,还有鲜血淋漓的腿历历在目,她恍惚觉得这些好像亲身经历。 陈载当然也记得,不过他把这些过往经历都尘封在了记忆深处,再吃到鲜甜的虾难免想起。 包扎完小腿后舒苑跳着脚去煮虾,两个人把小半铁锅虾吃了个干干净净。 那时的他沉默、沉闷,可舒苑却像是有挥霍不完的精力,给他栖身的草棚带来了几缕生动气息。 “爸爸,在乡下时妈妈对你很好吗?”小满好奇地问。 他小小的脑瓜已经意识到父母以前的经历不寻常。 陈载黑眸乌沉看向舒苑,移开视线后把剥好的虾递到小满碗里,说:“对,很好。” 舒苑挑眉:“陈医生,你不够真诚,我感觉你像在说反话。” 晚上,夜深人静,陈载的躺姿依旧板正、规矩,难得主动开口:“舒苑,你恨我吗?” 舒苑很诧异,侧身面对他:“恨啥,你说的是生小满?那是两个人的事儿,又不是你一个人。” 陈载声音低缓,在静夜里有种低哑的磁性:“如果当时你没有因为救人被洪水冲走,我们没有躲进磨坊,就不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会有小满。” 舒苑朝向他,开口:“我觉得有小满挺好的,我已经习惯有他在身边,反正我可以随遇而安。” 外面倾盆大雨洪水泛滥,电闪雷鸣,破旧磨坊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两人浑身湿透往下滴着水,没有任何食物可以充饥,陈载用火石点燃稻草生火,两人好不容易把衣服烘干。 担心她身上被河底石头剐蹭出来的伤口,陈载让她自己先检查,舒苑却被他那张俊美的苍白的满是担忧的脸迷了心窍,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那样的恶劣环境,劫后余生的亢奋,还有洪水跟磨坊坍塌的死亡威胁之下,发生点什么很正常,舒苑是这样想的,只是她不理解,原主生下小满,跟陈载否认是他的孩子,又跟沈忠诚来往过密,这些操作非常迷惑。 但舒苑觉得很奇怪,磨坊那天的事她想起来了,过程清晰,甚至能让他面红耳赤,但有些记忆却像是隔了一层纱,雾里看花一样,比如如何跟陈载闹掰,如何生的小满。 那么啥样的记忆是清晰的呢,不会就这带颜色的吧! 她的声音带笑:“你还记得磨坊里的事儿吗,我记得清清楚楚,包括细节,陈医生。” 陈载脸颊发烫:“……” 她居然笑得出来!这是好笑的事! 为啥不能忘了呢。 不想聊,不想说。 被舒苑打岔,陈载差点忘了之前他们在聊啥,声线低沉:“我也觉得有小满挺好的。” “可是你还是后悔是吗?”舒苑不满地问。 得不到回答,舒苑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他,不再搭理他。 舒苑的呼吸轻缓均匀,应该是睡着了,陈载在黑暗中安静思考,他的结论是只要舒苑不恨他,他就不后悔。 次日一早,陈载跟小满仍拉着舒苑去跑步,舒苑已经把昨晚的聊天抛到脑后,没必要纠结过去的事情,她现在最大的烦恼是穷,她要想办法挣钱,有了钱大概能够解决九成的烦恼。 —— 这天晚上,李红霞召集全家人开会,舒苑一家三口仍然蹭饭,舒苹一家是吃过晚饭后过来。 舒苹跟莫莫走得快,郑建设跟莫弟落后了有将近五十米,莫莫招呼他们:“莫弟,快点走啊,磨磨蹭蹭的。” 莫弟大声抱怨:“妈妈胖得像猪一样,谁愿意跟她一块儿走。” 父子俩都嫌舒苹胖,嫌她不好看,不跟她一块儿外出,不一块儿走路,嫌跟她一起出现丢脸。 舒苹对这样的话并不介意,可是莫莫停了下来,等莫弟走近,抬手“啪”得一下搭在他的手背上:“谁叫你乱说,你再说妈胖得像猪,我听见一次打一次。” 莫弟可不愿意白白吃亏,哇得一声哭嚎起来,扬起手臂就要还手。 可能是女孩发育更早,莫莫比莫弟高了两三厘米,力气也大,躲过莫弟的袭击,转到他身后啪啪打他屁股。 莫弟哭得惊天动地,嚎叫着:“爸,你管不管莫莫,她要把我打死,嗷。” 郑建设拉偏架,把莫莫扯开,大声呵斥:“小丫头片子这么横,不许打人。” 莫莫眼里蓄着泪,忍着泪水不流出来,小嘴特别利落:“爸,莫弟都是你惯的,他的嘴比厕所还臭,你们不管我管。” 舒苹赶过来,牵着莫莫的手往前走。 等这一家四口赶到,莫弟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抹得像只小花猫,他瘪着嘴告状:“呜呜呜,姥姥,莫莫快要把我打死了。” 莫莫倔强得很,小身板挺得笔直,下巴高高扬起:“莫弟又说我妈胖得像猪,我就要打他。” 小满惊愕地张大嘴巴,莫弟怎么总这样说自己妈妈?真是个没有礼貌不懂得感恩的小孩,妈妈生了小孩出来难道是要被孩子嘲讽的吗,该打! 小家伙哧溜一下跑到莫莫旁边,准备在莫莫受到惩罚时拉架,可是李红霞只是把莫弟揽到身边,批评教育:“嘴臭,能这样说你妈?以后再这样说还得挨打。” 泪眼模糊中,莫弟见除了他爸,满屋子的人都不向着他,哭得更大声了,狠狠地嚷道:“莫莫,等你长大找了婆家,在婆家挨欺负,我不会给你撑腰。” 小满嘴巴张成圆形,小脑瓜转啊转,好像是琢磨懂了之后,指着自己的小鼻尖说:“莫莫姐,你还有我。” 莫莫立刻牵起小满的小手,对莫弟说:“你是小子就了不起啊,小满也是我弟,比你可爱多了,谁用得着你。” 莫弟打了个哭嗝,暂时停了哭泣,瞪大眼睛看着另外两个小孩。 没再管仨孩子,李红霞直接说会议主题:“当时是老二家给舒苑报名下乡,抢了舒苑的工作,现在我们打算把工作要回来。” 舒苑转向陈载:“要不你带小满去楼下玩儿会。” 他性子清冷,人又很板正,总觉得他不适合这种乌烟瘴气的场合。 陈载带着小满站在门口位置,说:“听着吧。” 舒苑先开口表态:“唐素凤找她表姐偷着给我报名下乡的事儿已经没法再追究,咱们只能去找厂领导,把工作要回来。” 下乡当知青就跟运动中的别的事情一样,已经逐渐成为远去的历史,追究别人以公谋私、违规办事都没啥用,再去找唐素凤的表姐除了打嘴仗之外毫无意义。 李红霞完全理解舒苑的说法,说:“对,咱们就去找厂领导,问题是找哪个?当时是罗副厂长把工作给你二叔的,他现在退了。” 舒苑说:“老厂长不还没退呢吗,再说罗副厂长退了,他儿子罗解放还是厂里的生产管理科科长呢。” 罗副厂长本来是主管生产管理的,不管人事,可还是把舒苑的工作安排给了舒二庆。罗解放也是工农兵大学生,被他爸一手提拔到生产管理科科长的位子上,正准备参选副厂长的职位。 要说这个罗解放后来成了厂长,在九十年代活生生把这个电器大厂搞到倒闭,要说别的小厂,像调料厂、化工厂、火柴厂等小厂被时代淘汰倒闭倒是能够理解,可是在冰箱、彩电等电器需求旺盛的年代,电器厂都能倒闭,罗解放功不可没。 但他真不是个草包,电器厂倒闭后,他又把电器厂的地皮跟设备等资产低价买过来,电器厂摇身一变,从国营大厂变成私人企业,主要生产电视机,企业经营得有声有色。 郑建设这时候开口:“舒苑,你可真能闹腾,多少年了你还翻旧账,你还想去找老厂长跟罗副厂长?你怕不是忘了,咱妈、我跟你姐都在电器厂上班,你因为多少年前的事儿去闹,对我们仨的工作有啥影响,你考虑过吗?” 舒苑瞥了他一眼,淡声开口:“大姐夫你好意思说我么,你是工农兵大学生,能力也不差,还是个车间主任,你但凡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多钻研技术,你能比罗解放差?你说说你现在脑子里想得是啥?” 第29章 走到电器厂家属院, 李红霞跟俩姐妹都在等着舒苑呢,舒苑在各人脸上扫了一圈说:“不用你们去,我自己去找。” 李红霞差点被水呛到, 立刻嚷了起来:“啥, 你自己去?” 她觉得自己才是当仁不让的主力,谁知道舒苑不想让她去。 舒苑淡定又冷静,说:“对,我自己去, 不是找谭厂长,他肯定会活稀泥,找他没用, 我也找不着罗副厂长,他都退下来了, 我找他儿子,罗解放。” 找俩老头用处不大, 他们只会把舒二庆一家子叫过来调解,俩老头尽了力, 唐素凤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事儿还得悬着解决不了。 李红霞脑子转得快, 秒懂舒苑的意思, 罗解放积极参选副厂长,只有他可以拿捏。 她把茶缸放桌上,边拿挎包边说:“我跟你一块去。” 舒苹马上附和:“不管去找谁, 我也去。” 她觉得她应该说不上话,但是人多势众。 “还有我呢。”舒荷把作业本合上,准备积极参与。 舒苑拒绝:“人多了反而不方便说话,我自己去就行, 妈,我去打前阵,要是搞不定就得你这个老将出马。” 李红霞拗不过舒苑,只好说:“你先去吧,罗解放精着呢,讲究群众基础,总想捞个好人缘,你可得机灵着点。” —— 前罗副厂长家这顿晚饭吃得不消停,饭桌上,他媳妇崔玉珍跟全家提起最近厂里的舆论风向,提到当年舒苑下乡,工作转而舒二庆的事儿。 崔玉珍说得绘声绘色:“职工在传,说厂领导欺负孤儿寡母,说当时是你把舒苑的工作给了舒二庆。” 罗勇脸一黑,这事儿当年是他做的,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楚得很。 舒大庆是八级工,工伤去世跟工作安排失误有关,厂里对舒大庆有亏欠,父亲的工作该由闺女顶班,可当时舒苑要下乡,他就把工作安排给了舒二庆。 罗勇的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问道:“过了这么多年,李红霞当时不吭声,咋现在才来翻旧账。” 崔玉珍作为厂高层的媳妇,自然是个人精,说:“目的还用问吗,就是想把工作给要回来呗。” 罗解放听着都烦,揉着眉心说:“这事儿做得是不妥,可谁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罗勇瞪了罗解放一眼,心说能赖他吗,他当时还不是借了唐素凤表哥的势才把罗解放扶上管理岗。 崔玉珍越说越来劲儿:“李红霞当年为啥不吱声,那时候舒大庆走得时间短,她人老实,现在她当了这么多年寡妇,越来越凶悍,谁敢惹她啊,老罗,说不定她要来找你。” 罗勇想要摆烂,说:“我都退下来了,咋管,爱咋咋地。” 一家刚吃过晚饭,崔玉珍站二楼上看到舒苑进了大门,赶紧扯着嗓子喊:“老罗,说曹操曹操到,舒苑来了,肯定是找来你。” “我躲厕所,你应付她。”罗勇把茶缸子往桌上一掼,刚往厕所方向走了几步,舒苑已经进了客厅。 舒苑笑盈盈地说:“罗大伯,我耳朵尖,听你说要躲厕所。” 罗勇只好稳当当地坐下,伸手揉着皱纹纵横的额头,翘起二郎腿,摆出前老厂长威风,说:“来串门啊,看你罗大伯来啦。” 舒苑不跟他客套,朝站在桌边装作翻看文件,实际上听着这边动静的罗解放一眼,说:“罗大伯,我不找你,我找罗科长有几句话要说。” 罗解放朝舒苑看过来,果然是电器厂一枝花,头发乌黑,皮肤雪白,明眸皓齿,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楚楚动人,他突然变得磕巴:“你,你找,找我干啥。” 罗解放的媳妇看他这样差点当场跟他干架,强忍着热情招呼舒苑:“来坐吧,有话说。” 舒苑微笑:“我能跟罗科长单独说几句吗,人多说话不方便,张嫂子,你跟着也行。” 罗解放:“……” 他爸干的事儿来找他,挺会找人。 罗解放的媳妇倒是不好意思了,说:“你们说话,我跟着干啥,解放,舒苑有啥问题你得帮着解决。” 舒苑跟罗解放出了门,往阅报栏方向走去,看着四周无人,舒苑直接开口:“罗科长,我来找你是说我的工作的事儿,前些年我爸去世前嘱咐谭厂长让我顶班,可是罗厂长根本就没通过我,把工作私自给了我二叔,我只能下乡,没有工作也回不了城,只能在乡下呆着,你肯定知道这件事。” 罗解放刚听了她妈八卦,对这事儿了解得底朝天,但他装作不知:“我还真不太了解这事儿。” 舒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之后直接提出诉求:“我现在要求厂里归还工作,罗厂长退了,这事儿又不是谭厂长做的,罗科长能解决的话我就不用去找谭厂长主持公道。另外还要求舒二庆拿出工资零头给我补偿,怎么也得八百块。” 罗解放心说,果然,李红霞一家子这几天在厂里操控舆论,果然是为了要回工作,居然还要补偿! 打太极也是他擅长的,罗解放说:“工作已经给了你们舒家,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你们应该去找舒二庆,厂里不欠你们家的。再说我管生产,不管人事。” 舒苑语气不紧不慢,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很犀利:“你不管人事,当时罗厂长也不管人事,两个户口本,两家人,我家的工作给了我二叔家,罗厂长有资格这样做吗?这是以权谋私。” 听到这话,罗勇差点裂开,好大一口锅突然扣了下来,他可承受不住。 舒苑借着路灯的微光又看了看对方脸色,又说:“你不是要参选副厂长吗,我看你平时挺注重群众基础的,这事儿解决不好说不定影响你参选。” 罗解放突然遭到非本厂职工敲打:“……”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舒苑,铁嘴钢牙,势在必得,不好应付。 舒苑面向对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罗科长,当年罗副厂长跟我二婶表哥关系很好,他为啥擅自把我工作给我二叔你们一家应该清楚……” 还没说完,就被罗解放急忙打断:“就事论事儿,不要翻旧账。” 舒苑不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说:“罗科长,我想你有能力解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解放觉得舒苑抛给她了一个烫手山芋,他还不得不接。 他伸手搓着太阳穴说:“舒苑,你突然来找我,我特别意外,你得容我想想。” 舒苑当然要给对方留思考时间,说:“行,该说的我都说了,罗科长好好考虑。” 无需多言,两人很快离开阅报栏各回各家。 罗解放没走出多远,听见附近有脚步声,吓得他一激灵,等对方开口才发现是他媳妇向红。 “你跟踪我?”他有些恼怒地说。 向红笑嘻嘻地说:“厂花来找你,我想听听你们说啥。” 她很满意,全是公事,没有一句私人对话,这让她心情大好。 向红说:“咱爸那事儿办得不地道,舒苑来找,你就帮忙把工作还给她呗。” 回到家,全家都等着他呢,面对询问,罗解放没好气的说:“还能是啥事儿,还不是想要回工作!爸,李红霞是会计?” 罗勇浑身一哆嗦:“你干啥了,账有问题?” 罗解放挠头:“我一个中层干部,账能有啥问题,我是说你惹谁不好惹会计。舒苑不找谭厂长来找我,你说,这事儿怎么解决,要是闹起来,受影响的是我。” 他现在知道舒苑有多精明,不去找谭厂长主持公道,偏偏来找他。 崔玉珍火上浇油说:“你爸给你挖了个坑。” 罗勇在原地来回踱步:“别急,咱们合计合计。” 罗解放疯狂揉着脑门,觉得这事儿特别棘手:“去找唐素凤没用,他们两口子肯定不会把到嘴的肉吐出来,春季招工结束,秋招干脆取消了,没有正式工指标,就是有也不是我一个科长能动用的。” —— 舒苑回到家,娘几个也在等她,问她谈的咋样,舒苑说:“罗解放说要考虑,给他点时间,应该有希望。” 李红霞边拿大茶缸子咕嘟咕嘟边喝水边说:“要是他解决不了我就找谭厂长闹去,让职工都知道这事儿,谭厂长只能给解决。” 舒苑点头:“是个办法,但咱们先别闹,能和平解决最好,等等罗解放,我不会让他一直拖着。” 回到家已经是八点多,是小满给开的门,边帮她拿拖鞋边说:“妈妈可回来了,爸爸在等你哦。” 舒苑脚上换着拖鞋,看向小豆丁身后的陈载,笑着问:“你在等我?” 陈载无奈,被迫回答说是。 小满又问:“妈妈咋样,能解决吗?” 舒苑看小家伙上下眼皮发黏,努力撑着才不至于闭上,笑道:“你操啥心啊,正在解决,很顺利,洗过澡了吗,快睡觉吧。” “洗过了。”小满赶紧往卧室里跑,爬到床上,一骨碌躺下。 舒苑蹲在床边,给他的小肚瓜上搭上毛巾被,看小满闭上眼睛,笑眯眯说:“小满的脸像个软绵绵的包子,真想咬一大口。” 小满长长的睫毛掀起,大眼睛又黑又亮,左边唇边笑窝明显:“好,让妈妈咬。” 舒苑低下头,发出嗷呜一声,亲亲他细嫩的脸颊说:“睡吧,小满。” 小满乖乖地又合上眼睛。 陈载也进了卧室,问道:“需要帮忙吗?” 舒苑转过头,仰头,从仰视的角度只觉得他的双腿笔直修长,她笑着说:“需要。” 还没等他再开口,舒苑揉着脖颈站了起来,迈了两步凑到他身边,使劲踮脚贴近他,轻声耳语。 第30章 这天一大早赵师傅就来了照相馆, 问舒苑跟俩学徒:“近期有照相师傅考级,你们几个想考吗?” 舒苑刚准备带俩学徒进暗房,闻言眼前一亮问道:“啥时候报名, 去哪儿报名。” 她当然要报名, 照相水平不是自己吹出来的,需要级别、奖项各种证明,她现在没有学历又没有资历,有资质傍身方便她骑驴找马。 赵师傅说:“所有照相馆都归路城饮食服务公司管理, 直接去那儿报名,再过两三天就能报名,一个月后考级。” 舒苑丝毫没有犹豫, 说:“我想试试。” 她又转向俩学徒问:“你们俩呢。” 王有才挠挠脑袋:“我还没出师吧,考不出来等级。” 胡自强羞愧地耷拉着脑袋:“我没舒苑悟性那么高, 整修我做得不好。” 照相一共有四门基础课,摄影、暗房、整修和着色, 赵师傅不在的这段时间,是舒苑充当师父教他们俩。 “考级要考整修?”舒苑问。 胡自强点头:“听说是, 我听往年的考级是考理论、暗房、整修, 再加交一张代表最高水平的照片。” 赵师傅说:“我就知道你们俩小子不想考, 我是特意来通知舒苑的额, 舒苑,你多练练修底片。” 修底片需要把底片放在修底箱的毛玻璃上,下放有光源把底片照亮, 然后用削出五厘米笔尖的铅笔进行修补。 这活精细得很,在方寸之间,手要稳,要有耐心。 舒苑点头:“好的, 多谢赵师傅跑来告诉我们。” 胡自强可不敢像舒苑那样直接上手,连忙预约说:“你练好了教我们。” 舒苑答应得很痛快:“没问题。” “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赵师傅笑眯眯地说,“最近我经常不在,咱们做推广效果又好,你们四个忙得脚不沾地,咱们照相馆可以多加一个职工名额,我去申请,申请下来舒苑你就能转正。” 舒苑在这一行有天赋,在年轻一辈的照相师傅中,舒苑是佼佼者,甚至比他的水平都高,她现在还是临时工,有别的机会肯定跑了,赵师傅想用转正把舒苑留下。 黄娟眉开眼笑地说:“舒苑姐,你能转成正式工啦。” 她跟着舒苑学化妆,现在化妆都是她来做,她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这门技术。舒苑教他们几个技术,从来不藏着掖着,她巴不得舒苑能转正。 这可是个意外之喜,舒苑笑道:“那当然好啦,多谢赵师傅。” 在这个照相馆上班其实不错,就这么几个职工,大家关系好,考勤也没那么严格,外出方便。 她相信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当上正式工,电器厂的正式工名额当然要给舒苹。 赵师傅乐呵呵地说:“我这就去申请指标,你们都好好干。” 等到考级报名开始,舒苑抽空去餐饮服务公司报名,果然,要考理论、洗照片、修整跟作品评选。 评级则分为特级、一级、二级、三级。 报完名回到照相馆工作到下班,舒苑一点时间都没多耽搁,马不停蹄往幼儿园赶,接到小满,又提溜着小崽子跑到电器厂门口。 小满伸长脖子看向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们要等谁?我帮你找。” 舒苑说:“我们要等罗解放。” 想了半天,也没描述出罗解放的独有特征,小满帮不上忙,她只好自己睁大眼睛朝人群看着。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罗解放出来,正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回了家属院或者走的别的门,要离开时才看到罗解放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出来,官腔摆得倒是挺足,舒苑赶紧招呼他一声。 罗解放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凛,皱着眉头朝他们看,然后走过来,还没等舒苑开口,先发制人说:“舒苑,你行啊,你知道你二叔二婶是滚刀肉,又精明又贪心,你对付不了,把他们踢给我是吧。” 搞得他像舒苑的狗腿子。 三人往人少的地方走,舒苑开口:“不管他们俩是啥人,当初要不是罗厂长,我的工作也抢不走,你老爹干的事儿,我找你不正常吗,有啥进展?” 罗解放眉头皱得更紧,说:“我尽力了,我坦白跟你说,没啥进展,但你们能不能别煽动舆论了,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只要他在跑这事儿就行,就怕他用拖字诀。 舒苑否认:“你可别给我扣帽子,要不你调查去,我能控制得了舆论?我走到哪儿都有人议论我,我有啥办法。” 罗解放摆手:“我接着给你跑,总行了吧,你们一家子也别光等着我,找找舒二庆。” 舒苑说:“那我等你的消息。” 罗解放看着舒苑母子的背影叹了口气,长得漂亮真了不起啊,在厂里几乎可以横着走,好多人都为舒苑打报不平,好像只要有人牵个头振臂一呼,就能组团找厂领导闹事去。 他现在压力非常大。 —— 罗解放全家人都觉得舒苑有了工作就会消停,没想到还要补偿。 崔玉珍抱怨说:“咋地,把工作给出去还不行,这是赖上咱家了?” 向红撺掇他说:“舒苑要补偿也正常,总不能舒二庆一家白白捞了个工作,一毛不拔吧,换我我也不干,爸,你帮忙想想办法。” 罗勇慢斯条理地说:“也行,既然解决就来个彻底的,这对你也有好处,解放,你还是嫩了点,你跟唐素凤谈,把她表哥表姐搬出来压她,他们现在不会帮她,只会埋怨她惹事。还有曹强媳妇根本不知道这事儿,知道后说不定闹腾起来,唐素凤有所忌惮,就会愿意给钱。” “我去试试。”罗解放迟疑着说。 罗解放觉得伤脑筋,要补偿也得是舒苑一家子去要,她们现在是把皮球踢到他这儿来,精准地拿捏了他。 再次上门提补偿的事儿,唐素凤突然嚎了起来:“六百!凭啥算我家买工作,你把我卖了都不值六百。” 被哭嚎吓了一跳的罗解放态度强硬:“要不就别拿钱,把工作还给舒苑,是给工作还是给钱,你们选一个。” 唐素凤撒泼耍赖,直到罗解放提到她表哥表姐,他说:“你不怕连累你表哥表姐吗,你总得考虑他们。” 唐素凤像是被人揪住脖子,哭嚎声突然被卡在嗓子眼。 罗解放语气冷硬:“给工作还是给钱,尽快决定,要是舒苑反悔,你们只能把工作还给她。” 等舒苑走后,舒二庆讷讷开口:“这几天总有工友问我工作的事儿,我恨不得钻老鼠洞里去,要不给舒苑钱吧。” 唐素凤怒道:“给给给,上哪儿找钱去,二小子结婚还得给彩礼呢。” 舒二庆非常担心:“要是厂里把工作收回给舒苑咋办?没了工作不更麻烦?跟六百块钱相比,工作更重要,咱们不能因小失大。” 舒二庆表面上木讷,凡事让媳妇出头,其实利益得失计算得非常清楚。 唐素凤打算胡搅蛮缠:“我就不信厂里能把工作给收回去。” —— 傍晚,陈载难得按时下班,看到老宅的保姆云姨就站在楼道里朝这边张望,肯定是在等他,立刻心里一咯噔。 云姨从来没来找过他,不会是爷爷有啥事儿吧,怎么不打电话! 他这才明白他其实是非常惦记、关心爷爷,要是爷爷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没家了,不,还有跟小满还有舒苑的家,可没有爷爷的家了。 云姨明显瞧见了他,笑容可掬地往他这边走,边说:“老爷子炖了鸽子汤,他说舒苑跟小满都气血虚,他炖点药膳给补补。” 陈载这才把心脏放回原处,结果保温桶说:“云姨,太麻烦,我自己会炖,让爷爷以后可千万别送了。” 原来是送汤这种小事儿,搞得他提心吊胆。 爷爷可从来没给他送过汤,但他会给舒苑跟小满送,看来小满这个替代品超级好用。 老爷子作为老中医,当然会给大重孙子检查身体,摸脉发现点小问题,小满告诉他贫血的事儿,中医可不讲啥贫血,不过就是调理气血,简单得很。 这不,加了中药熬煮的第一桶鸽子汤送到。 云姨笑着说:“老爷子怕效果不好,自己动手熬的,他还在家里养了鸽子、鸡、鸭,你们要吃随时回去抓,他还配好了熬汤的中药包。” 陈载心说不至于吧,爷爷知道这些他都会。 “云姨,以后可别来了,我自己回老宅取,顺便看看爷爷,你给送过来我就不用回去取了。”陈载说。 他担心搞成狼来了,云姨经常来,哪天爷爷真的有事儿,他懈怠了反而不好。 这是一个极好的说辞,云姨立刻眉开眼笑地说:“你爷爷就盼着你回去,你这样说他肯定特别高兴,不会让我再往这儿跑。” 跟云姨一块儿走到医院门口,陈载还问了爷爷的身体状况跟日常生活,云姨乐得跟花似得一一作答,心说陈载自己有了小孩就是不一样,懂得关心人了,要是爷爷听到他问得这些话不得高兴坏了。 陈载又拿饭盒去食堂打了米饭跟土豆丝,回到家,舒苑跟小满也进了家门。 等饭盒一打开,混和着轻微中药味儿的鲜香味儿扑鼻而来,舒苑说:“以后可别让爷爷炖汤,这不是大材小用吗,我们自己动手。” 陈载把鸽子连同汤汁一同倒进搪瓷盆里,鸽子整只煮的,共四只,汤汁微黄清亮,还热着,不用再加热。 就四只,这是给他们限量,不让多吃。 他边倒边说:“我也是这样跟云姨说的。” 小满在帮忙分碗筷,连忙把活计揽过去:“炖汤的活可以交给我。” 第31章 跟在后面的唐素凤哭丧着脸, 用如丧考妣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屋里人多,舒苑让父子俩下楼等她。 李红霞对罗家父子还比较客气,把他们让进来忙着给倒白开水, 对舒二庆夫妻就没那么客气, 把门关好,李红霞板着脸开口:“你们两口子把赔偿款准备好了?” 唐素凤立刻把手按在裤子口袋上,要让她掏钱比割她的肉都心痛,试图占据道德高地, 说:“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二庆一点错都没有,哥哥的工作给弟弟, 天经地义,是你们死乞白赖讹我六百块钱, 我心善,看你们日子过得艰难, 才愿意掏这个钱。” 不知道为啥,她表哥表姐突然都过问这事儿, 全都敦促她赶紧掏六百块钱了事, 她表哥表姐在家族里说话极有分量, 她父母没本事, 自己没本事,二婚对象也没本事,本来就是拉着别人衣裳襟过日子, 迫于压力,唐素凤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掏钱。 舒苑眉心微微拧起,毫不迟疑地斥责:“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就别再胡搅蛮缠, 我爸留了遗嘱给我的工作属于我们家,就是防着你们俩,你们一伙人那是明抢,也就是现在法制不健全,要不你们俩这样抢人工作得蹲大狱去。” 正端着玻璃杯喝水的罗解放浑身一凛,蹲大狱?舒苑不是在敲打他跟他老爹吧。 唐素凤可不懂什么法,但见舒苑气势十足,她的嚣张气焰便弱了下来。 舒二庆仍然当鹌鹑,缩着脖子一言不发,让唐素凤出头。 罗解放担心又出点幺蛾子,赶紧充当中间人,站到一群人中间,对唐素凤说:“大家都少说两句,你把赔偿款拿出来吧,赶紧了结这事儿。” 夫妻俩有存款,双职工家庭,舒二庆是六级焊工,工资七十六块,曹磊跟舒红果都是学徒工,再让曹强出一部分,拿出六百块钱并不算难。 可是她舍不得,心痛程度堪比挖心挖肝,手按着裤兜,迟疑了半天,终于哆嗦着手把裤兜里的手绢包拿出来,展开,露出里面的一叠钱,长长叹了口气,又犹豫了半天,终于决绝地往李红霞面前一推:“六百块,一分不少,买工作的钱。” 这不是要钱。这是要她的命。 李红霞麻利地把钱接过来,点数后没错,干脆地说:“行,这事儿就了结了,你们两口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拿六百块钱上哪儿买正式工去。” 六百块钱,是舒苑评估过的这家人最大的承受限度,再往多了要,说不定他们摆烂一分钱都不掏。 罗解放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端起干部的架子来,说这桩陈年旧事了结,大家和平相处,谁都别在惹事,他还准备了两份协议,递给舒苑说:“你看看,没问题签字。” 他很聪明,协议只有舒苑一家跟舒二庆一家的工作纠纷,压根没提到前罗副厂长的骚操作,但舒苑觉得没啥问题,给李红霞看了一遍后痛快地签了字。 罗勇是来敦促这件事赶快解决,也是来压阵,给他儿子撑场子,干部派头比罗解放还足呢,又叮嘱双方绝对不能再惹事之后,李红霞才客客气气把人送走,至于舒二庆两口子,让他们赶紧圆润离开。 母女三人欢欣鼓舞,跟一心想掌控权力的厂干部还有两个精明自私的滚刀肉的斗争告一段落,她们对这个结果满意。 李红霞飞快地抹了抹眼角,说:“挺好,我本来打算吃了这个哑巴亏,没想到你姐转正了,也要到了赔偿。” 舒荷眉飞色舞地说:“憋屈死了,终于出了口气,明天快告诉我大姐吧,她一定高兴。” 李红霞把六百块钱又数了一遍,塞到舒苑手里,说:“你在东北吃苦受罪,这些钱是给你的补偿,你拿着。” 舒苑把钱推了回去,说:“妈,你一点存款都没有吧,这钱还是你存起来,手里有点存款心里踏实。” 原主之前在家啃老,把李红霞拖累够呛,她们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苦哈哈的,这笔钱给李红霞,也算是报答她,以后他手头就能宽裕一些。 李红霞坚持要把钱给她:“你们刚成家,还要养小孩,要花钱的地方多,我工资比你多,养活我跟舒荷绰绰有余。” 舒苑笑道:“妈,你忘了我搞副业给人照相,比你挣得多,你不用操心我,这么一丁点钱我都看不上,还是给你吧。” 李红霞听舒苑又开始说大话,被逗笑说:“行,我拿着,反正也是给你们几个用。” 她等不及明天跟舒苹说这事儿,跟舒苑一块儿下楼,他们三人回家,李红霞往舒苹家的方向走,赶紧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 陈载的工作一直都很忙,迎来了第一名儿童先心病重症患者。 在市里大力支持下,医院配备设备跟人员,已经具备开展儿童心脏手术的能力。 小孩五六岁的模样,瘦骨嶙峋,大眼睛凹陷无神,嘴唇呈明显的病态的紫色。 小孩的母亲面色焦急:“医生,小孩有心脏病,前两天在家门口玩儿的时候晕倒了,你看他的脸越来越紫,他的心脏病是不是很严重?” 陈载打量几眼面前的母子,只看了小孩的面色,陈载说:“你们来得很及时。” 说完,招呼小孩过来坐在椅子上听诊。 他把给人治病看做维修机器,他想把每台出故障的修好,让机器能够恢复正常运转。 他不会投入任何情感在里面。 可有了小满后就不一样了,他不再把患者当做机器,患者成了鲜活的生命,他能去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尤其是他们的痛苦哀伤。 特别是面对跟小满一样的儿童。 没法再把患者跟心脏当做机器,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担心会影响自己的治疗水平。 等小孩的全部检查结果出来,面对忐忑不安的母子俩,陈载跟母子俩说病情,心脏有室间隔缺损、肺动脉闭锁等严重畸形,需要进行三次手术进行治疗,手术费用预计需要三千多元。 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他看到小孩母亲的脸白了又白。 他经常听到患者家长说没钱给孩子治病,放弃治疗的人很多,哪怕知道他们只有几年十几年的生命,哪怕知道做了手术之后能跟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对他们来说,放弃生病的孩子,再去生个健康的,成本更低。 不健康的这个,就那样吧。 不幸的是,从小孩妈妈口中仍然听到这样的话。 她低垂着头,红着眼,带着哽咽说:“我只有几十块钱,我拿不出钱来,我不吃不喝五六年才能攒出这么多钱来。孩子爸爸去东北林场上班,一封信都没往家里写,可能不要我们了吧。” 陈载无言以对。 “不治的话能活到几岁?”小孩妈妈颤抖着声音问。 陈载不愿意回答这个残忍的问题,但他得让患者家属知情。 他知道医疗技术会飞速发展,国内早晚有一天会赶上国外,但他不知道技术会发展得那么快,经济发展得那么快,医疗技术进步,很多心脏病的治疗变得简单,人们手里有治病的钱,很多被医生判死刑的心脏病人得到治疗,健康的生存下来。 他只能按照患者情况跟现在的医疗水平进行评估,回答:“九岁。” 小孩的妈妈掩面哭泣,痛苦的,压抑的,可是小孩似乎不是很清楚这个回答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想看到妈妈哭,慌张地安抚:“妈,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你。” 陈载突然想到小满跟舒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捏了一下。 结束上午的问诊,陈载没直接去食堂,先去话务室给一位老华侨打电话,老华侨是他在西北时候的心梗患者,抢救过后现在能够正常生活,老华侨感激被救回一条命,说可以给缺乏治疗费用心脏病患者提供资金支持,也算是对陈载的支持。 调到五院后,陈载还没联系过他,不知道当初说得捐赠还算不算数,能提供多少捐赠,选择什么样的患者等等。 也许通过接受捐赠,有些没钱的患者能够得到治疗。 —— 让罗家人欣慰的是,舒苑被抢工作的问题妥善解决,原来很多职工为她打抱不平,现在气儿都顺了,厂里的风言风语自然平息,没有人再揪着八卦那些陈年旧事。 这件让人头疼棘手的事儿就算解决,并没有给他带来麻烦,甚至在职工中刷了一波好感,这是他没想到的。 除了罗三弟,罗家所有人都为这事儿顺利解决欢欣鼓舞,但伴随的是憋屈、窝火、不甘心。 罗勇坐在圈椅上,慢悠悠地说:“我在厂里当了一辈子干部,一辈子精明,没想到老了被人拿捏,运动那些年我都没吃过这些苦头。” 崔玉珍说:“老头子,你到底想说啥?” 罗勇捧着茶缸,吹了一口茶叶沫子后开口:“不能就这样受气吧,李红霞是会计,给她调个岗,郑建设不是车间主任吗,压着他,别让他升。” 罗解放心头突地一跳,说:“爸你这是老糊涂了吧,别出馊主意,要真这样干你以为舒家人不知道是咱家干的?舒苑是电器厂厂花,也不知道她咋搞的,在厂里的群众基础比你我好得多,到时候再出点流言蜚语,你退了,受影响的是我,消停点吧。” 崔玉珍完全同意大儿子所言,劝道:“老头子你可别撺掇解放瞎整,现在厂里有不少人说他这事儿做得好,他的名声比以前好,到此为止,可别接着折腾。” 罗解放警告他老爹:“这事儿过去了,你别再提。” —— 这天从幼儿园接回小满,走到电器厂家属院附近,小满大老远就伸出手朝前指着,说:“妈妈,你找的罗叔叔,是不是在等你?” 第32章 发现来客还用探寻的目光打量自己, 舒苑也没搭理她们,倒是杜康从厨房出来把她们迎进正房。 等人进了屋,杜康又回厨房做饭, 姜兰英跟舒苑说:“你不知道这俩人是谁吧, 盛知宜跟她妈,之前老爷子想给陈载提媒。” 舒苑朝着陈载笑,说:“原来是你之前的相好的,抱歉, 是我拆散了你们。” 陈载脸部线条紧绷,立刻反对:“别乱说,我没相好的, 我跟她不熟。” 姜兰英也跟着笑,她觉得舒苑性格可真好, 换个人该不乐意了,可她还能轻松开玩笑。 “人家是来看你的, 你看频频回头看你呢,你还不进屋。”舒苑笑眯眯地说。 陈载深深看她, 逗他很好玩? 她就是逗他取乐, 要真有女同志来跟她谈情说爱, 她都会无动于衷。 她到底能从开玩笑中得到什么乐趣呢? 盛知宜得知陈载迫不得已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姑娘, 认为他们门不当户不对,文化水平、性格差距都很大,一定过不下去很快就会离婚, 那样的话她喜闻乐见,没想到舒苑竟然跟这一家人包括陈载都相处愉快。 她去打听舒苑的情况,惊喜得知她跟沈忠诚之间的纠葛,立刻如获至宝, 当然要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子。 她们觉得这是义举,总不能让老爷子一直蒙在鼓里吧。 今天得知老宅人齐,她们专门来说这事儿。 陈甫谧见识过的人可多了,见她们有编排舒苑的苗头,马上夸赞舒苑让她们闭嘴。 准备好的话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姜兰英从正房转了一圈出来,告诫自己闺女:“有些人就跟你大伯母一样,以为自己是个大家闺秀,其实很虚伪,跟长舌妇似得串人闲话,你记住,不要干背后编排别人这种事。” 她自己可以干,闺女最好不要。 陈娴点头:“知道了,她们串谁闲话?” 姜兰英嗤笑:“还能是谁,你嫂子的呗,只是老爷子根本不给她们机会,俩人搞得灰头土脸的。” 两人没达成目的,不留下来吃饭,逗留时间不长便走。 天色渐晚,舒苑开始收拾相机跟拍照道具,姜兰英从厨房走出来,拿了一叠钱给她说:“你拍了一卷多吧,这些钱你拿着。” 舒苑连忙推拒:“三婶,给家人拍照还收钱么,不要。” 她是以赚钱为重,但第一次给家人拍照并不想收钱,以后就不好说了。 好一番推让,舒苑还是没收钱,又蹭了一顿丰盛晚饭,回到家,陈载从裤兜里取出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叠钱递给舒苑说:“是爷爷给你的,照相钱,拿着吧。” 舒苑很诧异:“你咋把钱拿了,三婶给我的时候我没要,我没虚伪客气。” 陈载把钱递给小满说:“拿给你妈。” 他又理所当然地对舒苑说:“肯定要拿,拍那么多照片成本不少呢,不能都算在你头上。” 她都已经很穷了,这么多照片都让她承担费用,她只会更穷。 在那么贫穷的情况下还愿意给家人免费拍照,说明她看重亲情吧。 小满听话地接过钱,转身掰开舒苑手指,把钱塞到她手里说:“妈妈,钱拿着。” 舒苑接过钱数了数,老爷子大方,给了两百块,她说:“就是按在公园拍照的价格也不值这么多钱啊,多给了一百多,难得给大家拍回照片,我真没想收钱。” 陈载边往卫生间走边说:“拿着,等挣够了一千六百块钱,还我。” 他不知道她为啥一定要还钱,她既然要给,肯定收着。 舒苑愉快地把钱收下,说:“行吧,黄世仁。” 陈载:“……” 他们一大家子都很愉快,有人就难过了,盛知宜问她妈:“那咱们就不跟陈老爷子说了妈?” 盛母说:“还说啥,人家不想听,非得说,那不是找人膈应嘛,人家现在是一家子,你非要去说,人家恼得人反而是你。” 可盛知宜觉得憋屈,怎么没有人设身处地为她想想啊,陈家干得那叫人事嘛,陈载既然小孩都有了干啥瞒着,搞得两家人给他们俩保媒拉纤,害得她丢脸。 要不是她以为陈载单身她会愿意? 现在俩家人都不提这事儿,就她一个人被人看笑话。 陈家直接一瓢凉水给她浇了个透心凉还不允许她说点啥? —— 傍晚放学回到电器厂家属院门口,莫莫正在等小满,见面赶紧招呼他:“明天早点吃晚饭,厂里要放电影,大家都会去,得提前去占位子。” 听到要放电影,每个小孩都兴奋得很,小满却明显不感兴趣,只是哦了一声。 他转头抱住舒苑大腿,像柔软的小猫,把头埋在舒苑腰间,闷声说:“妈妈,我不去看电影,电影一点都不好看。” 舒苑有点意外,弯腰把他抱起来问:“电影为啥不好看,是你没看过好看的电影吧,凑个热闹呗。” 书写里小满将来不是要拍电影嘛,小时候连电影都不愿意看? 小满就看过一次电影,他在张老财家,哪儿有看电影的待遇,晚上,连腿脚不跑的老太婆都去看电影,就他一个人在家,他也偷跑到打谷场去看,不敢站在人多的地方,跑到人少的地方去看,就是幕布的反面,看得图像都是反的。 幕布的反面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连身影都是小小的一团,小孩觉得别人都可以看电影,就他不配。 小孩的心脏都是攒在一起的,生怕被张老财发现挨顿打,电影里突然放大的声音都会让他心惊肉跳。 电影散场前,还得赶紧跑回家,四周漆黑一片,小孩在静夜里走着,脚步像猫一样轻,感觉四周各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鬼怪在跟着他,小孩的心脏快跳到嗓子眼,脸吓得惨白。 “我不想看什么电影。”小满像年糕一样黏在舒苑怀里,嘟囔着。 舒苑撸着他头顶的软毛,声音温柔:“我知道小满想看。” 小满仰着小脸,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嘴边还有个小笑窝:“好啦,好啦,我想看,只要跟妈妈一起去就行。” 舒苑笑道:“我跟着一个叫小满的小孩一起去。” 一场电影就能让电器厂像过年一样,家家户户都赶紧做饭吃饭。 莫莫把占座的重要任务包揽过去,手里拿着两个马扎跟板凳,递给小满两毛钱跟一个白布袋说,让他帮忙买一份爆米花。 莫弟抗议:“咱俩的爆米花不得我买吗?” 莫莫白了他一眼说:“你占座吧,让你去买还能有我的份?” 电器厂门口更热闹,各种卖粮食的,瓜子爆米花雪糕汽水麦芽糖等等,舒苑给了小满一块钱,让他看着花。 小满围在卖爆米花的旁边,花四毛钱买了两份爆米花,之后又跑去买雪糕,他买的是最贵的奶油大雪糕,一毛二,就一根,递给舒苑。 “小满不吃吗?”舒苑接过雪糕问。 “我怕尿尿。”小满说。 真是一个自律的小孩。 舒苑咬了一口香甜的雪糕,之后他们就去操场,只有小满自己知道牵着妈妈的手往操场走时他有多开心,妈妈在吃雪糕,而他拿着两大兜爆米花。 小满希望以后自己能挣到钱,给妈妈买最贵的雪糕。 莫莫占了前排中间的位子,已经在翘首以望,小满跑过去递给莫莫一袋爆米花,坐了下来。 小满发现电器厂还挺好的,前面一片都是儿童区,小孩优先坐前面,前后左右不少脸熟的面孔。 不仅感觉被接纳,还受到了优待,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偷偷摸摸看电影。 他,小满,是个可以光明正大坐在幕布正面看电影的小孩! 他可以是个平常普通的小孩,不会被排斥在外。 舒苑觉得小满可能会看电影有不好的记忆,为了让他愉快一些,跑去副食店赶在关店之前买了仨鸡腿。 小满一回头,看到就坐在后面的妈妈不见了,不过姥姥还在,小家伙耐心等待,没一会儿,妈妈居然给他们拿来了鸡腿。 小满闻着鸡腿的香气格外满足,一边看电影一边吃爆米花啃鸡腿太美了。 舒苑觉得有点不地道,仨小孩在啃香喷喷的鸡腿,香气蹿入周围小孩的鼻端,太过分了,谁家吃完晚饭还会吃鸡腿啊。 旁边小孩都馋坏了,哈喇子都能馋得流出来。 曾经那个只能在幕布背面偷看的小孩现在坐在最好的位置,吃着爆米花跟鸡腿,被别的小朋友羡慕,这样的场景在梦里都没有,可是在妈妈身边有。 等到电影结束,舒苑拿着俩马扎,牵着小满的小手往大门口走,“以后还看电影吗,小满。” 小满心情愉快,脆生生地回答:“还看,很好玩儿。” —— 舒二庆一家也非常不甘心,他们要攒钱给二儿子娶媳妇用,谁知道一下让舒苑要走六百。 唐素凤心疼钱,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觉得心肝肺五脏六腑都疼。 她像头困兽一样在原地来回打转,咬牙切齿地说:“不行,那钱是给老二当彩礼用的,不能被白白要走,我得想点法子,我能想啥法子呢。” 舒二庆憨厚中透着算计,劝她说:“就给她六百,这些年我不是拿了好几年工资嘛,再说曹强有了工作才结得了婚,要不没工作谁跟他?还分配了住房,说到底还是咱家得到的实惠多,才拿了六百,不冤。” 唐素凤愤恨道,声音提高八度:“面对外人你跟哑巴一样,啥事儿都让我出头,跟我说话时到牙尖嘴利的,话里话外都向着你大哥一家子,就我不是好人呗。” 第33章 陈载很佩服舒苑的执行能力, 没过几天,舒苑就把全套工具给买了回来,还有一兜三斤的白糖。 舒苑可不知道这些工具去哪里买, 她抽空请假外出去杜仲公园找了趟卖糖画的老大爷, 老大爷并不觉得多了个竞争对手,很大方地去告诉她去哪里买,啥样的工具更顺手。 她给小满展示买来的工具:碳炉子、碳、勺子、铜锅、大理石板、铲子、搅棒、竹签,她说:“都是跟杜仲公园画糖画的爷爷用的工具差不多, 应该好用。” 看着一应俱全的工具,小满既欣喜又感觉到了压力,摆弄着勺子问道:“妈妈, 这些花了不少钱吧。” 舒苑笑道:“别担心钱,这些都给你玩儿, 你练手,白糖尽管用, 用废了也没关系,我再去买, 反正花的是你爸的工资。” 陈载非常欣慰, 他对母子俩好歹有点用处, 要不是他的工资, 他怀疑母子俩根本就不需要他。 小满的担忧一扫而空,妈妈说让他玩儿,也不用心疼白糖。 “那我就要练习熬糖片啦。”小家伙很有自信地说。 当晚, 小满就开始兴致勃勃地练习熬糖,火大了会糊,火小了反沙,夫妻俩帮不上啥忙, 只能任由小满自己尝试。 “不用怕浪费白糖,反正你爸有钱。”舒苑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 陈载不着痕迹地挺直脊背,多亏他不算穷。 “妈妈,糖快糊了。”小满手忙脚乱地喊。 舒苑瞄了一眼,把铜锅从碳炉上端起来,说:“我盛碗里,还能当糖色用,明天我早起去买块肉,做红烧肉。” 陈载在旁边默默无语,为了一点糖色,还要搭上一块肉。 挺好的,明天有红烧肉吃。 小满这小孩手巧得很,试验多次之后,熬出的糖片金黄,晶莹剔透,用的时候放到锅里融化即可。 接下来,他又练习用勺子画画,小家伙并不是盲目自信,可能之前在本子上多次练习,画糖画对他来说难度不大。 这天傍晚下班回来,陈载带回一纸包白糖,说是托人买的。 舒苑问:“多少钱一斤?” “一块二一斤。”陈载回答。 凭票供应糖是七毛八分钱一斤,舒苑心直口快:“我找电器厂食堂送菜员刘元买,一块一毛五,你多花了两毛五分钱,以后你不用买了。” 陈载:“……” 好像被嫌弃了,让他有点参与感好不好? 看他有点失落,舒苑说:“小满手巧,各种动物都能画,可以去摆摊了,你有空能不能帮他做个木箱。” 陈载立刻回答说好,“你们确定尺寸。”他说。 陈医生再次化身陈木匠,有之前做木箱的经验,这个木箱做起来很顺手。 小满个子矮,顾客也都是小孩,就把大理石板摆在箱子上作画,小孩们看着也方便。 箱子做好,这天下班回家他还带回一本介绍糖画的画册,黑白印刷,纸质很薄,但是上面都是糖画的各种图案。 小满惊喜地扬起嘴角:“爸爸你真棒,还能找到画册,我可以照着画。” 母子俩凑在一起看画册,舒苑不由得感慨陈载对小满真的很用心,当初结婚的决定看来是正确的,小满有正常的家庭,有完整的父爱母爱。 小家伙满意极了,要不是爸爸妈妈积极支持,他肯定画不成糖画。 —— 周五舒苑请假,一大早就赶去饮食服务公司参加考级。 她发现,八十年代根本就没有她穿书前想象得那么“土”,老百姓都叫他们照相师傅,但这个级别考试就叫摄影师考级,可见摄影师这个专业又时髦的词在八十年代就有。 墙上还贴了历年优秀参评照片,舒苑匆匆扫了几眼,觉得自己给爷爷拍的照片绝对能够胜出,并没多看,做完登记交了照片,就先去考摄影理论。 来参加考级的人不多不少,估摸着有两百多个,花了半个小时答完题,舒苑交卷去了暗房,开始洗照片跟修整两项考试。 暗房里有各种洗胶卷设备跟六七台放大机,舒苑抽到的是放大照片跟把底片上的人脸变得圆润,每项考核都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修片就给二十分钟。 那是一张五人全家福,里面老态龙钟的老人面颊尖瘦,只需用铅笔在底片上加入灰色素,照片洗出来阴影变少,人脸就能显得圆润。 舒苑最先完成考试,回到照相馆已经接近中午,下午赵师傅来照相馆,告诉舒苑已经申请下来名额,马上就能办转正手续。 他最近盯着这事儿,他想舒苑一定能考级成功,赶在成绩出来之前给她转正,可不能等考级结果出来再说,这才显得照相馆重视她。 整个下午都忙得脚不沾地,紧赶慢赶完成工作,等下班马上去接小满,又回娘家蹭饭,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 晚上,陈载依旧是规矩古板地躺平,仿佛进入老僧入定模式,旁边有个女人跟他分享同一张床根本就影响不到他。 舒苑还是希望他有一些情感波动,别像莫得感情的木头人。 她翻了个身,侧身朝向陈载,轻声开口:“陈医生,我觉得我心脏有点问题。” 本来平躺的陈载突然坐直身体朝向左边,语速比平时快:“有啥症状?” 舒苑在黑暗中无语,她只想逗逗他,他至于很严肃地坐起来问诊?反正黑乎乎的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舒苑厚着脸皮说:“就是跟你躺一张床上,我心跳速度特别快。” 陈载在黑暗中轻抿薄唇:“……” 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继续问:“平时呢?” 舒苑脸皮厚到极致,说:“靠近你的时候心跳也会加快,平时还好吧,就靠近你的时候这样,可能是你长得太俊了。” 陈载的呼吸滞了一瞬,转身,重新在床铺边缘躺下,语气平淡:“有空去医院挂号,我给你看。” 他突然想起来,刚才是他条件反射,她心脏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前段时间才体检过。 那么她就是逗他玩! 拉着她去医院体检真是英明决定。 舒苑的声音清甜带笑:“现在看不行吗,陈医生,现在跳得正快呢,刚好可以了解症状,不能跳得不快的时候去看吧。” 陈载平躺着,精致的喉结微微滚了滚,声音淡到极致:“睡觉,舒苑。” 舒苑无声地笑:“陈医生,我的心脏跳得乱七八糟,你不关心我吗,要是我早死了咋办,触诊总行吧。” 她不会是性骚扰吧,舒苑觉得不是,毕竟没有人会对木头桩子性骚扰。 陈载感觉呼吸空白了几秒,手脚也突然变得僵硬,短暂沉默后,他的语气非常正经:“你起来,一起去医院,我给你看。” 舒苑:“……” 他坐直身体,下床,开灯,走到衣柜边上给她拿了套衣裤,又坐到床上,高大舒展的身躯笼罩着她,坚持说:“换衣服去医院。” 舒苑转身看他,他漆黑的瞳眸刚好撞入她的眼帘,非常有压迫感,她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提溜着她去医院!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觉! 压力之下,她连忙耍赖拉毛巾被蒙住脸:“不用了,陈医生,我突然正常了,很正常。” “起来。” “不。” 陈载低头看她,见她蒙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才把她的衣服捡拾起来放回衣柜,重新躺下,关灯,淡声说:“那就好好睡觉。” 舒苑变得非常乖巧,悄悄拉开毛巾被说:“好,我睡。” 次日陈载倒是按时下班,拿着云姨送过来的母鸡跟中药包回来,看来爷爷不把母子俩的气血调理好不罢休。 陈载不怕麻烦,一半炖汤,一半煸炒做成酱香味的,他想舒苑应该更喜欢重口味。 舒苑他们美美地吃着鸡肉,老宅有一个人在抓狂,这个人就是杜康。 老爷子不鼓捣中药材,开始搞养殖,还是规模化养殖,就在四合院里养,一进大门就能闻到各种鸟类家禽的粪便味儿,她能不抓狂吗。 为了陈载媳妇孩子!不过一家人的居住环境,这像话嘛。 开始只是养点鸽子,后来灵机一动,开始养鸡鸭鹅,最可怕的是一生钟爱中药的老头居然在养殖中得到乐趣,开始零散养几只,后来打了正式的笼舍,养了四十多只,还说要大小搭配,随吃随有。 本来老爷子对家里的卫生要求极为严格,务必干净整洁,可是笼舍就在一进院,一进大门就是,院子哪里还有干净可言。 要是光闻臭味跟听着咕咕叫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老爷子俩人跟保姆俩人忙不过来,她总不能不帮忙吧,家禽饿了咕咕嘎嘎地叫,总不能一直听着,粪便味道大,总不能不及时清理。 她现在被迫成了养家禽的,她的手是用来画画的,不是和鸡食铲鸡粪的。 她好言好语地去跟陈甫谧商量:“爸,鸡鸭能不能不养,菜市场又不是买不到,现在又脏又臭,少养点也行。” 陈甫谧可不听劝,慢斯条理地说:“要是只给陈载一家子吃肯定可以少养点,家里这么多人呢,你们不是都得吃嘛。” 专门为陈载一家子养的!他们只是沾光,能吃到多少还不一定呢,老爷子可是一点都不掩饰对陈载的偏爱,偏心到家了。 劝说,一定要涉及到根本,杜康又说:“爸,太脏了,会污染到您的中药材,那就损失大了。” 陈甫谧不为所动:“碍不着。” 杜康无语,劝不动,一点都劝不动。 陈甫谧找到了新的乐趣,先是拿高粱玉米去喂鸽子,又把各种菜叶子跟麸糠掺在一起喂鸡鸭鹅,耳边是咕咕嘎嘎的声音,家禽们活蹦乱跳抢着啄食。 第34章 陈载这些天还是头一天正常时间下班, 当然要去电器厂门口找摆摊卖糖画的小满。 母子俩跟他说凑热闹的小孩挺多,但他还是想象出母子俩费劲吆喝但没人光顾的画面。 他不想看到舒苑摆摊失败,自然也不想看到小满摆摊失败, 不想让他们俩遭受打击。 他太意外了, 完全想不到小满的糖画摊子那么受欢迎,围观的小孩里三层外三层,不全是看热闹的,有的小孩已经交了钱, 拿着木板拨动指针,有的眼巴巴举着一毛钱纸币,央求小满给画一条龙。 舒苑站在旁边看孩子, 毕竟闹哄哄的,她要维持秩序, 还要确认付了钱才给画糖画。 小满垂首低眉,小手拿着大勺子, 从锅里舀了一勺底糖浆,那架势像个老师傅, 手稳得很, 只要几十秒钟, 复杂精细的鱼便出现在铁板上。 “哇, 画得真像。” 拿到鱼的小孩欢欣雀跃,别的孩子继续围观,他们压根就看不够, 尤其是画糖画的是个不大丁点的小孩。 也许是觉察到不寻常的视线,小满一回头,看到陈载就站在人群外,惊喜地喊了声爸爸。 他显然很开心, 想要让陈载看看他的手艺,大方地接过小孩伸手手臂递过来的一毛钱说:“好吧,就给你画条龙,但是就这一次,别人还是要转到才能给画龙。” 小孩开心到跳脚:“小满你真好。” 小满大声招呼陈载:“爸爸,你来看啊。” 小孩们很自觉,给让了位置,陈载就站在小满旁边围观。 龙的尺寸大,复杂精细,可是难不倒小满,很快,糖龙画好,小孩们发出一阵惊呼。 糖画摊子周边一直热热闹闹,直到天色渐晚,他们才收摊回电器厂家属院蹭饭。 舒苑帮小满揉着右手手腕,问:“酸不酸?” 小满的声音奶呼呼的:“有点儿,不过没关系。” 锁好木箱,踢开自行车的支架,把小满抱到横梁上,陈载说:“想不到这么多小孩找小满画糖画。” 他其实担心小满眼巴巴地等顾客,可是无人问津,原来完全没有顾虑的必要。 小满自己很满意,说:“妈妈说的,我们俩在电器厂有人气,就能吸引人来。” 他的语气骄傲极了:“我妈妈是电器厂厂花。” 舒苑嘴角扬起,笑着说:“那是自然,我跟小满毕竟是电器厂的顶流,走到哪儿都有人关注,一直有热度。” 她也没想到,在八十年代也能深刻感受注意力经济。 陈载:“……” 顶流是什么? —— 晚上,母子俩跟陈载都挤在桌旁各忙各的,母子俩数钱,陈载写论文。 数钱这活小满干的顺溜,所有散钞都用别针分门别类别好,再一点点点数。 等全部计算完,小满跟舒苑报账:“七个傍晚,一个卖了一百一十八个糖画,钱能对得上,一共是十块一毛八。” 这钱对小满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陈载抬头看向他们俩,不愧是母子,数钱记账时认真的表情如出一辙。 小满现在很有自信,对摆地摊的经营状况很满意。 舒苑说:“很棒,摆摊时间短,比杜仲公园的糖画爷爷生意还好呢,要是电器厂生意不好了,咱们就去附近的啤酒厂家属院门口摆摊,还有医院家属院门口。” “多谢妈妈陪着我,咱们多挣点钱好还给爸爸。”小满乐滋滋地说。 舒苑偏过头,捕捉到陈载的视线,说:“我知道你有看法,赶紧说吧。” 陈载把钢笔冒扣上,双手交握,开口:“舒苑,你能不能不让小满摆地摊挣钱?” 他当初给做木箱,找画册,是陪着小满玩儿,他愿意陪孩子玩儿,谁知道小满真的像模像样的挣钱。 舒苑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明明他很支持小满画糖画,这不顾客挺多的,眼看走上正轨,怎么又持反对意见,她马上反驳:“为啥不能摆地摊,你对摆地摊有啥偏见?” 小满听到父母讨论他,立刻挺直小身板,仔细听着。 爸爸不是很支持他吗,怎么突然不乐意了? 陈载直视她的目光:“你不觉得小满还小,让他挣钱有点早?小满上学念书,健康平安长大就好。” 舒苑完全不能理解:“为啥不能让小满挣钱?他能挣钱说明他有能力。” 陈载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太小。小满跟你一样,对挣钱很感兴趣。” 舒苑卖惨:“我想要挣钱是因为我穷啊,陈医生,我要有足够的钱我就天天在家里躺着。” 陈载:“……” 舒苑的性格挺好,穷得坦坦荡荡,挣钱积极,理直气壮。 他其实可以不要那一千六百块钱,从始至终都是舒苑自己提的。 舒苑捋着小满头顶的软发,说:“小满喜欢摆地摊吗?喜欢画糖画吗?” 小满响亮地回答:“喜欢。” 舒苑笑眯眯地说:“听到了吧,小满喜欢,他能从摆地摊里得到快乐,他快乐就好。再说他是画糖画啊,他在搞艺术,是创造性劳动,又搞艺术又挣钱不好嘛,我又没让他去糊火柴盒,他是在接触社会,别的小孩像他这么大能掌握这门手艺?” 小满漆黑的大眼睛亮闪闪的,他觉得还是舒苑理解他,妈妈不仅陪着他摆地摊,还说他是搞艺术。 他重复道:“爸爸,糖画是艺术,我现在越来越熟练。” 陈载一时无话反驳,她可真会拔高,他怀疑小满不会画糖画的话,母子俩会搞别的小买卖。 他温声跟小满商量:“那小满以获得快乐跟练手艺为主,挣多少钱不重要,挣钱不是你的任务,别太在意。” 爸爸这是不再反对他,小满心情愉快,脆生生地回答:“爸爸,我很开心,好多小孩夸我,他们都很羡慕我的手艺。” 舒苑说:“小满还能学着跟小朋友打交道呢。” 经他短暂观察,通过卖糖画,小满多跟小朋友交流,确实能外向一些。 陈载妥协得特别快:“好吧,小满,只要你高兴就好。” —— 舒苑的正式工名额通过审批,她顺利转成了正式工,工资按照三级工算,是四十八块钱,工作时间短,能按照三级工来发工资,她已经很满意。 考级成绩也发到照相馆,她评上了一级摄影师。 照相馆几个人抢着看等级证书,他们比舒苑都兴奋,王有才伸长脖子看着证书说:“以后咱们这小店也有一级摄影师,应该贴出来宣传一下。” 胡自强满是羡慕:“想不到你考一次就能评上一级,我们跟你可没法比,你太厉害了。” 舒苑一点都没谦虚地说:“其实我是奔着特级摄影师去的。” 并不是她狂妄自大,这个考级是省级的,并不是全国级别的,并不是所有搞摄影的都重视这个考级,比如赵师傅,压根没兴趣去考。 赵师傅嘿嘿笑了两声:“有这个追求很好,但是特级摄影师能有几个,这种考级能考出来真水平?要想当特级摄影师还得看工作年限、资历跟奖项等,综合评判的。” 舒苑笑道:“那我知道了,像我这种入行时间短,又没作品的肯定评不上。” 赵师傅说:“对喽,加油干吧,多留意摄影比赛的消息,参加比赛,你想加入摄影协会也可以申请,在这行多积累,才有可能评上,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搞这些可以,反正我是懒得折腾这些。” 舒苑觉得赵师傅说的对,在八十年代有考级已经出乎她的意料,评不上特级摄影师说明这个级别设置含金量高,她得多给自己积攒点奖项、作品之类的,要展现并佐证自己的实力,才有资格说自己是优秀摄影师。 看他们几个都稀里糊涂的,赵师傅又说:“你们知道今天一级摄影师评了几个嘛?” 黄娟睁大眼睛:“这意思是很少?” 赵师傅伸出三根手指:“才三个。” 舒苑跟俩学徒还有黄娟一样惊讶:“才三个?” 赵师傅乐呵呵地说:“那可不,你以为一级摄影师一抓一大把哪,考级之前我都没告诉你,怕你有畏难情绪,你能评上一级摄影师说明水平已经很高。” 黄娟他们三个都惊呼:“舒苑,你真是太厉害了。” 赵师傅觉得自己非常英明,他想舒苑能评上等级,没想到能评上一级,多亏他提前给舒苑转正,要不一级摄影师在他们这种没有级别的照相馆里当摄影师,肯定会被人挖走。 晚上回娘家蹭饭,当然要把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在饭桌上,舒苑说:“以后跟人提我的工作,就说是一级摄影师,正式工。一级摄影师,今年路城就评上三个。” 是否是正式工对她来说意义不大,但对李红霞来说是天大的事儿,舒苑跟舒苹现在都是正式工,她大部分压力都没了,她的工资养舒苹一个高中生,绰绰有余。 她乐得合不拢嘴,说:“转成正式工好,明儿一定要在电器厂宣扬,让职工们都知道这事儿。” 舒苹本来因为自己拿了舒苑争取来的正式工名额内疚,现在舒苑也转正,愧疚感一扫而空。 舒苑说:“各位,我评上了一级摄影师,这个更重要。” 李红霞乐呵呵地说:“看把你美得,不就是一级照相师傅嘛。” 舒苑一字一顿地重复:“一级摄影师。” 然后转向陈载:“听到了吧,陈医生。” 陈载突然被点名,看了舒苑神采飞扬的俏脸一眼,说:“听到了。” 第35章 小满拉舒苑的衣角:“妈妈说得对, 爸爸真的特别精神,妈妈是特意来看你穿白大褂的,她说在家里看不到。” 看向小满稚嫩的小脸, 无语几秒之后, 陈载指指凳子,吩咐:“坐下,调整呼吸。” 除了舒苑,要是有人这样跟他说话, 他会直接叫保卫科。 等舒苑坐好,他绕过桌子走过来,弯下腰把听诊器放到舒苑心脏部位, 听了一会儿,眉心微凝:“心跳速度是快, 正常范围是一分钟六十到一百次,你能有一百六十次。” 他都分不清舒苑哪些话是正经的, 哪些话是开玩笑。 小满嘴巴张成圆形,妈妈不是来找爸爸茬的, 真是来看病的, 一重危机解除, 另一重危机又来了, 妈妈心跳居然真的很快。 舒苑也很惊讶,都快成这样了吗,她说:“看吧, 多亏我费劲挂你的号。” “你们来的时候是不是走路太快了?”陈载问。 舒苑摇头:“快是快了点,但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轮到我们。” “平时有心慌、胸闷、呼吸急促吗?”他问。 看他模样严肃,舒苑笑道:“没有,只是面对某个人心跳加速的话, 医学上怎么解释?” 陈载认真回答:“情绪激动。” 俊眉星目,但他此刻的目光是黑沉沉的。 舒苑声音里依旧带笑:“我想我应该没有特别激动,能治吗?” 陈载让她搬着凳子坐到窗户边上安静一会儿,舒苑乖乖照做。 到底是谁的心脏在跳啊,不可能是原主,原主移情别恋根本就没得洗,难道是她自己,不至于跳成这样吧。 陈载招呼小满:“我来给你听听。” 小满乖巧地站到陈载面前,等听完后,陈载语气非常温和:“小满倒是挺好的。” 他又转向舒苑:“心跳慢点了没有?” 舒苑回答说没有,她又搬着凳子坐到桌子对面,问道:“我来例假时总肚子疼,你能不能顺便给我看下,反正来都来了。” 不管是原主,还是穿越前的她自己,都听说过结了婚痛经就会好转,可她这身体已经生过孩子,还是会痛经,能疼得死去活来。 陈载双臂搭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交握,尽量让自己显得松弛,言简意赅地说:“出门右转,左手边第三个诊室,先去挂妇科号。” 舒苑不肯:“……我特意来找你看病的。” 他当然会看痛经这种小毛病,除了家学渊源,之前在乡下他就是全能医生,啥病都得看,药品缺乏,还得采药炮制药材给人治病用。 跟别的中医相比,她更相信陈载的水平。 小满央求:“爸爸,你就给妈妈看看吧。” 妈妈好像确实是来找爸爸看病,总比来找他算账强。 陈载教育儿子:“你妈应该去看妇科。” 小满坚持说:“妈妈能来找你,说明你肯定会看。” 陈载无奈,不忍心拒绝儿子,只好说:“把手臂伸出来。” 舒苑心情愉快地伸出手臂,放平,陈载给她摸脉,然后询问是否准时,时长之类的,然后说:“行了,我会去给你抓药。” 舒苑觉得他很敷衍,说:“就问这么两句,这样就行了?” 陈载眼眸黑沉:“那还要咋样?来我给你听心跳。” 舒苑又提着凳子坐到侧面,陈载听后,无语几秒后提议:“这样,我找别的医生来给你看。” 不想换医生,舒苑不得不坐到窗边冷静,心跳终于恢复到正常范围,陈载的判断是她没有心脏病。 “你以后不用来了,我会在家里放个听诊器,教你怎么用,这样你随时可以了解自己的心跳。”他说。 舒苑:“……” 好主意,她被迫又要掌握一项技能。 看陈载要送客,舒苑赶紧问:“中午回家吃饭?” “妈妈早上买了肉,爸爸,咱们有肉吃。”小满说。 小家伙送了一口气,爸爸是最好的医生,说妈妈没有心脏病,那就是没有。 陈载答得很痛快:“好,麻烦你做午饭。” 舒苑站了起来:“谢谢陈医生。” “爸爸再见。”小满朝他摇晃小手。 陈载不能不想起之前在乡下,舒苑不管有啥小病都跑来找他,也许是特意借机跑来找他,他竟然觉得现在的她跟以前相似。 看了看手表,喊下一位,拉回思绪,重新回到工作状态。 最轻松的人是小满,妈妈搞了几个星期,原来真的是找爸爸看病,并没有算账。 —— 次日,陈载正常时间下班,回来时手里拎了一摞中药包还有一个砂锅。 他换完鞋子站在厨房门口说:“我给你抓了药,调理身体的,等你做完饭我来熬药,刚好饭后服用。” 舒苑连忙把新砂锅接过来放架子上并致谢:“多谢你帮我抓药。” 看病时她觉得他敷衍,但抓药很快,难得他费心。 陈载抿唇,倒也不用这么客气,他说:“听诊器还得过些日子才能有”。 舒苑赶紧说:“听诊器真不用了,我要控制心跳别太快,不用总听着玩儿。” 陈载洗过手后也进了厨房,把砂锅反复清洗,把中药材先浸泡上。 等吃过晚饭,陈载把炉火重新弄旺,开始煎煮药材。 厨房里洋溢着浓郁的让人非常有安全感的中药香味儿,味道蔓延到卧室甚至是楼道里。 三人都挤在厨房里,陈载把砂锅盖子掀开,热气腾起,他拿起另外泡好的中药材放进去,盖上盖子继续煎煮。 小满拉着舒苑的手引导她:“爸爸工作很忙,还给你煎药,他是不是很好啊。” 小家伙又在操心他们的夫妻关系,舒苑被逗笑,说:“对啊,你爸爸很好,给他发一张好人卡。” 小满抿着嘴笑,又对陈载说:“爸爸,妈妈给你发了张好人卡。” 陈载回头伸出手臂揉揉他的小脑袋,说:“收到,舒苑,知道怎么控制火候跟时间了吧,一周三天,早晚喝,我加班的话你就自己煎。” 舒苑点头:“嗯,学会了,煎得肯定不如你好,但总会有效果。” 厨房实在太挤,三人陆续走出,舒苑又说:“你这个人真挺好的,有责任心,愿意照顾家庭,要是正常谈对象结婚生子,你媳妇一定很幸福。” 她这是肺腑之言。 陈载走在前面,回头深深看她。 小满的小脑瓜转啊转,费劲地仰头看看陈载,又看看舒苑,妈妈的话是啥意思,他没听懂。 怎么会有他听不懂的话呢,小满快快长大吧。 等中药煎好,趁着温热,舒苑小口喝着,还好,不是特别苦,喝完半碗药,她感觉自己都被中药腌入味儿了。 —— 舒苑收到钱觉得沈忠诚是个狠人,把汇款单跟信都拿给陈载看,说:“你看,把欠钱的大爷提溜起来倒过来抖一抖还是能有钱的。” 陈载瞄了几眼信,说:“卖了手表、自行车凑的,真想不到。” 小满理解的是字面意思,他相信妈妈有实力做得出来,想象出妈妈站在石头上,提溜着别人的双脚抖啊抖,抖啊抖,纸币从那人的口袋里纷纷掉落,他鼓着腮帮子连声赞叹:“妈妈好厉害,这是个好办法,就是提溜着大人是不是有点沉。” 舒苑笑出声来,看了眼小满稚嫩的小脸,点头:“嗯,很沉。” 她把小满抱起来举高高:“我就想提溜你这个小崽子。” 陈载看到小满惊艳的神情,赶紧给他解释,小家伙得树立正确三观,真把人提溜起来抖钱这种事还是别做。 “你妈逗你玩呢,并不是真的把人提溜起来,就是催债。”陈载温声说。 小满的嘴巴张成圆形:“哦,这样啊,我说提溜着大人倒过来有点难。” 信里说剩下的钱等拿到稿费再还,问题是他的小说卡住,写不出来。 可舒苑明白穷寇勿追的道理,大头还了,剩下的没有意外也会还,等等再说。 拿到第一件事是还陈载钱,一笔就还了七百,舒苑手里还有几十块钱可以零花。 “还剩九百,等到年底再还一笔。”舒苑说。 小满特别积极:“妈妈,我挣钱帮你一起还。” 小家伙说得煞有介事,舒苑越发觉得他很可爱,答应得痛快:“行,咱俩一起还。” 陈载完全不知道她为啥非要还钱,但她既然要还,非要说跟尊严有关,他没有不收着的道理,这笔钱要存起来,反正会用于家庭开销。 —— 舒红果一直惦记着沈忠诚的稿费,可是除了两块、五块的稿费,没见到大额的,不仅没有稿费,居然自行车也没了,那可是她的交通工具,也是她拿来跟电器厂的人显摆的本钱。 舒红果下楼准备去逛百货大楼时发现自行车不见,急得立刻到处寻找,把附近所有地方都找了,不论是街边停着的,还是存车点的,见到相似的自行车就辨别是不是自家的,找了一个下午,傍晚不得不回家做饭。 她以为自己是忘了锁车导致自行车丢失,都不敢吱声,强颜欢笑好几天,早上忙完就去找自行车,逐渐扩大搜寻范围,还是找不到。 她在大街上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仍然毫无头绪。 弄丢了昂贵的自行车,内心忐忑,不敢跟家人坦白,担心被谴责,被批评,不敢面对沈忠诚,直到她发现想听收音机解闷,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收音机。 “别找了。”沈忠诚嗤笑,“我都给卖了,手表、自行车、录音机都给卖了。” 舒红果愕然,亏她急钻钻地找自行车,连忙问:“为啥都卖了?” 第36章 杜没妹这是第四次站在小满的糖画摊子附近, 这里小孩多,把糖画箱子团团围住,同样遮住上面贴着的小孩照片, 但每从缝隙中瞄到一眼, 她都觉得心惊肉跳。 终于,她把围着摊子的小孩拨拉开,挤进包围圈,又瞄了一眼那小孩的照片, 皱纹纵横的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开始询问小满问题。 “小满,这小孩是被拐的吗, 她现在在哪儿啊。”杜没妹尽力用慈祥的语气问。 这个问题小满回答了好多遍,看了来人一眼, 继续画着糖画,边回答:“在东北白桦县小河村, 买了她的那户人家对她不好,公安已经把她送到福利院去了。” 公安怎么会管?为啥会被送到福利院?杜没妹完全想不出来。 “她现在多大了?”杜没妹问。 小满回答:“五岁, 跟我一样大, 她被拐之前也是路城人, 一岁多被卖到村里的。” 小满的说法已经经过电器厂职工跟家属的传播, 辗转到达杜没妹耳中,总不能一直当鸵鸟任由人编排,总得亲自过来瞧瞧, 现在亲耳听到小满这样说,杜没妹只觉得发怵。 她蹲在地上,低着头,睁着昏花老眼盯着那张照片, 过了好一会儿又跟小满确认:“那小孩右嘴角上面是不是有颗黑痣。” 得到小满肯定的答复,杜没妹脊背一阵发凉。 她家邵兰杰就是一岁多被人带走的,算起来是同样年纪,同样位置也有颗黑痣,兜兜转转,那孩子不会又找回老家来了吧。 总不会那么巧吧。 又听小满说公安在帮娣来找家人,杜没妹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满见杜没妹蹲在地上盯着照片看,半天都不起来,便问:“奶奶,你看这个小孩眼熟吗,你知道谁家丢了小孩,跟娣来长得像的吗?” 杜没妹神情仓惶,连忙站起来,酸麻的腿让她一时站立不稳,她一边弯着腰捏腿边扯出笑容说:“我家之前倒是丢了个小孩,不过不是这孩子。” 小满仰起头分辨着杜没妹跟娣来的脸,从这两张苍老跟稚嫩的脸上没看出有什么相似,便嗯了一声,从小朋友手中接过一毛钱,答应给她画只蝴蝶。 杜没妹的孙女邵兰杰前几年丢失,这在电器厂几乎人尽皆知。 邵成业跟孟晓棠原本都是厂里职工,邵成业是工程师,孟晓棠在宣传科,本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邵兰杰丢失,两人痛不欲生思女心切,把工作转给大哥大嫂,去外地边修鞋边找邵兰杰。 这几年,他们走了很多地方,还没把邵兰杰找回来。 浑浑噩噩离开糖画摊子,杜没妹很想回避此事,偏偏有人问她:“大娘,去小满摊子看过了没,那照片时不时你孙女的?年龄对得上,也是路城人。” 这些天总有人跟她说照片的事儿,询问邵兰杰是咋丢的,询问这些年寻找邵兰杰的经过,她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杜没妹脸色煞黄,努力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声否认:“我看了,那孩子小鼻子小眼的,根本就不是我们家兰杰,你们可别瞎传了。” 应付完问话的人,双方各走各的路,可是对方的低声议论断断续续地传进杜没妹的耳朵,让她再次心惊。 “你看不出来吗,邵家现在就一个孙女,老太婆重男轻女,想让俩儿媳妇生孙子,孙女丢了就丢了呗,找回来还得多养个女娃,她才不乐意呢。” “重男轻女的老太婆可多着呢,她们家还有别的事儿……” 嗅到瓜的气息,几个人立刻像是瓜田里的猹一样,纷纷催促快点说。 那人不紧不慢地说:“呦,这事儿你们不知道啊,邵兰杰出生那天,她的大伯母刚好流产,听说怀的是小子,她一岁多,她大伯母再次流产,他们家找人算命,说是兰杰命硬,克兄弟,从那以后,老太婆看邵兰杰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大丁点的孩子非打即骂,这孩子丢了可不正合她意,老太婆才不想找呢。” “老太婆也是可惜,生怕香火断了,一心想孙子,到现在只有一个孙女,也没抱上孙子。” “她有啥可惜的,邵成业两口子才可惜呢,本来是厂里的双职工,跑到外边边修鞋边找孩子,吃老鼻子苦了。” 自己家的事情被人扒了个底朝天,杜没妹只觉得脊背冒上一股渗人的寒意。 那几人正说到兴头上,不自觉地越来越大声,感觉到有针尖一样的目光刺向她们,回头一看,杜没妹正盯着她们,她那扭曲的面容,狰狞的神情还有充满攻击性的姿势很像天书奇谭里的老太婆,让这几人觉得瘆得慌。 不想在大白天跟人骂战打架,这几人赶紧噤声,讪讪地分开各走各的路。 杜没妹并没好到哪里去,神色仓惶,火急火燎地回了家,顾不上做饭,拿茶缸咕嘟咕嘟灌水缓解喉咙的干哑,喝完水后,喊道:“喊道,老头子,我打听过了,那孩子跟兰杰一个年纪,我还看到了她的照片,嘴上也有一颗痣……” 还没等她说完,看她仓惶不安,邵铁柱忐忑地问:“不会真的是兰杰吧,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杜没妹使劲把茶缸子掼在桌上,哑声说:“丢的时候是一岁,现在是五岁,单凭一张照片我哪认得出来,不过我越瞧那照片越觉得心里没底,现在那孩子在福利院呢,只要去当地看看,就能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咱们家的。” 邵铁柱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说:“我也得去瞧瞧。” 于是小满的摊位又来了个老头,同样蹲在地上瞪大眼珠子盯着照片瞧,几乎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小满想要帮朋友找亲生父母,不厌其烦地知无不尽。 —— 周三下午一点四十五,舒苑就请假外出,如约去人民照相馆找负责人事的刘主任。 刘主任很快被接待员叫了出来,比第一次见面还热情,立刻把舒苑迎进来,带着她往里走。 人民照相馆果然名不虚传,就那张价目表就显得有气势,单价一般都比为民照相馆贵几毛钱,更有三五块钱一张的艺术照拍摄,在为民照相馆可没有这种高级服务。 去往二楼的楼梯上挂满镶框的照片,大多数是黑白人像。展示了从民国时期到现在的优秀作品。 刘主任说这家照相馆是拍人像最好的地方所言非虚,很多照片都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有一张让她印象深刻,那是一张民兵打靶的照片,画面中民兵呈半跪姿势,举枪瞄准,人物动作、神态捕捉得非常好,光线斜射,人物侧脸明亮,坚毅表情刻画到位。 看舒苑的视线停留在照片上,刘主任自豪地介绍:“看这些名人照片,摄影师都想给名人拍照吧,别的照相馆的摄影师基本没有机会给名人拍照。” 对方说得没错,舒苑能说什么,她只能赞同。 二楼是工作区域,刘主任非常真诚,拍摄室、暗房、修正室一一带着舒苑参观并介绍。 拍照水平就别说了,从场地到设备,人民照相馆的各种硬件条件都高高在上。 舒苑正感叹这次大开眼界真没白来时,刘主任说:“我们过两三年打算引进国外自动洗相设备,到时候洗相速度更快,失误率更低,别的照相馆跟我们相比,更没有竞争优势,说不定小照相馆很难生存下去。” 舒苑:“……” 你说得都对。 参观完毕,陪着舒苑往外走,刘主任问:“你考虑过到人民照相馆来上班吗,小照相馆不适合你,在设备更先进,收费更高,人民更信赖的高档照相馆才能充分发挥你的水平。” 舒苑脚步一滞,她这是要被挖墙角吗? 就说嘛,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带同行到工作区域参观。 并不意外,毕竟今年路城就评了三个一级摄影师,人民照相馆要吸纳人才,找到她头上很正常。 知青大返城后,很多年轻人在家待业找不到工作,但是只要她掌握技术,有足够的实力,就不愁找不到好工作。 再说这家高级照相馆曾经拒绝过她,现在伸出橄榄枝,让她觉得心情舒畅。 可来不及考虑,舒苑下意识就说:“可是为民照相馆刚给我转正没多长时间,要是不给我转正我肯会重新找工作,但现在刚转正,我跟几名工友相处也很融洽。” 刘主任应该是有心里准备,说:“不着急做决定,你可以好好考虑,多考虑一断时间,我们这儿完全没问题。” 舒苑平时干啥事都很干脆,很少纠结犹豫内耗,短暂思索一会儿后说:“刘主任,多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刚转正不久,为民照相馆生意刚好起来,现在也需要我,在这个时候跳槽,这种事儿我干不出来。” 刘主任既然要挖人,自然要理解舒苑的工作情况,知道自从她加入,为民照相馆又是搞促销,又是引入彩照跟婚纱摄影,经营得不错,顾客口碑也好,舒苑不仅照相水平高,还有思路有想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现在为了为民照相馆着想,明确拒绝他,说明她的人品好。 他在接触舒苑之前,都没想到会□□脆利落地拒绝。 这么一个人不来人民照相馆上班,是他们的损失。 他不会把话说死,不可能轻易放弃,说:“我理解你的想法,我们这儿一直需要人才,你啥时候方便过来直接联系我就行,我们随时欢迎你加入。” 舒苑感受到了刘主任的诚意,不过还是拒绝了工作邀请,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 刘主任送走舒苑,再返回照相馆内,接待员叫住他问:“主任,刚才那个年轻女同志是一级摄影师?她可真年轻。” 刘主任脚步慢了一点,说:“可不是,为民照相馆的,我叫她来咱们这上班,她不来。” 第37章 舒苑还是拿到了听诊器, 在医院里医生听诊速度都很快,搞得像是很简单一样,可没想到陈载教得很复杂, 要听二尖瓣区、肺动脉瓣区、主动脉瓣区等五个不同的位置, 还有通过杂音判断各种疾病,看到书上密密麻麻的讲解,舒苑头都大了。 用听诊器听心脏原来这么难。 “我真要自己听啊。”舒苑问,她现在要被动学会一门技能。 陈载回答:“你自己听心跳, 有异常告诉我。” 小满把听诊器挂到耳朵上,另一端按住自己心脏位置,仔细辨别声音, 比舒苑学得更认真。 “爸爸我好像懂了。”小满欣喜地说。 “我还没懂,陈医生。”舒苑说。 陈载给他们俩安排:“刚好, 小满教你妈。” 可舒苑觉得她这个年纪学医已经来不及了吧。 皮毛都没学到,舒苑就上岗给小满听诊, 软乎乎的小孩乖乖地坐在床边配合,乖巧得不得了。 舒苑给他听完, 满意地说:“我们小满非常健康。” 晚上等陈载躺到床上, 舒苑拿着听诊器听陈载的心跳, 掐着时间数完之后说:“陈医生, 你的心率规整,各瓣膜没有杂音,可是心跳也有点快, 一分钟一百二十次。” “你别动,冷静,我再听一下。” 舒苑很惊讶:“陈医生你这样不行啊,现在都一百四了, 看来不只是我自己心跳速度快,你给自己检查过吗?” 陈载安静地躺平配合:“。” 不要再玩了! —— 邵家六岁的小孙女邵换这几天都在小满的糖画摊子附近围观,她想跟小满了解情况,可又内向害羞不敢靠近。 她知道自己在家里毫无地位,很想把丢失的妹妹找回来,这样就有人给她作伴,跟她分担冷落跟打骂,但这几天听大人聊天,她大概弄清楚,他们压根就不希望邵兰杰被找回来。 她忐忑无助,可找不到人诉说她沉重的心事,只能来找小满。 小朋友围在一起多热闹啊,可她只有羡慕的份儿。 小满发现了这个不停咬着手指眼巴巴往这边看着的小孩,她那么孤单不合群,好像曾经的自己,于是小满大声招呼她过来玩儿。 邵换磨磨蹭蹭地走近人群,立刻有小孩跟小满介绍就是她家的妹妹丢了。 小满指着照片问:“你看这照片像你妹妹吗?” 小孩们都看向邵换,小姑娘从来没承受过这么多的目光,更加局促不安,看向木箱上贴的照片,害羞地摇头:“我认不出来。” “那你都知道啥情况,跟我们说说。”小满轻言轻语地问。 看着小满清凌凌的眼神,邵换觉得面前这个小孩值得信任,突然生出诉说的勇气,开口道:“我家人并不想让走丢的邵兰杰回家。” 小满并不意外,这个早慧的小家伙对类似话题非常敏感,曾经他也考虑过回城后不被欢迎的问题。 “为啥不想让她回家?”小满问。 邵换长期在家庭里被打压,性子唯唯诺诺,表达能力也不强,前言不搭后语说了一大通,小满认真听了好一会儿,从中提炼出的意思是这个家庭重男轻女,邵兰杰对他们不重要,另外邵兰杰还命硬克兄弟,家人都讨厌她。 等小满总结一番,邵换拼命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小孩们轰得议论开了。 “哪有自己家丢了小孩不想找回来的。” “邵换,你家人还真奇怪,不会还有啥猫腻吧。” 小孩们代入他们自己,每个幼小心灵都认为邵兰杰的遭遇不公,担心自己也成为被放弃的孩子。 小满觉得不想让走丢的孩子回家这事儿挺严重,可他们只是小孩,能有啥办法呢,他想了又想,转头喊舒苑求助。 舒苑陪着小满摆摊,但小孩们说啥她都不干涉。 听他讲完,舒苑语气轻松:“邵兰杰的爸妈在外找她呢,有任何线索他们都不会放过,我们把娣来的线索通知他们。” 小满的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嗯,可是咱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舒苑伸手摸了把小满柔软的头发说:“这还不简单吗,他们肯定跟厂里职工有联系,让姥姥去打听。” 本来他觉得很麻烦的事儿突然变得简单,小满满心欢喜,他妈妈可真善良,不仅对他好,对别的小朋友的事情也很热心。 他现在非常信任舒苑,不管什么事儿,只要向妈妈求助,妈妈都会帮他解决。 —— 舒红果发现电器厂家属院对她这门婚姻说得闲话不太好听,本来给八百块钱彩礼的话她还能挣点面子,结果只给了八十,还嫁的是二婚带娃的,有些人就说她对象又老又抠门。 她偏偏要把沈忠诚带回来让大家看看她对象长得多俊,多么才华横溢,说了多次,沈忠诚才答应来吃饭,这天傍晚,她带着沈盼先回来,知道小满在摆摊画糖画,当然要来凑热闹。 沈盼以为小满就是画着玩儿,没想到围了那么多小朋友看着,站在人群外,他急得跳脚。 “让开,让开。” 三下两下拨开围观的小孩,沈盼生生挤到最前面,睁大眼睛低头看着。 只见小满舀着糖稀,手臂移动,不到三十秒钟,自行车的主体便出现在大理石板上,车把、车座跟挡泥板都是另画拼接上的,有支架能立在板上。 旁边的小孩纷纷惊呼出声。 “哇,自行车能立着。” “小满什么都会画。” 小满把自行车递给小孩,立体糖画是一毛五分钱,收了钱,终于看到已经挤到旁边的沈盼。 看小满注意到他,沈盼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不就是画糖画吗,有啥了不起的,你会做花篮吗?” 小满把钱装进挎包,又拉好拉链说:“当然会,你要吗?” 沈盼瞪大眼睛,花篮多难啊,小满能会才怪。 他嗤笑两声:“别吹牛了,我说的是立体的花篮。” 围观的小孩还没见过小满画花篮,都想要看看,三言两语的议论:“小满没画过花篮。” “小满这么小,怎么会画花篮啊。” 听见别的孩子议论,沈盼挑衅道:“你会的不过是雕虫小技,练习几天就能上手,会做花篮才真正有水平。” 小满淡定地拿过画册,翻开,指着上面的花篮说:“做这样的,要吗,三块钱。” 小家伙手痒,在家里自学花篮,浪费了不少白糖,爸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已经自学成才,巴不得能开张卖出一个。 还没等沈盼说话,舒红果率先开口:“三块?两天的工资,抢钱么!能用多少糖,一斤糖才八毛钱!” 小满很冷静地解释:“糖画花篮是艺术,值三块钱。” 沈盼眉心攒起,不就是三块钱吗,舒红果真是小家子气。 他笃定小满做不出来三层有花鸟、树跟龙凤的花篮,特别想看小满笑话,于是说:“三块就三块,你画。” 舒苑一直旁观,这时开口:“先给钱。” 沈盼这小子反应快,他可不想吃亏,说:“先给钱可以,但做完我不满意的话得退钱。” 舒苑干脆地拒绝:“交钱不退,谁知道你会不会找茬挑剔。” 沈盼噘着嘴盯着舒苑,,最终妥协,偏头招呼舒红果:“给钱。” 为了避免舒红果讲价给他丢脸,他还补充了句:“三块,快点。” 小满把钱接过来放进挎包,才深吸一口气,往铜锅里加了几块糖片。 这可是卖出的第一个花篮,收了一笔巨款呢,还有好多围观小朋友,一定要做成功,最好不要返工。 三层花篮,先做三个立体花篮,再画四只小鸟,一棵大树,四朵花朵,龙凤,等冷却后拼装在一起。 小满的手稳得很,从容有序,一点都不慌乱。 围观的小孩难得安静,都瞪大了眼睛看,生怕错过细节。 舒苑拿出照相机,给小满小师傅拍了好几张照片,小家伙神情专注,动作熟练,格外招人喜欢。 等到花篮完成,沈盼跟其它小朋友们都惊呆了,花篮精致繁复,晶莹剔透。 小满对自己的作品基本满意,虎视眈眈的沈盼跟别的小孩的注视都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但他还是顺利完成。 “自己拿吧。”小满看了眼惊讶到合不拢嘴的沈盼说。 小孩们亲眼看到花篮制作过程,都激动坏了。 “小满,你真会做花篮啊,真好看。” “小满的水平跟老师傅差不多了吧。” 沈盼的目光从花篮上移到小满的手上,这么小的手怎么能做出这么复杂的糖画,他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水平? 沈盼在小孩们羡慕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拿起花篮,花篮很大,底座比他的手大得多,小满没有乱收钱,他想吹毛求疵,找出些缺点来,可花篮那么大那么漂亮,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贬低的话,他竟然觉得这个花篮值三块钱。 可恶,他本来不愿意来电器厂家属院,不想跟没文化家庭的小孩打交道,可是他被这个乡下来的小孩显摆到了! 他小心地捧着花篮,咬着嘴唇离开了糖画摊子,等走得远了,沈盼气鼓鼓地说:“这个乡下来的小子怎么会做糖画花篮?” 舒红果不以为然地说:“他妈让他摆摊挣钱吧,那么小的孩子就得养家糊口,舒苑多亏不是你后妈,要不你也得摆地摊挣钱。” 沈盼觉得这画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摆摊又怎么了,关键是小满会画糖画,水平还那么高! 笑话没看成,反倒给小满提供了展示水平的机会! 越想越气,沈盼突然把小心捧着的花篮往地上使劲一贯,力度大到花篮被摔得四分五裂,沾上了黄土。 第38章 这个年代信息极度不发达, 舒苑发动认识的人帮她留意报刊上的比赛信息。 舒荷是家里读报最多的人,他们语文老师要求必须通过报刊积极了解国家大事,省得高考作文偏题或者没有内容可写。 舒苑扫了眼纸片问:“啥时候看的, 报纸还贴着呢吧。” 舒荷说:“我放学回来去看的, 临江日报上的。” 舒苑招呼小满:“咱们也去看看。” 在信息不发达的年达,发现比赛信息就不能错过。 舒荷只记了地址电话,她想了解更多情况。 小满机灵得很,忙跑过来打开抽屉翻找手电筒, 说:“妈妈,天快黑了,带上手电筒吧。” 小摄影助手想的可真周到。 舒苑拿了纸笔跟手电筒带着小满出发, 舒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姐,你可真积极。” 她非常意外, 之前舒苑在家待业,现在不仅按时上班, 还主动追求进步。 李红霞在楼道里炒菜,声音传得更远:“着啥急啊, 都快黑了, 明儿再去看不行啊。” 等走到厂里阅报栏, 路灯还没亮呢, 扭亮手电筒,按照舒荷的提示,舒苑很快找到那块豆腐块儿大的摄影比赛的新闻。 这个年代还没有全国范围的比赛, 这个比赛是临江省的比赛,主题是“八十年代新青年”,拍摄他们的工作学习生活,表现各行各业的青年积极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 作品风格、大小不限。 比赛设金银铜奖,获奖作品还会在主办单位的刊物和报纸上刊登。 投稿从十月到十二月,有三个月的时间跨度。 小满打着手电筒,舒苑抄写关键信息,等记录完,娘俩又牵着手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舒苑一定要参加各种摄影比赛,有名的摄影师都有各种头衔,还参加比赛获得各种奖项。 总不能空口白牙说自己水平高,比赛奖项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她觉得还是媒体摄影记者总在外面跑新闻,更容易抓拍到好照片,以后她要随身带着照相机,有合适的就拍。 舒苑很乐观,只要参加的比赛足够多,就一定能够拿到奖项。 —— 收到退回的布料跟简短至极字字冷硬如冰的信,陈谨满心酸涩,悲上心头,他跟宋年华的恩怨纠葛为啥要影响父子关系?这么多年他一直尝试补救,陈载为啥不能理解他? 不就是一些布料吗,都不能收下?特意给退回来不是打他的脸嘛! 他是犯了个小错,他又没想着抛妻弃子,能比得上宋年华决绝狠心? 宋年华知不知道她才是他最爱的女人? 看他情绪低落脸色晦暗,许棉桃连忙充当温柔的解语花,温言软语劝说了好一会儿,心酸落泪:“陈吉愚钝,不像他哥年轻有为,但是他孝顺乖巧,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就不能多关心他吗? 还有陈吉明明也是老爷子的亲孙子,老爷子为啥到现在都不肯认他! 堂兄弟几人的名字,厚德载物,轮到陈吉,本来应该叫陈物,不怎么好听,但直接不让陈吉跟兄弟三个排行,那不是故意把他排除在外? 你不觉得陈吉可怜?他都进不了你们家的门,他凭啥被区别对待?我们娘俩都很可怜,我们俩只有你。” 一番话说得陈谨正内心酸涩不已,反过来安慰她,许棉桃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哄得陈谨正安然入睡。 许棉桃翻来覆去考虑布料的事儿,难道她只是用这些布料展现来自后妈的爱吗? 当然不是,她是拿这些布料做试探。 陈家毫无动静,从那字数寥寥无几的信可以推测出,老爷子跟陈载并不知道宋年华留下的东西在陈谨正手里! 陈谨正也并没有把东西给陈载,那么陈谨正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还想着靠这些东西缓和父子关系吗?只是陈载不搭理他?很可笑吧,他一个当爹的想贴上去,儿子不搭理他。 为什么东西不能给陈吉! 陈吉也是陈谨正的儿子,还那么孝顺,当然有资格拿。 她的母亲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姨娘,后来被遣散,生父不祥,要不是这样糟糕的出身,她早就跟陈谨正结婚,轮得到宋年华? 宋年华出身样貌才华学历样样比她好,偏偏跟本属于她的男人结婚,还死得那么早,在她男人心里成了最美好的。可不是把她坑惨了吗,给点补偿总不过分。 她一定要把东西找到,或者从陈瑾正嘴里问出来。 —— 周日傍晚,舒苑母子俩正在收摊,很意外,沈忠诚来了,大老远就说:“舒苑,上次去照相馆,知道你考过了一级摄影师。” 小满比舒苑反应灵敏,立刻扭头朝沈忠诚看,心中警铃大作,沈盼的爹咋又来了。 舒苑自顾自地把各种道具放进木箱,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但还是问:“是还钱吗?” 上次把沈忠诚提溜起来倒过来抖,又要回了五百二,舒苑短期内不想再提钱,但人家来都来了,她能不要么! 沈忠诚眉心攒起:“舒苑,我不希望你开口必谈钱,这样的你让我觉得陌生。” 舒苑哂笑:“欠那么多钱,还好意思在债主面前晃悠?” 沈忠诚走近,递过来一本画册说:“你看看,也许你会需要,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我用不上。” 他卡文实在太严重,想从舒苑这儿找找灵感,画册是他找灵感的工具,舒苑就是他找灵感的工具人。 舒苑把木箱上锁,把钥匙装进挎包,才站直身体抬眼看那本画册,居然是摄影师赫尔穆特牛顿的摄影集,她下意识接过来看翻看,里面都是大胆、前卫、时尚的黑白摄影作品。 舒苑当然知道这位摄影师,他的作品有争议,但纽约时报认为他是一位被广泛模仿的摄影师,舒苑觉得他作品中的女性很有力量,具备强大视觉冲击力跟电影感。 她收集有赫尔穆特牛顿的作品,但是在八十年代能看到他的作品集,还是挺难得。 见舒苑从头开始一页页翻看,沈忠诚看着她专注的眉眼,连忙推介这本画册:“你这样挺好的,有热爱的工作,对你有用吧,送给你。” 舒苑边翻看边问:“你想用画册抵债?” 沈忠诚嗤了一声:“我不至于计较这点钱,只不过觉得你需要,才拿来给你。” 舒苑??? 她差点被画册引诱,甚至短暂想过用画册抵债,不过只几秒钟的时间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画册再难得,也不想跟沈忠诚做交换! 小满坐在长廊上,小脚不停地搓啊搓,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进,突然蹦了下来,迈着小腿跑到舒苑身边,伸手拉住她的衣摆,想要提醒她爸爸来接他们了,但是他又不好出声,他觉得特意提醒的话,好像妈妈跟沈盼的爸爸之间有啥不好的情况似的。 舒苑蹭书看,当然看得认真,把画册从头翻到末尾,合上,塞回沈忠诚手里:“你不会是想拿画册要求债务延缓吧,也不需要你拿画册抵债,我就希望你赶紧还钱。” 沈忠诚只能接过画册,双手尴尬地停在空中,说:“舒苑,画册送给你,跟我欠你钱没啥关系,钱我会还你,画册留给你看。” 他可是特意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欠了不少人情呢,没想到被这样生硬直白的拒绝。 舒苑不想纠缠,转身拎起木箱,干脆地说:“那就还钱吧。” 沈忠诚失望透顶,他之前分析得没错,舒苑变了,她就是个只爱钱的浑身铜臭味儿的女人。 舒苑转过身,终于看到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朝这边看着的陈载。 他看上去毫无情绪波动,只是眼眸黑沉如深潭。 舒苑觉得很冤,她跟沈忠诚一共私下见过三次面,全被他逮个正着,他如浓墨凝成的目光给她带来不小的压力,如果说最开始她还有点被捉的心虚,但她现在只想摆烂。 沈忠诚也顺着她的视线往这边看,周围好像突然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焦灼。 小满认为自己有打破安静的责任,连忙大声喊:“爸爸。” 他试图制造气氛,拉着舒苑的衣摆,欢呼雀跃:“妈妈,爸爸下班就来接我们啦。” 陈载的声线低沉平稳:“东西都收拾好了吧,走吧。” 舒苑拎着木箱迈开步子,招呼小满:“走。” 三人汇合,陈载接过木箱,舒苑牵着小满的手,一块儿朝公园门口的方向走去。 沈忠诚立在原地使劲捏着相册,看向三人远去的背影很生气,他发过誓,再见舒苑他就是王八,可他还是来了,跟狗一样巴巴地来送画册,可还是被拒绝! 他在家里写小说,并没闲着,精神压力还大,可是家人都觉得他啥都不干似得,小说没出版他没版权收入,只能零散写点诗歌发表,稿费只有抠抠搜搜的两三块钱、五块钱。 他不明白,家人不理解他,在他们眼里,他从才华出众的作家变成了无所事事又不挣钱的闲散人员。 拜托,他在写小说,那叫什么都不干? 他从舒红果那儿得不到任何支持,还是之前的舒苑好,那时候的她很崇拜他,认为他才华横溢,在崇拜跟仰慕中,他文思如泉。 在公园门口,舒苑把自行车钥匙拿给陈载,看他弯腰开锁,边说:“我跟他就见过那么几次,全被你看见了,真的,每次你都能看见。” 小满忙说:“是的,我作证,爸爸你看到了,妈妈根本就没要那画册,妈妈不可能要沈盼爸爸的东西。” 第39章 舒苑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参赛作品, 她每天随身带着相机,可是还是没拍到有价值的她认为能获奖的照片,于是她便联系电器厂宣传科, 说可以给劳模免费拍照。 宣传科的职工当然也会拍照, 不如舒苑拍得好,她又不收费,便欣然同意。 舒苑周三休班的时候去了电器厂。 她现在跟俩学徒轮换休班,周日最忙, 她总不能让他们总是周日班,自己休息,她休班的时候就去南华公园拍照, 周日带着小满去上班。 这个劳模是产品研发科的靳科长,四十出头, 前年是市劳模,去年获得的省劳模, 舒苑给她拍的是在生产车间,给工友们讲技术要点。 照片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摆拍, 真实自然, 靳科长跟工友的表情都拍得很生动, 前者传道授业解惑, 工友们虚心好学。 从工厂出来,舒苑去了医院,随便转转看看有没有值得拍的素材, 没啥好拍的,又去了附近的广场,转了一大圈才去南华公园搞副业。 这天再去医院寻找拍照素材,运气来了, 住院部床位不够,加了床,楼道里显得很拥挤,各种人声嘈杂,夹杂着浓郁得来苏水气味,舒苑实在不想看各种病痛苦难,正准备离开,看到一个年轻女护士正在给一位白发苍苍的病号喂饭。 老人满脸皱纹沟壑,手臂上插着输液管,正靠着床头坐着,小护士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软烂的大米粥。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多么美好的画面,正是值得拍摄的。 她本来想拍的就是医务人员给患者看病的感人瞬间,这个画面就是。 舒苑不想惊动她们,一旦她们知道有人在拍照,神情、动作肯定会不自然。 她迅速调整自己的站位,举起相机,矮下身体让相机镜头跟画面平行,迅速调整快门、光圈,屏住呼吸,稳住双手,等饭勺到达嘴边时迅速按下快门,把这个感人的画面定格下来。 受病痛折磨的老人虚弱苍老,小护士表情温柔平和,神态自然,完全没有不耐烦或者觉得自己在施舍,任谁看了这样的画面都会感动。 一张不够,舒苑在旁边安静地等着,又连拍了三张,终于小护士抬头朝她看过来。 舒苑朝她笑了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小护士淡定得很,并没有大惊小怪,也朝舒苑笑了笑,继续给老人喂饭。 舒苑转身离开,没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问道:“这名患者是你的亲人或者熟人朋友吗?” 小护士又舀了一勺粥,摇头:“不是,就是普通病号,本来她闺女照顾她,不知道怎么耽搁了时间,还没过来。” 舒苑不用再转悠,心满意足地离开医院,这是她最近拍得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照片,她想洗出来一定不错。 这可不是摆拍,是抓拍,是纪实摄影,别人不一定有机会像她一样抓拍到这样生动感人的照片。 就是在医院,也很难拍到比这更好的照片。 要是她是摄影比赛评委会的工作人员,一定给这张照片评个金奖。 有了这两张照片可以参赛,舒苑心里踏实多了,她还要每天继续带着相机,随时抓拍。 周日这天,舒苑跟小满在南华公园拍照,陈娴过来找她,说她的朋友们在湖边玩儿,能不能帮他们拍点照片。 舒苑爽快地答应,并招呼小满帮她收拾东西,小家伙特别熟练,赶紧去叠衣服。 “我们想多拍几张,按你的价格给给钱。”陈娴说。 舒苑说:“别说钱不钱的,免费给你们拍。” 陈娴说:“那可不行,你不收钱的话我们也不好意思找你,他们也有玩相机的,但不如你拍得好。” 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聚在游船码头附近,陈娴说:“现在不冷不热,正好出来秋游,今天来的人多。” 中间是个抱着吉他坐在护栏上弹唱的,旁边的有男生烫发,有人穿带破洞的牛仔裤,有人戴墨镜穿喇叭裤,陈娴自己穿的是嫩黄色的长袖连衣裙跟皮鞋,舒苑感叹:“你这群朋友真时髦。” 陈娴笑着说:“他们都奇奇怪怪的,要是让爷爷看到肯定接受不了,我算是比较正常的。” 舒苑说:“不奇怪,都是很有青春活力的年轻人。” 陈娴觉得舒苑很好沟通,并不会贬损他的这些朋友们。 倒是小满一下见到这么多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觉得很新奇。 陈娴说:“我去叫他们站好。” 舒苑赶紧制止她说:“就这样就挺好的,自然,可不要排队,你找个位置站过去。” 一共十来个人,舒苑走近放下木箱,让其中几个人调整了位置跟姿势,镜头里是青春洋溢的脸,舒苑及时按下快门,锁定这些鲜活生动的面孔。 拍完后她说:“我喜欢这张照片,我要给这张照片起名叫八十年代新一辈。” 她也要拿这张照片去参赛,但她知道九点九成获不了奖。 她的语气很真诚,立刻拉近了摄影师跟这群年轻人之间的距离。 有人说:“咱嫂子真会聊天。” 照相嘛,就是要给人提供情绪价值。 陈娴笑着说:“嫂子,我们真能代表八十年代新一辈嘛。” 毕竟,他们走到哪儿都很有存在感,会遭遇各种眼光,还有老大爷老大妈朝他们翻白眼。 舒苑语气肯定:“那当然,你们还想怎么拍?”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拍了各种照片,舒苑又带小满回凉亭处忙碌。 —— 陈载的工作一直都很忙。 铁蛋的第一次手术,体肺分流术很成功,出院的时候,铁蛋妈办好出院手续,在楼道里慢吞吞地走着,他们想去找陈载当面致谢,又知道他忙,担心打扰他的工作。 还是敲响办公室的门,铁蛋妈激动得语无伦次:“陈医生,谢谢你救了我家孩子。” 陈载跟母子俩一块沿着楼道往外走,叮嘱母子俩:“铁蛋回家后需要好好修养,按时来医院复查,下两次手术的费用有人捐助,时间在一年之后,有任何不适尽快就医。” 小孩恢复得很好,脸色、嘴唇颜色都已经恢复正常。 他现在已经叫患者小名,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以前他只喊床位号跟大名。 陈医生医术好,沉稳,轻易让病人跟家属信服,铁蛋的妈妈连连点头:“记住了,我会多带他来检查。” 陈载觉得有必要给这位母亲写一下注意事项,从口袋中掏出本子跟钢笔,站定,低着头,刷刷地开始写字。 她牵着铁蛋的手:“赶快感谢陈医生,陈医生是你的救命恩人。” 铁蛋妈妈很信任陈载,孩子病重她六神无主,但只要把孩子交到大夫手中,就能得到最专业的治疗跟最认真的对待。 安心,放心,陈载对她来说就像黑暗中的明灯。 铁蛋仰头看着陈载,满眼濡慕跟崇拜:“陈医生你真厉害,是不是华佗扁鹊在世?谢谢你治好我的心脏病。” 他曾经梦想着华佗扁鹊来救他,但现在是陈医生救他,在他心中,陈医生就是华佗扁鹊。 陈载很严谨,又告诉母子俩后面两次手术是必须的,然后说:“治病救人,应该的。” 铁蛋对陈载的崇拜到了极致,说:“陈医生,我长大要向你一样,做一名医生。” 陈载边书写边说:“好好学习,努力实现愿望。” 在铁蛋眼里,他感觉陈载那么亲切,要是自己那个失踪的爸爸也能像陈医生一样就好了,鼓起勇气请求:“我能抱抱你吗,陈医生?” 铁蛋妈完全想不到儿子会提这种无理请求,立刻扯儿子的手说:“别胡说。” 她攒出笑脸:“陈医生,你别跟铁蛋胡说。” 这位医生态度很好,可是他那么干净,白大褂总跟刚洗过似得,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怎么会跟患者拥抱呢。 陈载把钢笔扣好,从口袋中又掏出手套,戴上,弯腰对铁蛋说:“抱歉,我对小孩过敏,没法跟你拥抱,但可以握手。” 也不是完全不能接触,不就是长点红点嘛,不过他不可能跟小患者拥抱,他还没抱过小满呢。 小满一定要优先于所有小朋友。 好在,看诊、做手术这种工作接触,他不会对小孩过敏,否则,手术中,红点冒出来,肯定会很难受。 铁蛋觉得自己乱说话,正耷拉着脑袋,看到陈载伸出来的戴着白手套的手,顿时高兴起来,扬起脑袋,伸出小手,紧紧握住那只大手,使劲儿摇了又摇。 这样的场景,在谁看来,都是和谐温馨的医患关系。 但在以前,对陈载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儿。 陈载现在已经没办法把给患者治病当成修理机器。 铁蛋突然有了安全感,满心欢喜,陈医生人可真好,没有忽视他这个请求,他跟陈医生握手啦。 不知道哪个小孩幸运到会有这么好的爸爸。 他也希望能有这么好的爸爸。 真羡慕那个小孩。 陈载又把写字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递给铁蛋妈说,确保她能看清楚之后要回诊室,又被满心感激的铁蛋妈叫住,她很懂得感恩,说:“我想带孩子当面给捐款人道谢,谢谢他的救命之恩,我要让铁蛋给恩人磕几个头。” 她其实也想让孩子给陈载磕头,但陈载看上去就不需要,非要磕头的话反而唐突。 陈载婉拒,说:“捐款人不在路城,也不需要任何感谢。” 看母子俩眼巴巴地看着他,又说:“可以让孩子写封感谢信,我代为转交。” 第40章 天气刚好, 不冷不热,家属院门口一群小孩玩耍,热闹得很。 小满的摊子前从来不缺小孩, 有人来买糖画就有一群孩子过来围观, 等画完糖画就又轰得一下散了,一会儿又围过来一群。 小满跟孟安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孩子们玩耍,看上去不太合群。 小满很有想法,并不打算融入, 反正他有自己要干的,画糖画就能把别的孩子吸引过来。 他跟妈妈作为电器厂顶流,不说全部, 大部分小孩都认识他。 他看着那些孩子,跳房子的, 跳皮筋的,和泥摔泥巴的, 玩老鹰捉小鸡的,热闹, 也很吵, 他甚至理解不了他们为啥跑来跑去, 再好玩儿能有画糖画好玩儿? 再说小孩内核稳定, 就是没人搭理他,他也不会感觉孤独。 孟安就不一样了,看着跑跳的孩子, 完全不知所措,像是沉默的小土豆。 沈晓棠笑着说:“孟安还有点认生。” 舒苑招呼小满:“你可以去玩儿,我看着摊子。” 小满观察过,要加入小朋友, 只需要说“我能跟你们一起玩儿吗”,或者有的小孩啥都不说,直接混到玩耍的人群里。 但是小满并不想说出主动加入的话,他可以不加入。 “妈妈,我不想玩儿。”小满说。 舒苑低头从挎包里翻找,找出一卷崭新的松紧带,递到小满面前问:“要是有这个呢,可以跳皮筋啊。” 小满转向舒苑,眼睛瞪圆,惊讶地说:“妈妈,拿新松紧带跳吗,可不能浪费钱哦,要是姥姥知道了肯定说败家玩意儿。” 舒苑根本就不当回事,说:“就几毛钱,又没花老姥姥的钱,就算是给小满当摄影助理的奖励,给你玩儿就算不上浪费。” 不管是不是奖励,小满都舍不得这几毛钱,更何况哪有小孩玩新松紧带啊,那不是糟践东西嘛。 可舒苑觉得跟小满的童年相比,几毛钱不算啥。 小孩捏着皮筋,站起来,凑近,在舒苑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温热,柔软的触感简直融化了舒苑的心,只要对他有一点点好,他就会回馈。 “好香。”舒苑伸手刮了下小满软乎乎的脸颊。 小满小脸通红。 “那我跳,你跟孟安给我撑着行吗?”舒苑问。 俩小孩把松紧带挂在腰上,左右站着,舒苑跳马兰开花二十一,终究是小孩,小满跟孟安没一会儿就活泛起来,也想试试。 “诶呦,小满,我觉得我像老旧的机器,不太灵活。”舒苑说。 小满咯咯地笑,在他眼里,他妈妈最美。 沈晓棠在旁边看着他们仨玩,特别佩服舒苑,为了让自家小孩跟小朋友们玩儿到一起,真是想尽办法。 “小满的妈妈给他买新松紧带啦。” “真的是新松紧带?小满妈妈真舍得。” 孩子们可真容易满足,几毛钱的新松紧带就让他们羡慕得不得了。 小满听到了各种羡慕的声音,小心脏被暖意包裹,只有他妈妈舍得给他玩新松紧带。 他有最好的妈妈,还有最好的玩具。 好多小孩跑来一起玩,小满舍不得新松紧带变旧,询问过舒苑,还是让小孩们加入。 之后就玩得比较开心了,小满跟孟安都跟小孩们一块儿蹦蹦跳跳,看不出来不合群的样子。 等到最后一抹光辉落下,母子俩收摊,小满把以及变脏的松紧带卷好,很珍惜地攥在手里。 一扭头看到陈载,心情更好,连忙把松紧带给爸爸看,还说:“妈妈给我买的橡皮筋,就是很贵,好几毛钱呢。” 陈载看小满那肉疼的表情觉得有点心酸,掏出手绢,弯下腰擦拭着小满额头跟鼻尖上的汗,还说:“不贵,玩吧。” 小满郑重其事地说:“妈妈,只买这一次哦。” 没过几天,陈载就给小满找来了轮胎里胎,裁成细条,做成皮筋给小满玩儿。 “这样就不用担心松紧带贵了。”陈载说。 小满眼睛晶亮,在旁边乖巧地等着爸爸裁剪。 作为爸爸,陈载做得很好,这也就是舒苑当初愿意跟他结婚的原因之一吧。 找这些里胎八成比松紧带成本还高,可是小满不知道,他以为不要钱,也想不到可能需要人情之类的,愉快地接受了新皮筋。 之后几天,小满一边看糖画摊子,一边跟小孩们玩跳橡皮筋,终于能玩儿到一起。 —— 休班这天,舒苑没有去公园搞副业,而是去了纺织厂。 电器厂的劳模宣传得好,劳模谁没有啊,纺织厂也请舒苑过去拍照,也宣传他们的劳模。 这个劳模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除了正常的工作照,舒苑最喜欢的照片是她站在纱线中间的照片,纱线一条条的像琴弦作为前景,这可是一般人想象不出来的绝妙道具,劳模站在其后,这张照片拍得就像艺术照,美不胜收,不知道宣传科的人会不会拿这张照片去宣传。 从纺织厂出来,舒苑的相机没有收起就挂在脖颈上,准备遇到有拍摄价值的就随手拍一张。 没先到还真让她逮到了。 正骑车骑车回家属院先吃饭再去南华公园,没想到路过家具厂,发现家属楼着火了。 这栋楼就挨着马路,火是从其中一间着起来的,很快蔓延到其它房间,当时情况非常危及,这个家具厂不大,厂房离家属楼近,厂房里可都是易燃品,要着起来那就麻烦大了。 消防员很快赶到,一面进行人员疏散一面拉管子准备喷水救火。 围观的群众倒是挺多,很多人都想帮忙救火,但不知道去哪儿浓水,都在那儿干着急。 舒苑穿越之前本来就是学传播学的,现在手里又拿着相机,当然要跟在消防员后面拍照啊。 消防员还遇到了点麻烦,家属楼面前有一道围墙,消防车在马路上喷不到火焰,楼跟围墙之间距离又窄,消防车开不进去,最近的消防栓损坏,还不出水,眼见火势越来越大。 上班时间,家属楼人不多,很快疏散完毕,突然一声尖利的苍老的哭嚎声刺破所有人的耳膜:“我孙子,我忘了我大孙子,他才一岁,还在房间里面呢,房间着火啦,求求你们救救他啊。” 很快一名消防员被安排进去救孩子。 舒苑可是压根就不想当新闻记者,她不喜欢东奔西跑,可这时候想都没想,跟在消防员后面就冲到了家属楼里。 火焰炙烤,烟尘弥漫,入目皆是火光,舒苑觉得她草率了,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跑了进来,不过哗啦啦的流水破窗而入,让舒苑觉得大火很快会被熄灭。 一手拉着衣袖掩住口鼻,一手托着相机,舒苑一直跟着消防员磕磕绊绊突破各种障碍,小孩的啼哭声提示着他所在的位置,舒苑跟着消防员破门而入,火苗跟烟尘中,小孩正无助地趴在地上哭嚎,舒苑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把消防员弯腰抱小孩到把他托举起来的过程全都拍了下来。 有惊无险,消防员救援小孩跟舒苑拍照都非常顺利。 跑出火场,危机解除,新鲜的带着烧焦气味的空气充盈鼻端,舒苑想得竟然是最后那张消防员把小孩托举起来的画面太感人了,消防员双手放在小孩腋下,有力的双臂托举起满脸惊恐跟泪痕的小孩,画面有爱而充满希望。 她应该抓拍到这个瞬间了吧,消防员跟小孩的大半个侧脸都拍到了吧;消防员坚定无畏的眼神拍到了吧;构图刚刚好吧,两人正好在画面中心吧;四周有火焰做背景吧;烟尘不会影响到照片清晰度吧。 等找回更多思路,舒苑又想,她又不是什么工作狂,这次想都没想就进了火场,太冲动了,这是不理智的行为,还是远离危险更明智。 反思了几秒,又想到白潮河水泛滥,看个两姐妹在河水里挣扎,她没做思考就跳下了河。 她怎么觉得那个跳进洪水里救人的是她自己啊?洪水把她冲走时的焦急跟恐惧如重现一般鲜活,难道救人的不是原主吗?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只思考了不过十几秒,舒苑就把这些想法全都赶走,现在她只感觉清凉,不再被火焰跟浓烟炙烤,周围的空气恢复了原有的温度,只是整个呼吸道似乎都被侵袭,有浓烟颗粒侵入了她的鼻子、喉咙,于是边弯腰咳嗽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同志,你是拍了火场的照片吗?”有人问她。 舒苑抬头,看对方胸前也挂着相机,回答:“是。” 那人忽视舒苑脸上的黑灰,做自我介绍:“我是路城日报的记者,我叫骆宾,我来晚了,没拍到好照片,你应该拍到了吧,你的照片能借用一下吗?” 舒苑看了他的工作证,很干脆地说:“当然可以。” 骆宾说:“这次火灾新闻很重要,肯定能上报,我们是下午四点截稿,明天早上报纸发行,你要是能把照片尽快给我,能赶得上明天早上见报。” 现在都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不用记者多加解释,舒苑当然理解报纸对时效性的要求,但他有点为难,低头看了眼相机上面显示底片剩余数量的数字,说:“可是我还剩十张照片没拍呢。” 都是她经济困顿,考虑问题时钱是她的重点考量,尤其是搞副业拍照,必须精打细算珍惜每张底片,才能利润最大化。 看到记者满脸急色,舒苑动了恻隐之心,说:“行啊,这些底片不拍了,我洗出来给你。” 记者的表情终于变得松弛一些:“同志,那可太感谢你了,不让你白忙乎,照片一定能登报。” 舒苑大方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报上登得照片都有署名吧,可以写我的名字吧。” 她很注重版权问题,再说她还要拿照片参加摄影比赛呢。 第41章 本来每天中午陈载在医院食堂吃饭, 舒苑回娘家蹭饭,这天中午到下班时间,陈载却找到照相馆来, 手里还拿了张报纸, 展开,递到她面前问:“这两张照片是你拍的?” 他拿的是路城日报,几乎各个单位都会订的报纸,舒苑看怼到她面前的是她拍的火场的照片, 下面拍摄者写的是她的名字,惊喜地说:“是我拍的,好几家报纸要用呢, 我让他们署我的名字,要是他们爽约写记者的名字, 我说不定还得跟他们打官司要回版权。” 一张照片是消防员们奔跑在火场外面,一张是消防员托举起小孩的照片。 陈载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 他上班时间没有浏览报纸的时间, 是相熟的同事提醒他看,他希望是重名, 没想到真的是舒苑。 他难得扯起她的袖口, 拉着她远离照相馆门口, 在墙根下站定, 说:“舒苑,你的关注点是不是偏了?” 舒苑疑惑:“啥关注点?我的关注点应该是你特意跑过来告诉我?我的照片还没登过报呢,这是个好的开始, 以后会有更多的照片发表,其实你下班回家跟我说就行,多谢啦,陈医生, 我都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的事儿。” 她看着他似乎能拧出水来的表情,疑惑地问:“咋了,我拍得照片登报了你不高兴啊。” 陈载眉心微微蹙起,扫了眼她真诚的满是疑问的脸,轻轻吁了口气,一手拿着报纸,另一只手的修长手指在上面点着:“看,这都是火光,说明火场非常危险,谁叫你跑进去的?为了拍张照片至于嘛!” 舒苑手指绕着麻花辫的辫稍,恍然大悟:“原来你特意跑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啊,当时听说还有小孩在里面,消防员跑了进去,我哪来得及思考啊,也跟着跑了进去,这不是挺好吗,小孩救出来了,消防员安然无恙,我也拍到了照片。” 陈载目光乌沉沉地看她一眼,她说得轻飘飘的,压根就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陈载能想象得出来当时的场景,她肯定是没多想就跟着消防员进去。 当看到这张照片还有舒苑的名字,他不由自主的想起白潮河洪水泛滥,舒苑奋不顾身跳进洪水救了两个姑娘,那么湍急的水流她不可能上来,很快被洪水吞噬。 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这张照片似乎复现当时的情景,让他深感不安。 他试图平静地跟她沟通并说明厉害:“舒苑,火场危险,你保护不了自己,不应该进去。” 舒苑从他脸上看到了焦灼的、关切的神情,心头一暖,想用轻松的语气缓解他的情绪,说:“咳,你大中午的跑来就说这个啊,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吉人自有天相,你就别瞎想啦。” 她看着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又说:“好啦,陈医生,我当时脑子根本就没来得及思考,这不都过去了嘛。” 见她对这事儿轻描淡写,压根就认识不到有多严重,陈载不得不费劲唇舌跟她讲要远离危险,舒苑的态度好得不得了,语气绵软地一再保证绝无下次,但陈载感觉她只是口头敷衍,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他刚停下,她便说:“陈医生,你还没吃饭吧,回我娘家吃饭。” 多了个人,担心李红霞做的饭不够吃,舒苑又去街边的副食店买了几个馒头跟卤菜,笑盈盈地说:“有牛肉、猪肚、海带、腐竹,都是你爱吃的,花我的钱,我请你哦。” 陈载无奈地瞥她一眼,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陈医生,你不能板着脸,我妈还以为咱们吵架了呢。” “嘴角往上扬,哎,再扬起来一点,很好,现在又很俊啦。” 沟通不畅,没有说服她保护自己,远离危险,还要表现出跟她夫妻和睦的样子,陈载觉得有点憋屈。 回到家,李红霞很意外地问陈载咋回来吃,舒苑扬了扬手里的网兜说:“妈,买了卤菜,给你加餐。” 记者骆宾很快就把底片跟照片都给寄还回来,另外还说刊登了两张照片,六块钱稿费,不过是统一结算汇款,她要下个月才能收到。 六块钱还不够舒苑的成本呢,不过路城日报刊发这两张照片之后,陆续有媒体找舒苑借用照片,确认没版权问题,舒苑大大方方地把照片拿给他们用。 当然刊登得越多越好,这也是对自己这位摄影师的宣传。 舒苑发现陈载这几天都不爱跟她说话,跟他交流时他只回答“是”“嗯”之类的简单词汇。 舒苑想要做点好吃的让他心情好一些,一大早他跟小满去跑步,舒苑去肉铺排队买了猪蹄,到傍晚他难得不加班,做红烧猪蹄的任务就落到了他身上。 手起刀落,陈载跺起猪蹄来邦邦响,每一声都很使劲儿。 她挤在厨房里说:“陈医生,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陈载眼睑低垂,难得说了四个字,之后继续忽视她的存在。 舒苑开始耍赖:“要是我死了,你不正好给小满找个后妈嘛,到时候你就可以找个你喜欢的跟你志同道合的人。” 陈载终于回过头来,黑瞳中有墨色翻滚:“我说过,我只会有这一段婚姻,不会给小满找什么后妈。” 舒苑扬起唇角,看他再次清洗猪蹄,往锅里放油,炒糖色,把猪蹄倒进锅里,翻炒,锅里立刻腾起一阵焦甜的香气。 屋里并不算太暖和,可是陈载只穿了件白色衬衣,下摆束进裤子里,舒苑伸手抓住他的腰带说:“你真没生气吗,那你就是关心我,你很担心我是吧,陈医生,我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我。” 刺啦刺啦的声音掩盖中,舒苑的声音还是清晰送进陈载的耳廓,隔着衬衣,她指背的微凉温度传递到他的腰间,陈载转过头来说:“把手拿开,我没生气。” 别攥着他的腰带,也别用软软糯糯的语气跟他说话,换个人的话,他高低得让对方正常点儿。 舒苑不肯撒手,说:“你明明在生气。” “要不你就是关心我,既然你那么关心我,咱们就得和睦相处。” “除了小满跟爷爷,在这个世界上,你最在意的人就是我了,对吧。” “我也可以同样在意你。” “你让我感觉到了温暖,陈医生。” 陈载不动声色地翻炒着褐红色的猪蹄,她不觉得说这些话难为情吗。 她不撒手,跟着陈载去拿暖壶往锅里倒水,又去案板边切了葱姜蒜放进锅里,直到盖上锅盖,厨房里才安静一些。 她的声音比糖色的气味还甜,拉着他的腰带摇晃,央求:“你不要生气了。” 陈载实在无法忽视腰间的那只手,被她磨得没脾气,语气中带了无奈:“你把手拿开,我不生气总行了吧。” 他也不知道为啥对舒苑容忍度这么高,可能因为她是小满的妈吧。 舒苑声音中带笑:“这可是你说的,不再生气。” 陈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任何时候都要远离危险,你不是一个人,要考虑小满。” 舒苑把手松开,说:“仅此一次总行了吧。” “记住你的保证。”陈载语气平和。 舒苑嘴角上扬:“知道啦。” 陈载很守承诺,等到喷香四溢的猪蹄端上桌,舒苑明显感觉的他紧绷的情绪已经变得舒缓,还很主动地给她跟小满夹菜。 原来他还是挺好哄的嘛!通情达理,很好沟通,比她自己可强得多,舒苑啃着软烂嫩滑的猪蹄想。 “爸爸做的猪蹄特别好吃,是不是,小满?”舒苑边吃边夸。 “是的,特别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蹄。”小满咬了一口香糯的猪蹄,跟舒苑一起夸奖。 “爸爸工作那么忙,还做猪蹄给我们吃。”舒苑非常知足地说。 “以后饭菜可以由我来做。”小满再次提议。 小满提了多次,可父母还是不肯让他接手。 陈载拿手绢擦掉小满鼻尖上的汤汁,温声说:“快吃吧,等小满大了再做饭。” —— 晚上,舒苑坐在床沿准备换睡衣,发觉有视线落到她身上,迎着视线朝桌边看过去,陈载已经收回视线,低头在崭新的塑料皮笔记本上书写。 舒苑的手停在纽扣上,问道:“你看我干啥?” 陈载把手中的本子扬起,说:“我在记录你说过的话,你说过的那些过分的话值得记录。” 舒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俊脸,睁大眼睛诧异地问:“我说啥了?” 陈载瞥了眼她姣美的无辜的神情,看吧,她从来不觉得她说过的话过分。 他不嫌麻烦,说话时间、地点、情境、内容全有记上。 “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只对你感兴趣。” “跟你躺一张床上,我心跳速度特别快。” “我眼里只有陈医生,如果我撒谎,我五雷轰顶。” “我也可以同样在意你。” 这些话谁听了不脸红心跳才不正常!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跟说“你吃了吗”一样正常。 舒苑自己看得下去? 陈载花了点时间才记好,看向翻了几页书,正准备入睡的舒苑说:“本子我放抽屉,都记好了,你可以翻看、反思。” 总那他寻开心!她还有继续胡言乱语的趋势,积少成多,他会找她算账。 总有一天,她得对这些话负责。 舒苑:“……” 陈医生了不起,她从中听出了挑衅的意味。 —— 舒苑喝了两个月调理身体的药,到第三个月来月经,她非常惊喜,这次小腹只是稍微有点不适,没有像之前那样疼得死去活来。 第42章 晚上, 舒苑给准备寄出去参赛的照片写介绍,包括使用相机、胶卷,时间、地点、人物介绍、拍摄内容、拍摄心得等等, 她是赶在截止日期之前选最好的照片寄出, 等写完后她把照片拿给陈载看。 陈载先看的是护士的照片,客观地说,照片从拍摄内容到构图、色调等无可挑剔,他说:“这是在我们医院拍的。” 舒苑点头:“我去转悠了好几次, 想拍点感人瞬间,刚好被我抓拍到,算是我运气好, 啥时候我能拍你的照片。” 陈载一点都不客气地说:“我可不会让你拍照到处宣传。” 舒苑说:“我知道,我不会拿你照片宣传, 我就是想留着自己欣赏,你啥时候有空, 我给你拍张穿白大褂的。” 留着自己欣赏?至于嘛!他大活人不就在眼前,逗他玩儿? 陈载:“……我没空。” 他又看陈娴他们那张合照, 问道:“这张也要拿去参赛?” 舒苑肯定点头:“对, 我知道获不了奖, 但我喜欢这张照片。” 陈载眼眸黝黑, 语气低沉:“你为啥喜欢这张?” 舒苑说:“这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啊,难道非得拍生产劳作或者埋头读书的年轻人嘛,获不了奖不是照片拍得不好, 是社会上的大部分人包括评委接受不了。” 陈载英俊的脸庞变得黯淡。 她喜欢! 她果然是这种审美! 小满也在看照片,童音清脆:“妈妈你拍得可很好,一定能获奖。” 小家伙总能给她提供情绪价值,能鼓励她, 舒苑笑眯眯地抚摸小满的发顶说:“只要参加的比赛足够多,总能够获奖。” 见陈载沉默,小满又试图调节两人的关系:“妈妈一定能获奖,爸爸你说是不是啊。” 陈载不擅长抬杠,也不想扫母子俩的兴,便说:“是的。” 别的照片不说,那张合照百分之百获不了奖!照片人物的穿着打扮,像穿牛仔裤,有些报纸还在批判呢。 小满这个小传声筒又说:“妈妈你听到了吧,爸爸说你拍得好能获奖。” 舒苑笑眯眯地把照片跟信纸都装进信封,边填写邮寄地址边点头:“嗯。” 小满很满意,爸爸夸妈妈啦,爸爸很欣赏妈妈,一家人真是其乐融融。 再回老宅蹭饭时,陈娴很意外陈载会找她说话,明明他们小时候同住这栋房子,可是堂兄总是忽略他们,并不爱搭理他们,现在陈载主动找她,她简直感觉受宠若惊。 陈载开口:“你嫂子在湖边给你们拍照了对吧,她在乡下的时候被洪水冲走过,死里逃生,之后她就不敢去河边、湖边。” 把舒苑救回来后,舒苑大大咧咧得倒是不怕水,是他不让舒苑再去白潮河边,后来他们分道扬镳,从别人口中,他知道她再也不敢下河游泳,不敢去河里抓鱼捞虾,不敢去河边打狍子,而这在之前这些都是她感兴趣的,也因此,他吃了很多白潮河的鱼虾。 陈娴心里吐槽,就说嘛,堂兄哪会找她聊天,原来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看着冷冰冰的人,原来还挺关心嫂子。 她连忙说:“三哥,抱歉,我不知道三嫂对水有阴影,要是知道肯定不让她在湖边给我们拍照。” 她想了想说:“可是,三嫂不怎么怕站到湖边啊,她还带着小满站到栏杆边上了呢,三哥,都多少年过去了,就是她对水有心理阴影也该好了。” “她真的不怕吗?”陈载问。 陈娴赶紧说:“真没看出来她怕,三哥,你别太紧张好吧。” 晚上,舒苑跟小满都已经入睡,陈载依旧坐在书桌前,合上医学书籍,拿了张草稿纸开始写写画画。 纸上写的是擅长游泳、怕水、不怕水的字样,还画了个时间轴,看着分成三段但具体日期很模糊的时间轴,陈载揉着眉心,陷入沉思。 —— 周日吃过早饭还要去上班,舒苑跟小满还是去公园拍照,等太阳升起来暖和了才出门。 天冷之后他们出工晚,收工早。 抱着箱子出门,刚好隔壁李医生的媳妇正在锁门,忙招呼舒苑:“去新房看看不,听说新房是液化气试点,搬进新房的都能拿到供应指标。” 李医生是副主任医师,按级别能分两居室,现在住的也是一居室,也在等分新房。 舒苑顿时来了兴趣,说:“要是不用煤就太好了,用干净又方便,做饭还快。那就去看看呀,现在就走吗?” 她把木箱又放回屋里,锁了门,带着小满跟白秋一起往楼下走,看来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不少,建筑工地本来没啥好看的,但还是聚集了不少人再说燃气的事儿。 有人到处打听:“确定都能分液化气供应指标吗?” 有人散播消息:“听说都能有指标,咱这楼在铺管道,还能供暖。” 白秋对舒苑说:“听到了吧,应该能用上液化气,还有集体供暖,不用自己烧炉子。” 舒苑竖着耳朵听人议论,惊喜不已:“真的都能有吧,那可太好了。” 用煤做饭取暖特别不方便,有罐装煤气还有暖气,那样的话,生活质量会提高一大截。 现在想要用燃气需要审批,获得供应指标才能用上。 有些人费劲拖关系才能拿到指标,吹牛都能吹上一阵子,能把别人羡慕得够呛。 待分的三居室对舒苑来说是目前最大的饼,让她对未来的生活向往不已,要是能顺利吃上这张饼就好了。 回家拿木箱的路上,小满问:“妈妈,三居室是有仨卧室的意思吗?” 舒苑点头:“对呀,那样小满就会有单独的房间了。” 小满的小脑袋转呀转,他一个卧室,爸爸妈妈一个卧室,还剩一个卧室,糟糕,爸妈不会打算一人住一个卧室吧,那样是不是不利于家庭和谐? 他试探着问:“那样妈妈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房间了?” 舒苑可不知道小家伙在想什么,笑眯眯地回答:“是啊,爸爸也有单独房间。” 想到有单独的房间跟陈载互不干扰,舒苑就觉得无限神往。 小满的小心脏提了起来,真是怕啥来啥,他就随口这么一问就得到了不好的答案,果然,他们想要分房睡。 小家伙的小脑瓜加速旋转,他得想想办法,等分新房的时候一定不能让他们分房间。 而且他感觉最近父母关系不太稳定,想破脑袋,小满终于想出个让爸妈和谐相处的办法。 小满睡觉前,舒苑依旧坐在他床边,俯下身体,亲了下小满脸颊,温声说:“晚安,睡吧。” 小满眉眼舒展,俊俏的脸上盛满笑意,声音甜甜脆脆,心满意足地说:“妈妈的亲亲真香。” 陈载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身上带着未干的水汽,还在拿毛巾擦头发,小满喊他:“爸爸。” 陈载拐了个弯,大步走过来,坐在床尾边擦头发边说:“快九点了,睡觉吧,小满。” 小满的大眼睛忽闪着:“爸爸你从来没亲过我。” 舒苑笑着说:“谁叫你爸对小孩过敏呢,他要是亲了你,脸上长了红点,他就不俊了。” 小满真诚地建议:“那爸爸亲妈妈一下,妈妈再把亲亲转给我。” 真是个一般人想不出来的主意! 舒苑直接笑出声来。 舒苑微微偏头,眼帘抬起,刚好与陈载幽深如墨的视线相撞,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无语。 小满一直都很乖,舒苑觉得他懂事得过分,有时候甚至希望他能像别的孩子那样顽皮一些,他难得提要求,平时又常常为父母关系操心,这么一个小要求,应该答应他吧。 而且,她觉得之前的原主有一部分是她自己吧。 小满满眼满脸期待,看着一动不动的父母干着急,他明白了,爸爸带不动,一点都带不动。 当然要转向舒苑:“妈妈,要不你亲爸爸吧,爸爸等着呢。” 对,他稳当当地坐着,不就是在等着呢! 舒苑不矫情,也不矜持,一定要满足孩子这个小小的愿望,于是她欠身,靠近,再靠近,红唇轻轻蹭过陈载的脸颊,一触随即分离。 她迅速站起来,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说:“我去洗漱。” 陈载只感觉一阵香气飘过又远离,触碰得那样清浅,若有若无,像是羽毛轻拂脸颊,却唤醒了很多沉睡的细胞。 他被舒苑给亲了! 舒苑到底在搞什么! 记忆深处,也有这样的接触。 小满比在大热天喝了冰汽水都满足,妈妈亲了爸爸,爸爸安静地等着妈妈亲,这说明爸爸妈妈的感情非常好,他不用太操心,可以安心睡觉。 小家伙声音轻快:“爸爸,那我睡觉啦。” 陈载帮他拉高被子,声音滞涩:“睡吧。” 他站到窗前,看向窗外的黑暗,尘封的往事从心底翻腾出来。 秋天,舒苑去山上采蘑菇打枣,收获颇丰,下山时背了一整筐的山货,可是她的整条右臂被枣树上的洋辣子蛰过,刺痛无比,又听信偏方,找生产队的大娘帮忙用棉线把须毛毒液勒出来,结果变得更严重,于是跑着去找他。 手里拎着半筐蘑菇红枣,衣裤被荆棘刮破,手臂又红又肿,眼泪汪汪的,看着有点惨。 他没有啥好办法,想要去采药她又不让,只能给她兑苏打水,让她自己清洗,效果有限,她又刺又痛又痒,嚎叫了几个小时。然后跟他一起吃了玉米糊煮蘑菇,天色渐晚,他送她回知青点,在知青点的秸秆栅栏门旁,夜幕掩盖下,舒苑抬脚攀着他的肩膀亲了他一下。 第43章 “我跟我同事都觉得你的照片拍得好, 你能获奖是实至名归。”骆宾祝贺舒苑说。 舒苑心里乐开了花,但在不熟的人面前还是得谦虚,说:“跟拍照水平没啥关系, 都是占了拍照题材的优势, 我就是运气好,刚好拍到。” 运气是一方面,她确实花了不少精力准备参赛的照片,胶卷跟洗照片都花了不少钱, 获奖算是回本吧。 骆宾说:“快别谦虚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能买到临江日报不, 买不到来我这儿拿,送给你保存。” 舒苑没想到对方还挺热心, 忙说:“多谢,那不就不客气啦, 我先去看看能不能买到。” 现在还没有报刊亭可以买到报纸,舒苑趁中午休息时往新华书店跑了一遍, 看今天的临江日报上刊登了她的两幅照片, 马上花一毛六分钱买下两份报纸。 临江日报用两个版的版面报道比赛结果, 除了文字写明获奖人, 金奖三张,银奖五张,铜奖十张都悉数刊出, 其余优秀奖则只是文字介绍。 其中舒苑拍得消防员救人的照片最醒目,占了最大篇幅,看上去非常有震撼力。 舒苑不知道的是,其实评委觉得这两张照片都非常好, 要不是同一个人所拍,都会评为金奖,商议之后,一致同意把救人的评为金奖,喂饭的评为银奖。 舒苑并不意外,一张是消防员救人,一张是小护士喂饭,都是能代表八十年代青年人的作品,而且绝对政治正确,符合主旋律,积极向上,弘扬社会正气,不给评奖才不正常。 这说明她不仅拍照水平高,还摸准了时代脉搏。 奖品是十五卷彩色胶卷,金奖十卷,银奖八卷。 舒苑倒觉得奖品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举夺魁,极大的提升了她的自信心。 有一就有二,多参加比赛,肯定能多获奖,她就有资格说自己是知名摄影师。 领奖结束,舒苑把报纸跟奖品都给照相馆的工友看,立刻引来一阵惊呼。 王有才仔细看着报纸说:“舒苑你不仅拍照水平高,还有想法,我们追赶不上你。” 胡自强也是这样想的,说:“我现在就想着把照片拍好洗好,你都能比赛获奖了。” 舒苑鼓励他们俩说:“你们俩学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出师,都会是能独当一面的照相师傅。” 赵师傅还特意往照相馆跑了一趟,了不得啦,舒苑是一级摄影师,说明拍照水平在整个路城已经领先,现在又获了奖,别看他早就给舒苑转成正式工,可他们照相馆还是留不住人才吧。 等舒苹一家也回娘家吃饭,舒苑特意把报纸拿给大家看,说:“你们都看看,我的照片获了金奖跟铜奖,我现在不是待业青年,是优秀摄影师。” 全家人惊讶,为她高兴,舒苑显摆完了,点名郑建设:“大姐夫,看到了吧,我以前在家待业,最不满的人是你,我现在都获奖了,你工作上还没干出啥成绩呢,不用我提醒你吧,你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 郑建设脸一沉,舒苑可真是没大没小,又在敲打挤兑他,黑着脸说:“别侥幸获了次奖就到处显摆,这个奖项没啥含金量吧。” 他不知道舒苑这个待业青年怎么就突然跑去照相馆上班,还能参赛获奖? 难道是比赛没啥人参加,或者获奖特别容易? 舒苑心平气和地说:“这次获一次奖的事儿吗,这只是个开始,以后会获更多的奖。” 吃过晚饭,舒苑兑了热水给小满洗头发,等着李红霞给他理发。 舒荷先剪,她现在上高二,学习任务繁重,学校要求所有女生一律要剪短发,舒荷只能忍痛剪掉长发。 心里盘算着卖头发买猪肉,李红霞一剪子下去,“咔嚓”一下,剪到了舒荷的耳垂。 李红霞很淡定地说:“呦,剪流血了。” 舒荷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老妈,你剪到我耳朵了,流血了?凉飕飕的,小满,快救我。” 小满赶紧跑到姥姥卧室,拉开抽屉找急救箱,家里的急救箱是陈载给小满预备的,小满拿纱布像模像样地帮舒荷止血、抹药,之后舒荷再也不肯让李红霞继续剪头发。 李红霞说:“怕啥,刚才那是意外。” 舒荷哭丧着脸说:“谢谢,不用。” 本来舒苑还带着小满排队,她立刻改变主意,决定带小满去理发店。 舒苹一家已经走了,三人又绕路到舒苹家,叫舒苹来给舒荷剪头发救急。 周日下午舒苑跟小满收工早,跟陈载一块去了电器厂边上的个人理发店,理发师是个年轻小伙子,手艺好,态度好,能陪客人聊天。 舒苑指着画册上明星的照片说:“爷俩剪一样的,这个发型你能剪吗?” 现在流行的偏分发型,陈载发量浓密,非常适合。 理发师嘴儿特别甜:“当然能剪,我这小店还没来过比这爷俩长得更俊的呢,保证理出来比明星还精神。” 一级理发店的洗剪吹收五毛钱,他这里收八毛,不过舒苑挺满意,发型八成还原,她觉得父子俩比画册上的明星俊得多。 出了理发店,舒苑边走边夸:“你们俩长得还真是像,一个老美男子,一个小美男子。” 小满对新发型很满意,跟爸爸的发型一模一样,妈妈说好看,那就一定好看。 可是舒苑发现陈载不怎么高兴,他这个人感情淡漠,情绪也表现得不明显,但是舒苑看他下颌线的线条比平时更显得干脆利落,就知道他对发型不满。 “哎,这发型不挺好的吗?多时髦啊,特别适合你,你以后就留这种发型。”舒苑打量着他说。 经过改造的陈医生比电影演员俊得多,让舒苑觉得赏心悦目。 “陈医生,你不会跟爷爷一样是个老古板吧,接受不了这发型,你得接受点新鲜事物。” 舒苑劝说无效,陈载使出了结束对话大法,只有三个字:“挺好的。” 小满非常捧场:“妈妈,我觉得新理的发很好,给爸爸点时间,他肯定能适应新发型。” 舒苑很有信心地说:“对,我们等等看。” 可是一直到晚饭时间陈载还是接受不了新发型,难得夫妻俩一起做晚饭,陈载翻炒着锅里的鸡块,舒苑往里加了点酱油,浓郁香气立刻蒸腾起来,舒苑说:“陈医生做得菜就是香,看着你这新发型我能多吃两碗饭。” 陈载手臂一顿,偏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锅铲去提暖壶,往锅里倒入热水。 舒苑不解:“我夸你呢,你看我干啥?眼神不友好。” 陈载转身,跟就站在她旁边的女人对视,两人的眼睛截然不同,他的黝黑深邃,断然不可能通过他的眼神推断他的意思,而她的清澈见底。 锅里鸡汤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掩盖住了两人说话的声音,陈载沉声开口:“舒苑,你在想什么?” 舒苑满脑子问号:“咋了,陈医生?” 陈载平稳的声线终于有了点波动:“沈忠诚就是这个发型,基本一样。” 舒苑啊了一声,沈忠诚不是特立独行留长卷发吗。 她笑出声来:“陈医生,我又不是故意让你跟他留一样的发型,我都不知道他换了发型,看来你比我关注他,不,是你关注,你说你整天关注他干什么呢。” 他的视线又移到她脸上,说:“那么看来他刚好符合你的审美。” 舒苑眉心微凝,这是她要炸毛的前兆,她盯着陈载的脸庞,在他要转过头时抓住他的手臂,哼了一声,说:“陈医生,你搞错了,是你符合我的审美。” 她的抓握力量透过毛衣沿着他的手臂蔓延,两人对视,时间好像就此停止。 他的目光中探究之意非常明显,舒苑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光映着他漆黑的眸色。 她的表情很无辜,带着一丁点被冤枉后的委屈,可是陈载仍旧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先开口:“一会儿鸡块就炖好了,你去等着吃饭吧。” 见她仍攥着他的手臂不动,陈载又说:“把米饭端桌上去。” 舒苑冷哼,不想再搭理他,松开手,走到案板前端起钢精锅往客厅里走。 小满在练习画画,饭菜都端上桌时他就发现了父母之间的异常,由妈妈亲了爸爸一下建立起来的和谐家庭关系这么快就失效了? 小家伙又是给俩人夹菜,又是制造话题,可没啥效果。 陈载做饭的手艺很不错,板栗蘑菇鸡鲜香可口,还带着丝丝甜味儿,可直到吃完晚饭,餐桌气氛依旧凝滞。 等吃过晚饭,父子俩在卫生间洗漱,小满说:“爸爸,妈妈是生你的气了吗,妈妈从来都不爱生气,你得哄哄她。” 陈载问:“怎么哄。” 小满拍拍小脑袋,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陈载可从来都没哄过任何人,他觉得麻烦,很快放弃,说:“我不知道怎么哄你妈妈,就那样吧。” 次日陈载没有加班,三人也没回舒苑娘家蹭饭,陈载下厨做了美味的炸酱面,还煮了冰糖银耳梨汤,舒苑吃得挺香,还喝了一大茶缸梨汤,但仍然不爱说话。 陈载想破了脑袋,提出去看电影,他对电影没兴趣,硬着头皮才有这个提议,谁知舒苑忽闪着清澈透亮的眼睛说:“为啥要看电影啊,男电影演员还不如你长得俊呢。” 本来以为舒苑开过玩笑之后他们的关系会恢复如常,但舒苑依旧不怎么搭理他,甚至还了他一笔钱,陈载终于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 第44章 被陈载提溜着, 看着柜台里陈列的三百多块钱的手表,小满默默地算了好一会儿,手表可真贵啊, 他得卖六千个糖画才能买一块。 六千个糖画他得画一两年, 就是他妈妈的工资,也得半年才能买得起。 这样一算,小家伙觉得表太贵,问道:“爸爸, 没便宜点的表吗?” 陈载说:“有啊,六十多块钱的,一百多块钱的。” 小满觉得三百多块绝对不是妈妈的消费水平, 于是说:“你买三百多块钱的手表妈妈会嫌贵,妈妈肯定舍不得, 要不就买六十多块钱的吧。” 陈载又提溜着小满离开柜台,说:“贵的手表走得更准。” 小满眨着大眼睛问:“差多少?” 陈载说:“三百块的表十几天调一次时间, 六十块钱的一两天就得调一次时间。” 他不是非要买贵的,是他对时间的要求高, 想要尽量买走得准的手表。 父子俩商量了好一会儿, 还是决定买一块三百多块钱的劳力士女士手表。 买完手表, 父子俩直奔南华公园, 舒苑在给人换衣服拍照,等顾客走了两人才走过去,小满大声喊:“妈妈, 爸爸给你买手表啦。” 看着那块精致的全钢劳力士女款手表,舒苑很惊讶:“给我买的?不会跟我要钱吧,我可没那么多钱。” 小满用献宝的语气说:“爸爸送你的礼物,不跟你要钱, 时间都已经调好了。” 舒苑非常意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为啥给我买礼物?” 陈载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语气却是风轻云淡:“你需要手表。” 他一向出手大方,在舒苑眼里,大方的那人才有魅力。 而且肯花钱说明他很有诚意。 她想起刚到乡下不久就得了肺炎,陈载给他治疗,药品一共花了七八块,她生着病也不知道花销,陈载就跟她收了一块二,剩下的都是自掏腰包填补。 那时候他们还不怎么熟,可能是他看她穿的衣服破旧,觉得她没钱支付医药费。 其实李红霞把家里的所有积蓄都给舒苑带上了,她手里足足有七八十块。 舒苑一直以为就只花一块多钱的药费,后来别的知青生病,她才知道治疗肺炎要花那么多钱。 大方又乐于助人的陈医生很难不被人喜欢。 但是为啥给她买手表,真的是新年礼物,应该是他乱说话给的补偿吧。 舒苑偏过头去,差点笑出声来。 小满撺掇她赶紧把表戴上,舒苑戴上手表,痛快地说:“你说的不跟我要钱,那我就收下了啊。我还忙着呢,马上收摊。” 小满仰着小脑袋:“妈妈,你还没谢爸爸呢。” 舒苑看着崭新锃亮的手表,从善如流地说:“谢谢你,陈医生。” 陈载也有点意外,舒苑的表现有点冷淡啊,根本就没有预想中的热情洋溢。 带着小满离开,陈载说:“你妈是收了手表,但好像并不想和好。” 小满点头:“应该是。” 父子俩的感觉非常准确,接下来几天舒苑还是懒得搭理陈载。 她故意的。 小满比陈载还着急呢,说:“爸爸,你发现了吧,妈妈平时爱说爱笑,其实她不好哄,你到底干了什么呀?” 陈载很无奈:“我就说了句话。” 从爸爸的嘴里问不出来说了什么话,小满的小脑瓜转啊转,也想不出什么话杀伤力能有这么大。 他只好鼓励他老爹:“爸,你得加油,还得再哄哄妈妈。” 陈载完全没有头绪:“有难度,小满。” 晚上陈载特意早睡,舒苑躺到床上没多久他也上床,边换睡衣边跟舒苑说:“你能不能遵从点人情世故,收了手表,就是和好的意思。” 陈载觉得无辜,明明是他理了发,还花了三百多块钱。 舒苑背朝他躺着,听着他憋屈的语气,忍着笑说:“我收手表,就是单纯收了手表。” 这个昂贵的手表她拿得毫无心理负担,谁叫陈载经常提沈忠诚呢,这就是代价。 陈载无语,她不讲道理的时候真是没法应付啊。 —— 年底舒苑他们照相馆又搞了一波推广,婚纱照一块五,全家福一块七,大人小孩都提供全套服装,这段时间来来往往顾客很多,舒苑他们每天都忙得够呛。 除了照片拍得好,为民照相馆的服务态度热情,顾客心情愉快,不像别的照相馆,去拍张照片好像欠照相馆钱一样。 口碑就是这样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效益好,就有钱发福利,赵师傅来了一趟,看到顾客盈门,乐呵呵地说:“你们好好忙,我去看看能弄到啥年货,咱们尽量多发点。” 赵师傅给准备了毛巾、香皂、白线手套、洗发膏等生活用品,这在很多厂都有,可在为民照相馆还是头一次,另外赵师傅难得大手笔,给每个人搞来了十斤板油,五斤猪肉跟五斤排骨。 舒苑中午就回娘家一趟,板油猪肉带鱼都挂在车把上,绑在后座上,白花花的一大片,搞得她骑车都歪歪扭扭的。 “舒苑,发这么多东西!”旁边嗷的一嗓子让舒苑的自行车又是一歪。 舒苑回答:“对,我们照相馆发的。” “你们照相馆发的东西比电器厂发的还多呢,那么多板油,不得吃好几个月。” “小单位才发得出来,咱们厂这么多人,上哪儿找这么多板油去。” “给你妈拿这么多东西!” 白亮的板油晃花了人的眼,简直能让人闻到猪油的香气,哈喇子都能流出来。 电器厂的职工羡慕的不得了,照相馆是小单位,可发的福利实惠! 这些不全是给娘家,板油要炼油,猪肉要炸酥肉,做扣肉,带鱼要炸,都要由李红霞来处理,她的小家庭也要吃,但电器厂的人以为都是给娘家拿来的。 面对惊叹声,舒苑懂了,发年货不显摆那就是锦衣夜行。 刚好碰上舒红果,也给家里送年货,唐素凤觉得继女这门亲事呕得慌,从继女婆家捞不到一点好处,总得抠点年货出来吧。 舒红果辞了工,当全职保姆,没有单位发年货,只能跟公公婆婆要,从他们发的年货里分出一些拿给婆家。 本来就要做低伏小,要年货更是拿人手软看人脸色,卑微又抠搜的拿到点东西,到娘家肯定要吹嘘一番吧,没想到正好碰到舒苑,舒苑自行车后座上的大块板油立刻让她闭了嘴。 “红果也给娘家拿年货啊。”有人问。 可怜巴巴就那么一点啊。 舒红果脸都黑了,恨不得把网兜往身后藏。 —— 腊月二十八回娘家吃饭,李红霞说孟晓棠给拿来了炸丸子炸油饼之类的,“我让她拿点咱家的年货走,她说他们家都有,咱家猪肉冻豆腐卤肉啥的,别人家也有,我就给她拿了点带鱼回去。” 舒苑说:“那就收着吧,这点东西也不见外。” 她招呼小满来吃豆腐丸子:“你尝尝,孟安妈妈炸的豆腐丸子。” 豆腐里加了肉馅,干香酥脆,小满夸好吃,连吃了好几个。 舒苑拿积攒的棉花票买了棉花,拿给李红霞看,并让她老娘帮忙给小满再做一身棉衣棉裤。 小满睁大眼睛看着那团雪白的棉花,妈妈又要给他做新衣服,对她可真好。 李红霞反对说:“都快过年了,谁家孩子做两套棉衣棉裤,一身就够穿。棉衣得做正好的,大了不暖和,明年又穿不了,糟践棉花。” 舒苑说:“大意了,经验不足,秋天的时候就该准备,一身棉衣棉裤总穿都包浆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 李红霞嘟嘟囊囊地说舒苑不会过日子,还总让她干活。 等李红霞把大半搪瓷盆猪肉粉条炖白菜端上桌,舒苑递过去一叠纸币说:“给你的。” 李红霞瞥了一眼那二百块钱说:“不是刚交完生活费吗,还给啥钱。” 除了交生活费,他们还往这儿搬粮食。 舒苑语气特别自豪:“我又上班又是搞副业,有钱,孝敬你的。” 舒荷放下手中的纸笔,到客厅来边帮摆碗筷边笑:“我二姐能有多少钱,语气倒是财大气粗。” 李红霞一高兴,本来想再炒个豆芽,现在准备再加个炒鸡蛋。 以前家里几乎要吃半年的白菜炖豆腐,现在陈载也来一起饭,总不能让他吃不好,再说舒苑三口支付生活费,家里伙食好了很多。 她乐呵呵地说:“你操心我干啥,那六百块钱存了定期不动,我的工资够养活舒荷,你有了钱自己留着,别有了钱就瞎花。” 说着,李红霞的眼圈红了,二闺女大方,一出手就是二百块,原来她也有长大成熟的一天,大概是有了小满,她有了责任感,都是小满给她带来的变化。 她现在很激动,甚至想要落泪,不想让俩闺女看见,赶紧又去楼道里炒菜,热气升腾起来,笼罩住了她发红的眼眶跟眼里的雾气。 等把另外两盘菜端上桌,陈载下班回来,李红霞又把钱给他,一番推让之后,钱还是到了舒苑手里。 舒苑只能把钱又放回挎包,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吃香喷喷的猪肉跟炒鸡蛋。 回家后,舒苑就把她老娘拒收的两百块还给陈载,并说:“再还你两百,欠款两百五。” 她手头的钱被掏空,但还了欠款心里轻松。 陈载很痛快地收下,点数完毕又还给她说:“那你抽空都拿去存起来吧。” —— 老宅,杜康跟陈惠较劲,推心置腹地教育她:“支持把田野留下的人都是坑你,田野是乡下人,不跟他离婚你就是乡下人的媳妇,你就在泥潭里爬不出来,他们就希望你过得不过才乐意田野留下来,你三婶还有陈载两口子都想看你笑话,就想看你过得不好。只要你过得够差,只要你低到泥土里,她们就会从你身上找优越感。” 第45章 舒苑又在报纸上看到了摄影比赛的消息。 这次比赛是柯富佳公司为了在国际上推广彩色胶卷跟相机发起的, 国内算是一个赛区,获奖作品还要跟国外作品同台比赛,选出跨国赛区的优胜者。 在国内主要是推广彩色胶卷, 要求参赛者必须用柯富佳的胶卷参赛, 对相机倒是没有要求。 一定要多参加摄影比赛。 柯富佳杂志、柯富佳商报都在为这次比赛造势,国内还有多家报纸进行宣传。 比赛类别分为风景、人像、儿童、鸟兽、建筑、运动等,一共二十几个国家参加,国内赛区每一类都分为一二三等奖, 优秀作品再去参加世界大比赛,每个类别的国际特等奖都能得到相机一台。 相机对舒苑的吸引力非常大。 她才意识到大概跟她在照相馆上班有关,她拍得更多的是人物, 像风景、建筑拍得都很少。 可能每个摄影师的拍摄都有不同偏好吧,可她还是觉得这是自己的短板, 比如每天行走在城市中,所见稀松平常, 她都觉得没啥素材可拍。 她对自己的人像摄影比较有信心。 不会像第一次参赛那样局促,她手里已经积攒了不少平时拍得照片, 她平时用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公司的胶卷, 从其中选出能用的即可。 她自己最喜欢的照片是小满画糖画的照片还是之前给陈娴他们拍的八十年代年轻人的合照。 另外她还有各种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 还有乔迁新居, 买冰箱等积极向上的生活场景。 她仍然不知道主办方会青睐什么样题材跟风格的照片,也不知道外国人对国内的印象是不是极度贫穷落后的,像陈娴他们那张时髦年轻人的合照能不能被接受。 决定好要参加比赛, 舒苑就把这个消息跟陈载还有小满说。 “希望能获奖拿到相机,那样我就能拍艺术照了。”舒苑说。 陈载:? 他并没有真的不想给舒苑买相机,只是想晾她一段时间,让她别再说什么钱在哪儿, 爱就在哪儿的胡言乱语。 舒苑那么需要相机,他刚好有钱,给她想相机不是啥难事,可是她要参加比赛赢相机? 舒苑的性格好,换成别人,说给买相机又当场反悔该翻脸了,可是舒苑不会生气。 他没机会买相机了? 舒苑介绍说:“跨国摄影大赛,主办方是柯富佳公司,能获得类别特等奖就能得到柯富佳前两年上市的相机一台,四五千块呢,拍艺术照也足够用了。” 没有好相机,拍照片都受限。有部好相机,她的拍照水平会突飞猛进,能开展拍艺术照业务,再说好相机玩着多带劲啊。 陈载问:“奖品价格那么高,要想获奖很难吧。” 舒苑点头:“在二十多个国家搞比赛,就是二十多个赛区,在这么多赛区的照片中获特等奖,奖品才是相机。” 陈载想这获奖的希望也太渺茫,就说:“那你先参赛。” 舒苑很乐观:“难度大才有挑战性,说不定能获奖呢。” 陈载可不会给她泼冷水,但他想通过获奖拿照相机太难了,八成拿不到奖品,到时候再给她买相机。 陈载不开口,小满就当他的嘴替:“妈妈,其实爸爸可以给你买相机,我问过爸爸,他跟我说的,只要你别乱说话就行。” 小家伙担心因为买相机的事儿,夫妻俩闹得不和谐,就去问陈载,得到肯定答复。 “妈妈你只要跟爸爸说几句好话,说他爱听的,你就能得到相机了哦,不比参加比赛容易?”小满苦口婆心地劝说。 舒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笑道:“陈医生,真的吗?你爱听啥?” 看到舒苑的笑脸,陈载突然又觉得自己太上赶着,矜持地说:“嗯,我可以支持你的工作跟爱好。” 看来陈医生还是原汁原味的大方。 舒苑笑吟吟地说:“那可说好了,我比赛获不了奖,你就给我买相机。” 陈载点头:“好。” 舒苑的心情愉快到了极点,有他的承诺就行了,不一定真的要他给买相机。 陈载又不是她爸妈,也不是她真的对象,凭啥让人花大价钱给买相机! 贫穷让人抠搜,即使是暂时花陈载的钱买,以后慢慢还,她也舍不得花几千块钱买相机。 别说直接花陈载的钱不还,她可不想欠陈载这么大的人情。 相机真是个大问题。 一方面小满希望妈妈获奖拿到相机,另一方面又想要是妈妈得到了相机,就不用爸爸买了,不能借此拉进他们之间的关系。 上次爸爸给妈妈买了手表,妈妈都没热情多少,家庭和谐还得再接再厉! 还是需要小满多出点力。 开动脑筋,想了又想,那天晚上妈妈亲了爸爸,爸爸一动不动等着,小满觉得效果还不错。 睡前小家伙借着用听诊器听心跳把陈载也叫到床边,搂着舒苑的脖子亲了她的脸颊好大一口之后,又大胆提要求:“妈妈,我亲了你一下,你把这个亲亲转给爸爸,就算我亲了爸爸。” 突然被当做中间人的舒苑:“……” 小满这小家伙真是煞费苦心啊。 她笑出声来:“小满总是有好主意。” 陈载也坐在床边,刚站起来准备去洗漱,闻言站在床头,心里吐槽,亲吻还能通过中间人传递? 轻移视线看到舒苑忍俊不禁的俏脸,好像舒苑能从他局促的举动中得到很多乐趣,他不想让她得逞。 陈载心一横,重新坐到床头,温声说:“爸爸亲小满。” 他之前跟小满接触,大多拎着他的衣服,不牵他的手,极力避免直接接触皮肤。 “可是爸爸对小孩过敏。”小满非常善解人意。 “不怕。”陈载说。 陈载也想知道自己会过敏到什么程度。他感觉不管是接触小满还是小患者,他的过敏症轻了好多。 而且,这两天他没有手术。 他俯下身体,轻轻在小满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孩的脸颊光滑柔嫩,触感很好,难怪舒苑会经常亲小满,还总是捏他的脸。 原来这种接触会让人觉得很亲密,很温暖。 连亲几下,他坐直身体,伸手捏了捏小满弹滑的脸蛋,手感真好。 小满得到爸爸的亲亲,感觉到不一样的温馨,不过他其实是想让妈妈亲爸爸,失败。 次日一早醒来,难得舒苑醒得更早,放大的姣美脸庞近在咫尺。 舒苑憋着笑:“陈医生,你过敏了,你儿子对你来说可真是严重过敏源,你的嘴边上还有脸颊上都有红点,真是可惜了这张俊脸。” 她这么早醒不会是想看他有没有过敏吧。 舒苑又把手伸进他的被子底下,把他的左臂拉出来,朝他的手看去,笑道:“你的手上也有。” 陈载抬起手臂看向手背,舒苑已经下床从桌上拿来圆镜让他自己照。 陈载看着自己脸上的红点无语至极。 他觉得过敏症已经减轻,但现在看来并没有。 等去卫生间洗漱,小满那小家伙已经醒了,看到他的脸之后说:“爸爸,以后你不能直接亲我,还是得通过妈妈转达。” 舒苑正站在衣柜边翻找她跟小满的衣服,闻言笑道:“我觉得可以,我助人为乐,可以当你们俩的中间人,我们家小满是个小机灵鬼,净会出些好主意,陈医生,你觉得呢。” 陈载无语,拿毛巾轻轻擦脸,舒苑总拿他寻开心,他要不要反击? 小满美滋滋,一早起来就被妈妈夸奖,今天肯定会是美好的一天。 “爸爸,你看妈妈多爽快,她善良有爱心,同意帮助我们。”小满脆生生地说。 陈载点头:“你跟你妈越来越默契。” 吃过早饭,陈载准备带口罩出门,又觉得脸部会被口罩蹭到,戴上又摘下,最后还是决定戴着口罩去上班。 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他更显得俊眉星目,高冷俊朗。 “还是挺帅的,陈医生。”舒苑笑道。 “别逗我。”陈载说。 —— 舒苑的照片获奖,消防员跟小护士都成了最近榜样式的风头人物。 消防员之前就得到了一波英雄表彰,小护士的照片则是第一次见报,她可没想到去年有人随手给她拍得照片让她成了红人,给她的工作生活带来很大变化。 这天傍晚在食堂遇到来打饭的舒苑,小护士连忙叫住她说:“您是陈医生的对象吧,多谢你给我拍的照片,还有记者来采访我,其实我没那么好啦。” 媒体夸她是最美小护士,这让她欣喜又忐忑不安,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样的赞誉。 好不容易再次见到舒苑,她之前想让陈载代为感谢,但陈载太高冷,他们不是一个科室,她都不敢主动搭话。 舒苑觉得小护士是个谦虚又和善的姑娘,笑笑说:“我看了你的报道,医院宣传栏贴着呢,你挺好的,相信自己。” 当然舒苑参赛的照片也刊登出来,她还拿到了多家媒体给的稿费呢,她也因此找到了拿稿费这条生财之道。 小护士心满意足地说:“我是卫校毕业的,以前是临时工,一直都没有转正指标,现在是正式工啦。” 没想到一张照片能解决工作大问题,一直操心她工作的家人差点敲锣打鼓庆祝。 舒苑说:“恭喜你啊,现在能更安心地工作。” 两人排队打完饭,舒苑要回家,小护士要留在食堂吃饭,分别之前,她有点腼腆地说:“还有不少人给我介绍对象,工作有了,对象也好找了,我之前的对象嫌我是临时工一直转不了正,黄了,现在又回来找我。” 第46章 刚好五一这几天人民公园的喷水池会喷水, 舒苑他们专门挑了这时候,陈娴跟小满都是摄影助理,早上人少光线柔和的时候去了公园。 王小莱已经化好妆, 穿得是一条非常清新的蓝色连衣裙, 等她脱掉风衣,舒苑说:“你坐在边上,会淋到水,现在天还有些冷, 拍完就赶紧换衣服。” 王小莱说:“今天挺暖和的,再说我不怕冷。” 小满这个小摄影助理负责拿着王小莱的衣服跟毛巾,说:“姑姑, 我把毛巾准备好了,等你拍完, 我就递给你赶紧擦。” 王小莱看小豆丁拎了一大包东西,又见他神情非常认真, 感觉被小家伙照顾到了,说:“哇, 谢谢小满, 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可爱啊。” 陈娴在王小莱头上揉了一把说:“小满一直都这么招人喜欢, 我以后结婚生小孩, 也要生小满这样的。” 两个大姑娘一点都没害羞,王小莱说:“我也想要小满这样的。” 小满抿着嘴笑,在妈妈身边, 很多人都会夸他。 晶莹的水珠从空中落下,王小莱侧坐在石头围栏上,头微微向上仰,舒苑抓紧时机, 拍下了最美的瞬间。 从人民公园出来,又去南华公园,在碧绿的湖水边拍了张坐在石头上扬起水珠的。 另外王小莱会跳舞,还要表现她的特长,就在古建筑前拍了张她白裙跳舞的照片,白裙飞扬,旋成了一朵花。 现在拍照又不像用数码相机那样咔咔一顿拍就行,舒苑很珍惜底片,也不想浪费洗照片的钱,务必保证每一张都是精品。 最后收三张的钱,她给王小莱拍了五张。 小满跟着跑来跑去,忙前忙后,感觉大开眼界,原来艺术照是这样拍,他妈妈可真有想法。 舒苑觉得又要出外景,又要做造型,还要花心思最大限度地展现被拍摄者的容貌气质,她这十块钱收得算是太便宜了,而且是五张照片,还打了八折。 三人再加小满都对照片非常期待。 等照片洗出来,两人立刻趁中午时间往照相馆跑,王小莱眼前一亮,惊喜得不得了:“哇,这照片拍得也太美了吧。这才是真正的艺术照。” 照片干净清新,充满青春活力。 在她没拍照之前,她平庸的想象中的照片都是普普通通的,没想到舒苑拍得照片这么惊艳,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她顿时理解了舒苑收十块钱一张的底气何在,她觉得十块钱花得超值。 陈娴也赞不绝口:“并不是人往那一站,按下快门那么简单,嫂子说有创意在里面,果然不一般。” 王小莱很激动:“嫂子,我特别喜欢这些照片,多亏找到你拍。” 陈娴说:“我真羡慕你,搞得我都想拍了,呃,我长成这样还是别丑人多作怪。” 舒苑痛快地说:“你要有信心,我给你拍,拍出来同样很美。” 王小莱说:“我还羡慕你呢,有个会拍照的嫂子,拍得比我平时的样子可美多了。” 到学校后,王小莱就把她的照片拿给同学们看,全班轰动,争着传看照片。 对这群年轻人来说,这几张艺术照也让人耳目一新。 “这照片拍得太好了,比人民照相馆的样片还好,哪个摄影师水平这么高?” “能把摄影师介绍给我吗,我也想拍。” 王小莱急得喊:“当然可以把摄影师介绍给你们,我又不会藏着掖着,照片还我,别弄坏了。” 舒苑对这次拍照非常满意,她早就尝试着想拍艺术照。 这不仅是副业新思路,她还能不断提高水平,要是能提高知名度,打出点名气来就好了,就是相机是个大问题。 要不能力范围之内,她也去搞个一千多块钱的箱式相机? —— 舒苑参加了夜大的入学考试,考点就设在路城大学,周日一天,就完成了四个科目的考试。 下午三点多钟,陈载忙完,把小满从姥姥家接回来,小满参观了爸爸的办公室。 难得父子俩单独行动,小家伙很珍惜跟他老爹的亲子时光。 看到楼道里陈载的照片贴在最上面,小家伙觉得爸爸特别棒,由衷赞叹:“爸爸你很厉害啊,你治病救人,医生的工作很伟大,你穿白大褂特别精神,妈妈总说你长得俊。” 陈载赶紧往左右看,提溜着小满的衣服说:“那你以后想当医生吗,现在就可以学。” 这是陈甫谧给他的任务,培养小满对医学的兴趣。 他差不多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跟陈甫谧学中医了,陈甫谧坚持认为中医要从娃娃抓起,有心让小满学。 小满认真地想了想,他不想接触病人,看不得任何病痛苦难,在这方面,他可没陈载那样的心理承受力,摇摇头说:“我不想当医生,我将来想当作家。” 陈载:“……”他儿子做什么工作不好,非要当作家! 除了作家,难道没别的职业了? “为啥想当作家?”陈载问。 小满可没想到任何人,想当作家完全是从阅读中产生的兴趣,他说:“我爱看书啊,爸爸。” 想到妈妈的考试,小满问:“爸爸,你觉得妈妈能考上夜大吗?” 陈载语气轻松:“你妈自己都没当回事。” “那等妈妈回来,我们要不要问问她考得咋样?”小满问。 陈载说:“她考得不好,问她不是打击她嘛。” 小满抿唇:“可是不问的话显得不关心她。” 父子俩完全不需要纠结,等舒苑考试回来,父子俩就在家属院门口等她,换陈载骑车,舒苑说:“你们俩都不问问我考得咋样?” 她都这样说了,陈载只能说:“咋样?” 舒苑说:“不算难,我觉得应该能考上。” 陈载跟小满默契地不说话,怕打击她。 父子俩都想不到,过了一段时间,舒苑自豪地宣布,她考上了夜大,以后可以混张大学文凭。 “妈妈,你以后晚上要去上课了吗?我陪着你去,你上课,我写字画画。”小满说。 夜大耗时长,特别辛苦,想要拿文凭不容易。陈载不放心小满晚上在外面奔波,想说只要他不加班,他也可以跟着去上课,可还没说出口,就听舒苑说:“那些课程内容我早就会了,我不去上课,我要请假。” 小满惊讶得嘴巴张成圆形,妈妈说得特别轻松,她可真自信。 陈载马上看过来,沉声开口:“舒苑,夜校课程并不简单,考试内容也有难度,没学过的内容也会吗?” 舒苑回视陈载,他眼中的探寻可是毫不掩饰啊,陈载早就怀疑她了吧,她摆烂了,他爱怎么想随他。 舒苑坦然地说:“应该都会,可能是因为我聪明吧。” 陈载没法接话:“……” 小满又是惊讶又是对舒苑充满崇拜,以前他觉得家里最聪明的人是爸爸,现在看来应该是妈妈。 他可比不上妈妈,他得看了书才能学会,妈妈可真厉害啊,是她的榜样。 —— 小满的六岁生日快到了,等他睡后舒苑跟陈载商量:“咱们得给小满过生日,你说怎么过,带他出去玩吗,咱们还没一起带他出去玩过,你有时间吗?” 陈载积极配合:“你决定就行,我能抽时间出来。” 其实他抽出白天的时间有点难,但他态度好。 舒苑声音轻快:“那我问问小满。” 次日放学时舒苑跟小满提起,小家伙黑葡萄似得眼睛贼亮,看来,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每年都能过生日,这是多奢侈的事情啊。 难得有跟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的机会,可是小家伙愣是想不出来想去哪儿,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幻想。 画糖画的时候,问了别的小朋友,小满才有了想法,听说划船很好玩儿。 询问陈载时,陈载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行啊,那咱们就去划船。” 他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也说要带他划船,可是并未成行,爸爸妈妈关系破裂,妈妈就走了。 此后他一直抗拒划船,另外与水有关,白潮河的洪水,被冲走的舒苑,让他对划船并不感兴趣。 但他想满足儿子的小要求。 “舒苑你觉得呢。”陈载问。 舒苑并未觉察他问话中的深意,回答:“当然是小满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小满的眼睛不灵不灵闪亮,嘴角立刻翘了起来,马上说:“太好了。” 傍晚糖画收摊,小满说要去买注音本,母子俩没有往大门里面走,而是去了附近的供销社。 “妈妈我自己进去买本子行吗,就用卖糖画的钱买。”小满问。 刚好,舒苑还得看糖画箱子,放在外面怕丢,抱着进去麻烦。 “当然可以。”舒苑说,看着小背影进了供销社。 这还是小满第一次独自买东西,他想这比跟小孩一起玩耍简单,对他来说跟小孩儿玩是更复杂的人际交往。 进了供销社的门,小家伙直奔放手绢的柜台。 下班时间,正是人多的时候,不过买油盐酱醋的多,摆放手绢的地方人不多,以他的身高,刚好透过玻璃看到柜台里摆放的手绢,等售货员答对完别的顾客,终于看到这个小不点。 这家供销社就在电器厂旁边,售货员当然认识电器厂的顶流小满,招呼他说:“小满,你妈妈没来呀。” 小满仰头,很有礼貌地说:“阿姨,我妈妈在外面等着,我要一块儿最好看的手绢。” 售货员对这个礼貌俊俏的小孩格外有耐心,把手伸进柜台里面,翻了翻手绢,问道:“小满喜欢哪种花色的?是给妈妈买,还是给自己买?” 第47章 摄影比赛所有参赛照片都被摆在地上, 评委会的成员要优中优选。 他们都被其中一张儿童照片吸引,这张照片的名字叫画糖画的小孩,小孩侧脸表情非常专注, 手里拿着盛着糖稀的勺子, 正在石板上画花篮,已经做好的部分晶莹剔透,四周还围着一圈观看的小孩,或是惊讶, 或是赞许,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非常生动。 画面的构图、光线、人物神态都无可指摘,整张照片更是非常有感染力。 “这张照片的题材非常好, 上一届比赛儿童组的获奖作品是两名对着镜头微笑的小孩,与那张相比, 这张明显更有意义。” 因为时代特殊,上一届比赛跟国内无关。 这话引来一阵附和, 可马上就有人提出质疑:“我怀疑这张照片是摆拍,这小孩根本就不会画糖画, 只是做做样子, 让人以为他会画糖画, 如果是摆拍的话, 那就是作假,我宁可选择对镜头微笑的孩子。” 此话一出,评委们立刻立刻分为两个阵营, 认为是摆拍的甚至占了上风。 “我都没见过小孩画糖画,更别说他画得是复杂的花篮。” “拍摄者为了获奖,别出心裁地让小孩摆拍,还特意拔高作品立意, 说小孩在传承传统手工艺,她很成功,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 “这次是纪实摄影比赛,就算不是纪实摄影,绝对不能让作假的照片获奖。” 甚至有人提出特别离谱的说法:“说不定画面中的不是小孩呢,他或许只是个有儿童面孔的侏儒。” 七嘴八舌的讨论过后,有人建议直接把这张摆拍的作假照片剔除出去,不过也有人说万一是真实抓拍的呢,那么就错杀了一张非常优秀的作品。 两拨人吵了好一会儿,最后有人提出:“既然大家在照片的真是性上有分歧,那么我们要解决的就是这张照片的真实性问题,这样我们才不会错过能获奖的照片,我们要核实真实性不难吧。” 见所有人都在安静听着,这人继续说:“跟参赛者联系,询问小孩地址,我们去核实一下就行。” 有大聪明马上就说:“你提前联系,人家准备好了接待你,你看到的仍是假象。” “那就不打招呼直接过去,就像记者采访一样,弄清楚真相并不难。”那人又说。 “我看有可行性,那么罗老师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为了一张照片,您不怕远不怕麻烦吧。” 罗老师:“……” 他嫌远嫌麻烦,另外大赛主办方会给出路费吗?怎么办? 要不还是把这张有存疑的照片直接剔除,放弃得了?这样最省力。 —— 教舒苑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很忙,不爱干多判一张卷子这种别人另外给她找的活,但听班主任把来龙去脉一些,也觉得这学生狂妄,应该教育,立刻来了劲头,马上就判卷子。 五分钟时间,等他判完试卷,难以置信地从头回看,准备再核对一遍。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看着试卷上面鲜红的对钩难以置信地说:“咋回事,没有一道错的吗?” 数学老师伏案看试卷,说:“我再看看。” 班主任语气殷切:“麻烦你苛刻点,小错也得挑出来。” 三分钟后,数学老师在试卷上郑重地写下阿拉伯数字一百,并把卷子递给班主任说:“全对,一百分。” 数学老师惊讶到张大嘴巴,嘴巴几乎能吞下整个鸡蛋,不敢相信地说:“她能考一百啊。” 等她拿着试卷回到办公室,宣布了这个消息,办公室里立刻沸腾起来,老师们都过来看舒苑的试卷。 “看那学生就特别有自信,原来是都会啊。” “本来说考九十二就行,结果她考了一百,得给她假吧。” “肯定得批假,还是五年的假,总不能食言,说到做到。” 班主任本来是想借成绩批评这个学生,但看到她考一百分,最初惊诧,现在反而平静下来。 “那个学生看来并不是投机取巧只想混文凭的人,她说她是被上山下乡耽误的,也许真是这样吧。”班主任说。 老师们都同意她的观点,有人说:“她没学过就全会,说不定是自学过,要不就是天生脑子好使,要是那些年有大学,她肯定能考上,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 老师们七嘴八舌议论了好一会儿,班主任老师决定给按照约定给舒苑批假,她现在觉得没必要再教育舒苑,给她批假心甘情愿。 —— 舒苑过了一个星期才去找班主任询问成绩,班主任把试卷拿给她看,说:“一百分,按照约定,我给你批假,但是我必须得跟你说清楚,放弃上课是你自己的损失,你不仅得正常交学费,还必须按时来参加考试,任何一科不及格都不给发毕业证,这个完全没有通融的余地,后果自负。” 只要能给批假就好说,舒苑连忙致谢,并保证:“我一定会通过考试,绝对不给班级拖后腿。” 她也并不是完全不来上课,比如期末复习画重点的时候,比如知名教授的课对她有足够的吸引力的时候,再说发的教材她都会看,确保考试顺利通过。 从学校走出来,舒苑心情舒畅,想要拿文凭太难了,她通过积极争取,终于能够以最轻松的方式拿文凭。 —— 下午,照相馆,舒苑他们开始打扫卫生,几个人干得热火朝天。 地板一尘不染,玻璃窗明几净,接待室就是门面,所有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有顾客休息区,干净明亮,给顾客穿的服装都清洗过,干净整洁。 “咱们能评上三级照相馆吧。”王有才拿着干净抹布,边擦拭墙上挂的样片边说。 明天饮食服务公司的人就会来进行评级考核,考核成功的话,大部分照片的价格都可以上调。 舒苑正在擦茶几桌角,很有信心:“咱们都根据评级标准对照过了,没问题,肯定能评上。” 第二天上午,考核员如约而至,手里拿了打分表,一项项打分,本来避着他们不让看,不过考核员觉得他们店一定能通过,把评分表给他们看了,说:“等着吧,能过,没问题。” 半个月后,照相馆如愿评上了三级馆,当然要热烈庆祝,照相馆出钱,他们去国营饭店吃了顿大餐,每个人 现在照相馆业务量稳定,在人民照相馆的重压之下顽强生存,还活得挺好,眼看赵师傅的手跟腿休养的差不多能回店里上班,舒苑在考虑换工作,不想继续在照相馆干,她心仪的单位是杂志社。 她需要能提供更多拍摄机会的平台,而不是在简陋的拍摄室里按部就班地给每个人拍摄差不多的照片。 现在拍的照片除了人不同,她感觉没啥差别,需要技术,但不需要啥创意。 要是能进杂志社的话,她有机会拍摄更多有意义有价值的照片。 —— 再去老宅蹭饭,陈娴比舒苑到得早,就在三进院等她,等母子俩一进院,陈娴就大声招呼她:“嫂子,王小莱的照片登上大众艺术杂志啦。” 舒苑赶紧把自行车停好,接过杂志,封面上就是王小莱在喷泉处淋水的照片,“怎么登上的?”舒苑问。 “自己投稿,她都高兴坏了,她以前还没有刊登出来的照片呢,还是你的照片拍得好,要不是你给她拍,她都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照片,还拿了五块钱稿费呢,她不少同学想找你拍。”陈娴说,她替她的朋友高兴。 彩色铜版纸封面,舒苑都觉得照片好看。 “你要是没相机用我再给你借,我跟那些人都是朋友,就是不认识互相帮忙也认识了,三哥咋还不给你买相机呢。”陈娴问。 舒苑连忙推拒:“相机就借这一次就行了,我可不想再借,艺术照先不拍了,你三哥倒是想给买相机,就是我觉得太贵,买个好相机成本都不知道啥时候能收回来,说不定我会买个箱式相机,我再想想。” 小满拿着杂志,眼睛睁得老大,妈妈真厉害,拍得照片都能登上杂志了。 舒苑立刻拿出相机,把杂志放地上,翻拍了下封面。 拍完后,看向翻杂志的小孩,她说:“小满,这还是妈妈拍得照片第一次登上杂志。” 小满想了想说:“妈妈可以自己投稿啊,肯定有更多的照片能登杂志。” 陈娴说:“对,你自己也可以投稿。” 舒苑笑着说:“我以前都没往这方面想。” “小满,把杂志拿进来给太爷爷看看。”陈甫谧在屋里招呼。 小满赶紧迈着小腿往屋里跑,骄傲地指着封面上的照片说是妈妈拍的,“你妈需要好相机啊,你爸不给买?太爷爷给买。”陈甫谧说。 小满赶紧说:“相机太贵,不管是谁买她都舍不得钱,她参加了摄影大赛,奖品就是好相机,我妈拍得照片那么好,说不定能获奖呢。” 陈甫谧把杂志举起来,看上面的照片,说:“指望比赛获奖得相机,那多难啊。” 小满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回答:“我妈说参加的比赛多了,总能够获奖。” 陈甫谧连连点头,有自信可真好啊。 舒苑获得了新的思路,是想要积累资历还可以给杂志投稿,很多杂志封面都是人物。 就是这投稿成本高,稿费低,很多照片“闲置”,成本都得自己承担。 不过为了积攒资历,成本不能看得太重。 休班的时候,舒苑去了市图书馆,在杂志阅览区把所有翻了一遍,记录杂志内容跟风格,抄写邮寄地址。 她手头有不少人物类照片,都跟拍摄对象沟通过,不存在肖像权问题,她可以投稿。 第48章 舒苑在这次国际性的摄影比赛中获了奖。 小满画糖画那张照片被评为国内赛区一等奖, 然后参加国际比赛,在所有中照片中脱颖而出,得了儿童类别特等奖, 奖品是一部柯富佳公司在八零年发布的相机, 价值四千多块。 另外她还有一张人像获得了该类别国内赛区二等奖,奖品是一百块钱。 这是国内赛区唯一一张在国际赛区获特等奖的照片,也就是说国内只有舒苑一人拿到相机,难度可想而知。 全省获奖人员的颁奖就在路城, 大赛主办方跟摄影协会路城分会搞了授奖仪式,贵重的相机到了舒苑手中。 她如愿以偿得到了高档相机,以后就不会因为没有高级相机拍不出专业相片。 比赛结果也会在各家媒体上宣传, 获奖照片还会集册出版,这就是作为摄影师的资历。 想要当知名摄影师, 就要靠作品、奖项、重大时间积攒资历。 相机在手中沉手,很有分量感, 金属加塑料材质都很有质感,散发着锃亮的厚重的光泽, 就连相机包都很厚实耐用。 颁奖的时候舒苑强作镇定, 可走出颁奖现场后嘴角直接扯到耳朵根, 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背着相机回到照相馆, 黄娟他们知道她获奖,都在等着看她的奖品。 相机摆在玻璃柜台上,散发着超强的高级金属跟塑料光泽, 引来四人一阵惊呼。 “这相机可真高级,没几个人能用得起吧,呀,我的工资得攒上八年。” 黄娟瞪大眼睛:“八年的工资!” “比赛赢来的, 一分钱不用花,舒苑,你可太厉害了。” 舒苑心说其实她平时积攒照片,花了胶卷钱跟洗照片钱。 赵师傅把相机掂在手里,啧啧几声感叹之后说:“人民照相馆跟咱们一样,是箱式相机拍照,但他们给名人拍照啥的会出外景,有这种高级相机,另外就是大报社首席记者能用上这么好的相机。” “这相机拍出来的照片肯定特别好吧。” 四个人的赞叹声让舒苑觉得相机更加珍贵。 舒苑自己都舍不得,可还是让他们都摆弄了几下,用干净细棉布把相机上的指纹擦干净,仔细地装进相机包,拎着相机包进暗房,开始修补底片。 她很珍惜来之不易的相机,打算用的确良布料做个防尘袋。 赵师傅觉得不太妙,舒苑拍照水平高,又积极参加比赛,明显不是想要安稳混日子的人,说不定啥时候就要离开小照相馆去更好的单位。 —— 去接小满放学时,舒苑一下就弯腰把小满从地上捞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兴奋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小满,我拿到摄影比赛的奖品相机啦,特等奖,儿童组的奖,是你的照片获得奖。” “哇!”小满悬在空中,视线头像舒苑,惊喜地张圆嘴巴,“妈妈终于有专业相机了。” 是他的照片获奖,终于帮妈妈做了点事儿,帮她赢了相机。 小满是个很有用的小孩。 母子俩的眼睛同样星光璀璨,映着彼此眼中的光辉。 “要不是拍摄小满画糖画的照片,应该获不了特等奖,拿不到相机。”舒苑兴奋地说。 这次能够获奖,舒苑觉得除了拍摄水平,拍摄内容占了优势。她拍不到壮阔风光跟有特点的鸟兽鱼虫之类的照片,可她有大儿子给她提供素材。 “有个大儿子可真好,帮妈妈赢了相机。” “是妈妈照片拍得好。” “是大儿子给妈妈提供拍摄素材。” “妈妈以后就能拍更专业的照片。”小满俊脸上的笑攒成了一朵花。 摆摊画糖画时小满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巴不得赶快回家告诉爸爸。 画糖画好啊,就跟玩儿一样,还能帮妈妈获得特等奖。 等陈载回家时,饭菜在桌上摆着,是从食堂打回来的米饭、青椒肉丝跟炒莴笋,母子俩正在摆弄相机。 小满立刻告诉陈载舒苑获了奖,拿到了高级相机。 小家伙的快乐感染了陈载,陈载边换拖鞋边说:“恭喜你妈妈,真不容易。” 这相机说明书是英文的,舒苑边摆弄相机边翻看说明书。 有些专业词汇不懂,不过可以凭借专业知识去猜。 她心情好得不得了,有了高级相机就有了底气,拍出来的照片得有多好啊。 小满则趴在舒苑膝盖上看相机,小小一只软团子。 陈载的视线落在说明书上,她居然看英文说明书看得那么投入,她英文有那么好吗? “不用你再花大价钱给我买相机,不过还是感谢陈医生愿意慷慨提供爱心支持,你是个大好人。”舒苑头都没抬地说。 看着兴高采烈的母子俩,陈载在心里吐槽他主动想要给舒苑买相机,钱都花不出去! 舒苑现在翅膀硬了,已经不再需要他的钱。 不是,他这么上赶着给她花钱干啥!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不靠谱的想法,应该庆幸省了好几千才对,他翻看书桌上刊登获奖消息的报纸,质疑说:“小满那么小,照片就登在报纸上好吗?” 舒苑很诧异地问:“为啥不好?” 陈载的思维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有点封闭。 按书里写的,小满长大后是知名导演跟作家,别说照片刊登出来,大家不都得认识他? 陈载则是知名心外科医生,教授,工程院院士,照片不也得到处刊登,就算没有那么高的成就,作为医术精湛的医生,接受采访被曝光很正常吧。 反正舒苑没有任何顾虑。 她给所有人拍照,都经过沟通,不存在肖像权的问题。 陈载看她毫无顾忌,很快妥协,只要小满跟她都高兴就好。 看着母子俩一块研究相机的画面很温馨,一高一矮,按舒苑的观点,三角形的构图也很好,陈载就拿舒苑的旧相机给母子俩拍了张合照,不知道手有没有抖,洗出来她会不会嫌弃。 —— 这天收摊回家,李红霞难得没有在家里吃饭,而是在楼下跟大妈婶子们聊计划生育,只让生一个,这对她们这些普通生了好几个的上一辈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刘大妈特别八卦,见到舒苑就问:“你们两口子得生二胎吧,要生抓紧,今儿厂里有人去办了独生子女证,还领了奖品是个暖壶,听说以后政策收紧,只让生一个,想生二胎都生不了。” 李红霞也觉得这事儿重大,问舒苑:“确实得抓紧,以后不准生二胎,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现在生还赶得上。” 舒苑视线扫过大妈婶子们,看她们各个在兴头上,有的还特别有紧迫感,心说又要不少媳妇要遭遇催生,应该也有人会抓住最后的机会生一波。 舒苑语气轻松:“要啥二胎啊,我们不要,就小满一个孩子就够了。” 小满的小耳朵正在努力捕捉信息,并且试图理解大人的话,这时听到舒苑的话,马上仰头看过去,妈妈说小满一个孩子就够。 舒苑低头,正好对上小家伙黑溜溜的大眼睛,她笑眯眯地说:“爸妈不生二胎,就要小满一个崽。” 小满突然觉得妈妈的话很暖,像股暖流包裹着他,让他感觉很安心温暖,爸妈只要小满一个崽。 舒苑这样立场鲜明地持反对意见,立刻遭到大妈婶子们驳斥,比如只生一个孩子没人作伴,将来孩子不孝就没人给养老等等,舒苑不想听这些闲扯,锁好自行车,把木箱从车座上解下来,带着小满上楼。 小满已经从大人的话里捕捉到关键信息,走在楼梯上,拍着胸脯保证:“妈妈我以后会孝顺你,会给你养老。” 舒苑被小家伙郑重其事的语气逗笑,她想她会趁着年轻时给自己老年做好保障,不用孩子给她养老,但小满这样说,她当然欣然接受,说:“当然好啊,小满肯定是个特别孝顺的小孩。” 小满抿着嘴唇,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李红霞倒是很开明,仨闺女让她操心够呛,她能接受舒苑只生一个,但又怕舒苑抓不住最后的机会后悔,边做饭边跟她说:“想生二胎赶紧的,要不真没法生了。” 舒苑就回了仨字,不想生。 走在家属院,舒苑都能感觉到计划生育的风刮起来了,墙上已经刷上“晚婚晚育,少生优生”“一孩光荣”“只生一个好”的宣传标语。 在舒苑这儿根本就不是啥需要考虑的事儿,可小满牢牢记住生二胎这个词,从小孩们嘴里也经常听到,有不少小孩爸妈在抓紧生,他还听到一个炸裂的消息,有一户人家已经有了四个闺女,还必须得再生个男孩。 小满很同情大丫、二丫,三丫,四丫,她们必须得有个弟弟,不见踪影的弟弟的名字已经起好,就叫天赐。 他突然发现周围好多小孩跟他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那个叫冬冬的女孩才七岁,经常要照看她两三岁的弟弟,弟弟哭闹着要睡觉,瘦小的姑娘不得不费劲地抱着弟弟哄睡。 那个叫小刚的男孩胸前总挂着钥匙,父母是电器厂双职工,工作需要倒班,顾不上他,他只能放学自己回家,自己写作业,自己去食堂打饭。 像他这样有妈妈接送上学,陪着画糖画,还能被妈妈带去上班的小孩可能只有他一个。 小满觉得他拥有最好的爸爸妈妈。 回到生二胎这件事上来,但他还是觉得这么多人想生,这可能是一件好事儿。 小孩子们就这个话题交流时,莫莫说:“生啥二胎,像我这样有莫弟这样混球的弟弟?” 第49章 饼干厂选了舒苑当摄影师, 舒苑觉得非常顺利,正想用新相机一展伸手,就等着通知去沟通拍摄情况。 这个消息传到了电器厂, 传到了唐素凤耳朵里, 她震惊得不得了,舒苑能给饼干厂拍广告,她能有啥水平?走后门了吧,还是靠她长得美? 厂里的人都说舒苑照片拍得好, 这让她非常难受。 老大家的孩子不能有出息,另外舒苑太可恨了,她手里搞走六百块巨款。这口气窝在心口, 一辈子都顺不了。 她最乐意看到舒苑在家待业,更想看到李红霞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整宿失眠之后, 她去街道办找她表姐胡卫华,添油加醋把舒苑有多能耐, 电器厂的人整天夸她的事儿说了一遍。 胡卫华非常诧异:“呦,咋到我这儿说舒苑的好来了, 你们两家不掐了。” 唐素凤不厚道地笑:“咳, 就闲聊两句, 你说舒苑才干了一年多, 能有啥水平!” 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拍打:“她的水平能比得过老师傅?还不是靠勾引男的,你不知道电器厂好多老爷们看到她都脸红走不动道,饼干厂的男同志也是也是看她长得俊才让她拍广告!你说哪有这样干工作的。” 胡卫华意外得不得了:“舒苑真是那样人?你跟我详细说说。” 听唐素凤一阵胡诌, 胡卫华顿时化作正义化身:“这还了得,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不正之风,一经发现,坚决打击。” —— 被选中拍广告的消息在舒苑这儿没捂热乎, 她没高兴上两天,又得到饼干厂通知,他们选了别的摄影师。 舒苑赶紧去问情况,得知他们综合考虑,还是选了一个大照相馆的老摄影师,跟舒苑这种小照相馆的年轻摄影师相比,明显是老摄影师更让人信任,比如技术更好,经验更足。 而且那名摄影师经过熟人推荐,当然更可靠。 看吧,在外人眼中,大照相馆的师傅水平碾压小照相馆的,可见平台有多重要。 舒苑想换工作,换平台,不过她不想换到大照相馆,她最理想的工作单位是杂志社。 她已经在陈载跟小满面前炫耀过得到工作机会,突然觉得无语凝噎。 多亏她没在李红霞面前显摆,要不电器厂的人都知道她没选上,说不定又得到处宣扬。 可她没想到,她自己没往外说,电器厂的人也知道了,逮到她就问:“舒苑,饼干厂本来想让你拍广告,又不让你拍啦,为啥呀。” 听,哪壶不开提哪壶。 “多新鲜啊,水平不行还不能被老师傅替了?” “水平差了点呗,舒苑才干了一年多,哪有老照相师傅经验丰富。” 舒苑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尴尬,不过看来她依然是电器厂顶流,被人说三道四正常。 小满都为舒苑遗憾,看舒苑跟电器厂的大妈婶子们聊得不愉快,嘚吧嘚的哄了她好一会儿。 “胜不骄败不馁啊,妈妈。”小满说。 小孩坐在舒苑面前,往她嘴里投喂了一颗奶糖,睁着黑宝石似的大眼睛,鼓着脸颊,嘴唇开合,好话说尽,一共投喂了五颗奶糖,趁着洗澡时还跟陈载求助。 “爸爸你哄哄妈妈,你没看她总眼巴巴地看你吗,你跟她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小满满身泡沫,边揉搓头发边说。 陈载脑门上挂着个打问号,他怎么没看出舒苑眼巴巴地看他? 陈载觉得是很平常的事儿,不就是把工作机会给了别人,再说遇到挫折多正常啊,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他也不忍心看舒苑遭遇挫折,跟小满说的是:“等有空我安慰你妈,你别担心你妈,她一直都很乐观。” 他看儿子比他妈都急。 不过还没等陈载开口,舒苑先找他聊。 小满已睡,舒苑还没睡,等他坐到床边准备换睡衣,舒苑嘟嘟囔囔地跟他说:“我以为有了高级照相机就能接到更难的活儿,能开拓新副业,能大展伸手,能成为优秀摄影师,可都失败了。” 冷淡的陈医生难得像知心大哥哥一样开导舒苑:“不就是没得到机会嘛,不是啥大事,跟参加摄影比赛一样,就像你说的,多参加几次总能获奖,这种工作机会以后多得是。” 难得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说得都对,可是舒苑不怎么需要这种开导,听他说完后眨着眼睛看向他:“那你能抱抱我吗?” 陈载看上去总是清爽,衣物整洁,头发干净蓬松,五官俊美。 陈载浑身一凛,立刻提高警惕:“干啥?” 她是在开他的玩笑? 还是试图入侵他的生存空间? 哪一种都不行! 他不过是安慰她几句,就这样给自己惹了麻烦? 舒苑的声音甜甜的:“失败了,我需要安慰,你的安慰。” 陈载紧闭薄唇,刚才他那一番话都白说了是吧! 趁机提无理要求! 她可能并没有那么难过。 不想正面回应她,他立刻站起走到桌边,低头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纸币,站起身来走到床边递给她。 “为啥给我钱?”舒苑下意识接过钱,诧异地问。 陈载干脆地说:“给你钱不是会让你心情好点吗?” 盯着那一叠纸币,舒苑突然发现攒钱新路径,要是每次她不高兴,他都给两百,那么日积月累,她是不是能成为富婆? 这样就能当上富婆的话是不是太容易了。 差点接受他的糖衣炮弹,回神之后不为所动,把钱又递回去:“不要,你别想拿钱应付我,好像我自己不会挣钱似得,你抱抱我就行,这钱不都省下了,我心情也会好。” 他宁愿跟她谈钱! 忽视她的请求,陈载把钱又放回抽屉里,淡声说:“我不觉得拥抱跟你的心情有关系,别想了,没门。” 舒苑并没有因为他直白的拒绝遭受打击,对着他挺拔的身影开口:“我就爱看你这冷淡的模样,你就矜持吧,早晚你会同意。” 陈载默了两秒后说:“你还是睡觉吧。” 舒苑到底在想什么。 答应了她她就会得寸进尺。 转身,不再看她,打开书本,他有很多事情要忙。 绝无可能,一定要守住底线。 次日清晨,父子俩边洗漱边聊天,小满问:“爸爸,你安慰妈妈了没有?” 陈载很无奈:“我给你妈钱,她不要。” 她还狮子大开口。 小满眼睛睁圆,边用毛巾擦脸边说:“爸爸,拿钱行不通就得换别的办法,你得让她高兴。” 陈载默默洗脸,你妈高兴了我就不高兴。 舒苑醒来时小满就趴在她边上,看着睁眼立刻把软乎乎的小脸贴了过来,蹭了又蹭说:“妈妈,得不到拍广告的机会也没啥,新的一天开始喽,我们去跑步,妈妈会获得新的力量。” 小满真是个小暖男,舒苑的心都快萌得融化,在他柔软的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坐直身体伸开手臂舒展筋骨:“有小满我就有力量,起床,跑步。” 小满笑得呲出小白牙,妈妈还是很乐观,是他想得太多了吧。 踏着清晨的夕阳,母子俩跑在前面,陈载看着两人的身影,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曾经存在于他的记忆深处。 —— 没得到拍广告的机会,不过也有个好消息,摄协路城分会招新,舒苑报了名,凭借她获得的两个奖项,很快通过审核,被吸纳成为新成员。 总不能空口白牙说自己是优秀摄影师,她要找到组织。 拿着以往拍摄的照片去进行登记时,接待舒苑的是个年轻人。 舒苑填写信息表,他就翻看舒苑的照片,等她填完,把另外一叠照片递了过来,说:“你看看这些照片,咋样?” 舒苑大为震撼。 全是黑白照片,摆拍的,有创意在里面,有很多用了暗房技术,比如很抽象的光线,扭曲撕裂的人脸,这些照片算是离经叛道。 舒苑觉得她在努力贴近时代,但总有人在思想上走在时代前沿。 一张张翻完,舒苑说:“我拍的这些照片都是纪实摄影,这些黑白照片都是艺术,拍这些照片的人应该算是艺术家吧,他的暗房技术应该很好,你看这张照片长时间曝光,拍摄出了光的轨迹。” 就是用暗房技术在底片上p图,在后世轻松用图像编辑软件做出来的效果,用暗房去做难度就很大。 年轻人很意外,终于遇到了一位愿意欣赏照片的人,问道:“你不觉得这些照片怪吗,拍这些照片的人不是疯子?是艺术家?” 舒苑说得很直白:“我更倾向于认为是艺术。” 年轻人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难得你评价这么高,吴老师要听到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很多人不理解他为啥搞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认为他脑子有点问题,我要告诉他,他遇到了知音。” 这位女同志也很有水平,纪实照片拍得很好,难怪她能获奖。 舒苑则认为协会里卧虎藏龙,这就是她要找的组织。 “以后有啥活动我都通知你。”年轻人说。 尤其是好的活动。 —— 九月开学第一天,舒苑要送小满去电器厂小学。 小满穿着短袖白衬衫,蓝色棉布裤子,洁白的球鞋,背着军绿色书包,干净又俊俏,舒苑蹲下,蹭了蹭他鼓嘟嘟的小脸说:“以后小满就是小学生啦。” 曾经以为自己没机会上学的孩子,现在能去上学,格外积极:“我一定要多学习文化知识。” 小满跟莫莫、莫弟、孟安一块儿去学校,这个年代的小学生跟后世相比,在上学方面没啥压力,去学校就是有更多的玩伴儿,孩子们呼啦啦地往校门口涌入,只有莫弟耷拉着脑袋蔫叽叽的。 第50章 小满不知道父母在忙啥, 按照他的理解,妈妈得不到拍广告的机会可以,但是得而复失就让人遗憾, 爸爸哄不了妈妈开心, 他就要哄。 想来想去,他决定给妈妈做超级好吃的东西,糖葫芦。 糖葫芦在小满看来是美味零食,红彤彤, 甜滋滋,妈妈吃了肯定会心情愉快。 傍晚放学,先去摆摊卖菜的地方, 花一毛钱买了三斤多的山楂,小家伙自豪得很, 自己能挣钱就是好,随时可以花钱请妈妈吃好东西。 等摆完摊收工回姥姥家, 跟莫莫一块给山楂去籽。 莫弟动手能力差得很,人又懒, 就在旁边等着吃。 看舒苑在旁边看着, 李红霞吐槽:“你不用总盯着, 那么大的孩子, 用小刀还能拉手吗?” 舒苑笑着说:“妈你可真能操心。” 等吃过晚饭,糖葫芦串好,小满把木箱里的铜炉跟白糖都拿出来, 把白糖倒进锅里,加水熬制,小家伙熬糖浆的水平高得很,等糖浆冒泡, 倾斜铜锅,快速把糖浆泡泡沾在山楂上。 做出的第一根糖葫芦就给了舒苑,舒苑眉开眼笑,咬了一口后评价:“做的不比卖的差,糖浆沾得薄,脆,不沾牙,酸酸甜甜特别好吃。” 能吃上大儿子做的糖葫芦,感觉特别好。 小满师傅高兴得很,自己顾不上吃,继续往山楂上裹糖浆,说:“妈妈,秋冬有卖山楂的,你啥时候想吃糖葫芦我就做给你吃。” 舒苑吃着酸甜可口的糖葫芦说:“那我经常会想吃。” 小满嘴角使劲往上翘:“那我就经常做,妈妈,做糖葫芦简单得很呐。” 舒苑觉得遇到小麻烦,有人愿意哄,就是幸福。 小满得到了全家人的夸奖,说他可以去摆摊卖糖葫芦,小满满意关火收摊,举着自己的,边吃边问陈载:“爸爸,很酸吗?” “有点酸,但好吃。”陈载明显是觉得酸,但他很捧场,吃完整根。 回家路上,小满心满意足地问:“妈妈吃了糖葫芦,心情有没有好点?” “当然好,只要看到小满,我心情就好。”舒苑舒。 小满睁大眼睛:“哇,跟我一样,我看到妈妈心情就好。” 小家伙要把陈载拉进来,问到:“爸爸你呢。” 陈载说:“我看到你们两个,心情很好。” 好像确实如此。 他突然意识到,看到儿子心情好正常,但看到舒苑,他的心情也会很好。 可能因为她性格开朗,让人无法忽略吧。 —— 街道办的张主任觉得胡卫华可真能惹麻烦,干啥不好非得造人黄谣,想不到他手下的干部能做这种事。 舒苑不依不饶,坚持讨要说法,电器厂一枝花名头可不是虚的,厂里的人都认识她,一旦她闹,好多人都得为她鸣不平,会搞得街道办非常被动。 他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答复。 没想到,街道办居然收到了律师函,说是职工诽谤、造谣、污蔑,说得就是胡卫华给舒苑造谣的事儿。 张主任火气都搂不住了! 律师函是啥玩意? 街道办还是第一次收到,律师函里还提了几点诉求,说胡卫华涉嫌造谣诽谤,做不到的就向法院起诉。 律师制度刚恢复,在这年代还是体制内的有编制人员,有人认为他们是跟公检法对着干的,是挑公检法的错的。 胡卫华会吃官司,连累街道办!连累到他! 他立刻找到胡卫华,把律师函扔到她面前,没好气地说:“看看你捅的篓子。” 胡卫华傻眼了,律师函?去法院起诉? 她站起来,尽力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说:“主任,我是整治作风问题,是街道办的工作,不能算污蔑诽谤,这是工作啊,主任。” 张主任气到头顶冒烟,厉声呵斥:“还嘴硬,你这是个人行为,我安排你干这项工作了?跟街道办无关,别想着把街道办拖下水。” —— 舒苑觉得这次维权效果出乎意料,本来她还想着得去第二次,第三次,没想到一次见效。 她还上着班呢,街道办的人往为民照相馆打电话找她,说张主任亲自处理此事。 舒苑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去了街道办。 没想到张主任跟别的工作人员对她都很热情,饼干厂宣传科的大部分工作人员也在,本来她不想把饼干厂的人拖下水给她当证人,手头没证据就有点麻烦,不过看来现在问题都解决了。 另外还有位律师,说他的主攻方向是妇女权益,会无条件帮她挽回清誉。 舒苑有点意外,都有律师知道这事儿了?消息可真灵通啊。 这个律师看起来很专业,彬彬有礼,还不收费,像是搞法律援助的,这年代有法律援助?她也没请啊。 不过有专业人士主动帮忙还是挺好的,比她自己来处理可容易多了。 胡卫华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颓败,她本来觉得小事一桩,谁没串过闲话?另外她还能打着整顿作风的名义,谁知道碰上舒苑这么个硬茬子,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是她大意疏忽,脑子一抽就干了这么件事。 当着舒苑、饼干厂宣传科的人,张主任还有她同事的面给舒苑道歉,不是简单的口头的对不起,是正式写了一份道歉书,当众念出来,另外还写了份检查当众念。 看胡卫华神情萎靡,完全没有平日趾高气扬的架势,舒苑觉得痛快,造黄谣的人都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道歉,消除影响,接受法律制裁。 她要求并不高,这个道歉的阵仗可以,很正式。 张主任说胡卫华会再去趟饼干厂解释澄清,律师说他会监督,那还等啥,现在就去! 胡卫华脸色灰败,在饼干厂宣传科又做了澄清道歉,她的一个同事,饼干厂职工、律师都在场,舒苑对这样的处理结果满意,她也不想把胡卫华逼向死角结大仇。 她想,胡卫华再也不会想不开找她麻烦,至于她表妹唐素凤也不是啥好东西,有机会让她吃点苦头。 傍晚,陈载难得按时下班,赶去家属院门口,小满在画糖画,舒苑正在跟大妈闲聊,不知道聊到什么,舒苑满脸带笑,大妈笑得见牙不见脸。 舒苑那点情绪全写在脸上,一定是心情愉快。 还有小满的糖画摊子附近总有小朋友,这个地方已经成了小孩玩耍的地点。 画糖画是件好事,能让小满慢慢学着跟小朋友打交道。 夕阳暖黄的光线洒落,看上去岁月静好。 胡卫华觉得完了,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这么丢脸过,感觉她成了街道办的笑话,张主任对她很失望,她在饼干厂同事面前颜面扫地。 她一直都是个干事,眼见有提拔机会,这下机会给了同事,她一辈子都得当个干事,还得干别人挑剩下的活,现在就有被挤兑的苗头,想想都憋屈。 不过好在没被开除。 她被唐素凤给忽悠了,唐素凤自己没本事对付舒苑,就来撺掇她,可把她坑苦了。 她专门去找了趟唐素凤,平时都是唐素凤扒着表哥表姐,没想到表姐来找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看到对方黑成锅底的脸,热情打招呼的话只说出一半就被堵在嘴里。 “以后两家断绝关系,别再来往,别叫我表姐。”胡卫华愤懑地说。 唐素凤不禁缩了缩脖子:“表姐,为啥要断绝关系。” 胡卫华冷若冰霜,不想解释,不想再搭理她,这门亲戚到此为止,愤然离去。 —— 舒苑没想到饼干厂的拍摄还能有转机,本来是请年轻姑娘当模特拍照片,可照片拍出来厂里干部总觉得差那么口气,决定换五六岁的小姑娘试试,摄影师也换人,选来选去,觉得还是舒苑有想法,又找到她。 他们觉得舒苑对人像拍摄更有见解,拍得照片更灵动。 这题舒苑会啊,把小姑娘的半身像印在饼干盒子上,小姑娘一定要漂亮、阳光、美好,有辨识度,通过人物对饼干产生好感,好像买了饼干就拥有了甜美幸福的生活。 拍了也不一定会被采用,可舒苑还是重新燃起斗志,跟宣传科的人充分沟通,决定走时髦路线,就是梳齐肩卷发,洋气裙装。小模特脸庞圆润,眼睛有神,鼻梁挺直,这种造型驾驭得很好。 饼干厂想搞外贸,时髦路线对外国人来说应该更好接受。 跟饼干厂宣传科的人合作愉快,工作并没有因为造黄谣的事儿受到啥影响,对接人依旧有男有女,还是那几个,并没有尴尬或者沟通不畅。 只是等化完妆走向临时搭的摄影棚,模特小姑娘突然紧张,绷着脸笑得很僵硬,越给她示范越不自然,小姑娘总是调整不好状态,这时候幼崽摄影助理的优势便体现出来,工作人员也急,就让她跟小满先玩一会儿。 小姑娘对这个有条不紊忙碌的小孩很好奇,说:“你是你妈妈的摄影助理啊,这工作真时髦,我还以为你是来玩的,你真厉害。” 小满说:“你笑得很好看,让人觉得饼干都变得更甜了,你更厉害。” “饼干真的会变甜吗?”小姑娘问。 小满肯定点头:“对。” 小姑娘看着小满笑,她觉得摄影助理长得比她俊俏,是男孩才没法拍广告。 小满攒出笑脸说:“放松,嘴角翘起来,嘴巴不用张开,眼睛睁大。” 小女孩终于把笑容调整到工作人员满意的程度。 舒苑说:“好,一会儿就这样对着镜头微笑。” 小姑娘想着拍完听小满讲摄影助理的工作,状态放松,很快完全拍摄。 第51章 照相馆是舒苑的舒适区, 工作得心应手,工友友好,能带娃, 小满都说自己学会了洗照片, 还能搞副业,让她换份工作,好像难度升级,她也要做心理建设, 不过还是很快提出辞工。 赵师傅早就有心理准备,舒苑一看就很上进,不是混日子的人, 肯定不安于在小照相馆呆着,他现在回到工作岗位, 俩学徒早已出师,照相馆评上了三级店, 舒苑离开也能够很好地维持经营。 要是人手不够他可以再招个学徒,或者熟练工。 可以说舒苑工作的这段时间, 让照相馆在各方面都有所提升, 他们现在在更好的基础上工作。 聊做安慰的是, 舒苑并没有被大照相馆挖墙角, 她没有去照相馆,而是去了杂志社,这说明她有别的追求。 “咱们中午去国营饭店吃, 我请客。”舒苑招呼几人。 他们中午吃了顿散伙饭,就在最近的国营饭店,菜色本来就那几样,舒苑豪气地把红烧肉、红烧鱼、干炸里脊这些硬菜都点了一遍。 “舒苑我知道你早晚得走, 你不会一直当个照相师傅,要是在杂志社干得不是顺心,只要咱们这儿还没招到人,你随时可以回来。”赵师傅说。 胡自强说:“对,干得不顺再回来。” 黄娟依依不舍:“舒苑姐,我都舍不得你走。” 王有才说:“舒苑跟咱们不一样,她是文化人,上着夜大呢,要不能进杂志社嘛。” 舒苑笑着举起汽水瓶子说:“来,干杯,感谢当初赵师傅给我工作机会,也多谢你们几个的关照,在照相馆上班这段时间特别愉快。” 照相馆在她最困顿的日子接纳了她,给了她一份工作,但人总得往前走,不能总在小照相馆拿着不多的工资,她需要更能发挥摄影水平的平台。 赵师傅又说:“你们俩,舒苑跟你们俩年纪差不多,她教你们的东西比我教得还多呢,她算是你们俩的半个师傅。” 俩年轻人赶紧点头称是,让舒苑以后经常到照相馆来,洗相给她打折之类的。 舒苑笑道:“我家离照相馆近,以后少不了过来。” —— 杂志社在给舒苑办入职手续,在正式去上班之前她刚好有休息时间,便去找郑建设的老娘黄青草。 她这些天想着如何对付郑建设,终于琢磨出来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一旦离婚,郑建设称心如意。短时间内,舒苹支棱不起来,她跟莫莫的生活只会变得艰难,说不定住房都成问题。 舒苑的想法是先稳住,让舒苹鼓起勇气面对,支棱起来再说。 听说郑建设搞外遇,老太太一下就炸了。 她未必不知道,但舒苹不闹,她就不提。 黄青草觉得儿子儿媳的日子过得挺好,双职工,儿女全双,有两居室的住房,再说当初还是舒苹把工作给了郑建设,她不知道郑建设为啥不感恩,到底哪里不称心。 现在舒苑这样直白地说出来,黄青草觉得没脸,立刻答应配合。 郑建设的老爹不一样,这个老爹退休后整天下棋遛鸟,他可没啥道德概念,他不介意儿子踩着女人往上爬,甩了舒苹找更好的对象他乐见其成。 这事儿没必要跟他说。 可舒苑没想到,她还没把李红霞跟舒苹拉入她的计划中,就先杀出了个舒荷。 她急匆匆吃过晚饭就去同学家写作业,回来的时候脸上挂花,原来她是跟小伙伴柯松一块儿去捉奸。 她跟柯松掌握的消息不比舒苑少,准备充分,还真抓到俩人就在杜仲公园门口私会,之后舒荷跟曾秀镯一阵厮打,两人都受了点轻伤。 李红霞气得够呛,把舒荷一顿骂,这种事应该她打头阵,闺女出啥头。 舒荷气呼呼地说:“恶心死了,他们俩到底睡了没有?” 高三女生,懂生理卫生。 舒苑倒平静的很,边帮舒荷处理伤口边说:“睡没睡过重要吗,反正郑建设都脏。” 李红霞可不想听俩闺女谈这些,尤其是舒荷在上高三,连忙高声呵斥打断:“丫头家说这些干啥,快别提了。” 两人越是激动,舒苑越得平静安抚她们,她对舒荷说:“这些破烂事儿不用你管,你最重要的事情是准备高考,我有对付郑建设的办法。” 舒荷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从书包里往外掏书本,边说:“一年学费书本费得四五十块,我能不好好学习嘛,可是我特别生气,郑建设的事儿必须得解决,要不我学不下去。” 李红霞伸手啪地拍了下舒荷的后脑勺说:“这丫头混着呢,这是你一个高中生能干的事儿吗,现在想要进电器厂特别难,我没本事给你找工作,你在家待业得了。” 舒苑把李红霞拉到她的卧室,说:“妈我有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你得当主力。” —— 跟俩老娘商量好,接下来就是告诉舒苹,她不能一直缩着当鸵鸟。 周日陈载要带一段时间小满,小满得知他跟爸爸要度过亲子时光,跃跃欲试,不过还是问:“妈妈咋不能去?” 他还是更黏妈妈,自从舒苑把他从东北带回来他就黏上妈妈了,妈妈对他来说是必须品。 舒苑撸着袖子,笑着说:“我有点事儿要处理。” 小满的脑袋有小问号,打架?爸爸不帮忙吗? 看着小满疑惑的可爱的表情,舒苑笑出声来:“你想啥呢,我有话要跟大姨说。” 小满咧着嘴呲出小白牙笑,就说呢,他妈妈怎么会跟人打架呢。 中午,舒苑母女四人去电器厂边上的个体小餐馆吃饭,舒苹已经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边走边说:“干啥去饭馆吃饭啊,在家吃不就行了,白搭钱。” 舒苹减肥之后比之前好看多了,还是微微圆润,但腰身匀称,皮肤细腻健康,五官柔和,脸上总挂着笑,喜庆和善。 旁人绝对看不出她有什么心事,都会以为她的日子过得特别舒心。 舒苑轻描淡写地说:“饭馆离得近,咱们去换换口味。” 她们是最早到的顾客,老板是个三十七八岁的女同志,热情得很,忙招呼她们坐下。 饭馆一共四张桌子,拥挤,但挺干净。 “现在能炒菜吗?”舒苑问。 老板边给她们倒茶水边热情地说:“能炒,今儿就几个菜,爆炒小虾,笋干闷鸭、焖锅鱼、锅塌豆腐、扒白菜。” 舒苑请客,大方地说菜全都要。 等菜都端上来,闲聊时,舒苹心里一咯噔,老板是离婚的!她现在能确认她们四人来这个饭馆吃饭别有用意。 舒苑问老板:“现在生活咋样?” 她想让舒苹听听勇敢的独立的女性的说法。 老板笑吟吟地说:“以前是当老妈子,伺候一大家子还被打骂,嫌我生不出儿子,现在是给自己挣钱,我自己能养活我闺女,忙到累死我也乐意。” 舒苹又不傻,猜出了老娘跟妹妹带她到这儿来吃饭的用意,但让她意外的是,直到吃完饭,三人也没开口。 之后回电器厂家属院,把舒荷支走,李红霞说话太冲,还是舒苑开口,先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家人都是她的后盾,然后直奔主题:“你知道大姐夫跟曾秀镯的事儿吧。” 舒苹并不意外,喝了口桔子汁,鼓足勇气说:“我知道,你们是想让我跟他离婚吧。” 果然没错,她知道。 李红霞顿时觉得恨铁不成钢。 舒苑很平静地说:“你怎么看啊。” 舒苹愣怔地看向面前两人,说:“我知道这些破事儿,凑和着过吧,还得养莫莫跟莫弟呢,我受点委屈没啥,把俩孩子养好就行。” 她心里有种种顾虑,离了婚她咋过啊,自己带孩子单过? 平静到离谱,没有惊讶,没有哭泣,没有吵闹,不知道舒苹是要逃避,还是已经麻木。 舒苑一点都不意外,舒苹跟很多传统女性一样,再憋屈再不如意都要凑合过日子,脑子里没有离婚的概念,她选择了隐忍,委曲求全想要安稳。 舒苑连忙安抚她:“没说要让你们离婚,咱们现在要想办法让郑建设安分守己过日子,起码要把莫莫跟莫弟养大,但你不要对郑建设抱有期望。” 舒苹眼眶一酸,她们没有怪她软弱无能,理解她,支持她,让她觉得有后盾支撑。 —— 小满难得跟爸爸独处。 陈载戴上劳保白手套,牵着小满的手腕出了门,他们要去远处爬山,没有骑自行车,而是坐公共汽车。 倒了三趟车,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走到山脚下,小满觉得自己在乡下经常爬山,肯定比爸爸爬得快,可是爸爸不只是爬山,他们辨认了很多可以吃的野果,菇茑、野葡萄、龙葵果等,还认识了止血的、消炎的等中药材,另外还有昆虫中药材,蝉蜕、斑蝥、蝼蛄等,还分辨了各种蘑菇。 有了这些知识,小满简直可以短时间荒野求生。 原来跟爸爸一起玩儿很有趣,小满觉得自己也很爱爸爸。 “下次带上妈妈一起来。”小满希望一家三口都在是。 陈载温声回答:“好的,下次叫上妈妈。” 午饭是在国营饭店吃的老鸭粉丝汤,陈载才发现自己儿子很能干饭,也可能是上午消耗大,一大碗饭很快吃得见底,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老鸭粉丝汤汤鲜肉烂,味道浓郁,这么美味的汤妈妈没有吃到,要是妈妈一起来就好了。 小满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在乡下能吃的不能吃的,只要吃不死人都会吃进肚里,可是在爸妈身边他对食物有了好恶,比如汤里碧绿的香菜,他根本就不想吃下去。 第52章 舒苑得到一个大好消息, 饼干厂最终选择了洋气的小姑娘的照片作为广告用途,印在饼干盒子上。 照片甜美、生动、有灵气,赏心悦目, 印在包装上, 胜利饼干厂的甜滋滋牌饼干立刻就有了辨识度。 这可是她拍摄的第一个广告,是一个好的开始。 舒苑高兴的是那可是她拍得照片,电器厂的人不是说她水平不行才被老师傅替换掉吗,她当时都百口莫辩, 必须得扳回一局,纠正这种说法。 要让大妈婶子们知道她拍摄水平高,照片才被选中。 取得一点点成绩, 不在电器厂显摆,那就是锦衣夜行。 她跟李红霞很快把这个消息传到了厂里, 大妈们还不信呢,见到她就问:“舒苑, 饼干厂那照片真是你拍的,那小丫头拍得可真好看, 招人喜欢。” 舒苑一点都不矜持, 甚至随身带了饼干盒子给人看, 说:“这个小姑娘的照片就是我拍的, 以我的水平,拍广告照片绰绰有余。” “呦,不是把你换掉了嘛, 你的水平不是不如老师傅嘛,怎么还选你的了。” 舒苑可不会贬低同行借此抬高自己,只说:“最后又选我了呗,老师傅拍得是大姑娘, 我拍的是小姑娘,饼干厂选用的是小姑娘的照片,我拍得照片能选中,就说明我的拍照水平高。” 她自信的神情,自豪的语气特别有说服力,让人相信她的确技术过硬。 “你的拍照水平比老师傅都强了?”问话非常惊讶。 舒苑觉得还是谦虚一些:“我是路城一级摄影师,老师傅经验丰富,不好放在一块儿比。” 宣传的效果可真好,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电器厂。 之前大家还认为舒苑拍照技术不行,现在完全被她水平高超给替代,怀疑她水平不行的人马上变少。 这就是舒苑为自己积攒的资历,她相信她跟饼干厂是相互成就,饼干厂会打开销路,推广会有起色,而她自己的履历表上多了一项内容。 饼干厂的人不明白,怎么电器厂的人都跑来买饼干,这个厂的工资很高吗?看起来都很有钱的样子!出手都很大方。 “你们这广告拍得可真好。” “拍照水平可真高,你看把这小丫头拍得多好看啊。” 电器厂的人还突然变得友好,是咋回事? 小满是最近最幸福最满足的人,他还得到了很多饼干,饼干厂还要请舒苑去拍宣传照片,送给她各种饼干品尝。 小满有了动物饼干、数字饼干、奶香饼干、葱香饼干、蛋圆饼干,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大富翁。 他在乡下挨饿的时候,就幻想有个房间,里面堆满各种各样的食物,怎么吃都吃不完,现在实现了一小部分,他有了那么多饼干。 原先的饼干盒子上还是空的,现在印了个小姑娘,是他妈妈拍的,他还担任了摄影助理,这让他感觉特别棒。 卖糖画的时候,空饼干盒子就摆在木箱子上,他会用骄傲的语气跟小孩儿们说照片是他妈妈拍的。 孩子们觉得很新奇。 “你妈真是个很厉害的照相师傅。” “我妈现在不是照相师傅了,她是摄影记者。” “摄影记者是干啥的?” “拍照,写稿子。”小满其实也不太了解。 舒苑觉得挺好,起码小满愿意主动找话题跟小朋友聊天,以前他总是被动地等着别人找他聊,这对小满来说是很大的进步。 晚上,小满他把饼干放在床上摆得整整齐齐问舒苑:“妈妈你想吃哪种饼干,我就拆哪个。” 舒苑笑着说:“我想吃小满的小肉包子脸,嗷呜,我能一口一个。” 小满被逗笑,童音清脆,一会儿又开口问:“爸爸的脸跟我长得像,那你想吃爸爸的脸吗?” 舒苑笑出声来:“想,你爸的脸总是很干净,哎,陈医生,听见了吗。” 小满笑个不停,脆生生地说:“爸爸,妈妈要吃你的包子脸。” 陈载:你哪看出我的脸是包子的,你的脸才是包子! 娘俩说的都是啥乱七八糟的,陈载装听不见,他坐在桌边翻书,见母子俩不再开玩笑,心想小满该问自己吃哪种饼干了吧,谁知等啊等,小满根本就没问他,他想给舒苑吃数字饼干,就打开了数字饼干的塑料袋,母子俩坐在床边分吃。 陈载纳闷,为啥不问他呢?他跟舒苑的待遇不一样? 好在小满没有把他忘掉,拿着饼干袋哒哒跑了过来,坚持要分一大把饼干给他。 陈载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 因为舒荷捉奸,郑建设已经做好应付舒家人的准备,舒苹根本不值一提,难缠的是舒苑,刚好,他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提出离婚! 然而,舒家人根本就就没提这事,然而并舒苹跟没事人一样,厂里也没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可他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每月八号,是发工资的日子,各部门的职工按顺序排队去会计室领工资。 对郑建设来说,发工资这天跟以往没啥分别,这次是李红霞跟另外一个会计一组,给他们部门发工资。 领钱、数钱、签字,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等到轮到郑建设,李红霞就发给他十块钱,郑建设非常诧异,李红霞直接白了他一眼说:“十块零花钱够多得了吧,你的工资我发给舒苹了,就给你发十块。” 郑建设顿时如遭雷击,马上质疑:“凭啥就给我发十块?” 李红霞气定神闲地说:“就凭舒苹当初把工作给你。” 还凭你搞外遇! 这可是稀奇事儿,郑建设听到周围人的议论跟笑话声,丈母娘居然把工资直接发给自己闺女,给女婿就留十块。 已经有人在打听为啥会这样! 他立刻反驳:“我不同意,必须把工资全发给我。” 李红霞说:“你这种工资发放方式厂里给批了,走过流程的,会计室不许逗留,领完工资赶紧走。” 郑建设不想在会计室掰扯,他会被所有人看笑话,袖子一甩,愤怒离去。 捏着区区一张纸币,郑建设不仅特别憋屈,还安全感顿失,作为男人的尊严也深深被打击。 李红霞不过就是一个会计,她怎么敢自作主张把工资发给自己闺女?有点小权利就敢滥用? 不用说,这馊主意肯定是舒苑给出的。 他想得是早晚他会跟舒苹提离婚,舒苹肯定会哭闹,舒家的娘们肯定会阻拦,但他铁了心,谁都拦不住,他肯定能挣脱婚姻牢笼的束缚,跟有共同语言的女人共同组建家庭,奔向新生活。 他唯独想不到他们会收缴他的工资, 多损呐! 郑建设气得像河豚一样,这一家子老娘们能斗得过他才怪! 他现在就要去找钟厂长,怒斥这种不公,钟厂长一直都很欣赏他,他不信钟厂长不管。 他怒气冲冲就往办公楼走,没想到在楼门口遇到他老娘,他老娘肩上扛着铁锨,喝到:“你想干啥?” 郑建设脸更黑了:“这是电器厂,闲杂人等来这儿干啥?” 黄青草说:“你来这儿干啥,你想找厂长说你工资的事儿,没门,你就拿十块钱吧,好好过日子,给你悔改机会,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原来是她们串通好坑他一个。 黄青草攥着铁锹横刀立马,怒斥:“你去?看我不拍死你这个混账,你也不用想着离婚,要想离婚,除非我死。” 郑建设拉着臭脸,也不知道舒苑怎么把他老娘拉到跟他们一个阵营的。 他现在是孤家寡人,不能在这儿跟他老娘对峙,丢脸的人会是他。 郑建设哪有脸去找钟厂长,可他现在已经上头了,抓住机会一定要去找钟厂长讨说法。 钟厂长说:“你的问题非常严重,你媳妇,你老娘,你丈母娘一致同意把工资发给你媳妇,厂里之前有这种先例,算不上不合理,已经按正常流程批准了,至于你说你丈母娘以权谋私就更谈不上。 你有学历,有能力,咋就不能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呢,你但凡工作多用点心,也不辜负我看好你,重用你,你现在让我失望。” 钟厂长的话就像重锤敲击在他心上,一直重用提拔他的人都对他寒心,让他更加垂头丧气。 他也没法提离婚,一旦有这个想法,他老娘就拿寻死威胁他,他老娘要是真死了,那他名声就全毁了,说不定工作也没了。 暂时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忍气吞声窝窝囊囊地过日子。 —— 自从上次被小满背道德经秀到,沈盼觉得自己黯然失色,一直都不服气,他还是想要打击这个乡下来的小子,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个好办法。 课间,在操场上看到小满跟孟安、多宝在一起踢毽子,沈盼忙凑过去,招呼小满:“喂,你不会认为你妈妈对你很好吧。” 小满继承了他爸爸的很多优点,比如冷静,他不慌不忙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盼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妈当时不想要你了,她把你丢在东北,要不她回城的时候就会把你带回来,不知道为啥,她突然又去接你,但实际上,她曾经把你给扔了,小满,你是个被人抛弃的小孩,我真同情你。” 他早就想把这些说给小满听,可到现在才逮到机会。 他看着小满,这个小孩会努力分辨,解释,失落、哭泣。 希望小满成功被他打击,希望他眼里明亮的光彩灭掉。 而小满只是冷淡地看向他,挑拨别人母子关系的能是好孩子吗? 他做了预知梦后,也认为妈妈不要他了,但自从妈妈接他回城,他就干净利落地抛弃了这些想法,小家伙跟他爸爸一样内核稳定,朗声开口:“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第53章 周日, 舒苑把自己的作品,奖项证明,刊登她拍的照片的报纸杂志都装进挎包, 带上小满往胜利饭店跑了一趟, 胜利饭店是路城最好的饭店,从上世纪传承至今,他们要制作新的菜单,要把大部分菜品都拍一遍, 摄协给推荐了好几个摄影师,舒苑这次去算是“面试”。 舒苑觉得找到组织就是好,摄协能推荐她, 当然是靠她之前积攒的资历,包括给饼干厂拍广告。 另外她的硬件条件也好, 毕竟她有一台四五千块钱的相机,这在摄协的专业成员中也算是数得着的高级装备。 胜利饭店可比别的国营饭店气派多了, 站在饭店门口,舒苑说:“还没带小满到大饭店来吃过饭呢, 等有空咱们仨一起来。” 她会尽可能的让小满多见世面, 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 小满正仰着小脑袋看龙飞凤舞的牌匾, 说:“好的, 妈妈我有钱,我请你跟爸爸吃。” 舒苑笑出声来,这个曾经极度贫穷的小孩并不抠搜, 可能是跟陈载遗传的,给父母买礼物,偶尔还请客,他挣那点钱花得还挺快。 拍菜品属于静物拍摄, 舒苑拍得很少,但跟别人比,她短时间内为自己积攒起来的资历显得很光鲜。 跟工作人员聊完,舒苑说她不要工资,给她大姐一个到饭店当学徒认师父的机会就行。 舒苑不想跟舒苹空口白牙地说让她支棱起来,她想给舒苹一些更实用的支持。 之前也没跟舒苹商量过,是她去饭店之后突然想出来的,也不知道舒苹愿不愿意学,要是有现成师父她都不愿意学,那真是带不动。 晚上舒苹也带俩孩子回娘家吃饭,舒苑问她要是能有师父教,愿不愿意学炒菜。 舒苹还没开口,李红霞先答:“学啊,舒苹现在就会做大锅菜,就只能在食堂干,厂里来了客人连小炒都做不了,只能给人打下手,就该掌握一门手艺。” 李红霞就是嘴快,她事事操心,连说话都要代言,越搞得舒苹没主见。 舒苑说:“妈,你别替我大姐说话啊,她自己会考虑。” 舒苹脸上堆满笑容:“学啊,我想学手艺。” 舒苑说:“那好,我想办法给你合适的师父。” 即使接不到胜利饭店的活儿,多寻摸,说不定有别的饭店需要拍摄,也许能拿劳动给舒苹换个师傅。 回家路上,陈载说:“你不一定能接到饭店的工作,不要抱太大期望,其实可以让爷爷帮舒苹找个师父,这对爷爷来说不难。” 看吧,他这个人就是面冷心热。 舒苑说:“人生要解决的事情很多,总不能都去找爷爷吧,能自己解决就靠自己。” 再说陈甫谧从来不拿给人看病交换人情。 舒苑也不想求人办事,不管这人是谁。 陈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不过只是找爷爷帮个忙而已,没必要上纲上线。 —— 舒苑没想到戴淑芳会来围观她摆摊拍照,本来以为她是路过,没想到看了足足有半个多钟头还不走,等到顾客走后,舒苑不理她,她主动凑了过来。 装作热络寒暄,还没直接说明意图,舒苑打断她:“找我闲聊?没空。” 戴淑芳这才往正题靠,边说边观察舒苑神色:“沈忠诚的小说写不出来。” 舒苑提议:“那你帮他写?” 戴舒芳突然被噎了一下,赶紧有话直说:“你知道吧,沈忠诚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就是暂时写不出来,他需要有人崇拜他、欣赏他、鼓励他,你能不能去跟他说几句好听的。” 她最不想来找的人就是舒苑,可是沈忠诚卡文一年多,一年多啊,搁往常,小说早就该写出来发表了,而且他最近压力大,一家三口搞得家里鸡飞狗跳,想不出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来找舒苑。 舒苑差点跳脚,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脸皮厚,但没想到戴淑芳这个自诩为高级知识分子的人比她脸皮还厚,真是大开眼界。 她预感要吵架,让小满去走廊那边玩会儿,立刻提高音量:“痴人说梦吧,你们认为有人赞美他就能写得出来?咱们关系很糟糕,谁给你们的自信来找我啊。” 戴舒芳怕丢面子,赶紧让舒苑小声点,又说:“不让你白说,我给你钱当报酬。” 她是迫不得已才来找舒苑,按她原本的意思,一分钱都不还。 那钱是舒苑主动给的,上杆子给的钱能不收么,是他儿子凭魅力拿到的,又不是借款,没有借条,就是上法院舒苑都得输。 可现在,又不得不来找舒苑。 舒苑的视线定在对方脸上,直接拒绝:“原来你们有钱啊,宁可给报酬都不愿意还钱?那还不赶紧把钱还给我?他写不出来小说就是因为欠我钱。” 戴舒芳连忙陪着笑脸说:“钱我们老两口还,你说他好话我们也给钱,不用说啥特别的,就鼓励他就行。你看你们小两口日子过得挺好的,你也不想你跟沈忠诚之间的事情影响你们两口子的关系吧。” 舒苑:“……” 威胁。 面前的人跟笑面虎一样。 男主奶奶的人品值得商榷。 她说:“是我太善良,导致你认为可以威胁我,那就互相伤害吧!我给你们留了这么多时间还钱,再给你们十天时间,不还钱的话我就去找沈忠诚,保准打击得他更写不出来。” 戴淑芳懵了,没想到形势急转而下:“……” 原本她只想花钱解决沈忠诚的写作瓶颈。 她语气生硬:“那样剩下的六百二你一分都别想拿到。” 舒苑嗤笑:“花别人的钱,你儿子不丢脸吗,说出去整个路城文坛都得笑掉大牙,我最不怕威胁,不就六百二吗,我可以不要,我一定会打击到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看谁更着急。我说了,给你十天时间还钱,否则我就找上门去。” 戴淑芳脸色发青,不该来找舒苑,就舒苑这铁嘴钢牙的模样,说几句话就能打击得沈忠诚体无完肤。 在文坛,她儿子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也不想搞得她儿子颜面扫地。 真得还她钱吗? 对着戴淑芳的背影,舒苑说:“决战的时候到了。” 戴淑芳突然浑身一震。 舒苑想得是,十天之内不还钱,她就上门讨债! 不过总的原则还是洗白自己,不牵连陈载跟小满。 就是有所顾忌,才让她束手束脚。 小满跑过来问:“妈妈,决战啥?” 看着那张关切的小脸,舒苑笑道:“当然是让他们还钱。” “钱能拿到吗?”小满问。 舒苑笑着说:“务必得拿到,要不我得吭哧吭哧赚很长时间。” 她伸手捏捏小满秀气的鼻尖说:“你就别管啦。” —— 再回娘家蹭饭,莫莫姐弟俩也在,还没开饭,莫莫眼巴巴地看着舒苑:“二姨,咱们下去说会儿话吧。” 舒苑痛快地说好,让小满跟莫弟在屋里玩儿,带着莫莫下楼。 舒苹夫妻俩之间的事儿,大家的一致看法是尽量不影响到俩孩子,可是对夫妻间的关系最敏感的就是孩子,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们什么都懂。 莫弟稀里糊涂的,莫莫却已经很懂事,一开口就是:“二姨,我爸妈关系是不是不太好?我爸总是嫌我妈没文化,嫌她身上有食堂饭菜味儿,我很羡慕你们家,你跟我二姨夫关系好,小满很快乐。” 舒苑心说那是你二姨两口子演戏给人看呢,那是你二姨演技好啊,你二姨夫演技再差,只要跟她搭戏,也能混个及格。 可是莫莫的问题把她给问住了,舒苑其实没啥跟小孩打交道的经验,小满吃过苦,跟顽皮熊孩子不一样,格外乖巧懂事,给他一丁点善意他对会有回馈,舒苑有时候都觉得他太乖。 她看出莫莫跟年龄不符的忧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说关系好吧,那是撒谎,莫莫未必相信。 说关系不好吧,那不是白白给莫莫增加压力。 好一阵纠结,舒苑才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大人的事情不用管。” 说了好一番要努力学习的话,眼看莫莫眼里一点光都不剩,舒苑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不能让莫莫将来当扶弟魔,说她跟莫弟是两个独立个体,就像她们三姐妹一样,各自成家生活,可以帮助拉扯对方,但没能力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以后多输出这种观点,舒苑想在莫莫心里播撒下一颗不当扶弟魔的种子。 看莫莫听得似懂非懂,舒苑又说:“其实小满也很操心我跟你二姨夫,莫莫,家庭成员之间磕磕碰碰都是正常的。” 莫莫眼里的光重新亮了起来,说:“二姨,真的吗?” 舒苑点头:“对,你可以问小满,再也没有比小满更操心的崽崽了。” 莫莫的心情轻快起来,小满,最操心的崽崽? 她催着舒苑上楼,又去找小满,姐弟俩占据了姥姥卧室的角落,莫莫悄悄问:“小满,你爸妈关系好吗,需要你操心吗?” 小满认真地想了又想,概括:“他们俩时好时坏,一点都不让人省心,我已经习惯为他们俩操心,哪天他们不用我操心了我才觉得奇怪,但我相信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们家一定会和谐幸福。” 不过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操心过头了,也许爸妈压根就不用他操心。 他的小脑袋实在搞不懂父母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就这样吧,反正他觉得他跟爸爸妈妈都心情舒畅。 第54章 搬到新家后的第一个晚上, 在书房里,一家三口各占了张桌子,各忙各的。 舒苑嘴里含着奶糖, 又给父子俩各投喂了一块, 说:“你们俩会不会觉得我吵,我可以回卧室,或者陈医生你觉得小满也吵,那他的书桌可以搬回自己房间。” 陈载说:“不用, 你们吵不到我。” 陈载一直都很忙,不知道别的医生是不是对跟他一样忙碌,除了工作, 他要读博士,还要写论文, 反正医生的工作,舒苑是做不了。 他确实可以随时如入无人之境, 不受干扰。 小满可不想让妈妈走,忙说:“妈妈你就在这儿吧。” 他在装订小册子, 学校发的报纸, 名叫花蕾, 上面是临江省小学生投稿的日记、作文。 巨大的一张纸, 每次折叠时都要保证封面在最上面,数次折叠之后,就得到三十二开小册子, 报纸是从学校折好带回来的,在家里要自己裁切装订。 “用我帮忙吗?”舒苑问。 小满的小手正在纸上按压,脆生生地说:“我自己可以。” 站在书桌边上,脚下踩着板凳, 小手按在订书机上,手臂用力,咔嚓几下,把报纸装订好。 拿起小刀准备裁切,看舒苑看他,马上自觉地在椅子上坐稳当,刀尖对外,等把报纸裁完,小册子装订完毕,小满又说:“老师说我们可以往花蕾上面投稿。” 舒苑飞快扫了小册子几眼,都是比较简单的小学生作文,比如写好人好事儿,日记之类的,但一至六年级都有,高年级学生的水平明显高一些,舒苑问:“对一年级的小孩来说是不是难了点,你们还没学写作文。” 她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写作文,字都写不好。 “我应该会写。”小满说。 舒苑从书桌里翻出一叠稿纸给他,说:“行,我支持你,写好了我帮你寄信。” 她这个妈当得轻松,小满完全不需要她辅导。 小孩打开台灯,坐直身体读小册子,侧脸特别可爱,鼓鼓的,睫毛浓密纤长,认真的小孩最招人喜欢。 一个小时后回卧室,小满对自己单独房间满意得不得了,宽敞整洁,躺到小床上,他说:“我不跟你们睡一个房间,你们俩要和谐相处。” 舒苑笑着说:“谨记教诲,小满。” 小家伙不知道,让父母在同一个房间相处他们才有可能真正身心和谐。 —— 现在跟陈载共享一间卧室,同睡一张床,舒苑又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之后,舒苑开口:“我睡不着。” 陈载依旧像之前那样规规矩矩地躺着,淡声说:“我睡得着。” 舒苑很想跟他交流自己的想法,侧躺着面向陈载说:“以前跟小满一个屋,那房间就跟宿舍一样,可现在屋子里就咱们俩,你看你长得挺俊吧,身材也挺好,我实在没法忽略你。” 他的气息,他浅淡的呼吸要想完全忽略并不容易,让她无法安然入睡。 真希望她自己能独霸一张大床,可以自由地滚来滚去。 陈载也觉得房间里有没有小满差别非常大,他跟舒苑离得太近,还黑咕隆咚的,感觉一言难尽。 但他不想让舒苑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沉默了几秒才毫不留情地开口:“我可以完全忽略你。” 因为他的直白,舒苑小小的被打击了一下,自己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对方却忽视她平静如常,甚至根本就不想跟她说话,这公平嘛! 她偏偏要找点存在感,好看的桃花眼在黑暗中看向他,言之凿凿地说:“咱们俩这样太危险了,早晚会滚到一块儿去,陈医生,你说呢。” 听着她笃定不容分辩的语气,陈载额角经络突地一跳,提高声音:“啥意思?” 舒苑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反问:“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同睡一张床,你说是啥意思?陈医生不会不懂吧。” 陈载一噎,感觉周遭空气突然变得胶着,她真是什么都能说。 又拿他寻开心么! 他完全不想回应她,任由她自说自话,但那样好像赞同她的看法似得,于是他用无比正经的性冷淡的语气说:“舒苑,绝对不会,我这辈子跟你不会再有任何情感上的或者身体上的纠葛,之前的拥抱算是意外。” 是对舒苑说的,也是他对自己的告诫。 从他们决定结婚起,他就明确了这样的想法。 黑暗中,舒苑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他手脚局促,语气温和坚定,但舒苑想他的内心一定是锋芒毕露的。 他愿意承担家庭责任,对她也很好,可内心深处对她一直都是抗拒、疏离的。 默想了一会儿,舒苑的声音响起,跟他的相比无比轻快:“陈医生,不用那么刻板,你没有欲望吗,你不想直面身体的欲望吗?你才三十岁。” 陈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夺走了,她这是说的什么话! 空气无比稀薄,他极力封锁各种感官,可是她身上的清浅香气却萦绕鼻端,那是他熟悉的,好闻的气息,在他周遭的空气里荡起涟漪。 她有本事让他无法忽视。 跟她同处一室,共睡一张床居然这么难? 就像在乡下,她也是莽撞的、执着地闯进他的人生,否则,她会跟别人一样,对他来说,也是路人。 她的胡言乱语还在继续:“三十岁还好吧,随着年纪渐长,身体机能会下降哦,陈医生应该很懂吧。” “哪天你想通了,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我就该不乐意了。” 陈载:“……”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必须制止她的一派胡言,声线低沉又庄重:“舒苑,你听好了,我没欲望,尤其对你。” 他现在身体跟情绪得多紧绷啊,连声音都是收紧的。 舒苑并没有被打击到,黑暗中她轻快的声音蕴着笑意:“为啥尤其对我,因为我特别?那你一定得坚持,等你年纪大了改变想法,我会坚决拒绝。” 陈载继续无语。 “而且我会觉得吃了大亏,明明年轻的时候可以,可非要等到年纪大了,那不是吃大亏么。”舒苑说。 陈载:“……” 吃大亏! 他不想说话,只要说话她就会越来越嚣张。 舒苑不相信他毫无触动,就爱看他这样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看不惯她又要克制理性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她的声音无比舒缓:“记住你今天的话,可千万别后悔像现在这样坚决地拒绝我,我要睡了,陈医生,你也睡吧,晚安,跟你聊天很愉快。” 舒苑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合上双眼,没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可是陈载心绪被她搅动,深深呼吸之后,还是没法平静下来。 太过分了,她开心了是吧! 舒苑的呼吸声清浅有规律,她已经睡着了,可他睡不着! 她怎么能睡得着。 不能再容忍舒苑戏弄他,他要反击! 不过大概好睡眠会传染,等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也很快进入梦乡,一夜安眠。 —— 次日早晨醒来,舒苑依旧被父子俩拉着去跑步,迎着凉爽的风,仨人跑得直冒热气。 陈载看舒苑正经得很,好像昨晚滚到一起之类的话她并没有说过。 她调戏他,开他玩笑,但真的不想对她说过的话负责! 可他不能完全没有触动,他想反击,可是又想不出任何反击的办法。 他会一直都对舒苑无能为力? 舒苑就是个不会负责的人,必须得让她对她的行为跟说过的话负责。 舒苑看到了陈载黝黑的眼神,让他的眼神有点内容可真不容易,只是那眼神怎么好像带着对她的控诉!她啥也没干啊。 舒苑问小满:“你爸爸是不是在看咱俩?” 小满心满意足地点头:“说明爸爸关心咱们,爸爸其实对我们很好。” 回家路上,舒苑给小满擦汗,衣领处的扣子扣好,小孩的小脸软乎乎格外可爱。 发现陈载往这边看,舒苑迎着他的视线看回去,说:“你有话想说。” 陈载抿唇,开口:“咱家要添置电器吗,以前房子小,放不下,现在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除了家具,家里任何大件都没有,自行车骑他的,手表是他后给买的,收音机是别人给的,缝纫机、电视都没有,不知道是舒苑不想花他的钱,还是真的觉得不需要。 舒苑心说原来是要说电器的事儿,至于看她半天! 她说:“花你的钱?我的钱不多,留着还有用呢。” 陈载说:“花你还回来的钱,不够我再添。” 舒苑觉得得征求小满的意见,小家伙很喜欢听广播,广播是他了解世界的窗口,“小满你想看电视吗?”舒苑问。 小满摇头:“我听广播就行啦。” 舒苑也不想买电视,进口彩电得好几千,国产黑白小电视几百块钱,看着实在费眼,她很干脆地说:“那就买冰箱跟洗衣机吧,有了这两样,生活就方便多了,我去买,你掏钱就行,冰箱一千块,洗衣机四五百,足够了。” 以前房子小,下水也不方便,这俩大件根本就没地方放,有了这两样,生活不知道得有多便利。 舒苑才发现,买大件电器,有钱都难买,这两样都要票,吃过早饭她又去食堂后门口等来送菜的刘元,问他能不能弄到票。 刘元打包票说:“就没有我弄不到的东西,你们厂不是卖洗衣机嘛,就在你们厂排队买,不要票,你想要冰箱票我给你找,不过得二百块钱一张。” 舒苑很惊讶:“二百块?冰箱一千块钱就够了。” 第55章 在杂志社上班有个好处, 不用轮班,舒苑可以正常休周日。 舒苑今天的任务是去人民广场采访在边境战事中失去双腿的一级战斗英雄,他要进行演讲, 杂志要对他的事迹进行报道。 早上送完小满上学, 舒苑直接去了广场,这个年代人们对英雄非常敬仰跟崇拜,相关部门不仅组织了学生、职工来听演讲,还有很多自发来的群众。 现场气氛热别热烈, 演讲的时候还好,舒苑还能站到台上拍照,等到演讲结束, 英雄立刻被热情的群众包围,舒苑被挤到人群外面, 她都懵了,任务在身, 好不容易挤进去,才问完预先计划好的问题并拍了照。 回到办公室, 发现另外四人都没来, 舒苑开始动笔写稿子, 在演讲现场受到的震撼太大, 稿子写得很快,一气呵成,到中午之前已经修改润色完毕。 直到午饭时间, 另外四人还没来,昨天也没听他们说有需要外出的工作安排。 下午就是整理她负责的几个板块的稿件,直到傍晚,他们还都不来, 舒苑就觉得有点奇怪。 快到下班时间,严寒柏终于来了,舒苑忙问他这一天在忙啥。 严寒柏把门关好,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声音有点凝重:“舒苑,有点事儿得跟你说。” 舒苑立刻朝他看过去,只见他脸色有点苍白,心说不会是杂志倒闭了吧,就像后世,只有自己孤零零地上班,然后发现公司倒闭了。 严寒柏完全不想把舒苑扯进来,但必须得告诉她真相,他说:“我们几个都被叫去调查了,因为我们的杂志以前刊登过某篇文章。” 他尽力用轻松的语气说:“不过跟你没有关系,是在你来之前刊登的,我已经解释过,不会把你叫去调查。” 舒苑有点懵,调查啥?哪篇文章? 热血青年看上去很颓丧,没有了之前激扬文字的气势。 “啥意思?有啥后果,你得跟我说,让我有思想准备,不能瞒着我。”舒苑说。 陈载可是被下放过的人,她立刻就想到下放,八十年代还会有这种事吗? “咱们杂志可能会被停刊。” 严寒柏把最坏的结果告诉舒苑,“你来的时间短,我们本来想创办最好的面向青年的杂志,也许就此夭折了吧。” 杂志倒闭舒苑倒是觉得没啥,她怕被下放啊,她有丈夫孩子,陈载那么积极的治病救人,小满的心理创伤还没完全好吧,不想连累他们俩。 她有点担心。 谁知道在杂志社上班还有风险哪,再说这可是出版社旗下的正规杂志。 她以为背靠出版社这棵大树,一定是好的工作单位。 “那咱们会被下放吗?”舒苑问。 严寒柏突然笑出来,说:“啥年代了,下放倒是不会,你别着急,我们几个可能会被停职,这些跟你没关系,你肯定安然无恙。” 停刊、停职,应该算是挺严重的处罚了吧。 果然八十年代没有下放这回事儿,杂志停刊,严寒柏他们四个都被停职,不发工资,舒苑倒是没受处罚,但她没活干了呀。 她还是路城出版社的职工,但是没工作安排不发工资。 他们四个都在待业,等着出版社把他们分到别的部门,安排新的工作。 舒苑本意就是骑驴找马,换到一个单位先干着,积攒经验跟资历,等有了机会再跳槽去更好的单位。 谁知道刚骑上驴,马还没着落,驴就趴下了。 —— 她都不想跟陈载说这事儿,担心这个被下放过的人会应激,但她不去上班,谁都瞒不过,只能跟陈载坦白。 “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我最担心连累你跟小满。”舒苑说。 陈载温声说:“咱们是一家人,不要提连累不连累。” 他的声音温厚,让人觉得很包容,很可靠。 发觉他情绪稳定得很,并没有应激啥的,依旧沉稳,并不怎么担心,舒苑心说他的内心真够强大。 “可是我真的担心会被下放?”舒苑眼巴巴地望着他说。 陈载很肯定地安抚他:“所有的下放人员跟右派都已经平反,这项工作差不多全部完成了,不会再有下放的情况。” “可是我还是担心会连累到你跟小满?”舒苑心存内疚地说。 车轱辘话又说回来,陈载只好又跟她说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 舒苑又说:“你有没有发现我最近不顺。” 陈载边擦头发边安抚她,温声跟她说这些都是小麻烦,小挫折,等过段时间回看只会觉得不足挂齿。 难得他愿意像大哥哥一样暖心安慰,他很真诚,声音温和,让人听了很舒服,很放松。 不过一边说着,陈载提高了警惕,舒苑一直都很乐观,很少把担忧的车轱辘话来回说,她说这么多,难道是又要跟他提要求? 下一秒,他就听舒苑说:“我连续遇到挫折,需要重新鼓起勇气,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陈载擦头发的手一顿,果然,又是老一套,熟悉的味道。 他去卫生间把毛巾挂好,回来后坐在椅子上,说:“你不过是遇到点小麻烦,跟我亲你有啥关系!” 希望舒苑一辈子平安顺遂,不遇到任何挫折麻烦。 舒苑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坚持说:“有关系,我会从你那儿获得面对困难的勇气,人家正常家庭,媳妇都能从丈夫那儿得到支持吧,我就这么一个小要求,到底能不能亲啊。” 陈载:“……” 她坐在床上,双臂抱着膝盖,长发披散下来,又是一副可怜兮兮振作不起来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他,让他都不忍心跟她对视。 只是答应了亲吻她下次难免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的底线会一退再退。 不过看到她明亮的桃花眼里的光都熄灭了,黑漆漆的黯淡无光,他实在没法拒绝她,只能站起身来,往床边走。 舒苑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就站在床边,踮脚仰起头说:“你别想着亲我的头顶,不能敷衍。” 这这么一个小要求,他又想给打个大折扣。 陈载:“……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他不能不敷衍,像舒苑这样得寸进尺,这次亲了她,不知道下次她想要干什么! 舒苑的语气带着幽怨:“我都已经这么惨了,还想敷衍啊,你敢亲嘴唇吗?” 陈载:“……不敢。” 声音滞涩。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周围是他身上清新的肥皂味儿,呼吸相闻,舒苑感觉到他很拘束,身体僵硬,激将法都没用。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她伸出手臂勾起他的脖颈,踮起脚尖,贴近,轻轻触碰他的唇,灼热温软的触感传来,又舒展手臂,双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使劲儿亲了一大口。 陈载的眼睛遽然睁大:被舒苑给亲了! 舒苑松开手臂,看在他局促无措的份儿上,就放过他吧。 亲完后他又跑了,不过这回没离家出走,而是去了书房,本来打算回来后舒苑已经睡着,没想到她还醒着,只能硬着头皮跟她交流。 舒苑侧躺着看他:“要不是我跟小满,估计你得一辈子单身。” 陈载承认:“极有可能。” 停了两秒后她又说另外一种可能:“你要不下乡的话,会跟陶乐善结婚吧,以你的家庭责任感,你们也会生活得很好。” 这可能是一个很危险的提问,回答得不好她就会找茬,陈载说:“应该不会,毕竟我这么无趣,一般人都不会想跟我结婚。” 舒苑笑出声来,他愿意的话,其实他很会聊天。 看到她明亮的好看的笑脸,陈载想,你看她其实一点都不难过,她只是想让他亲一下而已,那么这种亲吻对她来说有啥意义吗? 他关了灯,坐到床边说:“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工作?这个更有实际意义。” 舒苑干脆地回答:“不用,我在你面前要维持尊严,我自己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再说我的工作没彻底黄,我是出版社的职工。” 陈载:? 尊严?要尊严的人会胡搅蛮缠跟他要拥抱跟亲吻? 他再次纵容她,仅此一次,以后坚决杜绝。 陈载睡不着,可以亲吻就不能帮找工作? 所谓的尊严,不过是她的借口,就是心灵上的疏远,没有把他当做同舟共济、互相扶持的伙伴,她既然非要这么疏远的话,那么那个亲吻算什么? 可对舒苑来说没有特别的意义吧。 她究竟把亲吻当做什么? 她不过是逗他玩儿? 那么对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 吴胡愧疚得不得了,本来舒苑在照相馆干得好好的,他推荐失误,结果舒苑在杂志社没干多长时间,就成了待业人员。 他趁着中午休息到公园来找舒苑,先是一番道歉:“我绝对是好心,没想到办了坏事儿,我真没想着坑你,这杂志停刊太意外了。” 对方语气沉重,可舒苑语气轻松:“没事儿,我这不算完全下岗,出版社早晚会给我们安排工作,” 吴胡说:“那得等到啥时候,媒体的工作不好找,我认识不少照相师傅,要不找照相馆先干着呢?” 看他满脸真诚内疚,舒苑说:“我不想再回照相馆,刚好有空摆摊拍照,这也挺好的,挣得比上班多,咱有技术不愁找不到工作。” 对舒苑来说,去照相馆那就回到了原点,现在她需要的不仅是工作,还是平台。 照相馆这个平台对她来说没啥用。 舒苑笑道:“你就别替我操心啦,我看看出版社能不能给安排工作,再寻摸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工作,不行再考虑照相馆。” 第56章 小满把写好的发言稿拿给班主任看, 字迹工整,文字通顺,班里只有这一个会写作文的学生, 班主任只是简单修改润色, 又把发言稿还给小满,说:“写得挺好,讲话的时候要脱稿,得背下来。” 很难想象一年级的小学生能独立完成发言稿, 班主任非常满意。 “好的,老师,我一定会把讲稿背下来, 顺利完成发言。”小满连忙保证。 他觉得能在升国旗时讲话是很光荣的事儿,根本想不到自己能被选上, 小心脏兴奋得扑通扑通跳得起劲儿。 在乡下的时候哪儿敢想象有这样光荣的事情。 不只是因为得到难得的机会振奋,小满还有压力, 不是担心讲稿念不好,而是他的抽动症还没完全好。 舒苑本来认为小满换了环境, 得到了足够多的关心和爱, 抽动症很快就会好, 谁知道这病很难完全治愈, 小满还有轻微的症状。 小满想的是老师应该没听说过这个病症,也没留意到他会抽鼻子歪嘴,如果到台上他还控制不住, 那他就被所有的小朋友看到了,尤其是沈盼。 沈盼一定会抓住他的小毛病到处宣扬。 绝对不能让沈盼看他的笑话。 而沈盼心生羡慕嫉妒,就去找小满的班主任打小报告。 他说:“老师,发言的学生选得不合理, 你没发现吗,舒时清有时候会歪嘴巴,挤眼睛,上台发言会让全校学生笑话。” 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小满这个小毛病。 老师就应该把小满换下来让他上,讲稿谁写不出来啊,即使他写不出来他爸还能写得不好么! 想一想,一个大作家写的讲稿在小学生升国旗的时候朗诵,那不比小满写的强? 班主任很诧异,外班的学生怎么来找他?小满挤眼歪嘴的频率根本就引不起她的重视,班主任说:“别盯着别人,自己品学兼优比啥都强。” 这天吃过晚饭,莫莫跟孟安都过来了,她们约好要跟小满一起练习讲稿。 “莫弟你出去。”莫莫说,她不想让莫弟知道小满的烦恼。 莫弟不肯:“你们想干啥,凭啥不让我看?我就不出去咋地。” 舒苑拿两块水果糖交换,莫弟才肯跟着姥姥下楼。 小满开始念稿子,俩女生看着他。 “诶,你歪了下嘴。” “还挤了下眼睛。” “不是啦,他那是正常的眨眼,小满,你控制着点嘴巴。” 念了两遍,小满已经把讲稿背了下来,说:“我控制嘴巴,背诵一遍,你们看着。” 陈载在旁边看得无语,他告诉舒苑不要关注,越是关注小动作越多,他们夫妻俩淡然处之,没想到小满自己上心。 最好是小满自己也不关注,不关注慢慢就会自愈。 他不想去制止,他一旦开口,这几个孩子都把这小毛病当大事儿。 可是舒苑觉得自己被治愈,小满这么小就会画糖画,肯定有天分,现在又在父母身边得到了足够多的呵护,他的人生还是会遇到各种麻烦。 小家伙努力在克服,在对抗麻烦,鼓着软乎乎的小脸认真的模样让舒苑很感动。 —— 杂志工作黄了的事情舒苑一直瞒着李红霞,可是她还是知道最近舒苑一直在公园里拍照,很快推断出舒苑没班可上。 “你咋不去杂志社上班了?”这天刚到家,李红霞就来了个当头棒喝。 舒苑只能如实回答,李红霞马上炸了:“你说照相馆的工作干得好好的你换啥杂志社!你要是不在照相馆辞工,能至于没工作?” 眼看李红霞开始翻旧账,车轱辘话来回说,舒苑捂住耳朵,反驳:“瞎操心,我一天的收入能顶你大半个月。” 她没夸张,刨去相机跟道具、服装成本不算。 可在李红霞看来没有正式工作可了不得,不管能挣多少钱,坚决不能干个体户。 一点保障都没有,正经人谁干个体户啊。 她老娘由安稳工作带来的安全感丧失,絮絮叨叨一大堆,敦促舒苑务必找个工作。 舒苑想要赶紧结束对话,说:“妈你有空还是操心自己吧。” 李红霞第一次去南华公园看舒苑拍照,之前她都不敢来,怕看到舒苑就像在人民广场摆摊照相的那样,业务不多,看到每个游客都要眼巴巴评估一番是不是目标顾客,大声吆喝无人问津。 反正,她就是怕看到舒苑可怜兮兮地招揽业务,可是站在远处看到舒苑跟小满旁边围了不少人,她惊了又惊,舒苑的生意真像她自己说得那么好? 就站旁边看着,看舒苑笑盈盈地答对顾客,又是帮着换衣服又是化妆,没多大功夫就给两位顾客拍了照。 预期中的心酸场景没有出现,李红霞只感觉眼周一片酸热。 自从舒大庆去世,她是家里的顶梁柱,一直都很紧绷,对仨闺女总有操不完的心,可现在看来,儿孙自有儿孙福,也许她没必要事事操心。 回到电器厂,李红霞好一番宣扬,除了把拍立得相机的神奇之处说上几遍,还说舒苑的摊子有多受欢迎。 “总有人围着,她忙得够呛,一会儿都闲不着。” 李红霞语气自豪得很,心情舒畅。 有人不信,有人猎奇,就跑到公园去看,没想到真有顾客围着舒苑,拍摄场景还那么新奇。 舒苑发现顾客里多了熟面孔,就说:“大家不用跑到这儿来拍,我把道具搬回家属院去,在那儿拍多方便。” 等电器厂感兴趣的人积攒到足够多,这天傍晚舒苑花三块钱雇了辆三轮,把道具拉回了家属院,就先放在李红霞房间,第二天就开始在家属院摆摊。 在家属院拍照不用考虑是不是周日,本来就是轮休制,休班时间也不一定是周日,只有像李红霞这样坐办公室的才周日休班。 摊子就摆在篮球场边上,换衣服就在附近拉帘子,本来是四块五,给电器厂职工跟家属拍是四块,用机械相机拍是一块三,可以拍古装也可以拍西装风衣时髦照,还可以去家里拍,一块一张彩照,全家福价格高三毛。 她这属于送服务上门,价格又很实惠,电器厂的人觉得受到优待,能占点便宜,都跑过来拍照。 舒苑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化妆,换衣服,拿两种相机拍,还得往人家家里跑,不过顾客们很满意,她有钱挣,当然乐在其中。 莫莫、孟安他们这些小孩都来凑热闹,看小满一丝不苟地帮舒苑记录编号跟姓名地址,羡慕得不得了。 就像过年一样,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笑意,整体氛围轻松愉快。 忙碌中,舒苑感叹,只要她摆摊,大家都愿意来,她现在仍然是电器厂的顶流。 唐素凤站在远处看着,眼红得不得了,这些人都傻了吧,咋排队给舒苑送钱去。 舒苑到底有啥能耐! 她的几个孩子咋没这本事。 —— 周日上午,舒苑带着小满去胜利饭店拍照,除了菜品之外,还要把胜利饭店里里外外的环境都拍一遍。 然后是临时摄影棚搭建,很简单,就是两盏摄影灯,跟饮食服务公司租来的,为民照相馆的摄影棚也就这个水平,一张桌子,根据菜品颜色跟容器形状颜色选择两种桌布,米色的跟黑色的。 中午还拍了后厨跟客人堂食的情况,跟工作人员一块儿吃了工作餐。 下午等打烊后大厨又开始炒菜,才是要拍摄的菜品,按照计划,四十个菜品,分两天时间拍完,今天就要拍二十多个。 路城境内有江有河,鱼虾河鲜是饭店的特色之一,除了常规的红烧肉、红烧排骨这些菜,还有椒盐河虾、蒜蓉争河蚬、韭菜炒黄鱼春、麻辣黄鳝等菜,每个菜不同角度拍两张照片。 小满想妈妈今天整整忙碌一天,可累坏了,傍晚应该去家属院门口看看有没有鸡鸭鱼肉卖,应该让妈妈吃顿好的缓解疲劳。 他可没想到还有吃饭环节。 二十多个菜都摆到桌上,等忙完后,工作人员招呼他们过去吃饭。 饭店经理叫他:“小家伙来呀,不能光干活不吃饭,咱们要把这些菜都吃掉,你跟你妈妈尝尝我们饭店的饭菜。” 小满忙说:“阿姨,我们中午跟大伙一起吃过了饭,不用再吃啦。” 小孩长得漂亮又很有礼貌,乖巧又会帮妈妈干活,跟平时常见的顽皮孩子完全不同,特别招人喜欢。 经理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小满的发顶说:“你也跟着忙了一天,当然要吃饭,菜都做出来了,肯定是要吃的,吃完告诉阿姨好不好吃,好吧,小家伙。” 有些菜已经凉了,又重新热了一下,完成工作,收拾好所有设备工具,舒苑母子跟工作人员都坐到桌边吃饭。 小满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色香味俱全的复杂菜色,跟家常菜完全不同,好多都是他没有吃过的,让他觉得很新鲜,每道菜都特别美味。 小家伙很会观察,饭店很高级,环境很高档,工作人员没有优雅矜持的,都吃得欢畅,那他也要甩开腮帮子吃。 好多人给他夹菜,他的盘子里总堆着吃不完的菜。 他想到了爸爸,爸爸正在忙碌,有这么多好菜,爸爸却吃不到。 一大桌子菜,被一桌人吃得干净,每个盘子都底朝天。 回家时已经是傍晚,小满心情愉快地说:“妈妈,今天又跟着你见到了世面,吃到了好吃的菜。” “跟很多人一起吃饭,小满不要害羞放不开,一定要吃饱呀,有句话是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舒苑笑盈盈地说。 第57章 陈载坐到床边, 像大哥哥一样很有耐心地说:“你这工作只是临时的,不可能一直干下去,就当不同的工作体验。” 舒苑眼巴巴地看向他, 尽量把处境说得很难:“他们四个还都在家待业呢, 我都不知道要干多久捡字工。” 他都不忍心看她那委屈的神情,移开视线,声音非常温和:“你要是不想让我帮你找工作,你就耐心点, 先干着。” 舒苑轻轻叹气:“捡字女工,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每天慢吞吞地工作, 已经失去了改变现状的勇气。只不过想借你肩膀靠一下,有那么难吗?” 陈载:“……” 她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实在不好拒绝,他相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舒苑都是乐观的,她只不过又逗他玩而已。 可他对她来说真的重要么。 他坐直身体, 温声说:“来吧, 借你肩膀。” 他马上就看到舒苑假装出来的苦瓜脸变成笑脸, 马上从床上弹起来, 依偎到他身边,头脸贴着他的肩膀,调整到舒服的姿势, 双臂搂住他的腰。 她的身体很软,有馨香的气息,那是无法忽视的能进攻他身体细胞的触感。 他愿意给舒苑提供依靠,不只是像现在一样形式上的, 他想他们最好是同舟共济度过余生。 陈载下意识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指腹按摩着她的发顶,好言好语地说:“你工作上遇到的只是小问题,不值得忧虑。”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舒苑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享受着头部按摩,没再说话。 见舒苑不开口,陈载不由得放缓呼吸,内心深处抗拒这种亲密,他淡声开口:“你说过不需要男人。” 舒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说:“对,我是不需要男人,但我需要你。” 偏偏她的语气那么正经。 陈载感觉呼吸骤停。 没法接话,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有手臂在动,继续给她按摩掩饰不自在,他只感觉连指尖都是她发间的香气,片刻,声音都是紧绷的:“好了,头部按摩结束,你该起来了。” 成功借到肩膀并享受到专业按摩的舒苑感觉浑身轻松,她还觉得不够,拿出三角架,支好相机,以刚才的姿势让陈载配合她摆拍照片,等拍完后收好相机,眼角都带着笑:“你紧张啥,刚才我数你的心跳都一百四了。” 陈载站起身舒展僵硬的身体,顺便散去她带来的气息温度,声音滞闷:“你真不打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我会被你吓出心脏病。” 舒苑声音带笑:“我逗你呢,捡字女工感谢你提供的厚实臂膀。” 陈载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玩笑! 她应该对她开的玩笑负责,记在本子上,早晚会找她算账。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一家三口下楼,陈载要穿过小门去医院,小满坐在自行车大梁上,舒苑推车往大门口的方向走,三人只能共走一段路。 小满说:“妈妈,我新背会了一首词,苏轼的定风波,我背给你听吧。” 舒苑说:“我很喜欢这首词,小满背吧。” 童音袅袅,带着稚气,背完了这首很豪放的宋词,小满说:“妈妈,最后一句送给你,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句是啥意思呢,小满。”舒苑问。 小满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不要怕风雨,下雨或者晴天都很平常,困难跟挫折都没啥大不了的。” 舒苑笑着说:“我收到小满的鼓励啦,这句话跟小满共勉,捡字女工,绝对不会被工作打倒,再回首,只是小事一桩。” 小满攥起小拳头给舒苑鼓劲:“妈妈,加油吧。” 舒苑声音轻快:“捡字女工,已经把油加满。” 她现在觉得,捡字工应该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工作体验。 陈载默默听着母子俩的对话,舒苑的知识储备远远超出他的认知,她的知识是哪里来的?分开的那几年,她读了很多书? —— 知道自己能去胜利饭店当学徒,舒苹又是惊喜又是不自信:“我能去这么好的饭店?” 饭店太好,让她很忐忑。 舒苑说:“你要以学手艺为主,你那个师父是主攻淮扬菜的,但你也能学到别的菜,要相信自己能学得好。” 一般学徒工资就十七块钱,但舒苹的人事关系没有转到饭店,她不是啥都不会,又有一定的工作年限,饭店给的工资是三十元。 一家人都认为学技术重要,李红霞对舒苹耳提面命:“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得好好学,有点眼力见,嘴巴甜点,给师父拿烟酒点心,我给你买去。” 电器厂食堂的工作找人顶工,给顶工的人三十块钱,这样舒苹月工资还是四十块钱。 陪着舒苹去了胜利饭店一趟,带着礼品跟大厨见了面,大厨四十出头,人很和气,舒苹就这样认了师父,很快就可以去上班。 此外还得给舒苹加油打气。 吃过晚饭,姐妹俩都到李红霞房间,舒苑直接开口:“师父要不肯教就不用再去,可别忍气吞声,咱们没必要浪费时间干杂活,我再给你找别的师父。” 舒苹回答说好,她知道,舒苑是在使劲拉扯她,她自己也得争点气。 舒苑又说:“你还记得我生小满的时候,你把我们藏起来吧,多难啊,都没被人发现,你能做好那件事,就能学好做菜。” 舒苹讨喜的脸庞变得生动,说:“那是我这辈子做得做成功的事儿。” 舒苑笑道:“你还有一件成功的事儿,就是生莫莫跟莫弟啊,你那时候总在床上躺着,熬了一百四十天。你有这毅力啥事儿都做得成,没有啥困难克服不了。” 舒苹那时候胎象不稳,前四个月见红保胎,之后就一直卧床,她又胖,身体负担特别重,躺着难受走路费劲,天天倒计时数日子,熬到三十七周生产。 姐妹俩聊天效果很好,舒苹被鼓励到了,她本来一点自信都没有,现在认识到原来她也可以做成大事。 “你别操心我啦,那个师父看着很实在,应该肯教,我会好好学。”舒苹想让舒苑放心。 舒苑觉得舒苹没自信,支棱不起来很正常,有了技术说不定就不一样。 —— 周一升国旗。 小满已经把发言的流程在脑中过了几遍,升国旗时他就要站到台下,等升国旗结束老师会叫他上台,他上台后敬礼,朗诵讲稿就行。 可是小家伙有点紧张,他还没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过话,更何况是在全体同学面前,想一想,那么多双眼睛都会看向他,再说谁知道他的五官会不会乱动。 昨天晚上,舒苑语气轻松地跟小满说:“你就把注视你的人都想象成大西瓜。” “好办法。”小满很快就接受了妈妈的提议。 陈载在旁边不做声,这样真的能行? 可是等听到老师介绍他的班级姓名,小满就把紧张这回事儿给忘了,看着台下黑黢黢的脑袋跟无数双看向他的眼睛,成功地把台下看成了一片瓜田。 对着瓜田朗诵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他甚至把什么抽动症也给忘了,脱稿发言,清脆的童声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没有磕绊忘词,顺利完成。 倒是莫莫、孟安跟多宝在台下紧张得不得了,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小满,生怕错过他的表情,发言结束,小满竟一次嘴都没有歪,仨小学生兴奋得啪啪拍手,把手心拍得通红。 等发言结束,班主任把小满带回班级队伍,表扬他:“小满,发言很好。” “谢谢老师。”小满仍然激动得小心脏使劲跳儿。 他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情看上去很难,但只要努力去做,做完就会发现,其实并不难。 他以后不会再害怕面对很多人讲话。 班主任轻笑,这孩子非常有礼貌,她很少听到学生说谢谢。 等升旗仪式结束,四人包括多宝立刻聚到一起。 “小满,你没有挤眼睛。” “对,一次都没有,你太棒了。” 小满也觉得自己很棒,他可以控制脸部表情,不做任何小动作。 “你的抽动症一定会好。” “那是肯定的。” 四人兴高采烈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等到放学,舒苑去学校接小满,问他发言怎么样。 小满的表情轻松又自豪:“妈妈,我没有抽动,发言完成得很好,以后再有发言我不会觉得难了。” —— 中午,骆宾往印刷厂跑了一趟,拿了两份报纸给舒苑,说:“你看,你那篇民办教师的稿子被报纸刊发了,这是路城日报,这是内参的转载,能上内参啥意思,就是说能得到上边重视,这说明稿子有影响力。你刚入行,就能写出有深度的稿子,说明你适合这个行业。” 舒苑眼睛亮了起来,赶紧接过报纸看,说:“想不到还能被刊发,真是好消息,杂志没戏了,可这篇稿子顺利发了出来,谢谢你鼓励我。” 她跑了好几处,又是拍照又是写稿,不想让稿子浪费,就给别的报纸投稿。 骆宾说:“两张报纸都留给你收藏吧,捡字工这工作咋样?” 舒苑笑道:“跟别人比我太慢了,怎么都追赶不上。” 骆宾说:“早晚轮岗会结束,你就能当出版编辑。” 这天上午,舒苑先干到十点钟,跟徐师傅请了假,立刻骑车去出版社,两个地方本来就挨着,两三分钟就到。 舒苑想要调岗,她想负责人事的未必能给她安排,但总编可以,她直接上三楼去总编办公室,敲门进入。 第58章 一家三口到三层会议室的时候, 舞会已经开始,慢四的音乐正在回响。 一进门,小满就发出一声惊呼:“哇。” 所有的感叹都写在俊俏的小脸上。 这次还是有专业老师, 人依旧来得多, 舒苑一家就靠墙坐下。 会议室里生了仨炉子,人又多,并不冷,舒苑就让小满把防寒服脱掉好好看。 建议陈载也把外套脱掉, 他不肯,只能由着他去。 看着热闹的人群,舒苑觉得八十年代有些人由内而外的感觉到幸福, 像她的这些同事,工作得心应手, 也不算太忙,单位提供全面的福利, 分配住房,组织帮忙介绍对象, 还有各种娱乐活动。 后世的工作跟生活压力在这些人身上看不到。 陈载在任何场合都能保持沉稳、矜持, 在热情洋溢的场合他都能毫无表情面沉如水, 由内而外跟舞会格格不入。 他的耳边只有蹦擦擦、蹦擦擦的旋律, 没看到什么从容跟优雅,只看到奇怪而尴尬的舞步。 不理解两个人搭在一起,转来转去的到底是在干什么, 尤其是有的动作靠得很近,他不理解这些动作的意义何在。 要不是舒苑跟小满,他一秒钟都呆不下。 不过舒苑没有去跳舞,拒绝了同事跟领导的邀请, 就在旁边陪着他们父子俩。 舒苑的同事都说她忸怩、放不开、拘谨,同事们都比她大方得多。 陈载想舒苑应该是不会跳舞,她才表现得有点“忸怩”,想不到她也有这种时候。 看陈载像截古板冷酷的木头桩子,舒苑从挎包里掏出瓜子、糖跟水壶放在桌上,水壶里装得是冲泡麦乳精,不熟悉不适应的场合,吃点喝点就不会尴尬。 “你的舞伴呢?”陈载用淡然的语气问出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舒苑看向他俊美的脸庞,又移开视线往门口看,煞有介事地回答:“刚才他走到门口,应该是看到你在,他就走了。” 陈载下意识的朝门口看了一眼:“……” 到底是啥样的男人?他没注意到! 他很想说那句话:我来的不巧了,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小满可没陈载想得那么多,他是个对新鲜事物感兴趣的好奇宝宝,只觉得很热闹,音乐很欢快,都是他之前没有接触过的,看得津津有味。 李玲来找舒苑,没叫动,总编又平易近人地过来叫舒苑,说:“这是带家属了呗,来,一起跳啊,正好你们俩是舞伴,别总看着,年纪轻轻这么拘束。” 舒苑赶紧抓了一把糖递过去说:“总编,我们只是来涨涨见识。” 总编捏了一颗奶糖说:“长啥见识?跳起来不就行了嘛,年轻人这么古板。” 等总编走后,舒苑问:“你去跳舞吗,我带着你跳,不会跳也没关系,你的脸长得好看,怎么看都养眼。” 陈载干脆拒绝:“不跳。” 交谊舞的曲子结束,换成了迪斯科舞曲,蹦擦擦的声音终于完结,可陈载预感到群魔狂舞就要开始,可偏偏这时候舒苑说:“我去跳,跳给你看。” 欢快的音乐声中,陈载:“……” 小满撺掇:“行啊,妈妈快去吧。” 陈载想把她拉住,说:“我不想看。” 舒苑坚持说:“我就跳给你一个人看。” 曲子换成了路灯下的小姑娘,“在那盏路灯的下面,有一个小姑娘在哭泣……” 舒苑就站在人群边缘,离陈载跟小满最近,随着音乐脚尖点地,手臂舒展摆动。 陈载手指撑着额角,本来他以为会看到不忍直视的尬舞,然而舒苑的腰身舒展优美,动作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尴尬,很有美感。 人群慢慢停了下来,都朝着舒苑所在的方向看,她穿着普通,黑裤子,白毛衣,粗疏的麻花辫垂在肩侧,可她漂亮,明媚,舞姿很有感染力,让人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跟澎湃的热情。 主编头顶上稀疏的头发惊得扬了起来,他认为舒苑拘谨古板放不开,是多大的误会! 李玲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她还想给舒苑当老师,真是自不量力。 舞蹈老师感慨,舞姿是否专业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感染力。 局长拍着手掌招呼大家:“大家都跟着跳,跳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跟着跳,舒苑成了领舞。跟着她一起跳的人,即便动作是笨拙的,呆板的,生硬的,没有人在意自己的舞姿,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独有的乐趣。 小满的眼睛睁得溜圆,嘴巴也张圆,跟陈载说:“爸爸,你看妈妈跳得很好看。” 陈载点头:“挺好。” 舒苑的舞步像星星之火,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更加热烈,也让陈载内心的温度升高。 他感觉到了人群的轻松快乐,终于了解到他们在舞会上能获得什么。 舒苑说就跳给他一个人看! 没有舞伴,她跳不了交谊舞,只能去跳迪斯科。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能从舒苑身上感受到鲜活生动的生命力,松弛的生活态度,舒苑总能让他心情愉快。 他也不能总紧绷着,应该学会放松。 其实人生有很多乐趣,想到这儿,忽然觉得全身轻松。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像是电光火石遇到待融化的冰块。 舒苑跑过来,把满脸笑容的小崽子提溜过去,让他在自己身边跟着跳,小满本来有点难为情,可是大家都在跳,他也要跳,小胳膊小腿比划得像模像样。 看着小豆丁比划手脚,陈载的嘴角扬起,他有时候觉得小满长大会像自己一样无趣,可现在看来儿子的适应能力比他强得多。 回家路上,小满意犹未尽地说:“妈妈,今天开了眼界,我愿意跟你一起玩好玩儿的。” 他觉得很有趣,现在小脸还是红扑扑的。 这是一个能带得动的小孩,舒苑笑着说:“以后有好玩的,妈妈就带上你。” 小满也要拉上陈载,说:“爸爸也一起吧。” 舒苑手拉着陈载的衣摆,问:“以后陈医生还来吗,能加入跳舞队伍嘛。” 陈载回答:“我不跳,但我可以看你跳。” 舒苑的期待值特别低,说:“你爸能去看,不觉得拘束就行。” 回到家,小满先睡,陈载洗漱回来,去卧室跟舒苑致谢:“谢谢你。”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舒苑笑道:“就口头感谢吗?” 边说边伸出细白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颊。 陈载瞥了眼她白皙的脸,垂下眼帘,他懂,她是想让他亲她的脸颊。 眼看她又不正经,陈载又提起舞伴,淡声开口:“跟我说说你的舞伴。” 语气平淡,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想法,但在舒苑面前,就是欲盖弥彰。 舒苑看向他那俊美的黝黑的眼眸,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你提他干嘛,就一个男的。” 一个男的! 什么样的男的? 是她的同事,长得很俊吧,长得不俊舒苑不喜欢,有文化,很有趣? 可舒苑跑到床上去看书,不再理他。 —— 舒苑逐渐熟悉了出版社的工作流程,书籍的出版要三审三校,但她不知道手里的专业书籍要不要就内容跟作者进行沟通,她观察别的编辑的工作,好像没有一定之归。 这本书名字叫新闻学词典,是本新闻知识工具书,如果能顺利出版,在以词典命名的书里面,算是最早的。 作者谢敬是路城大学的新闻学副教授,四十多岁,也是下放人员,去年才平反,书是在下放的时候写的,想要出书就得去市委宣传部审批,一直没批下来,等平反后才能出版,又被出版社耽搁到现在。 谢敬很主动,没等着舒苑上门拜访,自己先跑过来,得知书稿到了新人手里,本来还有点失望,尤其是听到舒苑说:“谢教授,我在路大读夜大,本来有您的课,不过我没怎么去上过课,也没听过您的课,本来应该在课堂上见过,但现在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谢敬顿时觉得不太靠谱,问道:“这本书能出吧。” 舒苑保证:“我跟您共同的目标就是要把书尽快出版,我目前手上就这一本书,能不尽快出嘛。在印刷环节要花不少时间,咱们首先要尽快定稿,对书的结构跟内容,我有点想法。” 谢敬耐着性子:“你说。” “您看我写的一些词条。”舒苑推过去一页纸。 谢敬大事不妙的感觉更甚,不过,看完舒苑写的几十个词条标题,非常震惊,这个考上夜大但不去读的女编辑还真的有见解,明显仔细读过他的书稿,写的词条都是对他的两百多个词条的补充。 舒苑又递过来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说:“这是我对一些词条内容的想法,谢教授您看看。我只是说我的想法,您就随便看看就行。” 她提建议,对方采不采纳她无所谓。 谢敬本来不希望编辑干涉专业内容,但读了那些文字,对舒苑刮目相看,对方并不是随意指手画脚,而是提了建设性的意见,可以判断出,这个考上夜大但不读的人有深厚的新闻学功底,思维很活跃,有见识有见解。 “你的建议很好,我应该谢谢你,这些我能拿回去看吗?”谢敬捏着手里的几张纸问,短短时间,他获得了思路,他想他需要完善书稿。 从出版社出来,谢敬本来觉得书稿交到新人手里,出版又没啥希望,可现在信心百倍,这本书一定可以顺利出版。 谢敬没直接回办公室,而是拿着书稿去找自己的老师陆公斋,陆公斋看过他的书稿,对他大力支持,认为词典性质的工具书能大大提高新闻从业人员的水平。 第59章 舒苑夫妻俩在外面买奖状, 小满足足刷了十二页寒假作业,而他们班另外一个没得到奖状的孩子闷闷不乐一个晚上,还数次哭天抹泪。 又回到王老师家, 已经躺下的王老师又起来开门, 她简直瞳孔地震,人家家长还真的把奖状给送来了。 等王老师写完奖状,并保证明天就发,夫妻俩又回电器厂家属院接小满, 然后回自己家。 他们没跟小满说,担心老师在补发奖状上再出状况,导致他空欢喜一场, 把小满带回家就让他睡觉。 小满惊喜的是,在大扫除之前, 他跟同学都拿到了补发的奖状,本来说是年后才补, 没现在第二天就补发。 他跟同学还另外得到了老师的额外表扬。 同学激动得掉了金豆豆。 小满仔细地把奖状卷起来放进书包,这可是他作为小学生的荣誉, 回家就拿给爸妈看。 上午小满安排到的工作是擦玻璃, 小家伙站在窗台上, 吭哧吭哧擦得起劲儿。 沈盼的眼睛瞪得老大, 小满那小子又拿到奖状啦,他还以为小满的奖状没了,跟他一样拿不到。 可是看小满嘴巴那个弧度, 一定心情愉快吧。 中午放学,小满看到舒苑就大喊:“妈妈,奖状已经补发了。” 小家伙小心翼翼从书包中拿出奖状,展开, 忙不迭地拿给舒苑看,声音轻快:“妈妈,这是我在学校得到的第一张奖状,以后我会得更多奖状。” 舒苑把奖状拿过来仔细看,重新卷好交给小满说:“小满是三好学生,可真棒,赶快收好吧。” 多宝比小满还开心:“我就说嘛,肯定会补发。” 舒苑又看到沈盼低沉萎靡的表情,转头对小满笑着说:“走吧。” 夫妻俩决定晚上就跟小满说能不能评上三好学生,能不能拿到奖状一点都不重要,陈载担任爱心教育主力,舒苑负责投喂桔子。 桔子是她一大早上跑到菜市场去买的,桔子摊位前人特别多,每次一筐桔子倒到摊位上就被哄抢一空,舒苑在人群里挤了半个小时,才买到一网兜。 桔子浓郁的果香味儿散开,屋里的气氛显得松弛,小满没有拖延症,正在怒刷寒假作业,嚼着桔子,不忘促进家庭和谐,说:“妈妈也给爸爸喂点桔子,他都没空吃。” 舒苑从善如流,溜达到陈载那儿,看陈载正翻阅外国医学文献,他很专心,如入无人之境,舒苑投喂了他几瓣桔子,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了?要不我走?” 能不能讲点道理啊,他也没说啊。 酸甜的桔子汁水在嘴里爆开,陈载说:“你没有行了吧。” 他顺势拉着椅子坐到小满这边,很直白又生硬地提起了奖状,话题切入很突兀,但是他气度沉稳让人信服,语言组织又特别有说服力,他告诉小满人生会遇到很多事情,不要把困难跟挫折当回事,等回看会发现只是小事一桩。 小满手托着腮,大眼睛乌溜溜的,嘴里被投喂了桔子,腮帮子鼓着,很认真地在听。 “我听懂了,爸爸,我不会在意的。”小满心情愉快地说。 得知没有他的奖状时确实有点失落,但爸爸这样一分析,他就明白只不过是小事儿,哪怕评不上三好学生也只是小事儿。 小家伙已经隐约明白了不要内耗。 等陈载说完,舒苑立刻把他的茶缸递过去,笑眯眯地对小满说:“我教你念一首诗吧,诗人食指写的相信未来。” “好的,妈妈。”小满声音轻快。 舒苑拉椅子坐到小满桌前,边写边念:“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陈载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舒苑,你对诗歌很感兴趣。” 舒苑偏头瞥了他一眼:“啥对诗歌感兴趣,我对你感兴趣。” 小满立刻抓住机会促进家庭和谐:“爸爸,妈妈说他对你感兴趣,你得回应吧。” 陈载坐正,翻书,说:“别听你妈瞎说。” 要给舒苑记在小本子上。 舒苑现在严重怀疑,要不是她,陈载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他会凭本事单身。 等小满睡后,夫妻俩开卧谈会,陈载说:“你也一样,孩子成长过程中会有各种问题,你也得放轻松。” 舒苑说:“我这不是怕小满心里有疙瘩吗,要是我自己的事儿才不在意呢。” 陈载又说:“你放松,孩子才会放松。” 舒苑深以为然:“多谢陈医生指导,我懂了,我已经够放松了。” 次日,应陈甫谧的强烈要求,小满被送到老宅,早上送过去,傍晚接回来。 舒苑现在不方便带他上下班,她的同事没有带娃上班的,她也不方便带,接送去老宅都由她来做,反正现在也不摆摊画糖画,早晚多绕点路而已。 陈甫谧觉得小满肯定比陈载小时候好玩儿,本意是让小满陪他玩儿,顺便中医启蒙,谁知道小满跟他爸小时候一样,怒刷寒假作业,看课外书,安静得很。 爷孙俩第一天相处就有了小麻烦! 陈甫谧发现了小满的抽动症。 孩子在写作业,陈甫谧就坐旁边翻看医书,喝茶,看着他的小脸,能不发现问题才怪。 小家伙担心自己被嫌弃,在太爷爷面前格外注意,比如跟太爷爷呆一会儿就跑开,背对着太爷爷玩耍等。 可现在太爷爷盯着他看,不可能不被发现。 小满的症状已经很轻,偶尔歪下嘴巴抽下鼻子。 他想努力坚持了这么久都白费啦,本来有了好印象却要被破坏掉,还不如一开始就被太爷爷发现。 小家伙担心被嫌弃,不过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陈甫谧对这个小重孙满意着呢,总把小满跟陈载小时候比较,当然是乖巧的小满胜出,孩子有小毛病,陈载挨训。 “你看不出来他鼻子嘴巴会乱动?”陈甫谧绷着脸问陈载。 小满在太爷爷的注视下,努力控制着脸部线条跟肌肉,不动,他的五官各归其位,不会乱动。 陈载现在对爷爷的态度比之前柔和得多,连忙解释:“他只是抽动症,不严重,别去管,不要关注,他自己会好。” 陈载认为小满的症状是由他之前在乡下的家庭跟环境还有精神多重因素造成的,现在在父母身边,没了这些不利因素,慢慢就会好。 陈甫谧可不听西医那一套,给小满摸了脉,又看了舌苔,说:“啥抽动症,小满这就是风症,你们俩不关心小满吗,你这医生咋当的。” 陈载说:“爷爷,就是小毛病,不要上纲上线。” 陈甫谧把小满揽到怀里,责怪夫妻俩:“你们俩反思一下,有没有好好照顾小满?” 小满赶紧转向陈甫谧说:“太爷爷你看,我的嘴巴鼻子都可以不动。” 小孩的大眼睛乌溜溜的,脸蛋俊俏,陈甫谧被小满逗笑,声音也柔和下来:“你爸不负责,小满哪儿不舒服就来找太爷爷。” 陈载并不想给小满吃药,陈甫谧跟他承诺吃三副中药,三四个星期之后保准能好,并且不会反复,陈载才同意给小满吃药。 中药带回家,陈载动手煎药,一副药要吃三次,小满喝着苦药汤问:“爸爸喝三副中药真能好吗?” 他希望能好,这样沈盼就不会盯着他的脸看,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了。 陈载说:“太爷爷说能好,应该就是能好,要是好不了看看他还能说啥。” —— 这次过年不一样,陈厚一家四口,陈德一家三口都被爷爷从外地叫回来,他们都很忙,本来就几年时间没回来探望,借他们回来的机会,爷爷还有些关于陈载的事情要跟家人们说,但在说之前要先跟陈载商量。 他把夫妻俩叫到自己房间,让陈载关好门才开好:“你妈出国前给你留了财物,托付给了她的保姆,拜托他们等你成家的时候交给你。” 宋年华也留了财物给陈甫谧,让陈甫谧在陈载成年的时候交给他,下放那些年这些财物仍由陈甫谧保管,现在已经在陈载手里。 财物分成两份,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份给陈甫谧,一份给从小一起长大的保姆家的闺女,都是她信任的人。 说起这些事,陈甫谧似乎失去活力,声音老态龙钟:“问题是保姆跟司机夫妻俩突然双双病世,财物不知所踪。 保姆是你家的远亲,另外你妈也给保姆夫妻俩留了足够他们安身立命的财物,俩人的儿子十几岁的时候逃港,如果能找到财物的话,还能把他的那一份交还给他。 这几年,我一方面在秘密寻找那些财物,没有任何线索,我会继续寻找,也需要你们加入,我的意思是让你的堂兄、大伯、三叔一起找。” 财物找不回来陈载也能生活得很好,但还是他母亲的心意,是念想,是宋年华对幼小的陈载做出的安排。 陈载对他母亲的心情复杂,年幼的他愿意跟母亲去国外,他曾经单纯地认为母亲抛弃了他。 他以为他妈在国外过得很好,多年以后得知母亲因病去世,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他把母亲患病原因归到陈谨正身上,认为他妈情志不畅,忧思、愤怒,气机紊乱,诱发癌症。 听陈甫谧说这些,陈载的内心波澜不惊,声音很淡:“爷爷安排就好,怎么找,有啥线索吗?” 突然听说,他对如何找毫无头绪。 陈甫谧说:“就是大海捞针,咱们都得捞一捞。” 要找这些东西很难,宋家司机后来在矿上开车拉矿石,换了几个矿场,搬了几次家。陈甫谧觉得夫妻俩会把东西藏起来,他只能秘密地找,又不能大张旗鼓,他们生活过的几个地方都没找到。 第60章 爷爷就在客厅冬边的房间, 陈载担心他们这边动静太大惊动老人家。 他不想让爷爷知道他们的真实婚姻状况,她说的乱七八糟的话更不想让爷爷听到。 她这么嚣张,陈载可不想惯着她, 见她水杯都抓不稳, 便喂她喝了口水,挪了两步把水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舒苑站得不稳,眼看要朝一边歪下去, 只能赶快伸出手臂托住她,舒苑往前一倾,两人又抱了个满怀。 女人的身体很香, 很软,让陈载无法忽视那温暖柔软的触感, 全身所有冰封起来的细胞都像是要活跃起来一般,他语气无奈地警告她:“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会把你绑在椅子上。” 严谨刻板的陈医生这是要秒变艾斯吗? 舒苑还残存着一丝意识,叫嚣着:“你来绑我啊, 你把我绑椅子上啊, 你不敢动手是吧。” 既然陈载要当艾斯, 她不介意当一回抖艾木。 他托着她的腋下用力, 把她按在椅子上,两只大手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尽力放柔声音商量:“你现在去睡觉可以吗?” “跟你一起睡吗?”舒苑扬起姣美的脸庞,眼波盈盈。 两人不可避免视线相撞,陈载只觉得她漂亮、精致到不像话,白皙的脸上带着粉色红晕, 妩媚的眼波流转,丝丝缕缕的试图缠绕住他,他赶紧移开视线才能让内心平静。 舒苑舒展双臂,试图站起来去勾他的脖颈,温热气息洒落:“你矜持啥,又不是没睡过,搞得你自己好像挺清纯似得。” 陈载才见识到,绝对不能对舒苑心软,他拥着她往床边走,谁知道一不留神,被她狠狠压在身下。 他平躺着,身上是柔软的带着香气的残存意识不多在不停控诉他的女人,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让他想要崩溃。 一狠心,陈载抱着她起身,重新把她按回到椅子上,他可不只是威胁她,他是个说一不二的行动派。 舒苑实在是犯浑很难应付,他小声呵斥她不要吵闹,别让爷爷听见,严厉警告无效,他心一横,把门打开,关好,走过客厅,本来打算去杂物间找根绳子,没想到被小满他们几个小孩玩的输液管给绊到,他干脆吧输液管从椅子上解下来,拿着他的房间。 他一点都没客气,一手拿着输液管,一手抓着舒苑的左手手臂放到椅子扶手处,拿输液管当绳子,麻利地绕了一圈又一圈,打了两个活结,右手也是同样的操作,舒苑终于安静了。 “你不要吵,安静反思。”陈载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暖黄的光线,用极低的,有压迫感的声音警告她。 舒苑用残存的意识看着被绑起来的左右手臂,心里想陈医生艾斯玩的可真溜啊。 她完全不想反思,等陈载离开去给她端茶缸,舒苑站了起来,连带着椅子,眼看差点连着凳子一起摔倒,陈载只好放下水杯,又伸手把她托了起来。 他无奈妥协,解开舒苑手肘上绑着的输液管,看到她的手肘被勒得红成一片,胡乱揉了揉,又把她的另外一只手臂解放出来,抱起她放到床上,给她脱鞋,脱掉外套,脱了毛衣毛裤跟袜子,只留秋衣秋裤,从衣柜中拿出被子,抖开,盖到她身上。 看舒苑安静下来,他赶紧关灯,自己也跟着躺到床上,扯过一半被子,背对着她,舒苑却翻了个身,舒展手臂,像条八爪鱼一样黏黏糊糊地把他抱住。 陈载长长吁了口气,算了,他认命了,任由他抱着吧。 两人已经数次结结实实地抱在一起。 他早就告诫过自己不要跟她有任何身体接触,可在耍赖的舒苑面前,他的底线一退再退。 现在他的底线已经退到不能跟她睡,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务必严防死守。 舒苑又开始吵闹叫嚣,让他转过身来抱着她,为了不吵到爷爷,他妥协照做,舒苑调整了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脸颊在他的脖颈、颈窝处亲昵地拱啊拱啊。 他的手臂机械的生硬地揽着她的腰,实在无法忽略颈肩处暖融融的柔软的、酥麻的触感,声线低沉:“舒苑,你跟小猫一样” 他的心脏跳动非常厉害,怀疑自己会得心脏病的程度,还不能不担心会被舒苑拱掉最后的底线。 舒苑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不满嘟囔:“你说我是猫,我会生气嗒,你得亲我一下补偿我。” 刚才那个问题是他的测试,她的回答逻辑这么清晰,她是清醒的? 事实再次证明绝对不能对舒苑心软,她撑起身体,就在陈载以为她终于要离开时,她突然身体一软,又压到了他身上。 陈载无法忍受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僵硬着身体,警告:“我一会儿会把你扔出去。” 她的脸庞埋在他的脖颈处,喃喃低语:“你把我扔出去啊,你这就扔。” 她追着他索吻,陈载不肯,哄她说现在她一身酒气,等明天清清爽爽的再亲。 舒苑答应了,她终于安静下来,陈载想把她放到床上,可一动她就哼唧,他只能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 黑暗中,陈载一动不敢动,等到她的呼吸变得略重但平稳,确定舒苑睡着后才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他感觉全身都是她带来的热意跟挥之不去的触感。 好在舒苑睡得安静,爷爷的房间也毫无声息。 —— 陈娴的房间,看着安静躺着的小家伙只露出小脸,小小一团,乖巧又可爱,陈娴头一次觉得小孩还是挺好玩的。 “你不会尿床吧,小崽崽。”她问。 小满说:“我不是小崽崽了,我已经上一年级了。” 陈娴说:“好吧,一年级的小崽。” 小家伙很担心爸妈,说:“我爸爸妈妈不会打起来吧,我妈妈对爸爸很不满。” 陈娴很有把握:“我三哥从来不打人,再说小满你不知道,有时候大人说讨厌的意思就是喜欢。” 他们俩哪知道啊,陈载确实不会动手,但他会把舒苑给绑起来。 小满惊讶得瞪大眼睛,大人为啥这样说话? “小姑你也会对别人说讨厌你吗?”小满问。 陈娴边把小满的衣服挂到墙勾上边说:“当然有,学校里有人说我长得丑,我就骂人讨厌,那是真的讨厌。” 说着,陈娴走到床边,小满忽闪着大眼睛看她,说:“小姑长得好看,谁说你丑等我长大了找他算账。” 情绪价值拉满。 陈娴暂时忘了堂兄会找她麻烦,边笑边刮小满挺直的鼻尖说:“那可是太好了,你真可爱。” 她也不喜欢小孩,但现在她已经在想着跟堂兄堂嫂把小满借来玩玩。 —— 次日一早醒来,小满就跑去正房看妈妈。 小家伙很意外他们玩儿的输液管出现在爸爸房间,难道是爸爸妈妈也爱玩输液管? 而陈载找到陈娴问他:“你嫂子跟你们说啥了?” 他毫不怀疑舒苑会胡言乱语。 陈娴担心陈载兴师问罪,赶紧说:“三哥,三嫂真就喝两杯,她就说你对他冷冰冰的,说你不喜欢她,真没说别的,是不是这样啊?” 她觉得陈载冷冰冰的这一点倒是不假,但他愿意花大价钱给舒苑买相机,不至于不喜欢她吧。 陈载在心里吐槽,还是冷淡一点好,你嫂子的热情我招架不住。 陈娴继续说:“嫂子应该很喜欢你吧,你应该对她好点吧,这样对她不公平……” 受到不公平对待的是他! 陈载打断她的话,又说:“以后不许拉着你嫂子喝酒。” 陈娴心说人生还能不能有点乐趣,不过嘴上特别乖巧:“知道了,三哥。” 夫妻俩都很默契地没提昨晚的事儿,不过舒苑数次看着手腕处的红痕沉思。 陈载甚至都不敢看她,他不确定舒苑记不记得昨晚说过的话,生怕一个眼神交流舒苑就会找他要账,提什么亲吻的事儿。 他对昨晚包括现在自己的行为都不满意,他感觉自己被舒苑拿捏住了,应该对她硬气点,不要对她的胡搅蛮缠妥协。 可舒苑可是心里藏不住话的人,还是开口:“陈医生,你分析下我手腕上的红痕是咋回事?” 陈载给了尽量合理的解释:“可能是酒精过敏,以后别喝酒。” “跟你的过敏不一样,为啥只有手腕上有?”舒苑说。 好在她没追问,她的提问就这么糊弄过去,舒苑很快又陷入沉思。 父子俩凑到一堆儿说悄悄话,小满说:“爸爸你以后可别再让妈妈喝酒啦。” 小家伙主要是担心父母关系不和谐。 陈载点头:“嗯,她想都别想。” 多亏小满还要去庙会画糖画,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吃过早饭就可以离开老宅。 一家三口要先回家拿糖画木箱才能赶去庙会,缩在老爸怀里问:“爸爸,你到底干啥了让妈妈讨厌你。” 陈载说:“我啥都没干,真啥都没干。” 小满认真提议:“那你得干点啥让妈妈喜欢你。” 陈载干脆地说:“干不了一点!” 舒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抿着嘴笑。 等支开糖画摊子,小满不再担心,爸爸妈妈都安静得很,没再吵闹。 等收摊又要去姥姥家蹭饭,自行车停在楼下,陈载锁车,把木箱解下来,母子俩闲着,舒苑问小满:“你说妈妈手腕上的红色痕迹是咋弄的?” 小满认真地想了想说:“妈妈,有可能是输液管捆绑弄出来的。” 舒苑突然嚎了一嗓子:“陈载,我咬死你。” 小满马上伸手捂住双耳,妈妈这是咋了,咋突然情绪不稳定。 第61章 舒苑终于蹲到了工作机会,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获得招工信息,反正她是通过看报。 这次是工人画报招聘两名摄影记者跟一名编辑。 她不想一直在出版社工作,那样对她来说相当于被迫换了赛道。 编辑要求中专学历, 但摄影记者只要求高中学历, 但要求提供作品,还要参加统一选拔考试。 舒苑有两次获奖经历,再加上积累的拍摄作品,至于考试她完全不怕。 工人画报跟路城日报不同, 在全国范围发行,听名字就知道,当然是重量级大报, 而且让舒苑满意的是它是周报,这就意味着工作比日报轻松得多。 另外相比日报, 摄影记者绝对是画报的中流砥柱,参与最核心的报道, 这就是说会有很多重要的拍摄机会,她会拍出更多有价值的照片。 她觉得画报对摄影师来说是个非常优秀的平台。 还有报社的考勤没那么严格, 不像后世那样不需要坐班, 但外出也方便。 还有比较关键的一点是, 这家报社不会倒闭。 再说, 路城的报社、杂志社算是比较多的了,也就十多家,机会不容错过, 当然要去试试。 她比考夜大还重视这次考试,从陈娴那儿借了专业课课本,有空就翻看。 父子俩看她居然在认真看书,非常意外, 小满问:“妈妈,这个考试比夜大考试还难吗?” 舒苑笑笑说:“主要是我不知道考啥内容。” 舒苑第一次体验到八十年代招工竞争有多激烈,这是面向社会的招工,工人画报一共有二十多名职工,招三人,居然有二百多人经过筛选成功报名。 考场设在画报社附近的小学,离舒苑家也不远,公共汽车三站地,周日这天到门口舒苑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报考人群,年轻人居多,都在等着开门,还有人在看书临阵磨枪。 但大部分人都挺松弛,不像来参加考试,像是来参加什么轻松的集体活动。 考试是一个半小时,试卷是两张八开纸的大杂烩,语数英、新闻专业知识、时政、经济、文化、体育都有。 看到那些常识题目,舒苑淡定不了,她掌握的常识不够多,比如体育题问八零年冬奥会的举办地。 这个年代信息流通不畅,她平时看报主要是找招工信息,顺便看一眼现在政策方向跟主旋律,很多信息一扫而过,冬奥会举办地是哪儿?普来西湖?莱普西德,改了好几遍,最后写了个普莱西德湖。 悄悄往前后左右看,舒苑发现可能题目对大家来说都有点难,有人抓耳挠腮,有人搓手转笔,有人空一大片写不出来,舒苑至少都答出来了,还算是比较早交卷。 回到娘家接小满,小家伙立刻问舒苑考得咋样。 舒苑刮着小满秀气的鼻尖说:“你还真操心,常识题有点难度,不过我没空着,都写上了答案。” 小满立刻睁大眼睛,妈妈说有难度,那就一定很难,他有点担心妈妈能不能通过考试。 —— 就在舒苑想方设法淘换冰箱票的时候,她得到了给花雪冰箱厂拍广告的活儿,她想可以用工作换购买冰箱的机会。 小满觉得妈妈很棒,漆黑的大眼睛亮闪闪的,问道:“妈妈,给冰箱拍广告,是像给饼干拍广告那样吗?” 舒苑给他解释,对:“广告照片要印在报纸上,宣传画上,就拍模特跟冰箱站在一起。” 花雪冰箱厂经过调研,也要走在市场前沿,也要拍摄广告,干脆,把给胜利饼干厂拍广告的摄影师找来得了,于是他们找到舒苑。 陈载问:“确定是你拍了吗,不会像给饼干拍广告那样要挑选摄影师吧。” 舒苑想陈载其实还挺关心她,或者他担心她一遇到挫折就去磨他,又要求亲亲抱抱之类的。 她说:“这次可简单多了,花雪冰箱厂就是知道是我给饼干厂拍广告,直接找到我的,没有别的候选摄影师。” 这次拍摄不用“竞标”,当摄影师就是要有作品,有作品才会有人主动找上门。 周日一大早,按照约定,舒苑骑车带着小摄影助理直奔花雪冰箱厂,宣传科的人非常热情,还问小满:“你跟着妈妈一起来玩儿啊,等拍完了可以参观下冰箱厂。” 小满鼓着脸颊自豪回答:“我是我妈的摄影助理。” 对接的工作人员已经制定好了拍摄计划,就是让女模特站在冰箱边上,衣服是他们共同挑的,暗红色套装,西装上衣,长度到膝盖附近的裙装,非常时髦。 舒苑跟工作人员一块儿搞了个临时摄影棚,把冰箱搬过来拍。 冰箱是浅绿色,模特跟冰箱搭配,不管是人还是冰箱,都很显眼突出。 拍照结束,双方合作愉快,舒苑拿到了一百块钱工钱,宣传科的人还说去给她申请一台冰箱。 小满还参观了冰箱厂,只觉得大开眼界。 回家路上,小家伙美滋滋地说:“跟着妈妈一块儿真能长见识。” 舒苑觉得很轻松,说:“小满这么招人喜欢,我当然要多带小满出来。” 傍晚在家属院看到舒红果,对方迫不及待地把舒苑叫住:“二姐,听说你要买冰箱,弄票都难得要死!二姐夫不是挺有名气的医生吗,都弄不到票?还是你婆家人弄不到票?他们不是都挺有本事的嘛。不像我们家,想买啥电器,我公婆随时都能买到。” 舒红果很得意,终于逮到机会挤兑舒苑一回。 舒苑打量对方,舒红果真是费尽心思打听她的事儿,再说连家里有冰箱都能这么有优越感? 她立刻还击:“看你这得意劲儿,实在没啥可炫耀得了吧。你觉得我需要费劲找票?冰箱我已经买到了,马上就能拉家里来,不用排队,不用票,靠我自己的本事买的冰箱。” 舒红果瞪大眼睛,她显摆晚了吗?冰箱已经买到了? 舒苑继续打击她:“还挺操心别人家的事儿,快回家伺候一家老小,当你不发工资的保姆吧。” 舒红果脸一沉,她绝对不承认自己在沈家当保姆,可他们一家好像确实是把她当保姆使唤,还不给工资! 沈忠诚还让她守活寡,不想跟她生孩子! 舒苑真会往人心上戳刀子。 越想越窝火。 双开门冰箱花了九百八十块钱,周日,又花了八块钱雇三轮车把冰箱拉回家并搬上楼,就这样,舒苑在大冬天买回了冰箱。 静置,插电,舒苑又带着小满去买菜,蔬菜可以放个四五天,肉类冷冻,以后就不用总往菜站跑。 等陈载回家,小满马上告诉他:“爸爸,看,这是妈妈给冰箱厂拍广告,冰箱厂卖给她的冰箱哦,不要票。” 陈载感觉家里很有生活气息,伸手把小满脸颊上沾的面粉擦掉,非常配合:“你妈真棒。” 小满殷勤得很,拉开冰箱门,给陈载一一展示:“爸爸看,我们晚上吃鸡汤馄饨,妈妈说多包点,用冰箱冻起来,以后你加班回来,可以给你煮馄饨吃,很方便。” 陈载有那么一丁点感动:“麻烦你们俩包这么多。” 结婚之后,舒苑对他一直都很好,还会包馄饨给他备着。 舒苑说:“感谢陈医生努力工作,给我跟小满提供稳定的生活条件,有宽敞的房子住,还有钱买大件电器,是不是,小满。” 小满马上接话:“是的,多谢爸爸给我们提供安稳的生活。” 陈载觉得男的不都得这样吗,不过忙碌一天回来,听到母子俩甜滋滋的夸奖,还能吃到美味饭菜,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心情非常愉快。 别人家的男人可能听不到这种夸奖吧。 吃过晚饭,娘俩继续包馄饨,冻了足够多的馄饨后,舒苑带着小满自制冰棍,牛奶配麦乳精再加白糖跟桔子汁,装进茶缸,放上画糖画用的竹签,装进冰箱冷冻室。 小满是个好奇宝宝,团成一团蹲在冰箱前面,仰着小脸,接受来自冰箱的源源不断的凉意。 冰箱很凉,放里面的东西都能冻住,就像东北冬天的室外一样,这让小满觉得非常神奇。 闭上眼睛,睫毛铺在眼窝上,感受着小脸上的凉意,真的好好玩儿啊。 不过聪明的小孩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腾地站了起来,问道:“妈妈,总开着冰箱门,冰箱是不是容易坏?” 舒苑笑道:“坏了就修,反正花你爸钱。” 小家伙吐了吐小舌头,赶紧把冰箱门关上,他不能再玩儿啦。 第二天晚上,舒苑把俩茶缸子从冰箱里拿出来,热水浸泡底部,把俩冰坨取出来,小满拿起一个舔了一口,惊喜地说:“妈,冰棍真好吃。” 舒苑尝了一口,跟糖精勾兑出来的完全不同,奶香可口,还有桔子的清香。 陈载从书房出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娘俩吃雪糕,等小满去卫生间,才说:“舒苑你快来例假了吧,还吃凉的,别再肚子疼。” 你看这人能不是外冷内热嘛,他还记得她的例假日期。 舒苑笑盈盈地看向他清冷的眉眼说:“你看你记得我例假的日子,陈医生,你能不能承认你关心我。” 陈载沉声说:“我跟你说正经的。” 舒苑笑着反问:“我说的就不是正经的?你到底要嘴硬到啥时候?” 陈载正无语中,小满从厕所跑回来,拿起自己的冰棍吸溜一口,赶紧跟爸爸解释:“妈妈说你不吃,就没给你做,你要想吃下次也可以给你做。” 陈载伸出食指戳他鼓鼓的小肚瓜,说:“没有下次,你少吃凉的,淋巴结发炎会肚子疼。” 小满缩了缩小脖子,看向舒苑,无奈地说:“好吧。” 第62章 这天又是发花蕾月刊的日子, 每人又是一张大报纸, “大家先别急着折报纸,咱们班有个学生的作文发表了, 这个学生非常棒, 大家找找是谁的。”老师说。 学生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连字都不怎么会写,就有同学的作文登报了! 有学生小声说:“我们还没学写作文呢。” 纸张摊开放在桌子上,小满坐在桌前, 显得小小一只,很费力地伸长小胳膊才能够到纸张的另外一边,然后再费力地把纸张压出长长的折痕。 听到老师的话, 又把报纸展开翻看。 老师在过道间走动,又说:“一年级小学生的作文能登上花蕾的非常少, 这是我们班也是我们学校第一篇发表的一年级作文,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二年级才学写作文, 老师只是提了一句,没想到真有学生投稿并发表。 有学生先找到, 举手回答:“老师, 是舒时清的作文。” “老师, 我也找到了, 是舒时清写的。” 小满也翻找到了自己的作文,整张小脸都明亮起来,原来是他投稿的作文入选了, 是他的作文。 看着自己变成铅字的作文,自信油然而生,其实写作文并不难,发表也不难。 老师给学生们分析:“舒时清写的是记一次溜冰, 写的生动有趣,看他的作文就好像能听到欢声笑语,大家要向他看齐,也可以向花蕾投稿,来,舒时清,把你的作文给大家念一遍。” 小满连忙站起,小身体绷得笔直,双手举着叠了一半的纸张,大声朗读,清脆的童音回荡在教室里。 读完,在老师的带领下,教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掌声。 小满的内心被满足感充盈,以前都没有机会上学,现在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作文能发表,还能被老师表扬。 而学生们特别羡慕小满,小满可是他们班第一个作文登上花蕾的学生,也是第一个投稿发表的学生。 等小满把花蕾拿到家,舒苑肯定不觉得意外,倒是陈载把作文读了一遍,说:“想不到咱们小满擅长写作,你太爷爷还想让你学医呢。” “我去给你买点优秀作文,你多看看。”舒苑说。 小满想了想说:“好,不过我想看书架上爸爸的文学名著。” 陈载答得痛快:“那些书以后都是小满的,就是字有点多,注意用眼。” 小满坐在舒苑腿上荡着小腿,亲昵地说:“妈妈,是你带我去滑冰,我才有写作素材,作文能发表也有妈妈的功劳。” 小孩软和的话语听得舒苑眉开眼笑,忙说:“以后妈妈干啥都尽量带上小满,多积累素材。” 可陈载等了半天,母子俩已经转换了话题,也没等到小满提他给做冰车的事儿,爸爸没功劳? 第二天一大早,舒苑跑去肉铺排队,买到了肋排,晚上一家人吃了顿香甜软烂的红烧排骨。 沈盼看到了署名舒时清的名字,立刻感觉大事不妙,舒时清不会是小满吧。 不会是小满的作文发表了吧。 肯定是重名! 小满怎么会写作文呢,他爸爸是作家,他应该遗传他爸爸的写作基因,可他压根就搞不清楚作文是啥,更别提写作文跟投稿。 他特意找人询问,得知舒时清就是小满,小满的作文发表。 小满有这么有文化的大名!他为啥不叫舒小满呢。 沈盼有点慌,他也想写作文发表,他认为他处处比小满强,可不能让小满跑到前头。 小满又会画糖画,又会写作文是咋回事! 可是他跟他爸一样,咬着笔杆绞尽脑汁想不出来,在桌前坐了半天才憋出歪歪扭扭的两行字。 他灵机一动,拿着纸笔去找沈忠诚,问他爸作文怎么写。 “你一句一句念,我来写。”沈盼催促他老爹。 沈忠诚简直是瞳孔地震,说:“那能算你写的吗,那是我写的。” 他可不想改换儿童文学赛道,再说他被小孩打扰,烦得很,他好不容易有了思路,得抓紧写出来,再卡文的话,这篇小说就废了。 而他,会因此变得无比焦虑。 沈盼开始磨人:“你快念啊,我等着呢,我也要发表作文。” 他爸可是大作家。 这样写出来的作文一定能登上花蕾,绝对碾压小满那篇简单的小作文,能被全校所有学生羡慕。 他要把作品甩到小满面前,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优秀作文。 小满都得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他将是电器厂小学最闪亮的学生,让电器厂小学蓬荜生辉。 沈忠诚无比烦躁地摆手:“出去,别烦我。” 看着沈忠诚那张黑脸,沈盼想要一哭二闹,刚扯开嗓子嚎了一句,就被沈忠诚提溜着扔到门外。 “舒红果,你到底能不能带孩子。”沈忠诚的吼声盖过了沈盼的嚎叫。 咔的一声,插销在里面被推上。 —— 舒苑就等着去报道,那样她好跟出版社辞工,没想到总编又通知他们拟录用人员说社长要见他们,要来一轮新的面试。 “社长难得如此重视这次招考,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总编好一番叮嘱,他认为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社长面试只是走个过场,录取结果不会改变。 舒苑也不知道面前有个大坑在等着她。 坐到办公室里,舒苑只觉得社长四十多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可对方眼神犀利地打量她,仿佛能洞察人心,气定神闲地开口:“你怎么看新闻真实?” 被问到这个问题,舒苑有些诧异,一是社长不管采编,也会问采编专业的问题?另外,在八十年代研究新闻真实的人应该很少吧。 在专业方面舒苑很拿手,从新闻真实、事实真实、法律真实方面讲了一遍。 盛是非很意外,舒苑不怎么去夜大上课,在专业领域居然有这么深刻的认识,难怪能在那么多来考试的人中脱颖而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舒苑说:“伶牙俐齿,我并不否认,凭借你的专业能力,你能干好这份工作,但是根据你的过往经历,我认为你在人品方面有欠缺,可能会导致你干不了这份工作。” 舒苑被雷得懵圈,诧异开口:“请问我的什么过往经历?我的人品哪方面存在问题?” 盛是非慢斯条理地说:“刚才你义正词严地谈论了一番新闻真实,可你自己在乡下未婚生子,隐瞒孩子若干年,直到回城一年之后,你这样擅长隐瞒,又颇费心机,请问你能够践行新闻真实吗?” 舒苑又被雷得外焦里嫩,我偷偷生个孩子跟新闻工作有什么关系! 她才知道,刚才盛是非问新闻真实的问题,其实是给她挖坑,对方来者不善。 她未婚生子,关注最多的是电器厂的人,但她早就洗白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人说不好听的,她也不怎么在意,还没人像盛是非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这一搞事儿吧,居然是这么大的事儿。如果未婚生子给她埋了雷的话,现在终于炸了。 盛是非现在在她眼里已经不是个老成持重的报社最高领导,跟电器厂里边纳鞋底边东家长西家短的大妈没啥分别。 足足有十几秒,舒苑才找回思路,强迫自己冷静,开口:“请问盛社长当过知青吗?” 对方反问:“你看我这个年龄,能当过知青吗?” 舒苑又问:“那么您被下放过吗?” 盛是非眼神犀利,边分析舒苑的意图边回答:“没有。” 舒苑说:“那么,您并不了解知青跟下放人员在乡下的经历,您不可能对这些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您高高在上对我的行为进行指责,其实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请问我在洪水里救人,把人救上来自己被冲走差点淹死,您会认为我人品好吗?您能放弃偏见吗?不能!” 盛是非很意外,舒苑这是铁嘴钢牙毫不示弱啊。 换个求职者会很着急很忐忑,拼命剖白自己,解释并试图证明自己没问题,可是舒苑没有,而是硬核指责他? 他不了解舒苑,但他想也许舒苑应该有作为新闻人的骨气,要不是盛知宜,他不想为难舒苑。 但话说回来,舒苑语气不敬,一点礼貌都不讲,毫无分寸可言,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起码这几年还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这让他大为恼火,绝对不可能再录用舒苑。 于是他毫不委婉同样硬核地告诉舒苑不予录用。 主编意外得不得了,社长把最优秀的报考者给否了,啥意思? 社长之前一直公正,在人事录用上并没有以权谋私的情况,当然,有些人推荐的不好驳回硬塞进来的职工不算,这次是啥情况? —— 舒苑突遭变故,说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坐以待毙,白白错失这个差点到手的工作机会。 她几番思索,决定去打听这个盛是非有什么背景来历,为什么会对她一个小职工横加责难。 先去找骆宾,骆宾当然知道盛是非其人,但不熟,告诉舒苑的都只是些皮毛,之前盛是非在市委宣传部门干过,之后去外地的劳动日报,后来又调到工人画报,在新闻宣传领域顺风顺水。 “我再去打听。”骆宾说。 舒苑又找了严寒柏,没想到陈娴给了她答案:“盛社长是盛知宜的大伯啊,在你跟我三哥结婚之前,两家人撮合她跟我哥。嫂子,就凭咱们两家的关系,盛社长一定会关照你,你的工作会很顺利。” 第63章 盛是非开口:“你告状?” 语气相对平和, 舒苑并未听出上位者的威严感,坦然地回答:“如果您说的是那封信的话,我只是寻求公平对待。” 看来她写的信非常管用! 盛是非手握听筒:“很多时候并没有所谓的公平, 我现在要看你的工作成绩, 来上班吧。” 舒苑直截了当地说:“您现在改变策略,把我招进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只要我工作出任何纰漏, 都可以随意拿捏我。” 盛是非:“……我跟你并不是站在对立面,你想当摄影记者的话,最好学会委婉。我不干涉采编, 你的工作由任主编安排。” 上次找她谈话要不是她态度生硬,他一时上头, 也未必会说不予录取。 被晚辈跟下属回怼肯定不爽,不过他倒觉得舒苑身上有种精神, 很难形容,也许能让她把工作做得很出色。 任主编手揉眉心, 他听不下去, 赶紧打圆场, 把听筒接过来说:“舒苑, 咱们社长的人品有口皆碑,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他已经搞清楚社长跟舒苑之间有什么纠葛,在他看来, 社长就是脑子一抽,还抽得特别厉害,才能干出先是驳回,又亲手把人招进来这种事儿。 他说了社长不少好话之后话锋一转:“你不是想拍好照片吗, 有个机会,市里组织航拍路城,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搞过,你要早点入职的话还能赶上,我可以安排你去,刚好,也能让我们看看你的实力。” 航拍危险,但是前所未有的机会,不说全部,至少多一半记者都愿意参加,跟别的记者相比,舒苑的水平甚至在他们之上,他愿意把这个机会给舒苑。 拍得好,皆大欢喜,拍不好,挫挫她的锐气。 舒苑眼睛一亮,航拍!好机会! 对方很会抛诱饵,但愿意把航拍机会给她也能说明诚意。 “一定能让我去航拍吗?”她问。 任主编保证说:“只要市里不把这个活动取消,就让你去。” 这个条件非常吸引人,舒苑说:“那我考虑一下。” 搞孤立,让她坐冷板凳,给她穿小鞋,让她主动灰溜溜走人,盛是非想要做这些,并不容易!她并不怕被盛是非打压,有这个平台,她能够做出成绩,她可以骑驴找马,她并不会像别人一样,打算一辈子干一个工作。 —— 两天之后,舒苑去工人画报社见任主编,确定一切没问题又跑到回杂志社辞职,调档案是两家单位的事,舒苑又在杂志社办理工作交接,等办好手续彻底到画报社工作。 出版社的工作要交接给严寒柏,她带着严寒柏去路大拜访谢敬。 舒苑说:“您的书二审二校已经完成,现在是三校,按照计划,五月份就能上市。严编辑原先是今日青年杂志的主编,他责任心跟工作能力都很强,一定能按计划推进。” 严寒柏说:“谢教授,我按流程审核校对,然后盯着印刷厂就可以,不出意外就能按计划上市。” 谢敬对舒苑的高效工作很满意,要不是舒苑,他的书稿可能还是被搁置。舒苑积极推进,还给他节省了几个月的时间。 看舒苑带来的年轻人靠谱,谢敬说拜托严寒柏,然后又问舒苑换工作的事儿,他说:“盛社长平时人品不错,不知道这次哪根筋出了点问题,你就正常工作,他要是为难你你来找我。” 舒苑连忙致谢:“我没有把您的书出完就换工作单位,您还操心我的工作。” 谢敬摆手:“放轻松,好好干,不是啥大事儿。” —— 任主编兑现承诺,舒苑上班没几天就把路城航拍的任务交给了她。 “咱报社的前辈都有任务在身,小舒,这么重要的任务落到你头上,抓住机会,多攒攒资历。” 任主编说。 这个任务让舒苑无比振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个摄影师不想航拍呢,可是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机会。 她的双眼像黑宝石一样闪亮,问道:“主编,用啥相机?” 听说报社好相机就那么几台,大家都抢着用,她得争取先进设备。 “尼康f3,咱们报社最好的相机给你用。”任主编豪爽地说。 尼康f3是八零年发布的相机,一千多美元,换算成人民币一万来块钱,航拍绝对没问题。 舒苑眉开眼笑:“主编,相机一定给我留好。” 晚上,舒苑把这个消息告诉陈载跟小满,陈载的第一反应是问:“安全吗?” 舒苑轻描淡写地说:“给你一个给小满找后妈,给你自己找情投意合的伴侣的机会。” 陈载无语,她一直胡言乱语就改不了吗。 小满的表情跟他爸贼像,同样无语,他妈有时候会乱说,但他妈一定会长命百岁。 小家伙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妈妈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哦。” 舒苑连忙改正:“行,我给我的嘴巴装上拉锁。” 得知跟她一起去拍的还有路城日报的骆宾,还有路城晚报的资历深的老记者丁正红,华新社驻临江省的老记者李庆,舒苑更加期待这次航拍,有空就拿着地图研究,对想要拍的照片做好计划。 这次拍摄是市委宣传部举办的,联系飞机,确定拍摄地点,申请航线都不用舒苑他们来做,终于这天一大早,舒苑他们赶往一座小型军用机场。 看到面前的飞机,舒苑的期待跟兴奋被横扫一空,这是一架喷洒农药的直升机,外观斑驳破旧,舷窗小又不透亮,不可能从窗口往外拍,组织方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直接把直升机的机舱门给拆了。 也就是说他们要坐着没有舱门的直升机飞到高中,再从空中往下拍照。 这真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这能行吗?”骆宾迟疑着问。 舒苑赶紧拉住相机包的袋子,诧异地说:“连舱门都没有,还要飞那么高?” 丁正红年纪大资历老,觉得有带晚辈的义务,安抚他们俩说:“既然这样安排,肯定能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 李庆对组织非常有信心:“没错,绝对安全。” 不管他们怎么想,接下了拍摄任务,都得登机,算上驾驶员,一共就五个人,四人所有的安全措施就是一条安全绳,现在他们还能坐在座位上,等到飞机到达预计拍摄地点,他们就得在机舱门口拍照。 舒苑心一横,来都来了,肯定得把照片拍好。 拍摄任务还挺重呢,要拍乌沙江、马尾河、春生路、景塔、体育馆、古城遗址等等。 螺旋桨的轰鸣震得人耳膜疼,舒苑抱紧相机包坐在座位上,没有舱门的飞机果然酸爽,随着高度上升,地面上所有的景物越来越小,呼呼的风也从门口灌进来。 强气流袭来,飞机剧烈颠簸,丁正红本来觉得自己应该给晚辈做好示范,结果他先掉了链子,晕机得厉害,开始呕吐。 想不到在晚辈面前这么丢脸。 “乌沙江,到达预定位置,可以拍了。”直升机驾驶员说。 骆宾正在给丁正红帮忙,舒苑觉得现在气流小,机身稳定,赶住抓住机会去拍。 见舒苑往舱门走,骆宾叫她:“舒苑,安全吗?” 感受着机舱门口吹进来的呼呼的风,舒苑瞄了眼系在腰间的安全绳,说:“看着挺危险,其实一点也不安全。” 骆宾的声音混合在螺旋桨的嗡嗡声跟风声里:“我以为你要鼓励我们,说看着危险,其实挺安全。” 不过舒苑的玩笑让他紧张的神经成功变得松弛,有危险又能怎么办啊,迎难而上啊! 舒苑也没乱说,万一安全绳开了,断了,他们掉下去不就噶了吗。 如果她噶了,陈载可能自己带娃,可能给小满找后妈,这两种情况要么陈载惨,要么小满惨,她一定要稳住,留住自己的小命。 舒苑坐在舱门附近,稳住身体,双臂当三脚架固定相机,对准乌沙江,调整快门光圈,迅速构图,咔嚓、咔嚓数次按下快门。 意外时时发生,强气流袭来,机身又是剧烈颠簸,舒苑赶紧一只手臂搂住相机,一只手抓住扶手,等飞机平稳再继续拍。 等她滚回舱内,才发现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接着是骆宾像她一样去门口拍摄,他挺佩服舒苑,舒苑都拍完了,他也不能认怂。 丁正红难过极了,他不仅晕机,还恐高,他知道自己有恐高症,总是尽力克服从来都不让人知道,没想到上了没舱门的飞机他浑身瘫软不敢移动,根本就没法拍。 “我一定要拍。”丁正红咬着牙说。 多么重要的航拍任务,如果他完不成拍摄,那就是懦夫,无能,会成为他记者生涯中的污点。 见他非要勉强,舒苑先是护好自己的相机,说:“我抱着你的腿。” 飞机真要把他们甩下去,抱着腿也没用,心理安慰而已。 丁正红心中却是一股暖流,他能不能完成拍摄跟年轻人有啥关系呢,刚好衬托他们的工作完成出色,但在这么惊险的情况下,两个年轻人还是愿意帮助他。 李庆帮不上忙,她自顾不暇,要尽力保证自己不给别人拖后腿。 舒苑跟骆宾都抱着丁正红的腿,丁正红侧着身体坐在舱门附近,他哆哆嗦嗦,脸色焦黄,满头大汗,但是摄影记者的专业素质让他尽力稳住双臂保证相机不抖,勉强完成了拍摄。 每个预定地点的拍摄都如此艰难,但舒苑还是第一次拍摄场面这么宏大的震撼的照片,她觉得值得,再来一次,她还是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第64章 作为妈妈的头号粉丝, 舒苑拍过的所有照片都会拿给小满看,小满这天在翻看照片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妈妈去航拍时跟别的记者在直升机旁边合影, 直升机的舱门敞开。 小家伙立刻感觉到自己知识储备不足, 他的阅读都集中在文学方面,毫无直升飞机的知识,不知道舱门是不是左右开,或者能往里开, 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直升机好像没有门。 这是个大问题,他立刻拿着照片跑去书房找陈载, 小满说:“爸爸你看,妈妈去航拍时直升飞机是不是没门?” 陈载仔细地看了看说:“还真没有。” 等舒苑洗完澡去书房, 父子俩都等着她呢,陈载问:“你去航拍时, 直升飞机连门都没有?” 舒苑不以为然地说:“为了航拍,直升飞机把门给卸了, 要不我们没法拍。” 小满的嘴巴张成圆形, 惊讶道:“等直升飞机飞到空中是不是很危险, 有风吗?” 小家伙的脑瓜转呀转, 原来当摄影记者有危险,不如在照相馆上班安全。 舒苑笑道:“当然有风,呼呼的, 不过有安全绳,没有危险。” 陈载呼吸不畅,眉心微微攒起,舒苑有没有安全意识?总是干这些危险的事儿! 舒苑的语气轻描淡写, 可他感觉心脏都拧巴起来了,没想到优秀照片背后有这么大的危险。 他问:“是盛是非给你安排的工作?” 舒苑赶紧否认:“不是他,他不管采编,就是他安排我去航拍,我也会认为是交给我重要工作,是难得的机会,而不是危险的工作。” 她说得特别真诚,见陈载并没有被说服,又说:“我托人打听过盛是非这个人,业界口碑还不错,他阻拦我进画报社的事儿就过去了,我的工作还不错。” 明明刁难过她,可舒苑心无芥蒂,陈载觉得舒苑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关注点又回到安全上来,他说:“你真得注意自身安全,以后别干危险的事儿。” 他把任务交给小满:“你跟你妈说,以后务必得注意安全。” 小满立刻化身陈载的嘴替,把椅子搬到舒苑桌子旁边,认真给舒苑讲安全的重要性,小家伙郑重其事,大眼睛黑溜溜的,腮帮子鼓着,嘴巴叭叭地说个不停。 陈载忙自己的,偶尔听上一耳朵,觉得小满这个嘴替非常优秀。 舒苑本来以为小满跟陈载一样,是沉默话少型,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特别能说,从各个角度告诉她要注意安全,舒苑赶紧站起来去拿他的茶缸,让他喝水,赶紧服软:“我懂了,小满老师,就冲这么可爱的小满我都得注意安全。” 小满端起茶缸子喝了几大口水,做总结发言:“以后不能干危险的事情,包括工作。” 本来应该费唇舌教育小满安全的重要性,现在挺好,反过来了,夫妻俩倒省了不少话。 舒苑连忙点头:“记住了,小满老师,以后绝对不让小满跟陈医生担心。” 小满纠正:“重点不是我们担不担心,生命安全事大。” 舒苑马上表示赞同:“知道,务必注意安全,呦,九点半了,小满老师快去洗漱睡觉吧。” —— 放学后,四个小伙伴边往学校门口走边聊天,多宝说:“你们发现了没,沈盼好像得了抽动症,他歪嘴巴,抽鼻子。” 小满说:“他应该是在学我,他觉得好玩儿吧。” 孟安说:“我看他不像装的,他还清嗓子呢,总是嗯嗯嗯的。” 莫莫说:“谁叫他以前总学小满,自己也得了吧,真是活该,咱们再好好观察观察他。” 小满开始观察沈盼,数次在校园里几次见到他,对方一直在清嗓子、皱鼻子、歪嘴巴,还有飙脏话。 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对方,他没看错,沈盼脸上的小动作特别多。 沈盼也已经发现自己也会做鬼脸,他觉得自己学小满学得很像,很好玩儿,很拉风。 好像鼻子眼睛嘴巴跟喉咙都不受他控制,不过还是很酷。 他不会得了小满的真传吧。 他觉得自己很独特,与众不同。 最近他们班的班主任很头疼,沈盼这个来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孩居然开始骂脏话,以国骂居多,频率高得让她头疼。 沈盼一人就把班里搞得乌烟瘴气,他这么一带头,班里别的学生也开始说脏话。 班主任很有上进心,班级想评优秀,她自己想考职称,哪容得下学生说脏话,没办法,这天上语文课,她让沈盼在教室后面站了一节课,并跟他说再说脏话就找家长。 戴淑芳被找家长后也觉得头疼,沈盼本来就骄纵,现在还说上脏话了?怎么教育都没用,这孩子脾气还越来越急躁,家里人都围着这个孩子转,被他的脏话跟暴躁脾气搞得筋疲力尽。 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要骂人,这怎么管教。 戴淑芳特别着急:“你别再骂了行吗,到外边你这样骂人会挨打。” 舒红果被骂得烦躁,她嫁到沈家来是想要过好日子,是挨小崽子骂来了吗! 还有沈忠诚,小说写不出来,在她眼里,光环散尽,魅力全无! —— 舒苑想陆公斋帮了她的忙,盛是非才会又把她招进报社。 陆老那样的人物不需要她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晚辈的感谢,但她想去听一下陆老的课,她没见过陆老,只要他写的书的扉页上看过他的黑白小照片。 夜大并没有安排陆公斋的课,舒苑就去问陈娴,刚好陈娴他们在上新闻史这门课,舒苑就跟陈娴约好去旁听。 在报社上班考勤相对自由,这天下午,舒苑到了路大,她跟陈娴坐在教室中间位置的最后一排。 陆公斋实行是大水漫灌似的教学,他有一湖的水,一节课的时间,尽可能多的灌给学生。 舒苑特别喜欢这种讲课方式,信息量大,知识点密集,一点都不浪费时间。 “你们上陆老的几门课啊。”舒苑伏在桌面上,歪着头轻声问。 “一门课就够幸运的了吧。”陈娴说,“听说学校的新闻系要申请招收研究生,等以后招了研究生,陆老师就不再教本科。” “研究生招生能申请下来吗?”舒苑有点心动。 陈娴低声说:“应该能申请得下来吧,路城大学是全国重点,申请不下来的话,路城别的学校也申请不下来。” 陆公斋看到了这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从来不跟学生互动,不会叫他们回答问题,他只在讲台上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整节课输出,等上完一学期的课,学生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可是今天突然想让这个脸生的说小话的女生回答问题。 “最后一排的女生,就你,对,你阐述一下这个观点,否定阶级斗争论,让报纸重新作为新闻纸。” 舒苑很意外,手指着自己鼻尖,确认是叫自己回答问题后,马上站了起来。 对这个问题,舒苑很懂,必须比所有在座学生甚至包括陆公斋在内都懂。 对他们来说,这个问题是当下,而对舒苑来说是新闻史,是新闻史上的一个重要变革阶段,后人有各种分析论述,对后人来说,已经从拨开迷雾的历史中窥见真相。 可陈娴立刻就被吓了一跳,因为她们俩聊天,陆老师才叫舒苑回答问题吧。 刚才陆老师问的可是陆老的最新研究课题,也是对媒体报道的新要求。 舒苑读的夜大应该还没学到这些理论,她刚进画报在业务中也没接触到,她哪儿答得出来啊。 答不出陆老师的问题可不是啥好事儿。 陈娴的冷汗刷刷地从额角往外冒,脸色都变得发白。 她又安慰自己,算了,反正舒苑旁听,等走出教室,没人认识她。 问题问得突然,舒苑迅速组织思路跟语言,开始回答:“报纸是阶级斗争的工具的性质说违背了新闻传播规律,否定了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公正性、客观性,改革开放伊始,社会大环境发生变化,新闻事业需要重新定义它的性质……” 见陆公斋一直在听,并没有打断她,舒苑就一直往下说,从新闻事业是刊登时事为主的传播机构,到重新确立新闻真实性的权威,到重视经济新闻的报道,再到肯定“读者需求论”,在新闻选择中关注新闻价值等等,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足够组成一篇短论文。 坐在前面的学生已经知道回答问题的女生不是他们班的,不少人频频回头看,他们发现舒苑的回答逻辑性极强,言之有物,表达清晰,观点鲜明。 陆公斋可是第一次在课堂上提问,这个女生走了狗屎运,居然回答得那么好。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陆老师提问,也能像舒苑那样侃侃而谈。那不就能给陆老师留下印象了嘛! 可是他们回答不了那么好,只能零零散散说几句。 在陆公斋跟同学们的注视下,陈娴挺直脊背坐着,想不到舒苑把问题回答得那么好,让她都觉得倍儿有面子。 可是等舒苑回答完问题,陆公斋反应平淡,手掌下压:“好,坐下吧,咱们接着讲,讲到敦煌进奏院状,我这儿有两张残页的影印件……” 舒苑心虚,她回答得挺好的呀,陆老为啥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她说多了?剧透了陆老师或者某些新闻从业人员脑子里的内容?或者她回答的哪些措辞让人觉得政治不正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点麻烦。 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再开小差,坐得笔直,眼睛大睁,认真听完了整节课。 陆公斋的风格是讲完课就走,很少留下解答问题,不过这次他走在楼道里,被几个学生追上,有学生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陆老师,那个女生回答问题,她回答得怎么样?” 第65章 陈载听说梁保生去世之前数次见过陈谨正, 下意识就认为梁保生会把财物托付给陈谨正,他们知道不合适,但在紧急情况下, 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这是陈载的推测, 他的直觉。 舒苑觉得这财物可真难找啊,要是真被藏了起来上哪儿找去,要是被人挖了出来就更找不回来了。 但她希望能找回来,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人生做出的物质保障, 是宋年华留给陈载的念想。 如果找不回来,宋年华地下有知,也会遗憾。 她关注的是陈载的第三点分析, 问道:“要是在陈谨正手里,他为啥不给你呢。” 陈载声音低沉:“可以留给陈吉。” 要真如此, 可真气人啊,那是宋年华的东西, 绝对不能留给私生子! 天知道陈载在说这几个字时有多失落。 灯光洒落,在他的眼窝、鼻翼处投下阴影, 眸色黯淡, 薄唇抿成直线, 像是俊美的雕像。 他一贯克制, 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知道他是否难过,愤怒, 舒苑倒是希望他能快意恩仇。 安慰陈载是件很难的事情,舒苑觉得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妈妈很爱你。” 陈载薄唇微微开合, 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舒苑声音轻快:“你妈给你留了财物,她给你的成长跟人生都做了保障,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给你留那么多财物还能不爱你嘛。” 陈载记得舒苑之前就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想到她是认真的,这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思路,他用探讨的语气问:“钱跟爱能混为一谈吗?” 舒苑肯定点头:“你没缺过钱,要是缺过钱你就知道钱有多重要。” 陈载僵硬的内心有一丝丝松动,如果真能简单粗暴地用钱来衡量爱就好了,那宋年华还真的很爱他呢。 对,他妈妈是爱他的吧。 并没有抛弃,他妈妈是迫不得已。 关灯睡觉,平躺在床上,大脑依旧活跃,明天还得上班,他希望能尽快入睡,可依旧翻来覆去想个不停。 这时听舒苑带笑的声音传来:“你还记得你想给我买相机吧,你愿意给我花钱,说明你爱我,你就承认吧,陈医生。” “从来没有人愿意给我花这么多钱,我都感动坏了。” 陈载:“……” 舒苑对感情的判断这么纯粹吗,要是他对他妈妈的感情也这么纯粹就好了,可偏偏是复杂纠结的。 舒苑循循善诱:“你想想,除了你的家人,你还愿意给别人花钱么。” 陈载的思路被她带动,认真地想了想,他不愿意给别人花钱。 得不到回应,舒苑继续说:“不说话就是默认,陈医生,你早晚有一天会卸下矜持的伪装。” 舒苑插科打诨,他的心情倒好起来。 给小满跟爷爷花钱天经地义,但是他为啥也愿意给舒苑花钱? 他考虑了一下,结论是他就乐意!不需要理由! 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直接问:“你给沈忠诚那么多钱。” 舒苑:“……” 好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她只能苍白无力地解释:“那是个意外,真是个意外,可能那时候脑子出了问题吧,毕竟把钱都要了回来,那就说明跟爱没有关系。” 陈载并不纠结,声音低缓轻快:“我相信只是个意外,不是啥大事儿,睡觉吧,舒苑,谢谢你。” 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赶出脑子,好好睡觉,明天还得上班。 —— 再次回老宅吃饭,陈载把他的推测说给爷爷听。他不想让爷爷生气,但找回财物是陈甫谧的头等大事,找不到的话于心不安,不得不说。 听到陈载的分析,陈甫谧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深刻得多。 会在陈谨正手里吗? 这么多年,这个逆子为啥不把财物还回来? 陈谨正除了不忠于婚姻,作为老父亲,陈甫谧认为他在其它方面的人品没有问题,绝对不会贪图别人的财物。 可他不会想把财物给那对母子吧!他们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孽障! 片刻之后,陈甫谧涩然开口:“我们再找找,真要在你爸手里比在别处强,肯定能拿回来,如果落在别处跟别人手里,拿回来的希望不大。” 舒苑正在跟陈娴聊天,后者说:“我打听到了,陆教授肯定你了,说你有见识,见解深刻。” 舒苑马上问:“陆教授咋说的?跟谁说的?” 听陈娴说了一遍,舒苑悬着的心落回原位,可以放心了,只要她的回答没有政治不正确,提前剧透等问题就行。 陈娴说:“陆教授可是从来不夸奖学生,好多学生都羡慕你呢,还跟我打听你是哪个专业的。你再去蹭点课,说不定陆老师就认识你了。” 舒苑想了想:“我刚到新单位,总往外跑不好,再说我有点发怵再见到陆老师,我怕再被提问,先不去了。” —— 周五下午,舒苑刚外出拍摄回到画报社,是市三中打来的,说舒荷出了点事儿,要找家长。 舒苑赶紧骑车往学校赶,到目的地才知道,原来是有人造谣舒荷跟柯松早恋,学校叫家长不是因为早恋,而是俩高中生不服不忿,非要闹到教育局去,说必须得给造谣者处分。 舒荷是不吃亏的性子,惹她算是踢到铁板了。 舒苑跟靳永红前后脚到学校,学校找他们的目的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不能往教育局闹。 舒荷可不是受了委屈后可怜巴巴的模样,理直气壮地指责:“曾涛造谣说我们早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他纯粹是放屁,我要找对象也不找柯松这种老爸是个酒腻子还家暴的,我要找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的。” 这话一出,柯松难为情地挠着后脑勺,而靳永红神色讪讪。 曾涛是谁,曾秀镯的堂弟,那么对方的目的就很阴险了。 去年舒荷跟柯松去捉奸,跟曾秀镯互殴,之后曾秀镯一直很安静,根本就没搞事儿,没想到怀恨在心,在高三下半年来阴的,造谣早恋一石二鸟,一起打击舒荷跟柯松。 在学习任务最重的时候打得人措手不及,扰乱两人心智,目的是让他们分神没法好好学习,高考落榜。 曾涛成绩中下等,考不上大学,姐弟俩打击两个成绩好的,可真够损的。 舒荷是个强硬派,坚决还击:“曾涛必须道歉并且受到处分,要不我就告到教育局去,说你们包庇造谣分子,就因为政教处李老师是曾涛的舅舅,他就不用挨批评受处分,我连李老师一并告。” 立刻有老师让舒苑管管舒荷,让她别小题大做,知道得学生越多对她的影响越大。 舒荷根本就不会被流言蜚语打倒,冷哼:“就是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也不怕。” 舒苑觉得舒荷的强硬性格很好,有啥好怕的,比窝窝囊囊的强多了,她说:“不用你去找教育局,我去,在高考前造谣抹黑别人,败坏学校风气,还有校领导亲戚助长这种不正之风,说不定教育局还能树个典型。” 学校老师:“……” 这家长怎么跟学生一样不受控制! 找你来是想让你管好学生,不是让你把事儿闹大! 舒荷神色一松,她就知道舒苑会支持她,叫家长也不能叫她老娘,一定得叫她二姐。 靳永红作为劳模,踏实勤勉,在道德上也堪称标杆,本来担心把事情闹大,想着息事宁人,听舒苑这样说,突然灵机一动,说:“咱们俩现在就去,我认识教育局长,我们好几次一起参加劳模表彰活动,前几天才见过面。” 想尽快把这件事压下去的众老师:“……” 办公室里风向突然逆转。 曾涛跟他舅舅李老师更是没想到,本来啥事儿没有,是他们非要作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俩人脸色同时变得灰败。 商量的结果是曾涛马上道歉,周一升旗的时候通报批评,记过记入档案。 俩高中生甚至因祸得福,本来学校有给优秀毕业生的进校办工厂的名额,他们俩考不上大学的话,学校会安排他们进五金厂。 就算是补偿。 四人往校门口的方向走,舒荷心情轻松,原本觉得周围乌烟瘴气,现在又感觉风清气朗。 舒荷所有的困扰一扫而空,高兴得嘴巴差点裂到耳朵根:“五金厂也是不错的工厂,高三毕业生为了进这个厂争得厉害着呢,我们俩现在就是考不上大学也有校办工厂兜底。” 柯松说:“舒荷你不用担心,就曾涛那怂样,再造谣我就揍得他来不了学校,当然,还有他堂姐。” 靳永红想的是不能让学校给开空头支票,俩人要是考不上大学,她就盯着学校给兑现。 舒苑突然想起书里寥寥几笔带过的情节,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柯志刚又施暴,靳永红的头磕到桌角,送到医院抢救,没救回来,柯松没参加高考,舒荷倒是正常高考,但是成绩受到影响,至少能考上大专的成绩,愣是高职都没考上。 柯松此后经常打他老爹,逐步黑化。 舒苑忙说:“遇到事情先动脑想办法,总能够解决,别想着靠武力。你得注意点你爸,别高考的时候又搞家暴,影响你高考。” 柯松很担心他家那点破事儿连累到舒荷,点头:“我知道,我现在又不是只等着挨揍的小孩,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 舒苑想来想去,这事儿不能软弱,曾涛受了惩罚,也必须得打击曾秀镯这个始作俑者。 第66章 放学后, 小满他们几个小伙伴边走边讨论这次的勤工俭学,这次的任务是去山上采药材,每人的任务量是采到能卖五毛钱的药材。 莫莫最有经验, 说:“白蒿晒干了一斤能卖三毛钱, 可是三四斤新鲜的白蒿才能晾出一斤,我们大部分人都完不成任务。” 孟安发愁:“完不成任务可咋办?” 莫弟开心得很,管它能不能完成任务呢,完不成任务老师还能打他嘛, 反正他要去山上玩儿。 多宝遗憾地说:“完蛋了,我没学多少中药材知识,我啥都不认识。” 小满说:“刚好我爸带我去过望峰山, 那座山上长的药材我都认识,咱们可以一起挖。” 小学生们要在山上呆一天, 周日早上,小满自己收拾书包, 他拿了鸡蛋糕跟煮鸡蛋当干粮,另外舒苑还给他包里塞了酸梅粉、果丹皮等零食, 另外还有一大壶水。 坐公交车去不方便, 跟大部分家长一样, 舒苑骑车把小满送过去, 跟他们班的学生在山脚下集合。 “你就当是来玩的,等你们从山上下来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了,注意毛毛虫跟野蜂。”舒苑边给小团子整理着衣领, 边叮嘱说。 小满戴着遮阳帽,除了背着书包跟水壶,手里还有一把短柄铁镐跟蛇皮袋,小小一只特别可爱。 他把勤工俭学当郊游, 小脸上满是笑容:“我小时候就在山上活动,压根就不怕这些。” 到了山上,小学生们才知道原来小满掌握得药材知识比老师多,除了最常见的白蒿跟车前草,小满还教他们认识半枝莲、紫花地根、目镜草等等。 小满一点都不藏私,把掌握的知识都教给同学,他身边有好多小孩在跟他学习。 有这么多小孩看着他,跟他请教,小家伙已经不会再胆怯,一板一眼地说:“不管药材多贵重,不能全部采光,幼苗不要采。” 小孩就是这样逐步实现自我认同,自我肯定。 看着被学生们围起来的小满,沈盼垂头丧气,小满经常背诗也就算了,偏偏来挖药材也是他擅长的。 哪个老师出得馊主意,去工厂勤工俭学不行嘛。 又被小满秀到了! 小满不愧是从小山上拾柴捡松子的小孩,到了山上简直是到了他的主场,专挑价值高的药材采,挖起药材来快得很。 等到下午三点多下山,小满已经采了半蛇皮袋的药材,吭哧吭哧地像蚂蚁搬家一样背着下山。 莫莫采得更多,足足有一蛇皮袋,开心地说她这次一定能超额交差。 舒苑已经在跟家长们在山下等着,远远就看到跟着蛇皮袋的小满,她快步迎上去,把小满手里的蛇皮袋跟铁镐接过来,打量他的小脸跟脖颈没有被蚊虫叮咬过,牵着他的小手问:“小满累坏了吧,要没点力气还干不了这活儿。” 小满身上都是土,像个小花猫,心情特别好,声音轻快:“不累,妈妈。” 先是骑车回学校,把采来的药材过磅,交给学校。 班主任王老师眉开眼笑,有小满这个认识中药的小学生做榜样,他们班采得中药材最多,顺利完成任务,还能评个优秀。 得到老师的夸奖,小满很自豪。 交完药材一身轻松,母子俩牵着手往校门口走,看着他们的背影,沈盼很不甘心。 小满这个小孩非常会发挥他的优势,有啥是他不擅长的吗? 总是被小满压一头可怎么办,沈盼特别想超过小满。 —— 路城出版社在开会讨论出版挂历,出版社要考虑经济效益,敏锐地捕捉到市场,认为出版挂历能获得更多的效益。 提到摄影师,严寒柏提议:“总编,有个拍人像很出色的合适人选,原先也是咱们社的职工,舒苑,她获了两次摄影大赛大奖,照片在多家刊物上发表,不管是她的拍摄水平跟资历,都能胜任挂历拍摄。” 钟云也极力推荐舒苑:“总编,舒苑很擅长拍人像。” 总编对舒苑印象深刻,她预测得对,国内激光照排技术取得了重大突破,预计再过两三年就能用上,路城出版社说不定会头一批使用这项技术。 他们计划出三四本挂历,可以多找几个摄影师,总编能痛快地说:“严寒柏负责挂历吧,带着钟云一块儿做,把舒苑叫来问问。” 严寒柏对挂历不感兴趣,直接推脱:“总编,能不能安排别人,我手头还三本书没出完呢。” 但总编认为严寒柏有开拓进取精神,说:“咱们出版社还是第一次出挂历,就你来主担,元旦前一个半月就得上市,时间紧、任务重。” 当严寒柏找到舒苑说拍挂历,舒苑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在八九十年代,拍挂历的收入无疑最高。 严寒柏说:“我想出些优秀出版物,根本就不想出挂历,总编非得把这活儿交给我。” 舒苑说:“出挂历多好啊,现在买挂历的人越来越多,只要把策划创意做好,挂历肯定比出书经济效益好,你手里的就是出版社最挣钱的业务。” 听舒苑这样说,严寒柏心里才平衡一些,他希望通过优秀出版物为社会文明进步贡献一己之力,也愿意给出版社创造经济效益。 —— 对于把陈谨正叫回来探亲,事发突然,老爷子就跟没事人一样,也没说原因。 陈载给老爷子摸了脉,确认他身体无大碍,那么叫他回来就是问财物的事儿。 尽管陈载很少表现出情绪,可舒苑还是感觉到他的低气压。 舒苑不知道渣爹对陈载母子造成的心理创伤有多大,她想这个世界上渣男那么多,又不用给陈谨正养老,不搭理他就完了。 “不想见到陈谨正?” “嗯。” “要是我是你,我会想要见到他。” “为啥?” “骂他呀,把心里的不满都说出来,把负面情绪转移给他们仨,不要憋在自己心里,把悲伤都给别人,把快乐留给自己。”舒苑说。 陈载觉得她这样也挺好,但他很快说:“我做不到。” “用不用我替你骂他?我保证把他们骂得灰头土脸,以后再也不想回来。”舒苑仗义地问。 倒也不是不行。 可能这就是他觉得舒苑性格好的原因吧。 舒苑这才发现,她的嘴其实挺笨的,骂人只能说还凑合,嘴巴跟不上气势来凑,但她没有能解开人的心里疙瘩的三寸不烂之舌。 开解不了陈载,她就多往肉铺跑,用美食安抚人心。 陈载感觉到伙食水平提高,知道是舒苑特意安排,吃饭时小满还给他夹菜,碗里堆得成了小山尖,突然感觉心里暖暖的。 小满的声音奶萌:“爸爸要多吃点哦。” 陈载又把肉夹到小满碗里,说:“小满也要多吃。” 小满那小脑袋已经在思考爷爷到底什么样才让爸爸不想见他,在他眼里爸爸是那么强大,可现在有点同情爸爸,多亏他有这么好的爸妈。 吃过晚饭回家路上,小满软声说:“爸爸,你有妈妈跟我,我们是你的家人,我跟妈妈都爱你,是不是,妈妈?” 舒苑笑眯眯地说:“是的,陈医生,我跟小满都爱你哦。” 母子俩的好话听多了,他现在甘之如饴,感觉心都快融化了,他弯腰把小团子抱起来说:“小满说得对。” “爸爸不要抱我啦,会过敏。”小满赶紧说。 舒苑把小满从陈载怀里接过来说:“把小崽子给我吧,用不着白白过敏。” —— 陈谨正一家三口各怀心事。 陈甫谧禁止他回家探亲,除了陈载结婚那次,可那次还没回成,不知为何,这次突然叫他尽快回家。 许棉桃心事重重地问:“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老爷子为啥叫你回去?不会是老爷子生病了吧。” 或者是知道了陈谨正偷藏财物? 老爷子对别人妙手仁心,温厚慈爱,可对她疾言厉色,她明明给陈家生了个孙子,一直都没承认她。 可总该承认陈吉吧,凭啥陈吉跟陈厚、陈德、陈载待遇不一样,那不是狗眼看人低是什么! 她现在魔怔了,被想象中的财物迷住双眼,就想据为己有,她想把宋年华气得掀棺材板,在地下都不得安生。 要不是陈谨正这个迂腐愚孝之人拦着,财物早就已经是他们母子的。 陈谨正叹了口气回答:“最好不是生病。” 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陈甫谧为何突然叫他回家,他不希望父亲生病,一旦父亲死了,他跟陈载还有宋年华就没啥联系了。 许棉桃担任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柔声安慰对方:“爸悬壶济世,救了那么多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病没灾的。” “我们俩跟你一起回去。”许棉桃一番铺垫之后,说出自己的诉求。 气氛突变,陈谨正的语气突然冷硬:“我不知道老爷子是啥情况,你们别跟我一块儿回去。” 如此直白地拒绝,许棉桃立刻委屈得眼眶发红,发问:“为啥我们俩不能回去,见见亲人都不行吗?” 想象得出来,陈载肯定又摆一张臭脸,她挑拨几句,父子关系急速恶化,财物就能全部给她。 而陈吉想的是他要尊严,要跟陈厚、陈德、陈载一样的地位跟待遇,听说他们三个都有出息,老爷子为他们骄傲,要不是他父亲带着他们母子在外漂泊,他能跟农民一样种中药吗?他对种中药根本就不感兴趣! 没本事是他自己造成的? 陈谨正丝毫不留商量余地:“你们不要想着回路城,也没有财物,要有的话,任何人挪用,那都是侵占个人财物,是犯罪。” 第67章 舒荷马上就要高考,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证她安稳参加高考。 舒苑知道按书里写的,柯志刚搞家暴,靳永红头磕到桌角送医院抢救, 人没救回来, 耽误了柯松高考,连累了舒荷也没考好。 舒荷知道寡妇老娘不容易,学习格外刻苦,舒苑不想看到她在高考的时候掉链子。 这天在娘家吃过晚饭, 让陈载跟小满在楼下等着,舒苑去找靳永红母子,门没关, 臭气熏天的酒味扑鼻而来,地上摔了一地碎瓷片, 柯志刚在指着柯松的鼻子骂骂咧咧:“你总骂你老子没出息,你有出息!我让你参加不了高考, 你就知道你还不如你老子。” 柯松不想让他妈被打,正挡在靳永红面前, 两人一个愤怒, 一个惊恐。 靳永红在工作中是闪光的女性, 可是长期生活在家暴的阴影之下, 不是她不想离婚,是柯志刚这个赖皮狗不离,她离不掉。 舒苑把母子俩叫下楼, 跟他们说:“柯志刚八成会影响柯松高考,你们在高考期间一定不要跟柯志刚冲突。你们想想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提前想好对策,别让他撒酒疯。” 靳永红苦笑:“又让你看笑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 她觉得自己窝囊,一提离婚,柯志刚就威胁说要打死柯松,她倒觉得虎毒不食子,就是怕柯志刚一失手,真的把柯松打死。 她现在连离婚都不敢提。 舒苑表示理解,说:“大家都知道你的难处,把高考这些天过了再说,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柯志刚影响柯松高考。” 靳永红想了一会儿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使劲磨了磨后槽牙,说:“我想想办法,绝对不能让这个混蛋耽误柯松。” 舒荷高考,除了有柯志刚这个威胁,曾秀镯也是威胁,她会在高考前搞破坏,谁知道她不会在高考时搞破坏! 舒苑给郑建设派了活儿,接送舒荷高考,万一曾秀镯闹事儿,他来处理。 郑建设问:“啥意思,又用到我了呗。” 舒苑说:“高考期间让你看好曾秀镯,事儿是你惹得,你不管谁管!” 舒苑派活儿,郑建设可以不干,但架不住他老娘逼他。 高考前两天,柯松告诉舒苑说他爸刚好去外地亲戚家奔丧,绝对不会影响他们高考。 舒苑觉得挺好,威胁少了一半。 舒荷知道舒苑给她做得安排,说:“二姐,不至于吧,真会有事儿吗,别人高考哪儿有接送的。” 舒苑说:“你要是有压力我们就不接送了。” 舒荷说:“行,你安排你的,我说着玩儿呢。” 等到高考这天,舒苑发现她不是绝对主力,黄青草才是主力,老太太雄赳赳气昂昂,薅着郑建设接送舒荷。 郑建设像是被孙悟空拘来的小妖,再不情愿也得做任务。 舒荷站在学校门口,跟送考队伍咧嘴笑:“二姐,大姨,大姐夫,谢谢你们,我进考场啦。” 没有人作妖,两天半的考试很顺利,最后一门英语考完,舒苑问舒荷考得咋样,舒荷眉开眼笑:“正常发挥,按我平时成绩能考上大专,说不定能上本科。” —— 前几天顿顿有鱼肉蛋,李红霞在伙食上费了不少心思,高考一过,伙食水平直线下降,就只剩了鸡蛋,估计还是看在小满的份上做的。 舒苑刚要说上两句,舒荷急匆匆从楼道那头跑过来,见到舒苑就跟见到救星似得说:“二姐,柯志刚这几天不是没出现嘛,你知道他去哪了不,是柯松给他关到朋友家的旧平房去了,柯志刚在里面呆了好几天,等柯松给他放出来他就跑到派出所告柯松绑架,派出所把人给带走了。” 柯松还挺有个性! 啥奔丧啊,原来是把他爸给关起来了。 也不怪柯松使出这极端手段,谁知道柯志刚会不会破坏柯松的高考,说不定还会影响到舒荷。 李红霞啧啧两声:“这孩子可真是,赶紧让他妈去派出所保他去。” 舒苑说:“对,他妈是劳模,派出所总得给几分面子吧。” 舒荷看上去急钻钻的:“他妈跟柯松一块儿干的,他爸在那儿闹,一定要拘留他们俩,派出所不放人。” 舒苑:“……” 靳永红作为劳模,不仅在工作上表现出色,在人品上也是模范,那可是完全正面的形象,看来为了儿子豁出去了。 舒荷觉得这事儿非常严重:“要是柯松在这个时候被拘留,肯定影响他的政审,就是他到了分数线,大学不会录取他,那他不就完了嘛。” 舒苑想了想说:“赶快去找厂领导吧,他们可是厂里的双职工,厂领导总不可能不管。” 李红霞提醒道:“可千万别去找王副厂长,柯志刚还造谣勒永红跟他纠缠不清,啥德性啊,找他就是火上浇油,找不着钟厂长就去找谭副厂长,我去找吧。” 李红霞倒是临危不乱,挺有主意,她去找厂长,舒苑带着小满跟舒荷先去派出所。 一路脚步匆匆,舒苑还想着呢,她不认识派出所的人,她这电器厂顶流到了派出所也不管用。 到派出所舒苑可是见识了极品人渣,明明没喝酒,偏要撒酒疯,骂柯松绑架他,限制他人身自由,必须得拘留关监狱去,还骂靳永红不检点,跟王副厂长有一腿。 就他一个人,就能把派出所搞得乌烟瘴气。 靳永红评上过两次劳模,有劳模光环,在厂里工作表现出色,受到不少人的尊重,她的自尊心也强,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像要生病一样。 对这种家庭纠纷,尤其是柯松还未成年,公安也想和稀泥,但柯志刚一直闹,他们没法放人。 柯松年轻气盛,听柯志刚辱骂他妈,攥起拳头冲上去就要凑他,要不是公安拦着,柯志刚挨了打,更无法收场。 吵吵闹闹中,小满惊喜地朝着门口喊:“爸爸。” 舒苑牵着小满的手往外走,顺便透口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载说:“看见小满姥姥,她去找厂长,我先来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舒苑跟陈载说了下情况,三人又走进讯问室,陈载打量了柯志刚几眼说:“要不你们先出去,我跟柯师傅聊聊。” 舒苑不知道陈载想跟柯志刚聊啥,她想对付这种人渣,文的不行,还不如用拳头呢,不过看陈载特别淡定,就让他试试,除了一名公安跟柯松,他们全都先去外面等着。 沉稳有度的陈医生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没过五分钟,柯松就兴奋地大声喊:“妈,快进来签字,咱们可以走了。” 靳永红一听大喜,赶紧往讯问室跑,赶紧签字,他们一家子被批评教育一番,此事了结。 舒苑他们一行人往大门口走,柯志刚就像个癞皮狗一样蹭得就溜了过去,肯定又要去找地方喝酒。 “多谢二姐夫出手搭救。”柯松赶紧致谢,他挺担心政审受到影响,高考录取要因为这事儿泡汤不值得,没想到陈载换个思路,马上解决。 舒苑非常好奇:“陈医生,你跟柯师傅说啥了?” 小满现在对爸爸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本来觉得这事儿非常难办,可爸爸太厉害了,一出马就从派出所把人捞了出来。 陈载的声音没啥起伏:“我就问他喝完酒是不是头晕恶心腹痛呕吐,我给他开个方子,抓点中药,能让他摆脱酒精依赖,他想要药方,另外想找个台阶下,就借坡下驴。” 还得是陈医生出马,他们各个都气够呛,义愤填膺的,陈医生一来,轻松化解危机。 在外人面前,舒苑跟小满也不吝啬夸奖,都夸陈载特别厉害。 靳永红说有空请他们吃饭,舒苑觉得没必要,替陈载婉拒。 路上还遇到匆匆赶来的李红霞跟王副厂长,既然人已经放了出来,此事了结,皆大欢喜。 等回到家,舒苑问:“妈你不是说不能去找王副厂长嘛,你怎么又找他了。” 李红霞说:“我这不是刚好碰见他嘛,他说一定能把柯松跟他妈保出来,还说不能让柯志刚造他的谣,刚好去派出所澄清流言。” 忙活了一大晚上,吃过晚饭回家路上,舒苑说:“陈医生,我现在特别崇拜你,你真厉害啊,这么快就把人捞了出来。” 小满声音甜脆:“爸爸,我也崇拜你。” 陈载:“……不至于吧,就是小事儿一桩,你们俩不用这么夸张。” 可能是听母子俩夸奖听得迷糊了,听到夸奖心情愉快,听不到还不太习惯。 —— 陈谨正坐上了去路城的火车。 他不让母子俩去,可是他们自己买了票,一定要跟着去,谁知道一路辗转到了火车站,却找不到火车票。 许棉桃脸一沉:“火车票呢,不就在我的包里嘛,是不是被你爸给拿走了。” 母子俩在人流中蹲下,陈吉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翻找,也没找到火车票,又翻找别的行李,仍没找到。 陈吉皱着眉头:“可能让我爸拿走了,他应该不想让我们跟着去路城。” 许棉桃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想不到陈谨正能干这种偷拿车票的低级的事儿。 明明陈谨正对他们母子俩关怀备至,可她却感受到了对方冷酷绝情的一面。 他们连去路城见他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连讨要名分的资格都没有? 陈谨正是不得已不照顾他们母子俩,实际根本没有把他们当家人。 她恨声说:“你爸能把人气死,我们偏偏要跟着去,你是陈家人,就得跟陈载有是一样的地位,买票,一定要去。” 她气急败坏,赶紧让陈吉扶着她再去买票,无论如何也要跟过去,一定要去路城讨要身份打败宋年华,还要阻止陈谨正把财物给陈载。 第68章 陈谨正一定要拿财物做交换, 他说:“爸,我不强求你们承认陈吉母子,但想要拿回财物, 陈载必须承认我是他爸, 必须得叫我爸。” 陈载垂下的手收紧,再收紧,指节发白,手背上的经络分明, 语气是平静的,坚决地,丝毫不留任何余地:“这些你都别想。” 舒苑想说还想让陈载管你叫爸, 结婚没过一年就搞外遇的时候去干啥了,要是让她对付陈谨正, 保准给他骂得哑口无言。 舒苑偏头看他,只见他嘴唇微微发白, 便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 “陈载必须叫我爸。” 陈甫谧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茶杯掼在地上, 茶水溅了陈谨正一裤脚, 语气严厉, 中气十足, 有大家长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滚,别拿陈载对你的态度当借口,明天你就回去, 把东西拿回来。” 陈谨正想拿财物做交换条件失败,他们比他想象得还要无情决绝。 他没再坚持,他要感动自己,他不顾自身安危保留宋年华留下的东西, 他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百年之后,他有脸见她,跟她说我没有亏待你儿子。 “好。”他决绝地吐出这个字。 当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他感觉他整个人都升华了,他的品质,他对宋年华的感情都得到了升华。 感谢她留下的那些东西,让他有机会跟她重新建立联系。 “一件都不能少。” “你这样说简直在侮辱我的人格。” 陈甫谧不管他怎么想,不在乎他的语气,只想拿到财物,然后让陈谨正再滚回西南小城,眼不见心不烦。 没让陈谨正留在老宅留宿跟吃晚饭,陈谨正麻溜地走了。 舒苑收拾摔在地上的茶杯,边提着暖壶重新沏茶,边听陈甫谧说:“他答应得也顺利,跑得也挺快。” 陈载最担心的是爷爷的身体,生怕老人家气坏身子,安抚他说:“他对财物没有贪念,东西一定能拿回来。” 其实他并不确定,陈谨正不贪,但许棉桃母子会,说不定陈谨正会被母子俩撺掇,或者出别的意外。 聊做安慰的是,他应该是对爷爷的心理承受能力多虑了,爷爷是生气,但远远不到会气病的程度。 —— 自从有了舒苑跟小满,陈载觉得老宅不再压抑,不再排斥回来,可往事涌上心头,他一秒钟都呆不下,马上就要回自己家。 他们的小家才是充满阳光、温暖、明亮的。 两人进屋拿挎包跟小满的书包,舒苑能感觉出他的落寞,在往外走时,伸出手,抓住他的。 陈载修长的指尖微凉,他低下头,乌黑的头发随之垂落,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合拢,从她温热的手上汲取温度。 两人默默无言,等他的手指恢复温度,放开手,就在舒苑想要迈步往门外走,他突然把门关上,用身体抵住门板,伸出长臂把舒苑拉入怀中,双臂环绕,开始只是虚松地抱着,很快他就开始进攻,布料的窸窣磨蹭声中,低头找她的唇。 他需要拥抱,需要温暖,需要力量。 他的灼热气息洒落在舒苑耳畔:“你不会离开我跟小满吧。” 舒苑被他禁锢在硬实的怀抱里,感受到他如烙铁一般的掌心温度,柔声保证:“不会,我不会离开你跟小满,绝对不会。” 他的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审视的、有攻击性的、黑沉的目光撞进她清澈的眼眸里,声音低沉暗哑:“我能相信你吗?” 舒苑的头微微后仰,凝视着他俊美的脸庞,轻声开口:“我希望能成为你最信任的人。” 他的双臂死死禁锢住她,眼眸幽深如潭,喉结微微滚动:“为什么?” 舒苑被他独有的干净清冽气味包围,双臂不自觉地环住他坚韧的腰,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因为我跟你有个大儿子啊。” 每次问关键问题,她总是不正面回答,陈载突然放弃理智,双臂使劲儿把她按向自己的身体,灼热的气息像要能把人烫伤:“你忘了你抛弃我跟小满了吗?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这是长久以来的被他强行压制在心底的疑问,她洗白的那一套说辞显然是不管用的,不过他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微重的呼吸中,低垂着头,找到她的唇,轻轻触碰,之后是啃咬,咬她的嘴唇,下巴,脖颈,逐渐用力,好像是惩罚,惩罚她抛弃他跟小满。 在听到轻哼之后,他撬开她的牙关,生涩却又放肆地进攻。 冷淡只是他的伪装,就像现在,舒苑见识到他的强势跟掌控力。 他看着被动,其实他会很主动,只要他愿意的话。 舒苑没法跟他解释,她觉得跟陈载谈对象的“原主”就是她自己,可她并不能确认。 有时候她觉得即便他是别人的男人也无所谓,可更多时候她觉得不行。 他想要进一步的惩罚跟进攻。 可克制终究会战胜放肆。 等他们前后脚从房间走出,陈载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自持的模样,淡然的神色遮盖住内心深处的波澜。 像是醒酒一般,他再也不会问出“你为什么会抛弃我们”这样的话来。 喊小满回家,转头看到她那个幽怨的眼神,陈载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舒苑哼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说:“这是对不起的事儿吗?莫名奇妙被你给咬了,早晚有一天我要咬回来。” 陈载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舒苑总是能够让他愉快,他嘴角上扬,朝院子里喊:“走吧,小满。” 小满从多宝房间跑了出来,声音欢快:“走喽,回家。” 不过一家三口还是被留下来吃晚饭,等回到自己的小家,陈载还是觉得小家明亮温暖,空气清新,连脚步都格外轻快。 —— 小满放了暑假又去了老宅,跟多宝一起学中医。 俩孩子现在学的是中药知识,什么发散风寒药、发散风热药、清热泻火药等等,很多种药材都要背性能、功效、使用注意,枯燥乏味,毫无趣味性可言。 小满本来对中医兴趣不大,但他听舒苑说记者就是万金油,啥都得懂。 他也想多积攒点知识,说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 俩小孩坐在窗前,各自拿本书在背,多宝背了忘,忘了背,抓耳挠腮,铅笔头已经被她咬烂。 多宝本来爷不想学中医,可是小满在学,她要是不学就显得她不好学跟没事干。 她影响不到小满,从雕花木窗望进去,小满坐姿笔直,眼睛跟书保持适当距离,活脱脱是个用功读书的英俊少年郎,画面安静美好。 吃过午饭的休息时间是俩孩子最快乐的时候,俩人站在家禽圈前面拿着菜叶子喂鸡鸭鹅,耳边是咕咕嘎嘎的声音,多宝悄悄问小满:“你爱学中医吗,我看你很爱学。” 小满说:“我就是来陪太爷爷,我要不来就得像别的小学生那样,脖子上挂钥匙自己在家呆着。” 原来小满是不得不来,多宝又问:“那你都背会了吗?” 小满肯定点头:“都背会了。” 多宝质疑:“你背这么快?要不你背给我听听。” 她翻着书,听小满背诵,听着听着,惊讶到嘴巴半张,小满背得好轻松啊,竟然一字不差。 他只不过是来陪太爷爷,顺便学中医知识就学会了,可她自己背完又忘啦。 她一直担心自己被送回乡下去,学习很努力,成绩也很好,但在小满面前,她觉得自己是个学渣。 但陈甫谧非常满意,俩孩子都不想学中医,这不还是学上了嘛,在小满带动下,多宝学得也很认真。 小满长大也许不想当中医,没准多宝可以。 小满最开心的是周日舒苑带他去摄影展参观,“我要去找妈妈拍的照片。”小满兴致勃勃地说。 “我入选的照片有二十几张呢,大部分都是人物照。”舒苑语气轻快。 摄影展是大众摄影、大众电影等几家杂志跟摄协联合举办的全国大型展览,路城是巡展的其中一站,并没有评比,但能入选就能说明实力。 摄影展就设在农业展览馆内,需要花两毛钱买票,但小满发现妈妈不用买票,作为参展摄影师之一,妈妈手里有两张赠票。 八十年代初的文化活动不多,摄影展吸引了不少人来参观,一进门,小满就隔得远远地看,猜测哪张照片是妈妈拍的,对他来说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母子俩还遇到了谢敬,谢敬的书已经在五月份顺利上市,作为实用性很强的工具书,销量很不错,这让谢敬对舒苑的印象非常好。 寒暄两句,对方问:“路大首次开摄影课,现在正在准备暗房,采购相机等设备,等九月开学先让大四学生把这门课补上,学校让陆教授帮忙推荐摄影课老师,他让我问问你能不能教?” 舒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没想到她能得到到路城大学教摄影课的机会。 她跟陆公斋不熟,除了蹭课那一次,就是她去参加夜大考试,在校园里见到谢敬跟陆教授,打了招呼而已。 舒苑完全是受宠若惊,陆老认识的专业人士那么多,偏偏给她机会! 这是陆老对晚辈的关爱跟提携。 陆公斋对舒苑的认知来源包括谢敬的新闻词典成功出版,从盛是非那儿得到的工作情况,还有就是课堂上的短暂交流等。 她掌握扎实的新闻学理论,有独立的思考跟深刻见解,摄影技能功底深厚,作品水平很高,有活力,一定能教好这门课。 第69章 画报社要组织体检, 这是好单位才有的福利,反正小满在放暑假,舒苑顺便也给他报名体检, 自费, 等到周日带着他一起去。 陈载凭借职业敏感度跟对舒苑的了解,他觉察到舒苑并不愿意去体检,她明显很抗拒去医院。 “你好像不乐意去体检。”他说。 小满跟刚从乡下回来时不一样,现在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他很确定即使他生病也不会被抛弃,对父母家人百分百信任,并不抗拒体检。 陈载不理解舒苑, 按照她乐观开朗的性格,体检只是小事儿, 但她在没病的情况下讳疾忌医,肯定有什么不方便说出口的原因。 舒苑轻描淡写地说:“谁平白无故想去抽血啊。” 看吧, 她又不正面回答问题。 小满嘴特别甜:“妈妈,抽血没啥大不了的, 有我陪着你呢。” “可是我要出差, 没法马上知道你们的体检结果。”陈载说。 他自调回路城之后, 还是第一次出差, 带队去外省医院推广冠脉搭桥手术,要开展培训跟技术支持,这个项目的计划是让更多医院掌握冠脉搭桥术。 “你得出差多少天?”舒苑问。 “路上得四五天, 怎么也需要十几天。”陈载说。 舒苑说:“那刚好,等你回来就能看到我们的体检报告。” 周日上午母子俩去体检,下午舒苑还要去画报社加紧把照片洗出来,顺便带小满去新单位参观。 小满知道, 自从妈妈离开照相馆去杂志社上班,大家就认为她是知识分子,今天他要参观的就是知识分子们上班的地方。 原来画报社也有暗房,跟照相馆的差不多,小家伙在暗房里看舒苑洗照片,又坐在舒苑的办公桌边翻看妈妈给他找来的书。 等到下午跟妈妈从画报社出来,他们还要去摆摊卖糖画,小家伙觉得这个暑假过得非常充实。 等拿到体检报告,舒苑可高兴坏了,她跟小满的身体一切正常,之前还有贫血,现在指标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她的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疾病,平时心情也很好,完全不可能像书里写的那样憋屈而死,不可能早死。 陈载出差回来到家是傍晚,母子俩正在摆摊,看到他逆光大步走过来,舒苑只觉得特别亲切,马上告诉他他们体检结果都没问题,连贫血都好了。 陈载最关心的就是这个,看她笑容明亮,好像摆脱某种负担一样。 等回到家,陈载看体检报告,舒苑把冰箱里的大鹅拿出来化冻,有冰箱就是好,冷冻室储备从老宅拿回来的鸡鸭鹅,留着没肉的时候吃。 之后三人都挤在厨房里,俩大人打下手,小满大厨做鹅肉炖豆角,很快,厨房就升腾起浓郁的香味。 十几日未见,小家庭气氛很好,生活平平淡淡,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平静的、安宁的生活。 —— 晚上舒苹一家也回娘家吃饭,难得人多,可是舒荷闷闷不乐,她不高兴还能有啥事,高考落榜了呗,搞得全家都低气压,大家都不咋说话,就连小满、莫莫跟莫弟也都跑到姥姥屋里安静地看书。 等大家都坐到桌旁,更是没人说话,屋里气氛安静到诡异。 舒荷终于开口:“抱歉,让大家失望了,我这次考试没考好,落榜了。” 本来就已经猜出来,听到她说落榜二字,李红霞心里更是一咯噔,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有几个能考上,考不上多正常啊,不是能去五金厂上班吗,找找学校老师,上班去。” 舒苑把活儿包揽过来,说:“我明天就去找学校落实工作,有工作兜底,不怕。” 舒苹连忙说:“考不上就考不上,要不再复读一年也行。” 郑建设终于有了说辞:“还接送你考试呢,别的考生有这待遇吗,还不是落榜,亏得搞那么大阵仗,大专都考不上?还以为你能考上路大呢。” 舒荷没理会他,转向小满说:“小满,你还没安慰小姨呢,我想复读。” 小满忙郑重其事的安慰:“小姨别灰心,你只是没发挥好,再复读一年,一定能考上理想大学。” “还是小满会说话,莫莫、莫弟你们俩呢。” 莫莫赶紧把暖心鼓励的话送上,莫弟哼哼唧唧,想说你学习差考不上赖谁啊,但在低气压下很识相地没说,只说了句:“那就复读呗。” 集齐了全家人的安慰,舒荷满意了,嘴角攒起坏笑,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来,笑嘻嘻地说:“逗你们玩儿呢,我考上路大了,嘿嘿,大姐夫,让你失望了,还真是路大。” 她把录取通知书展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举在空中,得意地说:“各位请看,路大录取通知书,谢谢各位对我的支持,尤其是在我高考期间为我保驾护航。” 舒苑看向一改低迷,得意洋洋的舒荷:“……” 这不是欠揍么。 舒荷站起来,隔空把录取通知书怼到郑建设面前:“看清楚了,路大,生物系,你还有啥好说的。” 郑建设头往后仰:“……” 她担心考不上路大,没报热门的中文、经济等专业,专门挑的冷门专业,能考上就行。 李红霞红了眼圈,也站了起来,看清楚录取通知书上的路大跟舒荷的名字后,从几个孩子身后挤过去,进卧室拿了鸡毛掸子出来,气势如虹地往外走。 舒荷一看不妙,赶紧把录取通知书小心叠好装进口袋,撒丫子就往外走,开门,往楼道里狂奔。 李红霞咬牙切齿地追了出去:“死丫头,混蛋,我叫你逗着玩儿,看我不打死你。” 母女俩在楼道里的重重障碍中追赶,一扇扇门打开,刘大妈端着饭碗出来,伸出空着的手拽住李红霞,说:“舒荷又干啥了,十八九的大闺女就别打啦,给她留点面子。” 嘴上劝说,实际上想的是又有好戏看啦,看着热闹好下饭。 李红霞停下,气喘吁吁地说:“这死丫头高考考上路大啦。” 刘大妈:“……路大是哪?” 李红霞说:“路城大学啊,咱国家的重点大学,舒荷考上了。” 刘大妈愣住,怎么感觉李红霞在跟她显摆。 这么一闹腾,整个楼道的人都知道舒荷考上路大。 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就怕邻居家的孩子有出息。 第二天,电器厂的很多职工跟家属都知道了舒荷考上路大。 李红霞脸上有光,脚下生风,挺直腰杆,扬眉吐气。 迎面走过来的是被行李压弯腰的老李头,这个老头说话可狂了,她家仨闺女,舒大庆又去世,老李头五个儿子,就说拔出一根汗毛比李红霞的腰粗。 当年的李红霞老实本分,被人挤兑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但现在不一样,她大声打招呼:“老李,五个儿子家又轮着住哪,整天拎着行李跑,连固定住的地方都没有,要我说还不如生闺女,我小闺女考上路大啦。” 老李头瞳孔地震,就舒荷那丫头能考上大学? 柯松也考上了路大,化学专业,但他跟他老娘都特别低调,厂里的人还不知道。 唐素凤懵了,舒荷考上路大?那丫头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 她连忙找人打听,希望这消息是假的,没想到别人都跟她说舒荷考上路大。 她整个人都不好啦,她家俩小子连中专都考不上,就怕老大家的丫头有出息,可是怕啥来啥。 恨不得把耳朵塞上驴毛,不想听,根本就不想听。 —— 九月份开学,小满是二年级小学生,而舒苑要正式到路大教摄影课。 舒荷找不到打零工的机会,就给家属院的高中生辅导功课,一个小时一毛钱,远不如小满画糖画挣钱快,被路大录取后报酬水涨船高,涨到了两毛,她用攒了一暑假的钱买了肉菜,请家人吃饭。 红烧鲢鱼、酱猪大骨、糖醋鸡块都是舒苹做的,这顿“升学宴”吃得格外轻松。 “以后我是路大学生,我二姐是路大教授。”舒荷美滋滋地说。 “啥教授,你们可省省吧。”舒苑手揉着额角说。 开始舒苑得到教书机会很兴奋,最初的新鲜感过后,越是临近上课她越紧张。 除了备课,她还做了充分准备,小满这个体贴的小家伙主动充当她的学生,舒苑把着装、如何走进教室,如何做自我介绍等都演练了几遍,觉得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指摘才作罢。 她的课是周四下午第一节课,午间休息之后学生们依旧提早进教室等待上课,这段时间是他们的交流时间,平时教室里很安静,可是今天沸沸扬扬,都在议论未曾谋面的摄影课老师。 “你们知道吗,新来的摄影课老师才二十七八岁,还是个女老师,正式工作是工人画报的摄影记者。” “你这种思想有问题,女老师咋了,你对女老师有偏见,还是对女摄影记者有偏见?” “不是我对女老师有偏见,最主要的问题是她只有高中学历,在咱们学校读夜大呢,跟咱们一样,新闻学专业。” 这话一出,周围的同学都很感兴趣,立刻加入讨论。 “啊,读夜大的来教咱们?咱们可是费劲考上全日制本科的,哪个不是成绩优秀的佼佼者,新老师那么年轻,一看就没啥资历,还读夜大,水平够不够啊,有资格教咱们吗?” “她上夜大总是请假,应该是想要混个学历吧,我怀疑她没水平教咱们。” 舒苑可不知道学生们已经对她做了一番了解,还在课前认定她没水平没资格教摄影,她仍然在从走进教室到自我介绍到讲课的细节在脑中过了一遍,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走进教室。 第70章 陈载希望她整个人生顺遂, 再也不会遇到挫折。 其实看不出舒苑有任何情绪不好的迹象,她只不过是趁机提要求。 无法直视在老宅的两个傍晚,他拼命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放弃理智, 多亏踩了急刹车。 她的睡衣领口扣子没系好,露出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往下是圆润的线条, 实在无法忽视,他站起身,扬起手臂关了灯, 淡定地坐在床边摸黑换睡衣。 但舒苑的控诉非常有道理,能很好的拿捏住他, 实在不太好拒绝她,强行压制着心绪起伏, 他干脆地问:“你要我怎么表示?” 舒苑理直气壮地提要求:“我想摸你的腹肌。” 陈载的呼吸一滞,舒苑提的要求一次比一次离谱, 摸腹肌会比拥抱跟亲吻更亲密吧, 不知道舒苑会得寸进尺干出啥来。 他像平时一样, 以刻板的姿势躺好, 拿出献身的还债的心态,用尽量平淡的声音说:“答应你。” “你得主动点,搂着我。”清甜的声音传过来。 陈载精美的喉结微微滚动, 侧身,伸长手臂,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手臂弯曲, 掌心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磁性十足:“还你。” 黑暗掩盖住了舒苑得逞的神情,只觉得他的身体紧绷滚烫,毫不迟疑的伸出了手,触到那一块儿坚硬,清晰,弹性十足的轮廓。 她不是好色到非得摸人家,是她不能确定某段时间的“原主”是不是她自己。 她试图通过亲密刺激她的大脑,希望能想起点什么。 可她不能证明,也不能证否,只能糊里糊涂过下去。 陈载呼吸不可控地变得沉重,感觉到自己紧绷的神经像是随时都能断掉,面对她温温软软的触碰,他发现必须拿出十二分的意志力,否则克制力不堪一击。 他发现舒苑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人,可以轻易击溃他的理智。 手往下移,他突然收回搂着她的手臂,灼热的大手攥住她柔软的小手,声音低哑:“够了。” 她的手被他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她在他颈窝处蹭着,声音含笑:“看你吓得,你不是能跟老僧入定一样吗,这都不行?” 陈载平复呼吸,声音依旧沉哑:“我生理跟心理都很健康。” 舒苑的声音跟身体一样柔软:“但被我坑过一次就再也不敢有亲密行为?” 他诚实回答:“是。” 她的语气浑不在意:“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其实也不用太当回事儿。” 舒苑想他只是表面上冷淡、禁欲,其实一点都不禁撩。 “我不能。”他沉声说,也是告诫自己。 舒苑哼了一声:“那好,你继续当和尚,我退一步,你就抱着我睡觉吧。” 陈载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松开她的手,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拱啊拱,找到舒适的姿势,伸出手臂重新把她环住。 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周围满是她的气息,他的理智继续遭受冲击,根本无法入睡,等她睡熟,陈载悄悄移开手臂,坐直身体,轻轻把她抱回另外一侧,终于放松下来,躺好,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进入睡眠。 —— 周一下午,舒苑如约进了教室,跟学生们一起考英语。 她刚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落座,同桌的男生就说:“舒老师,对不起,我觉得这些同学不该跟你作对,我代表不了他们,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跟你道歉,我保证,那天我一句您的坏话都没说。” 还是乖巧的学生讨人喜欢,舒苑说:“那好,以后你当摄影课的课代表。” 男生其实很腼腆,这番话也是鼓足了勇气说的,听舒苑这样说,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非常担心地问:“舒老师,万一你英语考得不好咋办?你自己说的,那你就没资格教摄影课了啊。” 舒苑语气肯定:“绝无可能,你就等着当课代表吧。” 最先交卷,舒苑根本就没搭理这帮学生,直接出了教室。 第二天,系主任就通知她考了九十九分,别说超过半数学生,成绩全班第一,还说会给学生训话,舒苑忙说不用,她越挫越勇,不信自己应付不了这些毛头青年。 而学生们得知舒苑的英语分数拥有碾压性的优势,相信舒苑是被上山下乡耽误的,他们对她很好奇,跑到图书馆看工人画报,从各种刊物上找舒苑发表的摄影作品,还找到她的获奖记录,凑在一起品评那些照片。 他们觉得震撼,小小照片,每张都很生动,很有感染力。 “舒老师的资历明明足够,换个有学历的老师未必比她强。” “听说舒老师是陆教授推荐来的,陆教授都不认识我们,你们想想,啥样人能得到陆教授的推荐。” 再进教室,舒苑明显感觉到了课堂气氛的不同,这些年轻人炸起的毛已经被捋顺,没有多余的废话,她一点都不客气地开口:“已经耽误了一节课,我要加快课程进度,我现在讲课有人有意见吗,应该都能闭嘴了吧。” 这帮学生的嚣张气焰已经被她强势按灭,遵守约定,各个都紧闭嘴巴,当时闹腾得最厉害的学生之一作为代表站起来说:“舒老师,我们对上节课的不礼貌道歉,不应该对学历跟年龄带有偏见,我们愿赌服输,会好好学习摄影这门课,您讲课吧。” 舒苑理解,八十年代的人们空前注重学历。 她并不多话,开始讲课,还没说上几句,又被打断,还是班长站起来说:“舒老师,您不觉得您的英语分数有点太高了吗,就作文扣了一分,别的题目全对。” 这学生自以为是油盐不进,真难缠啊。 舒苑想把他踢出教室,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我有答案。” 教室里又开始骚动,学生们开始主动替舒苑反驳。 “还能不能上课了,之前质疑舒老师的学历,现在怀疑有答案,没有证据能不能不要胡编乱造。” “没完没了了是吧,梁群,这次是你过分了,你这样是干扰大家,打乱正常上课进度。” 舒苑不可能把梁群踢出教室,她把他提溜出了教室,让他爱干嘛就干嘛去。 学生们大开眼界,舒苑给他们看了几个来过华国的外国摄影师的作品,分析他们鲜明的拍摄风格,另外还给他们看了国内优秀作品,只半节课的时间,他们受到了醍醐灌顶的洗礼,拥有了鉴赏能力。 下半节课,舒苑讲的是快门、光圈、景深的关系,以及如何选择快门速度,她讲得清楚透彻,一句废话都没有,让学生们跃跃欲试,觉得他们已经学会,已经可以去当个摄影师。 这时候舒苑拿出一本大众摄影杂志让他们传看,上面有她写的摄影知识的文章,说:“我现在讲得只是皮毛,你们要想对我质疑,先看懂这篇文章再说。” 学生们被这篇文章折服了,他们觉得拍照就是门手艺,简单得很,照相馆的学徒都能轻松学会,没想到摄影理论能这么高深,有很多专业术语,压根就看不懂。 从质疑老师,到我学会了,再到自我怀疑,就上个课心情都能搞得一波三折,他们就这样对摄影产生了兴趣,对新来的年轻老师心服口服。 等下课的时候,有学生围过来坦诚地跟她道歉:“舒老师,抱歉,您的课讲得很好,我不应该单凭学历跟年龄对您质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们以后一定会支持您的摄影课。” 舒苑很矜持地接受了道歉,等出了教室,梁群就在门口站着呢,立刻迎上来说:“舒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怀疑您,其实您给我们一个解释就行,比如说您自学过英语。” 舒苑瞥了他一眼说:“除了英语,我的专业课水平也在你之上,我不给你解释,也不接受你的道歉。” 梁群追着舒苑各种说好话求饶,等出了教学楼,陈娴就在那儿等着,在一个学校,这事儿又闹得沸沸扬扬,她知道舒苑第一节课不顺利,特意跑来问她情况。 陈娴冷哼:“嫂子,梁群带头闹事了是吧,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在广播站外面蹲守,见到我之后觉得我丑,被吓跑了的男生。” 舒苑终于好好打量了梁群几眼,说:“恢复高考后第三届大学生,国家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培养你,是让你拿外貌攻击别人?” 梁群抓耳挠腮地想要解释,又听舒苑说:“你现在落我手里了,你但凡迟到,作业完成得不好,操作课有纰漏,我就给你不及格。” 她就这么强硬,丝毫不留余地。 周围一阵笑声叫好声。 虽然舒老师毫不留情地攻击他们考不上清北,但舒老师课讲得好,他们能接受她的个性,甚至认为她很有趣,想要接近她。 舒苑快意恩仇,陈娴越来越喜欢这个嫂子,她说话也很直白:“梁群,你应该反省。” 还没有哪个老师会这样直白地“威胁”学生,梁群额头上冒汗:“舒老师,这样不好吧。” 舒苑气定神闲地说:“不服气你可以去投诉我。” 梁群:“……” 头次见这样特别的有个性的老师。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又追了上来,语无伦次地解释央求:“舒老师,对不起行吗,我不是真的想跟您作对,我以后好好听课,我保证,以后您说一不二,我凡事都听您的……” “陈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播音很好,我完全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舒苑没再搭理他,一转头那个清纯男大还站在旁边呢,舒苑说:“以后你就是课代表,收发作业,组织上操作课都由你来负责。” 第71章 小满的作文竞赛相当于是晋级赛, 参加市里比赛并没有出成绩跟名次,只获得参加下一轮比赛资格。 周日小满要去参加省一级的比赛,考场是在市第一实验小学。 考试足有一个半小时, 对低年级小学生的耐心跟耐力都是考验。 早上舒苑给他吃的是食堂买来的肉包子跟煮鸡蛋, 陈载还要上班,出发前鼓励小满:“别有压力,随便考。” “好的,爸爸, 你忙你的,不用操心我啦。”小满声音轻快。 俩人都上班,可大部分时候都是舒苑带小满, 把家里的事情布置得井井有条,他才能安心工作跟读博, 他嘴上不说,但心里感谢舒苑的付出, 声音带着歉意说:“我一直都在忙,家里的事情跟带小满都要靠你。” 舒苑正在看小满检查文具, 抬头看了他一眼, 嗔怪:“那你还不对我好点。” 简单的一句话让他心情轻松, 陈载眉眼柔和, 他当然会对母子俩好。 母子俩骑车往考场的方向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送考的家长,等到八点十分进场, 电器厂小学的带考老师带着小满他们找考场,家长不能进入,只能呆在校外。 来参加考试的学生都很放松,根本就没有后世学生参加竞赛的紧张感, 沈盼除外,在进考场前一秒,他还在翻看作文书,不得不按照老师的要求,把作文书放在教室外面。 同桌男生一下就看中了小满的自动铅笔,腆着脸提出请求:“我拿两只铅笔跟你换吧。” 小满的自动铅笔是妈妈从百货大楼给他买的,一块多钱,写字特别丝滑,不会断铅,他可不是能被人随便糊弄走东西的小孩,毫无心理压力的拒绝同桌,坐得笔直,等老师来发卷子。 考题发下来,是一张八开纸的卷子,左半部分是看图写话,右半部分是题目是升国旗的作文。 看图写话画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孩正在劝说男孩不要摘菊花,小满立刻想到了莫莫跟莫弟,可是作文才写了多一半就下雨了。 雷声翻滚,黄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 小满想起妈妈没有带雨具,学校门口都是平房老住宅区,没有供销社可以买雨衣,也没有地方可以躲雨吧。 别人的家长送完孩子都去忙别的,就他妈妈在门口等着,不会挨浇了吧。 他想起在东北时,他去山上拾柴,也遇上大雨,天空黑沉沉的像是快压到地面上,雷鸣电闪,他站在栗树底下躲雨,雨水从树叶间落到他身上,打湿他打着补丁的衣裳,整片山上就他一个人,他很害怕,希望妈妈能突然出现把他带走。 现在他妈妈就在学校外面,可是却要淋雨。 他想到妈妈一直在陪着他,接送他上学,陪他参加竞赛,陪他画糖画,别的小孩根本就没有妈妈总陪着。 小满发现自己走神了,连忙把思路拉回来,给自己鼓劲儿,胡思乱想可不行啊小满,你得好好写作文,妈妈还挨浇等着呢。 他想出去找妈妈,可那样更不行哦,还是得赶紧写作文。 作文写到末尾,他才看到图画上有树叶,他并没有写出来,只能加到最后,“秋风吹拂,树叶飘落,姐弟俩感觉凉爽极了。” 等考试结束,老师收完卷子走出教室,考生们有的在教室里等,有的挤到楼道里等着家长来接。 小满一直担心没有雨具的妈妈会浇得浑身湿透,可没想到他妈妈第一个撑着雨伞出现在楼梯口,他就站在楼梯下等着呢,立刻惊喜地喊:“妈妈,你没浇到啊,哪里来的伞?” 看妈妈浑身干爽,小满的俊脸马上有了亮光,舒苑笑着说:“我在保卫室躲雨,雨伞也是跟人借的。” 小满哇了一声,妈妈好棒啊,他就是瞎担心,不就是下雨嘛,妈妈会想办法,根本就不会浇到。 俩人站在楼梯下躲雨,小满嘴里被妈妈塞了块儿奶糖,甜滋滋的。 站在不远处的沈盼羡慕坏了,舒红果咋回事,咋还没来接他!小满的妈妈可是第一个来的! 这个继母不会浑身湿漉漉的出现,表现她有多爱继子,回家后还要邀功吧! 怕啥来啥,看到舒红果浇得像落汤鸡一样走过来,沈盼敲着脑壳,果然! “我叉,你不是有雨伞吗?”沈盼抱怨。 舒红果没好气地说:“下这么大雨,雨伞能管用嘛?” 不耐烦地跟沈盼说话,却在往舒苑那边看, 迎着舒红果的视线,舒苑开口:“看我干啥?” 舒红果讪讪开口:“听说你去大学教书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简直呆若木鸡。舒苑也太能混了,怎么混到大学里去教书的,她有啥资格,有啥能力? 她公公是教授,那是货真价实的知识分子,你看舒苑有教授的气质么!就算她会照相,水平能有多高,能教得了大学生,可笑的是,她自己都没大学文凭。 舒苑淡声说:“对,凭本事得到的工作。” 舒苑自信的语气让人一时无法反驳,舒苑的生活一定很轻松顺心,年纪越大反而越漂亮,再看她自己,打扮得再光鲜全家人也把她当保姆。 等到雨停,母子俩去保卫科还了雨伞,不过自行车浇到雨,舒苑觉得回家换裤子就行,拿卫生纸擦了擦车座跟后座,蹬上车子,小满稳稳当当地蹿上自行车后座。 小满觉得应该像妈妈学习,妈妈根本就不觉得下雨是麻烦事儿,轻松得很,他要学习这种心态。 等回到家,母子俩各喝了一大茶缸热气腾腾的麦乳精,小满说:“今天我做午饭。” 舒苑笑眯眯地说:“好啊,小满做烧茄子。” 小满美滋滋地进厨房洗菜,只要跟妈妈在一块儿,他就觉得生活很美好。 —— 下个周日,舒苑又把小满送到老宅,今天老宅来了个病号,俩孩子观摩太爷爷给人做针灸,看得津津有味,等病人走后,小满翻看经络穴位图,只觉得大开眼界。 休息时,两人又去喂鸡鸭鹅,多宝闷闷不乐,她还是担心被送回乡下。 小满可是个小暖男,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又说:“我妈妈一定能有办法。” 他对舒苑很有信心,他妈妈乐于助人,遇到麻烦总能解决。 多宝被安慰到了,她觉得小满聪明,学习成绩好,说话还好听。 俩孩子的对话被陈甫谧听到,等俩孩子回屋,他招呼多宝:“没有人能把你送回乡下去,你这么大点小孩,担心啥呢,你就在太爷爷身边,哪儿都不去。” 他平时对多宝关注少,多宝一家有老大两口子管,小满的老爸无父无母,他自然更关注小满。 让他欣慰的是,俩孩子关系很好,让他感觉家庭和睦。 多宝平时跟陈甫谧不亲,甚至有点怕这个老头,现在听到太爷爷过问,惊喜到眼睛发亮:“真的,太爷爷?” 陈甫谧说:“那还能有假,有我在,你姥姥不敢惹事。” 原来太爷爷很关心自己,有了太爷爷的保证,多宝觉得踏实多了。 舒苑跟陈惠去了家具厂,俩人要去解决个小麻烦。 田野在家具厂干临时工,他们村的村花之前对田野有意,现在追到路城来,跟田野一个厂,陈惠说膈应得慌。 村花也二十七八了,还有俩孩子,可能夫妻关系不好才出来务工,姑嫂俩人来是想看看到底啥情况。 家具厂的露天工作区,几台电锯响声震天,到处都是木材、木料跟锯末,耳膜震荡,空气里都有漂浮的颗粒。 陈惠找到田野的身影,脸都黑了,血压飙升:“你看张桃花不是有病吗,电锯很危险,她站到旁边捣乱,要是田野一不留神,割了手咋办。” 舒苑看清楚那个抹着黑亮头油的女人,噔噔迈开步子,穿过木料锯末等障碍,一把薅住张桃花的衣领,把她往工作区外面拖。 张桃花挣扎不得,被一股大力拖拽出来,不满地叫嚷:“诶,你拽我干啥?” 等站到工作区外,张桃花嬉笑着说:“陈惠,看你急的,我不过是给田野哥泡了麦乳精,他干木工又忙又累,我这是替你关心他。” 一点愧疚感都没有,肉麻的声音让人气血上头。 舒苑是个能量很强的人,姐妹们跟她在一块儿都能变得勇敢自信。 陈惠平时温吞得要命,一着急,上去就呼了张桃花一巴掌,说:“你有毛病,电锯多危险,你还往他跟前凑!” 张桃花一手端着茶缸,一手捂着脸,想要还手,被舒苑给拦住。 田野面带尴尬地跟舒苑打了招呼,又百口莫辩地对陈惠说:“你不用特意往这儿跑,我跟她真没啥。” 田野长得浓眉大眼,浑身肌肉,看着结实健康,村草级别。 张桃花故意膈应人,说:“田野哥,我每天打饭都多给你一勺,把肉都盛给你,你不是都吃了嘛。” 舒苑直接打断她,问田野:“是你把她弄到家具厂来的?” 田野边嫌恶地往旁边躲边说:“嫂子,我就是个临时工,哪有本事把她给弄进来。张桃花,你能不能不搅合。” 舒苑又问张桃花:“谁给你介绍的工作?” 张桃花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眼神闪了几下,说:“咋了,我知道田野在这个厂上班,直接找过来,说我会做饭,厂里就让我留在食堂。” 舒苑嗤笑:“你糊弄谁呢,你恐怕不知道找工作多难吧,就算你有路城非农业户口,都不一定能找到临时工干,更何况你是外地农业户口?” 张桃花的眼神开始发飘,舒苑看出她明显心虚,又听她说:“我老乡跟厂领导认识,我老乡帮了忙,咋地,你瞧不起外地人啊。” 第72章 小满心里藏了个秘密, 他希望能在学习成绩上全面超过沈盼。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跟爸妈分享,但没有把这个秘密跟他们说。 妈妈根本没兴趣跟别人争。 爸爸特别优秀,他不用跟别人争就能轻松甩别人一大截。 他也想像妈妈那样轻松地生活, 可是他就想胜过沈盼, 因为沈盼总在他面前显摆,总想压过他一头,称呼他是乡下来的小子,在梦里沈盼还把他妈妈气死, 综合种种原因,他希望自己能战胜沈盼。 有时候他想沈盼不过是个骄矜的小孩儿,何必跟他计较呢。 可是他仔细想过, 他并不想跟别的小学生比,不想跟任何人比, 除了沈盼。 他要做个像妈妈一样豁达的人,或许有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产生想要比较的想法。 他想他总有一天能够摆脱这种力量。 回到第四次考试上来, 沈盼那个靠爸爸给他写作文发表的小学生居然也通过了三次比赛,决战的时刻到了。 他一定要打败沈盼。 带着这种心态, 小满上了全国作文竞赛的考场。 小家伙站在学校门口, 阳光下, 唇角飞扬, 头发丝都在发亮:“妈妈,最后一次比赛啦。” 这次考试跟前几次松弛的考前状态不同,入选的小学生个个紧绷, 就连送考的家长看上去都挺严肃。 舒苑笑盈盈地朝他挥手:“加油吧,小满。” 跟别的考生相比,小满心情最轻松,脚步最轻快。 他加速朝送考老师跑过去, 冲啊,小满! 这次又是一张八开纸卷子,同样是一个半小时。 八百字,对二年级的学生来说已经是篇幅很长的作文,有些写字慢的学生连字都写不完。 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事,小满写的是妈妈去东北接他,下笔有如神助,刷刷刷写得很快。 战斗并不是单方面的。 沈盼也要跟小满较量,也想战胜小满,他想让这个乡下来的小子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可是他前面三次过关斩将已经非常吃力,也许是靠着背作文临阵磨枪的得到的成绩,他对全国总决赛完全没有信心。 可小满那个小子进考场前笑得好开心呐。 卷子上八百个密密麻麻的小格子,他觉得自己像只蜗牛慢吞吞地爬,怎么爬都爬不完。 工整地写出这么多字都难,更何况是比赛写作文呢。 等小满心情轻松畅快地走出考场,得知作文题目跟他写的内容,舒苑觉得小满未必能获奖,一是提到人贩子,她不知道是否符合主旋律,反正她自己在拍照方面一直积极向主旋律靠拢;二是八百字的篇幅,未必能写得清楚这件大事;三是搞得跟伤痕文学似得,不知道是否符合主流小学生形象。 小满的作文在一众小学生的试卷里面,应该会比较特别。 不过舒苑没有跟小满分析这些,只跟他说比赛重在参与,又问:“小满想喝桔子水吗,我去买。” 买了三瓶桔子水挂在车把上,舒苑骑车带着小满回家,小家伙牢牢抓稳自行车后座,说:“妈妈,我的作文写得很好,即使不能获奖,我也觉得写得好。” 阅读量大,他想自己有判断能力。 舒苑意识到小满跟之前不一样了,语气笃定,从容自在。 自卑、敏感也许还在,但更多时候,他不会畏缩,是个舒展的、积极的、自信的小孩。 舒苑当然赞同他的说法:“我相信你一定写得很好。” 得到妈妈的肯定,小满笑得呲出小白牙。 不过舒苑还是跟他说比赛结果不重要,凡事积极参与才重要。 回到家,母子俩喝甜滋滋的桔子水,做午饭,下午没有别的事儿,按部就班地去摆摊拍照。 —— 母子俩参加作文竞赛,陈载在做手术。 他现在已经有慕名而来的小患者,可是今天这个该做室间隔缺损手术的小姑娘因为害怕,哭得特别惨,央求她妈妈能不能赶紧回家。 “回去吧,妈妈,不做手术,我能跑能跳。”小孩的脸哭成了小花猫,她妈妈担心耽误手术,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安抚。 几个护士给她糖果都没啥效果。 陈载告诉自己把患者当成待修的机器,或者把自己当成机器,失败。 他也想不到,他原本以为他只会对小满好,没想到也会对别的小孩心软,尤其是看不得跟小满同龄的小孩生病受罪。 这个小姑娘一定是在家人宠爱中成长的,才会哭闹撒娇,换成小满,只会懂事到让人心疼。 陈载进了病房,小姑娘的妈更加慌乱:“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我会尽快把她哄好,不会耽搁手术。” 看要给他做手术的叔叔进病房,小姑娘就好像看到了行走的手术刀,泪眼婆娑地看过来,打了个哭嗝,哭声哽在嗓子眼。 医生会把她拖进手术室,会给她开膛破肚,她吓坏了,然而她并没有被拽走,只听医生温和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都没给小满讲过故事,不是个合格的爸爸?可是小满从来不需要讲故事,他一直都是自己看书。 听到讲故事,在小姑娘眼里,手术刀终于变回医生,危险暂时解除,眼巴巴地问:“啥故事?” 陈载开始讲述:“我给你讲个小孩历险的故事,小孩叫小满,跟你差不多大,被迫跟妈妈分开,他要挣一大笔路费去找妈妈,要是你,你怎么挣钱?” 小病号立刻被问题吸引,说:“我跟妈妈要。” 陈载说:“可是他跟妈妈分开了。” 小病号开始开动脑筋,很好奇地问:“那他怎么挣钱?” 陈载说:“小满去山上拾柴的时候顺便捡松子,家人为了烧火也会弄回来松塔,他把松子都收集起来,攒了一蛇皮袋,你猜他能卖多少钱?” 他居然还知道在讲故事时跟人互动,城里生活的小姑娘想不出该如何捡松子,完全沉浸到故事中,急着问:“小满挣了多少钱,攒够路费了吗?” 陈载说:“松子卖了二十多块钱。” 小病号惊呼:“小满好棒啊,收集松子就能卖这么多钱,那他找到妈妈了吗?” 未完待续,陈载看了眼手表,说:“咱们得先去做手术,做完手术你就能知道后面的故事。” 小姑娘已经忘了哭,她现在对会给她讲故事的医生很有好感,急着听故事后续,于是乖巧配合:“好的,做完手术一定给我讲哦。” 小姑娘的妈妈有点惭愧又满心感动,这个看着冷淡的医生居然会这么温和有耐心地给她家小病号讲故事,哄孩子这种小事儿还得麻烦医生,赶紧致谢。 站在手术台边,陈载觉得得到了来自小病号的鼓励,他第一次讲故事成功了。 他一直担心注入感情会影响医术。 心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水平,手术非常成功,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刻,陈载浑身轻松。 他觉得他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 —— 这些天舒红果格外积极殷勤,每天四菜一汤,每个菜都拿出最好的厨艺,给沈修远打洗脚水,甚至提出帮人洗脚。 沈修远可吓坏了,他好手好脚的,他媳妇都不给他洗脚,儿媳怎么会突然要给他洗脚,他板着脸问:“不用,你有啥事儿!” 无事献殷勤,让他心里发毛。 舒红果这才把舒苑教书的事情说出来,语气极其夸张:“爸,舒苑她没啥文化,也没啥本事,怎么能像你一样当大学老师,不知道怎么混进大学的。” 她满脸痛惜:“她会误人子弟,不知道多少大学生要被她耽误。” 她觉得舒苑有必要知道天高地厚,她没有能力对付舒苑,但是有个绝佳的人选,就是她公公沈修远。 戴淑芳立刻就想起上次跟舒苑打交道,只是想让她说几句好话,谁知道好话没听到,还被趁机要走了六百多块钱,这让她觉得窝火。她难得跟舒红果看法一致:“舒苑去你们学校教书,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学校聘用教师出问题了吧。” 沈忠诚立刻站起来,手掌嘭地砸向桌子,力度大道几乎要把桌子拍碎:“你们听过她的课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是贬低舒苑!你们没有资格在背后说三道四,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 舒红果听到这话心里一抽,沈忠诚反驳她也就罢了,居然也忤逆他老娘,他在维护舒苑,替她说话,舒苑都不搭理他,他死皮赖脸念念不忘? 陆修远本来对舒苑没啥看法,也不会被舒红果轻易撺掇成功,但看沈忠诚这被人踩了尾巴尖一样的恶劣态度,立刻燃起斗志,一是要打压沈忠诚,二是他想看看舒苑的教课水平,水平欠缺的话,一定要跟学校反应。 陆修远立刻安排两个学生去听课,让他们评估舒苑的讲课水平,没想到这俩学生听了一节课之后就决定去旁听,说他们本来以为照相很简单,没想到很复杂,坚持旁听的话,还能多掌握一门技能。 这个办法不奏效,陆修远本来打算放弃,奈何媳妇跟儿媳总在他耳边吹风,又生一计,向学校提议让学生给教师打分。 对,为了评估舒苑的水平,拉着全体老师被学生考核评分。 他相信,舒苑一定会在学生的评分中现出原型。 舒苑知道学校要组织学生对老师进行打分,从课代表那里看到打分表,她并不是很有信心。 现在课程进展顺利,不代表学生就对她心悦诚服,她学历跟资历上的短板是客观事实,而打分表里这两项占比非常重,比如学术水平、前沿知识、理论功底等等。 第73章 沈修远已经上头, 不用人再撺掇,他高低要看看舒苑讲课水平,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他自己去听课, 他不懂摄影, 但他可以从方方面面,比如课程内容设计、课程结构是否清晰、学生反应等评估舒苑的能力跟水平。 只要是个草包,在他的火眼金睛面前就无所遁形。 他一旦判定舒苑水平不行,一定要让她知道天高地厚。 包括但不限于让新闻系主任知道她误人子弟, 跟学校反应教师聘用存在问题,等等。 戴淑芳趁机撺掇:“新闻系系主任是不是老糊涂了,赶紧跟学校说, 别聘用舒苑这样的老师,得耽误多少学生啊, 我都看不下去。” 接下来的课是实操课,到下一节课, 他才能去听课。 于是舒苑这天的课堂出了点小意外,上课开始两分钟后, 有人推开后门, 脚步匆匆地走进教室。 舒苑本来以为是哪个学生迟到, 学生们上她的课特别积极, 已经多节课没有发生过迟到现象,定睛一看,惊讶到连说话都卡顿了一秒, 来人居然是沈修远。 她跟沈修远完全不熟,不了解,只是认识。 舒苑以为他找她有事,没想到沈修远直接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下, 打开笔记本跟钢笔,推了推眼镜,直视前方,做听课状。 旁听?蹭课?还是来找茬?她跟沈忠诚又不联系,一个老教授为什么要来找她的茬? 要是别的教授来听课也就罢了,可他是沈忠诚的老爹啊,尤其是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的情况下,她不能不受干扰。 开始的时候难免慌乱,可是舒苑算是稳住,继续按照她的教案教课,声音平稳,节奏正常,同学们都没看出端倪,不过有学生往教室后面看,见有眼熟的教授来听课,以为是学照相技术,觉得新奇,但没往心里去。 舒苑在研究沈修远的时候,沈修远正捏着手里的表格,是他数易其稿精心设计的打分表,这份打分表客观、公正、科学,他要给舒苑打分。 舒苑在保持了一会儿正常的讲课节奏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只见沈修远听课比一般的学生还认真呢,搞不明白他到底为啥来,决定抽出点时间大大方方先发制人。 “我现在要进行提问,请大家想一想,在低光环境中,如何调整相机设置来平衡噪点和细节的损失?我们今天课堂来了个特别的人,沈教授来回答这个问题好吗?沈教授?”舒苑的语气自然,像是寻常提问,毫无挑衅意味。 沈修远惊诧不已:“……” 舒苑居然叫他回答问题! 出其不意给他来个突然袭击? 他不懂摄影,也许对专业人士来说,这个问题不难,可术业有专攻,他那里懂啊。 那些毛头青年的目光立刻刷刷刷地朝他看过来,居然在等着他回答问题。 舒苑可真会刁难人,还会故意气人,多亏当初她没嫁到沈家,要不得把他气死。 但他不能不理睬,不能胡乱说一通,也不能说他不会,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舒苑这点小心眼能难得住他? 他气定神闲地站起身,以有气度有涵养有地位的长者的姿态说:“你们上课,我就随便听听。” 说完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意思是结束这个提问,并且从容得体地坐下。 本来以为这个处理非常完美,可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学生都是啥眼神啊,还在看着他没收回视线,认为他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教室里很安静,没人说话,可那些年轻的眼神里写的就是他不会的意思! 新闻系的学生真奇葩,居然这样看他。 有点窘迫,额角微微冒汗。 他是傲然走出教室,还是留下继续听课?他没想到有一天这对他来说成了个问题。 不过舒苑并没有为难他,找了个同学回答问题,然后继续上课。 沈修远竟觉得舒苑讲得很清楚明白,之前从来没接触过摄影理论的他全部听懂。 他在纠结中听完了整节课,并且很高效,很严谨地完成了对舒苑的评分。 手臂下夹着笔记本走出了教室,他非常苛刻,已经尽可能的打低分,但舒苑仍然及格,不带个人感情色彩地平心而论,舒苑讲课挺好,摄影理论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功底扎实。 没有人能空口诋毁她的专业水平跟教课能力,课堂气氛良好,学生对她的打分看来是真是的,完全不可能搞小动作。 总体而言,舒苑合格,学校的聘用完全没有问题,在课堂上积累教学经验,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成为很优秀的老师。 别说舒红果,沈家一家人都在等着沈修远的听课评估结果,等他下班回到家,所有人立刻跟他打听。 戴淑芳迫不及待地问:“听课了吧,咋样,肯定是一团遭,纯粹是浪费大学生的时间。” 舒红果喜上眉梢:“现在有了舒苑讲课水平不高的证据,可以跟学校建议更换老师了吧。” 舒苑肯定想不到当不成大学老师,是她舒红果出了一份力。 沈忠诚又激动到拍桌子:“舒苑碍着你们的事儿了?非要去找她的茬,你们老两口都是知识分子,能不能有点素质!” 沈修远环视一圈,把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清了几声嗓子,说:“让你们失望了,我去听了课,舒苑教得很好,可以用年轻有为来形容她,你们还是放下成见吧,起码放下对她学识跟授课能力的成见,不要毫无根据的贬低别人。” 作为教书育人的教授,他有最基本的道德修养,客观、严谨,绝对不会无故诋毁任何人。 如果舒苑是他的儿媳,他们应该相处得很愉快吧。 舒苑没嫁过来,是他们沈家没有福气。 几个人都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 戴淑芳诧异道:“老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舒苑给你灌了啥迷魂汤,她跟你说啥了。” 沈修远一板一眼地说:“你们到底跟舒苑较啥劲啊,她也没惹你们啊,我看她都不搭理你们,赶快放下偏见吧。” —— 离过年越来越近,电器厂副厂长竞争杀出了一匹黑马,厂领导二代,志在必得的罗解放没选上,被很多人看好的劳模靳永红也没选上,靳永红算是被酒鬼兼家暴对象拖累,她本人心气也不高,胜出的人是在外面修了好几年鞋的邵成业。 安稳下来之后,邵成业工作特别努力,不仅重新当上工程师,还很快当上产品研发科的科长。 电器厂以前主要生产配电设备,现在在开拓家电业务,向阳牌收音机、洗衣机是市场上的主流产品,现在正在进行电视机研发,邵成业是厂里倚重的人才,他能当上副厂长并不让人意外。 新一轮干部提拔,李红霞会计工作经验丰富,很少出错,有“铁算盘”的外号,现在有职位空缺,她顺利当上了会计室主任。 郑建设自己不思进取原地踏步,不参与副厂长的竞争,谁当副厂长跟他关系不大,可是扣他七十块钱工资的老丈母娘居然被提拔了,他意外到瞳孔地震。 李红霞以前操心仨闺女,每个人都不省心,工作就让她力不从心,在工作上没啥斗志,但现在俩闺女有正式工作,舒荷又在上大学,心情舒畅,有更多精力忙工作,能当上会计室副主任顺理成章。 单说工资,原先她的工资是五十多块,现在拿六级工的工资,七十七块,多了一大笔,家里不买大件电器,没有大项花销,就再也不用担心钱不够花。 当了多年职工,终于当上干部,肯定要吃顿好的庆祝。 舒苹负责买菜跟当大厨,她现在在最好的饭店当学徒,师父肯教,她学会了不少菜,把着家里的钱,花钱自由支配,想回娘家吃饭就带着孩子回,不用跟郑建设商量还得看他脸色,日子过得舒心多了。 像今天,她一大早就去买菜,买了鳝鱼、排骨,晚上就做蒜香排骨、爆炒鳝丝。 每道菜都油汪汪的看着特别香,大家热闹地围坐一桌,舒荷举着装着汽水的茶缸说:“下面请厂领导李红霞同志给我们讲两句,大家欢迎。” 李红霞嗔怪:“这么大丫头一点正形都没有,啥厂领导,不过就是多拿了二十块钱工资。” 舒苑给小满夹了块肋排,笑着说:“妈你不用谦虚,咱家你最厉害,你是干部。” 吃着喷香脆嫩的猪肚,郑建设突然意识到,舒家的娘子军全都支棱起来了,这个家庭已经度过了低谷,当年舒大庆去世,舒苹干临时工,舒苑下乡,舒荷整天蔫不拉几的,整个家庭消沉、萎靡不振,很难想象这个家庭能走出低谷。 而现在,李红霞当上干部,舒苹学厨,舒苑当摄影记者,舒荷上大学,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并且上升势头良好。 以前他老丈母娘只是普通会计,就能联合厂长扣他工资,现在当上会计室副主任那还了得,还不得狠狠压制他。 连老丈母娘都能支棱起来,那舒家娘子军的想法应该是彻底把他踢出这个家。 她们需要他工资的时候就不理会他,让他安安生生挣工资,等到不需要他工资的时候就把他踢开。 想到这一层,郑建设突然感觉危机重重。 —— 小满想跟沈盼争,沈盼也一样,不过他被小满的“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的说法忽悠到了,他看小满云淡风轻,越是不想跟他争的样子,他越急钻钻的,甚至催着他爷爷奶奶去打听作文竞赛成绩。 “上哪儿打听去?”沈修远不想管这小事儿。 沈盼不满:“还用我说吗,我叉,教育局啊。” 第74章 已经到了年底, 电器厂的家用电器销售情况不错,工厂要举办年终总结跟庆功会,家属院的小孩可以参加表演, 吃过晚饭, 莫莫特意跑过来问小满去不去。 “参加表演的小孩会发文具。”莫莫说,她很想得到免费的文具。 小满眼睛一亮,说:“刚好我妈要给活动拍照。” 舒苑给年终会拍照是友情赞助,厂里会发给她一份劳保用品, 包括洗发膏、毛巾、手套、香皂之类的。 小满本来不太感兴趣,但舒苑要去,他要是也能参与就能跟妈妈一起。 舒苑则觉得重在参与, 小满多参加点集体活动,可以让他的性格外向一些。 最后小满跟莫莫、孟安他们商量参加合唱表演, 表演歌曲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吃过晚饭后在礼堂里排练。 小满不爱参加这类活动, 但跟小伙伴们在一块儿,还是忙得不亦乐乎。 年终会这天, 抽奖环节还发了五十本舒苑拍得挂历, 一本要卖七八块钱呢, 拿到挂历的人乐得合不拢嘴。 舒苑马上跟拿到挂历的人显摆:“这本挂历是我拍的。” 周围立刻一片惊呼:“舒苑真是你拍得啊, 挂历上的人可真好看。” “舒苑你水平这么高,都能拍挂历了?” 舒苑炫耀得美滋滋,等到明天, 她拍挂历的事情就会传遍厂里。 现在她完全是个正面形象,哪怕是真有流言蜚语,她的良好形象足以抵挡。 而小满脸颊跟嘴巴都被涂得红成一片,额头上涂了红点, 他很不习惯这种打扮,不过等到表演结束,拿到新书包跟水彩笔,小家伙很满意他的劳动所得。 在小孩群里,小满看上去大大方方,没有不合群,没有拘束,舒苑觉得这样就很好。 活动结束从大礼堂出来,舒苑就觉得闹哄哄的,有人喊:“不好啦,死人啦。” 舒苑赶紧攥住小满的手,边从众地跟着人流走,大过年的还以为谁家有丧事呢,原来是柯松的老爹柯志刚死了,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摔倒在地,呕吐物堵住口鼻,窒息而死。 大家摸着他已经没气了,不过还是给他送到五院,没抢救回来,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 有大妈跟舒苑说:“死得时候就趴路边上,跟你娘家的楼离得近着呢,我走那条道都瘆得慌。” 舒苑说:“那我不得绕路?我就大年初一来吃顿饭,这些天先不来了,晦气!” 柯志刚一直威胁说要去路大举报柯松绑架他,柯松跟他妈本来还挺担心,没想到一切危机解除。 母子俩没有悲伤,他们连装都懒得装,一滴眼泪都没掉,没有披麻戴孝,没有仪式,平静地尽快处理完柯志刚的后事。 厂里职工跟家属压根就不觉得俩人奇怪,甚至有不少人发来贺电。 靳永红浑身轻快,第一次觉得天蓝风轻,摆脱了这个酒鬼家暴男的束缚,以后她就可以安心工作。 而柯松欢天喜地地去找舒荷,说:“我爸活着的时候我怕连累你,现在他死了,咱们可以谈对象了吧。” 舒荷整张脸都拧巴起来:“你想得美。” 柯松腆着脸说:“我怎么就想得美了,我妈好歹也是科长,还是劳模,我也是大学生,怎么都能配得上你吧。” 舒荷撇嘴:“我要找对象就找父母双全,和睦家庭出来的男青年,家庭残缺人家的孩子,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柯松并未受到打击,说:“那好,你先找,把我当个备选,找不到合适的再来找我。” 年轻人心甘情愿当备胎。 舒荷压根就不想考虑他:“你可省省吧,备选我都不会考虑你。” —— 大年三十,一大家子在老宅聚餐。 舒苑带着小满刚到,陈惠就拉着她说话:“嫂子,我妈终于松口了,她说以后不管我们,我们日子过得咋样跟她无关,她也懒得搭理我们。” 舒苑笑道:“那不挺好的,你们安心过日子,等知青配偶落实政策,他落了户,就能转成正式工,户口跟工作就都解决了。” 陈惠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说:“我妈每个月给张桃花四十块钱报酬,还答应她只要把田野弄回乡下,还给她三转一响,张桃花想拿来给她弟弟结婚用。” 舒苑大跌眼镜:“你妈还真是下血本,舍得给人家那么多东西?她真觉得她干的是好事?” 陈惠对她妈失望透顶,说:“我妈一分钱都不肯给我们,她不管做什么都只考虑她的面子,我是考虑到爷爷不想跟她闹,好在我爸已经禁止她再搞破坏。本来她想把田野跟多宝赶回乡下,还要再给我找对象,有好几个备选。” 这个老娘的操作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舒苑说:“大伯母就算是妥协了,幸好大伯支持你们俩。” 陈惠苦笑:“陈厚升副团了,我哥有出息就行,他是我爸的骄傲,我咋样随意,不过我爸也没完全不管我,只要我态度强硬,我爸也会考虑我的看法。” 舒苑想说那你就强硬点,不过她不想在大过年的时候挑事。 —— 他们这儿愉快地吃年夜饭,西南小城的一家三口愁云惨淡。 许棉桃盼着陈吉收购药材挣笔钱赶紧回来,好一雪前耻给陈谨正看看,她有浓厚的亲儿子滤镜,说:“你说陈吉学艺不精,行不了医,他又不愿意种植中药材,可我看他脑瓜子聪明,做中药材买卖适合他。” 谁知道千盼万盼,陈吉回来时那脸黑得跟在煤堆里滚过一样,他去收购中药材,卖给药材厂,这次又把陈谨正给他的钱赔光了。 有些脑子灵活的药材贩子已经成了万元户,陈吉认为他出身中医世家,得了父亲的真传,肯定要比那些只略懂些皮毛的药材贩子强。 他要凭借实力让老宅的人看到,他才是陈家最有出息的孙辈。 然而做第一笔买卖,收购的是独活,当成当归,赔了三千块。 他不承认自己有问题,说是别人骗他,再接再厉,又收购了次等石斛当优等品,又赔了两千块。 陈谨正倒不是赔不起这五千块钱,他是又心寒又生气,他从小开始教陈吉,陈吉有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就学成这样! 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怀疑这儿子烂泥扶不上墙。 许棉桃愁坏了,家里有多少钱都不够陈吉赔,另外她担心陈谨正觉得陈吉愚笨。 她要找财物的心更加迫切,陈吉要真蠢的话肯定得给他留点财物傍身,她不敢再让陈吉去收购药材,母子俩整天到处翻找。 这次没靠扮柔弱可怜试图说服陈谨正拿出财物,而是跟踪他,想要发现财物的蛛丝马迹。 出师不利,上次摔断了腿,这次直接偏头痛发作到啥都干不了。 陈谨正的心像掉到冰窟窿里,他认为贪人钱财不仅是犯罪,还是卑劣的行为。 他已经看不下去,语气多少有些不耐烦:“你说你整天偷偷摸摸跟着我,到底想干啥?” 许棉桃气不打一处来,温柔体贴,做低伏小那一套不管用,她也就不用装了,怨气冲天地用逼迫的语气说:“你豁出命去保留下来的财物一定有陈吉的份,你想想,当时你要出了事儿,我跟陈吉不也得受牵连,凭啥不给陈吉补偿?” 陈谨正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母子俩受半分牵连了嘛,这是他们想要侵占财物的理由? 他现在深深怀疑许棉桃的人品。 陈吉开口:“爸,你就把财物拿出来吧,别让我妈再找了,她都跟有了心魔一样,都是被那些财物,被你给折磨的。” 陈谨正愕然,陈吉也想贪别人的财!并且责怪他!都是他过于溺爱陈吉,把他给教坏了。 他怒斥道:“混账,我怎么教你的,陈家人绝对不会侵吞别人财物,这是品德败坏。” 实在无法忍受,陈谨正直截了当地说:“并没有半分财物,只是宋年华的个人物品,再说我已经……” 他想说已经还给陈载,话到嘴边转了一个弯说:“以后不要再找,我早就已经给沉到了云澜江里,江水早给冲走了,这些遗物跟我无关,你们不要再白费功夫。” 许棉桃的脸因为生气而变形,风韵不在,看上去格外狰狞。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糊弄谁呢? 陈谨正为了宋年华跟陈载居然编瞎话糊弄她!他的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她失望透顶,陈谨正背叛了宋年华,现在又来背叛她!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谨正,我要跟你离婚!” 气血上头,她气得扑上去想要厮打陈谨正,却突然停下来,面容苍白扭曲的抱住脑袋。 “嘶……”她的偏头痛严重发作,疼得死去活来。 陈谨正感觉如五雷轰顶,许棉桃不是温柔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吗,怎么要跟他动手?她那面目狰狞的样子跟平时判若两人。 没有了温情,他的生活只剩一地鸡毛? —— 新的一年舒苑第一个重大拍摄任务是去西北沙漠地区出差,她上半年没课,可以出长差,学校的安排是明年她全年有课,这样逐步摄影课安排到大二去上。 等到下半年,她考虑学校课程,出差时间就不能太长。 舒苑边把衣物、手电筒、饭盒等往行李袋里装,边叮嘱小满:“上学爸爸送你,姥姥接送你放学,画糖画先停了,你可不要乱跑。” 小满边帮舒苑叠衣服边说:“我可不会乱跑,我会一直跟小朋友在一块儿,妈妈要去二十多天吗,时间真长。” 还跟没妈妈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 第75章 陈载跟凌霁两人大学跟患难期间的友谊深厚, 这次见面两人并没感觉到生疏,只觉得分外亲切。 一向冷淡的陈载难得热情地说:“大物理学家可太忙了,见你一面不容易。” 凌霁平时也是高冷矜持做派, 但在老朋友面前很温和, 说:“惭愧,我可不是啥物理学家,只是个大学老师而已。” 陈载眉眼舒展:“你可别谦虚,再过一二十年, 你肯定是当之无愧的顶级物理学家。” 凌霁唇角上扬:“承你吉言,到那时候你一定是国内外顶级心外科专家。” 两人不是互相吹捧,是真心实意觉得对方优秀到耀眼。 在嘈杂的充满烟火气的饭店角落, 同样沉默是金的两个挚友相谈甚欢,难得拨开高冷矜持的表象, 谈论两人几年内的经历,谈论各自的家庭, 谈论量子力学在医学成像技术中的运用,讨论热力学在理解癌症这种生物过程中的作用…… 他们谈得酣畅淋漓, 甚至破天荒地喝了点葡萄酒, 从国营饭店出来, 两人身上都微微带着甘香的酒气, 微风拂面,更觉得清爽惬意。 有些话在饭店里不方便说,但陈载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凌霁, 他们沿着护城河走,四周无人,陈载才开口:“你一定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吧,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未必乐意听。” 凌霁干脆地说:“说吧,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陈载觉得他要说的事情跟刚才他们在饭店里谈论的那些相去甚远,不过他疑惑至极不吐不快。 “我在乡下听过很多关于动物的传说,甚至亲眼见过。”陈载开始讲乡野八卦,“有次我被叫去给一个老太太看病,老太太满嘴胡言乱语,同时又变得力大如牛,说她自己是只蛇,它的巢穴就在石头堆里,老太太的儿子打死了它的孩子,它便报复缠上了老太太。 老太太的儿子大惊失色,两天前他确实打死了一窝小蛇,难道母蛇真会附到老太太身上。 这家人于是忙着按照老太太也就是那条蛇的要求去烧纸道歉,我并没有给老太太做任何治疗,老太太的病无药自愈。” 看凌霁听得出神,陈载说:“但凡在乡下呆过的人,大多数都听过类似的传说,而我是亲眼看见,你认为这是迷信吗,你相信这样的传说吗?” 凌霁非常善解人意,笑道:“你是问我这种事情有没有合理的科学解释?” 陈载百思不解:“我想科学解释不了。” 而他心底最深的疑惑是,舒苑这个人很矛盾,中间有段时间的她跟之前还有现在差别很大,她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会不会像那位老太太一样,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控制住。 如果不是舒苑,老太太的事儿完全不会引他思考。 凌霁说:“科学无法解释你说的现象,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是迷信,但是科学无法否认迷信,两者属于不同的范畴,迷信并不依赖于科学方法,科学有局限性,科学基于证据跟逻辑,迷信依赖信仰、传统跟主观体验。” 见陈载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凌霁像写论文似得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科学方法无法直接应用于神秘力量、命运、灵魂领域;科学可以证伪,但无法证明某些迷信现象不存在等等。 两人谈兴正浓,不知不觉已经明月高悬。 在招待所门口,两人依依惜别,陈载心情舒畅,脚步轻快。 不需要得到百分之百确凿的解释,他保留自己的猜测跟判断。 —— 周日,舒苑跟谢敬一起,抽空去了路大陆公斋的办公室,陆教授说要看她拍得黑风暴的照片,她便拿了一些照片过去,包括之前的各种照片。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拜访新闻学领域的泰斗,两人交集不多,陆教授又愿意抽出时间来见她,舒苑难免激动。 “你拍的黑风暴的照片能上内参。”陆公斋翻着照片说,发掘了一个掌握扎实专业知识,有进取精神,具备高度的新闻敏感性和判断力的新闻从业人员,喜闻乐见。 跟在课堂上见到的不同,私下拜访,陆教授和蔼,关爱晚辈。 舒苑忙说:“已经送过去了,应该能刊登出来。” 盛是非对舒苑的工作表现也很满意,他的直觉没错,舒苑身上有传播有价值新闻的强烈使命感,这让她总能克服各种困难拍出好的照片,她能成为最优秀的新闻尖兵。 等到本年度长江新闻奖评选,他会把舒苑拍的黑风暴的照片送去评选,按照他的经验,一定能够获奖。 舒苑本人其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既然拍照,就要拍更多有价值有意义的照片。 得到老前辈的肯定,舒苑比获奖都有成就感,从路大出来,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当摄影记者东奔西跑,她不确定摄影记者这份工作她能干多少年,不知道等年纪大了会不会感到劳累,能不能一直保持热情。 如果跑不动了,她能干什么呢,要想一直在大学教书,夜大学历不够用,她得去考个研究生,另外她可以开照相馆,借着婚纱摄影以及个人写真热潮,她能把照相馆经营得有声有色,还会很轻松。 要开照相馆的话,她应该趁着房价低买个铺面。 而小满想的是,妈妈出差时整个房子都空荡荡的,冷清到过分,爸爸嘴上不说,可一直都盼着妈妈回来,爸爸出差就不一样了,他跟妈妈的学习工作生活都没啥变化。 —— 陈载坐火车返回,十点多钟到医院,刚好有送来抢救的病人,他没能休息依旧忙碌,这天加完班回到家,扬起手臂敲门,才发现已经十点多钟。 笃笃的声音响起,舒苑很快跑来开门,她显然已经睡着,睡眼惺忪嘟囔了句:“回来啦,累很累吧,要泡点奶粉喝吗?” 陈载说不用,抱歉说吵到她睡觉,话音刚落,舒苑已经麻利地跑回卧室,快速地躺下拉好被子。 等陈载洗漱完躺到床上,舒苑已经重新进入梦乡,手肘撑着身体,陈载上半身悬空,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浓密黑发洒落在枕头上,年轻姣好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吹弹可破的皮肤,岁月一定是偏爱她,她的相貌跟初次见面时没什么分别。 要评估舒苑的变化,最简单的最明显的判断标准就是对他感不感兴趣,看他的时候眼里有没有光。 看向他时,她眼中璀璨的光芒会让他困扰,跟她怀孕前没有什么分别。 她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除了跟科学家寻找思路,最好的答案当然是来自当事人。 舒苑一定有答案吧。 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她的答案。 过了许久,直到舒苑翻了个身,陈载才恍然回神,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伸出长臂拉了灯绳,躺下睡觉。 第二天,舒苑跟小满收摊回家马上做饭,做了干笋炖老鸭汤,算是给陈载接风洗尘,三人吃了顿美味晚餐。 等到晚上,舒苑等他回卧室后开口:“你肯定有话要跟我说,咱俩还有啥不能说的吗?” 陈载不知道怎么把这些迷信的想法说出口,更不想得到接受不了的答案,后者的疑虑更大,思索了好一会儿,他还是问:“在乡下时,你对我态度突变,是为什么?” 舒苑转头,看向那张俊美的脸,语气看似轻松,其实是个非常有深度的问题,陈载应该一直有这个疑问,为啥突然提起? 纤长的睫毛忽闪着,舒苑说:“还不是你下放,我想要保护你,不想让人发现小满。” 洗白那套说辞说得太多,她自己都相信了吧。 不肯跟他说实话,是她并不信任他?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陈载扬了扬唇角:“好吧,你说什么我都信,早点睡吧。” 舒苑可不好糊弄,说:“陈医生,你压根就没信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载没忍住伸出手,食指指背蹭过她柔滑的脸颊:“睡觉吧。” 他再好好想想该怎么问她,总有一天他们会敞开心扉共同面对。 —— 舒苑没想到她严防死守,严防跟沈忠诚的纠葛传到电器厂来,时间推移,再加上她人缘越来越好,她逐渐松懈,觉得就是传出来也掀不起风浪。 可她没想到关于她老娘的风言风语先传出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舒大庆刚去世时,李红霞性子和善,经常被人说三道四,还有老光棍想要趁机占点便宜,面对流言,她只能支棱起来,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彪悍,成功压制住各种捕风捉影的说辞。 这次风波又起,因为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把郑建设的工资发给舒苹,第二件事就是她被提拔当上会计室副主任。 这次的流言对象是王副厂长,算是跟这两件事都有关,他分管生产管理,郑建设的工资由他签过字,另外李红霞的提拔据说是他提议,厂领导表决通过的。 走在回娘家的路上,杨大妈把舒苑叫住,满脸八卦地说:“你妈这回遇到麻烦了,人家都说你妈能当上会计室副主任,是王副厂长出了力,你知道王副厂长吧,媳妇走了十来年了。” 舒苑瞧了眼对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情,平静地问:“杨大妈,你觉得我妈是咋当上会计室副主任的?” 杨大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显了出来,说:“老王那人不错,把他们撮合到一块儿也行,要不找个媒人说合?” “这事儿行,老王可是副厂长,抓生产的,上哪儿找条件这么好的。” “俩老的张不开嘴,抹不开面儿,你们当闺女的就得给操持。” 舒苑:“……” 她从来没考虑过寡妇妈的再婚问题。 在厂里收集完闲言碎语,回家吃饭时,舒苑跟李红霞说:“妈,你听到别人说你闲话了吧。” 第76章 等到十点多, 雨稍微小了些,陈载才踏着泥泞回家,在门口脱了雨衣拎在手里, 不停往下淌水。 舒苑想她原来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她现在觉得很充实,很踏实,觉得自己的人生拥有很多东西。 她连忙接过雨衣挂到卫生间,听陈载边关门边解释:“有个急救病人, 小满睡了吧。” 这种雷雨大作的恶劣天气,他希望能早点回来陪着母子俩。 陈载换拖鞋时,舒苑给他递过去一茶缸凉白开, 回答:“他睡得挺香,没被吵醒。” 她急切地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说:“我渡劫成功,早死不了了。” 陈载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 神神叨叨的。 她有时候说话有点夸张, 但刚加班回来就听到这话挺震撼的。 她不会平白无故提到死这个话题。 他想,他对舒苑的疑问, 舒苑应该能给他解释, 她肯定掌握着他不知道的信息。 之前他像是鸵鸟, 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怕现在这种关系都无法维持下去,一直没有问她。 但现在他想弄清楚,问道:“啥意思, 详细解释一下。” 舒苑眼角眉梢都带着明显的笑意:“你让我抱抱,我就告诉你。” 陈载深深看向她清澈的眼眸,明显她有话要说,他答应得特别痛快:“我先换衣服。” 两人很有默契, 陈载进了卫生间,舒苑端着茶缸回卧室帮他拿睡衣,可等舒苑回到卫生间,不顾他裤脚上的泥水,张开双臂使劲抱住他说:“我听说沈忠诚的前妻回来了,我想打听下他为啥没跟前妻复婚。” 她觉得这算是重要剧情,按照剧情俩人应该复婚,但为啥没复婚呢,哪里出了岔子?有必要弄清楚。 陈载只觉得这话题跳跃度非常大。 而且她这样亲密地勾着他的脖子,还以为要说啥亲密的话,结果提沈忠诚。 他伸出双臂环住她,淡声开口:“你不用去打听,我告诉你,沈忠诚身边有崇拜他的姑娘,多的是,他不缺女人,他跟几个文学女青年暧昧不清,他前妻想要拆散他跟舒红果,跟他复婚,沈盼也希望他们俩能复婚,可沈忠诚没啥兴趣。” 跟舒苑相比,陈载算是密切关注沈忠诚。 “你知道得可真多,那我就不用去打听了,你平时工作那么忙,怎么还对沈忠诚了解那么多。”舒苑笑着说。 他们现在能够心平气和地谈论沈忠诚。 陈载心说不了解能行吗,沈忠诚可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上一本小说没写出来,换了另一本,在杂志上连载,反响不错,爱慕他的女青年多,你也会觉得他有魅力吧。”陈载低声问。 沈忠诚的小说并不像书里写的那样轰动,还没有出版,并没有洛阳纸贵,但他仍然是伤痕文学优秀代表作家。 如果舒苑认为沈忠诚有魅力,陈载会吃醋,但他能很好地掩盖自己的情绪跟语气。 舒苑白皙的脸颊在他颈窝蹭啊蹭,说:“他对我来说就是路人,我不关注他,我从始至终都觉得你更有魅力,在我眼里,只有你一个男人有魅力。” 陈载很满意她的答案,他想她现在是真诚,真心实意的。 他修长的手指捋着她的长发,下颌抵着她的额头,温声说:“那我信了。” 舒苑不满,嗔怪:“那这个意思是我以前说得话你都不信呗。” 他低头看着她姣好的眉眼说:“我想知道渡劫成功是啥意思!” 舒苑松开他,脸上洋溢着好看的笑容:“你裤脚都是湿的,赶紧洗澡换衣服吧,我说着玩儿呢。” 陈载心脏骤缩,感觉周围空气稀薄,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他想舒苑才是那个让人心疼的人,她很乐观,可她一定有让人心疼的遭遇。 舒苑只觉得他的胸膛宽阔,怀抱温暖,让她觉得很踏实很可靠。 渡劫成功当然要庆祝,舒苑说要带陈载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为啥不说带小满去见识不一样的世界?”陈载问。 舒苑笑道:“当然是小满的适应性比你更强。” 小满黑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好奇,问:“妈妈你到底要带我们去看啥?” “周日你们就知道了。”舒苑说。 周日下午,陈载抽出时间,他们去的是离家有十几站地的川沙公园,进门后,舒苑带父子俩直奔公园东南角。 未见真容,先闻其声,欢快的音乐声传来,等拐过弯处,很多人聚集在此,一副热闹场景。 最显眼的当然是跳舞的,没有舞伴,一个人都能跳得欢畅。 尤其是带着墨镜烫着爆炸卷发穿牛仔裤扭得最欢的,那就是人群中的现眼包。 在陈载看来,把身体扭得像泥鳅一样非要向别人展示舞姿不尴尬吗。 甚至,人群中还有外国人。 舒苑转头看向陈载:“怎么样,跟你的生活不一样吧。” 陈载点头:“确实挺特别。” 小满瞪大眼睛看向人群说:“妈妈,有人跟你一样在拍照呢,好像也是摄影师。” 舒苑介绍说:“到这里来聚会的人都是各个社团的人,有摄协、遥望诗会、五月影会、火星美展的,大部分都是文艺青年,我以前跟摄协的人来过。” 看到人群中还有年轻人席地而坐,地上摆着一堆开盖的啤酒瓶子,陈载没有吐槽这些人大白天喝酒,突然有些感动,这些人有兴趣爱好,积极的生活,跟舒苑一样有旺盛的生命力。 这里的气氛欢快、舒缓、自由、热情洋溢。 跟他平时工作、读博、写论文、吃饭、睡觉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要是没有舒苑跟小满,他的人生不知道得多单调跟紧绷。 他知道舒苑带他到这儿来看的目的,是想让他舒展地面对生活。 摄协的人来叫舒苑去喝啤酒,给双方做了介绍,舒苑说跟他们很熟,又问陈载:“你想喝啤酒吗?” 见陈载没啥表示,摄影的小伙伴又说:“别见外,还有汽水,手撕野兔,烤羊肉串,各种吃的,来都来了,聊会儿吧。” 本以为陈载会拒绝,没想到他同意了,一家三口很快淹没在热闹的人群之中。 带父子俩体验了公园角落的聚会,没有耽搁多长时间,担心陈载呆时间长了拘束,三人告辞离开,至于吃喝,舒苑一向大方,等以后回请就行。 往公园大门口走,舒苑问:“你们俩感觉咋样?” 小满脆生生地回答:“妈妈,确实是不一样的世界。” 最爱跟着妈妈一起长见识。 陈载点头:“很好,感受了别人的生活,感觉不错。” 舒苑笑眯眯地说:“要是你愿意,等你工作忙了累了,我会带你找好玩的地方。” 只有她会完全为自己着想,陈载说:“谢谢你。” 舒苑嗔怪:“又是一个不肯拿出实际行动的口头感谢。” 小满忙说:“也要带上我。” 舒苑笑道:“当然,小满永远排第一位,爸爸排后面,妈妈走到哪儿都要带上小满。” 接着他们去了不远处的动物园,小满骑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舒苑给他拍了照。小家伙最喜欢的是夜行动物馆,里面黑漆漆的,养了很多蝙蝠,刚好在黑暗中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 从夜行动物馆出来,一家三口坐在长椅上喝水休息,无巧不成书,沈忠诚一家就在不远处坐着,舒苑三人喝完水,很快转移了阵地。 舒红果的话里带着嘲讽,还有一股酸味儿:“还不把诗送给舒苑吗,你是近乡情怯还是觉得舒苑不会收?” 沈忠诚的挎包里总带着一本有亲笔签名的诗歌小册子,他想把这本送给舒苑。 他想告诉舒苑,他刊登在杂志上的小说里写了一个以她为原型的角色,是整本书中最美好的人物,本来计划把她写死,可是并没有,那个人物有幸福的生活,有对象孩子,也许就是陈载跟小满吧。 他还想告诉舒苑,他写的所有诗,都是送给她的。 沈忠诚眉心攒起:“别乱说,书不是送给舒苑的,我跟她没有任何联系,你也不要打扰舒苑。” 他要自我感动,他认为自己的爱是博大纯粹的,他觉得最好不去打扰舒苑的生活。 沈盼直接急了:“我叉,我爸最爱的人是我妈,爸,你啥时候跟我亲妈结婚。” 舒红果被这个得了抽动秽语症的小孩骂麻了,在沈忠诚面前也不算客气,说:“你问问你爸,他愿意跟你妈复婚?” 文学女青年比不上舒苑,沈盼亲妈也比不上舒苑。 对沈忠诚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沈忠诚身边所有爱慕他的女性都会败给舒苑。 沈盼的病症让他有点暴躁:“你赶紧跟我爸离婚,我跟我爸妈才是一家子。” 舒红果脾气也不好,脱口而出:“你去问问你爸看得上你妈嘛。” 沈忠诚的精神世界她可以不管,她就想生个孩子,以此拴住沈忠诚,让自己有个完整家庭,还能压制沈盼这个熊孩子,还有就是堵住沈忠诚跟前妻复婚的路。 她想有了孩子,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可是她努力尝试,沈忠诚好像没有身体方面的需求,兴致缺缺,甚至她认为他不行。 她很受打击,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魅力跟吸引力。 她就像守活寡,对这段婚姻失望透顶。 舒苑跟他对象一定鱼水和谐吧,看舒苑粉面桃腮,唇红齿白的,一定被滋养得很好。 她真的有点羡慕舒苑这一家子。 都好几年了,这俩因为孩子走到一起的人还不离吗? 第77章 当长途汽车从柏油路开上泥泞的县道, 又下起雨来,车辆一路颠簸,且雨越下越大, 舒苑就知道这拍摄得有多难了。 到达屏山县后先到招待所入住吃午饭, 县委宣传部的人说会搞个情况说明会,然后统一安排他们采访。 然而并没有宣传部的人来,雨仍然在下,他们呆在招待所里啥都干不了。 等雨势小了一些, 舒苑跟骆宾去了大坝边,担心垮坝,大坝边有不少官兵在守着, 两人互相配合,一个人拍照时, 另外一人帮打着伞,尽量不让相机大宝贝淋到雨, 舒苑拍到了冒雨热火朝天守大坝的场景。 沿着大坝走出很远,雨越下越大, 他们不得不回招待所。 之后舒苑觉得他们被困在招待所, 打探消息, 吃饭, 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大坝边,听说有官兵要去洪水最严重的王四庄镇, 舒苑当即立断,请求她也跟着去。 她想跟着官兵,他们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肯定能拍到“一线”照片。 她一带头, 还有别的记者也这样想,立刻都要求跟着去。 官兵说最多能带三人,舒苑是最先提出来的,而且她说她会游泳,得到一个名额。 骆宾没有跟着去,他们俩算是分工,骆宾担心垮坝,还是得在这边守着。 在舒苑积极要求去王四庄镇时,舒苑发现临江日报的老记者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并未深究其中含义。 别的记者都要艰苦奋斗,表现不畏艰难不怕吃苦的精神,行李都很精简,就舒苑带了俩脸盆,她还不知道因为这俩脸盆,她在别人眼里成了现眼包。 在老记者看来,舒苑可能没什么采访经验,没想到她能积极申请去洪水最凶险的地方。 不知道要去多久,舒苑赶紧回宾馆拿行李,除了俩脸盆,全都带上,赶紧跑着去跟官兵汇合坐大卡车出发。 舒苑意识到她做出了英明决定,她拍到了很多感人至深的瞬间,救援人员奋不顾身跃入水中,托举起小婴儿,山体滑坡中的挖掘,还爬到高坡上拍到了土黄色的水乡泽国。 晚上,他们在镇上所有人已经被安置转移的木材厂休息,没有睡觉的地方,官兵们都横七竖八地带着满身泥水躺在地上,很快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舒苑靠墙坐着,拿软棉布擦拭着相机,老记者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问:“拍得咋样,应该拍了不少好照片吧。” 舒苑对她的拍摄满意,没白跟着官兵过来,说:“应该能完成拍摄任务。”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递了过去,老记者接过糖,剥开丢进嘴里,说了声:“后生可畏。” 她以为年轻记者是来打酱油的,结果人家比她强得多,敢拼,机智,绝对是抢新闻抓拍照片的好手。 舒苑看了对方一眼,不解其意,收回视线,低头把相机装好,闭眼休息,明天还要跟拍,据说明天就能返回县城。 —— 舒苑出差期间是李红霞去接小满放学,她说小满已经八岁不用再接送,可舒苑坚持。 到九点钟陈载才把小满从姥姥家接回来,还是对小满隐瞒工作任务,只说是去出差。 小满仰着小脑袋开口:“爸爸是去参加洪水救援吗?” 陈载问:“小满听谁说的?” 小满说:“我猜的,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洪水,我听医院的人说市里在组织医疗队,爸爸,救援工作危险吗,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明知道隐瞒更好,但面对小满稚嫩的小脸,陈载实在无法撒谎,就说:“我是要去参加医疗救援,不顾没有啥危险,有解放军叔叔冲在最前面。” 小满关于洪水的认知大部分都是这几天的得来的,没看过电视中的画面,他想象不出发洪水那种种凶险的场面,但他想一定很危险。 小家伙又说:“那拍摄发洪水危险吗,妈妈不是去拍古建筑,是去拍洪水。” 他用的陈述句,那语气跟陈载平时说话很像。 边说,边仰头看陈载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确凿的答案。 父子俩对视,相貌肖似,探询的神情也像极了。 陈载惊讶,看来啥都瞒不过这小子。 他只能承认:“对,你妈妈去拍洪水。” 本以为小满会失望,谁知道小家伙的声音轻快起来:“妈妈去了,爸爸才要跟着去是吗,爸爸是想跟妈妈一起平安回来。” 陈载真心实意地感觉小满很聪明,干脆地说:“对,我要看着你妈,等工作任务完成,我们就回来。” 小满明亮的眼睛里都是小星星:“爸爸去吧,我会在姥姥家乖乖地等爸爸妈妈回来。” 有对爸妈安全的担忧,可是小满在父母关系方面松了一口气,平时是老爸冷淡一些,可是妈妈去拍洪水,他马上跟着去,担心程度不亚于他。 老爸只是嘴上不说,行动力极强。 他平时对父母关系多虑了,压根就不用他操心,他们的关系好得很,爸爸比谁都关心妈妈。 他已经模糊地认识到,父母有他们的相处方式,谁都干涉不了。 那么他之前是白操心了? 陈载打量着小满的平静的神情,小家伙一定很担心吧,可是居然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小满不用担心爸爸妈妈。”陈载尽量安抚他。 “我不担心,爸爸放心好了。”小满笑笑,唇边露出个小笑窝。 他肯定是担心,但他的忧虑被积极乐观掩盖住,小家伙在尽力给陈载提供正面情绪。 陈载再次感慨,他很幸运能有小满这样体贴的儿子。 医疗队赶到屏山县也是先入住宾馆,然后直奔县医院,给收治的重症伤员制定治疗方案,然后又赶去王四庄镇,道路损毁,他们不得不提着医药箱,扛着担架,冒雨踩着泥泞徒步前往。 本来陈载想得是要尽快联络上舒苑。 可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找,都在深处洪水肆虐的地方,可他压根就不知道舒苑在哪儿。 —— 小满最关注的事情就是洪水,他获取信息的渠道有两个,一个是广播,一个是电器厂家属院的八卦。 他已经发现,跟医院家属院相比,电器厂家属院能听到的八卦更多。 广播里播的是:“临江大地的英雄儿女们,以英勇无畏的精神,势如破竹的气势,掀起了一场波澜壮阔的抗洪保卫战。不惧艰险,力挽狂澜,肆虐的洪水就是纸老虎,终将彻底屈服于英雄儿女,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小满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是洪水退了的意思吗?好像不是啊。 广播就不能直说吗? 家属院的传言就生动得多:“好多村子都被淹了,村民都困在里面出不来。” “空军都出动了,给空投大饼跟点心。” “水深一米多呢,跟水漫金山似得,不少房子都塌了。” 小满倾向于相信家属院叔伯们的闲聊,也因此担心爸妈的安危,还怕爸妈吃不上饭。 莫莫跟孟安都陪着他,在家属院打探各种消息。 看他耷拉着小脑袋不想说话,莫莫安慰他说:“你就别干着急啦,二姨二姨夫肯定会安全回来的。” 孟安剥了块奶糖塞到小满嘴里,抱着收音机调台,找到正在播洪水消息的频道,说:“你听,洪水已经被控制住了。” 小满嚼着奶糖说:“我妈妈那么厉害,才不会怕洪水呢。” 听着广播,展开想象得小翅膀,他妈妈主意那么多,一定会顺利完成拍摄,爸爸会在洪水里救很多人,爸爸会找到妈妈,两人顺利完成任务回家来。 他照顾好自己,爸爸妈妈不会担心他就好啦。 三人坐在梧桐树下,视线所及之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脚跟小腿,莫莫托着下巴说:“我真希望我爸能去抗洪现场,他为啥不去啊。” 小满很惊讶地问:“为啥?” 莫莫说:“他就是日子过得太平顺了,他应该去抗洪现场锻炼锻炼。我真想把他揪起来,让他赶紧去。” 突然得到一个新思路,小满睁大眼睛,他觉得莫莫说得太对啦。 暂时忘记担忧,洪水广播没了,调到儿童节目,三人又听起广播来。 —— 不过小满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学校给他们布置了任务,卖球鞋。 这天下午,当老师抱着很多白球鞋进教室,把球鞋堆到讲台上时,很多学生的眼睛熠熠发光。 这是要干什么,要给他们发球鞋吗?是不要钱送给他们吗?有这美事儿吗? 当然没免费送球鞋的美事,看学生们个个伸着脖子充满期待,班主任连忙说:“咱们临江省的县城发大水,很多小学生失去了家园,迫切需要爱心支援,市里在组织捐款,咱们学校不想给大家增加压力,就不组织捐款了,校办工厂有一批库存的白球鞋,给你们每人发五双,你们要去勤工俭学卖球鞋。 白球鞋在供销社卖三块钱一双,学校允许你们卖两块七一双,每卖出一双球鞋,都有四毛钱捐给灾区的小学生,大家都想想办法,把球鞋都卖出去,我们就可以进行爱心捐助。” 小满仔细听着,更担心爸爸妈妈了,都需要捐款了,说明水灾很严重,那爸爸妈妈会安全吗? 好消息,下午早放学一个小时。 坏消息,球鞋不是免费发给他们穿的,是让他们勤工俭学。 要是平时,孩子们得到一双新白球鞋会激动得眼睛发亮,可现在白球鞋不是他们的,是他们要拿去卖的。 本来怀着期待的小学生立刻泄了气。 第78章 舒苑很意外陈载会主动说住一个房间, 不想马上答应他,故意说:“我跟同行住一个房间,哪儿有新闻我们还方便通气儿。” 陈载略微有些局促, 不过他绝对不会让人看出来, 早就准备好说辞:“小满知道咱俩都来洪水现场,他很担心你,让我务必照顾好你,跟你一起安全返回, 咱们俩住一个房间,彼此有个照应。不是我告诉他,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舒苑面前浮现出小满那张俊俏的小脸, 小家伙一定很担心吧。 她脚步未停,大咧咧地说:“不用啦, 凑合着吧,咱俩各忙各的, 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陈载脚步停了一下, 落后几个台阶之后又跟上来, 开口:“你不搬的话, 多出来的床位会安排别人入住, 我不习惯跟陌生人住一间房。” 四周无人,不用担心对话别人听到,舒苑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 看出他俊朗的眉眼间有一丝丝疲惫,但还是说:“多适应就会习惯,说不定以后经常有这种救援,免不了跟人同吃同住。” 听上去他很想跟她住同一个房间, 直接说不就得了,还要找各种借口! 不能惯着他! 舒苑走路速度越来越快。 两人已经走到楼梯上,再走十几米就是舒苑住的房间,陈载终于憋出一句:“我想跟你同一个房间。” 对,对他来说就是憋出这句话,高冷矜持的陈医生从来不愿意主动,不愿意直白地表达亲近。 一直都是舒苑主动,他希望这次也是舒苑主动收拾东西搬过来,就像以前那样。 他默认、纵容舒苑入侵他的地盘,哪天舒苑不动,他就急了。 他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攥着水壶的宽厚带子,骨节因为抓握得太紧而发白。 他用冷淡掩饰住局促,很担心被拒绝,被拒后他就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不过他既然艰难地直接地表达出意思,舒苑不会拒绝他,也不会让他失望,但不能这么快就答应他,得让他学会主动,脚步不停,舒苑继续往前走,说:“我们又不用演戏给别人看,没必要出差还住同一个房间。” 陈载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导致他呼吸不畅。 快走到房间门口,舒苑的右手手腕突然被陈载一把抓住,他站定,水壶已经挂到肩膀上,他使劲攥着他的手腕说:“快走吧,一会儿该停水停电了。” 借口还真是多。 舒苑看他眼里本来有期待的光,现在光都快熄灭了,不想再逗他,说:“好吧,走,去你房间。” 陈载松了一口气,他好像懂了,他提小要求,舒苑不会拒绝他。 原来的房间只剩舒苑的脸盆,舒苑进门跟同行说了一声她换了房间,拿着脸盆出了房间,两人折返并肩穿过楼道,走下楼梯,走到一楼。 轮到舒苑傲娇:“为啥要跟我一个房间?” 陈医生的冷淡是他的保护色,他其实很黏人,有希望成为黏人大狗狗。 “相互照应。”陈载说。 看他实在说不出更动听的话来,舒苑也不为难他,声音里带笑:“好吧。” 回到房间就没那么多时间说话,俩人就像打仗一样,去水房接凉水,拿暖壶去接开水,舒苑留在房间里洗澡洗头发,陈载去水房洗漱。 招待所没有澡堂,没法洗澡,舒苑觉得带俩脸盆来真是英明之举,要不擦澡都不行。 舒苑才意识到身上又黏腻,甚至长发都虬结在一起,动作像是快进了无数倍一样赶紧擦洗,等舒苑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猫着腰开门准备去倒水换水,发现陈载就站在门口,拎着又一壶热水。 他让舒苑赶紧进屋,自己接过脏水盆子,大步流星地往水房走,很快打来一盆清水。 有陈载给提供服务,舒苑急匆匆地洗了澡,她边擦着头发,边要出去等陈载洗澡,这时候停电了。 “我出去。”舒苑说。 陈载可不想让她在到处一片漆黑的时候出去,哪怕只是门口,说:“不用,我很快洗完。” 舒苑坐在床边继续擦洗头发,屋里只有轻微的水声,等他洗完,舒苑打着手电筒,陈载端盆倒水,几年共同生活,两人配合非常默契,又换了盆水,等陈载洗完头发,忙碌的洗漱终于结束。 关好房门,陈载问:“用点蜡烛吗?” 舒苑抹黑走到床边,脱鞋上床,说:“不用吧,我睡了。” 黑暗中,陈载很体贴地问了一句:“跟同行分开住是不是不方便?” “那我回去?”舒苑强忍着笑说。 他只是想主动找话题,失败,陈载觉得自己不该多话,赶紧说:“别折腾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我去王四庄镇路上遇到泥石流,我怕你也遇到。” 希望这次是有效沟通。 他也是佩服自己,总是想象出各种舒苑遇到危险的画面,然后自己吓自己,心跳加速忧虑不已。 他会觉得不踏实,不安稳,迫切想要见到舒苑。 可等舒苑生动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觉得这世界很美好。 舒苑心说他这是学会有人情味的聊天了?他原本就会,只是平时不愿意说而已。 她平躺在床上,软着声音说:“我会保护自己安全,不过这几天累坏了。” 陈载走到她这边,手里拿着毛巾,坐在床沿上,声音温和:“头发还没干,再擦一下再睡。” 舒苑坐起来,看准床边的黑色身影,张开双臂扑了过去。 陈载身体往后略仰,稳稳地接住舒苑,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另外的大手帮她擦头发。 舒苑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的怀抱干净又温暖,胸膛宽厚,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她调整到更舒适的姿势,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两人都不说话,呼吸相闻。 舒苑只觉得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问:“头发干了吗?” 陈载修长的手指捋着她的长发,在她的头顶按摩,陈医生的手法很专业,力度刚好,触感丝滑,张弛有度,舒苑感觉这几天紧张的大脑像是放了个假。 舒苑往他怀里蹭了又蹭,闷声说要求来个全身按摩。 陈载呼吸的温度不自觉地提高。 他弯下腰,手臂环着她后背,另一只穿着她的腿弯,轻轻打横将她抱起,放到自己床上,随后,自己也跟着躺上来。 舒苑:“……” 还没等她惊疑,陈载已经舒展长臂把她环抱起来,声音温和悦耳:“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吧,赶紧睡吧。” 舒苑心脏跳动速度跟密集的雨点一般,她被陈载抱了个满怀? 他为啥这么主动? 她并不适应跟人抱着睡,甚至觉得拘束。 但她又累又困,几天时间好不容易沾到床,几乎没有旖旎的心思,在黑暗中想要蹭他的脸,嘴唇才触碰到他的,疲倦铺天盖地地袭来,很快沉沉入睡。 而陈载耳畔是她微沉的呼吸声,他只觉得踏实。 只有抱着她,才感觉踏实。 —— 次日一早醒来,陈载已经把早饭端到房间,依旧是馒头跟咸菜,“没有垮坝。”他说。 意思就是说不用着急去拍照。 舒苑往自己床上瞄了一眼,昨晚这一觉睡得香甜,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抱着睡,还是陈载又把她推开,或者等她睡着后,陈载跑到她的床上去睡。 吃过早饭,舒苑到了乌沙江边,现在所有的焦虑不是在洪水中救人,而是大坝数处垮塌,随时面临再次垮坝的风险。 舒苑有时间思考,她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她是想确认跳进洪水里的是不是她,她认为就是她自己,可是看到乌沙江她才知道,那洪水像一条怒吼的黄色巨龙,奔腾呼啸,别说跳下去救人,就是站在边上都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只要跳进去,不说马上就噶,也差不多。 她是个怂蛋包! 反正现在的洪水她是绝对不敢跳的。 当年白桦县的洪水没这么湍急,河面比平时宽了两三倍,水也没有那么深,可还是很难想象跳下水救人的姑娘有多勇敢。 那时候的她真的敢跳下去救人吗? 那么救人的到底是不是她? 不是吧。 想到这一层,她有点失望。 —— 舒苑回想在白桦县救人的场面,那个勇敢的、无畏的跳入洪水中姑娘一定是闪闪发光的,肯定是善良的,明媚的,她都会欣赏她,赞美她,爱她。 换成陈载,也会是同样的看法吧。 陈载爱她? 像是闪电照亮夜空,舒苑的大脑在这一刻突然想得分明,陈载心中有爱。 她曾经认为陈载痛恨出轨,就像恨陈谨正一样恨移情别恋的“舒苑”,但现在她才明白,陈载那不是恨,他那是最深沉最深刻的爱。 他愿意给“舒苑”一笔巨款,还说过就算小满非他亲生,他也愿意抚养,不是他大度,是他拥有深沉的爱。 不管她是否伤害到他,不管她已经做了让他最痛恨的事情,他沉默、隐忍,把爱尘封在内心深处,不会再去面对,但仍然会给她最无私的支持和帮助。 他真是个优秀的前男友! 如果前男友都像他这样,那世界得多和谐! 舒苑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错得离谱,陈载明明是深爱“舒苑”,她却从陈载跟陈谨正的关系中推断他恨她。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她自己到底是谁? 之前她的分析是她就是“舒苑”本人,在怀孕后某个时间段被取代,所有让人费解的跟沈忠诚有关的行为都是穿越者干的。 第79章 等陈载走回卫生间洗衣服, 舒苑又问小满:“爸爸为啥担心我还不肯说,他为啥嘴硬?” 小满小大人似得分析:“爸爸想隐藏他的想法,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怎么想的, 他就是嘴硬, 他很担心你,就是嘴上不说,你习惯就好。” 他自己有时候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想啥,但在妈妈身边, 他愿意说给妈妈听,就像现在一样。 舒苑笑出声来,这就是知父莫如子吗, 小家伙真的很了解他老爹。 小满把剥好的瓜子仁都倒进舒苑手心里,让她一口都放进嘴里, 又说:“妈妈你要相信,爸爸他很关心你。” 他觉得现在不需要操心父母的关系, 最大问题是爸爸嘴硬。 正说着,陈载进了书房, 拉开椅子, 在他自己的桌旁坐下, 问道:“我感觉你们俩在背后议论我, 说啥呢。” 舒苑抿着嘴笑,小满捂着嘴不答,让陈载越发怀疑他们俩在背后叨咕自己。 等小满睡后, 夫妻俩躺在床上,陈载问:“你们俩到底说我啥了?” 舒苑问道:“他说不是啥工作安排,你是担心我才去抗洪现场,是不是, 陈医生?” 陈载:“……” 他想要矜持,母子俩不配合,那他只能说:“是。” 听着他那矜持不下去的语气,舒苑在黑暗中无声地笑。 —— 陈载本来以为从洪灾现场回来,他们也算是共患难,夫妻俩应该关系更密切,谁知道舒苑连话都少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勾起可怕的回忆吓到。 话少,不跟他眼神交流,这问题就大了,陈载询问:“舒苑,是不是害怕洪水,以后不要去危险的地方采访。” 舒苑的视线像羽毛一样滑过陈载俊美的脸庞,开口:“快把你被蜘蛛网查封的内心打扫一下吧,陈医生。” 陈载:“……” 啥玩意,神神叨叨的! “啥意思?”他问。 舒苑反问:“你自己不知道?” 陈载极少主动发起对话,可非常不顺利,对话两个来回就宣告终结。 —— 盛知宜看到了舒苑拍的照片,想不到她拍照水平高,在现场肯定也很拼,不顾危险,捕捉到了很多有意义有价值的镜头。 她拍的照片配文,足足刊发了两个整版。 不得不佩服舒苑的拍照水平跟职业素质,如果换成她去,她应该不会抓拍到那么多镜头。 可是听说画报社把其中几张照片定为新闻奖参评照片,盛知宜坐不住了,马上杀到盛是非的办公室。 她无法容忍,不想看到舒苑拍出这么优秀的照片,以后不要把重大采访任务安排给舒苑,让她干点边边角角的活儿,没有机会,看她还能拍出啥照片来。 她想看到舒苑被边缘化,坐冷板凳。 她说:“大伯,你为啥总把拍摄重大任务的机会交给舒苑,你看她多出风头,你要不给她机会她能拍到这些照片?为啥机会不能给到老记者,我不知道你为啥要在工作上偏重她,是为了讨好陈家吗?大伯,你一直讲记者是社会的良心,可这是你的私心吗?” 听到这些话,盛是非气得头都懒得抬,真是槽多无口。 他绝大部分时候不管采编,舒苑一个小记者的工作也不会由他来安排。 跟讨好陈家有半毛钱关系? 这个侄女就是被惯得没边,说话就是犯蠢,气得人高血压都能犯了。 他板着脸:“作为晚辈,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我当你不懂事,但是作为画报社职工,你有这种思想的话必须得批评,任何职工的成绩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严禁投机取巧,作为管理者,我欢迎良性竞争,不能容忍拖人后腿,背后编排别人,我不希望你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把盛知宜都听懵了,这还是疼爱她的大伯吗?陌生到他几乎认不出来,她私下里抱怨,他搞什么领导味儿十足的说教! 大伯还从来没用这种严厉的,公事公办的语气跟她说话。 这让她觉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强词夺理说:“可是你就是把重大拍摄任务交给舒苑,你的工作安排不合理,你在工作安排上偏向她。” 盛是非不信这个来挑事儿的侄女不知道他不管具体工作安排,冷着脸说:“那好,以后再有发洪水这种危险的拍摄任务安排你去。” 盛知宜眼睛瞪大:“……” 大伯为什么这样对她说话?为什么还在维护舒苑?是被舒苑给洗脑了吗? —— 这天傍晚走在家属院里,舒苑敏锐地发现小媳妇们神神秘秘的,像是有隐秘的事情在传播,不过有小满在,她没打听,等回到家才问李红霞。 油锅里的油刺啦乱响,李红霞压低声音说:“工会在发避孕套,你也可以领,反正不要钱,不领白不领。” 舒苑咳了一声,还以为有啥男女关系的八卦听呢,看她老娘一副占不着便宜就吃亏的模样,舒苑想她老娘可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可用不着这东西。 不过舒苑还是随口问:“不是厂里职工也能领?” 李红霞说生怕屋里的小满听见,低声说:“家属也可以领,登记一下就行。” 舒苑笑道:“还挺麻烦,要登记的话还有人领吗,都不好意思吧,能领多少?” 李红霞说:“能领仨,那不是不领白不领吗,你也去领去。” 舒苑语气特别豪放:“才领三个,那哪儿够用啊,还不够麻烦一回呢。” 李红霞只觉得老脸臊得慌,闺女说仨不够用!行吧,她一个寡母,只是想拿点厂里的福利,还是算了,不跟闺女谈这个难以启齿的话题。 这天陈载下班,走到办公室门口,觉得似乎落下什么东西,又走回屋里,打开抽屉,把一大把避孕套装进裤兜,才锁门回家。 这是医院给年轻夫妻发的,十个,就放在他办公桌上,总不能明晃晃地放在那儿,他就给收到了抽屉里,又觉得办公室里放这些东西不像话,还是给拿回家。 这些东西让他很尴尬,很不好处置,只能拿回家再说。 走出楼门他就觉得有些不合适,这一大把东西在他裤兜里显出轮廓,他赶紧加快脚步,先是回自己家,把这些东西藏进自己的衣柜,像是卸掉沉重负担一样,这才从容镇定地锁门,出发去电器厂家属院吃晚饭。 —— 被陈载藏起来的东西很快被舒苑发现。 晚上父子俩在书房看书,舒苑把阳台晾晒的衣服收起来,熨烫陈载的衬衣裤子,等她把熨好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觉得衣柜有一丁点不整齐,去整理时突然摸到小塑料包,拿在手里惊呼:“陈医生,看你藏了什么?” 陈载:“……” 听舒苑这语气,肯定是发现了他藏的避孕套。 这东西果然是烫手山芋,是他没藏好。 小满先往他们的卧室跑,边跑边问:“妈妈,爸爸藏啥了。” 舒苑手忙脚乱地把避孕套往角落塞,并用衣服盖上,等小满跑进来已经处理完毕,用嗔怪的语气说:“你爸藏了私房钱。” 陈载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小满发现。 小满马上说:“爸爸,好像藏私房钱不是好事儿哦。” 他随后走进卧室,尽量用平淡无波的声音解释:“不是私房钱,我只是放起来留着备用的。” 小满重复:“妈妈,不是私房钱,是给咱家备用的。” 舒苑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说:“哦,这样啊,你爸人还真挺好的。” 小小的风波平息,父子俩再回书房,不过陈载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舒苑含笑的饱含内容的眉眼。 陈载:“……” 舒苑整理完衣服也去书房看书,这一晚上格外安静,等小满睡着,夫妻俩也都回到房间,舒苑开口:“陈医生,想不到你悄悄藏了这些东西!原来你有这种想法!” 陈载预计到她会这样说,连忙解释:“医院发的计生用品,年轻夫妻都有,我没处放,只好藏衣柜里。” 看他强作淡定,但舒苑熟悉他,明显能看出他的拘束,笑道:“不能藏衣柜,小满会做家务,他会帮你整理衣柜。” 陈载实在想不出可以藏哪儿,问到:“你说放哪儿,总不能扔了吧,橡胶是战略物资,扔掉实在浪费。” 舒苑表示赞同,笑盈盈地说:“对,绝对不能扔,听说这东西不好买,那我们就物尽其用,给用掉吧!” 陈载突然觉得手脚无处安放,她说给用掉! 偏头,目光与她的相碰后迅速垂睫,视线里却是她弯起好看弧度的红唇,小巧的下巴,修长的脖颈跟精致的锁骨,皮肤白皙,散发着柔光。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声音有几不可察的波动:“你在逗我?” 陈医生真是没啥长进,她开过那么多玩笑他还会很局促,欣赏到他俊美脸庞上扭捏的表情,舒苑心满意足:“看你吓得,好啦,不逗你。” 陈载的眼眸深如墨色。 “放到衣柜上?”他抛开一切心思,问道。 舒苑说:“小满站在椅子上会够到,他爱干净,搞卫生的时候会清理衣柜上的尘土。” 俩人商量过后,舒苑拿白纸跟浆糊粘了个大信封,十个避孕套全放进去,封好,放到陈载书桌的抽屉里,上锁。 “行了,这下小满看不到了。”舒苑满意地说。 舒苑入睡很快,可是陈载睡不着。 她的睡姿很安静,曲线起伏,有生动的美感,淡淡收回视线,失落感突然向他袭来。 如果顺着“用掉”的话题说下去,她主动一些,他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第80章 陈载手腕翻转, 把舒苑拉入怀中,动作轻柔,生怕多一分力就会把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弄碎, 低沉温和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我根据你对我的态度判断你们是一个人。从来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愿意接近我, 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感兴趣,没有人像你这样真心实意欣赏我。 你看我的眼神明亮得像是星光闪烁,你的气息,你对我的笑都没变过, 你的性格,你做饭的味道都没变,你让我觉得生命里有光亮, 有温暖。 我从来不允许别人接近,除了你。舒苑, 你可能离开过,或者曾经被什么力量控制, 但你就是你自己,我能确认。” 他的语气温和而肯定, 不容任何人质疑辩驳。 他在乡下时, 曾经亲眼看到老太太别动物“控制”, 不辨真假, 摆脱“控制”后,老太太无药自愈,他想, 也许人也许会被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控制住。 舒苑的遭遇让他心疼。 黑夜掩盖住了两人的表情,只有呼吸交错相闻,甚至还有被放大的心跳音。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舒苑感觉到他的情绪浓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还有啥质疑、矫情的呢,她恢复原本的神采,声音带笑:“那你也要注意对我的态度要从一而终,别发现认错了人,认错了你也得忍着,要不我可饶不了你。” 陈载的唇角挑起上扬的弧度,这才是舒苑,明媚鲜活的,舒展张扬充满生命能量的。 他的音调也轻快起来:“不会认错,舒苑,不要有任何困扰,你就是你。”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灼热的嘴唇贴着她光洁的额头,觉得很有安全感,很踏实。 他生怕多说一句就会破坏现在亲密的氛围,温声说:“早点睡吧,舒苑。” 接下来两人心情愉快,很快上床睡觉,字面意义上的。 舒苑很快入睡,被梦裹挟,沉入睡眠中。 陈载听着她清浅平稳的呼吸,只觉得踏实、安心、满足,他轻手轻脚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指背蹭过她柔滑的脸颊,手臂轻轻环绕,并没有惊醒她,舒苑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呢喃,睡梦沉沉。 舒苑的梦境是,在这个世界,沈盼是男主,小满是反派,她是跟剧情高度相关的重要配角。 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在乡下跟陈载相爱,根本就没正眼瞧过沈忠诚,没男主爸爸什么事儿,她怀孕后会告诉陈载,会选择生下小满,不管是寄养还是交给爷爷,或者想别的办法,反正渡过最艰难的时期,等陈载平反,一家三口会过平稳幸福的日子。 舒苑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她的自我意识就是喜欢陈载,爱自己的小孩,一家三口当然要一起生活。 按照她的自我意识,绝对不会喜欢沈忠诚,不会给人当舔狗,不会给人当后妈。 小满出生后,只会在家人呵护中正常成长,不会有黑化当反派的机会。 可小满本来是最大反派,舒苑跟陈载都是重要配角,跟剧情高度相关,可因为舒苑的自我意识,这一家三口要疯狂脱离剧情,甚至跟主角一家不会有任何牵连。 谁给男主当后妈?谁爱慕男主的爸爸?反派的妈妈不死,反派不吃苦受罪如何黑化?谁跟男主作对推进剧情,促进他的成长,衬托他的人品和成就? 剧情发展到关键部分,眼看像脱缰的野狗,会缺失很大一部分,反派一家不起任何作用,世界会走向崩溃,世界意志便安排了沈忠诚的仰慕者取代舒苑,接下来就有了匪夷所思的各种迷惑操作。 当时舒苑已经怀孕,她想要把小孩生下来,想要跟陈载商量怎么办,她强大的自我意识不允许被人取代,双方数次拉扯,争斗中她还是被人挤出身体。 这个取代舒苑的人非常合格,既满足了她自己倾慕沈忠诚的心意,又完全按照设定在推进剧情,等到身死,完成任务即可脱离世界拿到报酬。 而舒苑去了平行世界,跟平行世界的自己合二为一。 后来小满预知了自己的人生,得知人贩子要来把他带走,知道他会瘸腿,知道他妈妈抛弃他,会去给坏小子当妈妈,小家伙充满怨念,这个小反派的怨念大到让小世界濒于崩溃,于是占了舒苑身体的人被调走,她又被弄了回来。 舒苑一回来就去东北接回小满,小反派的怨念很快散尽,小世界稳住,平稳运转。 她已经记不得被取代之前的自己,也许自我意识里还留有爱,她重新爱上了小满跟陈载。 舒苑在梦中弄清楚了一切。 可是她觉得不公平,小满已经吃了很多苦,反派就得经历那么多黑暗跟波折吗,反派老妈的命就不是命吗? 陈载应该觉得遭到背叛,他最痛恨背叛,心理上受到打击了吧。 凭什么不能背离剧情,人家一家三口想正常过日子都不行?必须得给主角一家做嫁衣? 早晨醒来,舒苑发现她跟陈载居然拥抱在一起睡觉,大热天的,两人身上都带着微微汗意。 可能是她被梦所扰,并没觉得跟人抱着睡会局促束缚。 陈载不想惊醒她才没起床,在她之后睁开眼睛移开手臂,想要下床去给她拿毛巾擦汗,可是舒苑将他手臂攥住,笑意盈盈地说:“我做了个梦。” 陈载坐在床边看舒苑生动姣美的笑脸,波光盈盈的好看双眸,百分之百地确定,她就是她自己。 很庆幸,她又回到他跟小满身边。 他耳垂发烫,声音都带着抗拒:“我也做了个梦。” 舒苑笑着说:“我先跟你说我的梦,再说你的,我弄清楚了,我怀孕后被人取代,那人占了我的身体,不再理睬你,说小满不是你孩子,喜欢沈忠诚,还跟你要分手费,这些都不是我干的。本来取掉我的人应该身死离开,就是我说渡劫成功,可出了意外,我回来了,那个女人被赶走,之后我马上去东北接小满。” 陈载觉得心酸,不过已经都过去了,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他沉声说:“我已经猜出来了,从你态度变化起,那人就占了你的身体吧,让你受苦了。” 舒苑笑得明媚好看:“我一点苦都没吃,我掌握的知识也是在平行世界学来的,是你跟小满吃苦,不过现在雨过天晴,不用沉湎于过去,过好以后得日子。” 她在平行世界是得来了知识,可如果她没被人替换,应该会在高考恢复时参加高考,八成能考上,毕业后会在某家工厂或者机关单位上班。 人生也会很顺利吧,也许不像现在要去读夜大,还换了好几份工作。 “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们一家三口都过得很好。”陈载点头。 陈载知道这么多就行,至于本世界的剧情设定之类的,她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至少现在没必要。 对他跟小满来说,世界就是真实的,两个人都是很积极的人,知道得太多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陷入虚无主义。 或许有一天,她认为他们的承受能力足够,就会告诉他们。 舒苑轻轻抚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柔声说:“你从来没有被背叛,小满也从来没有被抛弃,我以后也不会背叛抛弃你们。” 她的话轻柔,但有能够抚平所有过往的力量,这一刻他觉得漫山遍野鲜花盛开,星河灿烂,风轻云淡。 他眼眶发酸,竭力维持声音的平稳:“谢谢你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舒苑笑得轻松惬意:“别搞得这么严肃,以后我们正常过日子就好,你做的啥梦?跟那几年的事情有关吗?跟我说说。” 陈载现在不止耳垂发烫,他的脸颊发烫,不可能跟舒苑说他的梦。 他做了个乱七八糟的让他不忍直视的梦,梦中,只有大野狼跟小兔子。 大野狼诘问小兔子为啥要跑,跑了一次不够还要跑第二次,小兔子犟得很,大野狼被逼无奈,只能把小兔子扑倒,凶狠地压在地上,这样那样,颠来倒去,狠狠地教训它,瘫软成一团的小兔子终于知道大野狼有多彪悍,连连求饶,大野狼不肯放过它,把小兔子叼回窝里,准备下次还教训它。 陈载忙转移话题:“去洗漱吧,还是要去跑步。” 舒苑坐直身体,问道:“不需要跟小满说吧,不用让他知道他妈妈走过又回来了,我的那套洗白的说辞小满相信,他从来没怀疑过。” 陈载点头:“不跟他说。” 夫妻俩默契地达成一致。 小满起床第一件事是在锅里煮上鸡蛋,然后去卫生间洗漱,擦干手脸,边把手表戴到手腕上,边有些疑惑,爸爸平时起床时间准得很,今天难得延迟。 没一会儿,爸爸便从房间走出,看上去身姿挺拔,神清气爽,“妈妈起床了吗?”小满问。 “起床了,一会儿就出发。”陈载边说边往卫生间走。 几分钟之后,一家人出门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 到了体育馆,小满撒开脚丫子就跑,边跑边回头:“妈妈今天又很积极,快点跑啊。” 看到那道茁壮的朝气蓬勃的身影,舒苑觉得很感动。 在养娃方面夫妻俩摸着石头过河,但他们把小满养得很好。 跑步回来,三人一块儿去打饭,夫妻俩在食堂门口等着,小满进去打饭,等出来时,兴致勃勃地说:“今天食堂改善伙食,猪肉大葱馅的大包子,一毛钱一个,好多人买,我抢到了八个。” 回到家,小满剥鸡蛋,舒苑冲泡奶粉麦乳精,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早饭。 吃过早饭,陈载去医院,舒苑骑车送小满去学校,“妈妈我现在八岁多了,能自己去学校,你不用送我啦。”小满说。 第81章 舒苑发现陈载进化得特别快, 在夜幕掩盖下,他不仅会放弃理智,还会抛弃羞耻感, 在探索精神的驱使下, 他带着她,解锁了各种新姿势。 舒苑本来以为她应该做引领者,没想到她完全被动,被他翻来覆去的研究尝试, 他还会分析她的感受,不断改进提升。 反正就是黑咕隆咚的,没人能看到他们俩, 他就啥都能做。 每到清晨,舒苑看到他都会涌起羞耻感, 而他神色清明,恢复矜持、冷淡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新花样, 你不是之前跟别的女人有过经验吧,是不是, 陈医生。”舒苑的声音断断续续。 舒苑又胡说八道, 她明明知道他不可能。 他对人体很了解, 正常得很! 不想让她胡说, 他强行撬开她的牙关,封住她的口唇,身体强硬下沉, 让两人牢不可分。 这半宿折腾得太累,舒苑又沉入梦境中,她看到了曾经取代她的女人,两人在外貌上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对方只是一个任务执行者。 她是个大厂码农,每天面对枯燥代码,生活两点一线,但她热爱诗歌跟文学创作,因生病生命垂危,世界意志检测到她是男主跟男主老爹的狂热粉丝,便选择她来执行任务。 将死之人,哪有不做任务的道理,再说她本来就爱主角跟他老爹。 她是个合格的任务执行者,完全按照剧情来走任务,占了孕妇的身体后,对她来说最难的部分就是生子并寄养,可能有世界意志庇护,难度大但完成得顺利,过了这一段,她就很轻松。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当主角父子的舔狗,她爱沈盼跟沈忠诚,觉得沈忠诚有才华,有魅力,这种爱本来是给舒苑的设定,由她接手,她享受其中,比整天敲代码有意思多了。 本来成功完全任务,死亡脱离世界她就能恢复健康,得到别墅豪车跟巨款,谁知道出了意外,舒苑又被强行召回,她只能脱离世界,只得到了健康奖励,依旧做个码农,恢复之前枯燥单调的生活,没有彻底完成任务,根本就没有什么别墅豪车跟巨款。 舒苑跟这个取代者有机会隔着时空相望,对方也看到了她的生活。 码农并不觉得愧疚,把拼命捍卫身体控制权的孕妇挤出去,她只是在执行任务。 把嗷嗷待哺的小奶团子寄养,也是在执行任务。 跟陈载要钱,看这个落难的反派老爹难过落寞,但给主角老爹沈忠诚花钱,她体验到了榜一打赏的乐趣啊。 她依旧在敲代码,可是反派一家三口已经共同生活,他们的自我意识都是热爱彼此,共建和谐家庭。三人一起跑步,一起吃饭,她甚至看到冷漠清淡的陈载把舒苑抱到床上,然后画面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 他们这是第二次爱上对方?相爱的感觉很好吧。 她知道,一家三口都是顽强生活的人,每个人都有蓬勃的舒展的生命力,不会轻易被打倒,他们现在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但是舒苑觉得不公平,他们一家吃苦受罪倒好说,现在他们三个仍旧疯狂脱离剧情,不会又被世界意志强行拨乱反正吧。 沉沉的睡眠中,有道来自云端,空灵的、缥缈的但又庄重威严的声音在跟她对话:“在小男主跟小反派的力量拉扯中,小男主完全占不了上风,小反派也没兴趣跟小男主争斗,小男主的意志不再能主导世界走向。 这个世界不再有男主,也不再有反派。 你们一家三口如何脱离剧情都不会再造成世界崩溃。” 舒苑并没有被这道空明似能引起人内心震颤的声音唬到,质问:“你是世界意志?是你操作把我挤走的?你违背人的意志,强行操控人的命运,你很得意吧。” 声音像是在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答:“以后没有男主,小满的命运将不会再被操控,他的意志力强大,世界运行良好,没有人能抢占你们的身体,绝对不会再发生安排某些人来维持世界的情况。” 反正已经被操控一次,舒苑可不怕它,挑衅:“我凭啥相信你,要不你化形到我面前?看我不揍扁你。” 声音再次响起:“作为补偿,你们三个愿意的话,没有人能把你们分开,在任何时空,你们都能在一起。你可以不相信,但是陈载会在短时间内跟你表白,这可以作为你相信的证明,后会无期。” 等舒苑从乌黑的、沉入深渊一样的梦境中醒来,陈载就坐在床边,带着关切的眉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温声开口,带着歉意:“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昨晚太累了,我应该克制,那你先歇几天。” 能触摸到他带着体温的手真是太好了,舒苑从梦境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笑道:“你可千万不要克制,趁着还年轻赶紧放纵,陈医生。” 陈载看到两抹粉色漫上她的脸颊,看她恢复健康明亮的神色,才放心,说:“那你再躺一会儿,我跟小满去跑步。” 父子俩出门,舒苑回忆着刚才的梦境,要不是那道声音跟她说陈载会向她表白,她会认为是与自己的对话,是潜意识里的愿望,但是如果陈载向他表白的话,说明那道声音说得话可信。 她当然希望他们一家摆脱为人做嫁衣的反派的命运。 那么接下来她就等着陈载表白。 —— 沈家为了沈盼的抽动秽语综合症操碎了心,这个小孩频繁骂人、暴躁,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开始以为他是七八岁讨人嫌,后来才知道是病,多方求医问药,没想到这病很难好,沈盼依旧脏话不断。 舒红果私下警告他:“你再骂我我就撕烂你的嘴。” 沈盼张口就回击:“保姆,你还不跟我爸离婚!” 几乎整个家属院,都知道沈盼骂人娇纵跋扈,觉得这一家子没把沈盼教育好。 沈盼自己都受不了,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孩怎么能骂人! 他没有打败小满,还被抽动秽语综合症给打败了,他控制不住,觉得喉咙痒痒,脏话就脱口而出。 沈盼提议:“要不你们去找小满的太爷爷吧,小满的抽动症就是他太爷爷治好的,只是小满的症状比我轻,他不骂人。” 戴舒芳觉得不管哪个医生能治,都得去问问,马上顺着沈盼的话撺掇:“人家很少开堂坐诊,直接找上门去肯定不行,老沈,你找找认识的中间人,牵个线搭个桥,总能找到双方的熟人。” 沈修远第一个反对:“还不够熟?你们得先问问有没有脸找人家?舒苑惹着你们了嘛,非要让我在学校找她麻烦,又是打分又是听课的,你们以为她不知道?咱们先去找麻烦,他们家老爷子会给咱们家人看病?” 戴舒芳立刻抱怨:“还不是舒红果挑事儿。” 沈盼很不满:“就你整天找事儿,搞得我都不能去看病。” 沈忠诚冷眼看着,警告家人:“别商量了,没有别的医生了嘛,不许提舒苑,不许找她麻烦,不许打扰她的生活。” 全家商量的结果是,找中间人容易,但他们没脸求上门去看病。 沈盼泄了气,就没办法了嘛,他还得一直说脏话? —— 等大舅跟大表哥回国探亲,陈载再次体会到他母亲的良苦用心,宋年华不是给他留了两份财物,而是三份。 大舅宋年景是米国大学教授,风度翩翩,气质儒雅,跟宋年华的长相有三分相似,可以想象,如果宋年华在世,一定会像她大哥一样风采卓然。 这次是作为访问学者回国,陪同一起回来的大表哥是很有才能的律师。 大舅强忍着眼眶中的热泪:“你妈要是看到你长得这么高,相貌堂堂,医术又这么好,她一定会很高兴,可是……她看不到。” 他替宋年华看到了,很欣慰,可以告慰宋年华的在天之灵。 在老宅,陈家人准备了一大桌菜款待远方来客,小满跟多宝都拿到了大舅爷送的随身听,他们觉得这玩意特别高级,立刻放进英语磁带试用,清晰的声音传出来,俩孩子化身好奇宝宝,凑在一块儿研究这比普通收音机小了数倍的新鲜电子产品。 同样的录音机带回了好几个,每家都分到一个,舒苑也有,宋年景说给她采访用。 一家人还拿到了不少从国外带回来的书,翻着摄影方面的书,舒苑突然有了个思路,现在能买到的摄影相关的书很少,她可以写一本摄影理论跟技巧方面的书。 她现在掌握的知识足够支撑她写一本书出来,应该能比现有书更专业。 宋年景此次来是有话要跟陈载交代:“你妈一共给你留了三份财物,一份在你爷爷手里,一份在咱们家的保姆手里,另外一份在我手里,她唯恐你拿不到,才会分成三份,你拿到任何一份,都能够保证你一生衣食无忧。我这次来不方便带过来,但我会想办法都交到你手上。” 舒苑偏头看向陈载,对方也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 舒苑感慨,把财物分成三份,托付给她认为最可靠的人。哪个母亲会有这样周到的考虑啊!她很担心,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给还是孩子的儿子做物质保障。 不知道陈载作何感想。 陈载同样震撼,他妈竟然心细如此,可见放不下他,在无奈的情况下才会做出这种安排。 他的声音有几不可察的起伏,他说:“爷爷手里的跟保姆手里的我都拿到了。” 宋年景说:“那就好,你妈可以放心了。她当时出国是知道你爸有外室,要不她不会去国外,那时她已经得了癌症,她想去国外治病,不想带上你,她想的是如果病能治好,就回国接你,治不好的话,她不想让你看到她逐渐病重死去。 第82章 小满嘴角马上扬起, 乌黑的眼睛里似有璀璨星光闪烁,仰头看过去,声音轻快:“爸爸真的不再长红点了吗?” 陈载点头:“应该是, 好几个星期都没长了。” 这么多年他都受过敏困扰, 他想是由精神或心理问题带来的,只有严重时他才会吃药,平时长红点肯定会痒,他从来不会去抓, 去碰,只是忍着。 想象一下,医生正襟危坐, 白大褂衬托得他矜持、清冷,可是衣物掩盖, 他随时随地受身上遍布的刺痒的红点的困扰。 不再长红点,只觉得浑身轻松、清爽, 像是摆脱了某种束缚,整个人无比轻快。 舒苑能理解他, 冬天干燥长湿疹她会难受得要命, 又痒又不能抓, 更何况陈载长期过敏, 她笑着说:“那可太好了,回去给我们看看。” 陈载弯腰,双手托着他的腋下, 把小家伙抱起来,往楼梯下走。 他心生感慨,刚见到小满时他又轻又软,现在都这么沉了, 说:“终于可以好好抱抱大儿子。” 感觉舒苑拉他衣摆,转头,看她指向自己秀挺的鼻尖,陈载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她想说的话一定是“你啥时候好好抱抱我”。 现在儿子大了,她略微收敛,没直接说出来,但两人有足够的默契,能猜出对方的意思。 小满安心地倚靠在爸爸宽厚的怀抱里,小脸笑得跟花一样:“我们要验证一下,看看明天爸爸会不会过敏。” 等回到家,小满立刻把小枕头跟被子拿到主卧大床上,放在两个大枕头中间,宣布:“咱们要测试爸爸还会不会过敏,今天我要跟爸爸妈妈睡。” 小孩还从来没跟爸爸妈妈一张床睡过觉,终于能够有这种待遇。 “好,今天咱们一起睡。”舒苑笑盈盈地说。 小满立刻美滋滋地跑到卫生间洗澡,早早地做睡觉准备,为了配合他,陈载也九点多就躺到床上。 小满心满意足,左边是妈妈,右边是爸爸,从来没觉得这样踏实,安全感爆棚。 次日陈载醒来,发现小满很舒苑比他醒得还早,母子俩一个姿势,都侧躺着朝向他,同样清澈透亮的眼睛看向她。 “爸爸醒了。”小满比谁都急,“快看身上有没有长红点。” 小孩觉得都是因为接近他,爸爸才会过敏难受。 “睡衣扣子解开给我们看看。”舒苑催促。 陈载在两人注视下,坐直身体,伸出修长的手指,把睡衣扣子一一解开,衣服褪下,小满绕着圈的看,非常满意,嘴巴直接咧到耳朵根:“爸爸,一颗红点都没有,真的一颗都没有。” 哪个小孩最能造成爸爸过敏,当然是他啊,现在的小满不会让爸爸过敏啦。 本来红点一茬接着一茬,身上总会留有红点消退后的细小的皮肤组织,现在已经完全恢复,皮肤紧致光滑,泛着健康的光泽。 舒苑顺便欣赏了下男人坚持自律锻炼造就的好身材,肌肉线条紧实有力,腹肌轮廓分明,向下是窄而劲实的腰线,要不是看过他失控想要把她融入骨血的模样,还真的以为他内里跟外壳一样清冷、禁欲且克制。 趁着小满偏过头去,舒苑伸手在陈载腹肌上摸了一把,光滑不卡顿,肌肤健康有弹性。 陈载突然被揩油:“……” 看来她真是正经不了一点。 他适应良好,很喜欢。 看他眸光沉沉,舒苑连忙说:“没有红点,皮肤状态也很好,你应该真的是好了,以后可以随便抱小满,不过小满已经是半大小子,都已经大到不愿让人抱。” 可等陈载穿好运动衣,小满伸出双臂将爸爸抱了个满怀,小脸埋在他的胸口,从来没跟爸爸好好拥抱过的小孩很喜欢跟爸爸亲昵,感觉很新鲜、踏实。 陈载伸手抚摸着小满柔软的头发,抱着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的小孩下床,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脚步轻快:“小满,洗漱,跑步。” 儿子都这么大了,他才能好好抱抱他。 —— 傍晚,跟小满一块儿往娘家走,路上突然有人叫她:“舒苑姐。” 舒苑看向来人,二十左右,看着眼生,正在记忆中扒拉这个人的信息,姑娘开口:“我叫王苗,王振东的二闺女,这几年在外地上学,你总听过小痞子吧,就是我。我认识你,你是电器厂厂花。” 姑娘留着□□头,落落大方,舒苑笑道:“别人说你也就罢了,哪有自己也说的。” 舒苑的笑脸让对方放松下来,看向四周然后说:“咱们能聊一会儿吗?” 小满自己上楼,舒苑跟王苗沿着甬路往墙角的方向走,走到安静处,王苗说:“舒苑姐,我来找你是说前段时间厂里的流言蜚语。” 王苗言谈举止大方得体,跟打架斗殴、逞凶斗狠根本就不沾边,舒苑说:“我猜得出来,你说。” 王苗又看向四周,确认没人才说:“我以前不同意我爸再婚,但我现在中专毕业已经参加工作,改变了想法。有人说我爸暴力,还说我是小痞子,其实有隐情,当年……” 舒苑看这个姑娘特别真诚,好像要说出当年的事儿,赶紧说:“你不用说,我听说了,我理解你们父女,你很棒,勇敢保护自己。” 王苗专注地看向舒苑,突然对舒苑产生极大的好感,这个漂亮的姐姐不会说她是小痞子,理解她,夸奖她。 她想多说两句:“当时我年纪小,不知道那种事情不好,我已经到小学当老师了,我一定会教会我的学生自我保护。” 舒苑对这个姑娘满是欣赏,说:“你做得真好,肯定能帮助很多人。” 王苗扯了扯嘴角:“舒苑姐,多谢你鼓励我,我还想说我爸的事儿,我爸已经很努力地跟大家解释,说他跟李阿姨没有那回事,他说你们不同意他跟李阿姨的事情,其实我爸这个人很好。” 然后这个姑娘说了老王一堆好话,强力安利他老爸。 等她停下,舒苑问:“谁不同意?” 王苗有些诧异:“舒苑姐,是你去找他说把流言压一下。” 舒苑笑道:“我是这样说,不管俩人有没有想法,都得把流言压下去。” 王苗的眼睛突然一亮,说:“那就是你们不反对?我爸以为你们反对,我觉得李阿姨很好。” 然后她说她姐有稳定工作,也持支持态度,她想搬到学校宿舍等等,反正就是从方方面面说明她爸是个优质再婚对象。 舒苑笑着问:“王叔觉得我妈咋样?” 王苗捏着耳边的头发说:“他觉得李阿姨挺好的。” 舒苑表明自己的态度:“不管我妈如何选择,我们姐妹都支持,不过还得看两位当事人的意思。” 王苗终于有了笑脸,说:“那我就传个话,说你们不反对,剩下我就不管了。” 交流愉快,舒苑点头:“那好,心情放轻松,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不用咱们多管。” —— 这天舒苹特意回娘家吃饭,说她当学徒的路城饭店有个厨师的岗位,她可以从学徒转成正式工,在饭桌上询问大家的意见。 舒苹说:“你们觉得在哪儿上班更好?” 她在电器厂食堂干了那么多年临时工,没想到现在有了手艺,还有了选择机会。 这个年代很多人一份工作想干一辈子,自己主动换工作那是天大的事儿。 果然,李红霞说:“换啥工作啊,电器厂食堂不挺好的,你学了手艺回来,食堂也得重用你,给你涨工资,咱电器厂工作多稳定啊。” 在李红霞看来,电器厂这样的庞然大物绝对不会倒闭,福利保障齐全,可以干一辈子。 见除了她老娘,没人给出有效建议,舒苹问舒苑:“你说呢,舒苑,给我点建议呗。” 舒苑说:“工作是大事儿,我也不知道哪份工作更适合你,你得自己考虑。” 她又对李红霞说:“妈,你别多管,舒苹都这个年纪了,她会自己拿主意。” 李红霞说得越多,舒苹越没主见。 电器厂食堂是舒苹的舒适区,干了那么多年,工友相处和谐,离家近,到处都是熟人。 舒苹很纠结,说:“我就怕在电器厂食堂上班,天天炒大锅菜,手艺都生疏了。” 考虑了两天,舒苹还是勇敢地迈出了一大步,路城饭店的工作机会失不再来,她不去有的是人想去,她从电器厂办了辞工手续,正式到路城饭店上班,不再是学徒,成了一名厨师。 —— 晚上,陈载七点多才忙完下班,出了门诊楼就听有人喊他:“陈医生。”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他曾经把对方当成大敌,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陈载放缓脚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淡声开口:“有话说。” 沈忠诚一向自负、自视甚高,难得用了求人办事的语气,说:“我在这儿等你下班,等到七点多,我知道我很唐突,有点小事儿想麻烦你,关于我儿子。” 陈载低头看了眼手表:“说。” 求人办事,那就要有相应的觉悟,沈忠诚没有在意冷淡的语气,赶紧说明来意:“沈盼得了抽动秽语综合症,寻医问药一直没治好,听说小满的病是他太爷爷治好的,我想拜托你们给沈盼看病。” 要不是沈盼骂人骂到鸡飞狗跳,沈忠诚也不愿意来求最不想见到的人。 陈载语气极淡,跟他说了一所中医院,并说了医生的名字:“是我爷爷的徒弟,直接去挂号。” 沈忠诚一怔,没想到陈载答得那么干脆,赶紧把医生的名字记住。 他太意外了,他以为需要费很多唇舌。 第83章 路城大学, 梨花如云胜雪,空气里氤氲着清甜的香气。 舒苑懒散地踩在落花上,面对花朵怒放的美景, 打不起半分兴致。 一年前, 学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她认识了一名优秀学长,刚好,她需要结婚才能从家族拿到股份, 便认定这名学长当做结婚对象,足足表白了三次,对方都已不考虑结婚为理由, 毫不留情地拒绝,搞得她灰头土脸。 “有姐姐爱他, 陈医生可真幸福,可他不知道珍惜, 不像我,我会陪着姐姐, 我们很快会结婚, 姐姐一定能把陈医生忘得一干二净。”身边的小奶狗乖巧地说, 极尽温柔小意。 舒苑担心夜长梦多, 股权拿到手里才算落袋为安,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要不就这个小奶狗吧, 起码乖巧听话,长相也白净甜美。 陈载牵着小满的手走在梨树下,心中感慨万千,上一次来还是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被邀请回校, 那时的他一心工作,从未考虑过婚姻,可现在却带儿子带学校来找妈妈。 这个儿子来得蹊跷,那天傍晚下班,小孩孤零零站在医院门口,本以为是谁家走丢的小孩,哪知道小家伙说他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小孩,是他儿子。 去做过亲子鉴定,这个叫小满的五岁小孩真的是他儿子。 小满说他妈是舒苑,那个三次跟他表白的女生,还说他们感情很好,恩爱甜蜜。 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陈载突然当爹,磕磕绊绊地拉扯了小孩一个星期,又被小家伙撺掇着寻找他亲妈。 “爸爸,我闻到妈妈的味道了,妈妈肯定就在这附近。”小孩在掉落的花瓣上踩来踩去,翕动鼻翼,轻声欢呼。 空气里都是花香,陈载闻不到别的气味儿,拿出手机,对小满说:“我给舒苑打电话。” 小满扬起小脑袋,期待地催促:“赶快打。” 陈载觉得冒昧唐突,并未打电话,而是发了信息,一贯的冷淡矜持:“我在路大,能不能见面?” 舒苑懒洋洋地查看手机,眼睛遽然睁大,冷漠男神突然给她发信息? 嘴角扬起的弧度恢复如常,陈载几次让她颜面扫地,她再也不想见他,冷淡地回信息:“不见。” 只是激动到手指发颤,数次触屏都触不准。 若是平时,陈载不可能发这样的信息,被拒后更不会有任何行动,可小满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只能再接再厉:“我带了个小孩,我儿子,他想见你。” 再次收到信息,震惊、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表情轮番闪现在舒苑脸上。 陈医生居然有儿子,那他还装什么单身!有儿子的话在她第一次表白的时候拒绝她不就行了! 舒苑顿时被痴情错付的挫败感打倒,精致姣好的脸庞一片苍白,指尖拈了片花瓣碾得稀碎,突然一道温和悦耳的声音叫她:“舒苑。” 迎着声音看过去,欺霜赛雪的梨花树下,站着一大一小,男人穿着很有质感的米色风衣,衬衣领口雪白,矜贵俊美,才二十九岁已经是博士,主任医师,心外科领域的专家,年轻有为这个词用来形容他显得捉襟见肘。 男人手中牵着的小孩穿同款风衣,跟他共用一张脸,俊俏可爱。 舒苑只觉得自己的真心碎成了万千梨花花瓣,被人踩在脚下,碾成烂泥。 见舒苑转身要走,陈载叫住她,并对她的同伴说:“这位同学,我找舒苑有话要说,你能离开一会儿吗?” 小奶狗看过来,满脸警觉跟仇视:“陈医生,我必须得自我介绍,我是舒苑姐姐的结婚对象,我们很快就要结婚。” 陈载看向面前两人:“……” 距上次表白不到十天,舒苑就要结婚?移情别恋的速度这么快? 他怀疑小满夫妻恩爱的种种说法。 等小奶狗走后,舒苑费了半天劲,终于攒起笑脸:“原来陈医生有孩子,早跟我说的话,我就不打扰。” 居然带着孩子来拒绝她! 小满摇晃着陈载的大手,满心欢喜地催促:“爸爸,舒苑就是我妈妈,快点啊,妈妈结婚了你就来不及了,快我把介绍给妈妈。” 要不是太唐突,妈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又担心给妈妈造成困扰,小满会按捺不住激动扑过去。 他是为英年早逝的妈妈而来。 舒苑看向小孩,谁是他妈? 陈载看了眼脸色复杂的舒苑,抚摸了下小孩的发顶,弯下腰跟他说:“别着急,咱们先把事情弄清楚。” 小满乖巧点头:“好的,爸爸。” 舒苑嗤笑:“你是带小孩来让我死心是吗,你想多了,我对你早就已经没兴趣。” 陈载觉得很难跟舒苑解释,就说:“咱们去湖边人少的地方走走。” 舒苑抬起下巴:“你到底要搞什么花样,我以前约你去湖边你怎么不去,现在带了孩子,反而要去。” 不过脚步却很实诚地跟着父子俩往湖边走,在人少僻静的湖边,没有冷漠绝情的拒绝,舒苑反而听到陈载平心静气地说在给小满找妈吗。 震惊中,又听陈载心平气和地问:“你能去做下亲子鉴定吗?” 舒苑好看的桃花眼圆睁,满是诧异甚至恍惚错乱:“我没时间生孩子。” 五岁小孩的声音甜糯清甜:“我是穿越而来的,妈妈毕业后在舒远集团的公关公司工作,做公益项目遭遇山体滑坡去世,我只能穿回来找妈妈。” 舒苑:“……” 离了个大谱! 她下意识地抗拒:“你们觉得我信吗?” 小满试图说说舒苑:“六年后你看青峰山往雾隐县的路上有没有山体滑坡,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妈妈,你跟爸爸的感情很好,肯定要在一起。” 舒苑震惊、无语加各种质疑,父子俩却配合得很好,做完解释,陈载提议:“最好的办法是做亲子鉴定。” 舒苑惊讶至极反而笑出来:“你们父子俩就逗我玩儿吧,陈医生,你们认错人了,我才不会去做什么亲子鉴定。” 陈载沉稳冷静,表示理解,说:“我知道会耽误你的时间,甚至对你的名誉造成损失,我会保密,并给你一百万作为补偿。” 舒苑冷哼:“陈医生恐怕不知道,我又不缺钱,区区一百万,打发谁呢。” 小满有点着急:“爸爸,一百万太少,给妈妈一个亿。” 陈载扬起空着的手揉额角:“儿子,钱不能这么花啊,爸爸当医生工资又不高,我的钱都是家里人给的,要是麻烦人做亲子鉴定就给一亿,那爸爸的钱很快花完。” 小满语气豪放:“爸爸,只需要做这么一次亲子鉴定,不需要再找别人鉴定,再说你以后会把几百亿都给妈妈,一个亿不算啥。” 陈载:“……” 这个天降的大儿子对钱到底有没有概念! 几百亿都给出去?他脑子是抽了吗,很难想象。 舒苑不会跟钱过不去,双方愉快达成交易,不过就是去抽点血,就能拿到一亿,她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么划算的买卖。 “怎么付钱?支票?”舒苑比对方的语气更冷淡。 陈载淡声说:“没有支票,我会让银行打到你账户上。” 拿到鉴定结果,舒苑只觉得震撼,这个大名叫舒时清的小孩真的是她儿子,跑了几家鉴定机构,都是同样的结果。 再见面已是一星期之后,三人坐在茶馆里,两个大人沉默不语,小孩眼睛黑溜溜,脸颊鼓嘟嘟,笑得跟梨花一样清甜:“好了,爸爸妈妈都已经找到,你们可以结婚了,妈妈你抱抱我。” 舒苑抿唇,不忍心拒绝这个小粉团子,说:“行,你过来吧。” 小孩马上跑到舒苑这一侧,轻车熟路地坐到她的腿上,动作跟语气都亲昵熟稔的很,舒苑怀里突然多了个小软团子,极度不适应,伸手捏了捏小满的小脸,软嫩弹滑,触感极好,不由得多捏了几下。 陈载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小满是他跟舒苑在未来生的孩子,从各方面考虑,比如给小满完整家庭,比如舒苑需要结婚,他冷静提议:“舒苑,要跟我结婚吗,你之前那个联姻对象不会轻易放过你,他想拿到你的钱,跟我结婚,没有人会觊觎该属于你的股份。” 舒苑弯唇而笑:“没想到陈医生会为我考虑,以前怎么没这样的好心呢。” 舒远集团的掌权人是舒苑大伯,舒苑在父母在她十来岁的时候双双去世,她十几岁便有了联姻对象,是她大伯母的侄子。 舒家到舒苑这一辈有四个兄弟,只她一个女孩,按舒家的规矩,每个孙辈结婚都能拿到百分之五的股权,但是结婚对象必须通过家族认可,否则就拿不到股权。 也就是说每个人的婚姻都身不由己,要为家族实现利益最大化。 舒苑的联姻对象是大伯母的侄子,毋庸置疑会得到家族支持,不过那人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哥,只是不务正业也就罢了,他还寻花问柳,数不清的莺莺燕燕环绕,在舒苑看来,这人不忠于婚约,按婚约中的条款规定,婚约自动解除。 陈载对舒苑所知不多,但小满说舒苑是他妈,他才去了解舒苑的各种情况。 他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说:“我是更好的结婚对象,能帮你拿到股份,再说我们有共同的孩子。” 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冷漠、高傲的陈医生主动送上门,舒苑当然要笑纳,不过她可不希望婚后面对面无表情的冷脸,于是说:“结婚的话,我有要求。” 茶馆环境优雅,花木环绕,流水潺潺,让小满去不远处先玩儿会,舒苑缓缓开口:“我不承担妻子义务。” 第84章 “奶奶。”小满仰着小脑袋, 朝宋年华伸出手臂。 见小孩自来熟地亲热地叫自己奶奶,宋年华把手里的安全帽递给旁人,忙把小孩抱起来, 贴了贴他的小脸蛋。 血脉相连, 对突然出现的大孙子,宋年华接受良好,甚至认为是她福气好才会如此。 后继有人,她再干二十年, 等小满二十多岁,就把集团交给他。 小满这个小豆丁可不知道已经被奶奶给安排了这么重的任务,他忙着介绍舒苑:“这是我妈妈, 她跟爸爸感情很好。” 宋年华点头:“我还担心你爸不肯谈恋爱,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 挺好。” 舒苑扯了下陈载的袖口说:“阿姨干了一上午活应该累了吧,咱们找个地方吃午饭, 我请客。” 陈载站着不动:“我妈还有工作要忙,就在这儿聊几句。” 舒苑语气特别诚恳:“阿姨, 干体力活辛苦, 我可以把您安排进舒远集团, 您看您喜欢做什么样的工作?管理会议室行吗, 很轻松,我会给您多争取点工资。” 宋年华看了眼身上的工服:? 她感慨不已,这个长相漂亮的姑娘这么真诚地想要帮她安排工作!说明她的人品极好。 根据她阅人无数的经验判断, 他儿子有眼光,选中的姑娘一定不错。 宋年华顺水推舟地说:“舒苑谢谢你,不过我在工地干惯了,不用换工作。” 当陈载说出想要结婚, 宋年华爽快答应:“行,你的婚姻你自己做主。” 人家姑娘愿意的话,孩子都这么大了,不结婚不就是耍流氓嘛。 陈载可没想到能这么顺利,他老妈接受能力可真强,同时接受舒苑跟小满。 小满则美滋滋的,奶奶本来就把妈妈当亲闺女,这初次见面,双方印象果然不错。 跟宋年华分开,三人又回到车上。 舒苑感慨,陈载自己开七八十万的车,他老妈干建筑工,真是有种深深的违和感。 “陈医生,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原以为你只是冷淡,为人正直坦诚,现在我对你有了新的,一是你老妈干建筑工,一会儿要在工地门口吃十块钱的自助吧,你来都来了,为啥不能请她吃顿好点的午饭呢;二是你给我开了两张一亿元的空头支票。”舒苑感叹说。 陈载:? 他手握方向盘,脚踩油门平稳起步,音调没有起伏:“你就此认为我人品不好?那婚还结吗?” 舒苑答得很痛快:“都是小事儿,当然结,就冲你这张好看的脸就要结婚,还有,毕竟咱们俩有小满,不过你的豪车是谁给你买的?富婆吗?” 陈载神情凝滞,很快回答:“对,富婆。” 后排的两道声音同时传过来,一道奶萌,一道甜软:“哪个富婆?” 陈载额角青筋跳动,无言以对。 舒苑感叹:“想不到陈医生还有这样的过去,结婚之后洁身自好忠于家庭就行,我不是特别在乎,以后就别攀富婆了,由我来给你买车,我也给你妈买辆车吧,不用不好意思,代步工具而已,以后我再给她找个轻松工作。” 她真是大度又体贴,他应该作何感想,应该感动? 车辆停在路边,三人进店吃饭,陈载给宋年华打电话:“妈,舒苑说要给你买辆车。” 宋年华正坐在车上驶离工地,突然再次感受到来自准儿媳妇的关爱。 挂掉电话,陈载说:“我妈说先不用买,她没驾照。” 小满的小脑袋正在使劲转啊转,奶奶明明是董事长,怎么成了建筑工?哪里出了岔子? 而宋年华此时正吩咐下属要舒苑的全部资料。 —— 下午,舒苑的手机收到信息提示,她的账户上多了两个亿。 陈载真给了两亿,可真大方,她还以为是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看来陈载很有钱,他的钱是从他老爹那儿来的?他那么有钱他老妈却在干建筑工,舒苑马上脑补出了一百集的豪门恩怨大戏,并对陈载老妈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晚上,小满趴在爸爸的大床上,小脚丫子翘起摇晃着,边翻漫画书边留意爸爸的手机屏幕,消息不多,没有一条是妈妈的。 不忍心看小团子等待,陈载提议:“你可以主动给妈妈打电话。” 小满翘着脚脚摇啊摇,很乖巧地说:“说不定妈妈在上晚自习。” 陈载质疑:“她早就没课了,应该没上自习,跟那个男生在一起呢。” 小满瞪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还是爸爸说得对哦,在忧患意识的驱使下,小软团子马上坐起来,神情严肃,拿起手机,熟练地按密码解锁,马上给舒苑拨视频通话申请。 视频很快接通,屏幕上出现舒苑的笑脸:“小满,跟你爸说,我收到了两亿,收回他给开空头支票的说法。” 看到天降大儿子俊俏的小脸,舒苑心情愉快。 小满的小脸笑得像朵花:“妈妈,你在做什么?” 舒苑能做什么?马上毕业,她已经在舒远集团的公关公司上班,又不用找工作,摆脱秦盛,结婚拿到股份就是她目前的头等大事。 她语气温和:“我跟学弟说有了别的结婚对象,不跟他结婚了,他哭了一晚上,我在哄他。” 陈载:“……” 果然跟那个男生在一起。 舒苑这是找得啥结婚对象,很难想象有需要哄一个晚上的男人! 舒苑对那个小男生那么有耐心?为什么表白才过十天就移情别恋? 小满鼓着腮帮子,声音奶萌:“妈妈,你已经有爸爸了,那你把叔叔哄好,就不要再理他了哦。” 听着小孩煞有介事的央求的语气,舒苑笑着回答:“好的,小满,我想捏你的肉包子脸。” 屏幕上两张俊脸挤在一起,陈载说:“什么时候去见你家人,跟他们说我们俩要结婚?” 趁着他最近工作不算太忙,他想把结婚的事情解决,这样生活能迅速进入正常轨道。 舒苑爷爷已经去世,大伯就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根据他的判断,舒苑想顺利结婚拿到股份,肯定遇到麻烦。 不过这些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舒苑觉得陈载非常积极,这种态度让她心情舒畅,她已经做好计划,提议:“就在下周舒远集团举办的商务酒会上,到时候会有很多企业家到场,怎么样?” 她要在这天让秦盛付出代价,宣布婚约作废,并且跟家族的人说要跟陈载结婚。 陈载答得很痛快:“可以。” —— 会议室里,秦文雅在骂废物侄子秦盛,秦盛语气轻蔑:“舒苑一个孤女,又没什么头脑,有你们压着,能翻出水花来嘛,她必须得跟我结婚。” 秦文雅扯出居高临下的冷笑:“那到也是。” 百分之十的股份,势必收入她娘家人的口袋! 秦盛洋洋得意:“我拿到了跟年华集团路桥项目的供应商合同,这个项目可是国家重点规划,未来二十年的交通枢纽,马上就要签合同,只要拿下这个项目的供应商,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的本事跟手段。” 秦文雅喜上眉梢:“看来你有几分商业头脑。” 年华集团近年来由宋年华掌舵,这个女人行事作风比男人更加手段凌厉,杀伐果断,年华集团在她的带领下牢固盘踞路城商业翘楚地位。 产业版图横跨新能源汽车、人工智能、智能家居等高科技领域,另外传统行业像地产、金融更是树大根深。 姑侄俩恨不得马上签了合同好在酒会上庆祝,这时,秦盛的助理敲门进了会议室,语气慌张:“秦总,年华集团说是要取消路桥项目的合作,不会再给我们公司任何合作机会。” 秦盛脸上张狂的笑容都来不及褪去,额角青筋暴突,瞳孔蓦然收缩:“你说什么?” 秦文雅气急败坏,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年华集团搞什么! —— 对秦文雅筹划的商务酒会,舒苑已经做好准备,她没有什么复杂计谋,大伯夫妻俩非要让她跟秦盛联姻的话,那么对付这个渣男就要用简单粗暴有效的手段,公布他是瓢虫,直接把他送进去得了。 陈载浑身是汗,在梦中惊醒,黑压压的梦中,他一手牵着小满,一手竭力去拉舒苑,可是他抓不住舒苑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被黑暗吞噬。 悲伤、失落、空虚同时向他袭来,难道这就是小满所说的舒苑去世只剩他们父子俩? 巨大孤寂感那样真实分明,几乎将他淹没。 洗漱之后,陈载马上给宋年华打电话:“妈,舒苑跟我的婚事没问题吧。” 宋年华很意外陈载能主动打电话,眉眼舒展:“真看不出来,难得你主动要跟舒苑结婚,你们俩都不用管,这些事情交给我。” 挂掉电话,宋年华很满意,这说明什么,说明儿子儿媳感情好,儿子才会这么紧张。 要不是舒苑,陈载就跟个没感情的木头人似得。 她对舒苑已经有全方位的了解,愿意把这个准儿媳笼罩在她的羽翼之下。 在酒店门口,舒苑跟父子俩汇合。 一大一小仍是同样的衣着,风衣衬衣皮鞋,乌黑的头发偏分,容貌同样精致俊美。 陈载作为众人眼里的青年才俊,一直是医术精湛,医德高尚的形象,之前除了瞒着宋年华,从来没有对外掩饰他突然有了个儿子这件事。 “你看我啥眼神?好像含情脉脉的。”舒苑笑意盈盈地问。 陈载连忙掩饰:“你想多了。” 事实上是做了噩梦之后,他突然很想见到舒苑。 第85章 这些天都是舒苑带小满, 她从学校宿舍彻底搬了出来,以后也不再去舒远集团上班,而是去年华集团, 她之前边上学边工作, 有足够公关工作经验,入职就能独当一面,加上有强悍的婆婆说要手把手带她,她的成长速度肯定会非常快。 牵着小满的小手走在校园里, 相貌出众的母子俩吸引来无数目光。 到宿舍后收拾行李,小满踮脚伸着胳膊,把书本从书架上拿下来, 再装进箱子里,鼓着腮帮子吭哧吭哧爬上爬下干活的小软团子引来一阵惊呼。 “哪儿来的小孩, 太可爱了吧。” “舒苑,你跟陈医生最近走得很近吧, 这是陈医生的小孩?他都有孩子了?” 舒苑坦然得很:“小满我跟陈医生共同的小孩,我亲生的孩子, 我们是一家三口。” 小满乌溜溜的大眼睛星光闪烁, 妈妈跟爸爸一样, 都大方公开他的身份, 没想着把他藏起来。 平地惊雷,宿舍房顶差点被掀开。 “你跟陈医生啥时候生的孩子?啊啊啊,你们俩的小孩长得真好看。” “我早就看出你跟陈医生关系不一般。” “舒苑, 你能嫁给陈医生可太幸福了,真羡慕你。” 在各种赞叹声中,舒苑差点迷糊,她都羡慕她自己。 带着行李往校门口走, 小满的小奶音懵懂体贴:“妈妈,你同学知道你有个小孩,有没有给你带来麻烦。” 舒苑笑吟吟地说:“当然不麻烦,我高兴都来不及,热烈欢迎小满来到我身边。” 她对小满接受良好,不管小满是怎么来的,反正是她的孩子,免了她生育之苦,她以后不打算再生。 再说小满礼貌乖巧,不是她印象中的那种熊孩子,很招人喜欢。 —— 从宿舍搬离,再去舒远大厦办离职手续,秦文雅正焦头烂额地抱怨:“宋年华有的是手段,已经有好几家企业不再跟我们合作,宋年华不是想把咱们搞破产吧,舒苑怎么会勾搭上她儿子。” 她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踱步,听说舒苑回来,赶紧跑来见她,刚之前志在必得的态度不同,用几近央求的语气说:“舒苑,你跟陈医生的婚事我们支持,我们给你股份,这不是皆大欢喜嘛,你能不能跟你婆婆说不要跟舒远集团商战,只会两败俱伤,我们应该合作共赢。” 舒苑毫不客气,说:“宋董会跟你合作?真是笑话,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原来有多颐指气使,现在就有多低声下气,卑微的时候还在后头。 办完离职手续,舒苑就带着小满离开,舒宏远脸黑如墨:“还不是你那头的亲戚趋炎附势,轻佻市侩,对着年轻有为的医生一顿贬损,你们家来应付宋年华。” 秦文雅憋屈得不得了:“明明是你也想控制舒苑,怎么都赖到我头上,怎么办啊,咱们公司很危险啊。” 她很想从舒苑这儿争取一线生机,可是失败。 —— 周三,陈载休息,早晨一睁眼,小满就迫不及待地跟陈载说今日安排:“爸爸,咱们要做的事情是去接妈妈,领结婚证,帮妈妈来家里参观。” 他们决定住陈载在医院附近的房子,他经常加班,上下班走路即可,舒苑去年华集团总部也方便。 陈载伸出大手揉着小满的小脑袋:“好,吃过早饭就去接妈妈。” 在民政局结婚处拿了号,陈载想起他跟舒苑第一次见面,他参加完校庆活动准备离校,被舒苑拦住,一上来就问有没有女友,当时他只冷淡地答了一个字:“没”。 然后舒苑就对着他的背影问:“我可以当你女友吗?” 他矜持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但难免对这个直白大胆的女生印象深刻。 之后,就经常在医院门口“偶遇”。 而舒苑有话要对陈载说,让小满在椅子上坐着,她把陈载叫到门口说:“咱们就这样领证是不是草率了点。” 陈载下颌线紧绷:“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看到他变得严肃的神情,舒苑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载搞不懂她在想什么,说:“你要是说表白才十天就移情别恋,那我们结婚的决定是很草率,你说你移情的速度不是令人发指吗。” 这种酸溜溜的带着醋味的语气成功取悦舒苑,让她觉得陈载没有那么古板无趣,她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毫无感情基础,不能只为了小满,你最好拿出诚意来,要不你亲我一下?” 陈载连忙看向四周,反对:“在这儿?大庭广众的。” 舒苑微微仰头,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好玩儿表情,笑道:“旁边不是没人嘛,不用拘束,陈医生。” 陈载不肯,但舒苑坚持,不想在这里拉扯被人看见,陈载只好妥协,他靠近,低下头,脸庞从舒苑腮畔轻轻掠过。 清冽好闻的男性气息只迫近了一瞬,可这也太敷衍了,这哪叫亲吻啊。 这个大男人的清纯程度超出舒苑的想象。 舒苑当然不满意,趁着他仍低着头,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轻啄,旋即分开。 柔软温热的触感印在唇上,陈载有点懵,他们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吻?要不是舒苑,他绝对不会在有人群出没的场合干这种事。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个老古板。 看他的耳垂飞快地染上红晕,舒苑笑道:“陈医生不会是初吻吧。” 跟平时的清冷模样相比,明显是这时候手足无措的样子更让人怜爱。 听她这揶揄的语气,二十九岁还保留初吻,好像不是啥好事儿,陈载否认:“怎么可能!” 舒苑诧异:“你跟谁亲的?之前不是没谈过恋爱嘛。” 陈载默了两秒,不跟她对视,无奈地说:“好吧,是。” 舒苑笑出声来,陈医生这拘谨纯情的样子特别可爱,她美滋滋地宣布:“那好,以后你完全属于我,也只能属于我。” 陈载心情也不错,他本来以为身边多个女人,以后会跟他出双入对,他会有束缚感,会不习惯,可是从跟舒苑短暂接触来看,他适应良好,感觉跟舒苑相处很轻松自在。 “爸,妈,轮到你们俩啦,可不要过号了。”小满迈着小腿往外跑,边大声催促。 门口,爸爸妈妈站在阳光下,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妈妈在笑,爸爸嘴角上扬,看吧,他们俩就是感情很好。 拿到结婚证,舒苑因为得偿所愿而欣喜:“当初某人冷脸拒绝我,这才过去一年,还不是跟我结婚。” 小满最开心,终于把父母撮合到一起了,他穿过来的时间不长,他们就结了婚,说明他们注定要在一起,他们一家要一起生活。 看着舒苑那得逞张扬的神情,陈载被她的快乐感染,眉眼自然而然地舒展,说:“要不是小满,咱俩短期内应该结不了婚,你会跟那个小男生结婚?” 舒苑觉得自己之前太过主动还总是被拒很没面子,想要为自己找回点尊严,微微抬起下巴说:“还真有可能。” 陈载淡声说:“没有可能,你家人不会同意,你拿不到股份,从利益方面考虑,你不会跟他结婚。” 舒苑突然听到他说这么长的句子反驳:“……” 看来陈医生对小奶狗学弟很介意,就喜欢他这吃醋的语气。 —— 从民政局出来,陈载让舒苑先去看他的房子,如果她不满意可以换别的住处。 陈载的房子就是普通的三室两厅,胜在在市中心位置好,装修简约高档,要不是有小孩的书籍玩具,很难看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即便他是宋年华的独子,他的房子跟车包括所有的物质条件都跟一般的高收入人士差不多,并不奢华。 看到这么一套了无生气的房子,舒苑不太适应,说:“我没啥不满意的,只是这房子跟你一样。” 见陈载不解,她凑到陈载耳边说:“都是性冷淡风。” 温软气息洒落,陈载伸出手指揉了揉耳垂,语气正经无比:“谢谢你愿意住在这儿,毕竟离医院近,你可以按你的喜好布置房子,我不会有意见。” 舒苑笑道:“我住哪儿都行,谁叫我有那么好的婆婆,我可以迁就他儿子。” 陈载:行吧,他沾了他老妈的光。 不过,他还是觉得舒苑性格很好,很好相处。 父子俩去厨房做饭,舒苑在考虑重要事情,给小满上户口还有找幼儿园。 幼儿园好说,就在家门口上,主要考虑接送方便,夫妻俩上班,让保姆接送就行。 问题是小满的户口,舒苑边查手机,边揉着眉心说:“陈医生,小满需要出生证明才能上户口,另外他还需要疫苗接种本才能上幼儿园,好像有点麻烦。” 小满正在洗菜,听舒苑这样说连忙从小椅子上跳下来往书房跑,拿来出生证明跟疫苗接种本说:“妈妈这些我都有,跟我一起穿过来的,电脑联网数据也有,你不用担心。” 看着证件上准确的日期跟她还有陈载的名字,舒苑大呼神奇,感谢时空把她的宝宝跟必不可少的证件都传送过来。 陈载早就考虑过,说:“把小满落在你或我的户口本上就行,下午我去办,你不用操心。” “好,咱们一起去。”舒苑说。 吃过午饭出门,在小区门口见到陈谨正,在这个世界他仍然是个渣男,被宋年华的灼灼光芒压制掩盖住的,带着他的妻儿在角落里惨淡生活的渣男。 对宋年华,他只有仰望、愧疚、悔恨,宋年华把他衬托得黯淡而渺小,即便他再忏悔,摇尾乞怜也得不到半个眼神,半分原谅。 他配得上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的生活。 “陈载,听说你要结婚,恭喜你。” 陈谨正迎上来,边说边打量舒苑跟小满。 他很想表达他的关心,借陈载的婚礼缓和父子关系。 陈载的情绪丝毫没有起伏:“用不着你的恭喜。” 陈谨正觉得很没面子,但语气仍像个慈父,坚持说:“我有很多名贵中药材,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准备拿给你当新婚贺礼,你们的婚礼我总要参加。” 陈载语气生硬冷漠:“用不着,给你儿子陈吉留着吧,我的婚礼不需要你参加。” 陈谨正嘴唇动了又动,没接着往下说,他觉得受到巨大打击,失落,难堪的负面情绪一起向他袭来。 跟渣爹分开,舒苑说:“出轨不会遗传吧,你可别像你老爹一样,否则我饶不了你。” 陈载赶紧瞄了小满一眼,也不知道小家伙听懂了没有,他的俊脸上难得有鄙夷之色,诚恳表态:“我能保证绝对不会,你也不能。” 舒苑微微扬起下巴,傲娇地说:“我跟初恋领了结婚证,达成所愿,还用得着出轨吗?” 陈载的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舒苑得甜言蜜语他爱听,舒苑很甜,小满也很甜,跟母子俩相处轻松愉快。 尤其是舒苑贴近,在他耳边轻声说:“别的男人都不如你好。” 陈载面上不显,可心里绽放的烟花能照亮整片天空。 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听舒苑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但他知道,他很幸运才能同时拥有舒苑跟小满。 小满睁圆眼睛看向父母,哇,俩人聊得好开心,看吧,这就是他们感情好的证据。 一家三口去了派出所,小满顺利上了户口,这个穿越时空的小孩所有证件,联网信息都是正常的,除了夫妻俩,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跟普通小孩没有任何分别。 —— 舒苑从舒远集团拿到了股份,不是百分之五,而是百分之十,舒宏远语气中满是讨好,生怕舒苑不答应:“百分之五的股份是你结婚该给你的,另外百分之五是我们这些股东凑出来的,算是给你的嫁妆,你的四个兄弟都没有这种待遇。 你现在手里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是舒远集团的最大股东,我手里的股份都不如你多。叔叔伯伯给你这么多嫁妆,足够有诚意了。” 这当然是宋年华的功劳,宋年华的雷霆攻势刚刚显露端倪,夫妻俩就坐不住,担心一发不可收拾被宋年华搞破产,只能拿出股份息事宁人。 二人在舒苑面前都低声下气,见到宋年华更得唯唯诺诺。 “舒苑,你觉得怎么样,他们这些高管都给你打工。”宋年华问。 舒苑觉得这个婆婆太好啦,完全以她的想法作为对付舒远集团的准则,她说:“能拿到这么多股份我觉得足够了,谢谢妈。” 宋年华很爽快:“行,那你就安安稳稳拿分红,他们不敢再搞任何动作。” 至于秦盛,自然是哪儿远滚哪儿去,舒苑手里握着他是瓢虫的证据,不过没必要去举报,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公子哥自掘坟墓,早晚走上绝路。 舒苑跟陈载举办了婚礼,小满上了幼儿园,生活步入正轨,等到周日,父子俩帮舒苑搬家。 她只需要把衣物、生活用品等收拾起来带走即可,看小孩拖着大行李箱在前面走,像是小蚂蚁在费劲儿搬家,舒苑觉得有个自己的小孩挺好,尤其是在他们还不熟的情况下,这个小孩就非常爱她。 她现在有爱自己的儿子,有霸气的婆婆,还追到了陈医生,是舒远集团最大股东,一下子得到很多东西。 把东西搬到地库,陈载把行李箱往后备箱里装,舒苑把小满抱起来,贴着他的小脸说:“我喜欢小满。” 她接受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孩,真心喜欢他,并觉得自己很幸运。 舒苑突然的亲昵让小满很满足,笑音清脆:“我喜欢妈妈。” 陈载看向母子俩,他一个大活人就在旁边,怎么好像被母子俩给忽略了呢。 陈载给小满准备了房间,没什么儿童气息,也是简约环保风,不过这些天都是父子俩同睡一张大床。在舒苑整理衣服的时候,小满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装到他的电动车上,开车往自己的房间搬运。 电动车还放着简单明快的儿歌:“一个人,不乱跑,紧紧跟着爸妈走。” 舒苑看着开车拉行李的小孩忍俊不禁。 他一个人就制造出了热闹的氛围。 —— 小满忙碌一天,又过于兴奋,八点多就躺在床上睡着。 小家伙侧躺着,小小一只软团子,脸颊鼓嘟嘟,浓密纤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窝处,可爱得不得了,舒苑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小满睡着才回夫妻俩的卧室。 她九点多躺到床上,可是陈载一直呆在客厅,磨磨蹭蹭到十点多才进卧室,他希望舒苑已经睡了,可是他一进门,就对上舒苑含笑的、质疑的视线。 “相处这么长时间了,陈医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要逃避新婚之夜?”舒苑问。 被人说中心思,但陈载不肯承认,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嘴硬:“那倒不至于。” 可他看上去特别纯情,又说:“我们可以先培养感情。” 舒苑断然拒绝,语气豪放:“需要培养感情的是你,直接来,当时我提条件就是为了防止你性冷淡,看吧,我都佩服我自己的先见之明。” 陈载看向她,乌黑的长发如海藻一般铺在床上,衬托睡衣领口露出来的皮肤白皙,好似散发着柔光,身体有玲珑起伏的曲线,看起来很柔软,见她要往这边看,极速收回视线。 旁边是个鲜活生动的人,可他实在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见他坐着不动,俊脸上没啥表情,可是手脚似乎都没地方放,非常局促,舒苑提议:“把灯关了,黑咕隆咚地啥都能做。” 陈载从善如流,关灯,两人陷在黑暗中,床的另外一侧微微下沉,他规矩地躺到床上,跟他隔着一臂的距离。 舒苑无声地笑,她就喜欢这样矜持禁欲的,她想要看冰山下面冒出炙热的岩浆,要是不熟悉的男人急吼吼地扑上来,她会一脚把人给踹下床去。 “你不打算动吗?”舒苑声音带笑。 他很安静,无言以对,其实他不知道从哪个步骤开始。 但他强撑着嘴硬:“给你做心理准备的时间,我怕你一会儿会哭。” 舒苑笑出声来,只能自己靠近,双手抱住他的手臂,侧身朝向他,吐气如兰:“我见你第一面,就在校庆上,你在台上讲话,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陈载只觉得温热的、软软的身体贴近他,那是陌生的、新奇的感觉,馨香的气息也随之而来,他声音温和:“你在想什么!” 舒苑继续进攻,手臂攀着他的肩膀,压到他身上,侧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大大方方地说:“我想睡你。” 陈载身上突然承受了她的重量,硬实的身体跟她温热的身体紧密贴合,感受着那不可思议的柔软,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 他一下就破防了,他在盛大又隆重的场合讲话,居然有人想睡他,这个想睡她的女人现在就软绵绵地伏在他身上! 她真是一点都不掩饰。 “我以后不会出现在人多的公共场合。”他涩声说。 舒苑把脸埋在他精致的锁骨处,声音发闷:“那倒不必。” 陈载感觉黄黄的夜晚要开始了。 他看上去刻板正经,但舒苑感觉到他一点都不禁撩,正常的反应他都有,只不过强撑着禁欲罢了。 隔着轻薄的衣料,陈载感觉到她的入侵,火热的唇印上他的,撬开他的口唇,强行索吻。 压着他亲吻的是不怎么熟悉的女人,可他感觉良好。 他被亲到呼吸困难,伸出双臂抚着她的后背,理智濒于崩溃。 等她停下,他不着痕迹地平复呼吸,控诉:“可是你才表白不过十天,就找了新的结婚对象,我们现在结了婚,你得忠于婚姻。” 舒苑柔滑的脸颊贴着他的,气息温软:“你性冷淡,叫我怎么忠于婚姻,你怎么好意思提这种要求。” 面对挑衅,陈载把理智抛到一边,双臂环住她,稍微一用力,两人的攻守局面就发生变化,舒苑被他压到床上,他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臂,身体悬在她的上方,声音低沉强硬:“你只能跟我。” 果然,黑咕隆咚的,陈医生什么都能干。 舒苑才知道剥去冷淡的外衣后他有多热烈。 “舒苑,你是第一次。”他的呼吸微沉发烫。 舒苑立刻表达不满,声音在他的攻击下趋于破碎:“很意外?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乎这个,你是老古董?我误会富婆给你买豪车时都没嫌弃你。” 他放缓动作,体贴地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应该轻一点。” 舒苑的气息忽高忽低:“我不要轻的,就保持这个力度。不过,我觉得你性冷淡是误解,你好像经验丰富,跟别的女人有过?” 陈载觉得这是表扬,第一次,舒苑没觉得他不行,两人很和谐。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连忙否认:“毫无经验,我只是略懂。” 好吧,陈医生只是表面清纯,行动力说明一切。 次日一早醒来,陈载简直不敢回首昨晚,真是一个黄黄的新婚之夜,不想跟舒苑眼神交流,不过他神清气爽,精神好得不得了。 小满睡眠充足,小脸更加粉白可爱,奶萌的声音传来:“吃早饭喽,我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喽。” 早饭是牛奶面包鸡蛋,吃过早饭,夫妻俩送小满去幼儿园,小家伙唇角弯弯,跟他们摆手告别:‘爸爸,妈妈,傍晚见。’ 然后陈载步行上班,舒苑开车去年华大厦。 “舒苑,晚上见。” “陈医生,晚上见。” 明媚的晨光洒落,这是普通的一天,以后他们要过很多这样的日子,平淡,安宁而温馨。 ——全文完——